《藏珠》   作者:云芨   文案:   徐吟做梦都想回到那一年,父亲还是南源刺史,姐姐还没成为妖妃,而她,正忙着招猫逗狗,争闲斗气……   作者自定义标签:重生 楔子   大周新业八年,边陲小镇凉川的一间客栈内,说书人口沫横飞,讲着半年前的旧事。   “义军杀入城来,宫人四散逃命,幽帝独自坐于龙椅,正暗自神伤,忽然有一美人盛妆而来,不由惊呆,徐贵妃竟然没走!”   “却见徐贵妃行至近前,牵住他的衣袖,哀声问:‘陛下不要臣妾了吗?’幽帝又是酸楚,又是爱怜,回道:‘朕怎会不要爱妃?只是亡国在即,朕不想连累于你。爱妃且回去吧,那昭国公号称仁义之师,必不会伤害于你……’”   “徐贵妃却道:‘陛下莫要再说,昔日臣妾曾立誓与陛下同生共死,如今臣妾便是来兑现承诺的。”   “……二人共赴荧台,在这座为贵妃所建的高台上,如往日一般饮酒作乐,身影逐渐被大火吞没……”   说书人将亡国帝妃的故事讲得哀切动人,有客人听罢,感叹道:“一代佳人,就此香消玉殒,真是可怜可叹!”   此言立刻遭到反对:“有什么可怜的,这妖妃自焚而死便宜她了!若非她魅惑君上,大周何至于亡国?”   前头那位客人辩道:“话不是这么说。治国之策,出自皇帝与臣工之手,与后宫妇人何干?”   此人却愤愤不平:“你别忘了,她不止亡过一个。徐氏初嫁东江王,若非她与其妹挑拨离间,东江王也不会与朝廷生隙,以至于李氏灭族!其妹更是狠辣,因意外毁了容貌,迁怒东江王,杀了人还不够,竟还拖出来鞭尸。此等毒妇,不死天理难容!”   这段过往,没多少人知道内情,众人不禁好奇心大起。   “徐氏初为东江王侧妃,这事我知道,不过东江王之死,竟与她们姐妹有关?”   “徐氏之妹,便是那位明珠郡主吧?甚少听说她的事,原来竟是这般狠毒的女子?”   众人这般反应,此人大为振奋,当即绘声绘色,说起徐氏姐妹在东江的行径。   什么设计陷害正妃,毒杀王府子嗣,馋言挑拨属臣,眼见事败,转头出卖东江王等等。李氏灭族之日,徐氏进宫为妃,还为其妹讨得郡主封号,姐妹俩踏着累累尸骨,风光无限,简直人神共愤。   滔滔不绝之际,忽听座中传出一声轻笑,似有嘲弄之意。   此人说得兴起,当即不悦:“谁在笑?”   大家将目光投到角落,那桌主位上的男子斗笠压得很低,遮去大半张脸,只看到嘴角上扬,似乎就是他笑的。   众目睽睽之下,男子连头都没抬,自顾自饮酒。他身旁一名文士含笑回道:“没什么,我家公子想笑就笑了。”   这话拆台的意味太浓,此人瞪过去:“在下说的好好的,贵家公子忽然出声,莫非觉得哪里说错了?”大有说不上来就道歉的意思。   他不依不饶,文士转头看了眼,见自家公子没有阻止,就站起来拱了拱手,准备真正拆一回台。   “阁下说的很精彩,只是鄙人昔日恰巧到过东江,所知似有出入。”   “哦?哪里有出入?”   文士展开折扇,说道:“其一,徐贵妃之父乃是已故南源刺史徐焕,他膝下只有二女,曾有意留长女招婿继承家业,连人选都定好了。这好端端的,徐氏如何就成了东江王的侧妃?”   听众里,有人忍不住:“到底为何?”   文士笑了笑:“因为,徐氏姐妹早有美名,那东江王李达觊觎已久,趁着徐焕亡故之际,强讨了去。纳了姐姐,还意图染指妹妹,逼得其妹自毁容貌,才得以存身。”   不等众人吃惊完,他马上接下去:“其二,李氏灭族,则是因为东江王有了不臣之心。诸位别忘了,原来的东江王世子另有其人,这位东江王乃是谋害了兄长承的爵。他狼子野心,早就叫幽帝猜忌了。大军征伐之事,岂是后宅能左右的?莫要把戏文当真。这位先生,你说是不是?”   被他点到,说书人呵呵笑了笑,不好意思地道:“帝妃自焚是真,但故事是小可编的,诸位客官听了欢喜,我也好讨个赏钱。”   众人哄了一声,说笑起来。   “原来是假的,我说呢,怎的连他们说什么话都知道,像躲在床底下似的。”   “可不是?我寻思着先生也没离开过凉川啊!”   说了几句,话题又拐回来。   “照这么说,徐贵妃也是可怜,失了父亲庇护,先被东江王强占,又叫幽帝夺了去。”   “东江王逼得姑娘家自毁容貌,怪不得要鞭他的尸!”   “姐妹俩无依无靠,偏又有着绝世美貌,定然吃了不少苦……”   那人眼见被抢了风头,叫道:“你们别听他胡说,他只是到过东江,我可是东江人,怎么可能没他清楚?”   这话拉回了众人的注意力。   文士笑了一声:“不错,阁下非但是东江人,还是已故东江王妃魏氏的族人。自得了徐氏,东江王便冷落正妃,慢待魏氏,你们深恨徐氏姐妹,把亡国灭族的罪名推到她们头上,也是可以理解的。”   听得这话,此人面露惊慌:“你、你怎么知道……”   文士指了指他腰间:“想来你还惦记着昔日的荣光,家徽都舍不得收起来。”   此人没想到这么偏僻的地方,居然还有人认出魏氏家徽,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中,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原来你是魏家的人,这么说,什么毒害正妃,残害子嗣的话,也未必可信了?”   “害你们魏家的,应该是东江王才对,何必迁怒两个弱女子?”   “就是就是。”   这人还想争辩,可已经没人听他了,最后恼羞成怒,愤而回房。   没有人在乎他的离开,众人意犹未尽,又问说书人:“你既编得出故事,可见对徐家略有所知。徐氏如何被东江王所得,也编来听听。”   说书人笑着拱手,说道:“诸位既然想听,那就讲一讲。说起徐氏,还要提一个人。此人出身寒门,却才华过人,得徐焕青眼,收入门下……姓方,名翼……”   ……   楼上的客房里,有人捏着胡子点评:“这人说话倒也公允,看来世上也不全是有眼无珠之人。”   他说话腔调颇为奇怪,比寻常男子尖细,却又没有女子的柔和,就像是……太监。   话音才落,就被人嘲笑了:“老余,别再摸你那胡子了,等会儿掉光了可长不出来。”   老余狠狠瞪了他一眼,气哼哼向窗边的人告状:“三小姐,你看他!”   那边坐着个身段婀娜的女子,半张脸覆着面具,另外半张隐在阴影里,看不清模样。   她没搭腔,垂着眼皮不知道在想什么。   老余收了笑,轻声问:“怎么了?他们有问题?”   女子摇头,声音低柔:“没有,只是觉得那人有点眼熟。”   “谁?”   “那个公子。”   老余回忆,那位文士口中的公子,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只笑了一声。脸又遮得严实,穿着就像个普通的江湖人,根本看不出来历。   “三小姐……”   窗户忽然被轻轻敲响,另一个年轻人眼睛一亮,几步过去打开窗,一个精瘦的汉子猴儿似的钻进来。   “怎样?”他问。   那汉子抹了把脸,回道:“弄清楚了,他就睡在南边第二个房间。”   老余正要说话,女子已经站了起来,干脆利落摘下墙上的长弓:“走!”   于是三人默不作声揣好家当,一一跟着她翻窗出去。   凉川驿就在近旁,客栈那些人并不知道,今晚歇在这里的,就有一个故事里的人物。   方翼,寒门出身,少有才名。初为南源司马,刺史徐焕过世后,代履其职。其后幽帝登基,天下纷乱四起,先靠东江王,再投昭国公。   如今天下十几路反王,死的死,败的败,大部分销声匿迹,昭国公俨然下一代共主。方翼正是春风得意之时,也不知道为何会出现在这边陲之地。   探听消息的汉子说:“他们来追杀一个人,奉的是昭国公世子的命。”   老余啧啧道:“如今正是昭国公称帝的关键时期,能让昭国公世子分心,这个人一定不得了。”   不过也就这么一说,这事他们不感兴趣。   方翼要杀谁无所谓,他们只要方翼死。   四人到时,凉川驿安安静静,只有熟睡的鼾声。   精瘦汉子和年轻人分头行事,很快火光四起,烧红了半边天。   驿卒出来喊人,客栈里大家纷纷跑出来看热闹。   “哪里走水了?好像是驿站?”   有人庆幸不已:“我们原本想住驿站,但是来了个大官,把别人都赶出来了。幸好啊,不然这会儿被烧的就是我们了。”   “这么说,只有那个大官被烧了?”   “好像是……”   “可真是活该……”   人群里,有人盯着驿站方向,神情变幻不定。   文士轻声:“公子?”   男子举步向前:“去看看。”   离驿站数十步,他忽然停住脚步。   文士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不由屏住呼吸。   废弃的城墙上,有人长弓在手,有如一只等待的猎鹰。   驿站里的人被吵醒,发现着火,急忙跑了出来。   那人找到了什么,手一松,利箭破空而去。   目标应声而倒。   “方大人!方大人!”护卫喊了几声,却没得到回应。   “三小姐!”老余激动地喊,“中了,中了!”   女子跃下城墙:“走。”   周围火光热烈,院子里已经空无一人。   女子走到尸体旁,蹲下身去探鼻息。   这时,尸体突然暴起,恰巧一根着火的柱子掉下来,女子无处可退,被他抓住脖子。   老余大惊,想要救援,却让柱子挡住,喊了一声:“三小姐!”   女子受制于人,却无惧色,只冷冷道:“方翼,你的死期到了。”   方翼口鼻溢血,英俊的面容扭曲如恶鬼,既惊且怒:“徐吟,没想到你还活着!”   “你都没死,我怎么能死?”她微微笑着,“我得送你去黄泉给姐姐谢罪啊!”   “那你也休想活着!”   女子笑出声来:“我本来就活不了,我身上的金蚕蛊毒,不就是你下的吗?你给我下毒,逼迫姐姐进东江王府,叫她受尽苦楚。怎么,装纯良装得自己都忘了?”   方翼瞳孔一缩:“你……”   “就算今日不死,我也不过多活一年半载,能在死前让你失去梦寐以求的远大前程,我可太开心了!”   说罢,她拔出袖子里的匕首,向后斩去。   ……   火光中,她摸了摸脖子,似乎流了好多血。   原来姐姐死之前,是这样的感觉。没关系,她们姐妹终于能在九泉下相逢了。   眼睛闭上之前,她好像看到有人破开火光冲进来。   “徐吟!徐吟!”   这是谁?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   她想睁开眼,可已经没有力气了,就这样慢慢坠入黑暗。 第1章 旧梦   “轰隆——”一声闷雷炸响,徐吟倏然睁开眼睛。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紧接着,有人温柔地抱住她,一边轻轻拍着后背,一边哄道:“阿吟别怕,打雷而已。”   徐吟有些迟疑,这个声音是……   “姐姐?”她带着几分不确定地说道。   很快她得到了回应:“嗯。睡糊涂了吧?才丑时,再睡两个时辰不迟。”   徐吟带着茫然躺下去,幽暗的光线里,看到姐姐替她掖好被角,躺到身边。   都说人死前会回光返照,看见最期望的事,那现在这个,大概就是她心里最美的梦吧?   天青色的帐幔轻轻垂落,上面的虫草绣纹栩栩如生。鼻端传来栀子花的甜香,漫漫然将整个人淹没。   徐吟想起来了,这是在南源的时候,父亲还做着刺史,姐姐仍待字闺中,她记忆里最幸福的时光。   她的屋外种了一株栀子树,每到开花的季节,那种甜得腻人的香气,能霸占整个曲水阁。   就像她的少女时期,自由自在,浪漫热烈。   “睡不着吗?”姐姐徐思转过身来,面对着她。   徐吟看着眼前的姐姐,娇艳的面容,清亮的眼神,是十六岁青春明媚的模样,而不是后来那个雍容华贵,却满眼苍凉的徐贵妃。   “姐姐。”她呢喃着抱过去,“我好想你啊……”   义军破城的那一天,她赶去荧台,却迟了一刻。   那里已经燃起漫天大火,烈焰中,姐姐冲她喊:“阿吟,快走!你要活下去,你要替姐姐活下去!”   那是她们最后一次见面,算起来,已经过了大半年。   她们姐妹俩,从来没有分开这么长时间。   父亲去世后,姐姐被迫远嫁东江,方翼本不想放她走,可姐姐以死相逼,终于带她一起离开。   在东江王府,姐妹俩熬过后宅看不见的刀光剑影,却再一次面临威胁。   再后来,姐姐入宫,她也跟了去。   十年来形影不离,直到死亡分开了她们。   徐思有些糊涂,不明白她这是怎么了,想了想,大概是近来府里气氛太沉闷了,便柔声安慰:“没事,有姐姐在呢!”   轻轻的拍抚,让徐吟的情绪缓和下来。   她终于察觉到了异常。   眼前的怀抱太真实了,肌肤的触感与独特的体香,都和记忆里毫无二致。   这世上有这么真实的梦吗?   却听徐思慢慢说道:“你别怕,父亲一定会醒过来的,季总管已经派人去寻访名医了。听说雍城有位姓黄的大夫,曾经做过御医,因为脾气耿直,得罪了权贵,一气之下辞官回了乡。他医术高超,曾经治愈过脑疾,一定有办法让父亲醒来的。”   徐吟有些发怔。   那位黄大夫她记得,当初父亲坠马陷入昏迷,看遍名医都不管用,卧床的最后时刻,他们曾经对他抱有很大的期待。可是这位黄大夫还没来,父亲就突然发病去世了。   所以说,这是父亲去世的前一刻?   为什么会梦见这个时刻呢?那是她最不想回忆的事呀!   想什么来什么,外头忽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静夜里惊得人心口一跳。   值夜的婆子去应门,不多时,姐姐的贴身侍婢夏至急匆匆进来,脸色煞白,甚至忘了禀报。   “小姐,三小姐,季总管请你们快去正院!”   这个快字,透着非一般的紧急。徐思连忙坐起,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夏至一边指使丫头拿出姐妹俩的衣裳,一边答道:“似乎是大人的病情有变。”   徐思不再说话了,飞快地换好衣裳,梳了个简单的发髻,便去拉徐吟的手:“走,我们去看父亲。”   徐吟整个人还是懵的,稀里糊涂地让丫鬟伺候着换好衣裳,被徐思拉出了院子。   正值五月,天气本就炎热,偏偏今日光打雷不下雨,越发闷得不行。   徐思拉着她的手,很快汗津津的。   但她顾不上,拉着徐吟埋头走路,恨不得立刻赶到正院。   丫头提着灯笼,在前头带路,徐吟一路看着熟悉的景象,奇怪的感觉更浓。   这景物也太细致了,死前的梦,原来这么逼真的吗?简直和时光倒流一样。   正院到了。   半夜时分,里里外外却站了很多人。   她们一到,就被人迎了进去:“大小姐,三小姐!”   徐吟看着这些脸庞,一张张如此鲜活。   门口站的是护卫,他们一直保护着父亲的安全。廊下守着的是小厮,主要伺候父亲的起居。还有刺史府的诸多僚属……   生动得像真人一样。   徐思拉着她,跌跌撞撞进了门。   看到床上躺着的人,她喊了一声:“父亲!”便扑到床前。   徐吟跟着她,跌在脚踏上,膝盖疼了一下。   这疼痛感也是这般真实。   徐思抬头问:“季总管,父亲怎么了?”   床前站的中年男人叫季经,是父亲出仕第一天起,就跟在身边的心腹。   徐家并非豪族,南源的一切,都是父亲亲手打拼出来的,这里头有季经的一份功劳。可后来方翼得势,季经就死了。   此时此刻,季经满脸悲痛,说道:“大人忽然抽搐呕血,止都止不住,大夫说……怕是不成了。”   徐吟呆呆地抬起头,看着床上的人。   他脸色青灰,瘦得不成样子,嘴边还有溢出的血丝,身体轻微地抽搐着。   是父亲!父亲死前的样子!   徐吟瞪大眼睛,眼前的景象和久远的记忆慢慢重合到一起。   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一切看起来像是真的?她甚至闻到了父亲身上那种卧床太久的淡淡腐味,不管下仆照顾得多细心,这味道总是洗不掉。   “父亲……”她喃喃唤着,想要去握一握这只枯瘦的手,是不是也一样真实。   身后有人急步进来。   季经看到对方,急切地问:“方司马,你终于回来了!怎么样?大夫请来了吗?”   方司马?   徐吟停顿了一下,封存的意识被这个称呼唤醒。   那人的声音充满歉意:“季总管,我快马先回来的,黄大夫要明天才到……”   熟悉的声音,终于让徐吟的神智落了地。   她转过头,看到前一刻才同归于尽的仇人出现在眼前,到死还没消去的恨意,瞬间燃烧起来。   “方翼!”徐思正沉浸在悲伤中,忽然听到身边的妹妹怒喝一声,抬手抄起茶盏,摔了过去。 第2章 蛊虫   “阿吟!”徐思惊叫一声。   这变故让大家惊呆了。   方翼伸手挡住茶盏,碎瓷落地,发出尖锐的声音。   他神情惊疑:“三小姐……”   徐吟的怒意在胸中翻涌,父亲被害,姐姐惨死,哪怕杀了方翼,都不能消去她的愤恨。   “阿吟!”可她忽然被抱住了,熟悉的怀抱里,姐姐叫着她的名字,“阿吟,你别迁怒,方司马不是故意的,谁知道会那么巧,父亲就发病了……”   徐吟怔怔地站着,意识慢慢回归。   姐姐,姐姐是活的!   她转回头,看着这一切。   这是真的,竟然是真的!   她再也顾不上方翼,回身扑到床前:“父亲!”   父亲还没死,尽管枯瘦得不成样子,尽管性命危在旦夕,可他还没死!   老天竟让她回到了年少时。   那些叫她痛苦不堪、夜不能寐的失去,都还没发生,她最珍爱的亲人,都还在眼前!   徐吟抱住父亲的手,眼泪潸潸而落。   她这样伤心,带得徐思也跟着落泪,跪在床前痛哭:“父亲……”   姐妹俩的悲痛,感染了众人,门外跟了徐焕多年的下属们,纷纷擦起了眼泪。   大人正当壮年,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没想到就遇上这样的事,真是天妒英才。   还有两位小姐,自小丧母,如今又没了父亲,实在太可怜了。   季经的眼睛里也含了泪,要说僚属里对徐焕感情最深的,莫过于他。从徐焕入仕,他就跟在身边,从区区一个县丞,做到如今的刺史。   “小姐……”方翼想上前安慰。   季经拦住了他:“两位小姐正悲痛,还是不要打扰她们了。方司马,辛苦你跑这一趟,且去休息一会儿吧。”   方翼看了床上的徐焕一眼,不知为何有些不安,但是又想不出有什么问题,只得退出去,将空间留给即将与父亲分别的姐妹俩。   这一会儿时间,徐吟终于消化了这件事,心里有了决断。   既然她回到父亲死前的这一刻,那就是老天给了父亲活命的机会。   她一定要想法子救回父亲!   “季总管。”她哑着声音开口。   季经听候吩咐:“是,三小姐。”   徐吟垂着头,身躯微微颤抖,仿佛悲痛过度的样子,说道:“让他们都退下吧,我和姐姐想安静地陪着父亲,走完最后一程。”   季经犹豫了一下,看到徐思痛哭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应了:“是。”   在他的示意下,人都退了出去,屋中只剩下姐妹二人。   外头的僚属里,还有人抱着侥幸的心思,质问季经:“你怎么就让人出来了?不能再救一救吗?”   季经红着眼睛,语气沉沉:“几位大夫都说无能为力,救不了了。”   从他嘴里听到这句话,有些重情义的,当即哭出声来。   院子里悲声一片。   随即赶来的老夫人眼前一黑,立时厥了过去。   哀伤的人群里,方翼掩面,看起来好像跟着在哭。人人哀痛的时刻,没有人留意到他。   屋内,徐吟在门关上的瞬间便坐起来了。   有件事,她先前怀疑过,现在终于可以确认了。   为了逼迫姐姐嫁给东江王,方翼曾对她下了一种蛊毒,令她在九年间受尽折磨。   后来她发现,自己发病的症状,和父亲有相似之处,心里就存了疑虑。   方翼既然能对她下毒,自然也能对父亲下毒。莫非父亲并不是死于坠马,而是毒发身亡?   蛊毒不同于一般的毒,它出自苗寨,世人很少知道它的存在。有些奇妙的蛊毒,只要不发作,就毫无症状。   姐姐后来替她四处求医,能诊出蛊毒的大夫少之又少。她硬生生扛了好几年,后来姐姐进了宫,广寻医士,终于找到一个能克制蛊毒的神医,才熬到杀了方翼。   她求医实在太晚了,金蚕蛊已经养成,只能克制,无法根除。   但父亲如果也是中蛊,现下不过短短一个月,金蚕蛊还小,定能彻底清除!   如此想定,徐吟伸手揭开父亲身上的薄被。   徐思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迷茫地抬起头:“阿吟?”   徐吟脸上已经没有半点眼泪,她目光如电,扫过父亲全身上下,寻找金蚕蛊所在之处,口中说道:“姐姐,我先前做了一个梦,或许有办法救父亲了。”   “什么?”徐思脸上还挂着泪,没醒过神来。   徐吟没再回答,专心回忆着神医救治自己时说的话。   “金蚕蛊入体,才是真正培养的过程。它喜欢吸食人体精元,所以会藏在经络里,尤其各个穴道,是精元通流要道。只要吃饱了,它就会安安静静,但要是让它去了不该去的地方,那只能死了。”   她中了金蚕蛊,九年而不死,因为蛊虫只是在啃噬她的精元,并没有进入死穴。父亲身上的金蚕蛊还小,会突然病发,定是进了某个要命的地方。   会是哪里呢?   百会,神庭,太阳穴……   徐吟一个个找过去,片刻后,目光停住了。   膻中。   她轻轻贴上去,果然感觉到轻微的鼓动。   徐吟看了看,父亲头上还留着大夫急救的银针,便飞快地拔了下来。   “阿吟!”徐思被她惊呆了,“你这是……”   “姐姐,你去找一找,屋里有没有小刀。”徐吟没功夫解释,反而指使她做事。   徐思只犹豫了一瞬,便听从了。   她相信妹妹。   等徐思拿回裁纸用的小刀,徐吟已经将银针一一插进父亲胸前的几处穴道。   徐思竟不知道,日夜相处的妹妹竟然还会针灸,心里又惊又喜。   阿吟从没学过医术,她忽然会这些,定然有奇遇。刚才说什么做梦,莫非是神仙托梦授仙术?   眨眼间,徐吟已将父亲胸口插满了银针。   膻中处微微鼓动的东西,在银针的逼迫下,慢慢往其他地方爬去。   徐吟长出一口气。   这只蛊虫果然很弱,只是断了精元流通,就受不了要爬走。   父亲有救了!   待到那微鼓之处远离死穴,爬到手臂处,她手里刀落,飞快地划过皮肤。   “噗嗤——”鲜血喷溅出来,一只米粒大小的虫子,被她挑了出来。 第3章 没死   相比起屋内的安静,院子里却是一团乱。   徐老夫人一来,看到大家哭成一片,当即晕了过去。   二老爷徐安急忙扶住,连声唤着母亲。   不多时,徐老夫人醒来,一边抹泪,一边强撑着要去看徐焕:“大郎,我的大郎……”   徐家老太爷早逝,她只有两个儿子,猛然失了一个,只觉得呕心抽肠,悲痛欲绝。   徐安跟在后头哭劝:“母亲要保重身体,大哥向来孝顺,若是知道母亲这般伤心,定会难过的。”   可一个母亲即将丧子的悲伤,岂是几句话能劝住的,徐老夫人怎么也不肯歇,非要此时去见不可。   徐安没奈何,只得扶起她,去见徐焕最后一面。   消息已经传出去了,刺史府的诸多僚属,此时纷纷赶到。   长史金禄抓着问:“老季,大人真的不行了?”   季经神情木然,点了点头。   “方司马不是回来了吗?请的名医呢?”   季经闷闷道:“他自己先回的,黄大夫还在后头……”   这位黄大夫,未必能救命,但是已经到了绝境,试一下也好啊!没想到连这个机会都没有。   金禄恨恨捶了下柱子:“怎么就这么巧!”   都将万嵩冲进院子,喊道:“大人呢?老季!你骗我的对吧?大人是不是好好的?”   季经看着他冲到面前,抓住自己的肩膀,尽管被晃得头晕,却一句话也无法辩驳。   还是金禄喝止了对方:“万嵩!你以为老季不想大人活着吗?没有人不想救大人,只是……”   时也命也,谁知道好端端的,大人竟然会坠马,就此昏迷不醒?这一个多月来,他们找遍了名医,都没救回来。   万嵩被他这么一说,虎目含泪,松开季经就哭了起来。   “大人,大人!我老万还没有报你的知遇之恩呐!”   徐老夫人被扶过来,强忍悲痛,对季经道:“开门,老身要见大郎最后一面。”   她这个样子,季经看着担心,就安抚道:“老夫人慢些,您这样大人如何放心?且缓缓,叫大夫来看一看……”   徐老夫人正难过,哪里肯等,悲而生怒,推开他道:“当娘的要见儿子,还要你同意不成?走开!别挡着我见大郎!”   季经不敢再拦,刚要放开,方翼过来了。   他很自然地顶替仆妇,接过徐老夫人另一边扶着,劝道:“老夫人莫急,季总管也是为您着想。大人一片孝心,往常总挂心您的身子,我们这些为人下属的,当然要为之分忧。您慢些,方才已经厥过了,千万不可再伤身了。”   这话说得顺耳,徐老夫人这才消了怒,说道:“这还差不多,怪不得大郎看中你,往后可得好好对阿思。”   徐焕为女儿选中方翼,这不是什么秘密,但却是第一次在公开的场合提及。   既然老夫人开口,那这门婚事十拿九稳了。   看着方翼扶着徐老夫人过去,长史金禄拉了拉季经,小声问:“大人没留下只言片语,这后事要怎么办?”   季经抹了抹眼泪,说道:“若是大人走了,那小姐就是我老季的主子,自然是听小姐的。”   他和金禄这些人不一样,主仆名分在这里,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   金禄看着方翼的背影,眉头微皱:“两位小姐毕竟年幼,许多事未必能看清。”   季经听得诧异,问他:“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方司马他……”   “我没暗示什么,”金禄解释,“只是觉得,不要太着急了。”   季经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道:“你会这么说,也就是有什么。金长史,如果大人不在了,我们可得齐心协力守好家业,你觉得不好,一定要直说,不然误了小姐,你我如何对得起大人?”   金禄面露为难,道:“真没什么,只是瞧他游刃有余的样子,像早有准备似的,有些不爽罢了……”   听他这么说,季经不由往方翼看过去,却见他眼睛微红,神情控制得很完美,带着一点点悲痛,柔声细语地安慰老夫人,连徐安都插不上手,就这样叫他抢了主动权去。   “是啊……”季经喃喃道。   到现在为止,方翼都没有做得不合适的地方。可看他表现得像主人一般,自己也有一点不舒服就是了。   方翼扶着徐老夫人,一路走过去。   没有得到季经的命令,护卫还守在那里没动。   方翼目光轻轻一瞥,带着莫名的威势:“老夫人要去见大人,你们还不让开?”   护卫迟疑了一下,向季经看过去。   这原本是很正常的事,此刻方翼竟有些不顺眼,不悦地质问:“你看季总管做什么?难道老夫人的命令还不够?”   主仆名分在,这话自然不能认,幸好季经冲他们点了点头,护卫们便退开了。   “老夫人请。”   方翼这才满意,低头对徐老夫人道:“您小心。”   徐老夫人满心悲痛,哪里会留心这些,迈着蹒跚的脚步进入屋子,一眼看到床上无知无觉的长子,立时就哭了出来。   “大郎!我的儿啊!你怎么能丢下为娘自己走了……你睁一睁眼,看一看为娘啊!”   突然闯进来这么多人,床边的徐思连忙站起:“祖母……”   方翼说:“大小姐,老夫人来了,且让她见大人最后一面吧!”   徐思急了:“不是,你们等等,父亲他还没……”   方翼以为她伤心过了,柔声劝道:“大小姐也别太难过了,我们都尽力了,可惜天从不人愿,等不到那一刻。事到如今,你们都要保重自己,好好陪大人走完最后一程吧。”   话音落下,刚刚替父亲裹好伤口的徐吟站起来,冷冷说道:“走什么最后一程?父亲没死,用不着!”   这话说出来,屋内哭声一歇。   徐老夫人抬起头,愣愣地看过去:“阿吟,你说什么?”   “我说父亲没死。”徐吟让开位置,让他们看清楚徐焕的样子,“祖母您看,父亲呼吸平缓,血也不呕了,已经大好了!” 第4章 活了   方翼猛地瞪大了眼睛。   没死?怎么可能?他明明看到大人已经油尽灯枯了……   徐老夫人可不知道他的心思,到了床前,激动地摸着徐焕的手,又去探他的呼吸,果然手心温热,呼吸虽弱但很稳定,不像是要没命的样子。   “季经!季经!”她一迭声地唤。   季经急步跑进来,神情激动,难以置信。   不用徐老夫人吩咐,他上前探过鼻息,仰头喊道:“大夫!快叫大夫来!”   大夫还留在正院没走,被人急慌慌地揪过来。   “快看看大人,是不是好转了?”季经推着他们到床前。   这两个大夫,是刺史府养的医士,对徐焕的身体再清楚不过。他们轮流号过脉,不禁面面相觑,惊得说不出话来。   季经急得不行,连声追问:“到底怎么样,快说啊!”   被他催促着,其中一个迟疑着道:“大人……脉相稳定。”   “脉相稳定是什么意思?”这个答案满足不了季经,一再追问,“是不是好了?大人不会有事了?”   先前才发过话,说大人已经不治了,这会儿却看着大好的样子,这脸打得有点疼,两名大夫不敢再断言,眼神交流了一下,含糊地说:“还要再诊断一下。”   季经催促:“那就看,快看!”   两名大夫会诊去了,季经握了握拳,脸上掩不住喜意。   本以为是绝路了,没想到峰回路转,可真是老天开眼!   这消息传到院子里,金禄万嵩等人狂喜,一干僚属眼巴巴地看着。   老天保佑,可千万要让大人好转啊!南源离不开大人,只要大人在,南源就安稳!   院子里出奇地安静,连天上的闷雷都不响了,仿佛也在等这个答案。   方翼紧紧盯着床上的徐焕,心乱如麻,却又不敢表现出来。   怎么可能呢?他明明……   两名大夫诊了又诊,实在没什么可疑的,只得来禀报。   “大人脉相稳定,像是大好了……”   季经犹不满足:“什么叫像是,到底是不是,你们给句话!”   两名大夫对视一眼,答道:“是。”   这回他们诊了又诊,确定大人脉相恢复了,如果这也出错,那该他们倒霉,拆了招牌别吃这行饭了。   季经心中大石落了地,激动地抹起了眼泪:“老夫人,您听到了吗?大人没事,大人好好的!”   “好!好!”徐老夫人转悲为喜,“我就知道大郎吉人天相,不会舍得走的,阿思阿吟还没嫁人,他怎么能走?”   二老爷徐安上前好一阵安慰,原本悲凄的气氛一扫而空。   院外的僚属们得到消息,一阵狂喜,连连说着“天佑大人”之类的话。   万嵩那个没规矩的武夫,不耐烦等,挤进来问:“我听你们说大好了,这意思是不是,大人的病情在好转?过不了多久会醒过来?”   大夫哪敢断言,只道:“看脉相是在好转,何时会醒就不知道了。”   万嵩高兴得嘴巴都歪了,连声说:“会醒的,鬼门关都熬过来了,定是阎王爷不肯收,大人一定会醒的!你说是吧?”   被他揪住的人是方翼。   他心烦意乱,又不敢表露出来,只得挤出笑容,应和:“这是当然。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有一番艰苦。大人过了这关,福报就来了。”   “没错没错,还是你这个读书人会说话!”万嵩哈哈笑着,出去跟同僚们分享这个喜讯。   这会儿已经到了寅时末刻,夏季天亮得早,已见晨光。   折腾了一晚,季经让他们先散了:“都回去歇着吧,此番大人遇难,幸而有诸位鼎力相助,等大人醒来,定为你们请功。”   僚属们连称不敢,喜气洋洋地回去了。   大人没事就好,如今世道乱,要是真出事,也不知道新来的刺史什么脾性。   还是跟着大人好,十几年了,都知道大人是什么样的人。有大人在,南源安稳,他们就安稳。   徐老夫人这边,徐思也劝着:“祖母回去歇息吧,父亲大好,您可以放心了。说不准明日您一睁眼,父亲就醒来了。”   又叫二老爷徐安:“二叔,辛苦您照顾祖母。”   兄长没事,徐安也是大松一口气,笑着点头:“好,你们姐妹也早些去睡,别累着了。”   “是,侄女儿知道了。”   最后剩下方翼。   “方司马,你也回吧。”季经客气地说,“这里有我就行。”   季经的态度有了微妙的变化,方翼听出来了,但他这会儿没法表示什么,便拱了拱手:“那我先告辞了,有劳季总管。”   而后向徐思徐吟告别:“两位小姐,莫要太劳累了。”   徐吟只盯着床上的父亲,一眼都没看他,只有徐思客气地回了句:“方司马请。”   方翼压下满腹心思,告别离开。   他一走,徐吟便站了起来。   “季总管留步。”   打算去理事的季经停下来。   徐吟转头吩咐:“你们先出去。”   看着仆从尽数离开,季经露出讶色:“三小姐?”   这是要说什么重要的事吗?   徐思使了个眼色,她的贴身侍婢夏至领会,出去关好房门,在外头守着。   屋里只剩他们三人。   徐吟转身解开父亲的衣襟:“季总管请看。”   季经带着疑惑走近,一眼看到徐焕手臂上的绑带。   “这是……”   徐吟一边挑开绑带,一边道:“我要说一件事,季总管,你做好心理准备,不要吓到了。”   ……   天光大亮的时候,季经晕乎乎地走出正院。   两位小姐方才说的话,在他脑子里回荡。   梦见神仙授术,这天下竟有如此玄奇之事?   可事实摆在面前,由不得他不信。   或许,真是老天垂怜吧?怜惜大人壮志未酬,怜惜小姐年幼无靠,怜惜南源百姓难得安乐。   季经高兴地笑了笑,随后又皱起眉头。   原来大人病危,竟是中毒之故。若不是小姐突然得了仙术,只怕大人丢了性命,他们还无知无觉。   如今大人好了,他倒要看看,是谁这般阴毒! 第5章 谁怕   天际“轰隆”一声,炸开一道惊雷。   等了一天的大雨,终于落了下来。   噼里啪啦的雨滴砸出一朵朵水花,空气中的沉闷一扫而空。   忙了一整夜,姐妹俩累得不行,回到曲水阁,草草梳洗一番,便躺下了。   但是姐妹俩都没有睡意,尤其徐思,满脑子都是昨夜的事。   “阿吟……”她欲言又止。   徐吟知道她睡不着,干脆坐起来。   “姐姐,你有话想问就问吧。”   徐思跟着坐起,犹豫半晌,说道:“你那个梦是怎么回事?”   既然回到了旧时,徐吟就不会再让悲剧发生。她与姐姐日夜相伴,如今性情大改,自然要向她交待。有姐姐的理解支持,她才能放手去做那些事。   想到前世的分别,徐吟不由靠过去。徐思顺势将她抱住,轻声说:“没事,不管发生了什么,都有姐姐在。”   徐吟笑了一下。   是啊,上辈子,姐姐就是这么做的,到了最后,哪怕搭上性命,也要让她逃出去。   “姐姐,你相信人可以看到未来吗?”   大雨下了足足两个时辰,直到中午才变成淅淅沥沥的小雨。   徐吟听到外头传来丫鬟的说话声。   “都午时了,要叫大小姐和三小姐起来用饭吗?”这声音天真懵懂,是她的丫头小满。   另一个道:“再等等,两位小姐昨晚累坏了,又是哭又是笑的,这会儿怕是醒不过来。”这是姐姐的贴身侍婢夏至,语气稳重。   丫头的脾气,多半像主人。   她和姐姐,或许是自幼丧母的缘故,姐姐性子早熟,虽然只比她大了两岁,却像个小大人一样,处处照顾着她。而她,在父亲和姐姐的庇护下,天真不知世事,只知道玩耍胡闹。   她们的丫头也是如此。姐妹俩住在一起,夏至无微不至照顾她们的起居,小满只会浑身冒傻气。   徐吟不禁一笑,转头问:“姐姐,我们先起来用饭吗?”   “啊!”徐思还沉浸在她说的事里,神情有些茫然。   难得看到这样孩子气的姐姐,徐吟又笑了。   姐姐现在只有十六岁,确实还是个孩子呢!   徐思有点不好意思,说道:“那就先用饭吧。”   夏至看她们起来了,很是吃惊。   徐思道:“我们方才没睡着,你叫人煮两碗汤面来,我和阿吟垫垫肚子,下午再睡。”   两位小姐这是太高兴了吧?夏至十分理解,吩咐人去下汤面。   徐吟叫住她:“派人去正院问一声,父亲可还好?”   夏至应了。   待汤面送来,去打听消息的仆妇也回来了,喜气洋洋地报讯:“大人好着呢!药都喂进去了,一点儿没吐,还用了碗肉粥。大夫说,气血慢慢养就养回来了。”   徐思大喜,对徐吟道:“我们吃完就睡,睡醒好去看父亲。”   徐吟放心不少。   刚才,她把前世的事捡了些告诉姐姐,不提姐妹俩的经历,只说了父亲为人所害的事。   “姐姐,父亲这个毒,中得无声无息,可见对方道行高深,不知道在刺史府埋了多少眼线。所以,从现在开始,父亲的病情,我们一定要格外谨慎。无论是那些长史、录事,还是祖母、二叔,都不能毫无保留。”   徐吟没说是方翼干的。这些日子以来,方翼处处体贴,姐姐不知道他的险恶用心,还把他当成良人看待,骤然得知怕是会受打击。   还要徐徐图之,先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徐思亲眼见到蛊虫,对她的话信了十成十,应道:“我知道了。府中戒备森严,父亲摔伤后,能见他的都是亲近的人。倘若其中有人存有坏心,我们泄了消息,怕是会打草惊蛇。”   徐吟点点头:“刺史府内外,一应都由季总管打点。如果对父亲存有恶意的是他,我们根本等不到发现蛊虫。所以,现在唯一能排除嫌疑的,便是他了。”   对她的分析,徐思深信不疑:“好,那就只信他。”   姐妹俩商议好,终于放下心中大石,安心地去睡了。   ……   方翼出了刺史府,面色便沉了下来。   他算着时间,刻意让黄大夫晚一天再到,不想竟会出这种差错。   怎么会这样?徐焕都已经呕血了,怎么会突然变好?   他思来想去,却全无头绪。   耳边响起一声惊雷,随后大雨倾盆落下。   昨晚他赶得急,压根没带伞,转眼便淋成了落汤鸡。   随从禀道:“公子,您先到檐下避一避,小的去借把伞吧?”   方翼摇了摇头,哪有心思等什么伞,就这么冒雨回了家。   他家住在城南一间小院里,是早年他刚进衙署的时候置下的,哪怕后来发达了,也没换成大宅子。   老仆给他开了门,惊呼:“公子怎么淋着雨回来?伞呢?”   方翼示意他小声些,不要惊动旁人。   可屋里已经传出了声音:“阿翼,是你回来了吗?”   方翼收起满腹心思,露出笑容:“母亲。”   随后,丫鬟扶着个满脸老态的妇人出来了。   按说方翼也就二十出头,他母亲年纪并不很大,可这妇人面容却很苍老,瞧着起码五十多了。   这却是因为,方翼自小丧父,母亲独自将他抚养长大,吃了不少苦。   方母关切地看着他:“怎么淋成这样?赶紧去擦擦,可别着凉了。”   “是。”   方翼进屋换衣服,听母亲站在外面,絮絮叨叨地问着:“你去了这几天,可把黄大夫请回来了?大人是不是有救了?”   从外地回来,方翼便直接去了刺史府,方母并不知道徐焕病危的事。   方翼心烦意乱,含糊地回了句:“黄大夫晚些时候才到,大人看着还不错。”   听他这么说,方母放心了一些:“没事就好。大人对我们母子恩重如山,若不是他,你读不上书,也不会有今日。阿翼,你要好好报答大人。”   方翼没回答。这些话他已经答过很多遍了,从少年接受刺史府的资助开始,一次一次,答了无数遍。   方母又问:“两位小姐呢?你要经常去问候,她们年纪还小,忽然遇到这样的事,心里一定很怕……”   方翼忽然恼火起来。   怕?怕的人是他!费了这么多心思做的局,莫名其妙就没了。他现在想起季经的态度,就安不下心来。   他们到底知不知道? 第6章 能治   那位做过御医的黄大夫,傍晚到了。   他还真诊断出了异常,说道:“这位大人的脉相好生惊险,乍看十分平稳,精血却亏空严重,好似凭空丢失一般。怪哉怪哉。”   前世,这位黄大夫赶到时,父亲已经去世了。这会儿徐吟听他这么说,可以肯定方翼是故意的。   他怕黄大夫发现父亲中的是蛊,特意拖延时间,令他赶不及救治。   徐吟在心里冷笑。   她恨方翼恨了九年,前世一路跟到边关,赔上性命也要将他斩杀。先前一回来,瞧见方翼她就想动手,只是父亲的命更重要,暂且将他放下罢了。   那边季经问:“黄大夫,大人现下情况如何?可还能治?”   这黄大夫果然是个有脾气的,白了他一眼,说道:“你是不是家属?张口问能不能治,不会讨个口彩?”   “……”看病还要讨口彩?   黄大夫一边从药箱里摸东西,一边絮絮叨叨:“你家大人也是命大,精血都快熬干了,居然还活着。这要换成别人,怕是已经成了人干。来来来,让老夫瞧瞧他怎么熬到现在的。”   看他一脸兴奋的样子,季经突然很后悔。这黄大夫看起来像个医疯子,别是把大人当成什么新奇的玩具吧?   黄大夫抬手将徐焕的衣裳解了,“咦”了一声。   自从徐焕病倒,坏消息一个接一个,季经已是草木皆兵,这一声就让他紧张了起来,忙问:“有问题?”   话才说完,再次挨了记白眼,黄大夫道:“你这人怎么回事?生怕不出问题是吧?”   季经只得道歉:“对不住,我说错了。”   还好黄大夫没纠缠,指着徐焕胸口,说起了病情:“这是下过针?这几个穴位有意思啊,不像是治病,倒像是逼毒。哎,你说清楚,你家大人先前还得了什么病?这可不是坠马能造成的。”   听了这番话,季经对这黄大夫刮目相看。难伺候果然是有真本事,看了这么多大夫,只有他完全说对了。   “季总管。”屏风后传出轻柔的女声。   季经请示:“小姐。”   “让他们都下去吧。”   “是。”   看着门关上,黄大夫这会儿倒是警觉起来,说道:“你们该不会想灭口吧?”   屏风后传来笑声,接着有人道:“大夫这么说,莫非被人灭过口?”   这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谁不知道他御医做不成,就是得罪人的缘故?黄大夫拉着个脸:“是呀,站在这里的是鬼呢!”   随后看到屏风后出来的少女,黄大夫喃喃接了后半句:“不,见鬼的可能是我……”   “你说什么?”季经不乐意了,自家小姐美得跟天仙一样,他居然说见鬼?   黄大夫倒是理直气壮:“世上哪有这么好看的人啊!”   季经哽住了,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姐妹俩不由一笑,倒没觉得黄大夫轻狂。他都六十来岁的人了,夸她们就跟夸自家孙女似的。   徐吟道:“黄大夫,您说的不错,就在昨天,家父逼过毒。”   黄大夫来了兴趣,忙问:“果真中毒了?中的什么毒?有点稀罕啊,老夫方才号脉,没找到一点中毒的迹象,怎的逼毒能逼得这么干净?”   徐吟看了季经一眼。   季经拿出一个瓷瓶:“黄大夫,便是这个东西。”   黄大夫接过去:“是什么?”   他拔了瓶塞,先闻了闻,没闻出来,倒到帕子上一看,却是只米粒大小的虫子。   “啊!”黄大夫叫了一声,整个人都兴奋起来,指着虫子喊道,“蛊!是蛊对不对?”   他叫得大声,季经生怕被人听见,连忙做噤声的手势,甚至恐吓他:“黄大夫,若是让别人知道,我可真的要灭口了。”   黄大夫捂住嘴,连连点头,乖巧得仿佛刚才噎人的不是自己一样。   徐吟没想到这黄大夫真能认出来,如果上辈子他及时赶到,父亲说不定能保住性命。   当然,也就这么一想,去请人的是方翼,他肯定不会让黄大夫赶到的。   “这蛊哪来的?先前是什么症状?是谁下的针?快让我见见!”黄大夫压低声音,连珠炮似的问。   这事早就商议好了,季经回道:“上月大人外出行猎,不小心坠马受了伤,其后便昏迷不醒。我们也不知道这蛊是什么时候下的,大人就这么一天天躺着,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有时候会突然发病,呕上几口血,还会手脚抽搐,怎么都止不住……”   黄大夫一边听一边点头,中间插上几句,详详细细问了症状。末了道:“那是怎么逼出来的?我瞧手法极是老练,必是个经年老大夫!哎,你们府中有神医啊,那还请我来做什么?”   季经说:“实不相瞒,昨日大人突然发病,大夫们都说无能为力,我们已经准备给大人办后事,谁知突然来了个异士……”   神仙托梦之说,固然可以营造神迹,可也容易引来祸患。尤其方翼还没伏诛,徐吟并不打算暴露自己。故而,与姐姐商量过后,定了这个说法。听起来是有些荒谬,可她们一口咬定,别人不信又如何?   偏偏黄大夫听了,一点也不疑心,反而点点头:“难怪。”   季经被他搞懵了,问道:“难怪什么?”   黄大夫看了眼徐吟姐妹,说道:“那异士定是瞧两位小姐哭得伤心,才破例出手的。怜香惜玉嘛,可以理解。”   “……”季经无言以对。   他都已经做好被质疑的准备了,谁知道听众这么上道。   “总之,那异士救了人就走了……”季经艰难地把话拐回来,“然后您就来了。”   不想话题再次被带歪,徐思紧接着问:“黄大夫,家父如今这般情况,是不是保住性命了?您有没有办法让他醒过来?”   黄大夫说:“毒都已经逼出来了,自然不要紧了。要醒过来,可能要些时间。他精血亏损太过,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补起来的。”   也就是能治!三人喜不自胜,齐声道:“请大夫费心。”   季经补了一句:“您要多少诊金,只管说!”   黄大夫摆摆手:“诊金就算了,就是这个得给我。”   他指着手中瓷瓶。   一只死虫子要来干什么?季经满口答应:“好。” 第7章 探病   姐妹俩随后将这消息带给祖母。   徐老夫人高兴得直念佛,病都好了一半。   二老爷徐安也很高兴。他没什么本事,原就是靠兄长吃饭的,本指望儿子有出息,可兄长好像有意把家业传给女婿。侄女婿哪有兄长来得好?他巴不得兄长多活几年,好带带儿子。   徐思在里头陪老夫人说话,徐吟向来不耐烦这个,独自在外间靠着窗看鱼。   看到二叔掩不住的喜气,她冷不丁说了句:“二叔很高兴啊!”   徐安愣了下,没到这个侄女还会主动跟他说话。徐吟打小就是副怪脾气,除了她爹和姐姐,跟旁人都不亲近,哪怕在祖母面前,也是敷衍居多,跟他这个二叔更是没话。   不过,侄女都开口了,他也不能不理人。   徐安笑道:“这是喜事,二叔当然高兴。”   徐吟点点头:“父亲好好的,我们全家才能过得好。不然,在别人手底下混饭吃,可没有那么容易。”   徐安总觉得这话听着怪怪的,难道她也不想叫外人继承家业?   但这种话,不好跟孩子说,徐安就没接。   他不说,徐吟却要说。她看着窗外的鱼缸,道:“父亲喜欢方翼,有意栽培他。可我总觉得不太好,他到底姓方,不姓徐。”   徐安的眼神一下亮了。   没错,就是这个话!哪怕招的女婿,那也不是自家人啊!   但是这话徐吟能说,徐安不能说,不然旁人还以为他想夺长兄的家业。   于是他含糊地道:“你父亲这么想,定有他的道理。”   徐吟撇了撇嘴:“父亲也不是全知全能的,我瞧这些日子,方翼太殷勤了,每天进府探病,主动外出求医,连祖母跟前都忙着讨好,好像迫不及待要当刺史府的主人似的,让人不舒服。”   她这一说,徐安心里那根刺也难过起来,违心劝道:“他做得挺好的,等你父亲醒来,自有定论。”   “是啊!”徐吟点点头,露出一丝笑意,“他这下可落空了,父亲要醒了,就算他想上位,最起码也得等二十年。”   徐安不禁点头。兄长身体一向很好,如今不过将将四十,再干二十来年完全没问题。   “这是好事啊!”他说。   徐吟继续道:“等父亲醒了,我就跟他说,还是大哥好,他生病的时候,大哥兢兢业业在衙门理事,每天来问一声,也不多打扰。不像某些人,天天问得殷勤,正事没干几件,只会讨巧。”   徐安眼中划过惊喜,脱口而出:“真的?”   说完又觉得自己太急切了,连忙找补:“你大哥很想帮忙做事的,就是不会说话……”   “我知道的。”徐吟笑着说,“我们姐妹三人,只有大哥一个兄弟,我当然帮着大哥了。”   听着这话,徐安跟喝了蜜水似的,通身舒畅。   这个侄女儿,平常看她胡闹,看来大道理还是明白的。   “你大哥也会帮着你的,他从小疼你,你是知道的。”   徐吟笑着点点头。   要说起二叔的一双子女,跟她还真不亲近。倒不是有什么不好,而是她双方脾性不合,玩不来而已。   不过,好赖都是自己的家人,总比方翼那个忘恩负义的贼子强多了。   ……   第二日,僚属们齐来府上探病,季经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们。   万嵩哈哈大笑:“就说大人是个有福的,看来很快就会醒了。”   金禄很欣慰:“大人早些醒来,我们也有了主心骨。”   方翼也想凑趣说一声,却被万嵩拍在肩上的一巴掌打断:“小子,多亏你带神医回来。大人好了,该你记头功!”   金禄推开他的手:“方司马如今是司马了,你还小子小子地叫,像话吗?”   “哦,”万嵩想起他将来的身份,轻轻打自己的嘴,“我的错,以后不乱叫了。”   方翼笑吟吟:“无妨的,我在万将军面前,永远都是小辈。”   万嵩就喜欢他这么上道,拖着他进去探病。   床上,徐焕还是那样无知无觉地躺着,但是今天的样子,比前夜好太多了。   脸色不再灰败,看着似乎有了一点血色。   方翼心里一咯噔,这瞧着确实像大好了。怎么回事,蛊虫呢?   不等他细看,季经说:“黄大夫来了。”   其他人当即过去询问病情,方翼只得也跟过去。   “挺好的呀!”黄大夫说,“火急火燎地请老夫过来,还以为是什么重病,没想到就是亏了气血。这病很好治的,慢慢补着就是了。”   “几天能醒?这我哪知道?补好了就醒了。”   “前天差点没了?庸医看错了吧?你们自己瞧瞧,这哪像是病危的样子,也就是瘦了些,谁叫躺太久了呢?”   “你们别围在这,吵着病人休息了。走走走。”   一行人被赶出来,心情却极好。   “难道真是看错了?也许那晚大人根本就没事,老季,你不是吓唬我们吧?”   季经不乐意了:“大人一口一口呕血,又不是只有我瞧见。”   “那怎么一下子就好了?”   “我怎么知道?大概是神仙显灵吧!”   方翼扭头看过去,屋里安安静静,和平时一样。   “行了,大人没事,你们赶紧回去干活吧。”   “啧啧啧,好你个老季,现在就赶我们走了。”   “那咱们就走呗,要不是来看大人,谁理他!”   “说的是。”   几人走了几步,看到方翼还在原地。   “方司马?你不走吗?”   万嵩挤眉弄眼:“我们只是来看大人的,他还有别人要看呢,怎么能现在走?”   几人露出会心的笑,道:“那我们先走了,方司马,等会儿见。”   方翼笑了笑,默认了。   待他们走远,他试探着问季经:“季总管,那我……”   季经道:“大小姐去老夫人那里了,过一会儿才会来。方司马愿意的话,就在这等会儿吧。”   方翼点点头。   “那我先去理事了,请自便。”季经施过礼,就走了。   方翼目送他离开,慢慢回到屋中。   这黄大夫脾气古怪,不喜欢人多,此刻仆从全都守在外头,屋里只有他和一个药童。   方翼目光闪了闪,上前问道:“黄大夫,大人真的没有别的病吗?” 第8章 虫尸   黄大夫奇怪地看着他:“你觉得应该有什么病?”   方翼顿了顿,道:“晚生只是费解,去请您的时候,大人看起来很不好的样子。”   “哦,这个啊!”黄大夫说,“老夫刚才说了,可能是庸医看错了。”   方翼不死心:“脉相上也看不出来?大人先前瘦成那样,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不像没事的样子。”   “这谁知道?我又没看到。”黄大夫极不负责任地说。   方翼无言以对。   “不过……”黄大夫又说了两个字。   方翼一下子提起了心:“什么?”   黄大夫摸着胡须,沉思道:“老夫见到徐大人,感觉他精血亏空严重,像是之前被什么东西啃了。”   “那东西呢?”   “没找到啊!”黄大夫挥挥手,“管他呢,反正老夫没见到,只对自己见到的负责。”   “……”   外头有人问:“黄大夫,给您找了两件换洗衣裳,您来试试合适吗?”   “你们办事还挺快。”黄大夫喜滋滋,“行,老夫马上去试。”   他看着方翼:“你……”   方翼道:“晚生在这等着。”   “行。”黄大夫不疑有他,对药童道,“三七,这里你守好了。”   “知道了,师父。”   黄大夫出去了,屋里只剩下方翼和药童两人。   药童向他施了一礼,便拿了个药钵,坐在病床前慢慢碾着。   方翼回了个笑,收回目光,看向另一边。   不能接近病床,他没法找蛊虫的下落,只能细想黄大夫刚才的话。   精血被什么东西啃了,符合蛊虫吸食精元的特性。可大人现在脸上出现了血色,是蛊虫没了吗?   好端端的,怎么会没了?那苗人明明说过,除非宿主死去,否则蛊虫就如同附骨之疽,绝对不会消失的。   他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忽然瞧见茶桌上放着几件衣物,上面红斑点点,似乎是血迹。   方翼心中一动,走过去。   这好像是先前吐了血的贴身衣物,都已经两天了,为什么还放在这?   季经管家甚严,绝对不会允许下仆这样偷懒,那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   方翼看了眼药童,见他只盯着病床,就慢慢翻看起来。   该不会蛊虫阴差阳错被吐出来了吧?   翻着翻着,好像看到衣领间夹着一颗米粒样的事物,他心中一跳,正想仔细看清楚……   门忽然开了。   徐吟惊讶地看着他:“方司马,你在啊!”   方翼垂着手,神情自若地向她点头:“三小姐,我来看大人。”   “哦。”徐吟漫不经心应了声,踏进门来,“黄大夫呢?”   “去试衣服了。”   徐吟没说什么,扫向他身边的茶桌。   方翼很自然地问:“这不是大人穿过的吗?为何放在这里?”   “是黄大夫要的。说是看看父亲那晚呕的血有没有异常。”徐吟说完,转头问药童,“查出来了吗?”   药童起身施了礼,答道:“师父还没有看。”   “哦。”徐吟像是对这件事没兴趣了,过去看父亲。   方翼问:“三小姐,大小姐不来吗?”   徐吟抽空回了他一句:“姐姐今天陪祖母用饭。”   “这样啊……”方翼停顿了一下,说,“那我先告辞了。”   徐吟无所谓地摆摆手。   方翼便拱了拱手,退出了屋子。   原本在看药童碾药的徐吟,慢慢直起身,看着他走出去,目光幽冷。   方翼的背影消失,季经和黄大夫走了进来。   “三小姐。”   徐吟向他们扬了扬下巴:“查一下吧。”   黄大夫翻了翻,说:“没了。”   药童放下药钵,禀道:“师父,他停在那好久了,我没敢回头。”   季经眉头紧皱,嘴唇抿紧,好一会儿才道:“三小姐,真是他吗?”   “你不是看到了吗?”徐吟淡淡道,“眼见为实。”   “可是……”季经实在不能接受,可是了半天,也没可是出来。   徐吟轻轻道:“季总管,你想一想,要是父亲醒不过来,谁会得到最大的好处?”   季经沉默许久。   倘若前晚大人真的走了,那么他以后就奉小姐为主了。依大人的意思,大小姐八成会招方翼为婿,到那时,他就会成为刺史府的新主人。   “太着急了啊……”季经喃喃道。   大人还在壮年,将来必能更进一步。方翼自己也很年轻,二十出头何必争着掌权?何况,他和大小姐连婚约都没定下,谁知道会不会有意外?   季经想不通。何况……   “大人对他恩重如山,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或许,就是恩太重了吧。”徐吟道,“时时刻刻被人提醒,一直欠着债的感觉可不好受。”   “若是如此,也太狼心狗肺了!”季经狠狠捶了下桌。   徐吟神情更加淡漠。这算什么?跟后来做的事比起来,下毒算什么?他还能做出更加狼心狗肺的事。   季经抹了把脸,问:“三小姐,怎么处置他?”   徐吟没回答,瞥了眼黄大夫。   黄大夫刚把蛊虫倒出来端详,接收到她的目光,哈哈一笑:“老夫就是个大夫,你们府里的事,跟我们没关系。”   然后把他们往外赶:“你们要议事出去说,这里只治病。”   看,他这么上道,可千万别灭他的口。   徐吟不由笑了下,施过礼,便出去了。   ……   方翼直接回了家。   连母亲过来问话,他都顾不上,把自己关进屋子,小心翼翼地摊开手。   手心躺着只白色的虫子,已经成了干尸。   虫子太小,他仔细看了许久,都没分辨出是不是金蚕蛊。因为他喂的时候,还是一只虫卵。   金蚕蛊,顾名思义,应该是一只金色蚕虫样的蛊,这确实像蚕虫的样子,不是金色应该是刚孵化不久,还没长成的缘故。   方翼想了半天,最后将这只虫尸放进一个笔盒里。   黄大夫从头到尾没发现蛊虫,刺史府里也没人识得它,看来就是徐焕运气好,恰巧将之吐出来,才保住了性命。   他冷笑一声。那个苗人吹什么牛?明明能吐出来,却说什么附骨之疽不死不休。 第9章 找人   徐吟回曲水阁等了一会儿,徐思回来了。   她取笑道:“陪祖母用饭就这么可怕?瞧你忙不迭跑了。”   徐吟闷闷道:“祖母就爱吃那老三样,我可吃不下去。”   徐思失笑,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问:“那你想吃什么?这叫人给你做去。”   “不用了,我想出去吃。”   徐思点点头:“你是很久没出去了,那就出去散散心吧。要姐姐陪你吗?”   徐吟却道:“我们一起出去,太显眼了。”   徐思顺了她的意:“好,那你把人带好了,不许甩开他们,也不能惹祸。”   “知道了。”   听说要出去,小满兴奋极了:“小姐,我们好久没出门了。”   徐吟弹了弹她的脑门:“别高兴得太早,我们不是出去玩的。”   “啊?”小满呆了呆,不是去吃饭吗?那怎么不是玩?   徐吟没解释,挑了件不起眼的衣裳换上,戴上幂篱,从侧门出去。   “小姐,去明德楼吗?”车夫问。   “不,去城南。”   车夫有些诧异,但什么也没问,只应了一声是。   南源最繁荣的是靠近刺史府的城东,有头有脸的人家,几乎都在这里置的宅。城南相对偏僻,住的都是匠人和做小买卖的,鱼龙混杂,有些说不清来历。   徐吟撩起窗帘,一边看街景,一边回忆。   过了南门大街,她出声:“往左拐,第一条巷子路口停下。”   车夫依言驶过去,勒停马车。   “小姐,这是什么地方?”小满好奇地东张西望。   徐吟没回答,转头吩咐跟车的仆妇:“我进去逛逛,你们在这等着。”   仆妇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道:“大小姐吩咐了,一定要跟紧三小姐。”   徐吟说:“你们看,这条巷子就这么长,一眼能看到尾,我进哪家店,你们清清楚楚,要是我惹了事,马上就能赶来了。”   小满帮腔:“就是就是,还有我跟着呢!”   两个仆妇看都不看她。就是她跟着才不放心,每回小姐惹事,她只会助威鼓劲。   徐吟没奈何,只得说道:“那你们跟远一点,别让人看出我们是一起的。”   仆妇这才应了:“是,三小姐。”   徐吟转身进入小巷。   这真是一条小巷,最多只能容一辆车进出,两边店面矮小,里头黑乎乎的,不知道卖些什么。   来往的行人不多,看穿着打扮都是平民。   小满虽是丫头,可她是家生子,生来就在刺史府,从来没到过这样的地方,好奇极了。   “小姐,这是什么地方?”她再次问。   这次,徐吟答了:“鬼市。”   小满吓结巴了:“鬼、鬼?”她指着街上的人,脸色发白,“难道他们都不是人?”   徐吟被她逗笑了:“鬼市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   徐吟说:“白天,这就是条正常的街道,到了半夜,会有人出来摆地摊,卖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夜半来,天明去,所以叫鬼市。”   “哦,原来都是人啊,吓死我了。”小满长出一口气,拍了拍胸脯。   说话间,徐吟停了下来。   “小姐,这里卖什么?”   这是一间药铺,小小的门面,一个高高的柜台,门前晒着两筐药草。   开在这种地方,显然不是什么大药铺,一般就是卖些治头疼脑热的药,连个坐堂大夫都没有。   徐吟走进去,敲了敲柜台。   老板正在躺椅上睡觉,听得声音,张嘴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招呼:“客官要什么?”   话刚说完,忽然发现是两个年轻女子,立马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笑着爬起来,亲切温和地问:“两位姑娘要什么?”   他扫过去一眼。咦,瞧她们这打扮,不像附近的居民呢!哪里来的贵客,不去大药铺,找到他这儿来?   徐吟道:“不买药,找人。”   老板愣了一下,神情变得戒备起来,笑道:“小店只有我一人,莫非姑娘找我?”   徐吟仿佛没听见:“我找你楼上那个人。”   老板脸上笑容一收,转身就要跑路。   “我的人就在外面,不想被抓去官府,站着别动!”威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老板停下来,苦笑着看向她,带着几分哀求说:“小的就是在这混口饭吃,不知得罪了哪路神仙?”   徐吟说:“你没得罪神仙,是神仙有事找他帮忙。”   听了这话,老板脸上的表情稍微松了一些,但仍然很警惕。   “姑娘这么大的本事,他怕是帮不上。”   “帮不帮得上,说过才知道。”   “……”老板走回来,神情变得郑重起来,抱拳问道,“敢问姑娘怎么称呼?”   “姓徐。”   老板点点头:“徐姑娘,你需要他帮什么忙?”   徐吟说:“先见了人再说。”   这回老板不答应了:“他不见客人。”   “那是因为,那些客人不是我。”   “……”老板无言以对。   沉默一会儿,他才道:“那我要怎么跟他说?”   “你告诉他,雍城有位姓黄的大夫,曾经做过御医,擅长治疗脑疾,如今就在南源。只要他肯见面,我就替他请过来。”   老板的眼睛“噌”地亮了,倾过身问:“当真?”   徐吟点头。   老板神情复杂地看着她:“姑娘可真是神通广大,竟连这件事都知道。”   徐吟矜持地道:“我说了,我姓徐。”   老板怔了一下。先前他问,只不过要个称呼,没想到还有深意。   姓徐?那位黄大夫听说在刺史府,难道……   老板飞快地道:“姑娘稍等,小的去去就来。”   听他连自称都唤了,徐吟微微一笑:“好。”   老板上楼去了,从头到尾看呆的小满才回过神来,愣愣地问:“小姐,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没听懂?”   徐吟瞥了她一眼:“你用不着听懂。”   “哦……”   没让她们等多久,很快有人跟着老板下来了。   这是个精瘦的汉子,一身短打,样貌平平无奇,和南源城里随处可见的苦力一样。   这人下了楼,往徐吟面前一站,别的一句话没有,开口就道:“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第10章 监视   当初徐吟逃出京城,昔日徐家的旧部在战乱中散了,到最后身边只剩下三个人。   其中一个叫柴七的,是她在东江的时候遇到的。   他在江湖上籍籍无名,却有一手独特的轻功,跟踪、探听是把好手。   最后便是靠着他,她才找到方翼的所在,成功报仇。   柴七是个孤儿,从小被师父收养。后来师父去世,小师妹又生了病,柴七便带着小师妹流落江湖,到处求医。   前世遇到徐吟的时候,小师妹不治身亡,却无钱安葬,柴七心灰意冷,插标卖身。   徐吟替他安葬了小师妹,从那以后,柴七跟着她从东江一路到京城,直至逃亡边关。   柴七说过,他到南源求过医。听说黄大夫要来,他盼了很久。谁知道徐刺史突然病故,黄大夫第二天就走了。   等他赶去雍城,又因为兵乱的缘故,黄大夫搬走了,就这么错过了求医的时机。   此时的柴七还很年轻,熟悉的长相,有着她不熟悉的稚嫩,让徐吟有一种微妙的时空感。   “你不谈谈条件?”她问。   柴七说:“你说你姓徐,只要我们还在南源,就受制于人,何必多此一举?”   徐吟笑了起来,温言道:“我不欺负人,给你两个选择。其一,人交给我,马上就能见到黄大夫。其二,等事情办完,你带着人跟我走。”   柴七呆了一下:“现在?”   他带着小师妹四处求医,不知经历了多少坎坷。除了会点拳脚轻功,没有其他技能,为了赚钱,少不得替人干些阴私活儿。贵人他不是没见过,但是都很难伺候,每次都要费好大的劲。这回倒好,他还没问清楚干什么活,对方就主动把条件开出来了。   “难道你不想早点救你师妹?”   柴七迟疑,这其实是个两难的选题。一,可以早点给师妹看病,但是这么一来,等于把师妹送给她当人质。二,师妹不用当人质,但是事情办完,对方说不定会失信,还有可能贻误医治的时机。   最后,他咬了咬牙:“我选一。”   师妹的病已经很重了,他只能冒一次险。   徐吟点点头,从袖中取出一卷纸,放在柜台上。   柴七打开一看,发现是张画像,上面的年轻人样貌英俊。   “这个人,手里有一枚金蚕蛊,你帮我查出它的来历。他的住处,就写在下面。”   柴七仔仔细细看了一会儿,将画像丢进药炉:“我记住了。”   徐吟不再废话,说道:“晚上鬼市开之前,会有人来接。”   目送她出了铺子,老板啧啧道:“柴七,你这回走运了。咱们徐大人求贤若渴,如果你事情办得好,说不定能留下来。”   柴七不敢抱这样的期望,低着头说:“我就这点本事,贵人哪里看得上眼,可以给师妹看病就很好了。”   “你不要妄自菲薄啊!贵人亲自上门,可见看重你的本事。你好好表现,争取留下来。小桑得有个地方养病,跟着你四处流浪,不是长久之计。”   柴七沉默半晌,轻声说:“我知道……”   ……   回到马车上,徐吟吩咐:“去明德楼。”   饭还是要吃的,不然不好跟姐姐交待。   她又嘱咐仆妇:“今天的事,你们不许泄露出去,知道吗?”   其中一个仆妇问:“大小姐也不能说?”   徐吟道:“我会跟姐姐说的。”   两个仆妇这才放心。   她们是徐思的人,虽然平日也听三小姐的,但还是以大小姐为主。   吃过饭,徐吟便回去了。   徐思很惊讶:“这么早?没在外头逛吗?”   徐吟说:“父亲还没醒呢,我哪有心思逛?”   徐思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嗯,懂事了。”   说了几句话,徐吟叫来一名管事:“你派人去这个地方,接一个小姑娘回来,找个安静的院子安置。”   管事看了眼地址,问她:“三小姐,不知安排在何处妥当?”   这是问接待的规格。   徐吟说:“离黄大夫近些。”   管事懂了,领命而去。   徐思不解:“阿吟,这是什么人?”   徐吟向她解释:“这个小姑娘生了病,她兄长愿意为我办事,只为替她求医,我就允了。”   徐思点点头,只说:“等会儿叫季总管掌掌眼,别被人骗了。”   “知道了。”   之所以去找柴七,一是他本事好,二是他干净。有了父亲中毒这么一出,谁知道府里是不是还有其他眼线。   有徐吟看来,方翼背叛这件事,是有些古怪的。   父亲有意招他为婿,这件事亲近的人都心知肚明。方翼想要南源,只需要老老实实跟姐姐成亲,以后父亲打下的基业,不都是他的?父亲才四十出头,还有远大前程,就算他想独当一面,也不用着急。   再者,他自己现下也是羽翼未丰。南源掌兵的是万嵩,他与父亲感情深厚。政务上又有金禄,他可比方翼资历深多了。   前世方翼害死了父亲,虽然默认接掌南源,但一直未能压下万嵩和金禄。以至于后来,他逼迫姐姐委身东江王,引得万嵩与金禄翻脸,南源一阵大乱。最后借助东江王的势力,才勉强压住来。   徐吟虽然恨极方翼,但在她心里,方翼并不是这么蠢的人。明明有一条捷径可走,却非要费这么大力气,自己也讨不了好,像是专门为了害他们家似的。   现下父亲活着,她也不急着杀方翼了,且看看他背后到底有什么鬼。 第11章 赏画   下衙时分,方翼理好衣裳,抱着几卷字画,从值房出来。   有熟悉的吏员问:“方司马,这是去哪?”   方翼笑道:“约了几个好友赏画。”   吏员了然地点头:“这个把月来,每天都提着心,是该松快松快了。”   方翼附和称是,道:“那我就先走了,明天见。”   “明天见。”   目送方翼离开,那吏员跟同僚感叹:“方司马可真是不容易,前些天大人病得重,他没日没夜的,不是在衙门,就是在大人床前,亲生子也不过如此。”   “人家知恩图报。要不是大人,方司马也没有今天啊!”   “也是……”   出了衙门,方翼既没坐车也没乘轿,就那样带着随从,慢步到了明德楼。   这是南源最大的酒楼,占了整整半条街。背后东家很有能耐,大厨是从京城里请来的,手艺极佳,且环境幽雅。既有热热闹闹的歌舞,又有清幽安静的雅室,无论富贵人家还是文人学子,都喜欢上这儿来。   方翼一到,伙计便迎上来,笑容满面:“方司马,您可好久没来了。”   方翼露出浅笑,说道:“你们家的菜太贵了,一桌就是半个月的俸禄,我可不敢常来。”   伙计被他逗笑了,道:“方司马说笑了,只要您愿意,哪用得着您自个儿出钱?”   方翼没说什么,倒是他的随从露出不悦之色:“吃饭怎么能不出钱?你当我们公子是什么人?”   伙计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道歉:“对不住,小的胡言乱语,还请方司马不要放在心上。”   方翼摆摆手,问他:“我与黎公子约了赏画,你带我去就是。”   “是是是。”伙计连声应着,领着他穿过大堂,进入后院。   方翼在南源也是鼎鼎大名,堂中有人瞧见,说道:“那是方司马吧?他不是一向勤俭吗?也舍得来明德楼?”   邻桌有人接话:“这你就不知道了,方司马来明德楼,一般是参加文会的,几个人一平摊,倒也凑和。且他一个月顶多来一回,花费不算多。”   “原来如此。如此方正,怪不得徐大人喜欢他。”   “是啊……”   明德楼前头是酒楼,后头却是个园子。亭台楼阁,错落有致。   伙计将方翼引到一处小楼,里头隐隐约约传来谈诗论词的声音,便停了下来:“方司马,到了。”   方翼点点头,吩咐随从:“你喝茶去吧,结束了叫你。”   “是,公子。”   随从跟着伙计走了,方翼抱着书画,拾级上了台阶。   守门的青衣小厮报了一声,推门请他入内。   方翼跨进屋子,里面几个书生或坐或站,正在品评一张书画。   看到他进来,他们露出客气而疏离的笑,其中一个拱了拱手,说:“薛先生在楼上。”   方翼低头谢过,抱着书画便上了楼。   楼下再度说笑起来。   一层相隔,楼上却是完全不同的情形。   浅红色的帷幔,层层堆叠过去,一路蔓延到窗边,露出一张饰金缀玉的贵妃榻。   榻上倚着一个女子,身着红衫,面容精致,半片裙角扬着,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腿,风情万种。   看到方翼,她妙目一眨:“方郎,好久不见了,想见你一面可真难啊!”   方翼脸上却没有任何笑意,将书画往案上一搁,冷冷道:“我倒是愿意见,你敢让我来吗?”   女子“格格”笑了起来,起身摇摇走过去,抱住他的手臂:“瞧你说的,这还不是为了你?”   方翼却没有半点怜香惜玉,伸手推开她:“少动手动脚的。”   女子差点跌了一跤,不禁叹了口气:“郎君好生心狠,原来你可不是这样子的。”   方翼不为所动,坐下来道:“少废话,问你件事。”   女子懒洋洋坐到他对面,以手支颐:“就知道你没事不会来,说吧,什么事?”   “那金蚕蛊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能吐出来?”   女子蹙了下眉:“吐出来?”   “你们不是想知道,为什么他会突然好转吗?他那晚把金蚕蛊吐出来了。”   女子若有所思:“竟有这样的事?倒是从未听过。”   方翼的脸色很不好:“我快被你们害死了,说什么万无一失,却出了这么大的差错。要是大人醒过来,我就完了!”   看他这般焦躁,女子笑着安抚:“你别急,出了事就解决,没什么大不了的。先来说说,吐出来是怎么回事?”   方翼便把那晚的情形,以及自己在衣服上找到虫尸的事说了一遍。   他道:“幸好我及时把虫尸拿走了,不然这会儿已经暴露了。”   女子思索道:“给我金蚕蛊的人说过,这东西入了体,至死方休,蛊虫和宿主总要死一个。你说当时徐焕已经要死了,会不会是看错了?”   “我怎么可能会看错?”方翼不悦,“催动蛊虫的法子,不是你说的吗?我都照做了,要是错了,那也是你说的法子不对。”   “那就还有一个可能。”女子道,“或许徐焕喝了什么东西,蛊虫恰巧被药性克制,死后被吐了出来。”   方翼懒得揪这件事,问她:“蛊虫已死,大人眼见一天比一天好了,你说现在该怎么办?他绝对不能醒,醒了我就完了。我要完了,你们也别想好过!”   女子嗔怪道:“瞧你,又说这种话。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当然是共同进退了,无论如何不会不管你。”   方翼的脸色稍微好了一些:“如今那黄大夫守得死紧,我没机会再下毒了,得尽快想个别的法子。”   “好,让我想想……”   天色暗了下来,方翼又留了一个时辰才走。   他一走,楼下的文会也散了。女子理好衣裳,出了小楼,忽然眉目一厉,喝问:“谁?”   “喵……”一只猫咪仿佛受到了惊吓,从草丛里跳出来。   “原来是只猫。”女子笑了笑,觉得自己太紧张了,转身离开。   过了许久,一个人影从假山后钻出来,借着夜色的遮掩,飞快地跑不见了。 第12章 不喜欢   徐吟没想到消息来得这么快。   第二天清早,仆妇就拿了信物来递话:“三小姐,有外面的人求见。”   “什么人?”徐思从屋里出来,问她,“你不会又惹事了吧?”   徐吟无奈:“姐姐,你相信我,我已经改好啦!”   “是吗?”徐思怀疑地看着她。   “真的真的。”徐吟心说,她已经快十年没惹过事了。当然,事情来惹她,那就没办法了。   徐思也就这么一说,自从父亲卧病,姐妹俩日夜守在床前,徐吟已经安分很久了。且她昨天出门,也没惹什么事。   “就信你一回。”徐思笑道,“去吧。”   “谢谢姐姐。”徐吟转头对仆妇道,“带他到西园的小花厅去。”   “是。”   前世柴七跟着她走南闯北,数次出生入死,徐吟心里对他亲近。且她深知柴七的品性,也没遮掩面容,就这么去见人了。   柴七已知那日来的是徐家小姐,却没料到进来的是这么个小姑娘。   看着也就十四五岁,身量虽然不低,但脸颊圆润,还没完全长开的样子。   不过,样貌之美是他生平仅见,难怪外头都说,徐氏双姝,貌可倾城。   柴七只看了一眼,就低下头不敢瞧了。   贵人们讲究,他要多看了,当场翻脸把他打死,也不过一句话的事。他浪迹江湖这么多年,有些规矩是懂的。   “三小姐。”柴七听管事这么称呼,也跟着唤了一声。   徐吟点点头,让旁人都退下去,只留下小满。   “有消息了?”   “是。”柴七将昨晚的事告诉她,“……那女子有功夫在身,小的险些被她发现,所以没敢跟。”   徐吟慢慢摩挲着茶杯,问道:“依你的判断,那女子是什么身份?”   柴七迟疑了一下,回道:“她乍看风流,细瞧却言行有度,小的觉得,她应当是教坊司出身……”   教坊司的伎人,大多是官家女眷犯事罚没的。   若是如此,这女子背后的人,肯定不是寻常角色。   徐吟点点头,说道:“你继续盯着,有什么不对就来说。”   柴七答应一声。   徐吟又道:“我叫人带你去见师妹,以后想看就去看。”   柴七大喜,真心实意地道谢:“多谢三小姐。”   他原以为,将小师妹送来求医,就是当人质的,没想到可以随便看。老板说的不错,他真的走运了。   出了小花厅,小满问:“小姐,您让他盯的人是谁啊?”   小满没见到那张画像,不知道她的目标是方翼。   徐吟问她:“小满,你觉得你跟夏至比怎么样?”   小满有点心虚:“奴婢比夏至姐姐,大概差了一点点……”   “是一点点吗?”   小满迟疑了一下:“再多一点点?”   徐吟就道:“你看,你什么都不如夏至,可你跟夏至领一样的月钱,当一样的大丫头,好意思吗?”   小满大惊:“小姐,您不会要贬我去洗马桶吧?”   “……”徐吟问,“你很想去洗马桶?”   “当然不是!”   “那怎么张口就是洗马桶?难道不是在心里想很久了?”   小满哭丧着脸,因为之前有个仆妇得罪了二夫人,就被打发去洗马桶了啊!   “没有没有,奴婢真的没有。”她连连否认。   瞧她这可怜巴巴的样,徐吟笑着把话题拉回来。   “你哪一样都比不上夏至,我还叫你贴身服侍,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小满呆呆地问。   “因为,有的人虽然蠢,但是知道少说话。”   “……”小满小声道,“奴婢不蠢的。”   徐吟横过去一眼。   小满立刻改口:“奴婢懂了,奴婢不问。”   徐吟笑起来。她当然知道小满不是真蠢,就是太孩子气了,和她以前一样。   还记得上辈子,她跟着姐姐远去东江,也把小满带上了。东江王府是个杀人不见血的地方,小满吃了几次亏,慢慢不再冒傻气。   可她最后还是没有活着出王府。东江王妃借故想害姐姐,小满顶了罪名,被打死了。   很长的时间里,徐吟都在后悔,为什么要带小满去东江王府,明知道她不是那块料。   现在,她看着这个傻乎乎的小满,觉得这样一直傻下去挺好的。   出了西园,徐吟直接去正院。   徐思已经在了,招手道:“还没用饭吧,过来。”   早饭摆在厢房里。   姐妹俩用完,撤了碗筷,徐思要回去,袖子却被拉住了。   她转回头,见妹妹望着她。   “怎么了?”   徐吟道:“姐姐,我有话想问你。”   徐思纳闷,坐回去:“什么事?”   徐吟踌躇良久,开口:“姐姐喜欢方翼吗?”   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徐思一时弄不清楚她的意图。   “你问这个干什么?”徐思道,“你这么说,倒像是他有什么不好。”   徐吟默然。   姐姐其实很敏锐,只是方翼伪装得太好了。   “我不喜欢他。”徐吟说,“觉得他很假。”   “为什么?”   “他如今身为司马,早就不像以前那么清贫,却还住在南城,连间大宅子都不换。”   徐思失笑,以为她孩子气,劝道:“阿吟,安贫乐道是好品德。”   徐吟还是摇头:“姐姐,我觉得他不喜欢你,但是却装作喜欢你的样子。”   徐思愕然:“你怎会这么想?”   “因为,喜欢一个人,是可以看出来的。”徐吟说,“他的眼神,他的语气,都可以看出来他喜欢你。但是方翼没有,我在他的眼神,他的语气里,看到的是另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野心。”   徐思好一会儿没说话,最后道:“阿吟,你最近是不是看什么奇怪的话本了?”   “……”徐吟木着脸,“我最近有看话本的机会吗?”   徐思想想也是,天天守在父亲床前,晚上姐妹俩又是一起睡的,确实没机会。   “别乱想了。等父亲醒来,这些都有父亲做主。”   说罢,徐思摸了摸她的头,准备出去了。   徐吟最后叫住她:“姐姐。”   徐思停下来:“还有什么事?”   “你相信我,方翼真的不是好人。”   徐思笑了:“好,我会留心他的。” 第13章 郡王府   姐姐大概觉得,她又在闹脾气吧?那天方翼没请回黄大夫,她就砸了他一身茶水。   徐吟笑了笑,慢慢饮着茶。   眼下杀方翼不是难事,她只是担心姐姐。   前世,方翼把姐姐送给东江王的时候,姐姐肝肠寸断。   她到现在还记得,姐姐绝望的样子。   所以她要确定一下,现在的姐姐,对方翼有多少感情。   万幸的是,姐姐看起来还没有爱上他,否则不会这么随意地拿方翼说笑。   想想也不奇怪,姐姐对方翼一直淡淡的,只是父亲突然横死,骤失依靠,方翼代替父亲撑起了头上那片天,姐姐自然而然把对父亲的依赖转移到他身上,感情才会逐渐深刻。   现在父亲没死,姐姐也就没来得及爱上方翼。   实在是太好了。   回去没多久,仆妇来报,南安郡王来探病了。   自从父亲病情好转,来探病的人都变多了。   南安郡王是一家人来的,郡王、郡王妃,连同两位县主。   二老爷徐安接待郡王,徐吟姐妹被二夫人叫去见郡王妃。   郡王妃是个很和气的妇人,就是老态了些,不太像个贵夫人。   徐吟听过郡王府的事。   南安郡王之父,是先帝的长子。因先帝迟迟不立太子,他一时想岔了,意图谋反。事发后,先帝震怒,赐死长子,将他的后代贬为庶人。南安郡王就这么从王孙公子,变成了一介平民。   过了几年,先帝病逝,继任的新君想起兄长来,命人找回侄儿,重新封了爵位,这才有了南安郡王。   这位郡王妃早年吃过苦,故而显得老态。   徐家和南安郡王府处得不错。因为出身有问题,南安郡王向来安分守己,与徐焕这个刺史也就没有冲突,双方客客气气。   见到她们姐妹,郡王妃含笑:“上次来,你们姐妹凄苦憔悴,委实叫人心疼。这下好了,徐大人病情好转,你们也可以放心了。”   徐思谢过:“有劳郡王妃惦记。”   郡王妃又问了几句病情,最后点点头:“这位黄大夫果然有本事,亏得你们将他请来。”   二夫人忙道:“可不是?他一来,大哥一日比一日好,想必过不了几天,就会醒来了。”   “如此就好。”   正事说完,小县主便有些坐不住了,连连给徐吟使眼色。   徐吟少时有父亲宠着,每天不干正事,到处招猫逗狗,身边自然而然聚了一群同好。   比如郡王府这两位县主,就是其中之二。   大县主高思兰稳重些,还没怎样,小县主高思月已经憋不住了。   徐思发现了,就道:“阿吟,你带两位县主回去坐坐,你们也有好些日子没见了。”   “知道了。”   徐吟正有此意,起身向郡王妃告罪一声,带了两位县主回曲水阁。   一坐下来,高思月就迫不及待地问:“阿吟,徐大人真的好了吧?你以后不用天天守在家了吧?”   徐吟应了声,却说:“是这么回事,但我以后不会随便出去了。”   “啊?为什么?”   “因为,这次让我领会到,以前陪父亲的时间真的太少了。”徐吟正色道,“不能等失去后再珍惜。”   高思月还没体会到这一点,懵懵懂懂地“哦”了一声。   倒是高思兰附和:“阿吟,你想的对。”   徐吟看向她,目不转睛:“思兰县主也这么觉得?”   “当然,孝顺是最重要的事。”高思兰说。   徐吟点点头,又多看了她几眼,看得高思兰莫名其妙起来。   她当然不知道,徐吟这样看她,是因为方翼后来娶的妻就是她。   这件事,徐吟原本没在意的。   前世,她们离开之后,方翼终于稳住局面,和南安郡王府联了姻。   这个结果并不意外。方翼做出卖主求荣的事,哪怕当了南源的主人,旁人到底会忌讳。而南安郡王府同样处境尴尬,对他们来说,这反倒是一门好亲事。   后来,天下大势滚滚而过,南源成了几大反王争夺之地,方翼虽然挣出一条生路,高思兰却死在那场战乱里。   她还和姐姐感叹过,方翼既然能背弃徐家,当然也能背弃郡王府。可惜了高思兰,所嫁非人,同样成了牺牲品。   现在她回来了,知道方翼这会儿已经跟人勾结,那么这件事,就有趣起来了。   “思兰县主,说起来,你今年要及笄了吧?”   她这问题太跳了,高思兰莫名其妙,但还是点了点头:“下个月。”   徐吟叹道:“及了笄,可就是大人了呢!”   这话引起了高思兰的共鸣,默默点头。   徐吟接着又问:“那你的婚事,王妃怎么打算的?”   话题怎么就跳到婚事了?不过徐三小姐向来是这样的,什么话都敢说。   高思兰回道:“母亲没说,也许还没想好吧?”   徐吟不同意:“你是长女,王爷和王妃肯定想过了。像我姐姐,早在三年前,我父亲就决定留她在家,不然这会儿已经嫁出去了。你还是县主,只会更慎重。”   “这样吗……”高思兰听着有些慌起来。   高思月一边啃着糕饼,一边附和:“阿吟说的对,有一次,我听到父王跟母妃说,你的婚事他已经想好了,不用相看人家。”   “啊?”这却是高思兰不知道的,问妹妹,“那你怎么不跟我说?”   高思月一脸无辜:“我那天在母妃那里歇晌,迷迷糊糊听到的,后来就忘了。”   高思兰无言以对,一颗心七上八下,又是期盼,又是害怕。   徐吟笑了笑,端起茶来。   原来南安郡王早就想好了,比她以为的还要早很多呢!   那么,现在还有一个问题。如果跟方翼勾结的人,真的是南安郡王,他不过是个没兵没权的闲散宗室,在南源还得看父亲的脸色,方翼这么聪明的人,为什么要跟南安郡王勾结?他能得到什么好处? 第14章 睁眼了   清早,大总管季经精神奕奕地去正院。   一样是去正院,他现在的心情和之前可完全不一样。   那时候大人一天比一天差,他每天都是灰暗的。现在大人病情好转,他连脚步都轻快了起来。   季经今天到得早,徐吟姐妹还没来,黄大夫在呼呼大睡。   日常伺候的小厮看他过来,急忙打水给大人擦洗——万一总管以为他们偷懒怎么办?   季经就在旁边看着,评估小厮们的活儿,也评估大人的病情。   脸色又好看不少呢,黄大夫果然名不虚传,说补气血就补上了。人也没那么瘦了,瞧着还长了一点肉。   季经满意地点点头,看到大人的胡须有点乱,就叫小厮拿刀剪来,准备亲自修理一番。   修着修着,他不悦地皱眉:“还没好,别转!”   小厮战战兢兢回复:“总、总管,不是小的转啊……”   “不是你转,难道还是鬼……”季经说到一半,手里的剪子停住了,视线慢慢上移,对上了一双呆滞的眼睛。   短暂的沉默后,季经“啊”了一声,丢下剪子扑上去:“大人!大人啊!您终于醒了啊,呜呜呜……”   ……   正房内再次济济一堂。   徐思和徐吟就比季经晚了一步,老夫人和二老爷一家得到消息,也火速赶来了。   徐安伸长脖子看了好一会儿,忍不住问:“那个黄大夫呢?怎么还没到?”   话才说完,黄大夫便打着呵欠进来了。   他一句话还没说,季经已经猛地扑上去,抓着他叫道:“黄大夫,我家大人醒了,刚才睁开眼睛了!”   黄大夫揉眼的动作被打断,不客气地把眼屎都糊到他身上,“哦”了一声,点点头:“这不是挺好的?”   “所以请您快看看啊!”季经推着他,“为什么大人的眼睛又闭上了?这到底是好没好?”   “行了行了,我马上看,你别推了。”黄大夫不高兴地说。他都还没睡醒,就被拖起来了。   季经立刻放开手脚,声音放轻:“您请,您请!”   一屋子八九双眼睛盯着黄大夫,看着他按上徐焕的手腕,闭上眼睛沉思。   好一会儿,黄大夫睁开眼睛,说:“好得很,该干啥干啥吧。”   徐思忙问:“大夫,家父这是醒了吗?”   “不是你们看到的吗?还问我?”   季经立刻道:“可是,大人只睁了睁眼,又闭上了。”   黄大夫说:“他损了那么多气血,哪有精神一直维持清醒?能睁眼说明脑子没问题,等精神养足了,自然就好了。”   听了这话,满屋子人喜极而泣。   徐老夫人伸手拭泪:“好,好!大郎要好了,大郎要好了!”   他们这些日子受的煎熬,终于要结束了。   这喜事迅速传到衙门。   方翼刚刚坐下来,才拿起茶盏,手一抖,险些拨在文书上。   小吏不知道他的心情,喜气洋洋地道:“方司马,你这是太高兴了吧?大人病这么久,终于要好了。”   方翼笑起来,抽帕子擦掉水渍,说道:“是啊,知道大人醒来,我都坐不下去了。”   小吏点头,一副理解的表情:“方司马与大人情同父子,必定心急如焚。要不,这就去刺史府看看吧,公务回来再处理不迟。”   方翼点点头:“那我就去了,这里帮我看着点。”   小吏应声是:“方司马放心去吧。”   ……   到了刺史府,来来往往的下仆都是一脸笑颜,让方翼的心更沉。   所以,大人是真的醒了?那他来刺史府,岂不是自投罗网?   方翼压住转身逃走的念头,理智地告诉自己。没有,还没到那个地步,一则,大人只是睁了睁眼,还没完全醒来。二则,就算大人真的醒了,也不一定知道是他做的。   给自己鼓完劲,方翼进去了。   一路顺顺当当,没有人拦他。   方翼越来越安心,就这么进了正院,踏入正房。   “方司马。”季经笑吟吟,“你也是来看大人的?”   方翼露出笑容:“是啊!听说大人醒来,无心办公,索性就来看看了。”   他探头向床边望去。   徐思正和黄大夫说话,听到他的声音,抬起头点了点,当做招呼。   徐吟坐在床边,身子低着,正好挡住他的视线。   到底怎么样了?方翼想要看清楚。   徐吟也转过头来了,看到他,灿然一笑,复又低头,对床上的人道:“父亲,方司马来了呢!”   大人醒着!   方翼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凝固了,连笑都笑不出来,脑子里嗡嗡作响。   怎么办?大人会当众拿下他吗?虽然下毒这件事,他没有露出行迹,但这之前……   方翼只觉得手脚千斤重,不知道该往哪里摆。   现在逃来得及吗?   然后,他听到了徐思的声音:“阿吟,你别作弄方司马,他真以为父亲醒着呢!”   什么?方翼冰冷的手脚渐渐回温。   听了这话,徐吟笑着站起身来:“姐姐,我这不是想让方司马高兴高兴吗?”   她的目光投过来:“方司马,你高不高兴?”   方翼还能说什么?趁着冷汗还没流下来,绽开笑容,像往日一般说笑:“三小姐可吓我一跳,真以为大人醒来了,想要行礼呢!”   他又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该不会三小姐就想打这个主意,叫我出丑吧?”   徐吟站到一边,和往日一般露出俏皮的笑容:“是呀,真可惜,方司马竟然没有中计。”   方翼呵呵笑着,探身过去看床上的情况。   徐焕还是那样躺着,但肉眼可见,脸色好看不少。   “大人什么时候会真正醒来?”他问。   季经飞快地看了徐吟一眼,才回道:“黄大夫说,大人气血损失太多,要花些时间才能补回来。现在只能说明,大人的身体没有问题。”   方翼点点头,先松了口气,又很快提起了心。   既然睁眼了,那早晚都会醒过来,迟那么几天,又有什么作用?他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想到这里,方翼一颗心直往下坠去,没有发现,徐吟看着他的眼神,冷峭如寒风。 第15章 这是何必   方翼来了,金禄万嵩两人怎么能不来?   金禄一进屋就开始哭。   “大人,您总算醒来了,这些日子可为难死我了。那么多公务,那么多人事,呜呜呜……”   好半天没停下来。   徐吟从来不知道,这位金长史这么爱哭。前世父亲过世,他都没怎么掉眼泪,而是捋起袖子,撑起了南源的政务,后来更是为了她们姐妹,与方翼翻了脸。   这回大概是父亲没事,他终于敢哭了吧?   这小老头,可真是……   万嵩被他哭得一个头两个大,嚷道:“大人没事你哭什么哭?再哭我揍你啊!”   金禄瞪他:“就知道动手动脚,等大人醒了,叫他来评评理!”   “评理就评理,我老万怕你啊?”   万嵩说完,又勾肩搭背:“这是大喜事,走走走,我们喝一杯去!”   金禄骂道:“就知道惦记这口黄汤,哪天贻误了军机,叫大人斩了你!”   万嵩不高兴了:“我说老金,你这话我可不爱听,你看我哪一回耽误正事了?大人躺了这么久,我可一口都没喝过,今天心情好,才想着跟你乐乐,你还不领情!”   眼见他们斗起嘴来,方翼笑着插话:“万将军说的有理,这些天大家提心吊胆,一直绷着那根弦,这会儿是应该松快松快。今日我做东,请你们喝一杯?”   万嵩开心起来:“好好好!还是方司马懂我!”   三人说定,方翼转头跟他们交待一声,便和金禄万嵩两人出去了。   过不多时,下仆来报,他们没走远,就在路口那家酒楼。   季经回过头,看到徐吟正在给父亲拭汗,神情平淡。   “三小姐?”   方翼不安好心,让他知道大人醒了,岂不是……   徐吟放下帕子,看着屋子说:“父亲躺了这些天,屋里总有一股闷气,不大舒爽。”   季经马上点头:“小的马上叫人来收拾。”   ……   这顿酒吃到了半夜。   万嵩醉醺醺地扛着个人,过来敲门。   “万将军?”门房惊讶地看着他。   万嵩指了指旁边的方翼:“这小子喝醉了,偏偏家又远,不耐烦送他回去,让他在这睡一晚吧。”   以前公务繁忙的时候,方翼也是经常留宿刺史府的,门房见怪不怪,顺便还问万嵩:“万将军,瞧您也喝了不少,不如也歇一晚?”   万嵩摆摆手,指着外头:“没事,我夫人派车来接了。”   门房便没再说,与他道了别,送方翼进去。   方翼在刺史府有住惯的屋子,就在正院旁边,早年徐焕读书的地方。   天色太晚,管事没惊动旁人,叫来一个小厮守夜,就走了。   方翼睡了一会儿,忽然动了一下,小厮迅速惊醒,问道:“方司马,有何吩咐?”   他眼睛半睁,低声唤:“水……”   小厮揉了揉眼睛,赶紧去倒水了。   方翼只喝了一口,便将杯子一推。   小厮服侍他再次睡下,再次坐下来,很快闻到了一股甜香,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待他睡死过去,床上的方翼坐起来,眼神清醒,哪还有半点醉态?   他将散发着异香的帕子,小心翼翼塞进一个小瓷瓶内,从床上下来。   然后动作飞快地将两人衣裳换掉,伸手在脸上涂涂抹抹,末了扶着小厮躺回床上。接着将桌上的茶点飞快地打个包,连同盘子塞进怀里。   做完这些,他悄悄摸出书斋,走到正院旁,却又停着不动了。   因为他知道,正院周围有许多护卫,再靠近就要被发现了。   他在心里默默地数着时间。三更敲响,又过了一会儿,正院里果然有人出来传话。   不多时,几个小厮从他藏身处走过,进入正院。   方翼掐着时间,待那些小厮都进去了,才装作很急的样子,也向正院走去。   门口的护卫看到他,还没问,他就压着嗓子低头道歉:“对不起,刚才拐了一脚。这位大哥行行好,让我进去吧,不然管事要骂……”   那护卫皱了皱眉,到底还是让到了一旁,说道:“下不为例。”   “谢谢大哥,谢谢大哥。”   方翼急步入内,经过廊庑的时候,借着夜色的遮掩,取出怀里的糕点。   到正房门口时,他已经是个捧着糕点的小厮了,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踏了进去。   徐焕病倒以后,晚上经常盗汗,如今天气又热,一直闷着要起疹子。季经照料得细心,要求小厮半夜擦拭一次,务必让大人全身干爽。   这会儿,屋子里的小厮们,倒水的倒水,翻身的翻身,擦拭的擦拭。   有人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低着头摆放糕点,又收回了视线。   大概是哪个肚子饿了,特意叫了糕点吧?守一整晚,确实挺饿的。   方翼摆好了糕点,那边也擦拭得差不多了,当值的管事吩咐:“大人该用药了。”   “是。”马上有人到厢房取药去。   方翼目光一闪,摆好糕点的同时,顺手擦了擦杯子,将其中一个略微挪出去一些,便低着头,退出了正房。   汤药喂完,管事又让倒水来。   小厮应声,走到桌边,很自然地拿起那个不合群的杯子,倒了水。   方翼紧紧地盯着,看着管事将那杯水接过去。   可惜床前围满了人,他看不到喝水的情形。   不多时,管事递出来一个空杯,方翼长出一口气,转身往外走去。   这几天,他一直想重新下药,可黄大夫守得跟什么似的,连接近都不行。   那边倒是说会帮忙,可他等不及了。这要真的事发,最后还不是他倒霉?   只能冒一冒险了,这么做可能会引来季经的怀疑,但只要他抓不到证据,那就不会有事……   守门的护卫纹丝不动,方翼不得不停下脚步,压低嗓子:“这位大哥,小的已经做完了。”   可那护卫还是没动,方翼心里忽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他听到一声叹息,紧接着,季经的声音响起:“方司马,你这又是何必?”   方翼霍然抬头,看到季经站在门口,他的身后是——徐思和徐吟! 第16章 追逃   方翼木然站着,脑子里转过千千万万的念头。   他从来不是束手待毙的人。   譬如幼时,孤儿寡母被族人欺凌,他展露过目不忘的本事,让书院的先生产生爱才之心,为他与族人理论。   譬如少年时,他穷困潦倒,靠着一篇文章得了刺史赏识,从此平步青云。   他抓住了那么多机会,改变了自己的人生,成了今天的方司马,未来还有可能执堂南源,甚至更进一步。   可现在,万千种念头闪过,却没有一种可以解救自己脱出困境。   季经踏进门来,目光沉沉地看着他:“方司马,大人对你恩重如山,你为何要……”   话没说完,方翼突然动了。   但他并不是冲出门,而是返身奔向正房!   屋里的管事反应倒快,喊了声:“关门!”   可方翼动作更快,一脚踹过去,踢开想要关门的小厮,转身抽出桌布,甩向迎面而来的护卫,最后拔出案上观赏用的佩剑,逼退最后守在病床边的管事,拖起床上的病人,将剑身架在他的脖子上。   他可不是四体不勤的弱书生,为了建功立业,骑射功夫从不懈怠。且他的应对出人意料,以至于那些护卫都没反应过来。   “别动!”方翼声音阴沉,“不然大人马上就会死。”   屋外一阵纷乱,季经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做,怒声传来:“方翼!你竟敢对大人动手!你有今天,全赖大人栽培提拔,做出这样的事,还有没有良知?”   方翼看着大步而来的季经,面无表情。   连徐思徐吟都在,可见是设好的局。他都已经掉进了陷阱,那么再怎么抵赖都没有用。   既然如此,他还费什么劲?自然是趁着对方不备,抢占一线生机。   良知?这东西岂有性命重要?   方翼甚至都不想搭理,径自吩咐:“我要一辆马车,两匹快马,一个车夫,还有钱和食物。马上准备,否则,大人立刻血溅此处!”   季经牙齿咬得格格作响。这个方翼,竟连句话都懒得说,可见在他心里,大人的恩情无足轻重到了这个地步,真是天性凉薄!   “快点!”方翼低喝,手中佩剑又压了压,脖子上立时出现一条血痕。   季经将那些无用的情绪丢在脑后,回道:“好,你要的东西马上就来,不要伤害大人。”   他转身的时候,方翼的声音传来:“你若是在车上做手脚,发现一个我就剁大人一根手指。”   “……”季经恨恨一甩袖,走了。   季经气不过,徐思更气不过,她扬声问:“方翼,我父亲究竟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样恩将仇报?”   屋里的方翼许久没说话。   他或许天性凉薄,可徐思一个深闺娇女,既没有负过他,又无关权势纷争,甚至他们还曾经把对方当成未婚夫妻对待过,如今这般,叫他说什么好?   他这样不说话,徐思反而更生气,眼泪直流。   “姐姐。”徐吟担忧地看着她。   徐思摇头:“没事。”   徐吟见她哭虽哭,但眼里只有愤怒,没有痛苦,放下心来。   她见过姐姐绝望的样子,这会儿虽然难过,但只是一时的。早早断了情思,方翼以后再也伤不到姐姐了。   “方翼,”徐吟扬声,“你这样一走了之,就不担心你母亲吗?”   屋里传出一声轻笑:“三小姐,我相信你们的人品。大人宅心仁厚,定会善待我的母亲。”   徐吟道:“这你可就说错了,我父亲宅心仁厚,我可不是。你想杀我父亲,那我杀你母亲,不过礼尚往来。”   过了会儿,方翼的声音才传出来:“那就分一杯羹吧!”   这是在说楚汉相争的典故。项羽威胁刘邦,要杀了他父亲炖肉羹,刘邦却说,我们本是结义兄弟,我父即是你父,炖了便分一杯羹。   方翼这么说,也就是根本不受她的威胁。   徐吟不禁笑了起来,末了轻蔑道:“汉高祖娶吕公之女发迹,称帝立为皇后,虽不恩爱,倒也图报。你也配与他相提并论?”   方翼静默不语。   马车很快备好,季经过来传话。   方翼道:“停到院子门口。”   季经照做。   方翼拖着人出来,很快上了马车。   “走!”车里传出声音。   车夫战战兢兢,看了季经一眼,见他点了头,驾着马车出了刺史府。   ……   马车从南门出去,一路疾行。   方翼知道后面定有追兵,半分不敢放松。   眼见天渐渐亮了,他才让车夫停下。   这里已经是荒郊,远离了大路,车不好走了。   “你,往那边走,不许回头!”他喝令车夫。   车夫如蒙大赦,从车上跳下,飞快地跑不见了。   方翼查看一番,确定周围并无埋伏,便将两匹快马从车上解下来,再把食物搬到其中一匹上。   正当他去搬人的时候,一直人事不知的“徐焕”突然睁开眼,扬手发出袖箭。   这变化太仓促,方翼只来得及躲开袖箭,手中佩剑已经被打落在地。   假的!   方翼面色一变,抬手洒出药粉,头也不回跃上一匹马,一夹马腹,疾驰而去。   可是,已经迟了。   四周传来马蹄声,刺史府的精锐护卫重重围过来,带队的万嵩,此刻哪还有半分醉态?   “方翼,你逃不掉了,还不束手就擒!”   方翼当然不会束手就擒,被抓住,他必死无疑,闯一闯,或许还有一条生路。   可他刚刚握紧缰绳,蓄势待发,风里传来声音:“阿翼!阿翼!”   方翼的目光凝住了。   一辆马车向这边驶来,方母攀着车窗,眼泪涟涟。   到了近前,车还没停稳,她便扑下来,向他大喊:“阿翼!你不能这样!大人对咱们恩重如山,你不能恩将仇报!”   尽管先前放了狠话,可亲眼看到母亲在面前,方翼脸颊抽了抽,到底没说出那些绝情的话。   他轻声说:“母亲,你就当没生过我吧!”   方母大哭:“你怎么能这样?我们母子俩吃了多少苦,好不容易有了今天,你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方翼露出苦笑。   他也不想这样啊!大人倾力栽培,视他为子,大小姐貌美如花,温柔贤惠,他只要顺势而为,如花美眷、权势富贵就都有了。   可是,谁叫他一步踏错,以至于万劫不复。 第17章 射杀   徐吟伴着方母同来,此时催马上前。   “方翼!”她扬声喝道,“你手中的人质是假的,方才我们根本没必要放你出府,这么做不过是给你最后一个机会。现在当着你母亲的面,你还要逃吗?”   还要逃吗?扔下母亲逃吗?   方翼答不上来。   他自幼丧父,家中田产皆被族亲所夺,是母亲含辛茹苦将他养大。   先前放话分一杯羹,不过拿准了刺史府不会对母亲怎样。   现在母亲就在他面前,即便刺史府不会伤害母亲,母亲也会因为他的所作所为,无颜面对世人。   “阿翼!知错能改,回头是岸哪!只要你认错,大人一定会原谅你的。”方母苦苦劝道,“为娘知道,这不是你自己的主意,你也是被别人骗了,对不对?你回头吧,不然为娘哪有脸面去见大人?”   方翼面露痛苦之色:“母亲,有的事做了,就不能回头了。您回去吧,大人仁厚,必不会伤害于你。日后再过继一个孙儿,便什么都好了。孩儿不孝,就此拜别。”   “阿翼!阿翼!”眼见他要闯阵,方母吓得魂飞魄散,急忙喊道,“算母亲求你了,你要走了,母亲也不活了!”   “可我留下来也活不了!”方翼转身喝道,双目赤红,“便是大人愿意放过我,别人也不会愿意!”   比如季经,比如万嵩,他做出这样的事,如果还能安然无恙,别人会怎么想?以后还怎么服众?他就是太清楚了,所以才必须要逃。   “那你母亲呢?”徐吟冷冷问,“你逃了以后,叫她怎么办?孟母三迁,陶母责子,你母亲养你,不比这两位费心少。她教你礼义廉耻,教你知恩图报,结果你一走了之,你母亲还有颜面活在世上吗?”   方翼沉默。   徐吟又道:“死固然可怕,但有时候活着,会比死更绝望。你母亲养你长大,你要让她落到这样的结局吗?”   万嵩也喝道:“方翼!只要一声令下,万箭齐发,你插翅难逃!如今和你好好说话,不过可怜你母亲罢了,你想让她亲眼看着你被射杀于此吗?”   便是死,也有不同的死法。   可以一杯毒酒,体体面面葬入祖坟,也可以万箭穿心,悬尸示众,人人唾骂。   方翼不怕死,知道自己被人利用的时候,他已经预想过很多遍事败而亡。   但是母亲,如果可以让她不那么绝望……   “阿翼!为娘知道你这么做是被人骗了,你快告诉三小姐,骗你的人是谁,将功折罪好不好?”   方翼不由看向徐吟。这是母亲第二次这么说了,听起来好像知道内情似的。   徐吟便道:“方翼,我知道你背后另有主使,只要你老实招供,等父亲醒来,或许可以从轻发落。”   方翼神情一震:“你……”脱口而出,“大人告诉你的?”   嗯?这话的意思是,父亲知道?   徐吟终于明白了。原来父亲察觉了方翼的异心,所以他才急着置父亲于死地。   方翼这么误会,她自然不会揭穿,顺势说道:“不错,父亲先前已经告诉我了。这些日子引而不发,不过是等你自己露出马脚。”   这番话彻底击溃了方翼的自信。   他以为自己做得很隐蔽,原来这些日子一直在别人的掌握中?这么说,那蛊毒……   “不然你以为,父亲中的毒是怎么解掉的?”徐吟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就是父亲临死那一晚,你露出了马脚,后来你做的事,每一步都在我们谋算中。”   这么说,那他见去明德楼……   “说吧,到底是谁指使你的?若是你老老实实招来,虽然未必能保住性命,但你母亲日后仍能堂堂正正做人。”   方翼闭了闭眼,身上的气势消失殆尽。   亏他以为自己每一步都算得很好,原来根本就是被猫盯上的老鼠,不抓他,不过是想逗弄他罢了。   沉默良久,方翼道:“好,我告诉你们,但你要答应……”   话没说完,早丛里忽然一道寒光闪过。   万嵩大叫一声:“小心!”   但还是没来得及,一支弩箭射出,准确地命中方翼的咽喉。   方翼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倒了下去。   方母大受刺激,哭喊出声:“阿翼!”   几乎齐人高的草丛里,有个影子飞窜而过。   万嵩喊道:“抓住他!”   那人已经抢过方翼的马,一夹马腹,狂奔而去。   他骑术甚好,又抢得先机,护卫们一下被甩开了。   徐吟一把抓过身边护卫的长弓,抽出箭支。   万嵩忙道:“三小姐,留活口!”   徐吟看了他一眼,拉弓,瞄准。   “嗖——”羽箭破开空气,直追而去,狠狠扎入目标肩胛。   那人摔下马来。   万嵩松了口气。   没射中要害。   三小姐箭术又见涨啊,射中移中的目标本就不易,何况指哪打哪。只可惜不是男孩子,不然大人哪用得着招婿?   “走!”两人催马过去。   护卫下马过去,把这人一翻过来,愣住了。   “将军,他服毒自尽了。”   万嵩眉头大皱,果然看到那人口吐黑血,气息全无。   “三小姐?”万嵩羞愧,“没抓到活口。”   他们费这么大劲,故意放方翼出来,就是为了引出幕后主使。   人倒是引出来了,可惜对方行事之狠绝,超过了他们的预计。   “死士作派。”徐吟轻声道,“果然如此啊!”   万嵩没听懂:“三小姐?”   徐吟不打算解释,调转马头,回到原处。   方翼已经被抬进马车,方母哭得肝肠寸断。   徐吟看着他的尸身,内心一片平静。   这一世,他终于不能再害姐姐了。   不多时,万嵩过来禀报:“对方身上干干净净,一点可供查找的线索都没有。”   徐吟毫不意外,说道:“既是死士,又怎么会在身上留线索?先带回去吧。”   方翼虽死,但这件事还远远不到结束的时候。   此时的方翼,不过只是别人手中的棋子。不找出幕后主使,无论父亲还是姐姐,都还处于危险之中。 第18章 姐妹交心   方翼的尸身拉了回去。   金禄已经赶过来了,叹息道:“真是没想到,方司马会做出这样的事,他明明有大好前途,唉!”   季经一点也不同情,说:“都是他自找的!虽不知道别人拿了他什么把柄,可他若是问心无愧,何至于被人利用!”   万嵩呸了声:“就算真有把柄,老实向大人认错,大人多半也会原谅他。说来说去,是这小子良心坏了,才会心虚!”   这话徐吟同意。父亲视方翼如子,便是哪里不好,也是先教他,可方翼只是表面敬重,心里根本没有把父亲当成长辈,有这个下场,都是咎由自取。   “三小姐。”季经回身道,“熬了一晚,您快去歇息吧,这里小的来处理。”   徐吟点点头。季经办事,没什么不放心的,交待了几句,便回去了。   她走后,金禄忍不住问:“三小姐这是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感觉变了个人似的。”金禄说,“发现方翼有问题,竟然忍住不声张,还设下如此陷阱,叫方翼自己露出马脚。你们说,这像三小姐干的事吗?”   万嵩连连点头:“不像。”   以前的三小姐什么样子?有大人宠着,整天就知道招猫逗狗,带着一群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四处玩乐惹事。   这回倒好,行事沉稳得堪比他们这些老油条了。   季经心里向着自家小姐,辩解道:“大人突然病倒,没人遮风挡雨,三小姐一下子长大了而已。论聪明才智,三小姐一向不输人的。”   这话倒是,金禄赞同地点头。聪明孩子招人疼,要不怎么大公子身为徐家唯一男丁,大家对他却很平常呢?委实资质差了些。   “可惜三小姐不是男儿身,不然……”   这话万嵩先前感叹过了,此时道:“照我说,不是男儿身也不要紧,大人反正要招婿的,大小姐性子软,还不如留三小姐下来。”   金禄和季经都是一愣,齐齐看向他。   万嵩被他们看得莫名其妙:“干什么?我老万是个粗人,有什么说什么,说错了你们也不用这样瞪我啊!”   “不是,”金禄摆手,“你没说错,是我们之前想错了。”   “哈?”   季经道:“其实先前我也想过,只是一切都要大人做主。”   万嵩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明白过来了:“所以说,你们也是这么想的?”   季经轻轻点头:“大小姐对外头的事不感兴趣,若是招了婿,日后南源便交到了别人手里。那人若是个君子倒罢,就怕又是个方翼。”   “是啊,”金禄赞同,“倒不如培养三小姐,将来招了婿,也是三小姐做主。”   两人交流了一下眼神,满意地点头。   不知道大人觉得这个主意如何?   ……   徐吟并不知道这番出手,叫父亲的得力部下有了新想法。   她回到曲水阁,徐思已经得知消息:“阿吟,你没事吧?”   徐吟笑着点点头,伸开双手让她看:“姐姐你看,好好的。”   徐思这才放下心。   她想起方翼,心情复杂:“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事,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徐吟见她神情并无悲伤,松了口气,说道:“我们应该庆幸,还好姐姐没跟他成婚,不然才倒霉。”   徐思想想也是,笑道:“这么说,我们这是运气好。”   “对。”徐吟轻声说,“姐姐以后会嫁一个好人,爱你疼你保护你,幸福一辈子。”   徐思被她说得羞臊起来,嗔道:“你一个小姑娘家,口口声声嫁人,也不害臊。”   徐吟笑起来,说道:“男婚女嫁,天经地义,这有什么好害臊的?”   “行了,你一身大汗,先去洗洗吧,水已经备好了。”徐思推着她。   徐吟正觉闷热,顺从地去了。   徐思进来帮她洗头发,忍不住问:“阿吟,你想过嫁人的事吗?”   “想过啊!”徐吟答得顺口极了。   徐思惊讶:“你居然想过,我还以为你天天只知道玩呢!”   徐吟不好意思地笑了,十四岁前的她,确实只知道玩,后来跟着姐姐去东江王府,她就打定主意,要守在姐姐身边,哪怕永远不嫁人。   有时候也会想,如果父亲没有去世,自己会是什么样的?是不是和那些世家小姐一样,到了年纪,嫁个门当户对的公子,生儿育女,就这么过完一生?   后来,她也有过机会,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现在时光倒流,曾经遥不可及的梦成了现实,她确实可以想一想这件事了。   “那你怎么想的?”徐思问,“明年就及笄了,父亲很快会考虑你的婚事。你要有想法,就早点说,嫁人对女子来说,是关系一生的事,一定要及早告诉父亲。”   徐吟反问她:“这么说,姐姐也跟父亲说过?”   徐思点点头,面露怅然:“父亲问我,方翼如何,我说由父亲做主。”   会这么说,也就是她对方翼还算满意。姐姐多少还是有点伤心的吧?徐吟伸过去,握住她的手。   “姐姐,你担心父亲再选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吗?”   徐思停下来,认真地说:“阿吟,我是长女。母亲不在,我们又没有兄弟,有些责任我必须承担的。”   只要父亲还想要一个继承人,她的婚事就不是由喜欢不喜欢决定的。   徐吟却道:“不用的,姐姐,你可以选一个喜欢的人。”   徐思看着她。   徐吟也很认真:“你是长女,可父亲不是只有你一个女儿啊!”   她这话的意思是……   徐思马上摇头:“不行,那你岂不是不能嫁给喜欢的人?”   徐吟笑了:“姐姐,你刚才问我嫁人的事,我现在告诉你。我不想嫁去别人家,我想帮父亲做事,父亲需要一个继承人,我可以做。等我找到一个喜欢的人,将他招过来就是,这不是更好吗?”   徐思吃惊地看着她:“你……”   徐吟继续道:“对你来说,招婿是个负担,但对我来说不是啊!我这样任性妄为的,去了别人家,能过成什么样?还不如留在自己家,不是吗?” 第19章 明德楼   明德楼。   后院那幢小楼里,有人上了楼梯。   那女子仍然倚在榻上,妆容精致,丹蔻艳丽。   “方翼死了。”来人说。   她霍然睁开眼,眉头蹙了起来:“你说什么?”   这反应让他笑了起来:“你也会震惊?”   女子坐直身躯,脸上没有半点笑意,也不理会他的说笑,冷声问:“怎么死的?”   “野狼杀的。”   女子若有所思:“他败露了?”   此人点了点头:“倒是我小看了徐焕这几个下属,看来他身上的蛊毒失效,并非意外,而是被发现了。”   女子明白了:“蛊毒被发现,所以他们设下圈套,引方翼上钩。方翼中计,败露了行迹,所以死了。”   “就是这么回事。”   女子叹息着靠回去:“可惜了,这么好一个棋子。要是这一步没出差错,我们很快就能掌握南源。”   “野狼也死了。谁知道方翼这么没用,轻轻松松就被除掉了,还搭上了一个死士。”此人越说越是遗憾。   桌上有美酒佳肴,他扬了扬下巴:“你对我可真是越来越敷衍了,连杯酒都不倒。”   女子眸光一转,格格笑着倚过去,给他斟了杯酒:“怎么,我倒的酒格外好喝?你就不怕里头有毒?”   他笑着一饮而尽,目光在她凹凸有致的身上转了一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可惜女子一把推开他,迅速变脸:“你们男人,脑子里就想着这点事。”   此人扬了扬眉,说道:“你都能陪方翼,为何不能陪我?莫非我还比不上方翼?”   女子冷笑:“谁说是我陪他?他年轻英俊,不能是我慰劳自己?”   此人点了点头:“原来你嫌我老啊!”   女子哼了声,说道:“少废话,这段时候你别来了。既然他们已经察觉,一不小心我们可能会露馅。”   此人不甘心:“我们什么也不做,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徐焕醒了。”   “不然呢?方翼倒是做了,结果如何?”   此人沉默半晌,叹息一声:“是我急了。眼看只差一步,总想再使一把力。”   女子笑着倚过去,安抚他:“您身份贵重,哪能轻易冒险。十几年都忍过来了,还忍不了这一时吗?耐心些,好事多磨,等成功了,想怎么样都行。”   此人看着她明艳的脸庞,心中一动,伸手想摸:“真的怎么样都行?”   “滚!”女子瞬间变脸,推开他,“想上就上,你当老娘是什么?”   ……   清早,徐吟探望过父亲,便听下仆来报:“金小姐来了。”   徐吟恍惚了一下,才想起说的是长史金禄的孙女金彤。   金家阳盛阴衰,只有这么一个孙女,宠得跟什么似的。她和徐吟同龄,性格又相合,以往没少凑一块惹事。   “请进来吧。”   不多时,金彤过来了。她是跑过来的,一边跑一边喊:“阿吟!”   小姑娘不过十四五岁,跑得脸蛋红扑扑的,虽不如徐家姐妹美貌,倒也灵秀可爱。   “你跑什么?我不在这吗?”徐吟让人拿帕子来。   金彤胡乱擦了把脸,问她:“我听说大人病好了,是真的吗?”   徐吟点头:“是啊!不然我可没这么松快。”   金彤抓住她的手跳起来,满面笑容:“太好了!先前我都不敢过来,怕打扰你。就说大人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这是当然,”徐吟依着自己昔日的性格回道,“我父亲平日对百姓那么好,老天不会这么不长眼。”   金彤连连点头:“就是就是。”   两人玩了一会儿,徐吟问:“我好久没出去了,听说明德楼有新的百戏,要不要去看看?”   “好啊好啊!”金彤简直迫不及待。   她本就是闲不住的性子,因着刺史府出事,忍了个把月,这会儿哪会不应。   “叫上两位县主?”   金彤连连点头:“好,人多热闹。”   说定了,徐吟便叫人去郡王府传信。   不多时,郡王府那边回信来,与她们约好时间。   徐吟便和金彤出门了。   她这回没遮掩,乘着刺史府最华丽的马车出门了。   路上瞧见的人不少,少不得议论两句。   “这是刺史府的马车,谁出门了?”   “刚刚帘子动了一下,我瞧着好像是三小姐。”   “三小姐出门了?哎呀,一个多月了,可算见到三小姐出门了。大人这是没事了吧?不然三小姐哪有心思出门呢?”   “你没听说吗?大人已经醒了一次,就是身体虚还需要养,这就是没事的意思嘛!”   “先前只是听说,哪知道准不准。现在看到三小姐出门,八成准了。”   “这倒是。以前看到三小姐出门,就担心她又闹出什么事来,没想到现在看到三小姐出门,反倒安心了。”   “哈哈哈,可不是?”   几句闲言飘过来,金彤直乐:“原来你出门还有这个用处?怪不得季总管不但不拦,还特意吩咐用好一点的车。”   徐吟笑。不止,真正的用处等会儿才知道。   到了明德楼,掌柜亲来迎接,将她们引到二楼雅间里。   明德楼的主楼是个环形,中间天井搭了一个高台,时时有歌舞或百戏。   这会儿台上有歌姬在弹唱,金彤听了几句,撇嘴:“还是老样子!”   徐吟懒懒道:“曲子唱来唱去不就这样?”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高思兰和高思月到了。   高思月一进来就喊:“阿吟,你可算能出门了,真憋死我了。”   徐吟奇道:“我不出门,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你家门锁。”   “什么呀!”高思月瞪了她一眼,“我的意思是,要不是你来叫,母妃才不会放我们出来。”   “那我可要谢谢王妃了。”徐吟指了指,“新进的果酒,说是不醉人,我叫掌柜偷偷上的。”   高思月大喜:“小三子,还是你懂我的心思。”   徐吟丢了她一颗花生:“好好说话!”   少女们笑闹了一阵,楼下乐声忽然一停,有人惊呼,随后喧闹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金彤兴致勃勃地探头去看,“难道打架了?”   前来上菜的伙计笑道:“几位小姐在此,他们哪里敢打架?是薛姑娘来献艺了。” 第20章 薛姑娘   “薛姑娘?”金彤好奇地问,“新来的歌姬吗?”   伙计连连摆手,说道:“薛姑娘可不能说是歌姬,那些文人才子,都尊称一声大家的。”   大家之称,指的是那些学识渊博、品德高尚的女子。比如汉时班昭,精通文史,才学过人。虽然后来变成了一个敬称,但能被人这么称呼的,都是在某个领域有着公认成就的女子。   “这么厉害?”徐吟饶有兴趣地问,“她什么来历?”   伙计道:“这位薛姑娘,单名一个如字,她祖父薛常,曾经做过御史大夫。可惜后来犯了事,全家抄没了,她母亲彼时身怀六甲,也入了教坊司。”   高思兰若有所思:“所以说,她是在教坊司出生的。”   “是啊,本是深闺娇女,却沦落到泥淖之地,真是可怜呐。”伙计唏嘘。   金彤嘲笑:“你还可怜她?瞧这万人追捧的样子,你到人家跟前,都不带看你一眼的。”   伙计被她说的不好意思起来,连声道:“是,金小姐说的是。”   金彤自不会跟个伙计纠缠,继续嗑瓜子:“接着说。”   伙计应声是,接下去:“薛姑娘生来聪慧,三岁识字,五岁辨音,一手琵琶弹得催人泪下,不知多少文人才子为她写诗作赋,在京城那是鼎鼎大名,就连陛下都听过她的名字。”   “那她怎么到南源来了?”高思月奇了,“南源离京城可不近。”   伙计笑道:“前阵子薛姑娘打听到外祖家的消息,想去探亲,谁知路上遇到了乱兵,阴差阳错才到南源来的。如今外头乱着,薛姑娘才想在南源待一段时间,不然我们哪里听得着她的琵琶。”   徐吟问:“她什么时候来的?”   伙计想了下:“一个多月前?或者两个月。来的时候并无人知晓,后来叫人认出来,才公布身份的。”   徐吟点点头,时间对上了。   外头彻底静了下来,伙计知道演奏要开始了,不敢再说,指了指窗外,便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金彤嘀嘀咕咕:“说的这么神,我倒要看看,到底有多厉害。”   少女们探头去瞧,高台上已经摆好了乐器,有拿云板的,也有执竹笛的,却没有抱琵琶的。   “诶,哪里呢?”众人四处搜寻,也没瞧见符合形容的女子。   云板一声响,演奏开始了,丝竹悠悠带出前奏,倒是悦耳动听。   高思月道:“该不会根本没来吧?装神弄鬼的。”   话刚说完,对面二楼雅间忽然甩出来一张红绸,斜斜向高台垂落。   两个壮仆高高跃起,接过红绸这端,用力拉直。   场中响起惊呼声,众人抬目看去,却见窗口出现一名红衣女子,手中抱着琵琶,足尖点着红绸,迎风而来,仿佛仙子临世。   当她落在高台的瞬间,琵琶声也响了起来。   这出场方式,闻所未闻,酒楼内立时响起震耳欲聋的叫好声。   徐吟这边,少女们也被震了震,片刻后,金彤才道:“这个薛姑娘,还挺会想的,这怎么做到的?”   “是啊,绸布那么软,怎么踩?”高思月也很感兴趣。   两人讨论起来。   徐吟目光一瞥,瞧见对面雅间闪过一片衣角。   她心里闪过一个念头,问高思兰:“你们府里最近好吧?好久没去你们郡王府玩了。”   高思兰笑道:“你想来随时来呀,难道还不欢迎你?”   徐吟笑眯眯:“这不是怕不吉利吗?我父亲还病着呢!”   “这有什么?我们家又不是那等穷讲究的。”   徐吟顺口问起:“王爷最近都在府里吗?”   高思兰还没说话,那边高思月插过来:“我父王最近忙着呢,也不知道干什么,总往外跑,母妃问了好几次,都要吵架了。”   “阿月!”高思兰想制止,这是父母房里的事,怎么好说给别人听?   然而徐吟接了句:“这有什么?咱们总想出来玩,想必王爷也是一样的。”   高思月就把姐姐抛到脑后了,撇了撇嘴,道:“难不成他也来看薛姑娘弹曲儿?”   “也许呢?”徐吟说到这里,便收住了。   这位薛姑娘大概真弹得好,再加上貌美如花,客人们如痴如醉,时不时叫好,佩饰珠宝不要钱似的往高台上扔。   徐吟这边,几个小姑娘欣赏不来,就嫌烦了。   “好吵啊!琵琶声都听不清楚了,他们叫什么好?”   “他们不是听曲儿的,就是看人而已!”   “没意思,咱们玩点别的吧!”   徐吟提议:“那就投壶吧,这会儿再走也不合适。”   少女们应了,命伙计拿壶和箭来。   这个游戏,金彤向来擅长,摩拳擦掌,扬言:“今天一定要把你们都赢了!”   高思月不服输:“我先前在家练了好久,一定赢你!”   “那就来。”   “来就来。”   她们两人果然不相上下,争得面红耳赤。   徐吟笑了声:“你们争什么?最后赢的还不是我?”   金彤和高思月立刻放下争端,联合起来。   一个道:“你倒是会说大话,都还没投呢,就先吹上了。”   另一个说:“想吹,先投了再说。”   徐吟接过箭支,比划了两下,道:“投壶中不算什么,今天给你们玩个新鲜的。”   “什么东西?”   徐吟抬起目光,看着对方那个雅间。   “投壶里太容易了,我投到对面去。”   金彤和高思月对视一眼,都不相信。   两个房间距离可不近,她们都不认为投得中。   徐吟就道:“那我试试,如果投中了,你们俩都得认输。”   金彤想了想,同意了:“好,你要投中,今天就算你赢。”   高思月也没意见。   徐吟拿起箭支,瞄准对面,掷了出去。   百发百中的箭术,用来投壶,简简单单。箭支离手,划出一道弧线,准确地进了对面的窗口。   “咣当”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砸中了。   紧接着,有人气愤地出现在窗口,喝道:“谁啊?玩投壶乱掷的吗?”   高思月一看,傻眼了:“这,这不是孙勇吗?他怎么在这?”   孙勇是她父王身边的侍从。   高思兰反应过来,脸色一白:“难道对面是父王?” 第21章 挑唆   难不成他也来看薛姑娘弹曲儿?   高思月想起自己先前的话,差点把自己舌头给咬了。   她就是随口一说!   “怎么办?”她揪着姐姐问,“要是让父王看到我们……”   话没说完,徐吟已经探头出去了。   “孙护卫,是你啊,好巧!”   “啊啊啊!”高思月惊呼,又敢放大声,扯着姐姐往下蹲,压低声音念念有词,“看不见我们,看不见我们。”   高思兰虽然不安,但没她这么慌。父王出来听曲,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被女儿看到,顶多有些尴尬而已。   可高思月都已经拉着她躲了,她也不好自己钻出去打招呼,就听之任之了。   外头,孙勇见到徐吟,怔了一下:“徐三小姐。”   徐吟笑得灿烂,左顾右盼地往他身后瞅:“你在这,那王爷也在了?”   孙勇不知道说什么好。   说不在,她肯定不会相信吧?   幸好,南安郡王自己出现了,笑吟吟地打招呼:“徐三小姐,我说谁这么调皮,原来是你啊!”   “王爷,”徐吟隔窗行了个礼,语气抱歉,“对不起啊,是我在玩投壶,不小心投到对面去了。”   隔这么远,怎么可能是不小心?不过,徐三小姐向来如此,自己玩得开心就好,哪管会不会打扰别人?有她爹撑腰,也没人敢对她怎么样。   南安郡王笑道:“没事,砸了一个花瓶而已。不过你也太胡闹了,幸好是本王,若换成别人,可没这么好说话。”   要是别人,不过被徐三小姐打碎了花瓶,半个屁都不敢放。   徐吟做了个鬼脸,也不拆穿他:“那就多谢王爷了。”   说完,她缩回去,看着高家姐妹:“没事了。”   高思月不放心,小声问:“我父王还在吗?”   “回屋里了。”   高思月拍拍胸口,这才站起来:“吓死我了。”   金彤奇怪道:“你吓什么?你出来玩,王爷也出来玩,不就凑巧碰到了吗?又没干什么坏事。”   高思月想了想:“对哦!”   明德楼又不是什么不正经的地方,碰到了又怎么样?   徐吟却道:“对什么对?忘了那位薛姑娘刚才从哪里出来的了?”   就是从对面那个雅间滑下来的!   高思月脸色变了,高思兰也不安起来。   父王也在那个房间里,所以说,他刚才和薛姑娘在一块!   难道,父王最近总不着家,还冷落母妃,是因为这位薛姑娘?   “父王怎么能这样!”高思月气愤地说,“他出来听听曲儿就算了,怎么能、怎么能……”   后面的话她说不出口。   徐吟喝着果酒,漫不经心地说:“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看上一个伎子吗?你们家又不是没有姬妾,怎么还在乎这个?”   高思月气呼呼:“你说得轻松,家里的姬妾和外头的怎么比?这要换成徐大人,你还不闹翻天?”   徐吟想了想,点头:“有道理,我父亲想再娶或纳妾都无妨,可要在外面跟这种女人勾勾搭搭,那我也不乐意。”   “就是啊!”高思月得到认同,声音都大了,“我母妃还在生气呢,他竟然自己出来玩!”   这样说父亲,可不是为人子女的本分,高思兰拉了拉妹妹:“你少说两句!”   高思月更不高兴了,瞪着姐姐:“母妃那么难过,你不会还护着父王吧?”   高思兰很无奈:“这是父王自己的事啊!我们身为子女,能怎么样?”   这倒也是。高思月泄气地坐下来,闷闷道:“难道我们连一句话都不能说?”   高思兰安慰她:“这薛姑娘也是意外来了南源,肯定不会留很久。等她走了,父王也就收心了。”   “这可说不好。”金彤接了句,“听说外面乱着,南源离京城又不近,说不定人家觉得危险,就留在南源了呢?”   高思兰好不容易把妹妹劝下来,眼见金彤一句话又把她挑起来,凭她再好的脾气,也有点上火,不禁瞪过去一眼:“你少说两句!”   金彤吐了吐舌头,不说话了。   徐吟看了这一会儿,忽然道:“这事其实挺容易的。”   高思月立刻看向她:“阿吟,你有主意了?”   徐吟拿扇子摇了两下,说:“你悄悄地告诉王妃,不就行了吗?”   高思月怔了怔,摇头:“这不行,母妃不知道还好,知道了还不气死?”   徐吟笑道:“你也太小看王妃了。王府里多一个姬妾,没什么大不了的,王妃根本不会在乎。这事叫她生气的是,王爷的心让外头的人勾走了,她身为正妻却被撇到一旁。”   高思兰听了,不由点头。母妃是这么教她的,男人可以有姬妾,但不能不顾家。出去喝一两顿花酒还罢,天天流连外头的野花可不行。   徐吟接着道:“再说了,谁也不知道这位薛姑娘什么时候走,十天半个月还罢,要是半年一年的,和外室有什么分别?她在外头跟王爷你侬我侬,王妃成什么了?”   高思月听她说的有理,姐姐又很赞同的样子,就被说服了,犹犹豫豫地问:“母妃真的不会生气吗?”   “当然生气。”徐吟说,“但你把这事告诉她,王妃自有法子应对,生气也是一时的。你不告诉她,叫这位薛姑娘跟王爷处久了,那再处理起来就麻烦了。”   高思月想不出反驳的话,便看向高思兰:“姐姐,你说呢?”   高思兰迟疑着道:“阿吟说的有理。这是长辈的事,咱们身为子女,不好管太多的,不如就让母妃自己去处理。”   “好,那就这么定了。”高思月拍手,“我们回去告诉母妃,要怎么办都听母妃的。”   高思兰松了口气,感激地向徐吟点点头,应道:“嗯。”   徐吟笑而不语。   高思兰以为她为了劝住高思月,才说这样的话。其实她只是觉得,高思兰说的很对,当子女的管父亲的事,怎么都有点不像样。要管,就该让王妃来管才对,那样场面才大,也就更容易混水摸鱼。 第22章 心结   从明德楼回来,徐吟命人叫来柴七。   “小桑姑娘病情如何?”   柴七千恩万谢:“师妹病情稳定,没有再恶化了。黄大夫说,她脑子里有个瘤,想好得快,除非开刀取了,小的觉得风险太大,就听他的意思,慢慢喝药压着,虽然好得慢些,但是安全。”   徐吟点点头:“需要什么药,跟季总管说就是。”   “谢三小姐。”柴七大喜。黄大夫开出来的药贵得离谱,一服药就得一两银,这么个治法,少说要一年半载,那就是几千两。他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已经有卖身的觉悟,就怕三小姐不要。   柴七心里想着,便主动问:“三小姐,明德楼那边,小的继续盯吗?”   徐吟说:“继续盯,你看南安郡王什么时候再去,马上报过来。”   “是。”   另一边,高家姐妹回了王府,高思月就迫不及待找郡王妃告状去了。   郡王妃听完,什么也没表示,反而问起她们姐妹的功课,吓得高思月急急告退。   女儿一走,郡王妃这才露出戾气,对心腹嬷嬷道:“我说他这些日子怎么跟丢了魂似的,三天两头不着家,原来外头有了可人儿!”   嬷嬷连忙劝她:“王妃息怒,王爷不过是贪新鲜,过些日子就厌了。”   郡王妃冷笑:“可算了吧,他以前也不是没养过伎子,几时瞒得这样滴水不漏?若不是今儿正好被思兰思月瞧见,他还想继续瞒下去!怎么的,怕我找麻烦?”   嬷嬷道:“这位薛姑娘情况不同,她是京城来的,说不准明天就回去了。王妃不必跟她计较,没得失了身份。”   可郡王妃这口气憋了一个多月,又岂是几句话能劝动的?听了反而点头:“是啊,这位薛姑娘可非同一般,她原是高门出身,遭了难才沦落风尘。别的伎子只是伎子,她可是蒙难的贵女!”   这话怨气太重,嬷嬷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了。   身为郡王妃的心腹,她知道主子心里一直有个结。   南安郡王虽是皇孙,可少年落难,娶亲时还是庶人。因而王妃出身低微,父亲只是一名小吏。   没恢复爵位前,南安郡王靠岳家接济,尚且夫妻恩爱。谁知后来皇帝想起他,封了郡王,立时不一样了。   王妃本就不是大家闺秀,年轻时操持家务,又吃了不少苦,样貌难免显得苍老。   她一朝富贵,极力学着那些贵夫人,不去管丈夫添多少姬妾,只要把持住府中事务就好。   南安郡王初时感念旧日恩情,还很敬重发妻,可后来越来越习惯当郡王,偶尔就会流出嫌弃之意。   这事就梗在了郡王妃心上。   嬷嬷只能反复劝说:“王妃可别跟王爷较劲,一个伎子,算得什么事?您有儿有女,哪是她能比的?”   如此再三安抚,郡王妃才勉强将火气压下。   等到晚上,南安郡王回来,她忍不住问:“王爷去哪了?这一整天都不见人。”   南安郡王随口道:“没什么,出去散散心。”   人生气的时候,听什么话都不对劲。郡王妃暗暗咬牙,心道,散散心?这府里就让他这么闷?   她忍着气,挤出笑容,问道:“今日听柔姬说,王爷已经许久没去她那里了,怎么,她惹王爷生气了?”   南安郡王回道:“没有,本王只是没兴致。”   郡王妃趁机摆出关切的样子:“王爷最近怎么了?不止柔姬,别人那里也都不去,是不喜欢她们了吗?那也无妨,再挑捡几个合适的进来。”   南安郡王皱眉。   徐焕突然好了,他哪有心思睡女人?这个王妃,平日多纳个妾她就生闷气,这会儿倒是大方起来了,真是搞不清状况。   心里不快,他说出来的话也就不那么好听:“本王少跟她们在一块,也让你少送一碗避子汤,不好吗?”   郡王妃本就是强压怒气,被顶了这一句,火气噌噌噌往上冒,也忍不住了,说道:“王爷这是什么话?往日你嫌我不够贤惠,如今叫你多纳姬妾,也是我的不是了?”   南安郡王心烦,说道:“你少管点,就已经很贤惠了。”   郡王妃气极:“我关心还关心错了。以前你说我心怀嫉妒,没个郡王妃的样子。行,我学!给你纳妾,给你管后院,你现在又嫌了。王爷,你怎么不干脆说,就嫌我占着郡王妃的位置,想换个人了?”   南安郡王心里装着事,只想回来静静,哪知道一回来,就被郡王妃噼里啪啦指责了一通,顿时就火了,顺着话道:“是啊!你看你这个郡王妃当的,像个样子吗?该管的事不管,不该管的事乱管一通。不会就别管行吗?”   “你、你……”郡王妃脸都气白了,那些话也就冲口而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惦记什么,今儿是不是出去听曲了?好端端的家里不呆,只知道找外面的野花,你又像个王爷的样子吗?”   南安郡王顿时变了脸:“你叫人跟着我?”   郡王妃气起来也不想解释了:“是啊,那又怎么样?”   “这事不该你管,以后给我安分点,别怪本王没提醒你!”   说完,南安郡王拂袖而去。   郡王妃气得直哭:“他什么意思?我还没提那个女人呢,他就这样!他是不是想休妻?是啊,我一个小吏之女,确实配不上他,当不了这个郡王妃!可他忘了自己当初多落魄了?要不是我们家,他哪里还撑得到当郡王!”   心腹嬷嬷赶忙过来安慰:“王妃息怒,王爷不是这个意思,就是夫妻口角……”   郡王妃抹着眼泪:“这是口角吗?嬷嬷,你听听他的话,叫我安分点,我哪里不安分?如今这样,不都是他要求的?现在倒怪到我身上。说什么别怪没提醒我,他想干什么?把人家护得跟什么似的,是不是等着有一天替我了!”   嬷嬷慌忙道:“王妃,这话可不能随便说啊!”   郡王妃气到极致,反而不想哭了,收了泪冷冷道:“行,他把那个女人放在心尖上,本王妃就如他的意!” 第23章 请你回去   明德楼的掌柜最近心情很好。   自从来了薛姑娘,酒楼天天爆满,每天理账的时候,他都心花怒放。   瞧瞧,一大清早,楼下大堂就坐了个七七八八。   “薛姑娘呢?”他第一句先问贵人。   伙计笑嘻嘻道:“在梳妆呢!说是感谢咱们的热情招待,今儿要弹一首新曲子。”   掌柜喜得直搓手:“好啊!薛姑娘出新曲,往日能轰动京城,这次我们竟然抢了个先,明德楼的名声,说不准还会传到外地去。”   伙计笑嘻嘻:“已经传到外地去啦!掌柜您瞧,那边的客人就是雍城来的,听说薛姑娘在我们这,专程来见一面。”   掌柜哈哈一笑:“好!过些日子,说不定东江那边也会来人,那咱们明德楼的名声,可就真出去了。”   “恭喜掌柜,贺喜掌柜!”   掌柜摆摆手:“该恭喜东家才是。”   伙计道:“东家挣了钱,掌柜您不也有分红吗?说不准日后还会高升。”   掌柜红光满面,点了点他:“你小子,也太会说话了。行了,赶紧收拾收拾,别让薛姑娘久等。”   “是。”   到了中午,薛姑娘要出新曲的事传遍南源,明德楼挤得满满当当,二楼的雅间订得一个不剩,一楼的大堂坐无虚席。   “来了来了,薛姑娘来了。”守在后园入口的帮闲喊道。   听得这消息,大堂喧闹起来,客人们纷纷转头,往那头看去。   薛如今日穿得素雅,天青色的衫裙,身上只有少少的佩饰,脸上一层薄薄的脂粉,神情淡漠。   这要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哪家仕女,决不会猜到是个伎子。   便有慕名而来的人赞叹:“原来这就是薛姑娘,果然是扫眉才子,风韵不同凡俗。”   旁边的客人接话:“这是当然。她也是世家之后,若非长辈犯了事,如今就是高门贵女,哪里能让我们瞧见?”   “说的是,能看一眼就是运气了。”   赞叹声中,薛如抱着琵琶上了高台。   她也不说话,就那样轻轻福了一礼,大堂为之一静。   薛如便低眉拨弦,神态清冷,慢声唱了起来。她声音清丽,曲调婉转,只几句便叫人心醉神迷。   一曲终了,安静了许久,才听有人大喊一声:“好!”   这才爆出如雷的掌声,打赏的银钱流水似的送上去。   掌柜露出笑容,志得意满。   今日这一曲过后,想必明德楼就会随着薛姑娘的名头,传遍南北了。   正当掌柜畅想之际,外头迎客的伙计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口中喊道:“掌柜,不好了,不好了!”   掌柜大怒,拿起帐册敲在伙计头上,喝道:“有事说事,什么叫不好了?会不会说话?”   那伙计被他敲得有点懵,张口道歉:“对不住,小的说错了。”想想不对,又改口,“不是,掌柜,真的不好了!”   掌柜斜眼看过去,并没有当真:“什么事?”   明德楼现在生意这么好,郡王都时常来光顾,还能出什么事?   伙计道:“王妃来了,车驾就在外头!”   “王……”掌柜脸色顿变,“南安郡王妃?”   伙计连连点头,南源只有这么一个王妃,当然就是她了!   掌柜的心提了起来。这位郡王妃向来重规矩,轻易不到外头来,更不用说光顾酒楼这样龙蛇混杂的地方,怎的忽然出现在这里?   他还没想出头绪,郡王妃的侍婢已经进来了,说道:“掌柜的,我们王妃想在这里歇一会儿,可有厢房?”   掌柜忙挤出笑容:“原来是郡王妃大驾光临,小的有失远迎。姑娘稍等一会儿,小的马上去准备厢房。”   别的客人也发现了外头的车驾,窃窃私语。   “这是谁?好大的排场。”   “那是郡王府的护卫啊!难道是郡王?”   “不对吧,以往郡王来的时候,也就带几个随从。”   掌柜很快清出一间房,侍婢扶着郡王妃下车,众人这才知道,竟是很少外出的郡王妃。   郡王妃没在外头停留,很快在侍婢的簇拥下,进了雅间。   掌柜的正想去探探口风,王府侍婢又来传话:“听说明德楼来了一位薛姑娘,一手琵琶名动京城,我们王妃闻名已久,不知可有这个耳福,听薛姑娘弹上一曲?”   薛如才下了台,到休憩室喝了口茶,听得传话,皱了皱眉。   她身边的丫鬟担忧:“姑娘,这位郡王妃来干什么的?难道就是听您弹琵琶?”   薛如搁了茶杯,淡定地起身:“无妨,她爱听就弹一曲吧。”   她在京城什么没见过,区区一个郡王妃,有何可惧?   看到薛如再次上台,明德楼内爆出欢呼声。   薛如神情淡漠,视若无睹,就那样清清冷冷地弹起了琵琶。   这一曲弹罢,雅间再次传出郡王妃的口谕:“此曲三日绕梁,薛姑娘果然才貌双全,看赏!”   随后,王府侍婢捧着赏物下来,宝光耀目,却是一只珠钗。   有人赞叹:“不愧是王府宝物,这样的光泽,必是南海明珠无疑,郡王妃好生大方。”   也有人疑惑:“郡王妃忽然大驾光临,就是为了听这一首曲子,再赏一支珠钗?”   怎么感觉怪怪的呢?   那边薛如才收了赏,眉头反而蹙得更紧。   她好像知道郡王妃要干什么了。   果然,郡王妃又发话了。   “薛姑娘如此才情,怪不得王爷心心念念。我原以为,会见到一个狐媚女子,不料薛姑娘竟是这般不同凡俗,叫人心怜心爱。这一个多月来,王爷屡屡前来相会,与姑娘难分难舍。你们这般情真意切,我也心疼王爷,怎忍棒打鸳鸯?故而,特来请薛姑娘一同回王府。” 第24章 我帮你   大堂各处传来吸气的声音,众人窃窃私语。   “这话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   “还能什么意思?请薛姑娘回府,就是说王爷要纳她为妾!”   “这、这……”   “原来薛姑娘和郡王已经……难怪前些天经常看到郡王来明德楼。”   “王妃可真是贤惠,不但半点不嫉妒,还亲自来接薛姑娘。”   “不得不承认,这对薛姑娘来说,是个好出路。进了王府,再也不必迎来送往……”   薛如的脸色很难看,简直想骂人。   这些男人都是傻子不成?如果郡王妃真心想接她入府,只需派王府嬷嬷过来一趟,静悄悄把事情办了,哪会这样大张旗鼓?   她是故意的,一则,指认她勾搭郡王的事,表现自己的大度,二则,进了王府就任她搓圆搓扁。   这种事儿,薛如以前不是没遇到过。只是京里的贵夫人,做事没有这么难看的,便是以退为进,也顾虑着她的名气,好声好气地问。哪像这位郡王妃,二话不说当众甩出来一句话,回不回王府?   这让她怎么答?要跟着回去,那就是自降身份,坐实勾搭郡王。不回,堂堂郡王妃,亲自来请,她还推三阻事,未免太拿乔了。   怪不得南安郡王说,他这王妃就是个乡间妇人!   薛如恨得牙痒痒,没料到见惯世面的自己,竟然栽在这么个乡间妇人手里,只得压下火气,思索应对之法。   那边郡王妃等不及,再次传话:“薛姑娘意下如何?你与王爷这般见面,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只要你答应进府,旁的事王府自会处理,你不用担心。”   教坊司出身的官妓,能有这样的出路,可说是万幸了。连这都拒绝,少不了被人说句不识抬举,听听酒楼里的风向就知道了。   “薛姑娘怎么还不答应?”   “或许根本没想从良吧?毕竟她名动京城,平日里人人追捧,若是进了王府,只能一心一意服侍郡王了。”   “你这话说的,王府里虽然没人追捧,可也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不算辱没了她。”   “但是,做了郡王的妾,以后只能做小伏低了啊!”   “女子终究要找个归宿,难不成她想一辈子迎来送往?薛姑娘不会这般轻浮的。”   “总不会看不上吧?她名气虽大,可终究只是个伎人,到谁家都只能当妾,郡王府又不是小门小户,便是做个妾也算抬举她了。”   薛如沉默良久,终于有反应了。   她起身向郡王妃的方向施礼,扬声道:“多谢王妃抬爱,薛如受宠若惊。只是进府之事,不知该从何说起,贱妾斗胆,请王妃指教。”   客人们闻言惊讶。   “不就进府吗?怎么还指教起来了?”   “薛姑娘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王府侍婢入内请示,郡王妃冷笑:“她还装蒜!嬷嬷,你去跟她说,我看这小贱人要装到什么时候。”   嬷嬷答应一声,出了房门,在廊上向薛如施了一礼:“老奴奉王妃之命,来与薛姑娘说话。敢问薛姑娘,要指教什么?”   薛如道:“这些日子,郡王确实时常来听曲儿,但与贱妾甚少交集,忽然听王妃说要进府,十分惶恐,王妃是不是哪里误会了?”   听得这话,酒楼里的客人们兴奋起来。   “薛姑娘的意思是,她跟郡王根本没那么熟,不是那种关系?”   “确实,好像没听说郡王跟她有什么。”   “所以说,是王妃领会错了,自作多情?”   “哈哈哈,怕是故意表现贤惠吧?”   这位王府嬷嬷阅历丰厚,听得这些话,也不慌乱,目光淡淡扫过,说道:“薛姑娘说哪里话?郡王这些天日日前来明德楼,甚至与姑娘共处一室,自然是相熟的。郡王体谅王妃,没有提及,王妃也心疼郡王,这才亲自前来相请。”   “共处一室?有这样的事?”   “这没什么奇怪的吧?郡王前来捧场,薛姑娘岂能不相陪?”   “所以说,还是恩客。”   薛如面色微变,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却仍然咬着牙说:“嬷嬷误会!贱妾不过一个伎子,见客本是寻常事,不独郡王而已。”   嬷嬷笑了,温言道:“薛姑娘,王妃不是来算账的,你莫担心。以往见了什么客,我们也不计较。我们南安郡王府,虽然不是什么显贵之地,但是王妃一片诚心,不会将你当成寻常侍妾对待。只要你好生服侍郡王,日后为你请封也不是不可能。”   此言一出,酒楼里骚动起来。   “请封?就是有机会得诰命了?王妃果然很有诚意。”   “是啊,教坊司出身,若能得到诰命,也算不枉了。”   话说到这里,薛如已无法直接拒绝。她一个伎子,还敢挑捡郡王不成?   嬷嬷许久没得到回应,追问:“薛姑娘?”   薛如抬起头,已是眼泪涟涟,说道:“王妃抬爱,贱妾铭感五内!”   嬷嬷含笑道:“薛姑娘不必如此,日后好生服侍郡王,就是回报王妃了。”   薛如接着摇头:“然而,贱妾却不能答应。”   嬷嬷皱了皱眉:“薛姑娘?”   四周传来议论声。   “郡王妃这样的条件,薛姑娘竟还不满意?”   “心也太高了吧?”   薛如恍若未闻,说道:“想必王妃也曾听闻贱妾的身世,先祖父含恨而终,父兄尽数身死,先母拼力相护,才有了贱妾这条命。自出生起,贱妾身上便背负着罪孽,梦中皆是先母血泪。亲人一日不安息,贱妾一日不敢从良,更不用说妄想诰命。”   说到这里,她俯身跪下,悲泣:“贱妾不识抬举,还请王妃降罪!”   百善孝为先。便是先前有人觉得薛如心气高的,这会儿也无话了。   郡王妃气得直咬牙,在屋里小声骂道:“这个小贱人,可真会说话。本王妃再逼她,岂不是成了不重孝义之人?”   可叫她这样打道回府,实在不甘心,想了想,仍叫侍婢传话:“薛姑娘,你当真是不愿意从良,而不是嫌弃我们王爷?”   薛如指天发誓:“王妃若不相信,贱妾愿意就此出家。”   郡王妃追问:“你真要出家?”   薛如气得脸色都青了,说出家就是表达一下决心,这个南安郡王妃,懂不懂客套?   郡王妃显然是不懂客套的,真就一心等着答案。   薛如只得说道:“只要教坊司许可……”   教坊司显然是不可的,要是想出家就出家,那犯官家眷进教坊司还有什么意义?   她哭了起来:“贱妾早就想出家了,求王妃助我!”   这郡王妃是瞒着郡王来的,闹大了郡王就会知道,这么说她必不敢应!   薛如算盘打得好,哪知道,一道声音从楼上雅间传出来:“薛姑娘真是太可怜了,没关系,王妃不帮你,我帮!” 第25章 送你剃度   随着声音,楼上探出一张姝丽的脸庞。   虽然年纪尚小,但是这张脸出现的那一刻,整个酒楼的光彩都被她夺了去。就连清艳如梅的薛姑娘,也成了一道黯淡的影子。   有来自雍城的客人,不由发出惊叹声。   “这是谁?好美貌的小姑娘……”   “嘘!”他们立刻被邻桌的警告了,“这是刺史府的徐三小姐,不想死的闭嘴!”   不想死……有这么严重吗?这么好看的小姑娘,瞧着娇柔可爱的样子,怎么就这么吓人了?   外来的客人不以为然。   本地人懒得解释徐三小姐的可怕之处,他们很快就会知道了。   徐吟说完那句,敷衍地向郡王妃那边隔窗行了个礼,笑嘻嘻道:“王妃娘娘,您突然大驾光临,把我给吓到了,就忘了给您问安,还请原谅。”   郡王妃自然不会向她发火,侍婢很快出来回话:“徐三小姐客气了,王妃说,外头不便,就不用多礼了。”   “就知道王妃宽宏大量。”徐吟说完,扭头再次对薛如道,“薛姑娘,刚才听你表白心迹,我真是太感动了。你放心,这件事我帮了。教坊司那里你不用担心,我父亲虽然只是个刺史,但是要个人还是容易的。”   薛如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应对一个直接粗鲁的郡王妃,已经让她很烦躁了,现下又来了个不按牌理出牌的徐三小姐。   ——她到底是年纪小听不懂言下之意,还是故意装听不懂?   “徐三小姐……”   徐吟仿佛没注意到她要说话,继续絮絮叨叨:“先前我父亲生病,可把我吓坏了。那时候我就想,只要父亲能醒过来,哪怕折自己的寿也愿意。方才听你说,亲人一日不安息,就一日不从良,真是感同身受!”   不是,你一个贵女,跟个伎子感同身受什么?你在府里担心父亲病情,跟人家沦落风尘是一回事吗?   可徐三小姐完全没有自觉,仍然滔滔不绝:“你想出家为亲人超度,这份心我太明白了。所以,我决定帮你!”   说到这里,她扭头喊:“小满!”   “在!”小满响亮地答应一声。   “送薛姑娘去白云庵,请静空师太为她剃度!”   “是!”   小丫头的吆喝声传来:“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啊!”   然后,他们就看到,几个护卫从暗中出来,向薛如走去。   楼下骚动起来,有人问:“这是干什么?强行送薛姑娘去剃度?”   也有人神情复杂,说道:“也不是强行,毕竟薛姑娘亲口说了……”   “但是、但是……”后面的话卡住了,没法说。   薛姑娘说这话不是真心的?那她岂不是拿孝心当借口,搪塞郡王妃?既然她这话是真心的,直接送去庵堂,固然是较真了一点,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啊!   可是,谁会把赌咒的话当真啊!   这个徐三小姐,到底是小孩子不懂事,还是故意的?   本地人终于能向外地客人解释了:“瞧,被徐三小姐盯上,就会是这样。”   外地客人目瞪口呆,之前还觉得他们夸张,现在看来,不想死就闭嘴,真是至理名言。   薛姑娘也就是一句话而已,就被架到火上烤了。   旁人尚且如此,薛如更加无言以对。饶是她在京城身经百战,这会儿也觉得束手无策。   她知道怎么应对那些贵夫人,更擅长绵里藏针你来我往。偏偏来了南源,一个郡王妃是个横冲直撞的二愣子,一个徐三小姐蛮不讲理,自己一身长袖善舞的功夫,毫无用武之地!   看到越来越近的护卫,她花容失色。   这是干什么?居然来真的?   “徐三小姐……”   “怎么,薛姑娘不愿意吗?”徐吟趴在窗台上看着她,眼睛里一片诚挚,“我说了帮你,就是真的帮你,你不用顾忌。”   看她这样子,薛如也搞不清她是不是故意的了,勉强道:“多谢徐三小姐出手相助。贱妾此行,本是出来寻亲,许多事还没了结,若要出家,还当向故人一一告别,请三小姐宽容些许时日……”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露出凄楚之情:“到时候,自当来向徐三小姐交待。”   看,她多么可怜啊!一个飘荡如浮萍的风尘女子,虽然存有出家之念,但受种种世俗的牵扯,力不从心。徐三小姐若是再强迫她,就太过分了。   大概是老天听到了她的祈求,救兵终于来了。   酒楼门口起了骚动,紧接着,南安郡王领着人进来了。   “王爷!”众人纷纷向他行礼。   “这是干什么?”南安郡王的目光扫过,落在王妃那位心腹嬷嬷身上,“你们怎么在这里?”   郡王妃出来找麻烦,关键就是这个时间差。只要趁南安郡王来之前,把薛如给收拾了,那就什么事也没有。   没想到南安郡王来得这么快,薛如还好端端地站着,嬷嬷有些慌乱地施过礼,回道:“王爷,奴婢、奴婢……”   见她答不上来,南安郡王脸上浮起戾气,冷声道:“你们这些狗奴才,不好好服侍主子,只知道在王妃面前挑拨离间!都给本王滚回去,少在这里惹是生非!”   他说罢,楼上响起一声愤怒的低呼,紧接着,王妃尖利的声音响起:“是我要来的!王爷何必拿下仆撒气?你日日不着家,心里就惦记着这位薛姑娘,妾身替你接回家,以后时时相伴,岂不是好?”   南安郡王大怒。他都已经把事情推到仆从身上,只消她默认,这事就算过了,怎么她还不知好歹,非把这件事抖到外人面前?这哪里像个郡王妃的样子!   “本王不过出来听听曲儿,怎么就天天惦记薛姑娘了?你不要没事找事。给我回去!”   郡王妃气极,在家里吵闹也就罢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这样骂她,果真是变了心的男人靠不住!   既然这样,她也不管什么面子不面子了!   “妾身没事找事?王爷,您敢发誓自己没惦记薛姑娘吗?那这东西是什么?”   郡王妃说罢,一条帕子悠悠从楼上飘下。   绢白的底,绣着一枝孤傲的梅花,尾端绣了个记号,仔细分辨,分明是个“薛”字!   酒楼里顿时鸦雀无声。   还真有私情啊! 第26章 耍着玩吗   南安郡王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这条帕子,是他随手收起来的,毕竟美人贴身之物,他吃不着还不能留个念想吗?没想到会被郡王妃发现,更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拿出来当证据。   要说他睡个伎子,根本不叫事。人家本来就是教坊司的,伺候权贵是本职。   问题就是,薛如之前才表态,跟他没关系,现下就被揭出有私情,薛姑娘清高脱俗的形象,还怎么立得住?   果不其然,众人看向薛如的眼神,变得暧昧不明起来。   薛如也是心理强大,顶着这样的眼神,还能镇定自若,甚至面露惊讶,飞快地扫了南安郡王一眼。   南安郡王马上领会过来,咬咬牙,说道:“薛姑娘才情过人,本王心慕之,但她无意本王,本王也不想强求。”   听得这话,郡王妃气得脸都青了。   她能忍受郡王惦记别的女子,但不能忍受他当众表达爱意。   郡王心慕一个伎子,还心甘情愿得不到,那她这个郡王妃成什么了?打脸也没有这么打的。   郡王妃本就不是什么心成算的,这会儿火气噌噌噌往上冒,就想跟南安郡王大吵一架。就算被人看笑话,她也忍不了这口气!   正当她忍不住要冲出来的时候,徐吟的声音冒出来了:“咦,王爷,您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南安郡王怔了下。   就见徐吟趴在窗台上,笑吟吟道:“您方才不是说,就是出来听听曲儿,没惦记薛姑娘吗?怎么这会儿又说心慕薛姑娘?前后两句都不一样,我们该信哪一句呢?”   是啊!看客们在心里说,才说出口的话都能推翻,还有什么可信度?他说只是心慕,就真的没有别的吗?   感受到众人目光的变化,郡王脸色一变。   这句话说出来,他再怎么辩解,都无法取信于人了。   “徐三小姐!”薛如喊了一声,摇摇欲坠。   徐吟转过来看她,目光充满同情:“薛姑娘,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要出家了。红尘多是非啊!你这样的美人,就算什么也不做,也会被卷进去,还不如出家了干净。”   薛如眼中浮出泪光,声音带泣:“三小姐,贱妾实在是为难……”   “你不用为难。”徐吟飞快截断她的话,“白云庵受我们家供奉,你去了就有人保护了。教坊司那里,自有我帮你了断。寻亲的事也不用急,我们帮你寻访。这些事我都应了!”   应什么应,谁要你应!   薛如牙都快咬碎了。这个徐三小姐怎么回事,好端端的非要跟她过不去是吧?现下她能怎么答?说不好,岂不是留恋红尘?说好,难道真就出家?客人呢?怎么没一个为她鸣不平?   其实也怪不了这些客人,要没有南安郡王出来说这番话,大家还是同情她的,可南安郡王这么一说,就显得言行不一,连带的,没有私情这话也当不了真了。   落难仙子之所以是仙子,是因为她清高绝俗,倘若与人有了私情还不认,那仙子也要在泥巴地里滚两滚了。   “三小姐,我、我……”   见她迟迟说不出话来,徐吟突然变了脸色:“怎么,薛姑娘不想出家?难道刚才都是哄我的?”   薛如怔了一下。这徐三小姐,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她不就装个可怜吗?   外地来的客人也是这么想的,可当他们扭头一看,却见本地人都一派淡定。   徐三小姐翻脸快,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她都发话说要帮了,薛姑娘迟迟不应,不高兴了啊!   这薛姑娘也是的,出家这种话能随便说吗?说出口又不想实行,就是还留恋着教坊司纸醉金迷的日子了?想想怪没意思的。   大家这念头一起,薛如身上那层光环顿时弱了几分。   要说起来,她样貌还不如徐三小姐,琵琶固然弹得好,可会弹琵琶的又不止她一个。京城是没有美人吗?这薛姑娘竟被捧到天上去。   本地人心里不由生出一点自得,往日看三小姐习惯了,还当是平常,这样一看,徐氏双姝才叫名不虚传。   眼见徐吟帮着出气,郡王妃那边当然不会袖手旁观,那嬷嬷说道:“三小姐说笑了,薛姑娘人人追捧,何等风光,怎么舍得出家?瞧她出来寻亲,还要在明德楼大张艳帜,出了家岂不空虚寂寞?”   这话实在刻薄,薛如当即变了脸色,南安郡王更是大怒:“你这老奴,先前在王妃面前搬弄是非,如今还当众说这等污言秽语,简直丢郡王府的脸,来人……”   他话没说完,郡王妃尖利的声音响了起来:“薛姑娘做出这等事不叫丢脸,钱嬷嬷不过说两句就丢脸了?王爷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对妾身边的人动手,不如早些将妾身休了,也好给薛姑娘腾位置!”   上了玉牒的郡王妃,岂是说休就休的?她当众说出这样的话,简直往他脸上扇耳光。南安郡王阴着脸,直接吩咐护卫:“王妃这是魔怔了,速速护送王妃回府!”   “是!”   眼见护卫上楼,竟是丝毫不给脸面的样子。郡王妃气得七窍生烟:“王爷以为,这样就能堵住旁人的嘴吗?你要纳妾,多的是身家清白的好女子,何苦跟这样的狐媚子纠缠不清?她口口声声误会、出家,临到头却不敢应,内里是什么货色,王爷还看不清?”   徐吟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薛如是什么样的人,南安郡王当然清楚,只不过,男人根本不在乎狐媚不狐媚,清汤寡水的才没意思。闹成这样,郡王妃越是义正辞严,郡王只会越反感。   “够了!我自己走!”郡王妃喝道,“忠言逆耳,王爷不听,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一阵喧闹,郡王妃带着人走了。   南安郡王转头道:“打扰薛姑娘了,本王告辞。”   薛如长出口气,向他施了一礼。虽然今日闹得不像样,可总算结束了。大不了她接下来闭门不出,想必过些天风头就过去了。待她回到京城,还是那个风光无限的薛姑娘。   薛如正要下台,楼上雅间又传来声音:“慢着!薛姑娘说要出家,这会儿又不出家了,是耍着本小姐玩吗?” 第27章 把戏挺多   薛如僵住了。   她心里生出困惑。这个徐三小姐怎么回事?刚才就当她与郡王妃相熟,特意帮郡王妃出气吧,现下郡王妃都走了,她怎么还不依不饶的?   这原本不干她的事啊!   偏偏她身边的小丫鬟还煽风点火:“小姐,她就是耍着您玩!刚才哭哭啼啼,装得很可怜的样子,现在王妃一走,立马没事人一样。”   徐吟一拍桌案:“好啊!刚才王妃骂你,我还很同情,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不给你点颜色看看,当我好欺负吗?来人!”   刚才已经下楼的徐家护卫,因为南安郡王的到来而暂时停在一旁,这会儿齐应一声,就要上前。   徐吟伸手一指:“给我拿下!”   薛如真的惊了。这个徐三小姐,未免太霸道了吧?居然说拿就拿?偏偏大庭广众之下,她也不能反抗,不然就要泄露秘密……   “三小姐,三小姐!”她只能装可怜,“贱妾不是耍您玩,只是还有许多俗事要料理,稍等几日……”   “不用料理了。”徐吟蛮横地说,“今天你要不出家,就是骗本小姐!”   薛如有苦说不出,郡王妃横冲直撞,还有南安郡王在,这徐三小姐比郡王妃还胡来,连个压制的人都没有。   ——她爹还躺在床上,整个南源就没有能治她的人!   她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四周的客人。   然而这些客人,接触到她的眼神,纷纷避开了。   开玩笑,徐三小姐那是能惹的吗?也就这一个多月,徐大人生了病,她才安分点。以前都是横着走,想干什么干什么,活脱脱一个小霸王。   再说了,这薛姑娘确实有些不地道。她攀上郡王倒也罢了,毕竟避难到了南源,抱条粗大腿日子才好过,可对着郡王妃推三阻四,嘴里没一句实话,委实有些……   说穿了,不就是既想要好处,又不想屈居人下吗?进了王府,就得看王妃的脸色,哪像在外头,人人捧着,郡王也把她当宝。   眼见连个仗义执言的人都没有,薛如这下是真失望了。   她退后一步,避开这些护卫,说道:“既然三小姐这么说,那贱妾这就去庵堂。请容贱妾回屋收拾一下,这就随了三小姐去。”   “这还差不多。”徐吟坐回去,瞟了眼身边的仆妇,“你们听到了?去帮薛姑娘收拾。”   乖乖,去收拾东西还监视,这是要当场看着人家剃度啊!这位徐三小姐可真是……   逼到这份上,也有滥好人心中不忍,想要劝上一句:“徐三小姐,出家这种事,得看机缘,不用赶在一时吧?”   徐三小姐哪会给别人面子?当即眼皮一翻,说道:“什么机缘不机缘,这么说要是没机缘,就不用出家了?她随口一句话,叫郡王和王妃吵了一架,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那人无言以对,闭嘴不说话了。   得,这位真惹不起。   不多时,换了一身素衣的薛如,在两个仆妇的看管下出来了。   她脸色苍白,嘴唇不见血色,眼睛红红的,浑身上下不见半点佩饰,只抱着个小包裹,当真娇弱可怜。   这繁华褪尽的样子,和先前清冷出尘的仙子模样判若两人,叫看客们不禁心生同情。   好好一个美人儿,被折腾成这样,也太可怜了。说起来,她不就耍了点心计吗?伎子为了攀附恩客而已,只是并不像传说中那样清高脱俗,也不是大错……   徐吟从二楼下来,领着小满大摇大摆走到门口,侧头看了看薛如,似笑非笑:“薛姑娘好快的动作,就这么点时间,不但收拾了行李,还顺手化了个妆。不过,下次别用铅粉了,太白,容易被人看出来。”   说罢,她伸手在薛如脸上揩了一把,果然指间有一层细细的粉。   薛如没料到她会当场揭穿,呆怔了一下。   周围客人哄笑一声,看着她的眼神变得戏谑起来。原来这憔悴的样子是化的啊,不愧教坊司出身,这种小把戏可真多。这么说起来,郡王妃还真是冤,谁知道人家在郡王面前耍了什么手段。   薛如又羞又恼,想她混了这么多年,几时被人这么嘲笑过?这个徐三小姐……   “走了!”徐吟上了车,连个眼神都没再给。   这点手段,东江王府见惯了,更不用说后宫,还敢在她面前用。   “快走!”薛如被催着上了后头的马车,没有别人看见,脸色终于沉了下来。   阴沟里翻船,今天她认栽!   既然正常手段解决不了,就别怪她用别的法子了……   薛如悄悄褪下手上的戒指,探出窗外,松开手。   “叮……”戒指落地的轻微碰撞声,完全被车轮滚动的声音掩盖住了。   “你干什么?”看管她的仆妇呵斥。   薛如若无其事地收回手,陪笑道:“贱妾只是想看看外头……”   “看看有没有人来救你?”仆妇讥讽,“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整个南源,三小姐说怎样就怎样,你搬出郡王来也不好使!”   “知道了。”薛如憋着气,一句话也不说了。   徐三小姐!好,这梁子结下了!   ……   徐吟回了刺史府,先去看父亲。   “听说你去明德楼了?”徐思问她,“那里有什么好玩的吗?连着去了两天。”   徐吟笑道:“好玩着呢!今天有个乐子,等会儿我要找季总管说说。”   徐思有点无奈:“你别闹大了,父亲便是醒了,也要养病的。”   “放心吧,姐姐,我心里有数。”   徐吟推着她进屋,小声问父亲的情况。   “今天也睁眼了。黄大夫说,父亲恢复得很好,再过三五日就会真正醒来了。”   徐吟大喜:“太好了!那我要给父亲准备一份大礼!”   徐思一听这话,就觉得她要闹事,连忙劝道:“只要我们好好的,父亲就高兴了,你可别瞎折腾。”   徐吟说:“不会的,我找季总管说,要是季总管不答应,那我就不干。”   徐思这才放心,有季总管把关,应该惹不了事吧? 第28章 跑路   “进去!”薛如一个踉跄,门就“咣当”一声,重重合上了。   她抬头看着这间简陋的禅房,再闻着散不去的檀香味儿,眉头紧皱。   这徐三小姐,可真是个混世魔王,说抓人就抓人,还真把她带到庵堂来了。   薛如挨着床铺坐下,脸上满是阴霾。   她原本以为,干掉徐焕,再扶持方翼上位,这南源就成了掌中物。没想到徐焕活了,方翼死了,这次出来的任务等于完全失败。   屋漏偏逢连夜雨,南安郡王做事不仔细,让郡王妃发现了她的存在。一个发疯的郡王妃又招来了徐三小姐,莫名其妙把她坑进了庵堂。   这回要是不能及时脱身,指不定真给逼着剃度了——薛如相信,这位徐三小姐真干得出来。   事到如今,她急也没用了,反正消息已经递了出去,等机会到来,想法子逃出去就是。   薛如看了看屋子,虽然简陋,倒还干净,被褥闻着也没什么味儿。   她敲了敲房门:“有人在吗?”   门外传来仆妇凶神恶煞的声音:“什么事?”   薛如问:“两位婶子,不知剃度安排在什么时候?我也好有个准备。”   两个仆妇对了个眼神,回道:“住持说了,今天没有明天日子好,就定在明天。”   薛如松了口气。   明天,那还有时间。   别说,她还真怕这位徐三小姐来横的,直接把她头发一剃……   薛如怜惜地摸了摸。这头青丝,她保养得不容易,每日用蛋清洗,用精油敷,这才护理得乌黑柔顺,要是真让剃了,她得吐血三升。   这样想着,薛如又问:“婶子,能给盆水吗?既然明日剃度,我也要洗洗干净,不然怕亵渎了菩萨。”   其中一个仆妇道:“你是得好好洗洗,满身的骚味,到了菩萨面前,怕是要见怪。”   薛如大怒,这样的刁妇,往日她随手就打死了,如今虎落平阳,竟然也敢对她说三道四!   可她非但不能发火,还得去笼络人家。   薛如压下脾气,挤出笑容:“所以麻烦婶子了,不然我自己去打也是可以的。”   仆妇自然不能让她去打,说道:“行了,等着吧!”   ……   等天黑了,徐吟才叫了季经一块儿出门。   路上她把事情一说,季经明白了:“三小姐这是要引蛇出洞。”   徐吟点点头:“方翼死后,我查到他和这个女人有来往,而南安郡王也是她的入幕之宾,就疑心是南安郡王的谋算。可我今日瞧了,南安郡王在她面前,委实没有主子的样子。这个女人,背后怕是还有别人。”   季经道:“三小姐这样想不无道理。南安郡王在南源十几年,早就被大人摸透了,他没人脉也没胆量做这样的事。”   他的语气十分肯定,想必对郡王府了如指掌。徐吟在心中感叹,前世要不是被人阴了,有父亲在,南源绝对落不到别人手里。   说起来,南源后来被谁夺了去?她记得,方翼上位后,因为内耗实力大减,南源在各路反王之间左支右绌,艰难生存。最后,他投靠了昭国公,才挣出一条生路。   难道是昭国公?   徐吟直觉摇头,不愿意相信这个可能性。   因为昭国公对她们姐妹来说,是有恩的。   记得东江王府事败的时候,她和姐姐险些被搜府的将军当成妖孽杀了,是昭国公救下了她们。   那位长者这样劝道:“东江王事败,皆因他自己倒行逆施、荒淫无道,与两个小女子何干?她们身似浮萍,命不由己,已经够可怜了,就放她们一条生路吧!”   因着这个,徐吟一直在心里感激昭国公,哪怕知道方翼投靠了他,也没有迁怒。   毕竟,昭国公大势渐成,许多守将望风而降,他都不一定识得。   徐吟推测,方翼在昭国公手下并不得意,要不然,怎么会接去边关杀人这样的苦差事。   两人趁着夜色,悄悄进入白云庵。   仆妇过来禀报:“……要水梳洗了一番,又吃了两个馒头,就睡下了。”   身为囚犯,这位薛姑娘可太知趣了,半点也没找麻烦,一副当真要剃度的样子。   徐吟和季经对视一眼,说:“她这是积蓄体力,看来晚上会有人来救。”   季经点点头:“三小姐放心,小的这就去布置人手。”   徐吟揉了揉眼睛:“那我也睡一会儿去,为了看戏守了一天,可累坏了。”   看她脸蛋染上困意,季经不由一笑。小孩子爱困,三小姐还没长大呢!   “去吧,时候差不多了,小的派人叫你。”   ……   子时三刻,薛如睁开眼睛。   外头安安静静,只有一盏风灯在檐角摇曳。   她轻手轻脚地爬起来,利索地扎了个方便行动的椎髻,便打开小包袱,一样一样往身上捆东西。   做好准备,她又等了一会儿,终于听到外面响起轻轻的敲门声。   薛如轻手轻脚地开了门,两个黑衣人站在门外。   “守卫呢?”薛如压低声音。   其中一个黑衣人指了指旁边的小屋:“迷晕了。”   薛如点点头,跟着他们出了门。   从小院里出去,路上安安静静,只偶尔有守夜的尼姑经过。   薛如松了口气,守卫并不森严,看来徐三小姐抓她,只是任性而已,并不是真的知道了什么。   想到这里,薛如就恼恨。   她来南源,是干大事的。这下可好,正经事都没泄露出去,反倒因为这么件破事,让人给扣下了。   偏偏眼下还报不了仇,南源还是徐家的地盘,她没法跟徐三小姐对着干。   薛如吐出一口气,安慰自己。   没关系,等南源易了主,她想怎么报仇都行。徐三小姐现在得意,等她父亲一死,还不是任人搓圆搓扁。   现在最重要的是脱身。方翼死了,自己又被郡王妃盯上,南源的事已经失控,只能及时止损,先回去复命了。   薛如跟着两个黑衣人翻墙出了庵堂,绕了一阵子路,上了早就准备好的马车。   鞭子一甩,马车往前疾驰。   如此半个时辰,马车停了下来。   薛如下了车,驾车的黑衣人打了个呼哨,草丛里隐隐绰绰出来好些黑衣人。   “任务失败了。”薛如看着他们,语气沉沉地说道,“放弃计划,回程。” 第29章 中计   薛如话说完,这些黑衣人却没动。   为首的那个皱了皱眉,问:“薛姑娘,自从到了南源,我们的进展一直很顺利,方翼虽然死了,但我们还可以慢慢找机会,不必这么急着走吧?”   薛如冷冷道:“不走,留着干什么?徐焕中的毒已经解了,刺史府戒备森严,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再留下来,我们已经占不到便宜,还可能暴露行踪,那样只会给主子找麻烦。”   “暴露的是你吧?”黑衣首领毫不客气地说,“你行事不密,叫郡王妃抓到了通奸的证据,这才暴露了自己,与我们何干?”   听得“通奸”二字,薛如大怒:“你这是要撇清自己吗?别忘了这个计划,是我们一起制订出来的。”   黑衣首领也不生气,只语气冰冷:“计划确实是一起做的,但我可没有让你勾搭方翼和南安郡王。说到底,还不是你自己不甘寂寞,四处勾搭,才留下来的尾巴,凭什么叫兄弟们一起吃挂落?”   “你……”薛如胸脯起伏,气极反笑,“好啊,那你留下来再找机会,我回去向主子请罪。都是我一个人的错,才会导致行动失败,我自去领罚。”   黑衣首领目光更沉。凭主子的性子,薛如都回去请罪了,他又怎么可能置身事外?出来执行同一件任务,就是要赏罚同担的。   只不过,先前计划顺利的时候,薛如独断专行,将他们当成手下一般呼来喝去,失败了又想把自己的过错推到他们身上,心里气不过罢了。   “你不用威胁我,此次任务的前因后果,我会一一向主子禀明,该负的责任自然会负。但你也别想拉我们下水,今晚被抓是你的私事,与我们无关,别说得好像任务失败才牵连你一样。”   黑衣首领寸步不让,薛如气恼之余,却又无可奈何。   她是任务的首负责人不假,可带出来的死士,都是对方的手下。如果真的翻脸,她就等于被削了臂膀,能不能安全回京都不好说。   这个念头在心里滚了滚,薛如压下脾气,极力心平气和,说道:“行,是我行事不密,才有今晚之祸,这事我会向主子请罪。倘若刺史府顺着这条线索查过来,恐怕会连累你们,再留在南源已经没有意义,请你们与我一起撤退。”   听她这么说,黑衣首领看了看部下,终于点了头:“好。南安郡王那边,可收拾了?”   薛如道:“我并未向他泄露主子的身份,他所知不过皮毛。”   “也就是说,哪怕他落到徐焕手里,也不会暴露主子的身份?”   “是的。”   黑衣首领再无异议,转身下令:“狼部听令,放弃计划,回程!”   “是。”众多黑衣人齐声应和,随后便各自回藏身处,牵马的牵马,拿行李的拿行李。   事情做到一半,其中一个忽然停下来,转身示警:“不好!有马蹄声!”   黑衣首领面色一变,立即伏到地上细听,果然有马蹄声传来,而且为数不少。   他狠狠瞪了薛如一眼,大声喝道:“大家注意,我们可能中计了,准备战斗!”   薛如闻言,脸色大变,急急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中计了?”   “你还好意思问!”黑衣首领不客气地斥道,“这分明是徐家设的陷阱,你却毫无所觉,以为只是小孩子胡闹,把我们叫出来。这下好了,我们的行踪彻底暴露了!”   薛如气急败坏,叫道:“这不可能!那徐三小姐任性妄为,才会抓了我要剃度,怎么可能……”   “事实摆在眼前,还争什么可能不可能?”黑衣首领打断她的话,“别废话了,马上走,不然你我都要倒霉!”   薛如侧耳去听,夜色中马蹄声越来越近,无一不说明他的推断是对的。   她不甘心地咬了咬牙,最后只能扯过缰绳,恨恨地上了马。   可惜他们根本没跑几步,前头就被包抄了。   密密麻麻的马蹄声围过来,与方翼事败那天何其相似。   这一招弄死了方翼,他们还没有警觉,现在也中了同样的计。   黑衣首领越想越恨,要是薛如不去勾搭南安郡王,就不会被刺史府将计就计给抓了。她被抓了能安分点,不想着推卸责任,他们也不会被召集到一起,以至于尽数暴露。   说到底,都怪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无时无刻不想勾搭男人以证明自己的魅力,才会害他们一起落入陷阱。   可现在说这个没有意义。为今之计,逃命才是最要紧的事。   “狼部听令,列阵!”   黑衣人纷纷取出刀枪弓箭,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黑衣首领大声喝道:“敌部众多,大家不用管别人,能逃出一个是一个,逃出去了就不要回头,到京城向主子复命!”   “是!”   月光下,敌人越来越近,黑衣首领下令:“放!”   箭支纷纷射了出去。然而对方早有准备,全都被盾牌挡了下来。   他们终于被包围了。   薛如骑在马上,看着眼前黑黝黝的骑兵,握着缰绳的手恨得直抖。   亏她自视甚高,这回竟栽在了一个小丫头的手里!   到现在她都不愿意相信,那个刁钻娇蛮的徐三小姐,是故意引她上钩的。   怎么可能?她才多大?哪里就有这样的心计?   可她再怎么不相信,都得面对现实。   眼前的骑兵分列移开,有人骑着马,在盾兵的护卫下,慢慢靠近。   月光照出纤细的身躯,不是徐吟又是谁?   她穿了骑装,游刃有余地驭着马,那样英姿飒爽地往他们面前一站,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薛姑娘,还没剃度呢,你干什么急着跑呀?”   薛如的牙齿咬得格格响,声音从齿缝间迸出:“徐三小姐!”   “是我。”徐吟笑眯眯,“有没有很惊喜?”   薛如的眼睛仿佛燃着火:“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你和方翼幽会的时候。”徐吟目光一扫,吐字如冰,“方翼再渣,他也是我姐姐看中的人,是你想睡就睡的吗?” 第30章 给我追   薛如气炸了。   她从不在乎别人骂她放荡,出身教坊司的犯官之女,要是连这个都在乎,哪来今天?   可徐吟说的却是,是你想睡就睡的吗?高高在上,充满傲慢,仿佛在说,你没这个资格。   这让她想起曾经,仿佛每个人都可以践踏的过去。   “是啊,你姐姐看中的人,我还不是想睡就睡了。”薛如气极反笑,“对着你姐姐,他一本正经,道貌岸然,可在我面前,不过是个急色鬼,勾勾手指就来了。”   说到这里,她伸手拢了拢发鬓,一派傲然:“都说徐氏双姝,貌美倾城,我看也不过如此。就算有整个南源陪嫁,还不是连个男人都留不住。”   季经勃然大怒,一甩马鞭,指着她喝道:“一个卑贱伎子,也敢与我们大小姐相提并论!”   薛如反而更得意:“你们大小姐,可是连个卑贱伎子都比不上呢!”   “你——”   “季总管,”徐吟却一点也不动怒,只轻飘飘地瞥过去一眼,说道,“历来苍蝇逐臭,群蚁附膻,在它们眼里,狗屎自然比鲜花更美。”   季经反应过来,恭敬回道:“三小姐说的是,我们还要感谢她才对,不然就把苍蝇当成蜜蜂了。”   徐吟含笑:“正是。”   被骂成狗屎的薛如脸色铁青,正要大骂——   “够了!”黑衣首领狠狠瞪过去,“都什么时候了,你赶紧闭嘴吧!”   说来说去,任务都是因为这个女人勾三搭四才失败的,她还搞不清状况,在这里逞口舌之快。现在大敌当前,不是算账的时候,等回了京城,必要向主子告上一状!   薛如刚被骂了一顿,又让同伴呵斥,脸色更加难看:“你……”   黑衣首领已经不理会她了,扬声道:“徐三小姐,事已至此,就不要多费唇舌了。我们要走,你们要留,划个道道出来吧!”   徐吟嗤笑一声:“划什么道道?现在是我强你弱,跟你们划道道,想得美!”   黑衣首领脸色扭曲了一下。   都说这位徐三小姐蛮横霸道,还真是一点没错。听听这话,换个气性大的,还不当场吐血。   他忍着气道:“三小姐也太自信了。我们虽然人少,可都是千里挑一的死士,你想全部拿下,未免太高看自己。”   徐吟接得极快:“你都说是死士了,难不成还会投诚?既然不会投诚,当然是弄死一个算一个。”   黑衣首领额角跳动,强忍怒火,喊道:“你就不在乎手下伤亡吗?”   徐吟却不上他的当,说道:“少在这挑拨离间,说得好像刚才放箭的不是你们似的。说起来,你们就这么点人,也敢潜入南源,你主子才不把你们的命放在眼里吧?”   话音落下,徐家护卫都笑了起来。   季经喊道:“怕伤亡你们当什么死士?赶紧滚回娘胎要奶吃吧!”   “就是,被包围的是你们,还想吓唬人。”   “哈哈哈哈,是自己怕死吧?还死士呢!”   徐家护卫嘲讽起来,四周充满快活的空气。   黑衣首领气得脸色乍青乍白。他见徐吟年轻,本想吓唬一番,撕开一条口子,不行也打压一下士气。没想到她小小年纪,嘴巴刻薄得跟刀一样,己方非但没占到便宜,反而成了对方的笑料。   眼见军心动摇,他不敢再说了,做了个手势,握紧手中长刀。   徐吟注意到了,低声道:“注意,他们要动手了。”   季经点点头,看了眼护卫们:“准备。”   徐家护卫得了指令,纷纷催马列阵。盾卫上前,将徐吟护在中间。   眼见再拖下去也占不倒便宜,黑衣首领不再耽搁,喝令:“冲!”   话音落下,一众黑衣死士纵马冲了过来。   双方很快战到一处。   徐吟有盾卫护着,就在一旁观战。   黑衣首领没有骗人,这些死士确实武功高强,苦战一番后,他们撕开了一条口子,冲出包围圈,四散逃亡。   徐吟也不强求,吩咐下去:“能杀一个是一个,追不到就算了。”   对方这么多人,全歼的可能性不高,尽量留几个就是了。   逃出包围圈的时候,薛如转回头来,怨毒地看了她一眼,抬手一扬,一枚袖箭飞过来,“叮”一声被盾牌挡了去。   季经大怒:“将死之人,也敢对三小姐下手。来人……”   “来人!给我追!”   话没说完,就被抢了先,季经愣了一下,看到徐吟带人追过去,不由大惊,喊道:“三小姐,小心啊!”   说罢,急忙调出一个小队,跟在后头追过去。   薛如一路急奔,身后始终有马蹄声紧紧相随,她身边的死士甲禀道:“薛姑娘,是徐三小姐亲自追来了。”   薛如扭头看了眼,恨恨咬牙:“她可真是块牛皮糖,怎么都甩不掉!”   死士乙没忍住,说道:“想是方才那一箭激怒了她,这位徐三小姐,可是不愿意吃亏的主。”   薛如不悦:“你这是指责我做得不对?”   死士乙怎么能认,忙道:“属下不敢。”   薛如哼了声,缓了语气,说道:“只要你们好生护送我回京,我必定向主子进言,给你们提一等。”   任务失败,还逃得这么狼狈,回去后恐怕要先受罚吧?   两名死士心里闪过这个念头,不过这位薛姑娘向来得宠,说不定枕头风吹一吹,真就没事了呢?这样一想,他们不敢怠慢,应了声:“是。”   身后追兵如影随行,薛如渐渐有些后悔了。早知道会激怒徐吟,她刚才确实不应该放那一箭,可惜现在后悔也晚了。   后头传来声音:“放箭!”   薛如大骇,急忙低头闪避。   箭支嗖嗖地从耳边掠过去,她以为自己躲过了一劫,忽地身下坐骑长嘶一声,往前扑跌而去。   不好,骑的马中箭了!   薛如急得不行。要是失了马,她百分百逃不过去,只能成为对方的阶下囚。就徐三小姐那个脾气,真落她手里了,会有好果子吃吗?   恰在这时,其中一名死士喊道:“薛姑娘,那边有马!”   薛如转头一瞧,便是大喜。   这荒郊野外,也不知道谁在这儿夜宿,正好有两匹马系在路边!   她滚落在地,飞快地扑到其中一匹上,拔匕首割断绳索,一甩马鞭:“驾!”   马儿飞驰而去,树林里“噌”地跃出来一个人,冲她大喊:“站住!哪来的偷马贼!”   急迫间,翻上另一匹马,也追了上去。 第31章 一言九鼎   徐家护卫都懵了:“怎么又多了一个人?”   徐吟转头看去,就见路边的林子里又窜出来一个人,却因为没马了,只能两条腿紧追几步,喊:“公子……”   然后被他们甩远了。   “别管他,拿下薛如要紧。”   “是。”   于是,追逃的人变成了三方。   薛如刚抢的这匹马十分神骏,且之前休息了半夜,这会儿正是发力的时候。眼见她越跑越远,徐吟喝令:“放箭!”   “是!”   徐家护卫每个人都配备了小型弩箭,当即对着薛如射了过去。   追在她后头的人一瞧,喊道:“别射!那是我的马!”   护卫们自然不会搭理他,只管扣动机括,发了出去。   那人急切之下,抽动马鞭上下甩动,一一将箭支打落。   此举终于让徐家护卫们将他看在了眼里,队长高声喝道:“官府缉匪,闲人速速让开!若有伤及财物,衙门包赔!”   如今是乱世,贼匪横行,别处官府能自保就不错了,哪里像南源这般,不但组织缉匪还包赔,可说是很厚道。   可惜这条件打动不了此人,他也喊道:“这马是我一手养大的,你们赔不了。要不你们放弃,我赔你们匪徒!”   匪徒怎么赔?这人是故意戏耍吗?队长大怒,说道:“再不退开,伤人勿论!”   这人也是倔,仍然坚持:“你们别放箭,人我帮你们抓。”   徐吟听这人说话有点意思,便想叫护卫们让一让,然而队长认定他是在戏弄,已经下令了:“别管他,放箭!”   护卫们抬起弩弓,又是一轮齐射。   “你们——”这人也怒了,甩开近处的几支弩箭,“这般不讲道理,你们真是官府吗?别是冒充的!”   薛如一听,感觉有机可趁,便火上浇油,故意娇滴滴地喊道:“公子救命啊,他们强抢民女!小女要是落到他们手里,可就完了。”   哪知这人反口就道:“你可闭嘴吧!说话就说话,还捏嗓子装娇羞,一看就不是好东西,马让你骑过,回头我还得洗刷个十遍八遍!”   薛如习惯性勾搭一下,哪知道被他这几句话“嗖嗖”射了个透心凉,气得要死。   她这是流年不利吗?先来一个徐三小姐,句句揭她的脸皮,又来了个莫名其妙的小子,开口就戳她心窝。   徐吟听得心里一乐,刚想叫护卫停手,忽见前方夜空窜起一支烟花,脸色顿时凝重起来。   竟然还有接应的人。   “快点,对方有帮手!”她喝道。   这人听得女声,回头看了眼,随即瞧见护卫再次举起弩弓,顾不上惊讶,再次甩鞭挡下箭支。   “我的马!”   这次徐吟不准备让步了,要是让薛如逃了,谁知道还能不能抓到。   “继续射!”   这人又生气又无奈:“我都说了帮你们抓……”   一阵疾驰,路到了尽头,前面一条大河横亘,上面停着一叶小舟。   薛如大喜,喊道:“快接人!”   下一刻,河边的机关发动,一支支暗箭扬起水幕向他们射过来。   护卫们不得不停下来,挥刀打落箭支。   趁这个功夫,薛如下马,在死士的帮助下,跃上小舟。   扭头看到徐吟一行人,她心中畅快,再瞅到那个骂她不是好东西的小子,心中生出恶意,抬手便是一支袖箭。   这人眼里就没薛如,见她弃了马,便欢天喜地奔过去。   哪知道还没摸到,马儿忽然惨叫一声,溅了他一身的血,轰然倒了下去。   “我的马!”失而复得的瞬间再次失去,真是世上再惨不过的事,他露出吃人的表情,转头瞪向小舟上的薛如。   薛如露出一个得意的笑,说道:“你再骂我啊!”   “找死!”   这人脸色阴沉,抬手拍向岸边的巨石,借着这股力,飞身扑了出去。   眼见对方离得越来越近,薛如大惊,抬手又是一枚袖箭。   可惜刚发出去,就听“吭”一声,一柄雪亮的剑出现在他手中,将之击落。   另外两个死士,一个发动暗器,一个甩动马鞭去卷他的兵器。   这人袍子一拂,轻轻松松将暗器全部打落,另一边却故意被马鞭卷中,借力荡向小舟。   双足踏上船板的一瞬间,剑鞘从他腋下递出,敲在死士乙的手腕上。   死士乙吃痛,不得不松了鞭子,他的剑获得自由,转手就削了出去。   “啊!”原以为他要对付死士乙,哪知道削中的竟是死士甲。   他毫不留情,顺势一踹,死士甲飞出去,与船夫一并跌入河中,而后转过来,面对剩下的两个人。   薛如惊呆了。   她猜到这可能是个江湖人,却没料到这小子这么厉害,仅仅打了个照面,就把她的手下干掉了一半。   这还没完,他又是一剑递出,挑向仅剩的死士乙。   死士乙有了准备,倒是过了两招,可这人实在刁钻,忽然右脚大力一踩,小舟歪了半边,死士乙为了维持平衡,不得不分心换位。这下可好,剑招早已准备好,从他胸口刺了过去。   “哗啦!”死士乙跌入水中。   只剩下薛如了。   看到他转过身来,薛如不由往后退去,神情慌张地叫道:“公子!公子息怒!我再赔你一匹马就是了!”   想到这人口口声声只说马,她胆气壮了一些,说:“没错!只要你护送我去京城,什么汗血宝马、乌骓、的卢,都能给你弄来。”   这人溅了一脸马血,此刻眼神冰冷,越发跟阎罗似的。听了这话,他冷笑一声:“行啊,赔我的马,就拿你的命来赔!”   眼见他抬剑斩来,薛如尖叫一声,闪身躲开。   她倒有几分功夫,可连武功高强的死士都只过了几招,她又怎么是对手?   剑身从她头顶挥过,顿时头皮一凉,发髻滚落下来。   薛如伸手一摸,惊呆了。   头发!她的头发!   偏偏岸上还传来徐吟嘲笑的声音:“薛姑娘可真是一言九鼎,说剃度就真剃度了。”   头发没了,薛如整个人都疯了,“啊”地大叫一声,身上的暗器尽数发了出来。   她向来惜命,藏身的暗器还真是不少。   这人剑身一转,将这些杂七杂八的暗器反击回去,薛如惨叫一声,不知被打中哪里,“扑通”一声摔落河中。 第32章 谁的错   寅时末刻,天光微亮。   徐吟坐在河边,看着护卫们下水捞人。   河上浮着一层薄雾,凉飕飕的,她紧了紧衣领。   护卫队长便问:“三小姐,要不您先回去?这里属下盯着。”   徐吟摇头:“不差这点时间。”   队长不再多话:“是。”   “公子!公子!”路的那头传来喊声,他们转过头去,看到有人气喘吁吁跑过来,身上背着两个大包裹,走一步晃三晃,随时都要跌倒的样子。   徐吟同情地看着这个人,靠双腿从被抢马的地方跑到这里,太不容易了。   随后,他看到了河边的情形,发出一声惊呼,喊道:“闪电!闪电怎么了?公子节哀啊!”   他口中的公子面无表情,收拾完薛如一行人,他就回到岸边,坐在马尸旁边发呆。   徐吟觉得这人有些怪,身手又强得可怕,便叫护卫别招惹他,省得跟薛如似的,原本已经上了船,就因为犯贱杀了他的马,把自己坑没了。   这位公子伸手抹了一把脸,还没擦干净的马血糊了一脸,看着越发可怖。   他瞥了眼随从,说道:“别装了,我看你都笑出来了。”   随从及时收住笑意,满脸惊讶:“公子说什么呢?小的哪有笑?”   公子哼了一声:“跟我出来很不情愿吧?是不是很想跑路?”   随从回答得斩钉截铁:“没有的事,能跟公子出来,小的可开心了。”说着凑到他面前,让他看自己真诚的表情。   公子一把推开他的脸:“省省吧!给我挖个坑,把闪电埋了。”   “是。”随从没敢再作妖,老老实实从包裹里翻出把刀,找了个地方开始刨土。   徐吟看了眼,对护卫队长道:“你们的武器里,是不是有铲?”   队长点头称是。   “借他使使吧。”   这马是良种,又高又壮,用刀挖坑,还不知道挖到什么时候。   队长便把那个使铲的护卫叫过来,送了过去。   随从很惊讶,连声感谢。   那位公子只是瞥了眼,没说话。   队长借机攀谈:“小兄弟是哪里人?怎么夜宿荒郊?”   那随从一脸老实地答道:“我们是关中的,这次跟公子出来探亲,路上错过了客栈,只好将就一晚。”   队长笑道:“贵家公子好身手,瞧着可不像普通人。”   随从呵呵傻笑,骄傲地说:“这是当然,我们公子打小天资聪颖,老爷不知道请了多少名师,专门教公子武艺,将来好建一番功业……”   队长试探地问:“主家听起来像是名门啊,不知令老爷尊姓大名?”   随从摆摆手,颇为得意的样子,说道:“我家老爷姓燕,单名一个庆字。”   燕庆,这名字很陌生。   徐吟眉头皱了皱,总觉得哪里不对。   关中燕氏,倒是和昭国公同姓,说不定也是同支。但是她并未听闻,除了昭国公一家,还有哪个姓燕的名将。   ——凭这公子的身手,若是从了军,哪怕不是名将,也是一员勇将。   随从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军爷听过我们家老爷吧?不是小的吹,我家老爷在关中也是鼎鼎大名的,可惜缺了运气,一直没能扬名天下……”   “呃……”队长一脸尴尬。什么燕庆,他没听过啊,真的不是吹牛吗?   随从终于说完,补上最后一句:“……小的燕吉,不知道军爷怎么称呼?对了,这里是南源的地界吧?军爷是南源的驻兵吗?”   队长看了眼徐吟,答道:“我叫卫均,在南源刺史府当差。”   燕吉露出震惊的表情,一脸崇拜地看着他:“原来是卫将军,好厉害啊!”   队长连连摆手:“不敢称将军……”   那位公子突然插话:“原来你们是南源刺史府的,那刚才说损失全赔的话作数了?”   卫均正要答话,却听徐吟开口了:“话自然作数,不过在赔偿之前,还得来算一算账。”   公子警惕地看着她:“你什么意思?”   徐吟说:“第一,马不是我们射死的。第二,你一直妨碍我们抓人。要不是你捣乱,人我们早就抓到了,哪用得着下水捞。所以说,应该你赔偿我们误工费。”   这公子气笑了,起身道:“嘿!你这小姑娘,长得漂漂亮亮的,怎么说话这么横呢?”   护卫们都见过他的身手,他一动,卫均等人立刻警觉地往前站,一副防着他的样子。   这公子被他们弄得无语了,道:“你们要不要这样?我再凶,也不至于打女人啊!”   护卫们完全没有退开的意思,徐吟慢吞吞道:“你刚才不是打了吗?”   薛如的头发是谁削的?又是被谁打下水的?   “我可没打她。”公子理直气壮地说,“是她先动手的,我不过反击而已。”   “好适时的反击啊!会不会等一下打起来,公子也觉得我先动手了呢?”   “……”公子无言以对。   “呵呵,”燕吉忍不住笑出声,随后接收到自家公子警告的目光,立马做出一脸愤怒的样子,说道,“这位小姐,您怎么能这么说呢?虽然小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我家公子的人品,小的敢打包票,肯定是您先做错了!”   瞧这义正辞严的样子,知道的是维护,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挑拨离间。   徐吟不由一笑,看向这位公子:“贵府主子出门,都不挑人的?”   公子面无表情:“……闲话少说!你要理论,那我们就理论。我好端端的在休息,要不是被你们连累,怎么会大半夜被人偷了马,还搞得一身狼狈?”   “偷马的又不是我!谁叫你把马系在路边,被贼人盯上了?这与我们何干?”徐吟道,“要不是你捣乱,我们早就抓到贼人了,说不准你的马还没事。”   公子气愤:“你们那样乱射,万一射到我的马怎么办?都说了,你们停手,我帮你们抓人,如果你们听话,这会儿人早就抓到了,哪用得着到水里捞!”   “不想射到马,那你好好说话啊,我们自然会小心一点。你说帮我们抓人就能抓到人?我们凭什么要信你?”   “跟你们说了,你们就不会射中?谁知道你们会不会手抖,白白赔了我一匹马!”   两人相互瞪视,互不退让。   不管道理对不对,反正这锅,一定要让对方背上! 第33章 留下来   “三小姐!”河边传来喊声。   徐吟抬起头,看到护卫们拖着两具尸体上了河滩。   她起身走过去,发现是那两个死士的,没有薛如和船夫。   “另外两个人,没找到吗?”   负责搜索的护卫禀道:“没有,我们找遍了,找不到人。”   徐吟的脸色沉下了来。   薛如先受伤再落水,活下来的可能性很小。但前世的经历,让她相信一个定律,不想发生的事,往往就会发生。   燕家主仆也过来了,那位燕公子一点也不见外,上前检视了一下尸体,说:“这两人都被我打中要害,但船夫并未受伤,可能把人救走了。”   徐吟看着他不说话。   这公子被她看得心虚,说道:“又不是我放跑的,你们这么多人盯着,还能让她跑掉……”   徐吟冷笑一声,转头问卫均:“季总管呢?”   卫均回道:“季总管先前传信,说那边料理完就来。”   徐吟点点头,坐下来等。   燕公子摸不准她的态度,忍不住问:“喂,你什么意思啊?”   徐吟心情不好,语气也就不怎么好:“喂什么喂?你叫谁呢?”   “好吧。”燕公子一脸无奈,向她作揖,“不知小姐怎么称呼?”   徐吟道:“公子也是名门出身,不知道问人之前,要自报家门的吗?”   燕公子哽了一下,只得重新说:“在下姓燕,家中行二,不知小姐怎么称呼?”   徐吟撇了撇嘴,说要自报家门,却连个名字都不说,可真有诚意。   不过算了,就算他报了名字,她也不知道是谁,燕二就燕二吧。   “我姓徐,行三。”礼尚往来,她懒懒地道。   “徐三……”燕二的表情有些微妙,“原来是徐三小姐。”   徐吟意外地看着他:“你竟知道?”   燕二笑道:“徐氏双姝,谁不知道啊!”   听他这样说,徐吟的脸色反而沉了下来。   徐氏双姝,就是这名声太大了,才会被人觊觎。   道上传来马蹄,不多时,季经领着人到了。   “三小姐。”他下了马,过来施礼。   徐吟应了声:“你那边怎么样?”   季经摇了摇头:“倒是抓住了几个人,但都……”   徐吟一点也不意外,既是死士,事败必是要自尽的。   季经看了看燕家主仆,警惕地问:“三小姐,这边又是怎么回事?”   徐吟懒得解释,让卫均把事情说了一遍。   季经看向燕二的目光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徐吟问:“季总管,你看这事怎么办?”   季经与她目光一对,彼此有了默契,笑道:“让小的来处理吧。”   徐吟点点头,放手不管了。   季经走过去,施礼道:“燕二公子,幸会。在下刺史府总管,姓季名经。”   他这般客气,燕二便也正经起来,向他还礼:“幸会,季总管。”   他身量颇高,体态修长,虽然身上一片血污,看着乱糟糟的,但这样端正地施礼,可以瞧出仪态优雅,颇为不凡,倒像个出身名门的样子。   真是奇了,这个燕二,到底是哪家的?难道真是昭国公府的旁支?怎的前世她从未听闻?   “先前的事,在下听说了。我们抓贼心切,没有考虑周全,累及燕二公子失了坐骑,还望不要见怪。”   这燕二想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季经好言好语,他的态度迅速软化下来,说道:“是我冲动了,你们在缉匪,旁人贸然插进去,怪不得你们不信。”   季经笑起来,讲道理就好。   “刺史府有言在先,公子因我们失了坐骑,我们包赔。只是此处荒僻,便是给了银两,也没处买马去,且公子的马不是凡品,等闲买不着。不知公子可愿随我们回城,等寻摸一匹好马,再赔给公子?”   一听这话,那随从燕吉就急了,扯了扯燕二的袖子,小声道:“公子,我们还有要事呢!”   季经微微笑:“公子要去探亲?这条路是去雍城的,那边正乱着,公子不妨再等等。我们南源虽小,可到底兵马齐备,公子大可以等安稳一点,再到那边去。”   理由都给找好了,简直不好意思拒绝。   燕二露出笑容:“既然季总管诚心相邀,我就不辜负你一片好意了。”   季经欣慰地点头:“多谢燕二公子体谅,我们善完后,便回城去。”   “辛苦。”   看着季经走开,燕吉拉着燕二,避开人小声叽叽咕咕。   “公子,你们怎么就答应去南源了?”   燕二一摊手:“人家诚心相邀,不好意思啊!”   燕吉急了:“我们这次出来有正事,不好耽搁的!”   燕二无所谓地摆摆手:“你没听他说吗?雍城正乱着。”   “那也不能不去……”   “相反,留在南源,说不定更容易打听到消息。你想,南源毕竟只是个州府,为了立足,定然对周围的势力十分关注。雍城一乱,他们肯定第一个得到消息。”   这么说好有道理哦!   燕吉先是被说服了,随后看到他目光投向徐吟,又怀疑起来,问道:“公子真这么想的?不是看人家徐三小姐漂亮?”   燕二仿佛受了侮辱,瞪着他说:“公子我是这么贪花好色的人吗?”   燕吉想了想:“您以前确实不是,可这么会儿时间,您已经看了徐三小姐七八遍了。”   “……”燕二坚决更正,“我是好奇!她一个姑娘家,大半夜的跑出来缉匪,难道不奇怪吗?”   他越说越觉得是这么回事,斥道:“你是公子还是我是公子?我说留下,哪那么多话?”   燕吉无语地看了他一会儿,无奈点头:“行,您是公子,您说了算。”   另一边,季经回去复命。   “他答应留下了。”   徐吟点头:“这就好。此人武功奇高,来历神秘,忽然出现在南源,也不知道有什么意图。还请季总管多多留心,找机会打探出他的身份。”   “是。”   护卫又搜索了一圈,确实没有薛如和船夫的踪迹,只得暂时收队。   季经吩咐:“你们在此轮班,找附近的渔民帮忙,尽可能找到女贼的行踪。”   “是。”   眼见天越来越亮,徐吟下令整队:“回城。” 第34章 一串果子   燕吉打了水来:“公子,洗洗吧。”   这一晚本来就睡野外,后面又是追马,又是杀人的,燕二身上不是血就是土,再被河水一溅,整个糊成了泥人。   他脱了外袍,拿湿帕子擦去脸上的血泥,一点点露出真容。   正是天光破晓,第一缕阳光从朝云间投射下来,刚跟下属说完话的卫均转过头,忽然看到这一幕,不由呆了一下。   “你干什么?”耳边传来徐吟不满的声音。   卫均才发现自己挡了三小姐的路,连忙站到一边,带着献宝的心情说:“三小姐,您看。”   “看什么看?”徐吟莫名其妙。   卫均指着燕二:“这位燕二公子,原来长这么俊啊!”   “……”徐吟不由想问,她看起来像是贪花好色的人吗?结果一扭头,瞅到洗刷干净的燕二,也跟着呼吸停滞了一下。   刚才天黑,他又糊了一身血泥,没瞧出来。现在一看,这燕二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分明还是个少年郎。   他身材高挑,四肢修长,明明是习武之人,皮肤却白得发光。这人一白,很难不好看,何况他五官精致,随便这么一站,就跟鹤立鸡群似的……   卫均看三小姐盯着人家不说话,不禁佩服自己的观察力。   就说嘛,三小姐放着好端端的小霸王不做,大半夜跟他们出来搞追杀,肯定是替大小姐抢男人来的。   要他说,方翼那个渣有什么好抢的?姿色也就普普通通,要抢就抢燕二公子这样的,这才叫美男呢!   希望三小姐看在美男的份上,别怪他们办事不力了……   另一边,燕二洗了脸,又换了衣裳。   燕吉一边服侍,一边絮絮叨叨:“虽然出门在外,讲究不了太多,可公子您也不能太随便了。要是回去的时候瘦了丑了,夫人肯定会怪罪小的,到时候又要拖去打板子。”   燕二扯了扯嘴角,很敷衍地道:“可真是委屈你了。”   “可不是吗?”燕吉没看他的脸色,真以为是同情自己,越发说得起劲,“公子,您真不知道在您身边当差有多难。稍不留神,老爷骂一顿,夫人骂一顿,大公子又骂一顿,连着挨三顿骂,谁扛得住?”   “哦。”   燕吉继续唠叨不休:“然后您还不听劝,动手比动脑还快。瞧瞧这回,马丢了就丢了嘛,咱们慢慢找就是,您这样追上去,万一出了差错怎么办?知道您和闪电感情深,可它毕竟是个畜生,这上了战场,有时候要保人命就得舍战马了……”   “说完了吗?”   燕吉后知后觉地发现他语气不对,抬头看到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立时消声:“好了……”   燕二系上腰带,瞟着他:“你以后还是别找老婆了。”   燕吉大惊:“为什么?”   “这么啰嗦,把两个人的话都说完了!”   “公子!”   他们这边收拾完,徐家护卫也整完了队。   燕二主仆本打算共乘一骑,后来季经看他长手长脚的,跟燕吉挤一块儿实在委屈,便让个身材瘦小的护卫和别人同骑,匀出一匹马来。   一路疾驰,一个时辰后,南源城在望,卫队这才慢下来,缓步进城。   燕二想是第一次来南源,东张西望,看什么都很好奇的样子。   “哇,你们南源好富庶啊!早市刚开,就有这么多摊子。”   卫均自豪地昂着头:“这是当然。我们大人爱民如子,最关心民生了。”   燕二扯了扯嘴角,心道,这要在太平时期,倒是个人人喜爱的好官,可惜现在世道乱,把南源治理得这么富庶,在别人眼里就是块肥肉。   听说徐焕无子,也不知道后续怎么打算的,是过继个儿子,还是招个女婿呢?要不然,把家业交给女儿?这位徐三小姐大半夜敢带着人去缉匪,倒是彪悍得很……   想着想着,他瞟到有人扛着草靶子走过,上面插着串成串的红果子,晶晶亮好看得很。   “哎……”他刚想问这是什么,就见卫均停下来,叫住那个小贩,买了两串红果子,递给徐吟。   然后徐三小姐就这样拿着红果子当街啃了一口。   燕二目瞪口呆。   他见过的贵女,别说当街吃东西,在人前都不会动筷子的,更不用说吃的还是街上买的零嘴。   大概是他的视线太炽热了,徐吟停下来,瞟过去。   “想吃?”   别人要是这么斜眼看人,多半会显得失礼,可这徐三小姐,大概长得太好了,眼睛这么一瞥,瞬间有一种“尔等皆凡人”的散漫感,被她看一眼,心口就跟中了一箭似的。   燕二不由抬手按住胸口,说话都不利索了:“嗯,啊……”   看到这一幕的燕吉在后头冷笑,他就说公子贪图人家美色,还不承认!   唉,公子也到了看姑娘不眨眼的年纪了呢!老母亲……呸!身为一个称职的小厮真是好欣慰。   徐吟皱着眉头没说话。   燕二就说:“这不是还有一串吗?”   徐吟摇头:“不行。”   燕二锲而不舍:“外面裹的是糖吧?吃多了对牙不好,还是我帮徐三小姐分担一下吧?”   徐吟说:“不是,我的丫鬟要吃,得给她带一串。”   跟丫鬟抢食失败的燕二:“……”   燕吉没忍住,叫住那个小贩,拿了块银锭子出来。   小贩一乐,接过银锭子,草靶子整个都送给他了。   燕吉将那草靶子往辔头一挂,得意地看着默默无语的自家公子和徐三小姐。   “这不就好了?你们想吃多少都有!”   燕二问:“你给了多少钱?”   燕吉不知道他问这个干什么,挠了挠头,答道:“一两。”   燕二怒了:“我刚才看见了,这东西一文钱一串,靶子上总共二十来串,你给一两银子,三十倍有余!你是钱多烧得慌吗?”   燕吉傻了:“我……公子您平时出去吃顿饭,还好几两呢!”   “平时是平时,在家和出门能一样?你别忘了,我们已经丢了一匹马,不省着花路上花完了怎么办?”   小孩子吵架,听得季经头疼,回头道:“燕二公子放心,我们说了赔就一定赔,另外再送一份程仪。”   燕二立刻笑开来,语气软和:“季总管这么客气,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季经摸了摸鼻子,莫名有种被人敲竹杠的感觉…… 第35章 不辛苦   一大清早,小满守在门口,等自家小姐回来。   好不容易看到熟悉的身影,她欣喜地迎上去:“小姐!”   然后就被徐吟的排场震惊了。   她左右站着季经和卫均,后头跟着全副武装的护卫们,他们的盔甲上还沾着血,杀气仍未散去。被拱卫在中间的徐吟,因而气势十足,和往日大不相同。   发生了什么?小姐只是说,要和季总管去办一件事,怎么就成这样了?   “哇!不愧是刺史府,好气派!”一个声音冒出来。   小满看到从护卫身后钻出来的燕吉,他肩上还扛着那个插冰糖葫芦的草靶子。   发现小满,他眼睛一亮,摘下一根糖葫芦递过去,很自来熟地说:“姐姐就是徐三小姐的心腹大丫鬟吧?给,这是徐三小姐特意为你带的。”   小满呆呆地接过。   所以,小姐带这么多人出去,是为了抢冰糖葫芦摊吗?   还好徐吟及时说话了,才把她从这种奇怪的想象里拉出来。   “季总管,这里就交给你了。”   季经答应一声:“三小姐去休息吧,剩下的事小的会处理。”   看燕二慢悠悠从后头进来,徐吟跟他打了声招呼:“季总管会安排燕二公子住下,我就不奉陪了。”   燕二施礼:“徐三小姐自便。”   徐吟回了礼,转身走人。   小满呆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急急跟上:“小姐,等等我呀!”   主仆俩进了后院,她终于忍不住问了。   “小姐,那位公子是谁呀?难道您和季总管出去,是为了他吗?”   “你在说什么?他就是路人。”   “怎么可能?长这么好看,不会是路人的……”   沐浴过后,徐吟一挨枕头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极沉,醒来夜幕已经降临。   徐吟躺着没动,闻着栀子花的甜香,想起刚回来的那个晚上。   前世父亲去世,她和姐姐就像没了窝的小鸟,在人世间颠沛流离,失去了来处,找不到归途。   整整十年,空荡到荒芜。   回来后,她心里一直绷着根弦,不敢放松,更不敢投入,怕这一切终究会变成一场梦,只是空欢喜一场。   现在,方翼死了,他背后的人也被赶出南源,危机已经斩断,她终于不用害怕了。   父亲会活下来,姐姐不用再受苦,他们一家人,这一世一定会幸福。   她会尽全力守住这幸福。   外头有人低声说话,是徐思的声音:“这么久还没醒?”   夏至同样轻声回道:“是呢,都五个时辰了,也不知道叫不叫好。”   徐吟坐起身,唤出声:“姐姐。”   徐思这才推门进来,神情柔和地看着她:“睡饱了吗?”   徐吟点头:“五个时辰,再睡下去就糊涂了。”   徐思接过夏至递来的湿帕,拭去她脸上的汗渍,笑道:“会不会睡糊涂不知道,肯定会饿糊涂。厨房烤了一只羊,我叫人留了排骨给你,快起来洗漱。”   徐吟答应一声,好奇地问:“今天怎么想到做烤羊?这道菜可麻烦,易厨子等闲不做的。”   “还不是你带来的那位客人,尝了一道山煮羊,说做得不如他家厨子地道,把易厨子气得,使出十八般武艺,将羊菜做了个遍。”说到这里,徐思哭笑不得,“厨房一气宰了五只羊,吃又吃不完,只得送军营去了。”   徐吟笑眯眯听着,等她说完,忽然问道:“姐姐觉得他如何?”   徐思一边给她拿衣裳,一边漫不经心回答:“那位燕二公子?挺好的呀!瞧着教养甚好,却不知道是哪家名门出身。”   “比方翼如何?”   徐思停顿了一下,向这边看过来:“嗯?”   她听出了徐吟言下之意。   徐吟坐在床边,垂着腿说道:“他年纪与姐姐相当,且样貌出众,武艺高强,也就是家世还不清楚。但这无妨,只要姐姐看得上,可以慢慢培养感情。”   徐思失笑:“你想什么呢?有方翼这个例子在前,再挑人必得慎重。这位燕二公子,我不过见了一面,不知道他是什么人,更不清楚他的性格,谈什么看不看得上?”   徐吟惊讶:“他长那么好看,姐姐难道不心动?”   徐思戳了她脑门一下,嗔道:“你以为我是你,看人就看好不好看?”   徐吟嘻嘻笑:“除了好看,也要人好啊!如果人好,还能好看,那不是好上加好?”   “行了行了,你好来好去的,快把我绕晕了。水送来了,赶紧起来洗漱。”徐思催她。   徐吟顺从地站起来,在小满的服侍下洗漱。   徐思看着她,感叹道:“一不留神,阿吟已经这么大了。”   徐吟吐掉漱口水,说:“姐姐,你只比我大两岁,说得好像自己是个老太太一样。”   徐思被她说得一笑,原来的话题也继续不下去了。   饭后,姐妹俩沿着府邸散步消食,徐思才接了下去:“昨晚的事,我听季总管说了。阿吟,辛苦你了。”   接触到姐姐温柔的眼神,徐吟心中一软,伸手将她抱住,轻声道:“不辛苦,姐姐,我一点也不辛苦。”   就这么几天算什么?她曾经努力了十年,最后仍然什么也留不住。   这世上的事,从不怕辛苦,只怕毫无所得。只要有所得,无论多么辛苦都是值得的。   “没想到方翼背后有这么深的背景,还好被你发现了。阿吟,你救了父亲,也救了整个南源。”   徐吟笑了。再没有比姐姐的肯定,更让她开心的了。   徐思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我们的阿吟,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父亲知道,一定会很开心的。”   父亲,对了,现在只等父亲醒来了。   他知道自己昏迷的时候发生这么多事,一定会很震惊吧?   ……   时隔一天,南安郡王再次踏进明德楼。   那间熟悉的小楼里,已经人去楼空,半点不见踪迹。   他问负责的伙计:“人呢?”   那伙计惶恐地摇了摇头:“小的不知。薛姑娘被带走,就没有回来过。后来,那几位公子也不见了。”   南安郡王脸色大变,转身就想下楼。   可惜迟了,楼梯响动,有人缓步踏上来,悠然道:“王爷,这是要去哪?” 第36章 从来不讲道理   这声音清软,带着少女特有的娇嫩,和薛如的柔媚完全不同。   南安郡王只觉得头皮都炸开了,霍然转过身。   却见徐吟扶着把手,站在楼梯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十四岁的少女,身量虽然不低,看起来却很单薄。因是半夜外出,她还披了件薄斗篷,一圈儿珠缀围着她青稚的脸庞,衬出几分娇气来。   徐焕养女儿养得娇,南安郡王一直都知道。若是换成他,有这么两个天仙似的女儿,也会捧在手心里,半点不舍得她们吃苦。   然而此刻,看着这个娇娇柔柔的小姑娘,南安郡王的第一感觉却是恐惧。   她怎么会在这里?薛如呢?   “你……”南安郡王挤出笑容,“原来是徐三小姐,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外出?”   徐吟慢慢走进来,打量着这个房间。   浅红色的帷幔层层堆叠,营造出香艳旖旎的氛围,屋里萦绕着一股甜腻的幽香,更叫人浮想联翩。   “我为什么在这里,王爷心里没数吗?”徐吟看向他,“薛姑娘被我带走了,王爷难道不想知道她在哪儿?”   南安郡王怎么会不想知道,只是不能问而已。   徐吟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代表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   他们和方翼勾结的事暴露了,昨天她逼着薛如剃度,根本不是小姐脾气发作,而是刻意为之。   但是他现在不能慌,越慌越有可能出事。   这样想着,南安郡王神情平静地回道:“徐三小姐误会了,本王只是来听她唱过几次小曲,没有别的私情。”   他只说昨日她逼薛如剃度的事,半点不提方翼,这是要撇清了。   徐吟笑起来,说:“王爷是不是觉得,薛姑娘背后的人很厉害,我们可能什么也没查出来,来这里只是故意诈你?”   南安郡王神色微微一动,显然说中了。   这么多年,他一个郡王被压得死死的,在自己的封地上,只能看刺史的脸色。可薛如一来,不过个把月时间,徐焕就躺倒了,眼看南源要易主。   她这么厉害,怎么会轻易出事?即便被抓,也会有人去救。   相反,刺史府无人主事,都要徐吟一个往日只会胡闹玩耍的小姑娘出面了,可见有多窘迫。   是以南安郡王觉得,就算刺史府找到了薛如,也不可能留住她。他们八成在这里蹲守,想找出同谋,自己只要不承认就好。   “徐三小姐想多了,本王只是来看看。毕竟她会冒犯你,是王妃的缘故,倘若她真的被迫剃度,本王会于心不安的。”   看他这个表现,徐吟不禁赞叹地拍了拍掌:“王爷好镇定。同在南源这么多年,以往总是一副胆小怕事的样子,原来都是假相。”   说完,她脸色一拉,立时变了副模样,冷声道:“可惜王爷想错了!你以为不承认我就拿你没办法了?王爷也不想想,我徐三什么时候讲过道理?你不承认没关系,我觉得是就是!来人!”   楼梯“噔噔噔”急促响动,卫均领着人上来了。   “三小姐。”   徐吟目光轻轻一瞥,神情冷傲:“将他拿下!”   “你……”南安郡王的脸色终于变了,他知道徐三小姐有多霸道,可以往都是小孩子胡闹,正事自有她爹做主。没想到现在她爹躺了,她连正事也一并胡闹起来了。   眼见刺史府的护卫真的听她的话,上来要拿人,南安郡王急促说道,“徐三小姐,这不是小事,你不能胡来。你要怀疑本王,大可以等你父亲醒了告诉他。本王是堂堂郡王,岂能想抓就抓?”   徐吟嗤笑一声:“王爷是第一天认识我吗?我就是这么胡来,你待如何?”   说罢,她呵斥护卫:“还等什么?叫你们抓人没听到吗?”   “是。”卫均再不迟疑,领着人就把南安郡王给扭住了。   南安郡王怒不可遏,徐焕就算了,他玩不过人家,认命当缩头乌龟,现在连他女儿也来这套?简直欺人太甚!   “来人!来人!”他大声叫了起来。又不是只有徐吟有护卫,他也有。   可叫了好几声,楼下都没有动静。   徐吟嘲弄地看着他:“刚才我还夸了王爷,怎么这会儿就没脑子了?我上来了,你的护卫却没有示警,想也知道出了问题。”   南安郡王脸色难看,被徐家护卫扭着手,再顾不上风度,怒斥:“你一个小姑娘,怎的这般蛮不讲理?这样的事,也是你能随便做主的?等你父亲醒了,看他怎么骂你!”   见徐吟不为所动,他歇了歇,又缓了语气,一脸真诚地劝道:“徐三小姐,这事不能拿来玩的。你父亲病了这些时日,南源如今人心惶惶,你就别添乱了!”   可惜,话刚说完,楼下便传来声音:“谁说三小姐添乱了?”   在南安郡王的瞪视下,季经踏上来,说:“王爷,小的要纠正您两件事。其一,南源没有人心惶惶,我们各司其职,安心等大人醒来。其二,大人不在期间,三小姐女承父职,南源的事,她说的都算数!”   南安郡王难以置信,脱口而出:“你疯了吗?竟叫一个没及笄的小姑娘执掌南源军政?”   季经神情如常,毫不客气地道:“是啊!我们宁愿听三小姐的,也不愿意投靠王爷,您很失望吗?”   他带着几分刻薄说:“王爷当了十几年郡王,想必忘了自己是什么来历。要不是陛下心善,如今您还在当小吏的岳父家中讨生活。文不成武不就,除了高这个姓氏,您还有什么能耐?也敢妄想主政南源。”   徐吟说抓就抓,南安郡王只是生气,可季经这样表态,他控制不住了,只觉得耳朵“嗡”地一声,全身血液都往头顶冲去,喊出来的声音嘶哑:“季经!本王是先帝嫡孙,天潢贵胄,岂容你一个下仆侮辱——”   “先帝已经贬您为庶人了,需要小的把圣旨念一遍吗?”季经嘲弄地看着他。   南安郡王嘴唇抖了抖,到底没敢接下去。   废他们一家的时候,先帝十分生气,那圣旨上写的话自然也难听。这要真让他念出来,那就连最后的遮羞布也没有了。   见他认怂,季经轻蔑一笑,回身向徐吟请示:“三小姐,要如何处置南安郡王?”   徐吟昂起下巴,仿佛还是那个骄纵的徐三小姐,带着恶意说道:“既然王爷这般挂念,那就送他去见薛姑娘好了。” 第37章 偷窥   月上中天,徐吟在薛如的院子里喝完一盏茶,季经下来了。   “三小姐。”   “招了吗?”   季经点点头,说道:“吓一吓,就招了。”   徐吟轻嗤一声:“敢在父亲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我还以为他胆子多大,原来也是个不经吓的。”   季经感叹道:“这就是灯下黑啊!我们都以为把他摸透了,谁知道他真敢做出这种事。这也是教训,日后再不可轻视旁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方翼是父亲一手栽培的,一样没料到他会下毒。”   说了这两句,话题拐回来,季经向她禀报审讯的结果。   “前两年,方翼为了上位,在平叛战事中泄露了机密,给自己创造立功的机会。南安郡王恰巧发现了这事,手里握有他通敌的证据。”   徐吟终于明白了:“原来如此。这不是小事,只要被发现,父亲定会严惩,姐姐也不可能嫁给他了,所以他只能和对方合作,铤而走险。”   季经点头称是:“通敌按律当斩,旁的事大人或许会从轻发落,这件事绝对不能原谅。”   徐吟点点头,继续问:“还有呢?薛如到底是何身份,她的主子是谁?”   季经苦笑:“他不知道。”   徐吟面露惊诧:“一点也不知道?那他为何帮着薛如?”   季经说:“去年,南安郡王的岳家犯了事,被人捞出来了。”   “是薛如背后的主子干的?”   季经称是:“南安郡王远在封地,对京中情形一概不知。他又是成年才得回的爵位,根基浅薄。因而对方展露了一下实力,便痛快合作了。”   徐吟冷笑一声:“也是不甘心吧?他是先帝嫡孙,如今却只能仰人鼻息。他想借对方之力得到南源,好图谋更多。”   所以说,上一世方翼娶了高思兰,根本就是他早早谋算的结果。   只不过,郡王殿下还是太草包了些,都没斗过方翼,白白赔了女儿。   “是。”停顿了下,季经又道,“关于那人的身份,也不是毫无线索。按南安郡王的供述,对方承诺他,办成这件事,替他谋取亲王衔。这天底下,敢做这个承诺的人可不多。”   徐吟经历过上一世,自然知道对方并没有完成承诺,就道:“或许只是哄他的。”   “确实有这个可能,但是南安郡王对那人的能量深信不疑,所以小的以为,应该有不少蛛丝马迹,可以验证这个猜想。”   徐吟颔首,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能做成这件事的,必是朝中重臣。”   “是。”季经认同,“也就那几位……”   两人目光一对,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凝重。   倘若真是那几位盯上了南源,可是个坏消息。   沉默良久,徐吟起身:“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倒也不必惧怕。就像这回,我们不就把他们的阴谋粉碎了?等父亲醒来,我们只会更有底气。”   “是。”季经看着她,满心欣慰。   三小姐果然是可造之才,这事处理得多漂亮,便是方翼没有背叛,也做不到这个程度。   大人若是醒来,一定会有同样的感叹吧?有女如此,哪用得着把亲手打下的基业,交到别人手里?   南安郡王暂且就安置在明德楼了,到底是个郡王,带回去不合适,放他回府也不爽,索性先囚在明德楼。   料理完这些事,徐吟回府。   夜色已深,刺史府处于沉睡中,各处安安静静。   进了后院,徐吟便让护卫走了,独自回曲水阁。   月光洒下清辉,照亮回去的路,微风轻柔地拂过她的脸庞,带来清爽的凉意。   徐吟不由停下来,仰头看着月下的竹林。   竹影婆娑,在月光下温柔地舞动,真是一副美景。   她笑了下,随手摘了颗路边的杏子,看起来像是要尝一尝。   可是,她把玩了两下后,忽然用力掷了出去。   “啪!”杏子砸中了什么,有人闷哼一声,从上面直直摔落下来,掉在她的面前。   这个偷窥的小贼爬起来,一边擦着糊了一头的杏子肉,一边嘀嘀咕咕地抱怨:“徐三小姐,你也太狠了吧?好歹我也是客人,头都被你砸出包啦!”   徐吟后退一步,冷淡地瞥着他:“燕二公子还知道自己是客人?半夜躲在这里窥伺,你想干什么?”   燕二一脸无辜:“我出来散步啊!”   “散步?客院离这里这么远,外头还有护卫看守,散步能散到这里来?是你傻还是当我傻?”   燕二嘻嘻笑道:“我原本没走这么远的,谁叫徐三小姐半夜回来了呢!你一个深闺小姐,昨晚在外头缉匪,今天又半夜才回来,实在太奇怪了。我这个人好奇心重,就忍不住来看看了。”   能把偷窥这种事说得这么理直气壮,也算他的本事。   徐吟道:“燕二公子现在看到了,感想如何?”   燕二摸着下巴,目光在她身上飞快过了一遍:“感想就是,徐三小姐果然不是凡人。”   “哦?那是什么?”   “天仙啊!”燕二接得飞快,“刚才你从那边走过来,我还以为月中仙子下凡了呢!”   徐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道:“燕二公子,你以为我会听信这种鬼话吗?”   “这怎么能叫鬼话呢?”燕二一脸真诚,“徐三小姐就是天仙嘛,就算你把我抓起来,我也还这么说。”   这是在说,抓了他也逼问不出什么?   徐吟笑了声,问他:“行,现在天仙有个问题要问你,你答不答?”   “当然!”燕二举起手,“知无不言。”   徐吟点点头,问:“你姓燕,又是关中人氏,和昭国公什么关系?”   燕二笑道:“关中姓燕的人多了,又不是人人和昭国公有关系。”   “所以你的答案是没关系?”   燕二道:“算是一个祖宗的吧。”   哦,同宗啊!   徐吟点点头,忽然转头喝道:“来人!”   话音落下,藏在暗处的影子动了,两个护卫飞快地到了面前:“三小姐。”   徐吟伸手一指:“此人心怀不轨,暗中偷窥于我,抓起来!”   “是!”   燕二大惊:“我都回答了,你怎么还抓人?”   徐吟袖着手,懒懒道:“你是答了,可我有说不计较吗?” 第38章 满口胡言   没说过。   燕二看着她,满脸控诉。   徐吟继续道:“既然你承认是昭国公的同宗,那本小姐有理由怀疑,你故意潜入我们南源,意图刺探情报。”   “没有,我……”   “且你半夜偷进后院,谁知道想干什么?家父卧病,我们姐妹孤苦无依,要是来个心怀不轨的,岂不是就糟了?”   燕二无言以对。想起昨夜领着人缉匪的徐三小姐,那叫孤苦无依?   徐吟脸色一沉:“没话说了吧?抓起来!”   “哎!”燕二眼睁睁看着护卫扣上自己肩膀,喊道,“冤枉啊!我真的没有!我就是……”   “就是怎样啊?”   燕二灵光一闪:“我就是听说,徐大人仁德爱民,所以想来找份活干!对,就是这样!”   徐吟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哦?”   燕二已经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说服了自己,振振有词:“俗话说,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我从小苦练武艺,勤读兵书,就是为了建一番功业。如今学成,自然要出来找个门路!”   徐吟笑了一声:“你是关中人,又是昭国公的同宗,为何不投奔他去?我父亲虽然薄有微名,可南源毕竟只是区区州府,哪里及得上昭国公手握重兵?你想要的功业,怕是给不了你。”   燕二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倘若只看势力大小,那天下英雄,岂不是都要投到东江去?我们寻主公的,名位固然重要,意气相投更重要。”   “这话就更假了。我父亲卧病,也算个不大不小的消息,你来的路上就没听过?我们徐家根基浅薄,全靠我父亲一人支撑,倘若他出事,说不准南源就天翻地覆了,你也不怕自己白投了?”   燕二被堵得没话,纠结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像是放弃抵抗的样子,垂头丧气道:“好吧,我跟你说实话。其实我准备去雍城的,听说徐子敬夺了大凉王位,有意取雍城壮气势,所以我想去雍城看看有没有机会……”   这话倒是跟昨晚说的对上了。   燕二飞快地瞥了她一眼,继续道:“谁知道路上遇到你们,我就改了主意。你们南源兵军纪严整,瞧着战力十足,我想说不准是个好路子。”   哪知徐吟根本不买账:“既然你想去找徐子敬,那问题更大了。大凉占据十二州府,号称拥兵三十万,兵强马壮。我南源跟他比,就如同三岁小儿与三十壮汉,你说你来了南源就不想去大凉?开什么玩笑!”   燕二立刻叫道:“谁说我要去大凉?我是去雍城!大凉王位乃高祖所封,他徐子敬夺位是大不敬,我自然是去讨逆的!”   “……”徐吟瞅着他。   “你这是什么眼神?”燕二不乐意了。   徐吟道:“你当我傻吗?雍城只有一群散兵游勇,你孤身去讨逆?”   燕二一挺胸膛,理直气壮:“不行吗?打仗是讲计策的,徐子敬虽然夺了王位,但是大凉内部不谐,各为其主,大有可为之处。退一万步,正面打不了,还可以暗杀啊!”   “好一个暗杀!”一道声音传来,却是卫均赶到了。   他带着人走过来,对徐吟禀道:“三小姐,这小子满口胡言,万万信不得。”而后转向燕二,“暗杀?徐子敬身边的虎卫天下闻名,便是他自己也是以一当十的勇士,你凭什么暗杀?”   燕二道:“你们只知虎卫凶猛,却不知他并非虎卫最初的主人,这其中大有可为。他以一当十又如何?英勇与否那是对比出来的,就算与他正面对上,我也半点不惧!”   卫均哈哈一笑,说道:“燕二公子,你确实武功高强,但你要知道,实战中还要靠经验。徐子敬征战二十余年,对战已经成了本能,你能打杀死士,却未必能打杀他。”   说罢,他不再与燕二争辩,转头请示:“三小姐,他敢进内院,可见心怀不轨,属下先押他下去了。”   眼见护卫抓了他就要拖走,燕二大惊,喊道:“徐三小姐!你相信我一次,我可以发誓,真的对你们没有恶意……”   卫均撇嘴:“少做出这副乖巧的样子,你当我们三小姐会被美色迷惑吗?告诉你……”   “好。”   卫均后头的话卡住了,转头看着徐吟,嘴巴张在那里。   三小姐说什么了?   却听徐吟道:“我信你一回。”她指示护卫,“放了他。”   卫均眨了眨眼:“三小姐?”   这下换成燕二神气活现了,甩开护卫,笑嘻嘻道:“就知道你家小姐明理。这不是刚来,还不懂规矩吗?说了我就懂了。”   “好。”徐吟冲他笑了一下,“记住你今天的话。”   这一笑,燕二又忍不住捂胸口了,说出的话也真诚多了:“我真不是故意的,原本只是出来走走,谁料正好撞见徐三小姐回来。我瞧着府里好像是三小姐主事,太好奇了,所以就……”   卫均拉着个脸:“最好是这样。行了,三小姐说放了你,你赶紧就回吧!”   燕二马上道:“好好好,我现在就走。”   然后利索地溜了。   待他走后,卫均问:“三小姐,为何要放了他?”   不会真是被美色诱惑的吧?那他可就后悔了,昨天为什么要提醒三小姐,这小子长得挺俊的呢?   幸好,徐吟没这么回答,而是说道:“他的身手,昨天你看到了,倘若真要反抗,你觉得抓得住吗?”   卫均想了想,回道:“凭我们几个,怕是抓不住。但只要召集暗卫,他也不能轻易走脱。”   “但他没有反抗,可见并不想与我们为敌。”徐吟说,“这样的人,还是不要结仇的好。”   “可是他都半夜进来偷窥……”   “所以接下来你们要盯好了。这个人,倘若能用最好,不能用,再将他赶出南源就是。”   卫均想想也有道理,如果真结了仇,凭这燕二公子的身手,以后三小姐出门得带多少人?   折腾这么久,徐吟也累了,她摆摆手:“你们去吧,我回了。”   “是。”   徐吟回头看去,夜色下已经不见燕二的背影。   决定放过他,当然不是因为跟卫均说的这番话,而是前世的徐子敬,确实死于暗杀。   就在他攻打雍城之际,被人发现死于帅帐之中,凶手不知所踪。   难道,就是这个燕二杀的? 第39章 醒了   眼见燕二进了客院,老老实实没再出来,卫均吩咐护卫盯紧了,自己唉声叹气去了前院。   季经刚把南安郡王的事交待完,出来就见他走一步叹一口气,很是纳闷,就叫住了:“卫队长,这是怎么了?”   卫均看到他,露出苦意:“季总管。”   他满脸写着郁闷,季经奇了:“好端端的,这是做什么?”   卫均走到他身边,神秘兮兮地看看左右,确定没人,才拉着他小声倾诉:“方才,那位燕二公子偷偷摸进了内院,躲在曲水阁外面的竹林里,被三小姐发现了。”   季经“啊”了一声,问:“那抓住了?”   卫均点点头:“三小姐能闭着眼睛射中飘落的竹叶,那耳力自然非同一般,及时把他揪出来了。”   “那你还苦着脸干什么?”   “可是三小姐让我把他放了!”   听得这话,季经的神色严肃起来。   这些天来,三小姐做事看似荒唐,其实都有深意。比如明德楼胡闹一场,是为了引出薛如。这回又是为了什么呢?   卫均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絮絮叨叨地诉苦:“季总管,你说说三小姐这性子。本来就爱惹是生非,如今又染上贪色的毛病。这燕二明摆着心怀不轨,怎么能因为人家长得好看,就无底线纵容呢?”   “嗯?”季经心不在焉应了声。   卫均还以为他附和自己,继续道:“也怪我,昨天非要提醒她。唉,我不是想着,最近因为方翼的事,闹得她和大小姐都不开心吗?有个美人儿看看,说不定能高兴一点。哪知道,她非但看了,还放心上了。”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到一个可能:“你说,三小姐不会动那种心思了吧?这不行啊,这个燕二分明另有图谋,要是进了门,岂不是成了又一个方翼?”   季经终于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卫均想到一种可能,急忙拉着他问:“对了,你跟三小姐关系近,她到底有没有透露过?是不是看中了燕二,想要招他……”   “你别胡说,”季经不悦地打断他,“三小姐没这么想。”   “那为什么要放过他?还说什么,他武功太高,最好不要结仇。又不是我们想要对他怎么样,是他心怀不轨啊!”   季经懒得解释,只道:“三小姐这么说你就这么信。”   “但是……”   “但什么是?你难道还想替三小姐拿主意?”   卫均委屈。他不是这个意思啊,这不也是担心三小姐吗?唉,大人还没真正醒来,大小姐又是个不爱管事的,三小姐这么混闹,也没人能管……   说来说去,要是大人醒来就好了。   “行了,与其在这瞎操心,还不如随我一起去看大人。如今正是大人醒转的关键时期,刺史府的戒备万万不能松了。”季经说。   “好吧……”卫均没法子,他只是个护卫,负责大人和两位小姐的安危,季经不管,他更没资格管。   这会儿已是半夜,负责照顾徐焕的管事,正在给主子擦洗。   两人进了正院,季经问了情况,管事一一回答。   “……今天大人的手有点抽筋,黄大夫说这是好事,说明大人的身体正在恢复。小的给揉了半天,这会儿刚刚好了。喏,就是这儿。”   讲着讲着,那手指真如管事说的抽动起来。   管事发自内心地喜悦,大人可真是心疼他,让季总管亲眼看到自己怎么精心服侍,这功劳才深入人心。   “看,就是这样。今天很频繁,小的不敢交给旁人,就亲自守着。”说着,他握着手指揉搓起来,动作十分娴熟。   他揉得起劲,正在擦汗的小厮却抖着声音喊:“管事,管事!”   管事不高兴了,呵斥:“没见我和季总管说话吗?安静点!”   “不,不是啊!”小厮回身看着他们,脸上表情扭曲,有点难以置信,又透着喜悦,古怪极了。   他扯着嗓子喊:“大人、大人醒了!”   ……   燕二回了客院。   关门前,有护卫抱着枕被进来。   他客气地摆手:“用不着,用不着,这天还热呢,我们够用了。”   那护卫却板着脸,说道:“不是你用的。”   燕二一愣:“哈?”   那护卫将被褥往地上一铺,才答道:“是我自己用的。卫队长让我守在屋里,燕二公子去哪我就去哪,一步不许离开。”   燕二垮下脸:“用不着吧?虽然我睡觉不打鼾,但是我这小厮会啊!你会吵得睡不着的。”   燕吉跟着疯狂点头,帮腔道:“护卫大哥,我呼噜声音可大了,能把房子给震了……”   护卫不为所动:“没关系,在下可以忍。”   说完,他躺下来眼睛一闭,还真是要睡觉的样子。   燕二主仆对视一眼,无可奈何,只得低头收拾被褥。   燕吉一边收拾,一边小声抱怨:“公子你可真是,出去一趟就惹事。你说你又干了什么?以前在家里,你惹事我挨打,如今在外头,求求你别再惹事了,不然要搭上我的小命……”   燕二不乐意:“我没惹事,就是……”   “就是怎样?”   燕二不想说了,敷衍道:“去尿尿。”   护卫忽然睁开眼睛,一骨碌爬起来,问:“燕二公子要起夜吗?在下陪你去。”   “……”他到底睡没睡?   燕二只得老实解释:“不是,我说刚才出去尿尿的,现在已经不用了。”   “哦。”护卫点点头,躺回去,又闭上眼睛了。   燕二主仆再不敢说话,小声脱了衣裳,轻手轻脚躺下来。   屋内安安静静,燕二主仆呼吸逐渐平稳,似乎都睡着了似的。   护卫睁眼看了看,终于放下心,再次闭上眼。   便在这时,他脖颈一动,脑袋歪了过去。   已经沉睡的燕二睁开眼,语气沉沉地说道:“我打听了,前些天南源司马方翼忽然身死,这里头很可疑。”   燕吉也睁开眼,问道:“公子,你的意思是……”   燕二道:“南源刚刚经过一场危机,徐氏险些被人灭了。呵呵,真是有意思,难道那位徐三小姐就是在忙这个?让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主事,这南源可真是出人意料。” 第40章 有个法子   燕吉细细品味这些话,越想越是心惊:“您的意思是,有人图谋南源?那徐刺史的伤病,岂不是另有内情?”   燕二点头:“我听说,那方翼是徐焕看中的女婿,突然横死必有因由。仔细想来,能对徐焕下手的,必是亲近之人。”   短短一句话,其中蕴含的风云杀机令人心惊。燕吉满头冷汗,立时说道:“公子,我们还是快点走吧,这里太危险了。”   燕二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雍城比这里危险十倍百倍,逃避有意义吗?”   “……”听他这么说,燕吉就想甩自己巴掌。   他为什么要听公子的骗,相信这回就是出门打探消息的?走了半路才告诉他,要去雍城。   雍城是什么地方?年年换刺史,朝廷的人还没到,半路就给暗杀了。   且它不像别处,一直有地头蛇占着,虽说朝廷辖制不住,可势力稳固。雍城那是你方唱罢我登场,时不时就换个主事的人。   就这个样子,公子还主动找上去,说吴子敬夺了大凉,定会想夺雍城祭旗,去看个究竟。   看个鬼喽,分明是自己想杀人祭旗。   自从知道真实目的,燕吉就天天做噩梦。先前公子意外失了马,他可开心了,总算不用去雍城送命了。   偏偏燕二还说:“你想快点走,那咱们这就去雍城?”   燕吉马上改口:“不不不,公子还是留下来吧。徐刺史仁厚,居然有人图谋他的性命,真是太可恨了!公子一定要留下来,替他们伸张正义!”   听他说得义愤填膺的样子,燕二忍不住笑了。   “哪用得着我伸张正义?徐家厉害着呢,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主事,都能做得像模像样。那方翼死得一点风浪也没有,只怕昨晚缉拿的盗匪,也和这件事有关。”   燕吉倒吸一口气,紧张地问:“公子你是说,昨晚那些匪徒,可能就是图谋南源的人?这可怎么办?那些人可是你杀的啊!咱们岂不是也被卷进去了?”   燕二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怕什么?这人鬼鬼祟祟,只敢派细作出来,不敢亮名号,未免见不得人。我有何可惧?”   燕吉心说,您当然不惧,反正惹了事也有老爷扛着嘛!老爷下面还有夫人,夫人下面还有大公子……老二就是可以这么任性。   燕二伸展了一下手脚,躺回去:“父亲担心雍城乱了,无非怕南源出事。南源连通大凉、东江、关中三地,倘若落入吴子敬或李氏手中,我们卧榻之侧,就会睡着一只大老虎。所以说,关键还在于南源。”   燕吉问:“那我们要先一步取南源吗?”   “当然不行。”燕二说,“只要南源不乱,还好好在徐氏手里,我们就不能动。”   “为什么?”燕吉不解。   “有些事还是得讲究,现在不讲究,以后就来不及了。”   燕吉好像听明白了,就是不能像吴子敬一样,失去正义性?他一个下仆,也不懂那么多,反正公子怎么说怎么是吧!   躺在床铺上想了一会儿,燕吉忽然灵光一闪:“其实有个法子,可以兵不血刃把南源拿到手。”   “什么?”燕二随口一问。   “徐焕不是没儿子吗?公子你又说,现在府里主事的是徐三小姐,那你把徐三小姐娶了,南源不就成我们的了?”   燕二顿时被口水呛了一下,连连咳嗽。还好护卫睡得沉,并没有醒过来。   燕吉很得意:“公子,你说这个主意是不是特别好?既不用动手,又如了你的意。”   “你胡说什么?”燕二抬手扇了扇风,觉得南源的天气果然有点热,“怎么就如我的意了?”   燕吉抬起身子,眨巴着眼睛看他:“难道不是吗?不然公子你为什么要半夜去偷窥人家?”   “我那是打探消息……”   燕吉一脸你不用解释的表情:“打探消息就打探消息,还顺便去偷窥人家小姐……”   已经解释不清了,燕二郁闷地盖住脸:“算了,随你怎么说吧!”   燕吉就当他默认了,笑呵呵地道:“都说徐氏双姝,貌可倾城,这传言倒也不假。徐三小姐又有胆色,配公子你也不枉啦!这样夫人就不用为公子的婚事发愁了。哎呀,她对下人不会很凶吧?以后我会不会多挨一顿骂?”   眼见他已经开始畅想未来了,燕二翻了个白眼,决定睡觉。   ……   徐吟进了曲水阁,看到姐姐还在等她。   “回来了?水已经备好了,去洗洗吧。”徐思上下打量,见她好好的,松了口气。   “姐姐你怎么还没睡?”   徐思半是抱怨,半是担忧:“你不回来,我怎么睡得着?以前父亲理事,也没像你这样,大半夜的还出门啊!”   徐吟笑道:“还有一点尾巴要处理干净,以后就不用了。”   徐思点点头,发现自己对于妹妹的改变,居然很是适应。   想想真是世事无常,以前都是她照顾妹妹,没想到突然遭逢大变,只会胡闹的妹妹却成长成了保护她的样子。   “对了,姐姐,如果接下来王妃或者两位县主来找你,记得不要见。”徐吟交代。   徐思不解:“为什么?”   徐吟对她笑笑:“南安郡王被我扣在明德楼了。”   徐思大吃一惊:“什么?你……”她慢慢回过味来,露出愠怒的表情,“方翼的事,郡王府插手了?”   徐吟点点头:“等父亲醒了,再处理他。”   徐思自然不会有意见,跟她说起父亲的病情。   “……父亲一日比一日好,今天手指一直在动,真希望能快点醒来。”   徐吟含笑应和:“会的。”   姐妹俩说着话,外头忽然响起敲门声,急促得跟敲鼓似的。   徐吟心头就是一跳,不由想起刚回来的那天晚上。   徐思也停下了动作,静听外头的动静。   值夜的婆子去应门了,然后慌乱的脚步声往这边而来,和那天晚上一模一样。   夏至连门都敲,冲进屋子,只是这回,她脸上都是喜悦:“小姐,三小姐!大人醒了!” 第41章 最美的梦   站在正房门口,徐吟呼吸急促。   都说人死不能复生,她从来没想过还能再见到父亲,就算再美的梦里也不敢想。   可是现在,这个从来不敢做过的美梦,竟然放在了她的面前。   越是真实,越是不敢去触碰,她只觉得脚有千斤重,迟迟抬不起来。   直到一双柔软的手握住了她,徐吟转过头,看到姐姐对她轻轻一笑:“来。”   徐吟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跟着徐思踏了进去。   屋里站了很多人,床前更是围得严严实实。看到她们,所有人都自觉地站起来,如流水一般分开。   徐吟就那样看到了靠在床前的父亲。   病了这些日子,他身形消瘦,眼眶都凹陷下去了,但是神情依然温和,目光始终坚定。看到她们姐妹,他的眼睛里绽出温柔的光,微微一笑。   这一瞬间,徐吟只觉得心里有什么容器碎掉了,眼泪夺眶而出,脑子都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扑了上去,紧紧抱住他,喊道:“父亲!”   她激烈的反应吓了众人一跳,随即会心一笑。   这些天来,三小姐仿佛变了个人似的,一下子成熟稳重起来,还担起了大人的责任。现在想想,她也只是个小姑娘,甚至还没及笄,哪能不害怕?   徐焕也被惊到了,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伸手拍了拍女儿的背,柔声道:“阿吟别怕,为父好好的,这不是没事了吗?”   徐吟眼泪汹涌,跟下雨似的,止都止不住。   前世父亲死后,她和姐姐颠沛流离,只能把悲伤怀念这些情绪全都收起来,逼自己冷静地去面对未来。   这些眼泪,在她心里藏了十年,终于敢流出来了。   徐思原本也很激动,可没等她做出反应,徐吟就扑上去了,弄得她哭笑不得,只得先去安慰。   “别哭了,父亲不是醒了吗?这是喜事,来,擦擦眼泪。”   在父亲和姐姐的轮番安慰下,徐吟终于止住了。   她擦了眼泪,仍然紧紧握着父亲的手,说道:“父亲,我以后不任性了,只要你好好的,我一定听话。”   “好。”徐焕摸了摸她的头,很是欣慰,“我们阿吟长大了。”   徐思道:“父亲,你昏迷这段时间,阿吟真的懂事了。她不但没闯祸,还解决了好大的问题。”   其实徐焕已经听季经他们说过了,但还是含笑听徐思又说了一遍。   他看着紧紧依着自己的小女儿,还有虽然没有那么激动但是满脸依恋的大女儿,心里满是庆幸与感动。   昏迷这段时间,这两个孩子遭了多大的罪啊!还好他醒来了,没叫她们再受苦。   这边父女三人说了些话,徐吟激动的心思稍抑,徐老夫人和二老爷便到了。   那边母子三人又是一番痛哭,好说歹说才劝住了老夫人。   季经站在屋外,听着里头传来的说话声,眼睛也有点湿了。   卫均递过去一双帕子:“给,擦擦吧!”   季经没察觉,接过来擦了一下,又扔回去:“都是汗臭,你也好意思给别人用!”   卫均还挺不高兴,说道:“我这还不是关心你?还嫌弃。”   季经懒得搭理他。   卫均看着屋里和乐融融的景象,感叹道:“大人能醒过来,真是太好了。不然我们南源,也不知道能撑多久。”   季经不悦:“什么叫不知道能撑多久?我们各司其职,难道还能出事?”   卫均说:“老季,你就别嘴硬了。就算我们干得好好的,没有大人坐镇,总有人生出异心。方翼是第一个,久了就会有第二个。三小姐毕竟年幼,又是个女孩子,总有人心里不服。”   季经默不作声。其实他知道这是事实,所以每天心急如焚。幸好大人醒了,所有的事迎刃而解,南源总算保住了。   “胡说八道!”安静片刻,他吐出一句话。   卫均不乐意了:“我哪说错了?”   季经白了他一眼:“老季是你叫的吗?才跟了三小姐两天,就没大没小了。”   “呃……”卫均缩了缩脑袋。   他年纪轻,亡父也是徐焕的旧部,小时候见了季经,那都是喊季伯父的。   两人在屋外守了一会儿,屋里亲人相见的戏码总算结束了。   徐吟姐妹先送祖母出去,回来听父亲说:“你们俩也回去吧,时候不早了。”   徐吟连忙摇头:“我睡到日落才起的,一点也不困。”   徐思也道:“父亲,就让我们再陪陪您吧!”   徐焕笑道:“你们不困,父亲也要休息啊!躺了这些天,还得洗洗,你们就别在这里碍事了。”   听他这么说,姐妹俩才依依不舍地告别。   “去吧。”徐焕柔声说,“好好休息,明早再来,父亲在这里,又不会跑。”   姐妹俩走了,徐焕把季经叫回来。   他扶着小厮下床,躺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整个人都虚了,仅仅下床就累得气喘吁吁。   季经想要上前相扶,被他摆摆手阻止了。   徐焕活动手脚,走了几步,慢慢适应过来,说道:“方翼与别人勾结,我先前有所察觉。只不过,他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不忍心就这么毁了他。没想到,这小子比我想象中狠得多,一不做二不休,竟然就想夺走我这条命。”   他嘲弄地笑笑:“我这眼光,可真是太差了。要不是阿吟,只怕就让他得逞了,那样的话,她们姐妹就吃苦了。”   季经称是,感叹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大人对方翼恩重如山,他恩将仇报,季实叫人不耻。”   徐焕点点头,问他:“阿吟是怎么回事?我中的毒,真是她解的?”   “是。”季经将那日的情形详细说了一遍,“大人那日突然病危,然后两位小姐过来……”   徐焕越听越是奇怪:“阿吟从来没学过医,怎么会知道驱什么蛊虫?”   季经笑道:“是很奇怪,三小姐说梦中有仙人传授,小的后来看着,总觉得不是这么回事。不过,只要三小姐还在,保留点秘密也无妨。”   徐焕也笑:“说的是。”他停顿了一下,轻声说,“两个孩子是上天的恩赐,我可得好好护好了,日后再不能让她们吃这样的苦。” 第42章 劳烦背个锅   燕二本以为,昨晚出了那样的事,自己怕是要被当成奸细监视了。   没想到第二天起床,护卫的态度好得出奇,就连他对早餐挑三捡四,都没有半点不悦,还叫厨房给他换了。   燕吉喜滋滋:“这徐三小姐气度还挺大,公子,要不你就从了吧?”   “从什么?”燕二翻了个白眼,“你别胡八道。”   燕吉说:“你昨晚干的那事,她都没生气,还好吃好喝地伺候着,肯定是对你有意思。”   燕二先是笑了下,随即又拉下脸,呵斥:“刺史府的小姐,是你能开玩笑的?再瞎说,小心被人听到了打一顿。”   燕吉摸摸鼻子,小声嘀咕:“自己明明在想,还不让我说。”   燕二懒得理他,三两下吃完早餐,出门溜达去了。   这一出门,奇怪的感觉更浓。   不止看过他的护卫,就连路上的下仆小厮,都是人人面带喜意。   发生什么好事了?   正想着,看到卫均从前院走过来,他立刻飞窜过去:“卫队长,早啊!”   卫均笑眯眯,竟然回了一句:“早!”   燕二被他吓了一跳,心道,果然不正常!   昨晚徐三小姐要放他,这位可是恨不得把他就地处决的,这会儿居然这样好声好气。   他凑过去问:“卫队长这是去哪?今天有什么好事吗?大家都这么开心。”   卫均道:“当然是好事,我们大人的病好了!”   “啊!”燕二惊讶地叫了声。   卫均不高兴了:“你啊什么啊?难道不希望我们大人病好?”   燕二忙道:“怎么会呢?我这是开心!我母亲说,我命里带福,到哪都会有喜事,果然如此啊!”   卫均一听,不悦道:“哎,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们大人能醒过来,全靠你?”   “不不不,我只是说,我运气好,总遇到好事……”   这还不是一个意思?这人脸皮怎么这么厚?   卫均现在很后悔,为什么他要提醒三小姐,带个回来美男养养眼?这位燕二公子要不说话,那还像回事,一开口简直了,反正他手特别痒。   眼见他跟着自己到了正院附近,卫均说:“我要去见大人,燕二公子自便吧。”   “哦。”燕二答应一声,又跟着他走了几步。   卫均只得再问:“燕二公子还有什么事?”   燕二道:“没什么事。就是我人住在刺史府里,徐大人醒了,按理我应该去恭喜一下。”   卫均摆摆手:“不用了,我们大人刚醒,这两天很忙。”   “没关系,我不用招待的。”燕二说,“只是去说句话而已。”   “……”卫均额上青筋跳了跳,忍不住说了实话,“燕二公子,你在别人家做客,不知道别给主人家添麻烦吗?我们大人没功夫见你,等两天再说,行吗?”   “哦。”燕二终于收住脚步,眼巴巴地看着他走远。   卫均被他这样看着,竟然有些不安起来。怪只怪,这燕二公子生得一副好皮相,做出这样一副可怜的样子,莫名就让人怜惜起来。   他摇摇头,把诡异的情绪抛到脑后,进入正院。   徐焕一早就起来了,围着院子走了一圈,恢复了些力气,这会儿刚梳洗完,坐在那里听季经禀报事务。   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在门外守着。   徐焕看到他了,伸手招了招。   卫均便进去了:“大人。”   徐焕含笑看着他:“那晚你跟着三小姐抓人去了?”   “是。”   “你与那女贼交过手,有什么看法?”   卫均想了想,说道:“那女贼武功平平,应该是专门刺探情报的。她身边的死士,倒是厉害得很。”说到这里,他面露惭愧,“属下正有一事向大人禀报,我们搜寻了两天,仍然没有女贼的行踪,多半是找不到了。”   他们留了一部分人手在那里,这两天搜遍了附近的河道,仍然不见薛如的尸首。这种情况,越拖下去,越不可能找到,这薛如八成被救走了。   徐焕轻轻点头:“此人来历不寻常,连人都没见到,就险些取走了我的性命,可见本事。找不到就找不到吧,她活着我们才能顺着这条线索,找到她背后的主谋。”   “父亲!”外头传来声音,却是徐思徐吟姐妹俩来了。   徐焕露出笑容,看着奔进来的姐妹俩,目光柔和下来了。   “怎么这么早就起了?”他对徐吟说,“这可不像你。”   徐三小姐是典型的皮孩子,晚上闹着不睡,早上睡到日上三竿。   徐吟抱着他的手说:“我已经早起很久啦!不信您问姐姐。”   徐思笑着点头:“是啊,之前您病着,阿吟每天一大早起来,和我一起来陪您,都没偷懒过。”   徐焕笑得开心,说道:“没想到为父病了这一场,还能让阿吟突然变懂事,真是值得。”   他只是随口一说,徐吟心里却泛着酸,说道:“不值得,父亲好好的,才是最重要的事。”   见她眼眶发红,徐焕软了语气,哄道:“是我说错了,以后一定好好保重自己,不再叫你们姐妹担心。”   徐吟不禁笑了,说道:“我以后也会乖乖听话,不让父亲操心了。”   他们父女其乐融融,季经笑眯眯看了一会儿,说道:“大人,南安郡王如今还关在明德楼,这事该怎么办?”   徐焕已经听他说了经过,便转头问:“阿吟,你说呢?”   徐吟毫不犹豫:“父亲送一封密奏进京吧!”   “哦?”徐焕笑着看她,“写什么呢?”   徐吟说:“郡王毕竟是郡王,我们不好动手杀人。但要放他回去,委实叫人恶心。父亲不如把这次的事,一五一十在密奏里写了,再呈到陛下的御案前……”   季经抚掌大笑:“这主意好!他本就是罪人之后,陛下一时怜惜,才叫他又承了爵。若知道他图谋南源,陛下第一个饶不了他。”   徐吟颔首,接着道:“薛如背后还有人,这个事就不写了,我们没查到,说不清楚。就让郡王殿下背个锅,当了主谋吧。” 第43章 回京复命   徐焕从善如流,叫幕僚拟了奏章,自己亲眼看过,很快发了出去。   从南源到京城要不少时日,这事就放在一边了。   余下的事务,季经金禄打理得很好,军营也有万嵩镇着,不用多费心。徐焕便听从黄大夫的意见,当了甩手掌柜,安心休养。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发现自己躺了两个月,一切井井有条。看来往日压榨属下还不够,为了让他们发挥潜力,以后要多多压榨。   这中间,季经跟他说了徐吟的事。   如果换成别人,自然不好对主子的家事多加干涉,但季经跟了徐焕二十多年,亲兄弟都没这么亲近,有话就直说了。   徐焕感叹道:“我对不起阿思啊,为了继承家业,想留她在家,却选了那么个人,以至于她险些被误。”   季经安慰:“大人也是被蒙蔽了,我们谁想得到呢?这小子算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大家都走了眼,可见他藏得有多深。”   徐焕点点头,把话题拉回来:“阿思性格柔顺,我以往就怕她嫁出去吃亏。”   季经却道:“大小姐固然温柔,却不是软弱。且她这般性情,很容易讨人喜欢。大人只要精挑细选,定能为大小姐择一佳婿。倒是三小姐,从小被您纵得无法无天,若是去了别人家,才叫难办。”   徐焕想了想,点头:“你说的有理。”   “那,就这么定了?”   徐焕苦恼地皱起眉:“若是如此,阿思年纪就有些大了。怪我早先没想清楚,耽搁了她。”   季经不以为然:“大小姐才十六,哪里就大了?凭大小姐的人品,多得是青年才俊可选,到时候大人可别挑花眼了。”   “那就从现在开始留心吧。”徐焕说,“跟老夫人说一声,有什么好的人选,叫她相看相看。”   “是。”   ……   南源的奏章穿过千山万水,抵达京城的那一刻,薛如也赶回来了。   “薛姑娘,京城到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在城门停下,有人掀起门帘说道。   马车朴素,车里的薛如打扮更朴素,一身农妇的粗布衣裳,头上裹着布巾,脸色因为伤势没好而显得有些苍白,半点不见薛姑娘的风采。   当初她受了伤落水,被船夫救上来,身上的银钱丢了个干净,随行的死士也都不见了踪影,薛如只得当掉仅有的玉佩,带着船夫进京。   这船夫并不是主子的人,而是她临时雇来的,为了让他护送自己进京,薛如一路不知道允诺了多少报酬。   看到对方这样随意掀起帘子,丝毫不管她在车里是不是不方便,薛如眼中露出恼怒的神情来,说道:“跟你说了多少次,说话就说话,别动不动掀帘子。”   船夫不以为然,说道:“一时没想起来,姑娘就别计较了。眼下京城到了,你答应的报酬……”   薛如道:“急什么?总得等我收拾收拾,回去再讲吧?”   “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先找个客栈,让我收拾一下。”   船夫到底没再说什么,按她所言,交了人头税进城,找个成衣店买了衣裳,又找了个不起眼的客栈。   薛如一番收拾,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恨恨地咬牙。   这些天不停歇地赶路,她都没好好养伤,尽管上了脂粉,看起来还是苍白无神。   最可恨的是头发,被那小子一剑削了,头顶几乎全空,她好不容易想了个发型,用假发填充,看着勉强像回事。只是千万不能碰歪,否则就会露出青青的头皮来。   她落到这般狼狈的情形,都怪那两个人。那个剑术高超的小子,她不知道姓名,也就罢了,徐三小姐,等她禀明了主子,定然要她好看。   薛如深吸一口气,对着镜子继续整装。待天黑了,她才出了客栈,去了一座宅子。   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确定没人跟着自己,才摸黑过去,敲了敲门。   “谁呀?”里头传来声音。   薛如压低声音:“我,薛如。”   门轻轻开了,她赶紧跨进去,返身关上。   开门的是个婆子,看着她神色狐疑:“薛姑娘,您不是出京办事去了吗?这是回来了?”   薛如点点头,一边往里走,一边问:“主子呢?”   婆子道:“主子有正事,不在这里。”   薛如说:“你去传话,跟主子说,薛如回来了。”   婆子犹豫:“就这样?没有旁的话吗?”   薛如不悦:“怎么的?我离京不过三个月,想见主子都不成了?”   “没有。”婆子连忙否认,“只不过,主子最近很忙,已经许久没来了,小的担心耽误了薛姑娘的事。”   薛如这才缓了面色,说道:“你就说,我要面见主子,细禀此次任务。”   婆子这才应了:“是,请薛姑娘到里头等一会儿,小的这就去传话。”   薛如像往日一般,到厢房去了。   一进门,她就闻到了一股甜腻的香气,不由皱了皱眉。   这里是她面见主子专用之处,哪来的香粉味?   薛如不由起身细看,很快找到了几处痕迹。   榻上丢着一面帕子,就带着这股腻香。香炉被人动过了,里头的香丸不是她常用的。   薛如想起刚才婆子的态度,恨恨捶了下桌。   这是哪个小妖精,趁她不在缠上主子了?虽说主子从来就不止她一个女人,但在这间宅子里,没人敢抢她的风头!   薛如深吸一口气,拢了拢发鬓,露出傲慢的笑。   不管是谁,她如今回来了,等见过主子,再收拾她!   薛如没有白等,一个时辰后,宅门开了。   一辆马车无声无息进来,停在院子里,有人踏着马凳下来。   薛如刚走过去,就听房门开了,顿时露出惊喜的神情来。   “主子。”她低身施礼,瞬间便露出楚楚可怜的表情,“如儿回来了!”   那人淡淡“嗯”了一声,走到书桌旁坐下,接过婆子递来的茶,眼见房门关上,只剩两个人,才道:“你还敢回来,我还是小看了你的胆色。”   薛如愕然:“主子?”发生什么事了?她还没说呢!   一本奏章扔在她扔上,伴随着淡淡的嘲弄声:“徐焕的奏章比你还早到了!” 第44章 露出来了   徐焕的奏章?   薛如捡起打开,一目十行地扫过去,脸色越来越难看。   看完最后一行字,她“扑通”跪了下去,哭道:“主子,如儿无能……”   此人端起茶杯轻抿一口,说道:“你是无能,任务失败就罢了,就连手法都被摸了个清清楚楚。不但南源没有谋到,还叫他们生了警惕之心。”   他垂下眼皮,看着薛如轻声问:“知道该当何罪吗?”   明明他语气平静,可薛如硬是打了个冷战,低低伏下身去:“奴婢,奴婢坏了主子的大事,求主子饶命!”   “狼队跟着你出门,回来的十不足三。”他长叹一口气,“看来这次是我做错了决策,怪不得你。”   听他这么说,薛如更害怕了。主子的意思是,她其实没有替自己办事的资格,是吗?那样的话,她以前拥有的一切,就要被收回了。   她满心恐惧,急忙膝行上前,抓住他的下摆恳求:“如儿错了,求主子再给一个机会,主子……”   此人垂目看着她,没有怒意,仿佛还有那么点怜惜,薛如便以为他对自己还有留恋,立时露出我见犹怜的姿态,哀切地看着他,凄声道:“主子,都怪如儿野心太大,妄图兵不血刃,将南源完好地交到主子手里。没料到那方翼这么不顶用,中了引蛇出洞之计,以至于我们被牵连……”   “是吗?”他笑了笑,“头狼可不是这么说的。”   薛如眼中掠过一丝慌乱,头狼居然早她一步回京?这么说,她做的那点事,主子已经知道了。   “主子……”她不敢再说了,深深垂下头去。   此人反倒没有大发雷霆,而是拿回那本奏章,问她:“依你所见,这奏章该不该送上去?”   见他没有怪罪,反而问起了意见,薛如心中大喜,忙道:“自然是扣下来,那样徐焕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不想此人却摇了摇头,说:“错了。”   薛如呆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求主子赐教。”   他晃了晃手中奏章,说:“你的行踪既然已经败露,徐焕岂能不知,背后还有主谋?他把事情全都推到南安郡王身上,其实是在求和。”   “求、求和?”   “不错。他没能查到线索,索性把罪名都推给南安郡王,一则叫朝廷替他处置了这个碍眼的家伙,二则也是做给主使之人看,此事暂时揭过,他不打算追究到底。”   薛如不悦道:“主子还怕他追究不成?如果主子不许,他连份奏章都送不上去!”   他却笑了一下:“我当然怕他追究,如果这份奏章不递上去,那么他被暗杀的经过就会传遍天下,到那个时候,你说别处的刺史、都督会不会害怕?”   薛如瑟缩了一下。   他将奏章扔回桌面,目光冷淡:“这招回敬,我是不得不接啊!闹大了没有好处。经了这事,短期内我再不好对南源下手,他继续经营南源,积蓄实力,说不定哪天就堂而皇之报仇来了。现在你说,你犯了多大的错?”   “主子……”   从南源逃出来,薛如心中愤怒居多,直到此刻,她才知道害怕。   所以说,她这次把主子的计划全都破坏了。南源不能再动,甚至还得当一段时间乌龟,难怪主子要生她的病。   此人叹息一声,起身道:“知道错了,就自己去领罚。以后没我的传唤,不用再到这儿来。”   “主子!”薛如一下子慌了,抓着他的袖子连连恳求,“如儿知道错了,如儿情愿受罚,以后再不敢自作主张。求主子再给一个机会,让如儿将功折过……”   不让她过来,不就是收回赐予的一切吗?难道她还要像以前一样,当个谁都可以轻薄的伎子,以色侍人?不,她不想要那样的日子!   薛如悄悄松了衣襟,身子一歪,露出一小截香肩,仰头看着他:“主子……”   她知道自己什么角度最好看,也知道如何展露自身的魅力,主子最喜欢的就是她的锁骨,每次都流连……   果然,他的目光凝住了。   薛如掩住心中得意,就知道主子还是舍不得她的……   “如儿。”   “是。”她楚楚可怜地抬起头。   “你的假发要掉出来了。”   薛如脸上的表情瞬间冻结。   他似乎有些想笑,伸出手,怜惜地摸了摸她露出来的一小截头皮,道:“你果然吃了不少苦,还是回去好好歇着吧,先把头发养回来再说。”   薛如顿时羞愤欲死,伸手捂住脑袋,再不敢多说一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开。   屋里只剩她一人,过了会儿,婆子敲了敲门,说道:“薛姑娘,奴婢来送您回去!”   眼见她要推门,薛如神情顿时变得凶狠,喝道:“不许进来!”   就算她失了宠,也没到一个婆子就能随便欺负的地步。   薛如强撑着起身,坐到镜子前,重新将头发梳好,才开了门,神情依然高傲:“走吧!”   这次的惩罚,她认了。等主子原谅她,这个仇,她早晚要报回来!   ……   自从被卫均赶回来,燕二就多了一项爱好,拉着人下棋。   刚开始拉着护卫下,后来见谁拉谁下。   来送饭的老仆,打理花草的花匠,路过的幕僚……   每天吃过饭,便在院子前头的老榕树下摆上棋局,一来二去,渐渐聚了一批人。   他下的是象棋,这个好学,便是没下过的,多看看也学会了。   “不行不行,落子无悔,你刚刚明明走了马,老于,你可不能耍赖!”燕二吆喝道。   那个叫老于的,是府里的小管事,平时挺老实的一个人,这会儿面红耳赤,跟他争辩:“我还没落呢,怎么就不能收回了?”   “怎么没落?你都挨上去了。”   “我还没整个放上去。”   “不行,你这是看着要输,故意耍赖!”   “我刚才没想好……”   两人争了一番,眼见老于脸都争红了,燕二松口:“行行行,让你就让你,一把年纪了,我就尊老一回。不过,你这就是白费功夫,就算让了,我也能赢。”   老于不相信,走了一步:“别吹牛,看你怎么赢!”   燕二笑嘻嘻,把炮抬了上去:“这可是你送上门的。”   “……”老于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最后嚷道,“肯定是你小子故意引我上钩,哼,阴险!”   燕二哈哈一笑:“老于,技不如人要服输。你这局早就败了,不信我让你退回三步,看是不是还会输。”   旁人看着热闹,起哄:“燕二公子好自信,那就来!老于,不上不是男人。”   老于上了,然后再一次败北……   他不信邪,再上再败。   旁人看得好奇,也要试试这个残局,明明退回三步没有太大的劣势啊……   燕二笑眯眯任由他们七嘴八舌地商议,眼睛瞥到了一个身影,心里就是一乐。   不枉他连着下好几天棋,都快把自己下吐了,他等的人终于来了! 第45章 下棋   “先说好,你们谁下?”   一群人争先恐后,这个说:“我先来的!”那个道:“我排你前面!”   眼见要打起来,有人推开人群过来了:“我来!”   前面吵得正投入,也没看是谁,就顶了回去:“先来后到,懂不懂规矩……”   后半句话吞了回去,那小厮战战兢兢地瞅着卫均:“卫、卫队长……”   卫均不可怕,可怕的是,他最近一直陪在大人身边。   所以说……   众人扭头一看,果然瞧见了不远处坐在四轮车上的徐焕。   无论是小厮、老仆还是护卫,立刻端肃表情,躬身施礼:“大人!”   燕二挑了挑眉,心道,这位徐刺史好高的威信。   他抬目看过去,顿时眼前一亮。   能生出徐思徐吟那样一对女儿来,徐焕的样貌自然也是出类拔萃。但见他五官清癯,气度儒雅,此时穿了一身青衫,目光时时含笑,不像个雄霸一方的刺史,倒像个埋头治书的文士。   燕二不由在心里赞了一声,这等人物,能见上一面,此行也算不枉了。   小厮推着四轮车行近,徐焕扫了眼棋局,笑着看过来:“燕二公子?”   在正经人面前,燕二是不敢造次的,当即起身施礼:“是,见过徐大人。”   徐焕点点头,说道:“老夫听小女说了公子的事,当日河舟之上,公子剑似霹雳,势如雷霆,有如天神下凡。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   他夸人的时候,目光认真,就连客气话,听起来也特别诚挚。燕二自觉没脸没皮,这会儿也被夸得不好意思起来。   “大人过奖了……”   徐焕可不是来跟他客套的,伸手一指:“老夫对象棋略有研究,可有这个荣幸,与燕二公子对弈一局?”   燕二哪会不同意,他在这大摆龙门阵,不就是为了引这位徐刺史来吗?卫均不让他见,他就让徐焕主动来见。   其他人退开,燕二与徐焕各据棋桌一端。   燕二道:“徐大人是长者,就由您起手吧。”   徐焕笑了笑,没有推托,抬手走棋:“燕二公子年轻气盛,那老夫就却之不恭了。”   他话说得客气,燕二低头一看,就无语了。这位徐刺史瞧着斯斯文文的,上来就当头炮,是给他下马威吗?   他思索了一下,跳马。   徐焕立刻跟进。   燕二进卒。   两人就这么短兵相接起来。   手下攻势迅猛,脸上徐焕神情和蔼,与他拉起了家常。   “听说燕二公子是关中人?”   “是。”   “关中何处?”   燕二犹豫了一下,答道:“潼阳……”   “哦,”徐焕点点头,神情如常,“这么说,燕二公子认得昭国公了?”   潼阳正是昭国公奉旨留守之地,有这样的联想很正常。   燕二含糊地应了声。   徐焕笑吟吟:“听说昭国公求贤若渴,燕二公子既然与他同宗,为何不就近投效?想必昭国公不会亏待公子,岂不比外头容易些?”   说到这个,燕二气愤:“小子去过,说好的连败十人,就给个偏将当当,他却食言而肥,说我下手太重,不好管教,硬是将我逐了出来。”   徐焕面露讶色:“昭国公向来宽厚,怎么会……”   燕二嘟嘟囔囔地抱怨:“说我年纪太小,不知收敛,呵呵,那是他手下的人太废,好意思怪我武功太高?徐大人,你说他是不是很没道理?”   徐焕听得有趣,附和了两句:“是,规矩定好了,还要是遵守的。”   “没错啊!”得了肯定,燕二更起劲了,“所以我就生气了,他堂堂一个国公爷,说出来的话跟放……那个什么一样,我才不要给他卖命,于是就跑出来了。”   徐焕关心地问:“可你年纪也还小,就这样跑出来,父母家人不担心吗?”   燕二不在乎地摆摆手:“有什么好担心的?打不过就跑啊!”   徐焕笑着点点头。果然是世家小公子离家出走的派头,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   “燕二公子年岁几何?”   燕二抬头瞅了他一眼,脸上露出微妙的表情,回道:“刚十七。”   “倒是与小女差不多,”徐焕神色自然地继续走了一步棋,“不知公子可有婚配?”   这话一说出来,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到燕二身上,面露惊奇。   方翼刚完蛋,大人这么着急要给大小姐找夫婿吗?   也是,大小姐都十六了,当然要赶紧了。   不过这燕二公子来历不明,是不是太草率了点?   燕吉一脸兴奋,悄悄戳他。快说啊!送上门的好机会!娶了徐焕的女儿,就兵不血刃把南源弄到手啦!   燕二被他戳得疼,伸到后面拍开,面对徐焕疑惑的眼神,他强自镇定,笑道:“没有。”还补了一句,“也没订亲。”   “哦。”徐焕继续走棋,“那公子的婚事,家里可有想法?”   这暗示得也太明显了!燕二都结巴了:“家里……没说过什么……”   “这么说,燕二公子自己议亲也无妨了?”   燕二脸颊红了红,低头看着棋盘:“嗯……还是要回家问问的,不过我母亲说了,家里不指望我联姻,若是自己中意,告诉他们也行。”   徐焕就笑道:“那我这里有一桩婚事,不知公子有没有意向?”   还真是啊!   燕吉激动得疯狂掐他,应下,赶紧应下!娶了徐三小姐,把南源纳入囊中,然后就可以回家了!他就不用跟着公子到处玩命了!   燕二被他捏得疼,脑子里的话不经思考就说出来了:“大人请说,小子没有不乐意的。”   徐焕满意地点头,说道:“小女徐思,与公子年貌相当。既然公子愿意,那老夫就给令尊写封信,结个亲如何?”   嗯?徐思?大小姐?!燕二的表情僵住,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他。   徐焕皱起眉:“怎么,公子不愿意?”   燕二张了张嘴,喜悦迅速冷却,好半天才找回理智,心不在焉地回答:“不是,是我家世微薄,配不上大小姐……”   徐焕却笑了,推了推棋子,慢悠悠说道:“怎么会呢?昭国公二公子,是小女高攀了才对。” 第46章 有没有想法   燕二手里的棋子“咚”一声,掉在棋桌上。   卫均一下跳起来,手按在剑鞘上,脱口而出:“你是昭国公二公子?”   燕二还没回话,燕吉已经“噌”一下窜到前面来,挡着他质问:“你想对我们公子干什么?”   卫均生气:“该问的是我们!你们隐瞒身份,混进南源,有什么意图?先前还潜入后院,偷窥三小姐,是不是包藏祸心?”   燕吉不服气:“说什么呢?明明是你们请我们公子来的!”   卫均道:“还不是你们表露出意图,想让我们请的!”   “胡说八道……”   两个人吵了起来。   最初的震惊过后,燕二揉了揉脸,叫住小厮:“燕吉!不可失礼。”   燕吉还挺不服气,可主子都这么说了,他也只能不情不愿地哼了声,说:“懒得跟你计较!”   卫均气得要死,偏偏这时候徐焕看了他一眼,只能将一肚子憋回去。   哼!等着,他们还在南源,早晚有算账的时候!   燕二不好意思地瞄了对面一眼,小声问:“您……怎么知道的?”   徐焕还是那样温文含笑的样子,如果这时候手上再多一把羽毛扇,活脱脱就是万事成竹在胸的诸葛武侯,弄得燕二心虚起来。   “其实老夫并不知道,”徐焕笑眯眯地说,“只不过公子的气度,委实不像寻常人,就随便猜了一下。”   燕二目瞪口呆。   所以说,他这是被诈了?   大概是他傻呆呆的样子太有趣了,徐焕哈哈笑了起来,指了指棋盘:“你输了。”   燕二垂头丧气,拱了拱手:“徐大人高明,小子甘愿认输。”   想想也是,南源处于几大势力夹缝之中,仍能治理得太平富庶,这位徐刺史又怎么会是寻常人物呢?   嗯,能教出徐三小姐那样的女儿,肯定不寻常。   “再下一盘?”徐焕笑问。   燕二打起精神:“徐大人有命,小子岂敢不从?”   虽然被认出了身份,可也搭上了徐焕嘛!所以他的探听计划,还是可以继续进行的。燕二苦中作乐地想。   重新摆好棋子的功夫,卫均将围观的人都赶走了,树下只剩下对弈的两人,还有随侍的燕吉和卫均。   这次开局,徐焕很平和,一边下一边问:“刚才公子说,想投军却被昭国公拒绝,所以这回是离家出走了?”   燕二心虚地笑笑,恳求道:“徐大人可否当不知道?不然父亲怕是会派人来抓我……”   徐焕唔了一声,说道:“这样可不大好,若是燕二公子在我们南源出了事,昭国公怪罪下来怎么办?”   “不会的!”燕二急忙向他保证,“我父亲知道我什么德性,出了事肯定不会迁怒别人。”   他这副傻样,燕吉不忍直视。就算想讨好未来老丈人,也太迫不及待了吧?   徐焕倒是不在意的样子,继续问:“听小女说,燕二公子原本打算去雍城?”   燕二老老实实回道:“是。我父亲听说吴子敬夺了大凉王位,很是忧心,便派人去探听消息。他把我赶出军营,我不服,就想抢先一步把事情办了……”   徐焕皱了皱眉,说道:“公子这么做可不妥,吴子敬现今如日中天,周围州府无不避其锋芒,你贸然前去,万一出事怎么办?”   燕二不乐意了:“探子能办的事我能办,他们不能办的事,我也能办。徐大人也像我父亲一样,瞧不起我么?”   少年人,果真脾气执拗,不肯认输。徐焕不禁笑道:“不是瞧不起你,而是看重你,担心你有个万一。”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既如此,老夫非得留公子下来不可了。不然,公子去了雍城,万一出点什么事,别说你家人心疼,老夫也觉得不舍啊!”   “啊!”燕二面露喜意,随即又期盼地看着他,“可我还没打听到雍城的消息呢!”   看他这打着小主意的样子,徐焕忍俊不禁:“燕二公子放心好了,雍城留我们近,老夫在那边也有些耳目,到时候一并告诉你就是!”   燕二心愿得偿,连连向他道谢。   徐焕点点头,说道:“老夫身体还没恢复,下了两盘棋,着实有些累,就先回去了。”   燕二站起来相送,又眼巴巴地问:“小子还能找大人下棋吗?他们水平都不太行……”   徐焕笑了:“老夫如今养病,平日无聊得很,公子愿意来相陪,求之不得。”   燕二高兴地道:“那我一定多多地去!”   徐焕摆摆手,卫均上前推着他离开。   燕二主仆的身影看不见了,卫均忍不住问:“大人,您真的要留这位燕二公子下来?听说昭国公十分疼爱次子,要是出了事怎么办?”   这位燕二公子,看着就是个会惹事的。才进来就跑去内院偷窥,要不是三小姐大度,这会儿已经将他关起来了。   徐焕淡淡笑道:“不留下来,还能怎么办?他原想去雍城,又转道来南源,分明想借我们打探消息。现在若是赶他走,岂不是得罪了昭国公?”   不说还好,一说卫均更加警惕:“他不会还想打探我们南源的消息吧?那可得看好了!”   徐焕不以为意:“无妨,回头你叫老季悄悄把他在南源的消息递出去,到时候昭国公府的密探定然会上门。他想利用我们,那我们也利用一下他好了。”   卫均恍然大悟。这样的话,他们就能借着燕二公子,得知昭国公府探听到的消息了。   大人果然是大人,太妙了!   不过还有件事,他没想通。   “大人,您刚才突然说什么亲事,是开玩笑的吧?”   徐焕笑眯眯,却道:“没有啊!昭国公的二公子,他身后可是有整个关中呢!要是肯入赘,本来就是个好人选。”   卫均大惊:“大人,万万不可啊!这位燕二公子嘴里没句真话,做事也不可靠,绝对不是好人选!”   徐焕哈哈大笑,说:“别急,我也就是这么一说。你看他,对阿思完全没想法的样子,提了也不成的。”   卫均心说,他是对大小姐没想法,可他对三小姐有想法啊! 第47章 树上   徐焕走后,燕二坐下来,慢慢收拾棋子。   燕吉忍不住问:“公子,这位徐刺史分明想把我们看管起来,您真的要留下来吗?”   燕二脸上已经没有傻笑了,语气也带了几分漫不经心:“为什么不?你真当他是随便猜中我的身份的?既然已经发现了,那无论如何,也不会放我们走的。”   燕吉后悔:“就说不应该来南源,这下好了,想走也走不成了。”   燕二把玩着一枚棋子,笑了两声:“不啊,我们当然应该来,不来南源怎么知道徐刺史这么厉害呢?这是好事,这位徐刺史对周围的形势清清楚楚,可见一直关注着大凉。作为临近州府,他是第一个不希望雍城乱的人,肯定会对吴子敬出手的。既然能借别人的力,干嘛要自己累死累活呢?”   今天搭上了徐焕,并且还得到允许,以后可以直接去找他,这样就能一直煽风点火了,所以说,还是大有收获的。   燕二心情愉快地伸了个懒腰,露出笑容——   懒腰伸到一半,笑容也没收回,汗毛忽然竖了起来。他的身体比脑子还快,手一抖,一根折断的树枝飞进手里,人随后高纵而起。   “咻——”利器破空声传来,燕二险险避过,却是一只小型的弩箭。   燕吉大惊,喊道:“怎么回事?刺史府里还有刺客?来人,来人啊!”   可是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刚才被卫均清了个干净。   “咻咻——”又是连声射击。   燕二翻身跃起,以树枝代剑,抬手击飞。可惜树枝太脆,弩箭倒是被他拨开了,可每拨一次,树枝就短上一截。   三支箭过后,树枝已经短得不能用了。   但燕二已经辨别出弩箭的来处,扔下树枝,飞身纵起。   头顶的老榕树上,又是数支角度刁钻的弩箭飞出。   燕二左躲右闪,忽然伸掌用力一拍枝干,内力之下,树枝根根颤动,树叶大把大把飘落,阻挡了那人的视线。   弩箭停了一下。   趁着这点时间,燕二飞窜而起,攀着枝干几步就窜了上去,在树叶中瞅见一只弩箭,伸手就一抓。   那人显然没料到这么快就被他抓到,仓促中抬脚踹了出来。   燕二反应飞快,一把抓住踹出来的那只脚,然后脸色一变,突然停在那里。   可对方已经因为他这么一抓,失去了重心,整个人倒了下来。   燕二大惊失色,张臂一抱,将另一条腿也揽住了。   两个人的重量,足以压倒树枝,于是几声“咔嚓”过后,燕二抓住了一根相对粗大的枝干,险险吊住了。   “公子!”燕吉在下面喊,“我去救你。”   燕二一听,飞快地瞅了眼上头的人,喊道:“不用,已经没事了!”   “怎么会没事?到底谁暗算公子,得把他揪出来!”燕吉在下头喊得义愤填膺,“这刺史府怎么回事?府里头居然有刺客对客人下手,我们得找徐刺史说个清楚!”   眼见这小子真要去喊人,燕二急了,脱口而出:“不是,自己人!”   “咦?”燕吉眨了眨眼,随后脑补了一个真相,压低声音,“公子你是说,咱们的人来了?”   燕二含糊地应了声,指示他:“你到那边守着,别让人过来。”   “哦,好!”燕吉欢天喜地。总算跟自己人联系上了,公子再乱来,就让人把他拖走!   燕吉走远,老榕树茂密的枝叶间,一切都安静下来。   “你还要抱多久?”冷静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燕二反应过来,此时他一只手抓着树枝,另一只抱着一双腿,脸庞正对着柔软的腰肢,栀子花甜香混着少女的气息冲进鼻腔,整张脸瞬间爆红。   “对不起,我……”他急忙松开手。   然而力量的陡然变化,破坏了树枝间的平衡,头顶传来一声闷哼,那人又往下掉落。   燕二骇然,匆忙间再次抱过去,于是这次正正揽住了腰,两人脸对脸,没有一丝距离。   “……”燕二想问,他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她信吗?   被他抱着的少女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现在叫他松手,摔的是自己。   算了,先想法子稳住自己吧,叫人来救不是不行,就是太丢人了。   “你先别动。”燕二忙道,“旁边那根树枝裂了,不小心我们会一起摔下去。”   徐吟停住:“那你说怎么办?”   “你等我找个合适的地方,把你换过去。”   行吧,也没别的方法了。   燕二仰头四顾,只觉得头顶都是密密麻麻的枝叶,根本分不清楚。   他拖的时间久了,徐吟就有点不耐烦了,问:“你是不是故意拖延时间,好占我便宜?”   燕二的脸一直是红的,但这个罪名他可不能认,说道:“徐三小姐,你这可是恶人先告状,明明是你偷袭我,要不是我反应够快,这会儿已经被你射成马蜂窝了!”   徐吟嗤笑一声:“谁叫你骗人!”   “我哪有骗人?”   “那你说你跟昭国公是什么关系?”   “我……”燕二支支吾吾,“我跟他是同一个祖宗,没错呀!”   “呵呵。”徐吟皮笑肉不笑。   被她这样近距离看着,燕二脸上越发热了起来,语气也不由软下:“我、我不是故意的,出门在外,那么说实在是太显眼了。”   徐吟继续道:“你还想利用我父亲。”   燕二想抓头,可惜没手了,只得放柔了语气,弱弱地道:“也不能这么说,雍城出事,影响最大的是你们。刚好我们也担心吴子敬坐大,这叫目标一致,互相帮助,怎么能说是利用。”   徐吟笑着看他:“互相帮助?”   在她的笑容下,燕二脸越发红了,不知不觉点了头。   “对呀!吴子敬坐拥大凉,真要吞并了雍城,危险的就是你们。我可以帮你们,岂不是双赢?”   “你要怎么帮我们?”   燕二想了想:“昭国公府早就派密探去凉都了,如果吴子敬真的出兵雍城,我就帮你们阻止他——不管是刺杀,还是叫我父亲出兵。”   徐吟的语气缓和下来:“这是你说的。”   燕二见状松了口气,笑道:“我的说,保管算数!”   咦,他是不是又被拐骗了? 第48章 你叫什么   燕二终于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将她推过去。   徐吟及时抱住一根完好的树枝,攀爬上去,摆脱这微妙的处境。   少了一个人的重量,燕二腾出手来,往上一跃,便轻轻松松落在树枝上。   两个人各自坐在树枝上,稳稳当当的,不用挤在一起,也不急着下去了。   徐吟收起弩机,看着那边还红着脸的少年。   几天前,听说他四处引人来下棋,她觉得不对劲,便趁着没人,悄悄躲在树上观察。哪知道正好瞧见父亲过来,揭穿了他的身份。   昭国公二公子,这个名称,让她想起了一些事。   前世,她是见过这位燕二公子的。   就在城破的那天,她和柴七等人挤在逃难的人群里,正好遇到义军进城。   当时领兵的人,正是昭国公二公子,燕凌。   那时燕二公子早已功成名就,当他一身银甲纵马进城的时候,看着就像一块冷玉,凛冽又澄澈。   京城治下,百姓何曾见过这般人物?当时就有人感叹,这位燕二公子真是出类拔萃。   徐吟只觉得好笑,他们浑然忘了,过去几年谈起燕二公子攻城掠地时,是多么地惊惧恐慌。   后来,她果然听说,燕二公子意图杀兄弑父,可惜行迹败露不得不逃亡,自此失去踪迹。   所以说,外表会骗人,无论这位燕二公子看起来多么纯良,她都不会轻信。   “你到底干什么来的?”徐吟问。   燕二还不敢看她,小声回:“我刚才都说了啊!”   徐吟冷冷道:“你想说,刚才对我父亲说的都是真的?”   幸好燕二还没那么厚的脸皮,想了下,回道:“一半一半吧。”   “哪一半是真,哪一半是假?”   燕二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的,对着这位徐三小姐,假话变得说不出口了,犹犹豫豫地道:“跟我父亲吵架是真的,说好通过考验就给我一支兵马,可他却食言了,只叫我在他跟前当个校尉,所以我就生气跑了。离家前我留了信,要跟他打个赌,如果我单人匹马平定了雍城,那他不能再糊弄我了。”   徐吟心情复杂地看着他。有一点不如意就任性地离家出走,只有在家中极为受宠的孩子才能干出这种事,这和她记忆中杀兄弑父的野心家差距也太大了。   时光真的有这么可怕吗?会把人完全变成另一个模样。想想自己真正的十四岁,也和后来判若两人,似乎没什么好怀疑的。   当然,现在他还只是个恃宠而骄的少年,将来的种种罪名,还不能放在他的身上。   “所以说,要对吴子敬下手,是你个人的想法,根本和昭国公府无关。”   她这句话说出来,燕二顿时想打自己的一巴掌。   看吧,说多了露馅了吧?   “呵呵,”徐吟皮笑肉不笑,“燕二公子,你嘴里没一句实话,叫我怎么相信你?”   “不是这么回事。”燕二忙道,“我父亲担心吴子敬,这是真的,他也确实派人去凉都了。”   “但是他并没有打算向吴子敬下手,大凉毕竟和关中隔着雄关峻岭,只要南源还安好,他就没必要担心这个问题。”   “话是这么说没错。”燕二从她的话里找到关键,硬是拐了过来,“所以要让南源安好,我们才放心。”   他们确实有共同利益的,他没有骗人!   “可你是离家出走的,手里连人都没有,有什么用?”   这话燕二不爱听了,说道:“怎么没用?刚才你瞧见了,这么近的距离,你用弩都打不中我。只要吴子敬出现在我十丈内,我就有把握干掉他!”   徐吟看着他的目光意味深长。   果然,前世杀了吴子敬的人就是他吧?   若是如此,确实可以合作一下。   她这样想着,口中却道:“我可不信。”   燕二果然上当,立刻赌咒发誓:“要是有一句假话,叫我不得好死!”   徐吟心道,这个誓发的一点用没有,你本来就不得好死……   当然,现在她可不能这么说,只道:“好,我先记下了。如果你到时候食言,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燕二哪会反驳,点头道:“我要食言,你就叫人编话本来骂我。”   这法子倒是新鲜,徐吟不禁笑了。   燕二看她一笑,也跟着笑,弄得徐吟越发心情复杂。   树下传来声音,却是燕吉跑回来了。   “公子,来人了,来人了!”他拼命示警。   燕二犹豫地看向她:“那个……”   “我先走了。”徐吟淡定地说,便要下去。   “哎!”燕二叫住她。   徐吟回身看他,扬了扬眉:“嗯?”   燕二扭开头,有点不好意思地咳了声,说:“我叫燕凌,会当凌绝顶的凌。”   徐吟笑了,说道:“你怎么不说是盛气凌人的凌?”   燕凌呆了一下,竟然真的思索起来了:“这样说……好像更容易懂?”   徐吟:“……”   “那你呢?”他又问,“你叫什么?”   徐吟奇了:“你来了这么多天,没打听过吗?”   燕凌道:“我们这不是互通姓名吗?别人说的,和你亲口说的,怎么能一样?”   徐吟只得说道:“徐吟,何妨吟啸且徐行。”   燕凌眼睛一亮:“咦,你这么说,名字好像变得特别起来了,果然还是要自己说才有味道。”   眼见燕吉急得要亲自上树了,徐吟没再跟他纠缠下去,攀着树枝几下纵跃,落到地上。   燕吉傻眼了,树上不是公子吗?怎么变成徐三小姐了?   徐吟看了他一眼,连话都没说,就施施然走了。   身后树枝再响,下来的终于是燕凌了。   燕吉先是松了口气,随后虎躯一震,急忙拉住自家公子的衣袖。   “公子,徐三小姐怎么在上面?难道刚才偷袭你的人是她?”   燕凌心不在焉“嗯”了声,便要回屋。   燕吉亦步亦趋,一脸愤怒:“她怎么能这样?想让您死在南源吗?不行,我们要马上传书,告诉国公爷!”   可惜燕凌理都没理他,回屋里一躺,想着刚才那一抱……蒙着被子偷偷笑起来。 第49章 没有想   徐吟刚走到中庭,就见父亲大人坐着四轮车,将路堵得严严实实。   “干什么去了?”卫均将四轮车转过来,徐刺史笑眯眯地看着小女儿。   “呃……”徐吟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徐焕就感叹:“小姑娘大了,有自己的秘密了啊!”   这话听着不对劲,徐吟连忙否认:“不是,父亲您误会了……”   “父亲没有误会呀!”徐焕一脸慈祥,“虽然他来历可疑你还带回来,知道他说谎几句话就被哄了,甚至躲在树上偷看人家,但是你什么也没想。你看,父亲真的没有误会。”   “……”徐吟无言以对。   “嘿嘿!”卫均忍不住笑出来。   徐焕横了他一眼:“还没说你呢!老季交代了,是你鼓动三小姐带他回来的,还说什么追丢了贼人,抢个美男回来安慰一下三小姐。呵呵,抓贼不行,逢迎倒有一套,要不要送你进宫发挥一下特长啊,卫公公?”   卫均垮下脸,委屈地喊了声:“大人!”竟然说他跟太监一样阿谀奉承!   “扑!”这下换成徐吟笑了。   徐刺史可不是逗小孩来的,说了两句就停了,指了指旁边的小厅:“先别笑,去陪父亲喝一会儿茶。”   徐吟一听这话,就知道自己要挨训了,苦着脸应声:“是。”   卫均推着四轮车进去,叫小厮奉了茶,便守到门外去了。   徐焕喝了两口茶,看女儿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不禁一笑,说道:“怎么,不是你亲口跟姐姐说,要留在家里的吗?这不就是个好机会?”   徐吟啊了一声,讪讪道:“您知道了?”   “为父怎么能不知道?季经、金禄轮番过来说,对你满意得不得了。”   徐吟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解释道:“方翼出了事,我瞧姐姐心里不好受,所以这么开解她。季总管和金长史那边,我倒没提过,也不知道他们怎么会这么想。”   “自然是因为你做得太好了。”徐焕含笑,“父亲也没有想到,你能做得这么好。”   “父亲……”亲耳听着父亲的称赞,徐吟喃喃,竟有些泪目。   前世跟姐姐闯过那么多难关,她有时候也会想,如果父亲还在,看到她的成长,会夸奖一句吗?可惜这成长来得太迟,没能救下父亲,也没能救下姐姐。   现在老天终于给她机会了,父亲真的夸奖她了。   徐焕微微一笑,柔声道:“经过这次的事,为父发现有些事情想错了。我原以为,将你们护在羽翼下,再给你们找个好夫婿,就是最好的结果。可是你看到了,为父这眼光实在不行,险些害了你姐姐。”   说到这里,他搁下茶杯,无声一叹:“说来说去,旁人都不如自己靠得住。”   徐吟不由问道:“父亲不想栽培大哥吗?”   除了她们姐妹,二叔还有一子一女。在旁人看来,大哥徐泽是徐家唯一的男丁,才是名正言顺继承家业的人。   “你大哥和你二叔太像,性子软弱,没法主事。”他停顿了一下,又说,“何况,为父辛苦二十几年,好不容易创下这份家业,不给自己的女儿,反倒给侄儿,这是什么道理?”   徐吟不由笑了。这话听起来有些反骨,世人重男丁,就算有女儿,家业多半也要让侄儿继承。像父亲这样想的,反而不为主流认可。   “既然你不反对,为父便给你姐姐另外寻找夫婿了。”徐焕说,“至于你,提前说一声,燕二公子不是个好对象。”   徐吟怔了一下,虽然她并没有这样的想法,但是父亲这么说,出乎她的意料:“父亲……”   徐焕捧着茶杯,慢慢道:“他在家极为受宠,倘若父亲要留你下来,他们家万万不肯的。”   明明没有这样的想法,可听父亲这么说,徐吟竟有些不是滋味。大概因为她也天生反骨,自己可以不要,别人不许就不爽了。   “当然,也不是一定不行。”徐焕又道,“世事没人说得准,也许将来不用考虑这个问题了呢?”   是啊,未来的燕二公子,可是跟父兄翻脸成仇了,还真不用考虑这个问题。   ——不是,他有没有翻脸成仇,也不用考虑这个问题,她就没这么想!   徐吟发现自己被父亲绕进去了,连忙辩解:“父亲,我对他没有那种想法,真的!”   徐焕笑了笑,带着哄女儿的语气:“好,你没有。”   “……”算了。   徐焕又道:“其实,为父先前还真考虑过与昭国公结亲。”   咦?还有这样的事?徐吟好奇地问:“父亲,您说先前,是方翼还在的时候?那考虑的肯定不是姐姐吧?”   “当然,那时候想留你姐姐在家。”   “难道是二姐?”   徐焕笑道:“你二姐毕竟是侄女,分量还是轻了些。”   “所以……是我?”   徐焕点头:“吴子敬狼子野心,南源离得近,早晚要面对他。偏偏周围几个州府,主事的要么有勇无谋,要么有心无力,能借助的只有东江王和昭国公。”   徐吟默默点头,前世方翼得了南源,便拿姐姐讨好东江,大概就是想借助东江王之力对付吴子敬。可后来吴子敬突然被杀,这个仗就没打起来。   “为父当时考虑了两个人选,其一是东江王世子,其二便是这位燕二公子。你外祖家是东江望族,照理说嫁回去也不错。但你性子张扬,东江又喜女子性情柔顺,为父觉得这门婚事不是很妥。”   徐吟不知该做何想,扯着嘴角笑了笑。   “如果不是出了事,也许为父已经派人去潼阳探口风了。南源虽然只是个州府,但是连通三地,至关重要,只要昭国公有心……定然愿意拿次子联姻。”   说到这里,父亲大人笑了笑,看着她的目光好像是同情,又好像是幸灾乐祸。   “你看,要不是你说了那话,这门婚事不用求都会成。可惜,你这话一说,燕二公子万万不能了。”   徐吟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道:“我又没想!”   徐焕哈哈一笑,纵容地看着她:“是,你一点没想。” 第50章 雍城有变   自从跟徐焕下了两盘棋,燕凌就跟找着棋友似的,天天往正院跑。   徐焕还在养病,倒是很欢迎他去,一老一少每日谈天说地,很是畅快。   于是乎,燕二公子完全忘了要去雍城的事,仿佛这一趟就出门来游玩的,做客做得不亦乐乎。   早起练完剑,燕凌满头大汗地回屋。   “这南源的天气也太闷热了,才练这么一会儿,就全是汗。”他一边擦着汗,一边嘟囔着抱怨。   “公子去洗洗吧,水备好了。”燕吉从里间出来。   燕凌答应一声,一路走一路脱,年轻健美的身躯很快完全光裸,大长腿一跨,进了浴盆。   燕吉跟在他后头捡衣服,一边捡一边唉声叹气。   “叹什么气?过来帮我洗头!”   燕吉奇怪地问:“昨天不是洗了吗?怎么今天还要洗?”   燕凌理直气壮:“都说南源天气热了,身上都是汗,头上能干净?不洗全是汗味,怎么见人?”   燕吉明白了:“是不想给徐大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吧?”   想娶徐三小姐,就得讨好她爹,这个思路没错!   燕吉想通这一点,非常支持。只要不用去雍城送命,叫他洗个头算什么?   于是他很卖力地洗洗搓搓……   被扯到的燕凌叫起来:“你轻点!”   燕吉委屈:“洗干净一点不好吗?”   燕凌道:“你那叫洗吗?头皮都让你抠破了!”   主仆俩吵吵闹闹,终于洗刷干净焕然一新,去找徐焕下棋。   可这回他们被拦住了。   卫均一脸客气,说道:“大人今日有事,就不招待燕二公子了。”   燕凌瞅着官吏进进出出,感觉是有点不寻常,但他要是直接问,卫均肯定不会说,就道:“那我在这等着,徐大人总会忙完的,是吧?”   然后自顾自往抱厦走。   “哎!”卫均又拦住他,“今天大人真没空,燕二公子改日再来吧!”   燕凌怎么会听他的,要是乖乖走了,岂不是半点消息也探听不到?当即身手敏捷地绕过他,自顾自说:“不等怎么知道?也许大人一会儿就把事情办完了呢?你不用管我,给壶茶就行。”   燕吉立刻机灵地接过话:“公子,我去泡茶。”然后飞快地去了。   燕凌已经坐下来了,抬头看着他,一脸真诚:“既然事情很多,你不用管我,忙去吧!”   他都这样了,还怎么拦?卫均无声叹了口气,出去小声跟守卫交待:“盯好了,别让燕二公子乱走。”   燕凌虽没听见他说什么,可这架势看到了。   燕吉捧着茶回来,也小声问:“公子,他们这是干什么呢?是不是有大事发生?”   燕凌喝着茶,眼睛盯着外头,低应一声:“肯定有大事。刚才那个分明是传令兵,都亲自召见了。”   “咦,徐三小姐来了!”燕吉兴奋地指着刚刚进来的徐吟。   燕凌呵斥:“别吵。”   他盯着徐吟,她神情如常,脚步也不慌乱,情况应该没那么坏?不过也说不准,认识这么久,他从来没见徐三小姐慌乱过,那天半夜带着人去缉匪,都是一脸镇定。   徐吟没发现这边有人,快步进了屋子,看到父亲被季经等人围着。   “父亲。”   徐焕看到她,招了招手:“阿吟,来。”   徐吟走过去,这边已经给她准备了位置,在父亲身边略靠后一些,可以旁听的位置。   季经等人看她过来,神情如常。   “发生什么事了?”她问。   徐焕看了眼,季经答道:“回三小姐,吴子敬突然出兵夺了雍城。”   徐吟面露惊讶:“这么快?”前世明明还要几个月啊!   大家的脸色一样沉重,金禄说:“确实快得出奇,我们都以为,他最早年底才会出兵。”   大凉原是蕃地,高祖征战天下时曾经向他们借过兵,后来大周立国,高祖投桃报李,封其部落首领为凉王。   这吴子敬出身中原,世代从军,原也是一员良将。可后来被人诬陷,逃去了大凉。   天下纷乱已久,逃将不逃将早就没人在乎了,天子势微,大凉不听皇命已经很久了,就这么让吴子敬做到了大凉元帅。   可这吴子敬并不是个感恩的人,眼见大凉内部权势斗争剧烈,竟然趁机夺了大凉王位。   他本就不是大凉人,又是靠着兵变夺的王位,那些蕃人凶悍得很,岂能服他?故而大家都以为,他要花一些时间压制下内部叛乱,才腾得出手吞并别处。   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他竟然就出兵了。   雍城被夺,那么南源就危险了,难怪父亲突然把她召来,这是关系到生死存亡的大事。   徐吟略一思索,就明白过来了,说道:“这也不奇怪,大凉内部乱,所以他才急着出兵。大军征战,四处夺利,便能将内部矛盾压下来。”   徐焕欣慰地点头:“是这么个道理。但是这么做,只要一遇到挫败,就会整个崩掉。”   徐吟问:“父亲,那我们怎么办?凭南源的兵马,是不是很难守住?”   “是。”徐焕也不瞒她,“为父原本考虑,派使者去东江或者关中,看能不能请东江王和昭国公相助,但是没想到吴子敬动作这么快。”   徐吟在心里飞快地权衡。如果吴子敬还没打,那就能好好地谈条件。现在马上要打起来了,南源就没了提条件的资格,主动权完全在别人手中。   这确实是个难题。   “当然,我们南源不是雍城,他想拿也未必能拿下来。”徐焕自信地说,“为父估计,守三五个月不成问题。”   就算这样,还是要找救兵。   徐吟刚把主意打到燕凌身上,外头又有传令兵来了。   “大人!雍城有信来!是吴子敬亲自发的!”   咦?是宣战书吗?   徐焕接过来一看,面色变得古怪起来。   “父亲?怎么了?”   徐焕将信函交给她,神情古怪:“吴子敬没有宣战,而是下了邀约,邀请为父去雍城赴会。”   徐吟三两下看完,果然是一封邀请函。吴子敬说话还挺客气,邀请的也不是他们一家,而是附近几座州府。   “这是鸿门宴吧?” 第51章 使者来   “大人,您不能去。”金禄断然道,“这吴子敬摆明了要一网打尽。”   “我当然不会去。”徐焕把信函一推,笑道,“老夫重病未愈,哪里去得了?”   现成的理由,不用白不用。   季经接了信函递给幕僚:“那就回绝了。”   徐吟问:“吴子敬会善罢甘休吗?”   徐焕说:“他弄这么一出,可见还是不想打仗的。内部不稳,打得顺还好说,只要有一个不顺,分崩离析不过眨眼间的事。”   徐吟点点头,反正先拖着,趁这个时间该部署的部署,该找援兵的找援兵,吴子敬一时半会儿打不过来。   一直议事到中午,众人才散了。   徐吟留下来陪父亲用膳。   卫均犹犹豫豫来报:“燕二公子还在外面。”   徐吟奇道:“他怎么在这?”   卫均面露无奈:“他每天来找大人下棋,今天也来了,赶都赶不走。”   徐焕笑了:“那就请他进来吧。”   “是。”   燕凌进来,看到徐吟也在,眼神都在发亮。好不容易维持住矜持,向他们见礼:“徐大人,徐三小姐。”   徐焕含笑:“燕二公子,劳你久等了,不如留下来用个饭?”   燕凌厚着脸皮留到现在,不就图这个?当下喜不自胜:“好啊好啊!”   徐焕不禁莞尔,少年人,心思真是明明白白。   午膳送上来了,三人各据一张食案。   徐吟默不作声地进食,假装没看到对面热切的目光。   “燕二公子,这菜色不合口味吗?”徐焕问。   “啊!”燕凌醒过神,笑着回道,“没有,风味独特,挺好吃的。”   “是吗?”徐吟忽然道,“我们家厨子可说了,燕二公子难伺候得很,做羊肉嫌膻,做鱼菜嫌腥,做红烧嫌味重,做清蒸嫌太淡。数来数去,我们家没让你挑剔过的,大概就是白米饭了。”   “呃……”燕凌好后悔,为什么刚来的时候要作妖?她   “或许燕二公子习惯了呢?”徐刺史还是善良,打了个圆场,“来,用饭。”   有了这一出,燕凌老实了,规规矩矩地用饭,饭毕净手漱口,然后陪着父女俩纳凉。   燕凌正绞尽脑汁琢磨,怎么打探消息,徐焕已经一边摇着扇子,一边说了:“本想留燕二公子在南源游玩些日子,可目前看来,怕是不能了。”   这话什么意思?燕凌忙问:“徐大人觉得小子碍事了吗?”   徐焕笑道:“公子说哪里话?非是不想留,而是不能留,南源如今正面临重大危机,老夫岂敢叫公子涉险?”   燕凌心中一凛,果然今天发生大事了吧?   “究竟发生了何事,徐大人可否告知?或许小子帮得上忙。”   徐焕一派淡然:“出事的是雍城,吴子敬已经打下来了。”   燕凌大吃一惊:“这么快?”   “是啊,比我们以为的都要快。”徐焕继续道,“他占了雍城,又发帖子给我们临近几个州府,说要在雍城举办燃灯会,请我们共襄盛举。”   大凉人信佛,燃灯会是他们最盛大的节日,主要为了祭祀祖师达罗。吴子敬原本不是大凉人,办什么燃灯会,根本就是借机展示威势,要他们臣服。   燕凌眉头皱紧,问:“大人要去吗?”   徐焕摇着扇,轻笑:“老夫病还没好呢,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燕凌点点头,眉头却没有松开。   徐焕饮了口茶,继续道:“所以,我们不能继续留公子下来了。若是公子有心,回关中报个信,叫令尊伸一伸援手,便感激不尽了。”   燕凌张了张嘴,到底没许下什么承诺。   他心事重重回客院,燕吉知道了,在旁边唠唠叨叨:“公子,要不就听徐大人的,我们赶紧回吧?这听起来,南源随时都会卷入战事啊!到了这份上,咱们两个人能做的事太少了,得让国公爷决策才行。”   燕凌枕着手臂躺在榕树上,闻言瞥过去一眼:“前几天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拼命鼓动他娶徐三小姐,好把南源收入囊中的是谁啊?   燕吉道:“此一时彼一时嘛!以前是块肥肉,现在有老虎在旁边盯着,当然是跑路更重要啦!”   听他这么说,燕凌扯了扯嘴角。他可真会比喻,不过确实是这么回事。   他想了想,说道:“为潼阳计,绝对不能让南源落入吴子敬手中,所以这个忙一定帮。但是,叫父亲出兵也不行,真跟吴子敬打起来,那就是个泥坑,会被别人得利。”   “那要怎么办?”   燕凌想了一会儿,道:“先联系密探,把消息送回去吧。”   ……   徐焕这边,也没指望靠这两句话,就让燕二公子为南源奔走。特意告诉他,为的就是把消息递到昭国公那里去。无论如何,昭国公都不会希望南源落入吴子敬手中。   回绝的信很快送去了雍城。   几天后,季经匆匆过来禀报——   “大人,吴子敬派使者来了,说要探一探您的病情。”   徐焕叹了口气:“果然咄咄逼人啊!”   徐吟问:“父亲,您打算怎么应对?”   徐焕的手指在扶手上叩了叩,笑道:“既然要探病,那就让他探吧!”   雍城来的使者,当夜住进了驿馆。   这个大腹便便的中年官员,见了季经就问:“听说南源来了位薛姑娘,一手琵琶名动京城,可否请过来见一见呐?”   季经含笑回道:“怕是要叫大人失望了,薛姑娘早就回京去了。”   “这样啊!”使者很可惜地咂咂嘴,想了想又说,“都说徐氏双姝,貌可倾城,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见识一下两位小姐的风采?”   季经大怒!把两位小姐和一个官妓相提并论,真是岂有此理!   但他眼睛一瞥,见使者似笑非笑,瞬间火气冷却下来。这人显然是故意为之,说不准就等他翻脸,抓着理由好动手。这个时候,万万不能给吴子敬出兵的借口。   这样想着,季经强忍怒火,挤出笑容:“两位小姐养在深闺,怕是不便。”   使者深感遗憾,点头道:“那明日一早,本官就去探望徐刺史,这应该不会不便了吧?” 第52章 进府   第二日,季经迎接使者进府。   金禄等吏员早已在府外等候,他一过来,就围了过去,乱哄哄地见礼。   “下官见过大人。”   “大人安好。”   “大人一路可还顺利?”   使者满面笑容:“好,好。多谢诸位前来相迎,本官奉凉王之命,特来探望徐刺史。”   金禄满脸堆着笑容,一个箭步迎上去,虚虚扶着他一边手臂,口中殷勤地道:“大人,如今暑气正浓,您还要来这一趟,真是太辛苦了。来来来,往这边走,这儿凉快。”   使者心宽体胖,本就怕热,听他这么说,正中下怀,态度都变好了。   “阁下是……”   “下官南源长史,姓金名禄。”他笑嘻嘻地道,“今日暂且认个眼熟,大人可不要忘了下官。”   这话暗示意味可就太浓了,使者心领神会,笑了起来。   “好好好,金长史请。”   然后接待的工作,就被金禄给抢走了。   季经在后头翻了个白眼,这小老头,当起谄媚小人来可真像回事,别是真的吧?   心里这么想,面上他更加没好气,使者转头瞧见,心情就更好了。   部属的矛盾都已经摆在明面上了,看来徐焕的病情真的很重?哈哈哈,这可太好了,说不准兵不血刃就把南源拿下,他便能在大王面前立下大功!   “大人这边请,马上就到了。”   “本该请大人乘轿的,只是季总管忘了提前安排,只好劳动大人辛苦走两步了。”   “就在前边,马上到了。”   享受着金禄等官员的吹捧,使者心情极好,很谦虚地回道:“诸位客气了,本官身强体健,哪有府中乘轿的道理?这样挺好,挺好。”   到了正院,眼见护卫小厮守了个严实,使者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金禄察言观色,马上把事情推到季经身上:“自从徐大人病倒,这府中一应事务,都由季总管安排。我们季总管可是个妥当人,大人您说是不是?”   使者这才笑了,点头称是:“不错。”   这是堂而皇之给同僚上眼药啊,看来积怨已久。   一进屋子,药味扑面而来,使者的脸色凝重起来。   屋里倒没那么多人,只两个小厮,一个药童。   大夫正在号脉,旁边站着个少女。   使者抬眼一瞧,便觉得半边身子都酥了。   少女还未长成,站在那里只瞧见一侧脸庞,但那轮廓,那身段,远比凉王诸多嫔妃美貌。   这是徐氏姐妹中的一个吧?怪不得这么大的名气,果真是生平仅见的美人。若是得了南源,再把徐氏姐妹献给凉王……   “大人?”   使者回过神,刚要上前说话,少女似乎才发现屋里来了外人,飞快地瞥了一眼,低身施礼。   “不知贵使降临,小女失礼了。家父正在诊治,请恕小女失陪。”也不等他搭腔,就仓皇避到隔间去了。   使者讪讪地笑。果然是深闺小姐,这是被吓到了吧?   大夫匆匆忙忙施了礼,到那边去说话。   两人的声音隐隐传来。   “黄大夫,我父亲怎么样了?”   “大人……唉,老夫尽力吧!”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老夫已尽生平所学……”   使者收回目光,状似不经意地问金禄:“这是哪位小姐啊?倒是一片孝心。”   金禄连忙回道:“是我们三小姐。前些日子,方司马出了事,大小姐伤心太过病倒了,就由三小姐在大人跟前侍疾。”   “哦……”使者心道,徐三小姐啊,确实还嫩了些,听说徐大小姐已经十六了,想必更有风情吧?这三小姐就已经是般模样,大小姐不知是何等风姿。   他这一脸心驰神往的样子,季经看不过去了,插话道:“多谢大人请来探病,您瞧我们大人这情况,怕是无法招待……”   “哦。”使者被提醒了,终于向床上的病人看过去。   这位徐刺史十分消瘦,脸色蜡黄,闭着眼睛毫无所觉,看着确实病重……   使者问道:“不是说徐刺史醒了吗?怎的还是这个样子?”   季经眼中现出泪光,撇开头说:“大人是醒过好几次,可每回都不久……”   使者明白了,这是不想引起内乱,所以放消息出去,说徐焕已经病好了。   可以理解,要是换成凉王突然病倒,他们也会这么干的。   使者又问了几句话,听着没什么破绽,心里已信了五六成,季经再请他到别处奉茶,他也就同意了。   出了正院,使者瞧见护卫正拦着一个少年。   “我们大人有事,没空见您。”   “三小姐忙着,您请回吧!”   看到他们出来,少年抬头望过来。   使者觉得眼睛又被晃了一下,心中不禁生出不喜。   “这是何人?”他不悦地问。   季经金禄还没回答,徐吟已经从里面出来了,快步走过去,低声说道:“燕二公子,我们这儿有事,晚点再说行吗?”   少年少女年纪相当,容貌又堪匹配,站在一处着实赏心悦目,使者看着越发碍眼,抢先问道:“徐三小姐,这位是……”   徐吟面露无奈,转身低头回道:“贵使,这是燕二公子,正在府中做客。”   少年眼中则露出敌意,有意无意上前半步,将她挡了一半去,施礼道:“在下燕二,这位大人就是凉王的贵使吧?多谢您前来探病,在下替徐大人谢过了。”   使者脸色微沉,并不答话,只问季经:“这是何人哪?怎的还能代表徐刺史?诸位也不介绍介绍?”   季经一脸为难,说道:“大人,这是我们府中的客人,我们大人有过交代,实在是……您不必理会,且到前厅坐一坐吧!”   说罢,沉下脸对少年道:“燕二公子,今日有正事,你就不要缠着三小姐了,有事明日再说,行吗?”   他转回来,恭敬地对使者禀道:“大人,请。”   使者的目光在少年脸上瞟过,像是明白了什么,轻蔑地笑了笑。   徐焕无子,总想给女儿招婿,恐怕这又是个人选吧?瞧瞧,府中没人对他有好脸色,看来只是仓促寻来的对象。徐焕一代英雄,如今日薄西山,走投无路到这份上,真是可怜可叹! 第53章 送你大功劳   使者走了。   燕凌终于问:“你们在搞什么?徐大人不是已经好了吗?”   徐吟收起表情:“如你所见,人家亲自来查了。”   “哦,”燕凌明白了,“那是吴子敬的人?”   徐吟笑笑。   “你们这是要示弱?”燕凌皱起眉,“这法子行吗?”   “行不行试试就知道了。”徐吟没说太多,就回去了。   屋里,徐焕已经起来了,正在黄大夫的帮助下,擦着脸上的药汁。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满意地说:“大夫好手艺啊!”   瞧这蜡黄的脸色,真像是病入膏肓的样子。   黄大夫嘿嘿笑:“大人过奖,雕虫小技而已。”   徐焕问:“听说黄大夫的家人在雍城?”   黄大夫称是,一脸期盼地看着他。   徐焕点点头,说:“过些天,我们应当会有人去雍城,趁这个机会,将黄大夫的家人接来吧。”   黄大夫大喜过望,殷勤地说:“我再给大人做瓶药丸,我们祖师爷传下来的独门秘方,最适合日常调养。”   “辛苦黄大夫了。”徐焕含笑。   黄大夫出去了,徐吟陪着父亲闲坐半天,季经终于回来了。   他擦了擦汗,说:“老金陪着去明德楼吃酒,果然试探出来了。他瞧我们府里病的病弱的弱,已经动了心思。”   徐焕点点头:“吴子敬派出来的人,怎么会是善茬?”   他们示敌以弱,可能有两个结果。其一,看南源确实蹦跶不起来了,暂且放到一旁,先收拾别人。其二,先把他们收拾了,得一份大功劳。   这使者选的是第二个。   徐刺史惆怅地叹了口气,一副不想招惹麻烦,又被逼上梁山的样子。   “没法子了,既然他想要这份功劳,我们除了成全他,又能怎么办呢?”   ……   吃完酒,使者心满意足地回驿馆,请来随行的副将。   “段将军,某有一份天大的功劳,你要不要?”   那副将被派来护送使者,眼见捞不着战功,正抓心挠肝,听了这话,忙问:“不知田大人有什么路子?”   使者故作高深,伸出一根手指:“明天,只要段将军明天听我的,这功劳就会送到将军手里。”   “怎么讲?”   使者招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小声说了一遍。   段将军面露犹豫:“田大人,南源毕竟兵强马壮,徐焕在时,大王一直将他视为大敌。虽说他现在病倒了,可毕竟兵马还在……”   使者面露不悦:“怎么,段将军不敢?这话我田某人说出口,自然有我的道理。徐焕虽然了得,可他根基太浅,眼下时日无多,连个继承人都没,他部下那些人,已经在另谋出路了!那金长史,原是属官之首,可徐焕最信任的心腹却是那位季总管,他心下不服,眼见大王要打过来,故而先一步投诚……”   段将军听他细细说罢,心中动摇了,便问:“南源的兵马掌在谁手里?不会坏事吧?”   使者抖着脸上肥肉,笑道:“这还用你想?那金长史说了,只要允诺他将来继续主政,便把掌兵的万嵩灌醉!我们趁机行事,等到事成,他反对也来不及了。”   说到这里,他眼睛斜过去:“你不干也行,这事我已经安排好了,不需要费什么力,想必丁校尉会愿意帮忙。”   丁校尉是此行护卫的副手,段将军自然不希望他借机上位,立时应道:“好,末将就听田大人的。”   两人议定,段将军便去安排了。   第二日,使者接到金禄传来的消息,确定万嵩已经被绊住了,带着段将军去刺史府探病。   徐吟换了骑装,藏身在枝叶茂密的树上,看着这些人进府。   “哇,这些人全是高手,身上还都藏了兵器,这是要攻下刺史府吗?”   耳边传来声音,她转过头,果不其然看到燕凌趴在另一根树枝上。   她不禁对燕二公子的身手有了进一步认识。   虽然他能靠近,是护卫没把他当敌人,可这无声无息接近的本事,怪不得前世能杀掉吴子敬。   “这些人,你能不能对付?”   燕凌说:“你把我当什么了?我再厉害,也不可能一个人打这么多高手啊!”   徐吟点点头,趴回去不说话了。   见她不搭理自己,燕凌不乐意了,说道:“但我能拿下他们的首领,只要你……”   徐吟截断他的话:“我也能拿下。”   咦?燕凌看过去。   她笑:“要打赌吗?”   燕凌不由问道:“赌什么?”   “我要赢了,你帮我杀一个人。我要输了,你也可以提一个条件。”   燕凌光注意后半句话,前半句就是道风,在耳边一吹没了:“什么条件都行?”   “什么条件都行。”   燕凌喜滋滋:“好啊!”   使者带着段将军进正院了。   过不多时,季经一声凄厉的大喊:“岂有此理,你们胆敢对大人下手!”   已经控制住正院的使者冷笑一声,说道:“凉王有命,南源刺史徐焕前去雍城觐见!就算真的病得爬不起床,那也得抬着去见!”   话刚说完,一道弩箭飞来。   “大人小心!”   使者只觉得头顶一股大力袭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倒退几步,“啪”的一声,脑袋一凉,官帽飞了出去。   “三小姐!”季经喊道,“您别过来,这里危险!”   使者转头一瞧,便看到拿着弩弓的徐吟,顿时大惊。这徐三小姐居然这么厉害?不好,她手里还有箭支!   “季总管,我来救你!”徐吟说着,又抬起弩弓。   使者转身想跑,“嗖”一声箭又飞出来了,然后,从他头顶飞过去了。   这准头……刚才就是误打误撞吧?   使者转回身,就见这位徐三小姐又喊了一声:“你等着,不许动!”   可他明明站着没动,那箭支还是射到旁边的草丛去了。   使者笑起来,果然是养在深闺里的娇小姐,手里有弩都不会用,自己有什么好怕的?   “我、我……”他看着这徐三小姐慌里慌张,一通乱射,直到把箭都用光了,哇地哭出来。   季经大声喊:“三小姐,快跑,快跑!”   徐吟如梦初醒,转身跑了。   段将军喝令要追,使者出言叫住:“这边重要,我去追便是。”   段将军知他起了色心,自己才得了这么个大功劳,便做个顺水人情:“那就交给田大人了。”   使者嘿嘿笑,跟在徐吟身后追了过去。 第54章 怎么出气   使者气喘吁吁。   他养尊处优很久了,跑了这么一小会儿,就满身是汗。   可身体虽然累,心却无比兴奋。   只要一想到徐三小姐,他整个人都是飘的。   大凉毕竟是异族之地,那些女子固然热情,总是差了些滋味,哪像那位徐三小姐,那身段,那容貌……   使者喉咙发干,舔了舔嘴唇。徐氏双姝果然名不虚传,徐大小姐必定要献给凉王,这徐三小姐他沾一沾无可厚非吧?怎么说,夺了南源也是个大功劳。   一路追进园子,使者停下来,目光搜寻过去。   他明明看到徐三小姐进了这里,到底去哪了呢?   园子除了花草假山,只有一座水阁,莫非去了那里?   使者兴奋地奔过去,跨进门。   水阁不大,但错落摆放着几架多宝格,阻挡了视线。   使者捡起落在地上的一方帕子,放到鼻端陶醉地闻了闻。看来徐三小姐就躲在这里了,只有没出阁的女孩子,才会有这么一股说不清的幽香。   他抓着这双帕子,一步步往里走去。   大概被脚步声惊扰了,其中一架多宝格后面的帷幕晃了晃,使者顿时露出兴奋的笑。   “三小姐,你不要怕。”他特意放柔了声音说,“只要你乖乖的,本官一定会好好待你的。来……”   他到了多宝格后,猛地拉开帷幕——   出乎意料,里面空空荡荡。   使者皱起眉。怎么回事?躲哪里去了?   刚这样想罢,后腰忽然贴上了一个尖锐的东西,紧接着,少女清软的嗓音响起:“别动。”   使者先是喜,再是惊。   徐三小姐!不过,她这语气怎么回事?还有这触感……   那东西往前递了递,疼痛让使者大叫起来:“啊!”   刀,是刀!   看着他腰上溢出的鲜血,徐吟轻轻笑着:“你要是乱动,我的匕首可没长眼睛。”   使者僵住了,原来有多兴奋,现在就有多惊愕。   “徐、徐三小姐,你这是做什么?放把刀放下,太危险了!”   “是啊!可真危险呢,大人腰上都出血了。”她放柔声音,“对了,从这里掏进去,是不是腰子?我们家厨子烤的羊腰子可好吃了,不知道人的腰子烤出来是不是一个味儿?”   腰子……那是肾!   使者汗出如浆,再傻也知道自己被骗了。这个徐三小姐,根本不是柔弱可欺的样子,刚才她就是装的!   “不要!”他慌忙喊道,“徐三小姐,手下留情啊!”   “留什么情?”徐吟含笑,“刚才大人可没打算留情呢!”   “不不不,”使者急忙否认,“下官只是和徐三小姐开个玩笑,你瞧,我连个亲兵都没带!”   “是啊!连个亲兵都没带,想干什么呢?”徐吟目光向下,“你手里拽的什么?到现在还舍不得放。”   手里……帕子!使者一吓,帕子掉了下去。   却听徐吟冲外头喊:“黄大夫,这好像是你的吧?你怎么搞的,丢三落四,还让贵使帮你捡帕子,太不像话了!”   这帕子不是徐三小姐的?使者愣了下,发现进来个老头,头发花白一脸褶子,嘿嘿笑的样子怎么看怎么猥琐。   他走过来,捡起那块帕子,连连道歉:“三小姐,真是对不起,人老了就是忘性大,刚才进来一趟,不小心落下了。”   所以这块帕子不是徐三小姐的,而是这老头的?使者眼前一黑,不禁骂道:“你一个老头,帕子还熏香,恶不恶心?”   黄大夫在徐吟面前乖得跟鹌鹑似的,面对这使者,立时把脸拉下来,凶巴巴道:“老头怎么了?老头就不能熏香了?谁跟你似的,一身臭肉,看了就倒胃口!”   使者大怒,一个臭老头也敢骂他,真当他是……   “啊!”腰上一疼,使者哪里还记得骂人,连忙求饶,“徐三小姐,轻、轻些!下官错了,真的错了……”   徐吟惊讶地问:“大人怎么了?您哪里错了?小女浅薄无知,不说都不知道呢!”   使者简直要哭出来,来之前倒是听说过徐三小姐骄横的名头,可他只以为是小姑娘爱耍脾气,没想到竟是这么个骄横法。   现下命在人家手上,他只能忍气吞声,顺着人家的意说道:“下官不应该对徐三小姐不敬,意图、意图……”   “意图什么?”徐吟的声音沉下来,威吓的意味也更浓,同时匕首又往前递了一寸,逼得使者不得不趴在墙上,拼命地身子拉长拉扁。   他欲哭无泪,为什么先前不能少吃两口,没有那么肥肉,现下就能少受点罪了。   “意图轻薄……”使者受不了,苦苦哀求,“我错了,再也不敢了,徐三小姐大人有大量,放过下官吧!”   大概因为他听话,徐吟手里的匕首总算往后撤了撤,让使者有了点空间,拼命大口地喘息。   “原来大人意图轻薄啊!”她转头问,“黄大夫,有人想轻薄我,一般是怎么干的?”   黄大夫立刻接道:“一般来说,有人想轻薄三小姐,还没动手,就已经被您的护卫打断腿了。”   “那动手了呢?”   黄大夫摇头:“没见过,不知道。”   “那你想想,该怎么办?”   黄大夫问:“能弄死吗?”   使者一听,连忙叫道:“徐三小姐不要啊,下官知错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给下官一个机会吧!再者,下官是凉王的使者,要是不能回去复命,凉王那边不好交待,对令尊也不好……”   徐吟不悦:“你这是威胁?”   “不不不,”小命在人家手里,使者哪敢承认,软声相求,“下官只是提醒,提醒!凉王向来脾气不好……”   “你说的有道理。”徐吟歪头想了想,问,“黄大夫,有不弄死的办法吗?”   “有啊!”黄大夫眼睛发亮,从袖子里掏出个琉璃瓶,“上次大人中的蛊虫,我弄出来一只活的,保管让他受了罪又死不了。”   蛊、蛊虫?   使者扭头看过去,果然瞧见琉璃瓶里一只小虫子爬来爬去,看得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们俩还在商量。   “吃了它,会有什么反应?”   “蛊虫入体,会沿着经脉爬到脏器。一旦发作,仿佛千万条虫子在啃食内脏,痛楚难当。到最后,人还没死,肉体先腐烂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发臭,神智却还清醒。三小姐,这样惩戒,您是不是出气了?” 第55章 听话   千万条虫子啃食内脏!   眼睁睁看着自己发臭腐烂!   使者整个脑袋的毛都要炸开了,这是什么死法?   不不不,这是连死都不让他死!   太可怕了,他不想落到这样的下场!   “徐三小姐,徐三小姐!下官再不敢了,求你饶了下官吧!对了,段将军还在外面,要是没看到下官出去,就会进来查看……这不是威胁,只是提醒!徐三小姐,为了你的父亲,千万不能这么做啊!”   徐吟笑起来,柔声道:“大人提醒我了呢!还有段将军在外面,可不能把大人玩坏了。”   “是是是。”虽然她的说法有点奇怪,但使者顾不得了。这个徐三小姐,就是个千娇百宠长大的刁蛮千金,有可能因为一句冒犯的话就翻脸,所以还是认怂比较快。等他重新掌握了局面,自然是想怎样就怎样。   使者眼中闪着算计的光芒,口气却卑微极了:“下官愿意帮徐三小姐的忙,你或许不知道,现在南源的处境很危险。凉王得了雍城,现在最想要的就是南源。如果让段将军发现,他一定会动手杀了你父亲……徐三小姐,你也不想你父亲有危险吧?”   “当然。”徐吟说着,语气里充斥着天真,“父亲生病了,你们这些坏人想对他不利,所以我要保护父亲。唔,有大人你在,想必段将军就不敢动手了吧?”   “是这样!”使者急忙附和,拿他当人质也可以,只要不杀人就行,“徐三小姐,下官是正使,段将军只是奉命护送,只要下官命令,他就会停手了。”   “这样啊!”徐吟想了想,点头,“那我就放心了。”   嗯?放心什么?   使者呆了一下,还没明白过来,已听她跟黄大夫说了:“把蛊虫给他喂下去,这下他该听命了吧?”   等!等等!   使者魂飞魄散,才发现自己掉坑里了。他鼓吹自己重要,徐三小姐为了控制他,当然更要下蛊了!   “不不不,徐三小姐,你不用……”   可这回,徐吟不再跟他废话了,冷冷道:“不给你下蛊,本小姐怎么确定你会听话?喂!”   话音落下,早就守在一旁的护卫进来,将使者扭住。   “不要!放开!呜呜呜……”   使者眼睁睁看着护卫伸手过来,将他的下巴掐住,那个可恶的老头阴笑着倒出蛊虫,扔进他的嘴里。   “咕咚!”一口茶水倒进去,使者都没察觉到,蛊虫已经被他吞了进去。   护卫们松开手,使者掐住自己的喉咙,拼命想吐出来,可是他呕了几口水,蛊虫仍然不见踪影。   黄大夫笑眯眯:“别吐了,蛊虫入体,它会马上爬走,你吐不出来的。”   使者听他这段描述,仿佛真的感觉到肚子里有爬虫在动,吓得眼泪鼻涕直流,哭着想去抓徐吟的衣摆。   然而有护卫在,怎么会让他近身?最终只是被护卫一脚踹开,喝令:“再敢接近我们三小姐,砍了你的手!”   使者不由呜呜哭起来,他错了,真的错了,早知道这徐三小姐这么凶悍,他就不应该动这花花肠子。这下可好,蛊虫进了他的肚子,他要肠穿肚烂,眼睁睁看着自己腐烂发臭……   一只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黄大夫手里捏着个药丸,用诱哄的语气说:“这是解药,吃了就不会发作,想要吗?”   使者哭声一停,扑上去就想抢。   黄大夫看着老态,动作却敏捷,飞快地往怀里一收,嘿嘿看着他:“一颗只能管一个月哦,你就算抢过去了,也就是延缓一个月不发作,等下个月还是会……”   徐吟已经坐下来了,接过护卫倒来的茶,慢悠悠地道:“黄大夫,看来贵使很不相信你的医术呢!告诉他,这蛊虫有多厉害。”   “是。”黄大夫背着手,迈着骄傲的步伐走到使者面前,“大人,蛊这个东西,懂的人可少了,一百个大夫里,都不一定有一个懂。总算你运气好,找到个能看懂的,它身上还有我精心喂养的毒药。啧啧啧,七种毒草,只要他试药试错,蛊虫就会马上发作……”   使者已经无法可想了,再不敢有那些心思,转过头就扑到护卫脚边。   “徐三小姐!徐三小姐!你就说要我做什么吧,我听话,一定听话,只求你赐我解药……”   看他心防完全被击溃的样子,徐吟点了点头,觉得是时候了,说道:“好,记住你的话。”   说罢,她吩咐护卫:“把他带下去弄干净,怎么说也是凉王的贵使,这像个什么样子?”   护卫答应一声,拎起使者到后头去了。   这时,燕凌进来,看了看屋里的情形,很遗憾地叹了口气:“居然这么草包,这样就上当了。”   徐吟斜眼问他:“你认不认输?”   燕凌很干脆:“愿赌服输。你说吧,要我杀什么人?”   徐吟笑道:“别急,等会儿就知道了。”   ……   段将军左等右等,正要派人去找使者,就见他的身影出现在路的那头。   使者的样子跟刚才有些不同,整张脸红彤彤的冒着汗,衣裳有些破了,发鬓似乎也没刚才那么严整。   这可以理解,毕竟做那种事,衣冠不整才对。   他背着手,从那头慢慢走过来,一边走一边呵斥:“叫你乖乖听话,你不听,这下吃苦头了吧?行了,别哭了,本官会为你做主的。”   被呵斥的少女,不情不愿地跟在他身后,手掩着脸似乎在哭。听他这么说,哽咽了一下,带着鼻音回道:“大人可不能食言。”   “不食言,当然不食言。”   段将军放下心,迎上来问:“大人怎么去了这么久?”说着,目光在徐吟身上打转。   徐吟往使者身后避了避,他没在意,小姑娘难堪嘛!   使者不由往身后瞥了眼,擦了擦额上的汗,挤出一个笑容,说道:“是花了些时间,段将军这是办完了?”   段将军点点头,语气带着几分轻蔑:“都说徐焕治军严厉,南源兵骁勇善战,我看不过如此,都没怎么动手,他们就降了。”   使者一眼看过去,发现地上根本没有死人,不由暗骂段将军自高自大,这都没发现异常。看来,就算他没中计,段将军也拿不下刺史府。   反正注定失败,那也没什么好怨的了,保住小命要紧。 第56章 去投诚   季经被捆了起来,关押到厢房里。   金禄亦步亦趋,过来献媚:“大人,府里都料理完了。拿住万嵩,又有徐焕在手,南源现在由大人说了算。”   使者眼角抽抽。要不是他这会儿已经是个傀儡,真要信了这老头的鬼话!   这南源怎么回事?一个个瞧着柔弱可怜的,实际上杀人不眨眼。   段将军还毫无所觉:“好啊!今日算你一功,到了凉王面前,我们必定会为你美言几句。是不是,田大人?”   使者扯动嘴角,露出一个笑:“是。”   眼睛瞥到徐吟,与她警告的视线对个正着,使者忙道:“段将军,既然刺史府已经拿下,我们这就商议一下,下一步怎么办吧?”   段将军想着,能得这么个大功劳,是使者谋划的缘故,便道:“田大人觉得怎么办好?要不传信给大王,叫人来接管?”   使者连忙否决:“不不不,段将军你想,大王身边有更信重的人,我们就这么传信回去,这南源可就落到别人手里了。”   段将军想想也是,问他:“那田大人的意思是?”   使者道:“大王要举办燃灯会,就是要在会上压服诸州府。南源在他们中,实力数一数二,倘若在燃灯会上当众投诚,定然会令大王大悦。到那时,我们夺得南源的功绩,马上就会传遍,大王岂能不封赏?说不准南源就交给我们打理了。”   段将军想了想,回道:“田大人说的有理。只是,南源毕竟还有守兵数万,我们现下不过拿下刺史府,如果没人来接管,未必能掌控得住。”   金禄插嘴:“将军放心,只要把万嵩扣在府中,没人能察觉。”   使者反过来问他:“你敢肯定?”   金禄笑道:“这是当然,就说万嵩留下来招待贵使,扣下来就是。等大人回去禀报了凉王,立时便派人来接管,这么点时间出不了事。”   段将军没觉出问题,仍问使者:“田大人,你说呢?”   田大人能怎么说?他不想同意也不成啊!   他道:“我有一计。段将军,你留在刺史府,我带着徐三小姐回去。眼下徐刺史病倒,由女儿代表他去参加燃灯会,也是合情合理。如此一来,我们有人质在手,你在南源的安全也有了保障。”   段将军仔细一想,大喜:“这个法子好。如果徐三小姐代表徐焕当众投诚,大王一定大喜过望。”   “正是这个意思。”   事情就这么说定了。   段将军分出人手,命部下护送使者回雍城报喜,自己带着另一部分人留在南源,控制住刺史府。   这么做险了点,但段将军满心都是兴奋。   富贵险中求,要是现在报信,凉王派人来接管南源,固然也是功劳一件,但怎么都不如亲自回去报喜。   凉王此次出兵,虎视眈眈想要功劳的人太多了,如果用常规手段,他根本排不上号。与安稳夺下南源比起来,当然还是自己的功劳更重要。   这事就这么说定了。短暂休息一日后,使者带着徐吟回雍城。   看着刺史府的下仆进进出出,行李装了两车还没完,使者眼角抽抽,说道:“徐三小姐,也就去那么几天,你的行李也太多了吧?”   小满正在指挥下仆搬东西,她什么也不知道,听徐吟说要去雍城办件事,就真以为只是去办事。面对使者的疑问,她腰一叉,高傲地回道:“我们小姐出门,什么都要带齐的,不然吃不下睡不香怎么办?你以为是你们家出去春游吗?”   使者身边的护卫大怒,喝道:“大胆奴婢!竟敢……”   话没说完,就被使者叫住了,蛊虫还在肚子里,他现在哪敢跟这姑奶奶作对,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好了好了,小姑娘第一次出远门,可以理解,让他们带吧。”   段将军看了,心道,这田大人可真是色欲熏心,现下这么纵着徐三小姐,看以后怎么办!   行李收拾好,黄大夫和卫均随行,燕凌主仆也跟在后头爬上了车。   使者瞧见了,忍不住问:“徐三小姐,他们去干什么?”   徐吟神情如常:“自然是帮忙的,怎么,贵使有意见?”   使者急忙摆手:“没有,你要带就带吧!”   队伍就这么启程了。   段将军看着他们出了城,转头回刺史府。   当他一踏进去,身后便响起了重重的关门声。   段将军感觉不妙,一转头,发现金禄笑眯眯站在那里,刺史府的护卫源源不断从四下冒出来。   他心中危机大起,喝道:“金禄!你这是干什么?”   奇怪了,怎么突然出现这么多护卫?不都被他的人缴械捆起来了吗?   金禄呵呵笑道:“干什么?当然是治将军的罪了。”   他脸色忽然一变,高声喝道:“段魁!你助纣为虐,随同吴逆谋害凉王,更挟持我南源刺史,罪不容诛。给我拿下!”   到了这时,段将军终于明白过来了。   “你们故意的!”   金禄傲然立在他面前,干瘦的小老头此刻看起来分外高大,冷声道:“真以为凭你这几个人,就能对我们怎么样。别跟他废话,拿下再说!”   “是。”   待金禄将这边收拾完,徐焕也出来了。   段将军看他好端端的,恨得咬牙切齿:“你们一开始就是在引我们上钩!”   “大人请。”   徐焕拂衣摆坐下,笑道:“吴子敬也算一方枭雄,怎的手下还有这样的蠢货。你也不想想,单凭这么些人,就能拿下刺史府,我这十几年岂不是白干了?”   段将军被捆得动弹不得,口中却不肯认输:“你以为这就赢了?我大凉兵强马壮,待大王发现此事,定会踏平你南源!”   季经被捆了一天,恨得牙痒痒,嘲讽道:“还想吴子敬来救你?别做梦了!你以为我们三小姐干什么去的?他能不能活都不一定。”   这话包含的意思,让段将军震惊了。   所以说,徐三小姐跟着回雍城,是为了杀大王?南源的人脑子都不好使了吗?让一个小姑娘去刺杀如日中天的凉王,他们怎么敢想? 第57章 去雍城   徐焕心道,他也不想啊!   自家女儿千娇百宠的,别说去搞刺杀,这些事连听都不想让她听。   他到现在,都觉得自己大概是中邪了,竟然听信了这丫头的话,让她去冒这样的险。   徐刺史眼神放空,想起了那天晚上。   “父亲,接下来您有什么打算?”徐吟开门见山地问。   徐焕的神情很凝重。这几天,他看起来成竹在胸,实则一直没放松过。   吴子敬这是打定主意要夺南源,他手里有三十万精兵,硬来的话,南源根本抵挡不住。   眼下只有两条路。其一,从了他,避免南源毁于战火。其二,有援兵前来,助他们抵御吴子敬。   徐焕也不瞒她,说道:“如今使者已经来了,为父打算多拖些时间。再经由燕二公子牵线,找昭国公求援。”   徐吟就问:“父亲这是打算投靠昭国公了吗?”   “这还要看他们那边提什么条件,万不得已,只能如此了。”   南源只是区区一个州府,他经营得再好,兵马不够就是硬伤。徐焕早有打算,这几年先看看形势,不行的话该投靠还得投靠。左右逢源,那也得有相应的实力。   只是没想到,先是被方翼暗算,再有吴子敬突然发难,他还没部署好,就面临了这样的难题。   徐吟倒不反对这个,她知道昭国公将来会得天下,对他又颇有好感,投了就投了。   只是,眼下还不到局势最乱的时候,投得太早,怕是会牵扯过深,到时候损失太重。   “父亲,我有个想法。”她说。   “哦?”徐焕现下很重视女儿的意见,“说说看。”   徐吟道:“我们杀了吴子敬,凉军就会分崩离析,那一切问题将迎刃而解。”   徐焕点点头,说道:“为父考虑过,只是这么做风险太大。如果不成,惹怒了吴子敬,恐怕拖不到援兵到来。”   徐吟笑了:“如果我有万全的方法呢?”   徐焕怔了怔:“你……”   到了这个时候,徐吟干脆就说了:“父亲,您想过没有,为什么您中了蛊,我竟然能解?”   徐焕眯起眼,看着她:“阿吟……”   这个问题,他怎么可能没想过?只是相信女儿,才没有主动去问。既然她不想说,那就不说。但现在看起来,她想说了。   徐吟轻声说:“因为女儿做了一个梦,梦见了未来十年的事……”   ……   徐焕揉了揉额头,到现在还觉得不可思议。   但还是那句话,既然女儿说了,那他就信。   何况,她展露出来的种种,他没法不信。   以前的徐吟是什么样子,他这个当爹的再清楚不过,这次被方翼暗算,她竟然处理这么漂亮,甚至未卜先知,本就不合情理。   所以说,照她梦里的经历,解决吴子敬,还得落在燕二身上。   当然,万事都要做两手准备。这边徐吟带着燕二去雍城,那边燕二的信已经通过南源的渠道,悄悄送去了潼阳。   如果刺杀不成,想必昭国公会带兵来救儿子。到时候,南源还能有一线生机。   当然,最好的结果还是刺杀成功,那就不用担心两个孩子出事了。   ……   回程的队伍出了南源,一路西去。   这一天都平平静静,什么也没发生,直到入夜扎营。   徐吟带了不少仆从,一确定扎营地点,便下来忙活。   使者眼睁睁看着人家扎出帐篷,摆上卧具,舒舒服服等着用饭,很是嫉妒。   南源果然富庶,看看这徐三小姐吃的用的,凉王都比不上。   如果他真的夺下南源,该是多大的功绩啊!可惜现在……   他坐在火堆旁,无精打采地拨着火苗,闻着那边传来的肉粥香气,对着自己的干粮大饼毫无食欲。   这时,卫均过来了。   “贵使,我家小姐请您过去用饭。”   使者眼睛一亮,口水顿时要流下来了。   护卫们也没觉得有问题,毕竟这位徐三小姐现下和大人关系不同寻常嘛!   “贵使,去吗?”   使者面露纠结,想到肚子里的蛊虫,他是一点也不想去,但是闻着肉粥实在太香了……去就去,死了也要当个饱死鬼!   他一脸视死如归,起身去了徐吟的帐篷。   帐帘掀起,里头坐着好几个人。   徐吟的对面是燕凌,他看着碍眼。旁边是黄大夫,看到就觉得肚子里有虫在动。   使者老老实实施礼:“徐三小姐。”   徐吟随便指着另一张食案:“大人请坐,走了一天累了吧?早些用完饭休息。”   “谢三小姐。”使者坐下来,看到碗里的肉粥,还有碧绿的青菜,食指大动。   他一时忘了肚子里的虫,端起碗就呼呼吃起来。   “大人居然敢吃?不怕粥里下了毒?”   一口粥喝进去,突然听得这句,使者吞了不是吐也不是,顿时咳了起来。   徐吟笑眯眯看着他咳完,才慢吞吞说道:“大人放心吧,粥里没毒。你肚子里都有虫了,万一把虫毒死了怎么办?”   使者脸胀得通红,想发火又不敢,只能努力把嘴里粥咽下去。   经了这么一出,他的食欲荡然无存。   偏偏徐吟那边,又上来一盘烤羊腿,卫均动手切了,整整齐齐码在盘子里。她夹了块羊肉吃了,口中问:“大人怎么称呼?”   使者憋红了脸,回道:“下官田志。”   徐吟点点头:“原来是田大人。瞧您,在大凉一定是重要人物吧?不知担任何职?”   说到这个,田志骄傲地昂起头:“下官是凉王身边的舍人。”   舍人,那就是帮他处理政务的,确实是个要职。   徐吟笑起来:“这会儿凉王夺了雍城,想必有很多事情要做。田大人没留在凉王身边,却被赶来南源做这么危险的事,想必处境不是很好了?”   听得这话,田志脸色阴了下来。   要不是这样,他会这么心急,想要夺南源邀功吗?实在是,大王身边献媚的人太多,他攀不上啊!   徐吟继续吃着肉,顺便问他:“这么说起来,大人在大凉肯定有政敌了?要不要我们帮个忙啊!” 第58章 翁主   听徐吟这么说,田志的心瞬间火热起来。   要是能干掉大王身边那几个受宠的,那他岂不是……   随后想到肚子里的虫,又立刻蔫了下去。   他现在连命都保不住,还想飞黄腾达?   却听黄大夫说:“你小子可真好命,本来冒犯了三小姐是死罪,偏偏这回用得上你。要是戴罪立功,说不定还能挣回一个好前程。”   被他这么一点,田志的心思顿时活了。   对啊,这回徐三小姐去雍城,明摆着对付凉王的。要是凉王完蛋,雍城成了徐家的地盘,他岂不是立了大功?哎呀,立谁的功不是功?反正他在凉王面前被排挤,还不如认个新主子呢!   田志想通了,当下便积极起来,将那边的形势细细说了。   “凉王身边,主要有三个人……”   两天后,队伍到达雍城。   看着斑驳的城墙,黄大夫感叹:“一打仗就要死人,不知道这回又有哪些亲朋好友再也见不到了。”   他就是雍城人,要不是恰巧被请去南源看病,指不定也会遭难。   徐吟安慰:“吉人自有天相,等进城找找就知道了。”   黄大夫挤出一个笑容:“但愿如此。”   刚打过仗不久,雍城竟然很热闹,他们想要进城,还排了长长的队。   田志生怕徐吟不高兴,殷勤地解释:“自从打下雍城,大王就把王庭迁来了,这些人都是从凉都来的……”   徐吟笑了笑,心想,吴子敬果然野心勃勃。把王庭迁到雍城来,又召各州府来见,分明想把楚国旧地全部纳入掌中。凉都毕竟偏僻,坐拥楚地,才有觊觎天下的资本。   可惜上辈子,他刚动了这个念头,就被个煞星杀了,灰飞烟灭。   徐吟瞟向那个煞星,但见他兴致勃勃地左看右看,瞧见有卖凉糕的,乐颠颠买了两份,递了一份进马车。   “我不吃。”徐吟说。   燕凌讨好地说:“我刚刚尝了一口,很甜的,你试试。”   徐吟问:“你没发现一件事?”   “什么?”   “你看卖凉糕的手指。”   燕凌瞅了一下,脸顿时青了。   指甲缝都是黑的,这凉糕里揉了多少污垢?   他随手把凉糕给了路人,听到燕吉小声嘲笑:“公子你马屁拍到马腿上了吧?讨好姑娘都不会。”   没吃着凉糕的燕凌心情很不好,白了他一眼:“再多嘴,你就留在这里卖凉糕!”   燕吉立刻收声。   田志报上去,凉王很快派人来接了。   来人是个老嬷嬷,发髻严整,仪态端肃,站在那里头顶仿佛写着两个大字:规矩。   燕吉悄声跟自家公子说话:“公子,这是凉王的人?看起来好严肃啊,不像异族人呢!”   大凉是异族,而这位却像是世家大族的老嬷嬷。   燕凌道:“吴子敬的姐姐是老凉王的嫔妃,想必这位是吴家的旧人吧?”   徐吟意外,没想到他连这个都知道。   田志上前跟那嬷嬷说了几句话,便见那嬷嬷颔了颔首,往这边走来。   到了马车前,她躬身施礼,禀道:“奴婢陈氏,奉德惠翁主之命,前来迎接徐三小姐。”   吴子敬能在大凉立足,乃至夺下王位,其姐帮了很多忙,故而他登位后,仿前朝诸侯,封姐姐为翁主。   这个翁主没得到朝廷认可,别人听了也不过说笑几句。但在大凉势力范围内,这位却是实打实的权势熏天。   此行危险,徐吟并没有带小满,这会儿便由卫均传话。   “有劳嬷嬷,我们小姐来得仓促,希望没有给翁主添麻烦。”   这陈嬷嬷露出淡淡的笑意,出乎意料地和气:“怎么会?徐三小姐能来,翁主高兴极了,现下已在府中等候,徐三小姐,请。”   一众宫人侍婢上来,替了那些护卫,拥着马车往临时行宫而去。   这架势,弄得燕凌等人稀里糊涂。   徐吟代表父亲来参加燃灯会,这是官方来往的正事,可王庭的官员没出现,反倒是这位翁主跟前的奴婢来迎,让人感觉怪怪的。   到了临时行宫,外头已经停了几辆马车,看周围侍立的仆妇丫鬟,里头应该都是年轻小姐。   怎么回事?众人奇怪的感觉更浓。   这些小姐一个接一个迎进去,终于到了徐吟。   她一下车,陈嬷嬷眼睛便亮了,态度更加恭敬,亲自上前扶了。   燕凌等人都是男子,到了殿外,就被留下了。   徐吟独自进去拜见德惠翁主。   “翁主,南源徐三小姐到了。”   “请进来吧。”   “是。”   徐吟缓步踏进殿,一眼看到坐在主位上的美貌妇人。她大概三十七八,已经有了年纪,但美貌依旧。看到徐吟进来,目光有些咄咄逼人,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   这行为不甚礼貌,但这位曾是凉王嫔妃,如今又是翁主,不将她一个刺史之女放在眼里,实在太正常了。   徐吟神情如常,低身施礼:“小女徐吟,见过翁主。”   德惠翁主终于打量完了,露出笑容:“免礼。都说徐氏双姝,貌可倾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每个见她们姐妹的人,都会说这么一句话,徐吟早就听腻了,走流程回了句:“翁主过奖了,小女不敢当。”   “你不敢当,还有谁敢当?”这位德惠翁主,居然真心实意要夸她,一连串说了好些赞美的话。   徐吟听得奇怪极了,又见周围和她一样来觐见的贵女,纷纷露出复杂的表情,有的嫉妒,有的同情……总觉得有什么事不对劲。   她是不是误入了什么场所?   殿外,燕凌跟别人的护卫聊了会儿,带回来一个让他们为之色变的消息。   “什么?吴子敬要立王妃?”卫均大惊失色,“所以说,她们带三小姐来这里,是为了给吴子敬选妃?!”   他在心里骂了一句。就说周围的人奇奇怪怪的,三小姐是女客,由德惠翁主接见不奇怪,可连个官员都没出面,怎么想怎么不正常,果然出了幺蛾子。   选妃?吴子敬一把年纪,丑得跟冬瓜似的,还敢挑捡到三小姐头上,做梦! 第59章 选妃   卫均大怒:“这个吴子敬,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他想找人商量,结果扭头一看,燕凌正在擦他的剑,神情平静极了。   “燕二公子,你不生气?”卫均不高兴了。他不是喜欢三小姐吗?来了雍城,眼见吴子敬这么大的权势,怕了?   燕凌抬头看了他一眼,奇怪地说:“有什么好生气的?他很快就是个死人了。”   卫均一愣,无言以对。   对哦,他们本来就是杀吴子敬来的,死了不就完了?真是好有道理……   ……   另一边,德惠翁主见完诸位小姐,仆妇来报,宴席已经备妥了。   于是小姐们移步花园。   徐吟挤在她们中间,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她领会过来了。   前世东江王想纳新人的时候,不就是这样的吗?办一个什么赏花会,广邀名门闺秀,从中挑选。   瞧瞧眼前这些贵女,都是没出闺的小姐,最少也是个清秀佳人,瞧着出身也都不低——这吴子敬当了凉王,想要广纳美人了?   所以她为什么会被送到这里来?误会?还是故意?   田志那个怕死的,应该没这个胆子才对……   徐吟思索着,耳边传来声音:“你就是徐三小姐?”   她转头,邻座是个青衫少女,眼睛里闪动着好奇的光芒。   徐吟点了下头:“是,小姐是……”   “我叫安琦,颖中人。”   徐吟反应极快:“颖中安氏?”   安琦点头一笑:“徐三小姐听过我们家啊!”后半句唏嘘起来,“还以为已经没人记得了呢!”   颖中地处偏僻,在那种地方久了,便是世家大族,也会渐渐没了声息。安家确实已经很久没出过像样的人才了,可不就没人记得了?   徐吟会知道,不过是徐焕对周围州府盯得紧,耳濡目染罢了。   两人坐得近,就聊了起来。   安琦说:“徐三小姐,我真没想到,你也会来雍城。”   徐吟心中有了猜测,就问她:“为什么没想到?你不是也来了?”   安琦苦笑一声:“我们家没办法呀,雍城已经没了,颖中万万抵挡不住……”她没忘记这里是什么场合,收住后半句话不说了。   徐吟叹了口气:“我也是没办法,家父如今病重,凉王派人来请,不来又能怎样呢?”   安琦目露同情:“原来是这样。”   小姑娘心思单纯,说了这么几句,便觉得同病相怜,添了亲近之感。   她悄声说:“徐三小姐,你身份高贵,又这般美貌,翁主定会留你下来的。”   徐吟似乎被吓到了:“这么急呀?”   安琦理所当然:“你不知道南源有多重要吗?就算你不来,最少也会留你一个侧妃之位的。”她想了想,补充一句,“或者是你姐姐。”   哦,侧妃啊!徐吟明白了,吴子敬果然在广纳美人。   也是,当初投奔大凉的时候,他的妻儿死了个干净。现下夺了大凉王位,哪能不张扬一下?立妃,不仅为了美色,更是张扬声势。   看看谁家把女儿送来,就知道是不是臣服了。   瞧在场这么多闺秀,旧楚诸州已经倒了七八成。   徐吟在心里唏嘘,父亲从没想过联合其他州共抗吴子敬,就是看得清清楚楚,这些人都是墙头草,靠不住。瞧瞧,连打都没打,便把女儿送来了。   不过,这倒是个接近吴子敬的好机会……   徐吟在这聊天,别人也在聊她。   有几个熟识的贵女聚到一起,悄悄议论起来。   “那位小姐是谁?之前没见过啊!”   另一位小姐答道:“你来得晚,正好错过了。她是南源刺史徐焕之女,徐三小姐。”   “啊,就是那个……徐氏双姝?”问的那位恍然大悟。   徐氏双姝名头响亮,尤其她们住得近,没有不知道的。   “是啊!”答话的小姐心情复杂,“没想到她会来,看来今天的赏花会,她必然要占一个名头了。”   旁边的小姐不以为意:“你以为她不来,就不会占名头吗?徐焕的女儿,单凭这个身份,总要占个位置的。说不准,正妃都要给她。”   “不至于吧?她父亲不就是个刺史吗?也不比我们高贵。”   “话不是这么说。南源本是楚国旧都,所辖最广,物产最丰。南源刺史,本就是诸州里地位最高的,何况徐三小姐那般美貌。先前她来的时候,翁主可是高兴得很呢!”   徐三小姐来了,说明徐焕臣服了,那么这个仗就不用打了,怎么不高兴?诸州里最难拿下的就是南源啊!   闲坐了一会儿,德惠翁主那边,有妇仆匆匆赶来,凑到耳边说了几句。   德惠翁主便起身进了后头的小楼。   贵女们有意无意地抬头去看,瞥到二楼窗口似乎有男子衣带掠过,便知是凉王来了。有人生怕中选,低着头不敢说一句话,有人却野心勃勃,特意展露最美的角度。   徐吟冷眼看着,将这些人的表现一一记下来。等她知道这些小姐的身份,也就知道了她们所代表的势力的选择。   ……   德惠翁主上了二楼,便看到了坐在窗边的新凉王。   吴子敬年近四十,男人不重保养,在德惠翁主面前,像兄长多于像弟弟。不过,他身材魁梧,膀大腰圆,一看就是员猛将。   “大王。”德惠翁主笑着走过来,“今日不忙吗?来得倒早。”   吴子敬当年与上峰争权失败,被诬陷入罪,如同丧家之犬逃到大凉,若不是这位姐姐相助,他不能在大凉站稳脚跟,自然也就谈不上成为凉王。因而对德惠翁主,他是相当敬重的,此时搁了茶杯笑道:“还不是长姐一直派人来请,弟干什么都不安心,索性就先来了。”   德惠翁主很自然在坐到旁边,嗔道:“我这还不是为了你。瞧瞧你,都要四十了,连个孩儿都没有,可不叫人着急?”   “是是是,多谢长姐。”吴子敬笑着作揖。   “知道就好!”德惠翁主拍拍他的手,指向窗外,“你瞧,诸州能请到的贵女都来了,可有哪个中意的?” 第60章 质问   吴子敬是无所谓的,他虽然没了妻儿,但身边从没少过女人。   这次所谓的邀约、立妃,为的都是一件事,那就是让旧楚诸州臣服。   为了收服大凉,他费了很大的力气,要是再动刀兵,损耗可太大了。   因此,吴子敬只是瞥过一眼,就道:“长姐做主就是。你选谁,那就是谁。”   他的态度让德惠翁主很受用,语气也就更温柔了:“这是什么话?娶妻的是你,自然要你自己中意。”   吴子敬哈哈笑道:“我还能不信任长姐的眼光?你挑的,一定是好的。”   德惠翁主高兴了,便道:“恭喜大王,贺喜大王。”   吴子敬不解:“长姐,你这是……”   德惠翁主伸手指向窗外:“大王请看。”   吴子敬顺着所指看过去,发现一株花树下,坐着两个正在谈笑的少女。一个青衣,一个红衫。青衣那个清秀可人,红衫那个正好侧对着他们,看不清容貌。   两人似乎说到什么有趣的事,红衫少女忽然转头一笑,让他看了个正脸,吴子敬顿时呆住了。   看他目不转睛的样子,德惠翁主伸手推了推:“大王觉得如何?”   吴子敬恋恋不舍收回目光,神情迅速正经起来:“长姐以为我是什么人?眼下正事要紧,岂可贪恋美色?”   德惠翁主嗔道:“大王想什么呢?我可不是平阳公主,专门给弟弟送美人。”   “那她是……”   “徐焕的女儿,徐三小姐。”   吴子敬愣了一下。   德惠翁主笑眯眯:“大王以为如何,是不是该恭喜?”   吴子敬既惊且喜:“果然是喜事,长姐,你是如何做到的?”   德惠翁主哪里知道,她正忙着见诸位小姐,突然就有下仆来报,说南源刺史徐焕之女来了。   自从吴子敬打下雍城,来讨好她的人多不胜数,尤其她要为新凉王选妃的事传出去,每天都有认识的不认识的小姐前来拜见。   想必徐焕也是听说了这件事,特意送女儿来的吧?   算他识相!南源经营得再好,也不过区区一个州府,哪里是大凉三十万精兵的对手?早早送女儿来,说不准还能占个好名份。   当然,这些话德惠翁主可不会说,她知道吴子敬最担心的就是南源,让他以为徐家送女儿来是自己的功劳,岂不是好?   吴子敬果然这么以为,对着她连声感谢:“弟最忧心的就是南源,那徐焕说是卧病,可谁也不知道是不是计谋。没想到长姐一出手,此事迎刃而解。长姐真是弟的福星,长姐一人,可抵精兵十万!”   被他这么捧着,德惠翁主不禁飘飘然,娇声笑了起来:“大王真是太客气了,我是你姐姐,不为你着想,又为谁呢?”   正说着,外头忽然传来喧闹。两人往外一看,方才还在说笑的两名少女,竟然吵了起来。   发生什么了?   ……   “你说什么?”徐吟双眉倒竖,严肃地盯着安琦。   安琦被她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道:“徐、徐三小姐,怎么了?”   徐吟问:“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安琦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翻脸,只得茫然地重复:“我说,你不来也、也会留一个侧妃之位……”   徐吟猛地站起来。   因为动作太猛,食案被撞了一下,上面的碟盏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这样的场合,小姐们说话进食,都是小小声斯斯文文的,忽然传来一声重响,顿时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大家都把目光投了过来。   成为众人瞩目的对象,徐吟却没有半点难为情,声音反而更大了:“谁说我要当什么侧妃了?”   安琦被她弄懵了,她知道这位徐三小姐也是没办法才来的,自然不想当侧妃,但是,都来了选妃宴,这种话怎么能当面说出来,岂不是打主人的脸?   “徐三小姐……”   徐吟的火气自然不是对着她的,她目光扫过宴席,像是忽然想明白了什么,说道:“难怪,来接我的不是王庭属官,而是个后宫嬷嬷!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她火冒三丈的样子,喊道:“陈嬷嬷!带我来的陈嬷嬷呢?我要见她!”   宴上发生这样的事,负责的仆妇已经匆匆过来问询了。   “徐三小姐息怒,可是哪里招待不周?”   徐吟冷冷道:“陈嬷嬷在哪里?我有话要问她。”   府中正在举办宴会,人人都有差事在身,陈嬷嬷自然不会闲着。仆妇陪笑道:“陈嬷嬷有别的事要办,徐三小姐有话,跟我们说也是一样的。”   “行,那就跟你们说。”徐吟逼视着对方,“我问你,这是什么宴会?”   那仆妇不明白她这么问什么意图,答道:“回三小姐,这是我们翁主举办的赏花宴。”   徐吟冷笑:“我要你们答的是这个吗?明里是赏花宴,暗里是什么?这么多年轻小姐,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这是赏花呢,还是被人赏?”   她一点也不收敛,就那样大喇喇地喊出来,席上所有的贵女都听到了,不禁人人变了面色。   这个徐三小姐怎么回事?赏花宴不就是这样的吗?大家心里知道就行了,怎么还往人脸上打啊?什么叫被人赏,虽然这是事实,可也太难听了!   仆妇不禁皱了眉。这些天来,哪位小姐来见翁主,不是小心翼翼地拜见,费尽心思地讨好?就算南源至关重要,到底只是区区一个州府,她一个刺史之女,怎么敢这般无礼!   这样想着,仆妇说出口的话也就不客气了:“徐三小姐,若有招待不周之处,奴婢过后禀报翁主,自会给你一个公道。你身为客人,这样大闹宴席,是要给我们翁主难看吗?”   然而徐吟比她更愤怒,喝道:“不是我要给你们翁主难看,是你们要给凉王难看才对!”   她伸手入怀,取出一张手卷,“刷”一下展开,指着末尾的红泥印,大声说:“看清楚了没?这是家父的刺史手令,命我为使,来面见凉王。我来雍城,代表的是南源,这是正事、公务。你等仆役之辈,将使者当成献宠之女,可是故意羞辱我父?” 第61章 凉王   仆妇呆住了。   什么刺史手令,她不知道啊!   人是陈嬷嬷带来的,翁主也没有另外交待,她哪知道徐三小姐是使者还是献宠之女?   仆妇后悔了,刚才徐三小姐要见陈嬷嬷,就应该让她去见,自己揽什么事嘛!现在好了,被当众质问,不回复都不行了。   “徐三小姐息怒,没有这样的事。”仆妇立刻改了语气。倘若徐三小姐是献来的美人,那确实不用太客气,但她说是南源来使,就不是她一个仆妇可以擅自处置的了。   “想是下人通报出了差错,才会有这样的误会。还请您稍安勿躁,奴婢这就去请翁主来……”   “误会?”徐吟昂着下巴,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凉王遣使,邀请我父来雍城参加燃灯会。我既有刺史手令,又有邀帖在手,更有使者陪同,如何能够误会?难道不是你们自作主张,故意给我下马威?”   “不是,徐三小姐……”   徐吟又道:“凉王平定雍城,客客气气来帖相邀,我父心中感念,以为凉王仁德明礼,哪怕自己卧病不起,仍叫我替父赴会。我一介弱女,不顾路途辛苦,远来雍城,不想竟被你们这般羞辱!此事若是传出去,叫旁人怎么想凉王?其他州府的来使,也会像我一样好说话么?”   其他州府——   仆妇大惊,倘若这事传出去,其他州府的来使认定大王有意折辱,会不会翻脸?原本有意投诚的,也改了主意?   完了,这罪名她万万担不起啊!   ……   楼上的吴子敬和德惠翁主,将这一幕看了个全。   吴子敬越听越不对,不由转头看过去:“长姐?”   德惠翁主先惊后怒。先前她听说来的是徐焕之女,根本没细问。虽有仆妇提醒,但是心存轻蔑,觉得这徐三小姐一个小姑娘,即便不是为选妃来的,收了又如何?   说不定还是好事,一旦女儿成了凉王嫔妃,徐焕还不赶紧投了?   哪里料到,这位徐三小姐居然胆敢当众发难,质问他们是不是故意羞辱其父。   这事情就大了啊,这次燃灯会,大王召各州府来见,就是为了让他们归顺。南源是楚国旧都,也是诸州府里最大最富饶的一个,别的州府都会盯着他们的动静。   如果南源降了,他们看着无望也许就降了,如果南源被折辱而拼死抵抗,那说不定就有几个硬气,跟着死扛到底。   吴子敬夺大凉王位,已是血流成河。无论如何,再动刀兵都不是个好选择。   也就说,他们差点坏了事!   德惠翁主感觉不好,忙道:“大王,是我疏忽了,下仆来报,说徐三小姐来了,我便以为……没料到徐焕会让女儿代她来啊!”   吴子敬眉头拧了拧,他是靠德惠翁主起家的,自然不能当面责怪她,但好好的事出了差错,心情不可避免沉下去。   他勉强笑笑,说道:“这段时间长姐太忙了,可以理解。”   眼见徐吟越闹越大,德惠翁主顾不上道歉,说:“大王稍等,我这就去处理。”   吴子敬心中一动,道:“等等,我亲自去吧!”   德惠翁主愕然:“大王?”   吴子敬已经起身出去了。   “翁主,大王好像生气了。”正好上来通报的心腹仆妇说。   德惠翁主“嗯”了声,脸色阴沉下来。   她转过头,看着窗外义正辞严的少女,呵斥:“你们怎么回事?没人盯着吗?”   仆妇低下头,惶惶道:“这徐三小姐,先前表现得全无异常,奴婢就疏忽了,请翁主责罚!”   德惠翁主冷冷道:“现在还责罚什么?大王都看到了,先收拾烂摊子吧!”   ……   徐吟仍在慷慨激昂:“你们这般折辱,若是传出去,知道别人会怎么说吗?说凉王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故意将人骗来雍城。那日后还有人敢信凉王吗?再有这样的事,还有人敢来赴约吗?你们——”   一旁的仆妇慌极了,再让她说下去,她们只能以死谢罪了。   她刚张嘴想要求饶,忽然传来一个豪迈的声音:“说得好!”   众人顺着声音看过去,就见小楼处站了个中年男人,身材魁梧,气质凶悍。   下仆呼啦啦拜倒一片。   “参见大王。”   贵女们听得称呼,便知这位就是新凉王了,也跟着拜倒:“参见凉王。”   场中只有一个人没拜。红衫少女年纪尚幼,身形也过于单薄,可在人人拜倒的时刻,不拜的她显得分外傲然。   吴子敬大步走过去,站在她的面前。   战场拼杀出来的悍将,身上带了一股杀气,别说一个未长成的少女,就是大男人见了他,多半也会害怕。   但这少女却丝毫不惧,反而好奇地看着他。   离得这样近,她精致的容貌一览无余,吴子敬眼睛一眨不眨,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   “你是徐三小姐?”   徐吟点点头,反问:“不错,你就是新凉王了?”   不但不拜,还你啊你的……   其他小姐不知道该佩服她的勇气,还是该说她不知死活。要知道这位新凉王,为了登上王位,将大凉杀了个血流成河。她哪来的胆子这样跟人家说话?离这么近,一巴掌都能扇死她。   然而吴子敬非但没有生气,还露出笑容:“是啊,孤王就是现在的凉王,你父亲让你来拜见的人。”   徐吟上上下下打量他,点点头。   吴子敬觉得有趣,问道:“徐三小姐在看什么?”   徐吟说:“在看凉王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手底下的人全是笨蛋。”   吴子敬哈哈笑起来,末了道:“他们确实太笨,徐三小姐这样的胆色,怎么可能是来献宠的。”   被他肯定,小姑娘不由露出得意的笑容:“你信了?”   “当然,”吴子敬说,“徐刺史铁骨铮铮,不会做这样的事。所以从一开始,孤王叫人送去南源的,只有燃灯会的帖子。”   徐吟露出笑容:“这么说,他们把我送来这里,你确实不知情了?”   吴子敬点头:“现在孤王知情了。”   他转过身,脸色立刻沉下来,喝道:“徐三小姐是孤王请来的贵客,是谁将她送来此地的?速速招认,出来领罚!” 第62章 咄咄逼人   仆妇呼啦啦跪倒一地:“奴婢该死,求大王恕罪。”   看热闹的贵女们震惊了。   她这样指着鼻子骂,搅和了赏花宴,凉王非但没生气,还替她出气?   说穿了还是长得好看的缘故吧?有一张漂亮脸蛋真是占便宜……   “知道该死,还站在这里碍大王的眼?”德惠翁主紧接着出来了,目光冷冷扫过,“一点小事都办不好,留你们有何用?”   仆妇们大惊失色,伏地连连磕头:“翁主饶命,翁主饶命……”   徐吟在心里笑笑。果然,这位翁主也就是看着和气,实际上不是个善茬。也是,能帮弟弟夺王位的女人,能好惹吗?   德惠翁主转回头,对她一笑。这笑和刚才夸她貌美的笑完全不同,没有高高在上,也不见挑剔傲慢,而是亲切温柔的。   “徐三小姐,真是对不住。下人没弄清楚,就把你接过来,叫你受了委屈,本宫向你赔礼了。”   说着,她当真低下身去。   快去扶啊!旁观的小姐们不由想道。   这位可是德惠翁主,凉王身边第一敬重的人,她一句话,能左右凉王的决定。   可这徐三小姐硬是没动,等到德惠翁主真的行完了礼,才笑道:“翁主客气了,小女不敢当。您每天那么多事情要忙,哪能事事盯着,对吧?”   众人无语,不敢当还让人行完礼,而且这话怎么听都有点不对味——   这还没完,她接着又道:“不过,您身边的人,真得好好挑选。这么点小事都能弄错,日后遇到大事怎么办?翁主你人这么好,可别让下仆连累了。”   德惠翁主定定看了她一会儿,慢慢露出笑容,真诚地道:“徐三小姐说的是,怪我用人不仔细,下次一定小心。”   看她们彼此言和,吴子敬很是愉悦,说道:“这就对了,都是误会,说开就好了。”   德惠翁主和徐吟脸上都带笑,只是心里怎么想的,就不知道了。   “大王,既然事情说清楚了,那我送徐三小姐去驿馆吧?”德惠翁主主动说。   这也是一种道歉,德惠翁主姿态放得这么低,都让人觉得不忍了。   徐吟甚至听到身后有贵女窃窃私语。   “就算弄错了,德惠翁主身份尊贵,又是长辈,这样也太咄咄逼人了……”   “是啊,又不是什么大事。再说了,侍奉凉王还辱没她了不成……”   吴子敬显然没听见,爽朗笑道:“长姐就不用忙了,这些天劳烦你良多,正好孤王要回去,正好送一送徐三小姐。”   德惠翁主顿一下,应道:“是。”   “徐三小姐,请。”   徐吟露出个胜利的笑容,当真转身走了。   留下一干贵女,心情复杂极了。   ……   “三小姐出来了!”一眼看到徐吟,卫均喊道。   他正要去接,却被燕吉阻了一下:“等等。”   然后就看到,和徐吟一块出来的人……   黄大夫擦了下眼睛,小声惊呼:“那是……吴、吴……”   他话没说完,燕吉眼疾手快,一把拉住按剑的燕凌。   “公子不可!吴子敬是员悍将,现下身边又有这么多人。就算成事,徐三小姐也逃不掉的。”   最后一句话劝住了燕凌,他若无其事地把剑一挎,挪开目光:“谁说我要动手了?认认人而已。”   吴子敬像是感应到什么,忽然停下来,往这边扫过来一眼。   然而他并没有看到什么,徐三小姐是南源来使,自然带了护卫的。   吴子敬拧了拧眉,甩掉那一丝怀疑,在侍从的簇拥下,上了步辇。   燕吉擦了擦额上的虚汗,心道,还好拉得及时……   卫均吃了一惊:“吴子敬亲自来送三小姐?这是怎么回事?”   就这么短短的时间里,三小姐干了什么?他只得暂时按下这个疑问。   在凉王相送下,他们顺利到了驿馆。   这回再没有人自作聪明,驿丞亲自迎他们进去,热情极了。   吴子敬挑起帘子唤道:“徐三小姐。”   徐吟回过身。   “燃灯会见。”   笑着说完这句,他坐回去,吩咐侍者:“回吧。”   侍者答应一声,抬起步辇,回行宫去了。   看着步辇远去,卫均回头问:“三小姐,您干什么了?给他灌迷魂汤了吗?”   徐吟白了他一眼,进屋安顿下来,才慢慢把情况说了。   卫均跳起来:“三小姐,您胆子也太大了。当着吴子敬的面说那些话,万一他翻脸怎么样?”   徐吟无所谓:“翻脸就翻脸呗,都敢来雍城了,难道连这点风险都不敢承担?”   卫均生气:“这是什么话?要真出事,属下怎么跟大人交代?”   “你不用交代,我要折在这里,你以为逃得了?”   “……”卫均被堵得没话,扭头出去了。   燕吉喊他:“哎,你干什么去?”   “打水!”那边传过来气呼呼的一句话。   燕吉立刻道:“等等,我和你一起去。”   黄大夫已经在护卫的陪同下,去找家人了,他们俩一走,屋里便只剩下徐吟和燕凌。   “我相信你。”燕凌说。   没头没脑的,徐吟随口回了一句:“什么?”   燕凌道:“你敢那么做,就是有把握,吴子敬不会拿你怎么样。”   没想到他会说这么句话,徐吟不禁笑了:“这可说不好,我跟吴子敬又不熟,万一赌输了怎么办?”   “那就输呗!我会带你走的。”   这理所当然的语气,果然是高手的自信。徐吟相信,前世的吴子敬就是他干掉的了。   她放柔声音,说道:“虽然我不认识吴子敬,但我确信,他的处境并不太理想。德惠翁主请来的那些贵女,多数是周边的世家小姐,可见他们很想借着联姻壮大自己的势力。所以,他们不会轻易跟南源翻脸的。”   燕凌点点头:“嗯。”一副完全不怀疑的样子。   他这样,徐吟莫名有些心虚起来。   “你就不怕我骗你?”   燕凌反问:“你骗了吗?”   “……”   “那你猜,我有没有骗你?”   徐吟看过去。   燕凌笑了一下,拿起剑往外走:“早点休息吧。” 第63章 赴宴   选妃的结果,几日后陆陆续续听说了。   卫均将几个名字记下来,叹道:“看来,这些人已经投靠了吴子敬。”   徐吟没找到安琦,松了口气,说:“也怪不得他们,吴子敬如日中天,就连我们都不想跟他打,何况别人。”   南源已经是旧楚诸州里最强大的一个了。   以后世的眼光看,吴子敬只不过外强中干,以血腥手段夺下大凉王位,却没有好好安抚,就像坐在火药桶上,只需要一个火星,便会炸个四分五裂。但是当时的人未必能看清,自然会惧于他的威势。   两人说着话,外头喧闹声越来越大,紧接着楼梯踩响,似乎有很多人走过去。   这是有人入住?   徐吟走过去,推开小半扇窗,看着人来人往的大堂,轻声说:“人越来越多了。”   吴子敬广发请帖,这个面子到底没人敢不给。   这话说得卫均担忧起来。瞧这架势,他们真的能成功杀了吴子敬吗?   外头有王宫侍从来了,说了几句话,驿卒们纷纷四散传话。   其中一个过来敲他们的门:“徐三小姐。”   卫均去开门。   驿卒笑着施了礼,说:“大王晚上设宴,请徐三小姐去赴宴。”   徐吟面露讶色,问道:“是什么宴会?可有名头?”   驿卒答道:“大王说,各州的使者来齐了,就见一见。”   哦,不是单独请她的,可以去。   “能带几个人?”   驿卒迟疑了一下,说道:“惯例是一人陪侍。”   徐吟点点头:“多谢了,我这就准备。”   驿卒一走,门又被敲响了,来的正是燕凌主仆。   “是不是要去行宫?我跟你一起去。”燕凌劈头就道。   卫均马上拒绝:“不行,只能带一个人,三小姐必然带我去。”   燕凌斜眼看他。   卫均强调:“赴宴要解剑的,你不会有机会。”   “谁说一定要有剑才可以?”燕凌寸步不让,“这么好刺探敌情的机会,不让我去,还想叫我完美完成任务?”   卫均语塞,只得求助:“三小姐……”   徐吟没犹豫:“那就让燕二公子去吧。”   “三小姐!”卫均急了,三小姐本身就是个胆大妄为的,这燕二公子只比她更胡来,让他们两个去,出点事都没人拉!   他实在是不敢啊!   可徐吟并没有改变主意。   燕凌得意洋洋:“听到没?徐三小姐都这么说了,你还不听话?”   卫均狠狠瞪了他一眼,气得一扭头,走开了。   他一走,燕凌更高兴了,问道:“要准备什么?”   “又不能带兵器,还要准备什么?换身衣服就好了。”徐吟想了想,“燕吉,拿你的衣服给你家公子,别穿得太花哨了。”   燕吉有点为难:“公子比我高一截呢,不够穿呀。”   徐吟一看也是,改口:“那就去成衣铺买。”   出门在外,燕凌的衣裳样式倒是平常,只是料子太好了点,怎么看都不像个随从。先前人多,他混在其中还好,若是只有他们两个,那可太显眼了。   于是燕吉出门,抱回来一堆衣裳。   燕凌左试右试,怎么试都怪怪的。   最后还是卫均看不过去,跑回来说:“关键是他这个人不对,关衣裳什么事?”   三个人齐齐看着他。   卫均被他们看得不自在,凶巴巴道:“干什么?我还不是怕你们出岔子,回去不好跟大人交待。”   徐吟虚心求教:“那你说怎么办?”   卫均一边从怀里掏东西,一边叽叽咕咕:“就他这小白脸的样儿,穿得越土越不搭调。所以啊,问题是他太白,跟衣裳没关系。”   他把一个瓷瓶交给燕吉:“这是黄大夫给的药粉,上次大人用过的。你拿水来调了,给他擦脸上去。”   燕吉见自家公子点了头,便去打水了。   “等等。”卫均又跑出去了。   过了会儿,燕吉调好药粉的时候,卫均抱着衣裳回来了。   “我跟燕二公子差不多高,尺寸应该合适。他长这副样子,扮小厮怎么都不像,不如扮护卫。来,换上试试。”   待燕凌换好衣裳,再涂上药粉,几人一看,感觉果然不一样了。   皮肤黑黄了一些,五官没那么显眼了,换上卫均的衣裳,武人的气质凸显出来,说是护卫确实不那么生硬了。   “就这样吧!”徐吟拍板,“收拾一下,准备出门。”   待她换好衣裳,行宫的使者也到了。   马车一路驶进宫门,果然都被要求解剑。   她下了车,卫均等人留下来,由燕凌陪同入内。   即便易了装扮,负责检视的护卫仍然多看了燕凌几眼,最后还是后头催了,才让他过去。   今日来的人多,他们一路只能走过去。眼见燕凌左看右看,徐吟小声道:“你收敛点,这么明目张胆打探地形,小心被人盯上。”   “他们要盯就盯。”燕凌一脸无所谓,“我现在是护卫,为了三小姐的安全,多注意点有什么不对?”   他还挺理直气壮。   徐吟白了一眼:“你是没什么不对,人家看你不对!燕二公子,行此失败对你来说没什么要紧,对我们南源来说,可是关系到生死存亡的大事。”   燕凌立刻软了语气:“我说了,你放心。就算咱们不成功,我也会带你走的。还有,我的信很快送到潼阳,我父亲不会坐视不理的。”   徐吟心道,这怎么能一样?就算要投昭国公,也得兵强马壮带着功劳投过去,凄凄惨惨让人家来救,以后能有地位吗?   但这个话不能和燕凌说。   他一个离家出走的世家小公子,不知天高地厚惯了,哪里懂得他们夹缝中求生存的心情?   远处传来车轱辘滚过的声音,还有人骂骂咧咧:“吴子敬,你这个乱臣贼子!卑鄙小人,恩将仇报……你还自立凉王,呸!没有朝廷亲封,你算个什么凉王!”   两个停下来,看过去。   那边竟是一辆囚车,里头关着个犯人,满身血污,头发凌乱,嘴里叨叨不休地骂着。   大概是他们俩停太久了,有侍者走过来道:“徐三小姐,这是大王的犯人,您就不要看了,免得污了眼睛。”   徐吟答应一声,顺口问了句:“这人是谁?”   “他啊!”侍者漫不经心地说,“他是雍城长史文毅。” 第64章 无耻之尤   雍城长史文毅!   两人眼中出现了然之色。   雍城向来势力混乱,刺史几乎一年一换,这位文长史倒是棵长青树,可他是个老实人,只会干实务,根本掌控不住雍城的局势。   等到吴子敬杀过来,就这么沦为了阶下囚。   文毅骂了一通,看到赴宴来的众人,竟又调转枪头。   “你们这些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吴子敬让你们来,你们就毕恭毕敬地来。呸!他是乱臣贼子,你们就是谄媚小人!奴颜婢膝,趋炎附势,无知无耻!”   来赴宴的都是各州府的使者,他们接到请帖,担心自家也步了雍城的后尘,只得战战兢兢来赴宴,心里对吴子敬又怕又恨。知道文毅的经历,他们心中同情居多,被骂两句,也都没回嘴。   然而文毅不知道是不是受激过度,骂个没完。   “他一个逆臣,说召就把你们召来了,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朝廷?当着朝廷的官,听吴子敬的调遣,你们羞也不羞?你们这些势利小人,寡廉鲜耻,背信弃义,猪狗不如!”   这骂得就有点过分了,有人没忍住,说道:“文长史,你做你的忠臣义士,与我们何干?怎么就猪狗不如了?”   有人搭腔,文毅更怒,口中喷出血沫:“你站在这里,就是猪狗不如!”   这人不乐意了,回道:“说得倒是轻巧,那你把雍城守住了,别让人打下来啊!”   这句话实在有点狠,一句扎在文毅痛处,他几乎要瞪出血来。伸手指着对方,手中索链发出“哗哗”的声响:“你……”   反正都说了,那人索性放开了:“我们这样,还不是为百姓着想?你以为打仗是什么好事吗?打一回死多少人!你自己无能,守不住雍城,拿百姓的命不当回事,还有脸说我们……”   眼见文毅要气吐血,徐吟出声:“这位大人,别说了。”   徐三小姐替父赴会的事,别的使者也都听说了,此时见了她,立时认出来。南源实力拔尖,此人倒是愿意给面子,向这边拱了拱手,就闭嘴了。   偏偏文毅七窍生烟,还不肯收住:“哟,居然还有女人。怎么的,跪下来求吴子敬不够,还送女人来讨好?真是不要脸!”   徐吟一来就大闹选妃宴的事,已是无人不知。对徐三小姐的胆色,使者们还是服气的。父亲卧病,她一个弱女子胆敢前来赴会,已经勇气过人了,面对吴子敬,竟还敢掀桌子,这可是他们都做不到的。   本就处境相似,这会儿听文毅这样骂,那人忍不住道:“文长史,这是南源徐刺史的千金,徐三小姐。徐刺史卧病,她替父赴会来的,你不要污蔑……”   哪知他话还没说完,徐吟突然截断了:“不要脸?哪里不要脸了?凉王勇武过人,不但一统大凉,还轻轻松松打下了雍城,小女敬佩仰慕,有什么不对吗?”   那人替她辩解到一半,冷不丁听到这话,不禁愕然。   她在说什么?   徐吟微微昂起下巴,漂亮的脸蛋上都是骄纵之色,看着文毅:“文长史是吗?雍城也算是个大城了,在你手里坚持了几天?你打不过凉王,在这叽叽歪歪有什么用?”   文毅气得火冒三丈,颤抖地指着她:“你、你怎能说出这般无耻的话?原以为徐焕也是正人君子,没想到竟生出你这样的女儿来!南源强盛,你不想着挑头对抗吴子敬,居然还率先贴上去,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徐吟冷笑:“让我们南源挑头?你这老头安的什么心?雍城都被打得稀碎了,想叫我们南源也步你们的后尘吗?归顺凉王有什么不好?大凉兵力强盛,凉王骁勇善战,英雄盖世,有他庇护,百姓可以安居乐业,我们不用打仗,岂不是好?”   这话不止把文毅气坏了,其他来行宫赴宴的使者,也是惊住了。   什么情况?先前听说徐三小姐当着吴子敬的面,大骂了一顿,还以为是个有骨气的,没想到竟说出这种话来。   众人看着徐吟的目光,变得诡异起来。   所以南源已经决定降了吗?这可不符合徐焕的性格。   看来徐焕一病倒,南源没了主心骨,不敢抵抗了。   这可怎么办?南源是旧楚诸州里最强大的一个,连他们都不准备抵抗,那他们也只能归顺了?   可吴子敬好战残暴,忘恩负义,实在不是个好主子……   使者们各怀心思,听得文毅大骂:“徐焕养的好女儿,真是不知羞耻!吴子敬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说英雄!呸!他是一堆臭狗屎,你就是个苍蝇!无耻之尤,无耻之尤!”   他还要再骂,护卫首领已经赶来了,呵斥:“客人在此,还不快把犯人带走,若是扰了大王的兴致,你们担当得起吗?”   护卫喏喏,连忙推着囚车走了。   侍者堆起笑容,重新引路:“诸位,这边请。”   徐吟不再多说,继续前行。   因着她这番话,其他州府的使者倒是没人敢上来攀谈。   趁着这个机会,燕凌小声问她:“你干嘛当众这么说?真想气死那老头啊?”   徐吟无所谓:“气死就气死,我好心制止别人,他倒骂到我头上,气死他活该。”   说着,她瞥过去一眼:“怎么,你觉得不应该?”   燕凌马上道:“当然不是,他这样骂你,骂回去也是应该。”他迟疑了一下,又补了一句,“不过,我觉得这样不大好,你瞧他们都不敢过来了,传出去外人还不定怎么说,你的名声都坏了。”   “说就说,无非一些难听的话,习惯了。”   燕凌奇怪:“以前有人骂你?”   徐吟说的是前世,天下人唾骂她们姐妹,说姐姐妖言媚上,说她心狠手辣。   但这话不能直说,她就道:“你不知道我在南源什么名声吗?徐三小姐骄纵蛮横,又霸道,又不讲理,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名声。”   “那不一样……”燕凌心道,先前就是小姑娘任性一些,不是什么大事,这回可是关系到气节的。世人就是这样,自己未必做得到,却要求别人完美无瑕。   刚起了个头,目的到了,他只能先收住不提。 第65章 囚车   徐吟的座位,就在左边第一个。   燕凌一看,眉头皱了起来。   这安排,是把她架在火上烤啊!刚刚才说了那么一番话,如今又坐了最重要的宾位,岂不是让人以为,她已经和吴子敬勾结起来了?   果不其然,各州的使者们一看,纷纷露出微妙之色。   更甚者,还有人来打招呼:“徐三小姐,在下岳仲,忝居兴通司马,久仰大名。”   徐吟点了点头,不甚热络:“岳司马,幸会。”   这位岳司马一点不在意,关切地问起徐焕的病情,热情地问候了一通,末了道:“日后还请徐三小姐多多关照。”   他一走,燕凌冷笑:“看来兴通早早决定降了,以为你深受信重,提前来打好关系。”   徐吟笑笑:“这不是挺好的?大家都以为是,那我们就能离得近些,这样才有机会。”   燕凌皱起眉头:“你还笑得出来?这话传出去,你的名声还要吗?”   徐吟接得飞快:“所以你一定要成功啊!只要你成功,今天的事都不算事。”   这倒也是。   燕凌盯着主位,盘算起来。   燃灯会那天,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座次安排?是的话,那他可以……   会场角落,有人盯着这边叹了口气。   “看样子,南源已经决定降了,真是没想到。”   “是啊!”另一个附和,“来之前,还把希望放在徐家身上,万万没想到……”   他想想不忿,话里也就露出几分怨气来:“徐焕后继无人啊!如今病倒,竟只能任由这么个小丫头胡来。她知道这么做会毁了父亲的一世英名吗?”   前一个使者倒是替徐吟说了句话:“也怪不得她。徐家根基浅,徐焕一病,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听说先前还出了叛徒,徐焕看好的女婿与外人勾结,险些把南源卖了。她一个小姑娘能怎么办?怕也是手足无措。”   另一人却不买账:“可她这样向吴子敬讨好卖乖,哪里还有半点气节?文毅真是没骂错,当真无知无耻!”   “现在说这些已经没用了。南源这一降,我们能选择的余地也小了……”   没有南源打头,他们想抵抗吴子敬,几乎是不可能的。   想到这一点,两人都沉默下来。   外头响起鼓声,随后,吴子敬进来了。   侍从们纷纷跪下:“拜见大王。”   使者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想归顺的自然不愿意下拜,而那些早就归顺的,却又怕拜得太早,显得难看。   这时,一个清悦的女声响起:“小女拜见凉王,祝凉王福寿安康。”   众人顺着声音看过去,娇柔美貌的少女盈盈下拜,给足了脸面。   吴子敬哈哈笑起来,美人儿臣服,自然是一件喜事,这个美人儿还代表着一方势力,就更美妙了。   “徐三小姐快请起。”隔得远,他只能虚虚一扶,脸上全是笑意,“今日只是私宴,不用这么多礼。”   别的使者一看,都有人先出头了,还等什么?也都纷纷下拜:“拜见凉王。”   吴子敬志得意满,伸手道:“都起来吧,都说了不用多礼,还这么客气。”   那些已经归顺的使者,眼见被徐吟抢了首拜之功,迫不及待地奉承:“凉王说哪里话?您屈尊接见我等,我等岂敢有丝毫不敬?”   “是啊,仅仅只是下拜,这礼数已经够寒酸了。”   “以大王之威,三跪也是受得的。”   一句句恭维的话,不要钱似的说出来,捧得吴子敬高高兴兴的,于是现场谈笑风生,一片欣悦。   角落里,不甘臣服的使者唉声叹气,感叹世风日下。   “便是要投诚,这样也太难看了吧!”   “是啊!瞧他们的嘴脸,还没归附,先忙着阿谀奉承了。”   “谁说不是……”   他们齐齐把目光投向左边第一个位置,少女神情认真地品尝佳肴,时不时和身后的护卫讨论几句,仿佛真的只是赴宴来的。   可眼前这一切,分明就是由她那一跪开始的。   酒至半酣,吴子敬已经有了微微的醉意,跟侍者说了几句,开口道:“对了,今日有个特别节目,没给诸位看呢!”   他挥挥手,歌舞退了下去,殿内安静下来。   众人纷纷搁下酒杯,认真听他说。   吴子敬扫过场下诸人,说道:“孤王坐镇凉都,眼见雍城兵匪作乱,不忍百姓受苦,这才派出精兵,平乱剿匪。没想到有的人看不清形势,诬蔑孤王是乱臣贼子,真是岂有此理!”   听到这里,众人面露了然。这是在说文毅吧?只是,好端端提他做什么?   吴子敬继续说下去:“孤王不在意名声,但被他这么一说,万一有人听信,鼓动旁人来讨伐孤王,岂不是叫百姓遭殃?孤王思前想后,此事决不可轻纵,今日正好请诸位做个见证。”   他拍拍手,很快众人听到了车轱辘的声音,先前那辆囚车被推到殿前。   文毅满身血污,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比刚才更惨了。可他非但不收敛,反而更兴奋了,扯动镣铐哗啦啦作响,怒声骂道:“吴子敬!你这个奸佞小人!以为召他们来耍猴戏,就是天下归心了?真是可笑至极!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不过是个背信弃义的逃将!靠着妇人的裙带在大凉安身,算什么英雄?哈哈哈,你也就骗骗自己……”   被他这样指着鼻子骂,吴子敬神情如常。要是被人骂一句就跳起来,他哪里还当得上凉王?   他听而不闻,对使者们道:“诸位听到了,此人满口胡言,诬蔑孤王。今日若不严惩,孤王的名誉事小,雍城百姓的安危事大。你们说是不是?”   众人还能说什么?那几个早就投靠的满口附和,不愿意附和的被势所逼,也只能闭口不言。   吴子敬满意地点头,又说了:“既然诸位也认同,不如就给你们一个出气的机会吧?谁觉得他有罪,就去捅一刀,也好叫他看看,什么是民心。”   什么?众人闻言色变,不由向囚车中的文毅看过去。 第66章 我敢杀   场中安静无声,就连文毅都被惊得停下了斥骂。   他说什么?谁觉得文毅有罪,就去捅一刀?   文毅与他们无冤无仇,且他苦守雍城多年,勤恳的名声还是有的。他落在吴子敬手上,不施救也就罢了,大家都是自身难保,可若是亲手伤了他,那又是另一种说法了。   无论多么逼不得已,对一个忠臣下手,都会被人鄙弃。   真这么做了,那就没有回头路,只能跟着吴子敬干到底了。   这一招真是太精准,太狠辣。   殿内鸦雀无声,吴子敬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拿着酒杯,目光幽冷地扫视过去。被他盯上的人,不由自主垂下头,避开他的视线。   吴子敬笑了笑,再次开口:“怎么,诸位觉得这个主意不好吗?莫非你们觉得,他骂孤王骂得对?”   这话当然不能承认,可就算是早早投靠了吴子敬的,也不敢真拿刀去捅文毅啊!   大家都是读过书学过礼的,深知世人崇尚的道德标准。为了活命归附吴子敬,顶多被骂一句没骨头,但这一刀要是捅出去,那就变成了和吴子敬一样的奸贼。   以后吴子敬势力稳固还罢,只要他倒台,自己毫无疑问被清算。   大家投诚,都是为了活命,难道还真想跟他同生共死不成?   可吴子敬,就是要众人跟他同生共死。   “岳司马,你说呢?”他点了一个人名。   那位兴通的岳司马,忽然被点到,只得战战兢兢起来回话:“大王,文毅辱骂您,确实该死……”   吴子敬笑着点头:“既然你也这么认为,那就亲自去捅他一刀,出出气,如何?”   “这……”岳司马额上冒出冷汗,这一刀他万万不敢捅,可吴子敬他也不敢得罪。   见他吞吞吐吐,吴子敬顿时变了脸色:“怎么,你不去捅他,莫非心里觉得他说的是对的?”   “不不不,”岳司马慌忙道,“下官怎么会这么想?只不过,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吴子敬阴阴地盯着他,大有他说不出来,就叫他血贱当场的意思。   眼见性命不保,岳司马急中生智,脱口而出:“下官只是区区一介书生,连鱼都没有杀过,实在是不敢拿刀……”   “哦?是这样吗?”   “是……”岳司马不敢抬头了。   吴子敬笑了笑,手指轻轻在膝盖上起落:“好,既然岳司马这么说了,那孤王就信了。”   岳司马松了口气,拱手:“多谢大王。”   吴子敬摆摆手,看向其他人。   被他看到的人无不惶惶低下头去。   同样的招数,第一次有用,第二次可就不好使了。再者,那岳仲分明早就归顺,说不定就是这样,吴子敬才愿意放过他。轮到自己,也许他就想杀鸡儆猴了呢?   “凉王。”忽然一道声音响起,和刚才一样。   众人抬眼看去,发现又是那位徐三小姐。   可这回,他们的心情和刚才完全不一样了。   徐三小姐想出头?太好了!他们终于不用面对吴子敬的责问了。   松了一口气的使者们,纷纷抬起头来,看这徐三小姐想干什么。   发现是她,吴子敬有点惊讶。但这两次交道打下来,他对这位徐三小姐颇有好感,脸上便带了笑,问道:“徐三小姐有什么话要说啊?”   徐吟站起身,说道:“凉王何必为难他们,这些人,我最清楚了,嘴上说得好听,其实什么风险都不想担。一边来雍城,在您面前讨好卖乖,一边又怕您事败,到时候被连累。叫他们动手杀文毅,呵,省省吧!”   这话说得可太直接了,一点面子也不给人留,使者们不由露出怒容。   他们是自己想来雍城的吗?还不是吴子敬势大,逼不得已。光说他们,她自己又好到哪里去?南源明明最强盛,她跪得还特别快!   吴子敬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不禁挑了挑眉:“那徐三小姐呢?”   “我?我当然和他们不一样。”徐吟说着,伸手指向文毅,“他们不敢杀,我敢!”   这下吴子敬真的笑了。   今天这一出,其实就给他们下马威。敢动手,日后自然会重用,不敢动手,也要吓他们一吓,叫他们不敢再有什么花花肠子。   没想到,这位徐三小姐竟然给了他惊喜。她这么站出来,无疑给诸州带了个头。瞧瞧,连南源都这么积极,你们还有什么理由推三阻四?   心情好,他也就和颜悦色起来,笑着问道:“你拿过刀吗?”   徐吟昂起头,带着几分倨傲回道:“您不相信的话,就让我试试。”   吴子敬哈哈笑了起来,伸手示意:“徐三小姐要试,孤王岂能不允?去吧!”   众人就看到,脸庞还青稚的少女起身离席,一步步走到囚车面前,接过侍卫递来的刀。   徐吟握着刀,抬头看着囚车中的文毅,对他灿烂一笑:“姓文的,你刚才骂我什么?现在再骂啊!”   语气里满满的得意与挑衅,叫人想痛骂小人得志。   文毅顿时就瞪圆了眼睛,喷出血沫:“你、你厚颜无耻!”   徐吟后退一步,呵斥侍卫:“都这样了还敢骂,把他的手抓住,嘴巴堵上!”   这种人,她最清楚了,手动不了还会吐唾沫,她才不会给他机会!   侍卫看了眼上头的主子,见吴子敬仍然笑吟吟地看着,没有反对的意思,便应了一声,拉紧索链,拿破布堵了文毅的嘴。   文毅“唔唔”地叫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死命瞪着眼前得意洋洋的少女。   看他动弹不得,徐吟忽然目露凶光,握着刀作势往他胸口捅去。   文毅闭上眼睛等死。   众使者更是发出惊呼,许多人扭开头不敢看。   可是下一刻,并没有鲜血喷溅的场面发生。   离胸口不过半寸,短刀停住了。徐吟哼了声,回身将之一扔,说道:“凉王,这老头一副就义的样子,看了实在恶心。现在杀了他,反倒成全了他忠义的名声。小女不高兴,不想让他如意。”   咦?这是什么说法? 第67章 婚书   吴子敬眯起眼,怀疑地看着她。   “哦?难道不是你不想杀?”   徐吟笑了一声,傲然道:“杀人从来不是目的,让人屈服才是。对凉王您来说,杀一个长史有什么用?既然他骨头这么硬,就应该砍断了——这才能叫他痛苦。”   少女声音娇软,偏偏说出的话却狠辣无比,两者组合成一种诡异的吸引力,叫人不由自主迷住了心神。   殿内静默无声。   过了会儿,吴子敬终于想起开口了:“你要怎么砍断他的骨头?”   徐吟笑着转回身,欣赏着文毅被堵了嘴说不出话来的样子,说道:“当然是让他看着凉王所向披靡,人人归心了。”   吴子敬摇摇头:“徐三小姐,这个目标又不可能立即实现,所以你还是在保他的性命吧?”   徐吟轻笑:“早知道凉王不会相信,所以小女带来了一样东西,您一看便知。”   “哦?是什么?”   徐吟伸手入怀,取出一张帖子:“婚书!”   此物一出,殿中哗然。   婚书?所以,南源真打算投靠吴子敬,和他联姻?   不会吧?徐焕出了名的疼爱女儿,怎么忍心花容月貌的小姑娘配这么个……   众人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露出不忍直视的表情来。   吴子敬掩不住的讶色,不禁问了一句:“徐三小姐,昨日你可是说了,孤王拿你选妃便是羞辱你父,怎么今日……你这样也太反复了吧?”   徐吟面不改色,拿着那张婚书慢慢走过去:“您这话说的不对。昨日是什么情形?你们把我和那些小姐放在一起挑挑捡捡,怎么不是羞辱?今日不一样,这张婚书,凉王若是签了,那么我徐氏与凉王便永结秦晋之好——”   她一路走到案前,这回没有人拦阻,就那样将婚书轻轻放在他的案头,笑着看他:“我徐吟只当正妃,决不当侧妃,您明白吗?”   这么近的距离,她含笑的面容尽入眼中,十四岁的少女像朵刚刚绽放的花儿,娇弱而明媚,让人忍不住采撷入怀。   吴子敬不由自主伸出手,却被婚书挡住了。   徐吟看着他:“您看过再说。”   吴子敬勉强稳住心神,接过那张婚书,打开看了起来。里面龙飞凤舞,写明了女方的生辰、家世,还有其父徐焕的签名。男方这边空着,只需要他填上对应的名字,这张婚书就成立了。   身旁传来阵阵甜香,吴子敬心神摇曳。只要他填上去,身边这个美人儿就归他了,连同南源的兵马——   “大王!”侍者的声音,惊回了他的神智。   吴子敬不满地看过去:“干什么?”   那侍者忙道:“小的想问,可要备笔墨?”   吴子敬没有立刻回答,他开始思索。   这张婚书,可不仅仅只是婚书,追根究底,它是一份盟约。   只要签下去,以后徐氏就是他麾下第一号帮手,胜则与他共享天下,败则一同灭族。   怪不得这徐三小姐拒绝选妃。一个侧妃之位算什么?只有成为正妃,才有资格和他一起成为大凉的主人。   这小丫头,野心还挺大的。   吴子敬笑了下,他不反感这点,甚至还很欣赏。他夺下雍城,当然不仅仅只是要这一座城池,也不仅仅收服楚地,他的目标更高更远。如果他的王妃,和他有着同样的志向,当然求之不得。   何况她还这么美貌。   但,想让他立为正妃,仅仅靠她的美貌和野心可不够,最关键的还是背后的势力。   南源固然强盛,可说到底只是一个州府,这个正妃之位给出去,日后再想与更大的势力联姻,可就不行了。   值得吗?   吴子敬双目微阖,轻轻点着膝盖。   似乎看出了他的犹豫,徐吟又说话了:“倘若婚约结成,家父还为我准备了一些嫁妆,凉王可要过目?”   “哦?”吴子敬很感兴趣,“是什么?”   徐三小姐转过身,看向带来的护卫:“呈上来吧。”   “是。”那个五官俊秀的护卫答应一声,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向这边走来。   凉王身边的侍卫上前一步,将他拦了下来,冷冷说道:“交给我们就是。”   徐三小姐一个柔弱女子,手里又拿着婚书,让她过去就过去了,这位可不行。   但那护卫并未依言,而是看向上首。   徐吟轻轻一笑,对吴子敬道:“家父交代过,这东西只能亲自交到您手里。这小子有些左性,我父亲说什么,他都一五一十照做,半点不打折扣。”   吴子敬扫了一眼对方年轻的脸庞,点了点头。   进行宫赴宴,都是搜过身解了剑的,自己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杀过的人尸骨成山,还怕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不成?   凉王侍卫退开,这护卫捧着册子到了案前。   因事涉机密,倒酒的婢女退走,侍卫守在两侧。于是,围着酒案一丈之地,只有他们三个人。   燕凌将册子放到吴子敬面前,轻轻展开,上面列着一项项粮草财货……   看清数额,吴子敬倒吸一口气,不由看向徐吟,眼中写着惊疑。   这数目也太大了,南源当真拿得出来?   却听徐吟轻轻笑道:“凉王,南源本是楚国旧都,所辖之地最广,所产之物最丰,我父费心经营十几年,岂是那些偏远小城可比?这份嫁妆,值不值得一个正妃之位?”   值得,当然值得了!大凉虽然不小,可到底是外族之地,穷山恶水,远不是丰饶的楚地可比。倘若有这份物资,他坐楚地而望天下就有了资本!   想到这里,吴子敬已经不再犹豫,喊道:“拿笔墨来!”   侍者早已备好,立时奉上。   燕凌上前接过,很自然地走到吴子敬另一侧,打开墨盒,舀水,磨墨。   徐吟则把婚书抽出来,放到最上面一层,备好让他签名。   两人将吴子敬一左一右围着,挡去了旁人的视线。   看到这一幕,各州府的使者不由叹气。   没想到南源选了这么一条路,看来自家想不投都不成了。徐焕原也是一代英雄,不料竟出了这么一个女儿,真是……   还没想完,变故忽然发生了。   众人只听“呛”一声利刃出鞘,锋利的刀尖利索地扎进了吴子敬的胸口。 第68章 诛之   “护驾!”侍者尖锐的声音响起。   侍酒的婢女惊慌喊叫,推挤成一团。   凉王卫队从殿外冲进来。   使者们仓皇退避,食案倾倒,一地狼藉。   发生了什么?有的人还茫然着。   很快他们听到了吴子敬的怒吼:“竖子尔敢——”   回应他的,是刀刃拔出身体、鲜血喷溅出来的声音。   使者们终于看到了。食案后,吴子敬胸口中了一刀,踉踉跄跄跌去,徐家那名护卫手中握着短刀,上面鲜血淋漓。   刀?哪来的刀?   那熟悉的样式,让他们想起了什么,纷纷转头看向徐吟掷刀之处。   果然没了!   刚才发生的事,一一在众人脑海里闪过,终于连在了一起。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这徐三小姐,根本不是来投诚的,而是来刺杀的。入行宫赴宴必须解剑,他们手中没有兵器,偏巧吴子敬要给大家下马威,推了文毅出来,她就故意挺身而出,拿了那把刀。   刀掷出去,滑到座位之后。她举着婚书,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那护卫趁机将之收入袖中,又借着献礼,到了吴子敬身边。   吴子敬怒目圆睁,死死地瞪着眼前的少年少女。   燕凌这一刀极狠,伤口深入心肺,鲜血不断喷涌出来。   到了这个时候,他还不肯认命,在燕凌举刀刺来之时,跌跌撞撞地躲避。   “护驾!护驾!”侍者还在喊。   使者们挤在一起,少数一脸惊惶失措,更多的在心里默默呐喊。   快上去补刀!快啊!   吴子敬死了,这事才算完,不死他们只会更惨……   凉王侍卫逼上前。   徐吟抬起一脚,踹向食案。   这张食案格外厚重,受这一踹竟然没有翻,往前移行丈余,连撞了数人才停下。   拖延的这点时间已经足够,燕凌返身抓起砚台,掷了出去。厚重的砚台带着墨汁砸在吴子敬头上,他闷哼一声,脚步一顿。   燕凌的身影一闪,短刀落在他脖颈间,轻轻划过。   “噗嗤!”血溅三尺之高,一颗硕大的头颅飞上半空。   众人的目光也随着这颗头颅升高而落下……   最后落在一双纤纤素手中。   刚才还娇软明媚的少女,一步踏上食案,高高提起手中头颅,扬声喝道:“叛将吴子敬,背弃皇恩,为祸大凉,意图谋逆,罪不容诛!吾南源徐氏之女,奉父命特来诛之,尔等还不速速投降——”   新鲜的头颅,鲜血还在不停滴落,溅在她细瓷一般白皙柔美的脸上,一片肃杀。   看着这一幕的人,不由倒吸一口气。   徐焕一代英雄,竟养出这样一个女儿来……   同样一句话闪过脑海,此刻却有了不同的意义。   “吴子敬死了!”人群里,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殿里“哄”的一声,就更乱了。   侍者再也不喊救驾,返身逃命。婢女们更是急慌慌地四散奔走,踩踏一地。   使者中间,有人克制不住喜意,抓着同道大声喊:“吴子敬死了,看到没有?吴子敬死了!”   也有人害怕极了,以为才投了一个势力庞大的主公,谁知雍城都还没出去,就这么没了,自己会不会被清算?   “哈哈哈哈!”囚车中,文毅大笑出声,“痛快!痛快!吴子敬,早说了你不得好死!”   “大王!”混乱中,侍卫首领大喊一声,眼睛发红,瞪向他们二人,喝令,“将刺客拿下!”   话音才落,燕凌脚尖一点,跌落在地的酒杯跳起,他再踢一脚,那碎瓷便划过了侍卫首领的脖颈,留下一条划痕,鲜血涌了出来。   正要扑上前的侍卫们不由一顿,惊讶地看着这个面容俊秀的少年。   “劝你们别乱动。”燕凌轻轻道,“吴子敬都死了,我都不知道你们打给谁看。他没有妻儿,没有兄弟。而且叛将出身,也不肯相信别人,只有部下,没有心腹。你们就算拼死为他报了仇,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为他报了仇,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侍卫们竟然一怔,答不上来。   只有那个侍卫首领,胡乱缠裹了一下脖颈后,斥道:“胡言乱语!大王是没有妻儿兄弟,但他有……”   “德惠翁主吗?”徐吟笑了下,面色又重归冰寒,“劝你们想清楚,德惠翁主身为老凉王的嫔妃,却助外族人夺其王位,在大凉人心中何其可恨。先前不过是吴子敬强横,用武力强行镇压下来,现下吴子敬已死,大凉子民不撕了她才怪,还想继续当这个翁主?”   这……   侍卫首领脸色阴晴不定。徐吟说准了,吴子敬残暴凶狠,将大凉杀了个血流成河,才夺下了王位,大凉子民其实不服他的。要不然,为什么他们迁到雍城,跟来的大凉人极少?因为局势不稳,还不敢带出来!   徐吟又道:“我们出发之时,我父已经整军集结,想必这会儿已经到了两州交界之地。没了吴子敬,你们能叫大凉军队冲锋陷阵吗?就凭雍城这些人马,敢与我南源决一生死吗?”   这番话字字如刀,戳进侍卫首领心里。南源强盛,真打就要发动大军,偏偏现下大王死了,大军还会听谁命令?   “还有我们!”使者中,有人站出来,扬声道,“我们泽安将会出兵,助徐刺史一臂之力!”   先前被吴子敬胁迫,实在没法子,现下当然不会再忍气吞声!   他一起头,带动了别人:“我们颖中也是。”   “还有我们!”   须臾,便有一大半人站到了徐吟那边。   “将军?”部下喊了一句。   侍卫首领叹了一声,心里浮出那四个字,大势已去。   他固然可以杀了这些人,可后面呢?没办法号令大凉军队,仅凭雍城这些兵马,根本不可能抗衡诸州联军。   到那个时候,自己又何去何从?   这时,徐吟又说了:“吴子敬当年孤身叛逃,与他人无涉。你们若就此投降,只诛首恶,余者不论。这位将军,看你并非异族,想必也是无奈入了大凉,难道不想堂堂正正回归中原吗?” 第69章 人头   夜静人定,德惠翁主暂居的府邸内,灯火渐次熄灭。   德惠翁主坐在镜前,由侍婢拆解头发。   “什么时辰了?”她问了一句。   侍立在旁的陈嬷嬷回道:“翁主,过会儿就二更了。”   德惠翁主点点头,看着镜中逐渐洗尽铅华的自己,怜惜地摸了摸略显疲态的脸庞。   时光真是最残酷的东西,还记得当初嫁到大凉,这张脸娇嫩的跟朵花儿一样。二十来年过去,这朵花儿不可避免地枯了,白日上了妆还罢,夜晚妆一卸,老态尽显。   她不由想起昨日见的那个小姑娘,那样的青春明媚,真叫人又羡又妒。   不过,这又怎么样呢?她以为对着自己张牙舞爪,大王非但半点不计较,还向她赔礼,就真是纵容她吗?只要南源一握在手中,她也不过是任人赏玩的东西罢了。   德惠翁主轻蔑一笑,说道:“大王的宴会该结束了吧?也不知道情况如何。”   陈嬷嬷笑道:“大王敬重翁主,倘若有事,定会召翁主前去商议,既然没有,那就是没事。”   这话说到德惠翁主心里,笑着点了点头。   她不是个好命的女人,但从来都能把握住最好的机会。   就像当初,因为庶出,家里要将她嫁给鳏夫,她当机立断趁着凉王入京觐见的时候,攀附上去,成了藩王的嫔妃。虽然大凉偏远,可好歹过上了养尊处优的日子。   可惜,老凉王的后宫并不平静,她始终没能生出一儿半女。   眼见凉王日老,他的儿子却深恨自己,她越想越怕,干脆勾结兄弟,夺了王位。   这步棋走得对极了。   瞧瞧现在,那些跟她争宠的女人死了个干净,只有她,深得新凉王的信重,俨然大凉第二号人物。   就算新凉王立了妃也无妨,那些天真不知世事的小姑娘,还想在她手里翻出花来?等她们中间哪个生了儿子,跟凉王说一声,抱过来养就是,她仍是大凉最尊贵的女人。   种种念头,在脑海里一一滑过,德惠翁主露出微笑。   委实没有必要跟那小丫头争一时之气。   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人还没到,声音已经传过来了。   “翁主!翁主!大王有请。”   德惠翁主很是意外,跟陈嬷嬷对了个眼,吩咐:“你去问问。”   “是。”陈嬷嬷匆匆去了。   不过须臾,她就回来了,禀道:“翁主,大王急召,有事请您去商议。”   看陈嬷嬷神色肃然,德惠翁主不由提起心来:“怎么?宴会出事了?”   陈嬷嬷面露为难,不知道该怎么说。   “快说!”德惠翁主却没耐心了。   陈嬷嬷只得一五一十禀报:“那位徐三小姐带去了婚书,当着众使者的面,请大王签字。”   “什么?”德惠翁主猛地站起来。   当众立婚书,那就是正妃而不是侧妃了!   她不由冷笑起来:“怪道那天要翻脸,原来瞧不上侧妃之位,觉得本宫看低了她!乳臭未干的小丫头,野心倒是不小!”   陈嬷嬷忙道:“翁主莫气,大王请翁主入宫,那就是还有商议的余地。”   德惠翁主摆摆手:“大王的性子,本宫清楚得很!他若不愿意,直接就拒了。这会儿请本宫过去,分明心里已经同意了。”   陈嬷嬷一呆:“这……”   “无妨。”德惠翁主坐下,示意婢女重新给她上妆,“同样是正妃,也有不同的当法。先进宫再说。”   发髻重新挽起,衣裳再次穿好。时间太过紧迫,妆容只粗粗描绘了一下。德惠翁主吩咐:“备车。”   马车很快到了行宫前,见是德惠翁主,侍卫并未细查,挥手放行。   德惠翁主撩起车窗的帘子,看到远远近近站了一排又一排的侍卫,眉头蹙紧,问道:“你觉不觉得有点奇怪?行宫里戒备怎的如此森严?而且也没听到乐声。宴会应该还没结束吧?”   陈嬷嬷回道:“今日举宴,戒备森严倒是正常。没有乐声,或许就是因为出了这事,大王没有心思饮宴了吧?”   德惠翁主点点头。这么说倒也合理,只是她心口“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总有不好的预感。   马车很快到了殿前,有侍者上前迎接。   德惠翁主下了马车,见对方战战兢兢的样子,不由皱了皱眉。   “你这么害怕作甚?”   那侍者急忙请罪,结结巴巴地道:“方才……杀人了,小的……”   杀人了?德惠翁主的目光扫过殿旁闲置的囚车,明白过来。   是大王杀了那个文毅吧?那个嘴硬的老头,早就该杀了!   德惠翁主瞥过去,呵斥:“这么点小事,也吓成这样,如何在大王面前伺候?”   侍者深深低下头去,两股战战,半句话也不敢说。   德惠翁主懒得跟个下仆纠缠,在陈嬷嬷相扶下,步态婀娜地走向殿门。   殿前侍卫依次退开,门口那个大声通报:“德惠翁主到——”   殿门开启,德惠翁主提起笑容,独自抬步跨了进去。   大殿两旁,参加宴会使者依序排过去,每个人都注视着她,目中既有憎恨又有可怜。   憎恨她能理解,可怜是什么意思?   德惠翁主还没明白过来,身后已经传来了关门的声音。   她猛然转回身,看到侍从飞快地合上殿门,又飞快地缩到后头去,仿佛见了鬼似的。   怎么回事?   耳边已经响起一个清悦的声音,带着闲适悠然:“德惠翁主,晚上好啊!”   德惠翁主回过头来,看到主位上的人,顿时惊住了。   “怎么是你?”坐在上头的分明是徐吟。   她左看右看,都没瞧见吴子敬,不由心生不喜。   “这位置也是你坐的?”她不客气地说,“大王呢?”   大王真是的,就算签了婚书,也不能如此纵容!以往看他行事冷静,怎的遇到这徐三小姐,就被美色迷昏了头?过后定要好好说他!   可惜,她没有这个机会了。   主位上的徐吟,笑眯眯地一抬手,甩过来一个东西:“你的大王在这呢!”   什么……那东西正正摔入她怀中,湿漉漉的很不舒爽。   德惠翁主低头一看,顿时惊得大叫出声。   人头!吴子敬的人头! 第70章 太凶了   “啊!”德惠翁主一声尖叫,手里的人头丢了出去,而自己扑跌在地。   可就算这样,满手的鲜血仍然擦不干净。   德惠翁主不是没杀过人,老凉王的后宫可不是善地,勾心斗角、栽赃陷害,二十多年下来,她手里的人命何止一两条。   可那些都是阴私手段,从来没有这样血淋淋、皮肉分离的,摆在她面前。   尤其那个还是她的靠山,后半辈子荣华富贵的指望。   呆怔了片刻,德惠翁主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大王……这怎么可能……”   她霍然转身四顾,但见宴席分列左右,各州使者坐得整整齐齐,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坐在主位上的本该就是那个小丫头。   德惠翁主回身再看,主位两侧,凉王侍卫们按刀而立,同样端正肃容,一如往常。   可这是不正常的!凉王的侍卫怎么可能任凭那丫头坐在主位上!   “杜鸣!”她指着侍卫首领,眼睛仿佛喷着火,“你背叛了大王!”   如若不然,这个姓徐的丫头怎么可能杀得了人!   侍卫首领看了她一眼,低下头没说话。   主位上,徐吟接过婢女递来的湿帕,慢慢擦去手上的血迹,笑道:“别误会,杜将军没背叛你们姐弟,是吴子敬伏诛后,他失了主公,才投效于我的。”   说起来,还要感谢田志的情报,为了讨好她以获得蛊虫解药,他把吴子敬身边的人抖了个一干二净。   吴子敬身边有三个重要的人。第一个便是德惠翁主,没有她吴子敬就进不了大凉。第二个则是杜鸣。他是吴子敬的亲兵将领,曾在军中任职,因被上锋诬陷而逃亡。   这经历听起来和吴子敬一样,不同的是,吴子敬是争权失败导致的,恶事也真真切切干过,入罪虽是诬陷但并不冤枉。杜鸣却是妻子被人觊觎才引来的大祸,自己并未做过不法之事。   因着一样的经历,吴子敬招揽了杜鸣。但他这个人多疑,不信任任何人,两人情谊有限。杜鸣也是无处可去,才在他身边呆着。   当徐吟问他想不想回归中原的时候,杜鸣犹豫了。   徐吟就道:“杜将军,你若一辈子不回中原,或者继续维护吴子敬为恶,那早年的罪名就无法洗清了。想必当年诬陷你的上锋会高兴得睡不着觉吧。看,就说这个家伙有问题,如今果然成了乱臣贼子。”   听得这话,杜鸣的手抖了起来。自从入了大凉,吴子敬总以为两人经历相似,与他说些怨恨报复的话,但杜鸣心里根本不是那么想的。   他不想夺什么王位,创什么基业,也不想杀回中原,报复当年那些人。这么做的话,岂不是正好验证了上锋的诬陷?   他想洗清罪名,堂堂正正回到家乡,叫那些人知道,他没有干过恶事。但是有什么办法呢?没有人帮他,他无能为力。   这么多年了,他原以为自己会继续浑浑噩噩地打打杀杀,过完这一生,没料到却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么一番话。   “你如何帮我?”他哑声问。   徐吟笑了。她总觉得杜鸣这个名字熟悉,后来才想起,他前世又投到了东江。可惜,东江王仍然负了他,叫他死在了那里。   这次算他运气好,遇到了就帮一把好了。   “这事对吴子敬来说很难,对我父亲可不算难。今日吴子敬身死,你平叛有功。待时机成熟,再站到世人面前,便可以调出卷宗,重新审理。我父亲虽然只是一个刺史,但他的名声人所共知,你可以考虑一下,要不要相信他。”   杜鸣目光微动。南源刺史徐焕,可不是什么无名小卒,看看这些人,都盼着南源挑头对抗吴子敬,就知道他的声望如何。   如果是他的话,还真有可能……   杜鸣终究被说服了。   倘若吴子敬不死,看在收留之恩的份上,他多半不会叛变。但是吴子敬死了,情分又没到那份上,徐吟答应替他平反,杜鸣实在没理由不答应——他不是甘心当叛将的,一直想着回归中原。   但是,这里头的来龙去脉,德惠翁主并不想了解,也不根本不相信。   如果杜鸣没背叛,凭这丫头怎么可能杀得了人?   可徐吟并不想和她讨论这个问题。吴子敬已死,再把德惠翁主料理了,大凉再无可惧。   她摆了摆手,以一种随意的语气说:“首恶吴子敬已经伏诛,德惠翁主,你认不认罪?”   后半生的荣华富贵就这么碎了,德惠翁主此刻恨她入骨,反而没那么怕了,冷声回道:“我何罪之有?”   徐吟说:“你身为凉王嫔妃,却引狼入室,助他人夺取大凉王位,这是违抗高祖旨意。大凉王族几乎被你们姐弟屠戮殆尽,这滥杀的罪名,你也逃不掉吧?”   德惠翁主冷哼一声,不屑至极:“成王败寇,如是而已。何况,也轮不到你来审判我,你父亲区区一个刺史,哪来的资格管大凉的事。”   徐吟笑了:“你们若是不出大凉,我们自然管不着,可谁叫你们非要夺雍城呢?别忘了,先帝的勤王令。”   德惠翁主怔了一下,这才想起来。   勤王令!二十年前,绿林军闹事,险些占了京城,先帝为此发出勤王令,命各地募兵勤王。从那以后,地方拥兵自重,朝廷就不大辖制得住了。   ——这些都是旧事,总而言之,勤王令上清清楚楚地写着,贼匪为祸,各州府可自行剿灭。他们无故出兵占了雍城,那就是贼匪,清剿了理所应当。   徐吟已经不想和她说了,转头吩咐:“吴氏戕害大凉王族,引贼兵攻占雍城,其罪当诛,杀!”   德惠翁主没料到她说杀就杀,眼见杜鸣应声是,走到自己面前,不由往后挪退而去,口中叫道:“杜鸣!你既然没有背叛大王,何以对本宫举刀?”   杜鸣淡淡道:“翁主想多了,大王于我还有收留之情,你与我有何关联?”   德惠翁主大惊:“你、你不能……啊!”   惨叫声过后,又一颗新鲜的人头放在了案上。   殿内鸦雀无声。   吴子敬已死,德惠翁主被骗杀,此次危机迎刃而解,他们再不用担心被胁迫。   可看着主位上观赏人头的少女,众使者心里不由打个寒颤。   吴子敬是没了,可徐家呢?会不会也要他们归顺?   徐焕这个女儿,实在是太凶了啊!这么点大的小姑娘,怎么能凶成这样? 第71章 人头的用途   宫门外,自从徐吟进去,卫均就没坐下来过,一直来来回回转圈,口中念念有词。   燕吉看得眼晕,忍不住道:“老卫,你担心什么?我家公子在呢!”   卫均停下来瞪他:“就因为你家公子在,我才担心!”   这位燕二公子是什么人啊,第一次见面就砍死两个打伤一个,来的路上不停叨叨杀人杀人的,指望他拉住三小姐吗?   燕吉居然还生气:“你看不起我家公子的身手吗?告诉你,我家公子打遍三军无敌手的。”   卫均愣了一下,才明白燕吉的脑回路。   他不是说燕二公子会拉住三小姐,而是说打起来了也能保护好三小姐。   ——什么跟什么啊!如今身陷敌营,他勇冠三军又怎么样?能一个人把吴子敬的亲卫全干掉吗?这主仆俩真是一样一样的,完全不可靠。   眼见快二更了,宴会还没结束。   中间倒是有侍者出来,但不知道去了哪里。   过了会儿,德惠翁主的马车来了,守卫将她放了进去。   卫均和燕吉对视一眼,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德惠翁主这个时间来干什么?莫非宴会出了意外?可要是三小姐和燕二公子出事了,怎么也没见人来抓他们呢?   纠结半天,宫门终于传来动静。   一个侍者出来看了眼,直直走到他们面前。   卫均紧张起来,死死地盯着对方。   来干什么的?抓人吗?不太像,都没带兵……   那侍者施了礼,开口问道:“可是卫护卫和燕大爷?”   两人答了声是。   自家主子在里头,就算真的出事了,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啊!   侍者接着说:“徐三小姐吩咐了,请您二位一同进去。”他停顿了一下,指了指他们身后的马车,“这个也一并带进去吧。”   两人都愣了下。   让他们进去就算了,为什么马车也要一起带?一网打尽难道还包括他们的马吗?   心里胡思乱想一通,两人终究还是听从了。   倘若出事,他们俩插翅也飞不出雍城,吴子敬委实不必对他们这么客气。或许另外有事?   进了行宫,一路行至殿前,另有侍卫上来接过马车,态度有一种莫名的尊敬……   事情越来越奇怪了,之前这些侍卫对他们可凶得很,站宫门外的时候,想靠近一点打探消息,都会被他们呵斥。   随后,殿门开了,来参加晚宴的使者们纷纷走了出来。   他们的表情很奇怪,好像挺开心,又一脸梦游的样子。看到他们两个,居然还有人经过时施了个礼。   卫均震惊了。虽然说他在南源的地位并不低,可这回来雍城,只是当随从的啊!这些使者都是各州府的正经官员,为什么要向他一个随从施礼?   等使者走完,侍卫提醒:“两位请。”   卫均懵懵地踏上台阶,看到有几个侍者在清洗地上的……血迹?   他心里一紧。动手了吗?那三小姐是不是有危险?   一进殿,耳边传来徐吟的声音:“你们到了?快来!”   卫均呆呆抬头,看到她坐在主位上,和凉王侍卫的首领说话。燕凌蹲着身子,在什么人身上摸索。   咦,不对,那人没有头,是尸体!   卫均吓了一跳,想问发生了什么,扭头一看,侍卫首领刚好挪开身位,就露出了案上并排摆放着的两颗人头……   “啊!”卫均大叫一声。   “吴子敬!”燕吉替他喊出后面的话,“还有德惠翁主!他们死了!”   燕凌搜完吴子敬的尸身,起身不满地道:“叫这么大声干什么?被你们吓死了!”   卫均脸上的肌肉扭曲了一下,心想,他们才被吓死了好吗?还以为行宫里出事了,哪想到他们居然已经把吴子敬砍了。   这么快的吗?吴子敬这么好对付的吗?   卫均满脑袋都是问号。   把楚地这么多州府吓得睡不着觉的吴子敬,怎么三小姐进来赴个宴就死了?   还有这个侍卫首领怎么回事?为什么对三小姐毕恭毕敬的?难道他其实是大人在吴子敬身边埋伏的细作?   卫均胡思乱想,已经控制不住思绪乱飞,拼命给自己找合理的解释。   却听杜鸣请示:“三小姐,这两颗人头怎么办?”   徐吟弹了弹手指,说:“拿石灰腌了,装盒子里。”   杜鸣怔了一下,用石灰腌人头,一般为了长时间保存以方便运送,三小姐这么做,是要送回南源,还是干脆送进京?   徐吟没让他猜,很快揭晓了:“再叫人送回凉都。”   “送回凉都?”杜鸣不明白她的用意,索性直问了,“敢问三小姐,这是何用意?”   徐吟反问他:“吴子敬已死,大凉也就失去了新的凉王,你说我父亲要不要顺势占了大凉?”   杜鸣摇头:“凉王——”顿了一下,改口,“大凉这几年死了太多人,活着的心中不无悲愤,徐刺史如果想趁这个机会进兵大凉,恐怕会造成反效果,引得他们拼死抵抗。”   徐吟点点头:“这就是了。大凉地处荒僻,出产不多,不值得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所以,我送他们的人头回去,以示安抚。”   杜鸣松了口气,他就怕徐吟年轻气盛,刚刚绝地反杀吴子敬,自信心膨胀,就想拿人头去凉都示威,还好不是这样。   不过,叫谁送好呢?先前说,吴子敬身边有三个重要人物,如今杀了一个,收服一个,还剩下最后一个。   那位就是现在的大凉统帅,吴子敬不在的时候,在凉都替他镇守。   徐吟并不打算进犯凉都,但这个人还是除掉的好……   思索间,外头似有喧闹声,杜鸣主动道:“我去看看。”   他出去片刻,很快回来了,面露无奈:“三小姐,是文长史。您让人送他去治伤,他却挣脱了,跑回来跪在殿前,说要给您赔罪。”   就在不久前,徐吟进宫赴宴的时候,被他骂了个狗血喷头。他倒是知道好歹,错了就来道歉。   徐吟哪里在乎这个,正想叫人把他拉走,忽然想到什么,若有所思笑了起来:“啊,不如就叫他去吧!” 第72章 让我去   收拾德惠郡主的时候,徐吟就让人把文毅拉走了。   他被囚有些日子了,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不少,虽不致命,但到底年纪大了,大悲大喜的,死在殿上可不好。   至于先前被他骂,她根本没放在心上。   前世她被骂的时候多了,那些人甚至连她做了什么都不清楚,就骂她祸国殃民,恨不得要她们姐妹俩死。文毅以为她助纣为虐,至少骂得有理有据。   但被骂到底不是开心的事,这老头不提还罢,既然提了,就别怪她公报私仇了。   他不是爱骂吗?那就去凉都骂人好了,收拾掉吴子敬的余孽,也算为守护雍城做贡献了。   殿外,文毅跪得笔直,那些使者还没走干净,眼见负荆请罪这么有意思,干脆留下来看热闹。侍卫也不赶人,行宫突然换主人,他们还没适应过来呢!   杜鸣出来,说道:“文长史,三小姐说了,您也是不知情,赔罪就算了吧,赶紧去治伤要紧。”   文毅梗着脖子道:“不行,对是对,错是错,既然老夫骂错了,那就该赔罪。”   得了徐吟的交代,杜鸣早知道他不会同意的,便接着道:“那文长史要跪多久呢?你这么跪着,三小姐又没有好处,倒是你这一身伤,要是跪出问题来,是不是别人又会骂三小姐铁石心肠?这到底是赔罪,还是报复?”   文毅愣了下,涨红了脸,说道:“老夫一片诚心,就是来赔罪的。先前我不知好歹,骂错了人。只要徐三小姐能出气,叫我干什么都行。”   杜鸣一脸无奈:“文长史年纪不小,又有伤在身,三小姐能需要你干什么?算了吧,还是赶紧回去治伤吧!”   可他越劝,文毅越不肯走,甚至还急了:“你这是嫌弃我没用?”   杜鸣一脸“我没说”的表情,但眼神又表达出这么个意思,把文毅气得够呛:“你一个莽夫懂得什么?随随便便就让吴子敬骗回去做牛做马,就你这脑子,还敢说老夫没用?”   这话杜鸣可不爱听,回嘴道:“那也比文长史强。你在雍城干了这么久,也没能稳住局面,大凉一打过来,就利索地败了。三小姐冒着这么大的险,过来雍城周旋,反倒被你臭骂一顿。是非不分,看事不明,三小姐敢用你吗?”   “你——”   那些还没走的使者们就在旁边看热闹,眼见他们几句话掐起来了,忍不住乐。   其中一个跟文毅相识的,忍笑劝了一句:“文长史,徐三小姐肯定不是这个意思。吴子敬刚死,眼下还有许多事要忙,你就别给她添乱了!”   可惜这话文毅听了更生气,吹胡子瞪眼:“我文毅恩怨分明,既然受了别人的恩,岂能不报?”说罢,他大声冲里头喊,“徐三小姐!徐三小姐!老夫刚才误会了,如今知晓真相,愧疚难当,只要徐三小姐能消气,老夫什么都愿意做!徐三小姐,老夫能做的事情很多,雍城大大小小的事务,没有我不知道的……”   见他这样,杜鸣更加生气,连称呼都变了:“你这个老头!三小姐让我请你离开,你竟这样歪缠!要是叫三小姐以为,我连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   文毅瞥了他一眼,面露得意。这样才好呢,这个人是吴子敬的部下,当初也参与了攻城,他看了就讨厌。偏偏徐三小姐仁厚,将他收入门下,以后不好再报仇了,那他还不能出出气吗?   他们这样大喊大叫,殿内终于有动静了。   燕吉出来,愁眉苦脸地说:“两位,你们别吵了,三小姐已经够烦了,别再给她添乱了好吗?”   哪知文毅听了眼睛一亮,立刻追问:“这位小哥,徐三小姐烦什么呢?或许老夫能帮忙!”   燕吉木然道:“你帮不上忙,就你这一身伤,能帮上什么忙。哎,还是等三小姐写信回南源,请徐大人送人手过来吧!”   文毅一听就急了。吴子敬都死了,杜鸣也降了,剩下的事无非收编他的部下,整顿雍城事务。前面那件事他确实不行,后面那还不是他的份内事?让南源派人来,不是打他的脸吗?   “小哥,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老夫这点皮肉伤,哪里需要特意养?你就说什么事,要真办不了,老夫这就回家去,日后再不出现在徐三小姐面前!”   看他斩钉截铁赌咒发誓,燕吉更烦躁了,张口道:“说了不行就不行。三小姐要派人送人头回凉都,你行吗?”他以一种鄙弃的眼神扫过去,“文长史,你又老又伤就算了,凭这一言不合就骂人的脾气,回凉都还不马上让人砍了,帮什么忙啊!何况吴子敬的大军还在那里,危险得很。”   此言一出,众人不禁面露惊讶。   没有人关注文毅怎么样了,其中一名使者急忙问道:“这位小哥,你说徐三小姐要送吴子敬的人头回凉都?”   “是啊!”   使者们互相对了几个眼神,不禁心里嘀咕。   原以为,徐家既然收了雍城,多半也会顺手拿走大凉。现在一看,徐三小姐好像没这个意思?   燕吉仿佛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接下去道:“三小姐说了,大凉自治乃高祖亲口许诺,王位自然应该回到大凉人手里。吴子敬伙同其姐吴氏作乱,本就是违逆抗旨,故而把他们的人头送回大凉,以示高祖天恩。”   其他使者还没怎么样,文毅已是眼睛一亮。   他反反复复骂吴子敬乱臣贼子,就是瞧不惯如今的世道。这些人,明明代天子牧民,却忘了为臣的本分,把黄土百姓都当成自己的东西。   他肯来赔罪,也是因为徐吟斩杀吴子敬时喊的那句话,“背弃皇恩,意图谋逆”,正正合了他的心思。   “我去!”文毅喊道,“请转告徐三小姐,一定让我去!”   燕吉惊讶地看着他,随后神情露出一点点怀疑。   不用他说,文毅立刻发誓:“给老夫几天时间,外伤好一些就能上路。去了凉都,老夫绝不再骂人,徐三小姐让老夫做什么就做什么。” 第73章 夜风   看着文毅指天发誓,一定好好完成任务,最后千恩万谢地离开,卫均目瞪口呆。   不是三小姐要找人送人头吗?怎么就变成文毅来恳求让他去凉都了?   这可不是件好差事,一不小心会掉脑袋的。   “愣着干什么?”徐吟叫他,“该干活了。”   干活?干什么活?卫均怔怔问道:“三小姐,有什么吩咐?”   徐吟站起身,由婢女披上斗篷,平静说道:“去杀人。”   杀人?吴子敬不是死了吗?怎么还要杀人?   卫均一时跟不上她的思路,看着她出了殿门,站在那里等着。   很快杜鸣回来了,向她禀道:“文长史和使者们都安排好了,末将派了人守着,确保他们不会泄露风声出去。”   徐吟点点头,说道:“那就开始吧。”   “是。”   雍城守军共有三名将领,杜鸣负责亲卫,镇守行宫,还有两位在外头。   杜鸣说,他的部下会和他共进退,但另两位就不敢保证了。他们关系算不上亲近,甚至还因为吴子敬看重他而矛盾不断。   徐吟想了想,觉得这两个人不能留。   能被吴子敬带来雍城,这些人都是他最亲近的下属。杜鸣本就是个异类,另外两人可不会这么容易劝降。   他们如今依靠的只有杜鸣手里这支亲卫,以少对多,不容半点疏忽。   杜鸣去办事了,卫均跟着他一块去。   燕凌走过来问:“你要把另两个副将骗进来杀了?”   徐吟点点头,反问他:“不妥吗?”   燕凌摇头:“不,是我也会这么干。”   他刚才去洗了脸,眼睛似乎还带着水汽,特别清亮。   被他这样看着,徐吟不由有些脸热,转开头道:“你可以先去歇一会儿,他们没那么快过来。”   “没事,我不累。”   他都这么说了,徐吟也就不再多话。   已经三更天了,夜风越发清凉,徐吟只穿了一身夏衫,外头披的也是件薄斗篷,这会儿不由抚了抚手臂。   “给!”耳边响起一个声音,她低头一看,发现燕凌手里托着块梅花糕。   他看着她,眼睛里都是笑:“你刚才没怎么吃,想必饿了。”   徐吟停顿了下,默默接过,发现竟还是温的。   “我刚刚去御膳房拿的,”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燕凌解释,“先前不敢吃东西,饿了。”   徐吟不由笑了。少年人,正是食量大的时候,尤其还习武,一顿不吃便是遭了天大的罪。   看她笑,燕凌的眉眼也舒展开来,殷勤地说道:“我尝过了,这梅花糕最好吃,你试试。”   徐吟点了下头,拿起梅花糕咬了一口,果然香甜绵软,极是美味。   吃着甜甜的糕饼,心里似乎也萦绕着一丝清甜,徐吟有些恍惚。她不是看不出燕凌的心思,只是这种心思,留给她的从来就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前世离开南源的时候,她还懵懂。后来在东江王府,她还没来得及情窦初开,就已经见识到了种种丑恶。她从来没有尝试过,那种单纯真诚的感情。如今对她来说,也是一样陌生。   一块梅花糕入腹,身子也暖了起来。   燕凌不知道从哪里拖来两个垫子,拉着她坐在石阶上等。   “你放心,只要他们进宫来,就一定能杀掉。”他说。   徐吟点点头。   先前来赴宴,才是最危险的时候。她和燕凌只有两个人,没有别的筹码,而吴子敬不但武功高强,身边还有那么多精兵。   这种情况都扭转过来了,骗杀两个副将,根本不算什么。   ——说来说去,这一切都是燕凌的功劳,而他甘心被利用,无非就是因为那点心思。   前世徐吟利用别人,从来不会手软,可如今面对少年一片赤诚的心思,竟有些过意不去。   犹豫了一会儿,她主动问:“你是离家出走的,回去会不会受罚?”   燕凌无所谓:“罚就罚呗,习惯了。”   徐吟不由笑了一下,心里生出好奇。昭国公曾经救过她们姐妹,故而她对燕家特别关注。但那个时候,昭国公夫人已经去世,她听说他们兄弟有些不睦。   这不奇怪,自从昭国公挑起义旗,次子四处征战,立下赫赫战功,昭国公世子身为长子,反而被盖过去,会忌惮兄弟,再正常不过。   但是,如今的燕凌和她所知的差别太大,总觉得怪怪的。   “你经常受罚?”徐吟试探着问。   燕凌摸了摸头发,有点不好意思:“还好,我父亲总说我不够稳重,想磨磨我的性子。不过他罚不了多久,我母亲和大哥就会偷偷放我出去。”   徐吟不禁问道:“你和你大哥关系很好?”   燕凌点点头:“当然啦!我大哥从小就很照顾我,父亲罚我,大哥总是代我受过。有时候我闯了祸,大哥还会揽到自己身上,宁愿自己挨打也不供出我。”   他越是这么说,徐吟越是纳闷。   她知道后宅阴私手段,有些嫡母会故意放纵庶子,明面上好得不得了,实则故意把人给养废了。   燕凌虽有些公子脾气,但性情开朗,待人亲切,怎么也不像被养废的样子。何况他这一身武功,不是苦练,决不可能有。   所以,昭国公世子应该只是单纯待他好。   这就奇怪了,感情这么好的兄弟,后来怎么会闹成那样呢?   燕凌这脾气,也不像会跟他兄长争权的。   徐吟想了想,又问:“听起来,国公夫人待你也很好呢!”   燕凌笑开来:“这是当然。”   徐吟继续试探:“那你大哥呢?他身为长子,一定不轻松吧?肯定不能像你这样随心所欲。”   “还好吧。”燕凌想了想,“大哥学的东西是多一些,就是父亲待他会严厉一些,母亲还是一样的。”   所以说,后来兄弟不睦,也不是父母偏爱次子的缘故?   徐吟摇了摇头,将这份疑惑放在心里。也许,就是后来权势越来越大,又没有母亲在旁开解,人心变了呢?   两人这边说着话的当口,夜色里,火光燃烧起来,映红了半边天。 第74章 诱杀   回到雍城的那天,使者田志交了差,便擦了把汗回家。   说是家,其实就一个小妾在,毕竟雍城打下来没多久,他也没法把一大家子搬来。   人少有人少的好处,小妾欢天喜地迎他进去,殷勤地伺候他沐浴用膳,不用应付种种关心,可以舒舒服服地休息。   他腰上有伤口,小妾看见了,立刻叫了起来:“老爷!你这腰怎么了?莫非打起来了?”   提起这事,田志就牙疼。这伤就是那天被徐吟戳的,伤口倒是不深,上了药已经不要紧了,可想到徐吟他就想起肚子里的蛊虫……   理智来说,他觉得徐三小姐根本不可能成功。就凭她手里那几个人,想杀大王?还是做梦比较快!   不过,徐三小姐那般貌美,肯施美人计的话,大王估计舍不得。她手里又有这种奇诡的蛊虫,说不定真能成呢?他也只能盼着她成,不然谁给他解药?   见识过徐三小姐的可怕,田志这会儿根本不敢凑上去,生怕又被逼着做这个做那个,到时候蛊虫没发作,人头先落地了。   幸好他出差回来有假期,索性就窝在府里当缩头乌龟,等刺杀结束再说。   可惜,他才窝了两天,宅门就被敲响了。   田志正在跟小妾玩乐,管家带着人过来了。他被打断了很不开心,拧着眉头斥道:“什么事不能明天说?滚滚滚,别打扰老爷!”   管家还没回话,门已经被一脚踹开了。   小妾一声尖叫,慌忙躲到被子下,田志扭头一看,顿时僵住了。   “叫谁滚呢?”卫均的目光扫过他肥硕的身躯,眼神嫌弃,“都三更了还不歇着,田大人这日子过得很开心嘛!”   田志反应倒快,一边扯了衣裳往身上套,一边堆着笑讨好地回道:“原来是卫将军,有事找我,派人来说一句就好了,您怎么还亲自来了?”   卫均不是来跟他闲扯的,摆摆手道:“别废话,赶紧穿好衣服跟我走!”   田志心一紧,这大半夜的闯到他家里,该不会徐三小姐出事了吧?那他该怎么办?向大王告密的话,能不能将功折罪?也不行,解药还在人家手里呢!难道要跟着他们逃命?可守兵那么多,逃得了吗?   一看他那表情,卫均就知道他在想什么,骂道:“三小姐好好的,收起你脑子里的念头!”   田志一边搓手,一边露出尴尬的笑。   “好了?那就跟我走!”卫均懒得搭理他,说完就出去了。   田志没法子,只得交待小妾:“老爷一走,你就赶紧躲起来,千万别出门,保命要紧。”   小妾被他吓到了:“老爷怎么说这样的话?像是一去不回似的。”   田志心中悲愤,要是运气不好,可不就是一去不回?那位徐三小姐找他,能有什么好事?只希望他们别那么狠,好歹留条小命……   他垂头丧气地跟着卫均出了门,外头停着辆马车。上了马车,卫均道:“三小姐有件事交待你。”   田志木然点头:“卫将军请说。”   “等会儿行宫一着火,你就去南城门报信,就说有细作混入行宫,意图谋害凉王,请彭将军速速前去救驾。”   听清楚这话,田志猛然抬头,惊恐地看着卫均。   他知道徐三小姐要刺杀凉王,这种情况下,凉王身边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可卫均却要把守城的彭将军调进宫。这说明什么?说明行宫已经落入他们手中了!   怎么可能?才这么两天……   随后卫均甩出一块令牌,彻底打碎了他的怀疑。那是凉王的钦赐令牌,断然不可能落入外人手里。   卫均斜睨着他,说道:“看来田大人已经猜到了,不错,吴子敬已死,行宫已经在三小姐掌控之中。三小姐说了,只要你顺利把人骗进宫,尽量让他少带人手,那么此事一了,便给你解药,彻底解了你的蛊。”   田志脸上神情变幻,满脸不可思议。但卫均根本没必要骗他,不然就算他把彭将军骗过来,也没有用处。   所以,吴子敬真的死了?他们到底怎么做到的?   “卫将军……”   “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田志吞了吞口水,目中露出凶光。行,不管吴子敬怎么死的,既然行宫落入徐三小姐手中,那他也没有别的选择了。不干,卫均现在就会砍了他。干了,说不定还能将功折罪,把先前那事抹了,挣一条活路。   这样想罢,田志将衣服扯乱,又弄歪帽子,说:“行,我去报信。但这个话要改一改,说是细作搞事,那位彭将军可能不相信,他和杜将军不和,又重权贪功,我骗他说杜将军被人策反,意图谋害凉王,一定会急忙赶来。”   卫均皱眉问:“你这样说,他岂不是会带很多人手?”   田志摇头:“他不知道吴子敬已死,一定以为,双方正在对峙。所以他会急着赶到,好在吴子敬面前表功,带的人不会很多。”   卫均点了点头,心想,还是三小姐想得周到。这个田志虽然贪生怕死,但像他这么爱钻营的人,定然熟悉凉军各位将领的性格,叫他去成功率会高很多。   “好,怎么说你自己想,只要将人骗来就行。”   两人等了一会儿,行宫那边果然冒起了青烟,田志扶了扶帽子,跳上准备好的马,往南城门赶去。   火光越来越亮,徐吟和燕凌上了行宫城墙,看着南北两处城门有人分别往这边赶来。   南城门到得快,那位彭将军带着亲卫冲了过来,跟守兵短暂地纠缠后,一马当先冲了进去。   迎接他的是杜鸣,几百人的亲卫被围了起来,关门打狗。   燕凌按着剑想要下去,被徐吟拉住了。   他疑惑地看过去。   徐吟说道:“让杜鸣亲自动手,这样才算是彻底决裂。”   燕凌想了想,收回手。   徐吟看他难得沉敛的面色,笑了一下:“怎么,觉得我很可怕?”   这太正常了,哪怕一开始觉得她不错,那些人最后总会渐渐远离她。   可燕凌说:“不,你做什么都好。” 第75章 立功   她听到燕凌认真地分析:“之前杜鸣转投于你,是无奈之下的选择。他和吴子敬没有多少情谊,身上又背着罪名,雍城易手之后,他无处可去,恰巧又得了你的承诺,才顺势投了。这样的降将,当然要让他的心思稳下来。让他亲手参与这一战,确实是一个办法。”   说完后,燕凌许久没得到回应,转头看去,发现徐吟定定地看着自己。   他被看得不好意思,不由摸了下脸:“怎么了?”   徐吟摇了摇头,收回目光。   她当然知道自己做得没错,只是前世被骂得太多了,从来没得到过公正的评价。   女子应该具有的品格,是贤良淑德、通情达理,若是耍弄心计,不管是害人还是报仇,那都是阴险毒辣的,叫人望而却步。   她知道这位燕二公子对自己颇有好感,就忍不住想要看看,当他看到这样一个她时,还会不会心动,敢不敢钟情。   看起来,他好像真的觉得这样做没问题。   城楼下,那位彭将军领会过来,对着杜鸣大骂:“杜鸣!大王待你不薄,你竟然恩将仇报!老子这就亲手砍了你!”   杜鸣神情冷淡:“大王收留于我,我为他卖命数年,算是回报了这份恩情。他并非死于我手,恩将仇报之说,杜某人当不起。”   彭将军冷笑:“你少撇清自己。若不是你被人策反,大王怎么会身亡?现在还想将我骗杀,这又如何解释?”   杜鸣并不在意:“我用不着向你解释。大王身故,我与他之间的情份了结。杀你,是另外的事。”   说罢,他目光一扫,亲卫逼了上去。   杜鸣不傻,彭将军已经被逼入绝境,徐吟仍然不现身,便是要他动手的意思。   都已经决定投了徐家,他也没必要矫情。武将就是要用功勋去换封赏,想叫徐家父女重视他,那么他就要主动立功,证明自己的本事与忠心。   他接过亲兵抛来的枪,在火把照耀下挥舞出一片银光。点点寒芒闪过,银枪出入如龙。那彭将军在他的攻势下节节后退,很快疲于招架。   城楼上,燕凌“咦”了一声,说道:“这个杜鸣,真有几分本事。他的枪法,必是名师所授。”   徐吟笑了下。当然了,前世朝廷收复东江的战役中,杜鸣奉命抵御,昭国公对他颇为欣赏,有意招降。若不是被东江王拉去挡了刀,杜鸣大概也会成为开辟新朝的一员猛将。昭国公眼光毒辣,能被他看中的哪会是凡夫俗子。   彭将军本就实力不及,很快露了败相,当他踉跄着后退,中门大开之时,杜鸣毫不犹豫一枪递出,将他捅了个对穿。   徐吟看着这一幕,轻声道:“他这样的猛将,该放出去冲锋才对,留在身边当亲卫,真是大材小用。”   燕凌赞同:“他的枪法适合马上作战,放出去就是一只猛虎。吴子敬把他留在身边,说不定就是怕辖制不住他。”   徐吟想了想,以她对吴子敬的了解,还真有可能。   彭将军死了,守北城的那位好像发现了不对,没到城门,又返身回去了。   杜鸣得到消息,来不及禀报,便叫人备马,追了出去。 第76章 给钱   吴子敬伏诛的第二天,雍城就这么易了主。   徐吟派人回去报讯的同时,使者们也匆匆离开了雍城。   再不离开,他们怕压箱底的家当,都让人给掏空了。   早上那小厮来敲竹杠,说得振振有词:“我们三小姐何等娇贵,为了大局,孤身来闯虎穴。诸位一不用费心谋划,二不用涉险,给钱不应当吗?”   这番话说得使者们无言以对,仔细想想,给点钱就能解决吴子敬这个大患,确实挺值得。   就有人道:“小哥说的是。老夫来雍城之时,带了一些礼品,过会儿就送过来,聊表心意。”   燕吉点点头,和气地问:“贵使的礼品在哪啊?可有礼单?”   这使者也是老实,说道:“礼车一来,就被凉兵拖回行宫了,小哥且等等,我这就请人找找。”   哪知燕吉脸色一变,阴阳怪气地说:“原来早就叫吴子敬吃进去了啊!贵使这算盘打得精,逆贼伏诛,他搜刮的财物自然要充公,这已经充公的东西,还能转赠我们三小姐?要是我们三小姐拿了,岂不是成了贪赃?你该不会故意的吧?”   这使者一惊,慌忙道:“不不不,老夫不是这个意思。”   其他人目瞪口呆。谁不知道充公就是充到南源的库房去?徐三小姐要什么只管拿,难道她爹还会不准?说什么贪赃,吓唬谁呢?   可这小厮分明就是故意拿鸡毛当令箭,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使者不说话。   在他的目光下,这使者挣扎半晌,终于还是咬咬牙:“小哥说的是,只是这事老夫也做不得主,还得禀报刺史……”   听他这么说,燕吉的神情迅速和缓下来,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哎呀,贵使有难处早说嘛!这事好办,我们三小姐早就按各州府的人口算好了,愿意的来签个字,拿回去交给做主的人就是。是不是很简单?来来来,诸位看看。”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本册子,摊开来放在桌上。   使者们凑上前一看,脸上表情顿时很精彩。   这本册子上,写着数额不等的粮草、布匹、金银,要的不少,但又没超过他们的心理底线——这到底是谁算的?也太精了吧?果然是按着人口来的。   “怎么样?诸位签吗?”这小厮仍然笑眯眯看着他们,门口的护卫虎视眈眈。   看样子不签是走不了了,眼下徐家得了雍城,必定实力大涨。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算了算了,如果吴子敬没死,用这么一笔钱粮保平安,都是妄想,想必自家大人也是愿意的。   有人不放心地问了句:“签了这个,没有别的条件了吧?”   “没有没有,”燕吉拍胸脯保证,“我们三小姐说了,既然诸位出了钱,那么杀吴子敬的功劳,就有诸位的一份,哪还需要别的条件?”   哦,也就是一次性买断的意思。   使者们放下心中大石,终于有人松口了:“徐三小姐说的是,我们愿意,这就签了。”   有人带头,其他人很快也跟着签了。   这是徐家提的条件,他们也没办法啊!反正签了也就是回去禀报做主的人,又不用他们亲自交钱。   只不过,经了这么一出,他们也不敢多留了。这徐三小姐不但凶,还贪,日后还是少打交道为妙。   燕吉拿着签好的名册,吹着口哨去交差。   走到路上,看到自家公子坐在廊下,过去打招呼:“公子!怎么不多睡会儿?昨夜那么晚才休息。”   “到点自动醒了,有什么办法?”燕凌瞟了他一眼,说道,“你也挺早的啊!这是帮徐三小姐办事去了?”   “是啊!”燕吉献宝似的递过册子,“公子你看,这是各州府答应献的粮草。徐三小姐可真聪明,有了这些粮草,南源就能募兵了。哎,我们是不是也能这么干?这几年贼寇多,帮邻近州府剿匪,然后收钱,就不愁粮草啦!”   然而燕凌泼了他一盆冷水:“你想什么呢?徐家可以这么干,是因为他们并不想收服这些人。南源毕竟地方小,雍城也是刚得的,凭他们的实力,这会儿要是急着收服各州府,反而根基不稳。”   燕吉摸了摸头:“是这样吗?难道他们就不想增强实力?”   燕凌说:“想肯定想,只不过饭要一口一口吃,急是急不来的。你看徐三小姐,她让人送吴子敬的人头回凉都,就是表达善意,只要大凉族人重新掌权,定然会跟徐家交好,便能得一个潜藏的帮手。至于旧楚诸州,个个拥兵自重,现下根本不想投靠别人,反而不能急。”   燕吉似懂非懂:“哦。”   燕凌甩了甩这本册子,脸上不由露出笑意:“这个要粮草的法子,可谓一举数得。其一,徐家凭一己之力杀了人人畏惧的吴子敬,造成了事实上的威吓,偏偏实力又不够收服诸州,不如拿钱买断,让他们安心。其二,给诸州留下了徐三小姐贪财的印象,对她就没那么畏惧了。其三,就像你说了,得了这么一大笔粮草,能做的事情就多了。”   他说完了,发现燕吉盯着自己不动,纳闷地摸了把脸:“怎么了?哪里不对吗?”   燕吉叹了口气:“公子,小的后悔了呢!”   燕凌莫名其妙:“你有什么事可后悔的?先前说来雍城,怕得要死,现下不是安全了吗?”   “不是这个,我是说……”燕吉苦着脸,“公子,要不咱们还是换个对象吧?徐三小姐这么厉害,就算真成了亲,怕不是她带着南源嫁过来,而是你入赘呢!”   提起这事,燕凌不自在了,把册子拍给他,凶巴巴道:“什么成亲入赘的?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公子我的婚事,自有父母之命,轮得到你说?”   燕吉哼哼:“到底谁在想啊?一提到徐三小姐就笑成那样……”   燕凌作势要打:“你还说?”   燕吉急忙做了个封口的动作,抱着册子跑了:“小的不敢,小的就这办事去!”   哎,公子这喜好,可真是与众不同呢…… 第77章 接手   一片落叶飘下,徐焕伸手接过,随口问道:“今天什么日子了?”   “大人,初七了。”   相对陌生的声音,让他恍惚了一下,才想起来,卫均跟着一起出门了。   徐焕笑了笑,像在自言自语:“也不知道赶不赶得及中秋。”   新提上来的护卫回道:“大人莫急,雍城没消息传来,可见三小姐还是安全的。”   徐焕点点头,他知道自己心急了,徐吟才走了五天,路上就要花两天,这点时间刚够安顿下来。不是他瞧不起吴子敬,这人打仗勇猛,却不擅经营,才刚打下雍城,怕是乱得很。   安静了一会儿,他又问:“万嵩是不是准备好了?万一不成,可得及时去接人。”   护卫笑着回道:“大人有命,万将军岂敢轻忽?三小姐一进雍城地界,他当天夜里急行军,已经埋伏在交界处了,只要卫队长一发出讯号,立刻去接应。”   徐焕再次点头。打从徐吟出门,他就这么来来回回地想,走了多久就想了多久。   唉,女儿第一回 出门干大事,老父亲不能不担忧啊!   这丫头,以前只会惹事,哪知道他出了一次意外,就变了个样子。原来胆子就够大的,现在更是要上天。他现在想起来还纳闷,当时怎么就同意了呢?   人一走,他天天数日子,只盼着女儿平安归来。刺杀成不成无所谓,人别出事就好。   “大人!大人!”一个声音远远传来,似乎是季经。   徐焕扭头看了看,发现人还没来。他调笑道:“这个老季,年纪越大越浮躁。这才到哪,就喊起来了。”   护卫凑趣道:“季总管向来稳重,怕是有什么紧急的事。”   话一说完,两人心里都是一沉。   南源现在能称得上紧急的事,大概就是那一件了。莫非,三小姐有消息了?   不用徐焕吩咐,护卫推着四轮车到院门口,就见季经气踹吁吁地跑进门,手里还挥舞着什么东西,看着像是——信纸?   “大人,重要军情!”   徐焕眼睛盯着信纸,面上笑道:“老季,什么重要军情,还劳你亲自来通报?”   季经将信交给他,说:“您自己看。”   徐焕接过来,第一行入目,便是一怔。待他飞快地看完,将信纸一扔,哈哈大笑起来。   “好好好!不愧是我的女儿!一出手吴子敬就死了,雍城是我们的了!”   护卫大吃一惊,不由问道:“什么?三小姐已经杀了吴子敬,这么快?”   季经擦了擦额上的汗,笑着接道:“可不是?我们接到信,还以为是报平安的,没想到打开一瞧,都愣住了。”   徐焕扬眉吐气,说道:“快,叫金禄他们过来,我们商量一下,派谁去雍城。这地儿可不小,只可惜先前没个像样的主事,又被吴子敬攻打了一遍,乱得很,可得好好收拾。”   季经立刻招来一名仆从:“听到没?去请金长史和各位录事来议事。”   “是。”   护卫推着徐焕去议事厅,不多时,金禄和一干录事到了。   得知这个消息,他们第一反应都是不敢相信。   金禄问:“信在哪儿?可是三小姐亲笔?别是被人冒充的吧?”   季经不高兴了:“你这话什么意思?吴子敬冒充三小姐故意给我们送来这封信?且不说他有没有这个脑子,我们至于这么蠢吗?”   金禄不理他。他主理政务,行事相对稳重,对这个计划持保留态度,觉得三小姐这么做太冒险,也不一定能抓到机会杀吴子敬。可大人答应了,他有什么办法?只能遵命行事。   现在,他拿着信反反复复地看了数遍,仍然满腹疑思,不由脱口而出:“原来吴子敬这么废?”   “你这叫什么话?难道不能是咱们三小姐太厉害?”季经不满地抢回信件,说,“你就放心吧,万嵩已经领兵进雍城地界了,一路畅通无阻。”   金禄这才勉强信了,感叹道:“三小姐真是艺高人胆大。雍城乱了这些年,咱们也不是没动过心思,怕的就是凉都那边。没想到,想了这么多年没敢干的事,突然就成了。”   季经得意地道:“早说三小姐能成,你就不信,这下服了吧?”   “我哪有不服?先前那是担心,担心!”   徐焕笑眯眯看着属下斗嘴,待他们告一段落,说道:“行了,你们要吵晚点再吵。先来说说雍城的事,万嵩只会军务,还需要派人去主事,你们说,派谁去合适?”   录事们听着心动。便是得了雍城,大人也不可能亲自去,所以说,谁去谁就是以后的雍城主事。只是自己的资历够吗?   一番争论后,最后还是金禄站出来了:“大人,雍城乱了这么多年,不仅仅是政务的问题,各方势力都要梳理一遍。要不还是我去吧,趁着老万还在那,该打该杀都料理了。他们几个小年轻,怕把握不好度。”   徐焕点点头。他也是这个意思,南源的事务都是做熟的,金禄在不在反而影响不大。   “好,你愿意去就赶紧,吴子敬刚死,他的部下一盘散沙,现在是整顿的良机。”   “是。”   金禄当天就出发了。这老头一把年纪,事业心倒是强得很,带着几个副手和壮仆,连夜赶去雍城。   徐吟信才送出三天,就听说金长史来了,惊讶极了。   待她看到人,顿时悟了。   “金长史一路辛苦,怎的赶这么急?”   金禄擦了擦额上的汗,笑道:“大人嘴上不说,其实很挂念三小姐,我就赶紧来了,好替了三小姐回去。”   他看着桌上整整齐齐的文书,惊讶道:“这是已经理好了?”   徐吟点点头:“吴子敬才攻破没多久,这些文书册子刚拿出来理,就转到了我们手里。”   金禄扭头看了看,外头一堆人排队等着接见,似乎都是士绅官吏一流。   他试探着问:“现在雍城没乱吗?”   卫均进来送粮草册子,随口道:“乱什么?人都让三小姐杀了一遍,谁还敢闹事?” 第78章 一路顺风   他当然是来收拾烂摊子的。   雍城乱了这么多年,哪是一时半刻能理清的,杀人可以解决一些问题,但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金禄一来,徐吟理所当然当起了甩手掌柜。   这小老头,是她爹用惯的,理起事来顺心如意,不用白不用。   万嵩理军务,金禄管政事,徐吟则带着卫均四处闲逛,仿佛又做回了曾经斗鸡走狗的徐三小姐。   “三小姐,刚出锅的。”卫均透过车窗,递进来一纸袋糖炒栗子。   栗子炒得很漂亮,油光锃亮,果肉澄黄,颗颗开口,不用费力就剥出来了。   不过,要是小满在的话,肯定剥好了给她。卫均到底是男人,既不细心,也不方便。   徐吟吃着栗子,随口问:“文毅走了多久了?”   卫均答道:“三天了。”   徐吟点点头:“那差不多进凉都了啊!”   文毅说话算话,身上的伤好一些,就带着人去凉都了。   卫均有点担心:“三小姐,这老头还能活着回来吗?”   “我怎么知道。”徐吟咬下一块栗子,“要是他先被吴子敬的余部发现,大概就没了吧。”   “那怎么办?他的任务没完成呢!”   徐吟一摊手:“怎么没完成?我叫他送人头,他送到不就算完成了?”   卫均觉得不对:“可是,三小姐让他送人头,是送到大凉王族手里啊!”   徐吟无所谓:“不管送到谁手里,这消息传出去,大凉人和吴氏余孽定会翻脸,这就算达到目的了。”   又吃了几个栗子,她接着道:“你别小看文毅,我觉得他能活着回来。”   卫均不以为然:“这老头除了脖子硬,还有什么本事?吴子敬一打过来,他就当了阶下囚,除了骂人,什么也干不了。”   徐吟笑着说:“有了这么一遭,他心里肯定恨极了吴子敬,我现在给他机会斩草除根,你说他会不会绞尽脑汁?人啊,只要真心想做一件事,会爆发出难以想象的潜力。联系上大凉王族,凭他那一身伤和嫉恶如仇的态度,很容易取信他们。后面的事,就用不着他了。”   马车继续前行,前方就是德惠翁主住过的府邸。   德惠翁主已死,吴氏下仆杀的杀逐的逐,府邸应该空了,可这会儿却有乌压压一群人围在那里。   “发生什么事了?”卫均停下来,叫人去问话。   守卫认出了他们,慌忙过来禀报:“回卫将军,是德惠翁主——不,是吴氏先前邀来的小姐们要回去了。”   卫均说:“她们要回就回,挤在这里做什么?难不成被你们为难了?”   守卫吓坏了,看了眼车帘后的人,急忙辩解:“没有的事,是前几日太乱了,她们的行李有所丢失,正在查找。”   卫均点点头,想必清理吴氏余孽的时候,有人趁火打劫了。   万嵩到来之前,雍城里乱得很,有吴子敬的余部,有投诚的军队,还有原来雍城大户的私兵,更有一些作乱贼子挤在其中,指不定谁干的。   卫均过去禀报:“三小姐,咱们管不管?”   徐吟挑起车窗的帘子,目光扫了过去。   发现是她,那些小姐惶惶地垂下头,纷纷向这边行礼,却无人说话。   这几日雍城局势大变,她们知道得清清楚楚。刚开始,听说徐三小姐杀了吴子敬,个个喜出望外。她们本就不是自愿来雍城的,更不想给一个残暴的凶将当什么妃子,心里对徐吟也有那么几分感激。   可接下来,行宫每天拖出一批一批的尸体,这感激慢慢就变成了畏惧。   小姐们之间小声交流着信息。   “怎么还在杀人?吴子敬和他的部下不是已经死了吗?”   “听说在扫除余孽。吴子敬的旧部,除了有一支投诚快没受影响,其他两支都杀了好多人。”   “何止啊!现在清算的是雍城那些豪族。说他们主动迎吴子敬入城,敬献金银财物,助纣为虐,要掏钱来赎买。你没见一车一车财帛往行宫里送吗?那都是大户们出的赎金。”   小姐们睁大眼睛,纷纷发出惊呼。   “怎么能这样?雍城被吴子敬攻下来,也不关他们的事啊!”   “对呀!他们迎吴子敬入城,也是为了保命,一样是受害者。”   “谁说不是?敬献金银也是被威逼的。”   就像她们,谁自愿来雍城?还不是迫于威势无可奈何?   “这可过分了!”   “有什么奇怪的?你们不知道诸州使者离开前,必须签字答应送一批财物去南源吗?”   “什么?还有这样的事?”   “是真的。我们家和赴宴的司马有交情,他走的时候提过,那位徐三小姐说,杀吴子敬不是南源一家的事,应该有人出人,有钱出钱,既然他们家出了人,别家就出钱。”   “什么?吴子敬都已经死了,还出什么钱?这不成了敲诈?”   “可不是?这道理亏她有脸说出来。”   “真没想到,徐三小姐是这样的人……”   “你想想,她那天赴宴,敢掀了桌子骂人,能是什么善茬?虽说吴氏不是好人,可她来赴宴,岂有骂主人的道理?委实没有教养。”   话题往这边歪过来,终于有人忍不住了:“你们还敢说?既然使者们交了赎金才走的,那我们呢?”   这一提醒,小姐们噤若寒蝉。   是呀,她们还能走吗?会不会也要交赎金?   还好,在宅子里躲了几天,那边来消息,说她们可以离开了。   小姐们忙忙地收拾起行李,然后临走就发现了问题。   她们的行李丢了大半,都不知道怎么上路。   徐吟看完了,跟卫均说:“前几日乱得很,她们的行李未必追得回来,人没事就算了。看看她们缺什么,叫人准备一下。”   “是。”卫均跟守卫交待了一番,那守卫连连称是,再不推托,叫人去准备。   车帘放下,马车欲走。   “等等。”有人急步上前,拦在面前。   徐吟停了下来,发现是选妃宴上见过一面的安琦。   她低身施礼,说道:“多谢徐三小姐。”   徐吟笑了下:“无妨,安小姐一路顺风。” 第79章 昭国公世子   文毅离开的第五天,万嵩截获了一大批从凉都逃出来的溃兵。   与此同时,徐吟开始收拾行装,准备回南源了。   卫均问:“三小姐,咱们不等凉都的结果出来吗?”   徐吟摇头:“不等了,没时间。”   卫均怔了一下:“为什么?”   “过中秋呀!”徐吟甩了甩手中的信纸,“父亲在信中交代了,你没留意吗?”   “……”卫均抹了把汗,亏他在脑子里幻想了一堆,还以为南源有麻烦了,原来就是过节这么件小事?   被他们提醒,燕吉碎碎念:“这么快中秋了呀?公子,出门前你说什么来着?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回去了,现在赶得及吗?”   燕凌瞪了他一眼:“我是能飞还是怎么的?两天飞回潼阳?”   燕吉嘿嘿笑:“那就没办法了,咱们只能请徐三小姐收留了。”   他挤眉弄眼,燕凌懒得理他,将包裹甩上马背,准备上路了。   回去的路上,大家心情愉快,也没觉得怎么赶,竟然还提前了半天抵达。   看到站在刺史府门口的徐思,徐吟从车上跳下来,大叫一声:“姐姐!”   徐思接住她冲过来的身躯,险些没站稳,嗔怪道:“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冒冒失失。小心点,别摔着了。”   在姐姐面前,徐吟心情轻快,辩道:“才不会那么容易摔倒,我可厉害了!”   “是啊是啊!你厉害得不得了,先进去再说,好吗?”徐思纵容地哄着妹妹。   “好呀!我一定要跟你们好好说,在雍城的时候可惊险了……”   姐妹俩叽叽喳喳相伴着进府去,燕凌有些羡慕。   还是她们姐妹关系好,要是换成他哥,指不定怎么训他。   旁边的季经迎上来,先向燕凌施礼:“燕二公子,一路辛苦了。”   燕凌摆摆手:“季总管客气了,小事而已。”   “这可不是小事。”季经真诚地道,“三小姐送回来的信,我们大人仔细读了,燕二公子帮了大忙。如果没有你出手相助,吴子敬没那么容易死,也就没有现下的大好局面。”   燕凌被他夸得不好意思,扭头叫燕吉送东西上来,说道:“今日中秋,买了几个饼应应景,还请不要嫌弃。”   季经瞅了一眼就知道,这饼是在城门口买的。他笑着接过:“多谢燕二公子,不过,您这饼买得多余了。”   燕凌愣了一下。这话说得奇怪,他这礼是送得有点寒酸,可出门在外嘛,也就是个意思,怎的这位季总管如此没有礼数?   紧接着,听季经说:“昭国公的节礼已经送到了,送节礼的人,燕二公子等会儿就能见到。”   咦?   燕凌还没明白过来,耳边已经传来一道喝声:“燕小二!”   主仆俩同时转头,顺着声音看过去。   但见厅堂的台阶上,站着一个年轻公子,双眉斜飞,英姿勃勃,此时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们。   燕凌吃惊地瞪大眼,燕吉不由叫出声来:“大公子!”   卫均惊讶地看过去,什么?这位是昭国公世子?他竟亲自来了南源?   昭国公世子燕承跨下台阶,几步迈到他们面前,看着燕凌:“你可真是出息了,还学会离家出走了!”   燕凌反应过来,一脸惊喜地抱住他:“大哥!你怎么来了?我好想你啊!”   燕承被他一抱,浑身不自在,气也生不下去了,只能勉强推开他,斥道:“多大的人了,动手动脚像什么样子?好好说话!”   燕凌嬉皮笑脸,依然抓着他不放:“我想你嘛!大哥,你怎么来了?家里还好吧?父亲和母亲呢?他们怎么样?”   他一连串话问下来,燕承本来想骂他的,这会儿也被打乱了,只得回道:“你还好意思说!父亲不就说了你几句,还闹脾气离家出走了。要不是你,大过节的,我用得着出远门吗?”   燕凌道:“哪里用得着大哥你亲自出马?我事情办完自然就回去了。”   “你还好意思说!父亲本来在生你的气,哪知道接了封信,听你说要去刺杀吴子敬,母亲当场就晕了。为了安抚母亲,我还亲自出来的。”   “啊!”燕凌紧张极了,“母亲还好吗?”   “就是一时气急攻心,已经没事了。”安慰完,燕承横过去一眼,“你啊,这会儿知道担心母亲了,就不知道让她少生点气吗?”   燕凌被训得低下头,小声辩解:“我、我有把握的……”   “你还敢说!”燕承生气。   燕凌闭嘴了。   听他们兄弟俩斗完嘴,季经呵呵笑道:“燕世子,二公子风尘仆仆,还是进去再说吧?”   燕承收了表情,向他客气地点了点头:“季总管说的是。”   然后转头瞪燕凌:“回头再跟你算账!”   屋里,徐吟已经见完父亲,也听他们说了燕承来接人的事,很是好奇。   昭国公世子竟然亲自来接燕凌,这兄弟俩不像感情不好的样子啊!   不多时,他们兄弟进来了。   徐焕指了指,介绍:“阿吟,这位就是昭国公世子。”   徐吟上前施礼:“见过燕世子。”   燕承回了礼:“徐三小姐。”   看清徐吟的模样,燕承不由在心中赞了一声。   他前日到的南源,已经见过徐大小姐了,果真是绝顶的美人。还以为如此样貌,可一不可再,没想到这位徐三小姐完全不逊其姐。徐氏双姝,果然名不虚传。   当然,仅仅只是美人,还不至于让他这么慎重。   他到了南源,就听说了雍城发生的事。   吴子敬被杀,他倒不惊讶。自己的弟弟有多大本事,燕承很清楚。只要找到机会,燕凌完全可能刺杀成功。   但是,他知道,徐三小姐不知道啊!敢带着几个人去雍城,亲身当诱饵,可不得了。再者,吴子敬之死,姑且算是燕凌的功劳,德惠翁主之死,那可就是徐三小姐的谋划了。   一个小姑娘,敢做出这样的事,当真是可敬可怕。   就算是他自己,也不一定敢做。   怀着这样的心思,燕承又说了一句:“久仰大名。” 第80章 兄弟之争   久仰大名。   徐吟想,久仰大名的应该是她才对。   她上辈子没见过燕承,但是听说过他的事迹。   昭国公未起义时,这位燕世子的聪明能干就已经为人所知了。传闻他谦逊好学,礼贤下士,见过的人皆赞不绝口。   可是后来,昭国公举起义旗,知名的就变成燕二公子了。   谦逊好学、礼贤下士固然难得,像燕二公子那样用兵如神、攻无不克,才是天降英才啊!   前世兄弟俩走向对立,徐吟并不意外。   当昭国公成为天下共主的那一刻,他们就不仅仅是兄弟了,而是皇权的争夺者。燕承有嫡长之名,却逊于声势,燕凌有不世之功,偏偏排序居次。两个人只要有一个不甘心,势必走向你死我活的结局。   后来正是这么发展的,她逃到边陲小镇,仍然听说了燕二公子失踪的消息。那会儿大局已定,所差不过名分,兄弟俩矛盾越发激烈,想必这就是燕大公子的手笔。   ——等等。   徐吟忽然想起一件事。柴七打探出来的消息,方翼之所以去凉川,乃是奉昭国公世子之命追杀一个人。   燕二公子失踪,追杀,还有……   徐吟猛然看向燕凌。   那个客栈里喝酒的公子就是他?!   她难以置信,脑子里不停闪过画面。一个是百姓夹道中率军入城的燕二公子,另一个则是戴着斗笠沉默饮酒的无名江湖人。   难怪,她总觉得那个人有点眼熟,原来曾经有过一面之缘。   那么,冲进火里救她的又是谁?也是他吗?但是他们并不相识啊!   “阿吟!”   徐吟惊醒过来,看向父亲。   徐焕轻轻皱眉,责备道:“燕世子在跟你说话呢!”   她一句话不回,还一直去看燕凌,实在不像话。   徐吟摸了摸额头,对燕承歉然一笑:“失礼了,只是瞧燕世子与二公子一点也不像,有些惊讶。”   燕承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徐三小姐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阿凌肖母,我肖父,我们兄弟是不怎么像。”   这话题揭过,几人又说了些话,最后徐焕道:“你们这一路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有什么话晚宴上再说。”   众人纷纷应是,随后各自回房。   燕凌很兴奋,刚刚做了件大事,就见到了兄长,恨不得在他面前大说特说,好好吹嘘一番。   可惜两人一进房间,他还没开口,燕承就说了:“阿吉,你到外面守着。”   燕吉愣了下,应了声是,乖乖出去了。   燕凌苦着一张脸:“大哥,你还没训完啊?我错了还不行吗?你就少说两句吧!”   燕承撩起袖摆坐下,斜眼看他:“你错了?你错在哪啊?”   燕凌垂头丧气:“我不应该离家出走,不应该干这么危险的事。”   “还有呢?”   燕凌没想出来:“还有什么?我不都认了吗?”   燕承一掼茶杯,虎着脸道:“你要真的悄悄杀了吴子敬,这事倒还好了。可你现在做了什么?人是你杀的,名却让徐家得了。雍城归了徐家,只要他们好生经营,楚地早晚也归了徐家!父亲为什么惦记着吴子敬?是怕楚地出现一个强敌!可现在呢?吴子敬没了,徐家起来了,这有什么两样?”   燕凌张了张嘴,说道:“可是,徐家没有称霸的野心啊!”   “你怎么知道没有?”燕承看他这样,简直恨铁不成钢,揪过来语重心长地劝道,“阿凌!你怎么这么傻呢?徐家势力越大,越不好收服,若是他们倒向别人怎么办?你这番岂不是白费了?”   燕凌小声辩解:“不会的,徐大人不是这样的人。”   燕承看着他笑。   燕凌被他笑得不自在,扭开头:“大哥,你有什么话就说,别这么笑行吗?怪可怕的……”   “你还知道怕啊?”燕承不客气地揭穿他,“别以为我看不出你的心思,不就想跟徐家结亲吗?这样一来,就不用担心徐家倒向别人了。”   燕凌脸更红了,嘴上还不承认:“我哪有?大哥你别胡说。”   燕承没理他,点头说道:“嗯,跟徐家结亲,确实是个好主意。”   听得这句,燕凌火速抬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兄长,喊道:“大哥!”   燕承继续道:“你今年十七,确实该考虑婚事了,母亲先前为你相看过,可惜一直没有满意的。徐家虽不算显赫,但以徐焕的名声权位,倒也堪配。”   燕凌露出笑来:“大哥……”   又听燕承接下去:“徐大小姐年方十六,正好年纪相当,虽然前头有过一个,但没正经订亲,倒是无妨。你要是中意,我回家就跟父亲说,派人来南源提亲。”   仿佛一盆冷水从头上浇下来,燕凌脸上的笑冻结,看着兄长,喊道:“大哥!你在说什么呢?我不是……”   “打住!”燕承打断他的话,眉头皱得紧紧的,低声喝问,“你想说什么?说你不喜欢徐大小姐,想娶徐三小姐?告诉你,不行!”   燕凌呆了呆,脸上浮起委屈,也低声质问:“为什么?徐大小姐可以,徐三小姐就不行,这是什么道理?”   燕承道:“两个原因。其一,徐焕没有儿子,娶了他的长女,就能接手他的家业。其二,徐三小姐在雍城干的事,我都听说了,她不是良配。”   燕凌不接受:“雍城的事怎么了?她哪里不好了?”   他这样死活不听话,燕承也生气了,说道:“我看你这样就知道不好!瞧瞧你,从头到尾被她利用个彻底,还一点都没发觉不对。事儿都是你干的,利益全是她得的。燕小二,你能不能长点心!”   “那也是我愿意的!”燕凌倔脾气也上来了,“大哥,你真当我什么都不懂吗?帮着徐家收服楚地有什么不好?如今天下越来越乱,我们要留意的地方太多了,楚地不乱,我们就能少操心一些。至于徐家归不归顺,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担心这个问题。我帮了他们这么大忙,你当他们心里不知道吗?名声确实让他们得了,但人情留下了!只要我们不比别人做得差,他们有什么理由投向别人?” 第81章 信物   燕承惊讶地看着弟弟,问道:“谁跟你说这些的?”   燕凌还气鼓鼓的:“没人说过,我自己想的。”   听他这么说,燕承语重心长:“阿凌,你这想法不算错,只不过,不是所有人都这么君子的。你想想父亲帮过多少人,那些人里又有几个回报了?倘若只是一人一城倒也罢了,关系到整个楚地,所以才不能冒险。”   往常他这样劝说两句,燕凌也就听了。可今天燕二公子不高兴,非要顶嘴。   “说来说去,你就是觉得她不好。”   燕承气笑了:“我还觉得你奇怪,怎么就认定她好?论长相,徐大小姐也差不多,且性情柔顺,难道还配不上你?”   “这跟配不配得上没关系,我又不喜欢徐大小姐!”   燕承虎着脸:“那你有多喜欢徐三小姐?你们才认识多久?我看你啊,就是小孩子没定性,知道什么喜欢不喜欢。”   “大哥!”   燕家兄弟见面先吵了一架,另一边徐家姐妹却是和乐融融。   徐吟沐浴过后,神清气爽。   徐思一边亲自替她绞头发,一边絮絮叨叨地数落。   “你啊,胆子也太大了,才带了几个人,就敢跑去玩刺杀!父亲也是,怎么就敢答应你,还不叫我知道!自从你走后,我一天都没睡过好觉,还好安全回来了……”   徐吟笑眯眯:“姐姐,我当然是有把握才去的,你看这不是好好的吗?连根头发都没少。”   徐思白了她一眼:“还好意思说!你头发是没少,我头发都要吓得掉光了。”   数落完,徐思又好奇,问她:“不是说吴子敬勇猛无敌吗?怎么就叫你刺杀了?快说说!”   徐吟自然不会说自己多么冒险,就瞎编了一通,说燕二公子如何武艺高强,与吴子敬斗了三百回合,终于将他斩下……   徐思只当是真的,和丫鬟们听得津津有味,连声赞叹,到晚宴时分,看着燕凌的目光还带着感激。   多亏了燕二公子,阿吟此行有惊无险。   燕二公子跟兄长吵了一架,这会儿还不高兴。   徐焕关切地问道:“燕二公子怎么了?菜色不合口味吗?”   燕承看了他一眼,笑着替他回道:“徐大人见笑了,这小子一言不合离家出走,我刚才数落了他一顿,还不服气呢!”   徐焕含笑点头:“两位公子兄弟情深,真叫人羡慕。”   说着,燕大公子斟了杯酒,起身敬道:“这些日子,多谢徐大人照顾舍弟。”   徐焕亦端起酒杯,回道:“燕世子客气了。该我们感谢才是,多亏了燕二公子,南源才能避过一次大危机,老夫定当亲自写信,向昭国公致谢。”   随后,来参加宴会的诸多官员们,一一向燕大公子敬酒。   饶是燕承酒量不错,三巡过后,仍然有了几分醉意。   燕凌没跟着喝,他兴致不高,没人敢勉强他。   难得见到昭国公世子,众人少不得问问潼阳的事,后来就谈起政局,燕凌不感兴趣,百无聊赖地听着,又不好提早走,不耐烦得很。   正烦着,侍酒的小厮忽然手一抖,半杯酒洒在他袖子上,连忙道歉:“小的该死,还请燕二公子不要见怪。”   燕凌皱了皱眉,正要回过去,忽然看到他眼睛挤了挤,当下改了口:“你怎么回事?这下袖子都湿了。”   小厮马上道:“小的这就伺候公子去更衣。”   燕凌一脸不高兴:“好麻烦……”   燕承瞥了一眼,说道:“这样太失礼了,先去换了吧。”   燕凌这才起身致歉,跟着小厮出去了。   小厮带着他出了厅堂,绕到左边的园子去,低身告退:“燕二公子,您请在此稍等,小的告退了。”   “哎……”燕凌没叫住他,因为头上已经传来一个声音。   “燕二公子,这里。”   燕凌转头一看,不禁惊讶:“你这是干什么?”   树上有个人影,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徐吟说:“你先上来。”   燕凌只犹豫了一瞬,就飞快地攀上去了。   上了树,他才发现徐吟正探头往隔壁瞧。   “你在看什么?”   “嘘!”徐吟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弄得他也不敢说话了。   隔壁酒宴正欢,没哪里不对劲啊!   过了会儿,徐吟才小声问他:“你什么时候走?”   燕凌犹豫了一下,回道:“过几天吧……看我大哥怎么说。”   徐吟点点头,说道:“你回去后会被罚吗?”   燕凌想了想:“父亲肯定要罚我,不过母亲定然会拦着他。大不了跪几天祠堂,很快就没事了。”   徐吟笑了:“这就好。”   燕凌还是没弄明白:“你叫我来干什么?”   徐吟说:“给你谢礼。”   “嗯?”   燕凌很快感觉自己的手被拉了起来,一个东西放进去。   徐吟轻声说:“这次的事多亏了你,虽然你自己不在意,但我不能没有表示。你记住了,我答应你一个条件,以后如果你遇到天大的难处,无路可走的时候,记得来找我。”   “哈?”燕凌莫名其妙。这是什么条件?他为什么会遇到天大的难处,还无路可走?   可徐吟并不回答,说完这句话,她就轻快地滑下树了。   燕凌低头看去,见她站在树下,向他招了招手,轻声说:“记住了,到时候一定要来找我。”   说完这句话,她便转身走了。少女轻快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庭院间。   燕凌呆呆看了一会儿,直到她的身影消失,才低头抓住那枚信物。   这是一个锦囊,里面……好像是一枚袖箭。   ……   宴会散了,徐焕回到院子,在小厮的服侍下喝醒酒汤。   “大人。”季经跟了过来,问道,“怎么样?”   徐焕摇了摇头,说道:“看来我们要另外考虑了。”   季经面露惊讶:“燕世子拒绝了?”   徐焕轻轻点头:“我方才暗示,可这位燕世子好像没听懂似的。他绝不是真的没听懂,就是不同意。”   季经可惜地叹了口气:“本以为,和昭国公联姻是桩好婚事,不想对方并不这么想。可惜了燕二公子。” 第82章 不见了   点破燕凌身份的时候,徐焕曾经和女儿有过一番对话。   内容大致是,他原本打算留长女招婿,再给次女寻一门合适的婚事,而昭国公府便是目标之一。   但是发生了方翼那事,徐吟自请代姐姐留家,那她就不可能和昭国公府议亲了。因为燕氏那样的豪族世家,决不可能叫嫡子入赘的。   其实说这些话,徐焕也就是逗逗女儿。他并不是一个对传宗接代有执念的人,否则,不可能在发妻去世后独身至今,连多纳几个妾室的想法都没有。   连儿子都不想了,他又怎么会在乎家业传给外姓?只要女儿能过好,交到谁手上都可以。   知道燕二公子对徐吟有意,他就存了考验的心。眼见他无怨无悔跟去雍城,明明刺杀出了大力,却完全没有邀功的想法,徐焕心里松动了。   女儿凶成这样,和贤良淑德相去甚远,想找个不怕她、真心喜爱她的男人可不容易。这位燕二公子不但不怕,还言听计从帮着杀人,这样的好对象到哪里找去?   正巧燕大公子上门,那就探探口风?要是成的话,现下投了昭国公也无妨。   他才四十出头,没中毒前一直身体康健,好好养回来,再活十几二十年不成问题。有他守在楚地,想必昭国公也能放心,十几二十年后,天下局势说不准就大变了。那他打拼下来的家业,就当是女儿的嫁妆了。   徐焕主意打得好,不想燕大公子根本不接这个茬,白费一番心思。   季经说:“大人要是实在满意,不如跟燕世子说透了?有了雍城,我们只要好好谋划,楚地早晚都能收服。这样一份嫁妆,不信昭国公不心动。”   徐焕却哂笑一声,拒绝了。   “我选定燕二公子,是中意他这个人,要谈婚事,自然希望燕家能中意我女儿。拿嫁妆打动他们算怎么回事?难道我女儿不够优秀,被他们嫌弃不成?”   季经干笑,心道,也不知道是谁,在接到那封报喜的信后,先是大笑,背地里对着他又长吁短叹,说:阿吟这脾气,日后可怎么嫁得出去?   当然,主子的面子还是要留的,这个话他就不讲了。   “大人,也不用放弃得太早,拒绝的毕竟只是燕世子,昭国公怎么想,还不一定呢!”   徐焕摇头:“算了吧,阿吟还未及笄,再看看好了。”   儿子拒绝了,再去跟老子谈?这也太丢份了,徐刺史不开心,表示不想干。   见他如此,季经也只能收住了。   两人又谈了些事,季经才告退离去,各自安歇。   ……   卫均也还没睡,正陪着徐吟清点行李。   他们从雍城带了不少东西回来,里头有不少吴子敬收罗的宝贝,还要一一造册。   眼见到了三更,徐吟累了,合上册子,说:“今天就到这里吧,明天再说。”   卫均答应一声,仍旧东翻西找。   徐吟奇了:“你在找什么?刚才就没停过手。”   卫均直起身,眉头还皱着,一脸纳闷的样子:“三小姐,那张婚书在你那里吗?”   “什么?”   “就是大人签了字的空白婚书,拿来骗吴子敬的。”   徐吟摇了摇头:“应该丢在刺杀现场了吧?后来我就没管过。”   卫均挠了挠头:“这就怪了,怎么不见了呢?”   “是不是没带回来?”   卫均拿起一本册子:“不可能,这是一起带过去的粮户册子,已经收起来了,照理说,应该放在一起的。”   “不在就不在吧,”徐吟无所谓,“那东西就是骗吴子敬的,现在已经没用了。”   卫均急了:“三小姐怎么能这么说?那上面有大人的亲笔签名啊!要是被人拾去填起来,这婚事我们是认还是不认?”   “当然不认了。”徐吟答道,“双方约定才叫婚姻,婚书不过是一个死物,岂有由死物决定终身的道理?”   卫均道:“三小姐,你这么说固然有理,可不是每个人都讲道理啊!如果不认,对方有婚书在手,指责大人背信弃义怎么办?岂不是坏了我们南源的名声?”   徐吟奇怪地看着他:“你是傻了吗?假设真有这么一个人,他想叫我们认婚事,总得上门来吧?我们把人一扣,婚书一拿,谁还知道?想宣扬出去,我叫他出不了这个门!”   “……”卫均被她说得一怔,无言以对。   他确实傻了,把别人想成小人,却当自家是君子,也不想想,敢拿着婚书去骗吴子敬的三小姐,会是君子吗?   行吧,既然三小姐自己不在乎,那就不管了。   “回去休息吧,我看你是忙糊涂了,赶紧睡一觉,清醒清醒。”徐吟说着出了门。   卫均木然应了声是,叫人收拾一番,锁好库房,便也回去了。   路上,他遇到出来拿醒酒汤的燕吉,顺口问了一句,果不其然,燕吉也不知道。   罢了罢了,大概率是丢了。那晚现场那么乱,丢了不奇怪。就算真被人捡去了,敢来冒认的人也不多吧?   ……   燕吉端着醒酒汤回来,看到自家公子坐在灯下,火速将一个东西塞进抽屉。   他好奇地问了句:“公子,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看看书而已。”燕凌装模作样地翻了几下。   燕吉瞅了两眼,那就是本三字经,也不知道有什么看头。他假装不知道,递过醒酒汤:“先喝这个,免得明天头疼。”   燕凌觉得自己今晚喝得不多,但是想快点打发燕吉,也就不啰嗦了,接过来咕咚几口灌没了。   “喏,喝完了。我要休息,你也去睡吧。”   “哦。”燕吉搬来铺盖。   燕凌马上道:“不是还有房间吗?你跟着辛苦这些天,今天好好休息吧!”   燕吉看着他眨了下眼,到底没说什么,收起铺盖出去了。   “那我去睡了,公子早些休息。”   “知道了知道了,赶紧去吧。”燕凌赶苍蝇似的挥挥手。   燕吉出去了。   燕凌从抽屉拿出那个锦囊,上面还有栀子花的甜香。   他看了一会儿,又伸手到怀里摸了半天,掏出来一份帖子,赧然就是卫均找不着的那份婚书。   “嘿嘿。”看着上面的字,燕二公子伏在桌面,忍不住笑出声。 第83章 大凉来人   没过几天,雍城那边有消息来了。   首先是万嵩守株待兔,在大凉与雍城的交界处布了陷阱,几乎将吴子敬的残部一网打尽。   随后金禄来报,大凉的老王妃还幸存,要亲自带着孙儿来感谢徐家出手相助。   徐焕大为高兴,说:“阿吟做得好啊!大凉是异族之地,又没什么出产,治理成本太高,收益却小。倒不如卖他们一个人情,如此一来,将来我们若有难处,还能找他们帮忙。”   季经笑着称是:“也就是吴子敬无处可去,才会费这么大力气。我们有南源和雍城,都是富庶之地,何必去占这个便宜。”   徐吟进言:“父亲,我们可以和他们结成攻守同盟,一方有战事,另一方出兵相助。经了这么一出,他们肯定很愿意。”   徐焕赞赏地看着她:“为父也是这么想的。大凉民风彪悍,等他们收拾好内乱,将来就是一个强援。”   父女俩意见一致,后面的事就好办了。   老王妃来得很快,得了信启程,没几日就在文毅的带领下抵达南源。   徐吟跟着父亲等候在城门口,远远看到车队行来。   万嵩一路护送,文毅随行在侧,中间是一辆大车。   大车旁拱卫着一群异族士兵,看到他们,目露警惕。   万嵩首先下马,过来禀报:“大人,末将幸不辱命,王妃娘娘安全到了。”   徐焕点了点头,上前迎接,态度恭敬:“下官南源刺史徐焕,恭迎大凉王妃娘娘莅临。”   徐吟等人跟着施礼:“恭迎大凉王妃娘娘莅临。”   异族士兵中,其中一个看起来像首领的,上前用异族话叽里咕噜说了几句,里面传来几句回应,而后,有人挑起了帘子。   先下来的是个少年,大约十三四岁,穿着华丽的异族服饰,身上挂着众多银饰,腰上佩着长刀。   徐吟只看一眼,便知道这少年是杀过人的。   他什么也没说,向徐焕抱了抱拳,回身向马车伸出手。   紧接着,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太太被他扶了下来。   亲随都是本族服饰,只她身穿王妃礼服,陡然让人眼睛一亮。   众人不禁想起,大凉王位是高祖亲封,历代凉王与王妃,也是朝廷诏告的。   老王妃下了车,抬头看了过来。   第一眼看到徐焕,她目光定了定,带着审视的意味,最后笑了一下,用有点生硬的中原话说:“徐刺史,不用多礼,大家请起吧。”   看来这位异族王妃,脾气还是不错的。众人松了口气,跟着徐焕直起身。   徐焕笑着道谢,说道:“王妃娘娘光临南源,真是荣幸之至。一路辛苦,王妃可还好?”   老王妃回道:“没什么。我们大凉,山高林密,习惯了。”   而后拉来那名少年,介绍道:“这是我的孙儿阿鹿。阿鹿,快来见礼。”   少年施了个礼,说出口的中原话竟十分标准:“阿鹿见过徐刺史。”   想必这位就是大凉王族仅剩的几名王孙了,老王妃带了他来,八成是想让他继位当凉王的。徐焕连忙将他扶起,连称不敢,便将他们一行人迎入府中,安顿下来。   随后,徐吟将文毅召过来。   “文大人辛苦了,这一路可还好?”   文毅恭敬地向她施了礼,回道:“多谢三小姐关心,虽然辛苦,下官总算没有辜负您的信任。”   徐吟笑着让他坐下,又命小满上茶,随后道:“你差事办得很好,这回去凉都,省了一场战事,是大功劳。可有什么想要的?我叫父亲奖赏你。”   立功当赏,这本是寻常事,文毅竟然感动了。他在雍城当长史那段时间,就没见过一个正常的上司,通常累得半死,还要被责骂。   他想了半天,说:“下官没什么想要的。”   徐吟就道:“这样吧,你的官位不好再提,便来南源做长史如何?你的家人也可以迁来,府邸我们会准备,不用担心。”   文毅大喜:“多谢三小姐。”   在南源做长史,和雍城可不一样。他本就是中途投来的,能官复原职就不错了,现下居然能转到南源做长史,等于他直接进了新上司的心腹班子,岂不是好?   徐吟微微一笑。金禄去了雍城,他跟着父亲多年,也该当主官了。文毅是个死心眼,处理实务又是一把好手,调来南源正好。   两人说起正事。   文毅这趟去凉都,确实吃了苦头。他带着一身伤,在杜鸣给的人护送下,潜入大凉,险些被吴子敬的旧部抓住,很惊险才脱离了。   随后联系上大凉王族,他们经过德惠翁主和吴子敬兴风作浪,十分痛恨中原人,险些把他们给砍了,还好文毅及时拿出人头,才得以扭转。   吴子敬得势,大凉王族为了保住最后一点血脉东躲西藏,老王妃乍然看到他们的人头,痛哭出声,文毅又露出一身伤势,告诉他们,自己也是受害者。   一番语言,老王妃总算信了他的话,开始召集旧部,准备夺回大凉王位。   这其中的血腥,文毅没有亲眼看到,不过,外头足足杀了七天,一切才平息下来。   吴子敬余部被逐,大凉王族重新夺回王位。   文毅感叹:“那位阿鹿王子,真是人不可貌相,这次反扑,就是他领头的。”   徐吟点了点头。她听到阿鹿这个名字,就已经猜到了。   前世吴子敬突然被刺杀,雍城是没受害,但大凉内部并没有立刻平乱。   吴子敬死了,他的部下其中有野心勃勃的,想要效仿他坐上大凉王位。这其中又是一番争斗,足足花了数年,才平息下来。后来继位的年轻凉王,便号称鹿王,想来就是这位阿鹿王子了。   文毅赞不绝口:“不止如此,亲自来南源也是他的提议,老王妃原本只打算派人来表示感谢的。”   徐吟目光一闪,问道:“这位阿鹿王子提议什么?亲自来只是为了感谢吗?”   文毅笑道:“下官路上听了一耳朵,他劝说老王妃,想跟我们结成同盟,日后守望相助。” 第84章 求婚   还真是想到一处去了。   徐吟回去跟父亲说了这事。   徐焕听罢,笑道:“怪不得老王妃要亲自前来,经过吴氏之祸,大凉王族人丁凋零,这是想借我们之力,护住最后一点血脉。”   “那我们就这么应了?”   徐焕扬了扬眉:“这不是正合我们的意吗?自然应了。”说到这里,看了她一眼,隐带笑意,“结盟之事还要细谈,只怕到时候你要为难。”   徐吟没听懂:“什么?”   徐焕却不再说了,起身道:“晚上还要招待客人,准备一下吧。”   “哦。”他不说,徐吟便也不问,反正早晚会知道。   到了晚上,徐吟姐妹装扮妥当,去前头宴客。   她们到时,徐老夫人正和老王妃说话,徐二夫人与二小姐徐佳陪侍一旁。   “大小姐和三小姐到了。”仆妇进来禀道。   屋内停下交谈,众人往门口看去。   丫鬟挑起帘子,姐妹俩牵着手进来。   看到老王妃眼中露出惊艳,徐老夫人很是受用。她就知道,大丫头三丫头一块儿出现,没有人不被镇住的。   “阿思,阿吟。”徐老夫人招手让她们过来,“这是大凉王妃娘娘,快来见礼。”   姐妹俩上前施礼:“小女见过王妃娘娘。”   老王妃满脸是笑,抬手虚扶一把:“快起来,快起来。”   她用略显生疏的中原话对徐老夫人道:“两位小姐真好看,跟仙女一样!”   徐老夫人呵呵笑道:“娘娘过奖了,阿鹿王子才是人中龙凤。”   两位老太太说着客气话,徐吟正要跟着徐思坐到一旁去,却被老王妃叫住。   “这位是徐三小姐?”   徐吟停下来,应了声是。   老王妃招手叫她过去,上上下下地打量,脸上满是笑意,问道:“你叫什么?”   “小女单名吟,吟唱的吟,王妃娘娘唤我阿吟就是。”   老王妃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反正笑得很和气,继续问:“听说,吴氏姐弟是你杀的?”   徐吟回道:“并非亲手,不过是我下的令。”   老王妃笑得更开心了,拉着她的手不放:“听那位文大人说起你的事,老身很惊讶。先前以为,你们中原女子都是柔柔弱弱的,那吴氏阴险狠毒,也只敢耍弄诡计,不像我们大凉女子,会自己提刀上阵杀敌。没想到,中原还有三小姐这样的女子,真是看不出来,厉害!”   这算是夸奖吗?徐老夫人跟着笑,神情却别扭。   她应酬过那么多贵夫人,有夸孙女儿美貌的,也有夸端庄的,唯独没有夸厉害的。   那些贵夫人口中要是冒出厉害两个字,指定是骂人的。女子以柔顺为美,说厉害就是不柔不顺,不是骂人是什么?   可这位老王妃是大凉人,应该是真心夸奖吧?   徐吟倒是神情如常,老王妃这么夸,她就这么听。   老王妃似乎真的很喜欢她,拉她坐在近旁,又细细问了杀人的事。   徐吟如实说了,怎么骗吴子敬上当,又怎么趁他不备……   明明是贵夫人应酬的场合,说的却是杀人砍头,弄得徐老夫人和二夫人不知所措,不知道该不该阻止。   好不容易那边开宴,徐老夫人松了口气,打断她们血淋淋的对话:“王妃娘娘,还请入席。”   老王妃意犹未尽,却不得不放手:“阿吟小姐,我们下回再讲。”   徐老夫人脸都绿了,这位老王妃,真不是来拆台的吗?她好好一个娇养大的孙女,怎么能天天讲杀人的事?传出去还怎么嫁人?   想起这事,徐老夫人就犯愁。   大丫头年纪已经到了,偏偏前头的婚事出了差错,就这么耽搁了。长子叫她留意,可南源就这么大,徐老夫人想了一圈都没合适的。   大的婚事还没着落,小的性子还这么野。她先前就数落过儿子,怎么能叫她一个女孩子干这些,可长子这边恭恭敬敬地听,那边我行我素,她也没法子。   男人真是不操心,这名声传出去,谁家会要这样的媳妇?徐老夫人真是愁白了头。   还好,到了宴席上,这位老王妃没再说这事了,大家一起吃吃喝喝,说些闲话,又看了一段戏,很是和乐。   宴至中途,老王妃跟身边的女奴说了几句话,不多时,那女奴带着阿鹿王子来了。   老王妃招手道:“阿鹿,快来见过徐老夫人。”   那位阿鹿王子应是,向徐老夫人恭敬地施了个礼:“阿鹿见过徐老夫人。”   徐老夫人岂敢受他的礼,忙道:“阿鹿王子快请起。”   待他直起身,她不由在心中赞了一声。   这位阿鹿王子虽然是异族人,但是样貌俊秀,气质温和,和平常见到的世家公子比,也丝毫不逊色。   而后听老王妃说:“先前大凉遇到祸事,我这孙儿跟着吃了不少苦。现在那贼子已经死了,老身打算上奏朝廷,由阿鹿继承大凉王位。”   徐老夫人笑着点头,赞道:“阿鹿王子一表人才,以后大凉太平安康,王妃娘娘就等着享福吧。”   老王妃一脸骄傲:“这是当然,阿鹿会是一个好大王,我们大凉会平定下来,和以前一样。”   说到这里,她话意突然一转:“就是有件事,老身还放心不下。阿鹿今年刚好十四,还没有订亲,听说令孙女也是十四岁,不如我们结个亲家,怎么样?”   徐老夫人笑容僵住,看看阿鹿王子,又看看徐吟,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什么?好端端的怎么就求亲了?   那阿鹿王子还抬头对她笑了下,老王妃催促:“徐老夫人,你说好不好啊?”   徐老夫人有点结巴:“王妃娘娘说的是……阿吟?”   老王妃点头:“阿吟小姐又漂亮又勇猛,我们阿鹿很喜欢。听说你们中原人,婚事要长辈做主,所以老身向老夫人提亲,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   “……”徐老夫人一时无语,什么叫又漂亮又勇猛?从来没听过这样的求婚词。   徐二夫人忙出来打圆场:“王妃娘娘,您喜欢我们家阿吟,这是她的福气。不过说到婚事,还要问一问她父亲。” 第85章 承诺   听季经说完,徐焕哈哈笑出声。   “父亲!”徐吟不高兴,听到老王妃提亲,她才知道早上父亲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早就猜到了。   徐思见她着急,劝了一句:“父亲,您就别逗阿吟了,她慌着呢!”   偏偏这会儿徐吟不知好歹,截口否认:“我才没慌!”   已经很久没见到她这么嘴硬的样子了,徐焕和徐思都笑出声来。   徐吟越发羞恼,扭头要走:“你们要笑就笑个够!”   “哎!”徐思忙拉住她,脸上遮不住的笑意,“怎么出门一趟,你脸皮还薄了?”   眼见徐吟脸色涨红,大有恼羞成怒的意思,徐思连忙改了口:“都怪父亲,这是说笑的事吗?王妃娘娘亲自前来求婚,咱们要是拒绝了,未免不识抬举。季总管,你说是吧?”   季经不掺和他们父女斗嘴,呵呵笑了声,没作答。   徐焕终于笑够了,问徐吟:“你自己怎么想?说起来,阿鹿王子是个不错的对象。他虽是异族人,但自小熟读诗书,并非目不识丁之辈。容貌、仪态都是上上之选,将来还会继承王位,你若嫁了他,便是王妃了。”   徐吟毫不犹豫地摇头:“没兴趣。”   徐焕笑眯眯:“阿鹿王子有哪里不好吗?论长相有长相,听说武功也不错,你不肯要他,莫非心里已经有对象了?”   徐吟生气:“父亲!”还这样逗她,想让她说心里的对象是谁吗?哪有!她就是不想嫁人不行吗?   眼见要逗出火来了,徐焕伸手投降:“好好好,你不愿意就不愿意吧。”   得了父亲许诺,徐吟总算散了火气,想了想又有些忧心:“父亲,毕竟要谈结盟,您这样拒绝合适吗?”   徐焕回了句:“你又不肯,为父不拒绝又能如何?”   看她眉头紧皱,确实很担心的样子,他缓了语气安慰女儿:“没事,结盟他们更加迫切,不会翻脸的。”   这道理很浅显,这丫头果然是慌了,才会看不出来。   父女三人说了一会儿话,眼见天色晚了,姐妹俩告退离开。   路上,徐思问:“阿吟,你是不是因为要留在家里,才不想嫁给阿鹿王子?我瞧他文质彬彬,和那些世家公子比也不差,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徐吟摇头:“姐姐,我还……”   她突然收住话头,将徐思一推:“姐姐,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还要回头找父亲说一说。”   徐思呆了一下:“啊?这么急?明天说不行吗?”   “不行,一定要今天说。”徐吟坚持,“你先进去,我去去就回。”   徐思不疑有它,点点头:“好吧,你快去快回。”而后带着丫鬟们先走了。   看着她们进了曲水阁,徐吟转身。   通往曲水阁的路上,是一大片竹林,夜色下树叶悉悉作响,幽静而让人心里发毛。   她走了几步就停住了,忽然袖子一扬,一枚特制的袖箭甩了出去。   林子里发出一声惊呼,似乎有人从树上滚下来,低声抱怨:“你也太心狠了吧?要是我没躲开呢?”   徐吟嗤笑一声:“这样都躲不开,那你也不怎么行啊!”   说罢,她收了笑:“你怎么又鬼鬼祟祟地跟着人?还想被抓一次吗?还不快出来!”   听得她的话,竹林里慢慢出来一个人,身高腿长,垂头丧气,不是燕凌又是谁?   他走到她面前,犹犹豫豫,欲言又止。   徐吟不耐烦了:“有什么话就说,这样吞吞吐吐干什么?”   燕凌看了她一眼,终于还是开口问了:“听说,大凉王妃向你提亲了?”   果然是这件事。徐吟点点头:“是啊!”   燕凌忙问:“那你父亲答应了吗?”   徐吟没回答,只问:“燕二公子,你这大半夜过来偷窥,就是为了这件事?”   “到底有没有答应啊?”燕凌根本不关心别的,只在意这个。   徐吟斜眼看他:“这和燕二公子无关吧?你不是很快就走了吗?”   燕凌着急。那天大哥拒了他,他便不再提这事,就是想着回去跟父母说。就算父亲不答应,磨一磨母亲大概能成。没想到这才几天,突然冒出个阿鹿王子。他都还没说呢,要是被人抢了先,岂不是呕死?所以宴席一散,就火急火燎地赶来了。   “难不成徐大人答应了?”   徐吟不说话。跟别人谈自己的婚事,总觉得怪怪的。尤其她知道燕二公子对自己有好感,这会儿说没有,岂不是成了许诺?   燕凌已经默认了,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咬牙,最后道:“你能不能叫徐大人再考虑一下?阿鹿王子不一定是好对象。”   看他这样,徐吟不由想笑,就问:“阿鹿王子哪里不好?他一表人才,又很快成为凉王,挺好的呀!”   燕凌急了,脱口而出:“大凉全是山林,嫁给他难道你想进山当猴子吗?”   徐吟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嗔道:“你怎么说话的?”   “本来就是,”燕凌索性说开了,掏出前几天给的锦囊,“你说,我要是走投无路的时候,就拿着这个来找你,对吧?”   徐吟面露讶色:“你……”   “现在我走投无路了,所以拿它来找你,你得信守承诺,帮我这个忙。”   “……”徐吟无言以对,只得道,“别闹,这东西你不能轻易用,现在怎么就走投无路了?”   燕凌心道,他怎么就不是走投无路?大哥无视他,父亲母亲远水救不了近火,徐大人又要将她嫁给别人,他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想吗?   但这些话不好细说,他索性就耍起横来:“我不管,反正你答应我了,现在我要求你信守承诺,你认不认?” 第86章 一个机会   徐吟无言以对。   给信物的时候,她想的是燕凌前世的遭遇。   明明立下了不世之功,却在平定天下后被人摘了桃,弄得有家归不得,只能浪迹江湖。   她不知道燕凌最后的结局如何,不过想也知道,都逃到凉川那样的边陲小镇去了,大概也是无路可走了。   他不应该落到那样的下场。   所以她觉得应该伸一伸手,看在他帮了这么多忙的份上,看在他对她一片赤诚的份上。   到现在,徐吟仍然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会有人喜欢她呢?不,应该说,怎么会有人,明明看见了她的凶狠,还喜欢她呢?   徐吟想起前世。常年戴着面具的明珠郡主,露出来的半张脸足够美丽,并非没有仰慕者。但是这些人,哪怕相识的时候意气相投,到最后仍然会离她而去。   “你怎能如此心狠手辣?”   “为什么不能放过他们?得饶人处且饶人啊!”   “我真是看错你了!”   种种声音从记忆里穿过来,在耳边回响,徐吟垂下视线,嘴角嘲讽地挑起。   是啊,她就是那样心狠手辣,凡是欺负过她们姐妹的人,决不让他们有好下场。什么慈悲善良,跟她一文钱关系也没有,只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就像一个……毒妇。   虽然这一世,她不用像上辈子那样锋芒毕露,可是从没遮掩过自己的凶狠。杀吴子敬,杀德惠翁主,杀那些不听话的人。雍城顺利易手,是因为那些人被她杀怕了。   如此种种,若是在前世,那些人早已退避三舍。   可是燕凌没有,他明明就在身边,看着她举起屠刀,非但没有退开,反而帮着她杀人,仍然对她抱有不可说的心思。   “你喜欢我?”   突然听得直白的问话,少年的脸庞突然爆红。   他挪开视线,支支吾吾:“我、我……”   徐吟索性敞开来说:“既然不喜欢我,我嫁不嫁阿鹿王子,与你何干?这门婚事挺好的,大凉虽然偏远,但地方够大,跟他们结成同盟,南源就不会孤立无援了。何况,只要嫁了他,我就是王妃了,还有什么可求的呢?”   燕凌急了,脱口而出:“我们关中也很大,哪里不如他们了?”   徐吟看着他。   燕凌低下头,轻声说:“我回去就禀明父母,你等一等,行吗?”   徐吟叹了口气,轻声说:“燕二公子,我看出来了,你兄长不同意。”   燕凌不悦地皱起眉:“他不同意又怎样?婚姻是父母之命,只要爹娘同意就好了。”   “你确定父母会同意吗?”徐吟追问,“如果他们也不同意,你怎么办?”   燕凌被她问住了,好一会儿没回答。   徐吟就把锦囊放回他的手上:“别闹了,跟兄长回去吧。这世上好女子很多,你见得太少,说不准很快就有真正喜欢的人了。现下不过是一时冲动,别说出让自己后悔的话。”   他才十七岁,哪里会想那么多呢?昭国公府可联姻的对象太多了,徐家并不占优势。何况这回雍城的事,传到别人耳朵里,八成又要说她心狠手辣了。   徐吟收束心情,笑着跟他道别:“天色不早,燕二公子回去歇息吧,我就不奉陪了。”   然而,转身到一半,手腕被抓住了。   徐吟不得不回过头来,看到月色下少年亮得出奇的眼眸。   燕凌再次将锦囊塞过来,坚决地说:“不管别人怎么想,这是我的心意。我还没争取过,也许父亲会同意呢?你总得给一个机会,去尝试一下吧?这样不明不白的,太不公平了。”   “……”她好一会儿没回答。   燕凌更焦急了,说道:“你自己给的承诺,不能食言!”   徐吟低头看着手中的锦囊,心中五味杂陈。还以为这东西送出去,要很久以后才收回,没想到才几天,就回到她手里了。   他知道这个承诺代表什么吗?代表着,如果他还走上前世那条路,那么她将会尽己所能,帮助他和兄长争夺皇权。现在这样轻轻松松地交出来,只为了一桩对他来说并不难得的婚事……   好一会儿,她才道:“你想好了?”   燕凌点头:“想好了。”   徐吟抬起头,声音有点发涩:“我只能答应你,在你给我回信之前,不会定下婚事。”   燕凌大喜过望:“你的意思是说,不嫁阿鹿王子了?”   徐吟轻轻摇头:“只是现在不议亲。长幼有序,我前头还有大姐、二姐,她们的婚事还没定下来,本就没轮到我。”   燕凌露出笑来:“好,这样也行。等我回去就跟父亲说清楚,到时候再来……”   “你别想得太好。”徐吟泼他冷水,“昭国公大概率不会同意这门婚事的。”   燕凌不相信:“不会的,我父亲没有理由不同意,他一直担心南源落入别人手里……”   说到这里,他收住话头,有些不好意思,这么说好像父亲惦记着人家的地盘似的。   徐吟笑笑,没有在意,继续说道:“不是,如果对象换成我姐姐,想必昭国公会同意,但是我的话……”   “你很好!不比你姐姐差。”燕凌想起兄长不是良配的话,打断了她。   徐吟却摇头:“不是这个意思。你想想,我这样的性子,会是相夫教子的人吗?倘若和你凑在一起,大概率是你听我的。这样性格强势的媳妇,谁家喜欢呢?”   燕凌怔了一下,这才明白了兄长的意思。   说她不是良配,不是觉得她这样的性格不好,而是夫妻间必有主次。无论如何,家里都不会喜欢他娶一个强势的媳妇,以后都听别人的话。   “可是,可是……”他想要反驳。   “当然,你这么说了,我也不能拒绝。”徐吟看着手中锦囊,“你想要一个机会,可以,就当我给自己一个机会。如果你父亲同意,那我也就应了。如果你父亲不同意,那你也别多想,好不好?”   燕凌露出笑容:“我父亲会同意的。”   有机会就好,他一定会争取的。   徐吟就笑了一下:“好。这下你安心了吧?很晚了,回去休息吧。” 第87章 夜谈   回到曲水阁,徐思没回去,还在她的房间里。   母亲走的时候太小,徐吟一直跟着姐姐睡。后来年岁渐长,姐妹俩才分了房间,但还在一间院子里。   “姐姐,怎么还没睡?”   徐思笑道:“今天跟你一起睡,好不好?”   徐吟惊讶地挑起眉。以往总是她缠着姐姐留下来,怎的今天姐姐主动要和她一起睡?   徐思也不解释,叫丫鬟们进来伺候梳洗。   一通忙乱,姐妹俩安置下来,丫鬟们出去,屋里重归安静。   已经入秋了,栀子花的香气不再那么浓郁,徐吟正想跟姐姐说句话,耳边就传来了徐思的声音。   “刚才是燕二公子吧?”   徐吟惊讶地转过身,看着姐姐。   徐思侧过头来看她一眼,说道:“久等你不回,我回头瞧见了。”   原来如此。徐吟也没有瞒她的意思,说道:“他有事要说。”   “为了阿鹿王子求亲的事?”   徐吟抠着帐幔上的虫草绣纹,就当默认了。   徐思笑了:“你这是不好意思吗?”   被姐姐打趣,徐吟脸上竟有些发热,不自在地道:“是他要说,又不是我要说。”   徐思笑出声,伸手掐了她一把:“你也有今天。”   说笑毕,她坐起身,把徐吟也拉起来:“来,跟姐姐好好说说。”   徐吟有点不情愿:“没什么好说的,就这样!”   “这样是哪样?”徐思不让她逃避,非要问个清楚,“燕二公子跟你说什么了?”   徐吟垂着头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问:“姐姐,现在方翼死了,你想过你的婚事吗?”   徐思诧异地看着她:“你怎么还扯开话题?现在在说你呢!”   这回徐吟答了:“先说你的,才能说我的。”   徐思看了她好一会儿,最终感叹道:“你真是长大了,都要姐姐给你交代了。”   她这话带了几分玩笑的意味,徐吟却没有笑,轻声问:“姐姐原本不用想,父亲选定方翼,与他成亲便是,日后还住在家里,和以前的日子没什么分别。但现在不一样了,你应该会出嫁,去到别人家里,开始完全不一样的生活……姐姐,你害怕吗?”   徐思想了想,也认真回答:“有一点茫然,不过谈不上害怕。就算嫁了人,也不过是多了个丈夫,需要应付一堆亲戚……事情会比现在多,但这是必然的结果,就算我不出嫁,难道以后就不处理琐事,不需要应酬了?就像你现在,做的事情变多了,不能整天只顾着自己玩了,我不过换个地方而已。”   说完,对上徐吟惊讶的眼神,她笑着捏了捏妹妹鼻子:“怎么,在你眼里,姐姐是这么怯弱的人吗?嫁个人还害怕了?”   徐吟有点不好意思:“姐姐……”   她确实有这样的想法,总觉得现在的姐姐年纪小,什么都没经历,要好好保护着。   徐思笑了,揽着妹妹道:“阿吟,姐姐是和你不一样,不能带着人去缉匪,也做不到轻轻松松拿下一座城,但是,姐姐没有那么柔弱,无论留在家里招婿,还是嫁给别人,我都可以。”   是啊,姐姐没有那么柔弱。无论在东江王府,还是在皇宫里,姐姐一直都在努力保护她。连杀人不见血的王府后院和皇宫,姐姐都能适应过来,怕什么嫁人?前世去东江王府的时候,姐姐不也才这么大吗?   徐吟想开了,抱住姐姐:“是我想错了,姐姐很厉害的!”   徐思却推开她,严肃道:“你别扯开话题,先前是在说你呢!燕二公子到底怎么回事?他跟你说什么了?”   徐吟老老实实回答:“他叫我不要嫁给阿鹿王子。”   “哈!”徐思扬了扬眉,觉得有趣,“他倒是挺直接的,那你怎么答?”   “我本来就不打算嫁给阿鹿王子啊!”徐吟说。   徐思可没让她糊弄过去,说道:“就算是这样,也必要告诉他。你到底怎么讲的?”   徐吟没有立刻回答,低下头抠了一会儿被子,才道:“姐姐,昭国公不会让他入赘的,对吧?”   徐思点点头:“燕氏是关中豪族,昭国公只有二子,应该不会同意次子入赘别家。不过你不用担心这个,我们姐妹俩,谁留在家里谁出嫁都可以。我瞧父亲也不是很在意这个,如果有好对象,或许他会让我们都出嫁。”   徐吟明白,但是……   “可我不想离开家。”   徐思懂了:“你的意思是,他可以不入赘,但是想和你在一起,就不能留在家里了?”   徐吟点点头:“我跟他说,如果昭国公同意,那我也应了。但如果昭国公不同意,这事以后不用再提。别的没有明说,但是他应该想得到。”   徐思明白了,叹气道:“你这个条件真是……不是入赘也差不多了。”   徐吟低声道:“是他要求的,如果不成,也死了这条心。”   徐思很好奇:“那你到底想不想呢?”   徐吟没说话。   于是徐思懂了:“你对燕二公子,还是挺满意的吧?不过婚姻是两个家族的事,能不能成还要再说。”   徐吟轻轻点头:“他很好,我实在没有嫌弃的地方。”   徐思就笑了:“行了,我明白了,放宽心吧!”   她这么说,徐吟不解:“我放心什么?”   徐思道:“我瞧着燕二公子心志坚定,这事八成能成。”   这结论怎么和她的完全不同呢?徐吟更不明白了:“怎么就能成了?姐姐,你瞧燕世子的样子,分明不喜欢我。”   徐思安抚她:“燕世子是燕世子,他又不是昭国公。听说他们家极宠爱幼子,燕二公子一心要娶你,谁拦得住?”   “姐姐!”   “好了。”徐思拍了拍她的手,“反正,你把心放在肚子里。不知道为什么,我瞧着燕二公子,总觉得你们俩有缘,要不然我们打个赌?”   徐吟扭开头,她才不要打这种莫名其妙的赌。   “什么有缘不有缘,姐姐什么时候会算命了?”   瞧她别扭的样子,徐思偷笑一声:“就算你一个人的命。行了,睡吧。” 第88章 校场   夜谈过后,徐吟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极沉,仿佛这些天的心事都放下了。   徐思看着她安静的睡颜,轻轻笑了下,给她掖了掖被角。   “真是个傻孩子,不管父亲还是姐姐,都只是希望你幸福啊……”   这边姐妹交心,另一边,燕凌还没推开屋子,就被人叫住了。   “你去哪了?”他转过身,看到兄长站在那边看着他。   “睡不着,出去散散步!”燕凌若无其事地说罢,迳自进屋,吩咐燕吉,“渴死我了,倒茶来。”   燕承跟进来,皱着眉头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什么去了。阿凌,你别胡来,就算不愿意听大哥的,这事你也得光明正大地跟父母说,大半夜的私会像什么样子。”   燕凌不想解释,敷衍道:“知道了。阿吉,水备好了吗?我要沐浴。”   扭头看燕承还在,就问:“大哥要一起吗?”   一起……这么大的人了,说的什么鬼话?燕承知道他嫌自己啰嗦,也懒得说下去,摆手道:“行了,你赶紧弄完睡觉吧,我们过两天就启程回去。”   要不是大凉突然来人,他早就把弟弟带回去了。   燕承出去了,燕吉纳闷地看了一眼,说道:“公子,怎么你被骂了,还这么开心啊?”   燕凌抓着袖子里的锦囊,笑眯眯:“他骂就骂呗,又少不了一块肉。”   反正他今晚的目的达到了,大哥骂两句算什么?   ……   一夜无话。   第二日,徐吟神清气爽地醒来,收拾一番去校场练箭,没想到燕家兄弟、阿鹿王子竟然都在。   燕承和阿鹿王子在说话,好像谈得挺好。   燕凌在旁边把玩着一把弓,百无聊赖的样子。   她一过来,大家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燕承第一个反应过来,笑着打招呼:“徐三小姐,你也来练功啊?”   徐吟回礼:“燕世子早啊!”   然后转头问侯阿鹿王子。   阿鹿王子笑着点点头:“阿吟小姐早。”   侍从牵来马匹,徐吟也不跟他们多说,先上马溜达了一圈。   刺史府的校场宽阔,这马也是徐焕命人费心寻来的良驹。少女一身骑装,驾着骏马飞驰,衣裳和发辫在风中飞扬,美丽又飒爽。   燕承看着这一幕,不禁在心里赞了声。怪不得他那个傻弟弟就看上人家徐三小姐,他活了十几年,何曾见过这样的姑娘。   他扭头看了眼,却见阿鹿王子也盯着徐吟不放,不禁一笑。   果然都是情窦初开的少年郎。   跑了两圈热过身,徐吟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侍从。   小满已经自动自觉地奉上茶来。   徐吟喝了两口,弓箭已经备好了。   她取箭拉弓,瞄准,“夺”一声箭支牢牢钉在靶子上,正中红心。   燕凌一喜,刚要说话,耳边就传来了叫好声,扭头一看,那位阿鹿王子已经跑过去了。   “阿吟小姐,中原话却说得很好,完全听不出口音。   徐吟笑了笑,说道:“阿鹿王子才厉害,我听文长史说,吴子敬手下那名叛将就是阿鹿王子一箭射死的,乱军之中取上将首级,这可比我厉害多了。”   阿鹿王子摆手:“哪里!我也是碰巧。再说了,我们大凉人以打猎为生,生下来就要拉弓射箭,会箭术不算什么。倒是阿吟小姐,中原女子像你这样的太少了。”   随后两人讨论起箭术,各种射法,阿鹿王子还接过她的弓,演示了一下连珠箭等等。   眼见他们俩说得投机,燕承瞅了眼弟弟,故意道:“他们俩挺般配的,你说是吧?”   燕凌撇了撇嘴,说道:“哪里般配了?阿鹿王子也太小了,两个人看着一般高,跟姐弟似的。”   “哪里小了?”燕承说,“他们俩同岁,只是男孩子长得慢一些而已。你瞧他们现在差不多高,过两年阿鹿王子就要高一个头了,正正合适。”   燕凌气得头顶冒烟,哼一声扭开头。   他不想理大哥了,生气。   于是他也拿起箭,一支一支地射起来。   眼见他要把靶子都给射穿了,燕承叹了口气,到底心有不忍,轻声说道:“行啦!我早起听说了,徐刺史把这门婚事拒了。”   咦?燕凌立刻转过头,看着兄长。   燕承说:“拒了也好,要是徐家跟大凉结上亲,以后可就难收拾了。”   燕凌才不在乎这个,只要徐吟不嫁别人就好,他高兴。   才这样想着,那边阿鹿王子跟徐吟讨论完箭术,忽然问道:“阿吟小姐,你不愿意嫁给我吗?”   这句话一问出来,不止徐吟停住了,燕氏兄弟立刻转过头,看着他们。   阿鹿王子看着徐吟,说道:“祖母跟我说了,你们拒绝了亲事。”   徐吟没想到他会当众问出来,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阿鹿王子,我只是……”   “你有心上人吗?”阿鹿王子忽然打断她的话。   徐吟想了想,回道:“应该没有。”   燕凌听得这句,就露出几分哀怨来。果然,昨晚说了那样的话,其实她也没有把他当心上人。   阿鹿王子便问:“既然没有,为什么不能答应呢?”   也许大凉人就是这么直接,他问这句话时,神情坦荡,目光专注,似乎只是好奇。   面对着这样一个诚挚的少年人,徐吟的神态也放松了,柔声回道:“因为我们不熟呀!我还没有想过嫁人的事。”   阿鹿王子继续问:“所以说,你不喜欢我,对吗?”   这要怎么答?徐吟没说话。   阿鹿王子却懂了,点头道:“可我很喜欢阿吟小姐呢!”   徐吟奇了:“阿鹿王子也是第一次见到我吧?怎么就喜欢了?”   阿鹿王子说:“虽然是第一次见你,可我先前就已经听说了你的事。面对吴子敬那个凶徒,你带着几个家将,就那样闯进雍城,把他给杀了,实在太了不起了。我听说的时候,就很佩服你。”   徐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这些事,对中原女子来说,一点也不值得夸奖。因为中原女子以柔顺为美,可在阿鹿王子眼里,却是优点。 第89章 怎么选   燕承目瞪口呆。   这阿鹿王子好直接啊,果然是异族人,一点都不含蓄。   心里这样想着,眼前一晃,有人过去了。   燕凌笑眯眯地道:“阿鹿王子,我也很仰慕你呢!听说老王妃召集旧部,是你出的面,可真是了不起啊!”   原本在表达爱慕之意,忽然被斜插一杠,阿鹿王子“啊”了一声,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有人在对自己示好,应该礼貌回应对吧?可他正跟阿吟小姐说话呢……   燕凌马上道:“说起这连珠箭,我也有些心得,不如我们探讨一番?来来来……”   他不由分说拉着阿鹿王子交流箭术去了。   “连珠箭倒也不难练,我这还有一种叫追尾箭,不知道阿鹿王子见过吗?”   说着,他拉弓演示,第一箭正中红心,第二箭紧接着射出,追着第一箭的尾羽而去,将之劈开,牢牢钉在靶子上。   “好箭术!”徐吟不由赞了一声,转头吩咐,“拿箭来!”   小满递上箭支,除吟张弓,如他一般射出两支箭,“噼啪”一声,第二支劈开第一支的尾羽,正中红心。   燕凌一下笑开来,说道:“是不是很好玩?这么练臂力、准度都不能缺,练熟了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都不是难事。”   徐吟拨了拨弓弦,说:“对准度要求有点高,这把弓不太顺手。”   燕凌忙道:“我先前得了一把弓,那工匠非说是用龙筋做的,听着像是吹牛,可弓真的好用……”   眼见他们俩谈得投机,阿鹿王子本能觉得不对劲了,插进话来:“阿吟小姐,我们大凉有一种柘木,最适合做弓胎了……”   你一言我一语,乍看之下,两人谈得很是投机……   远处的廊庑下,季经感叹道:“三小姐长大了啊!一家有女有百家求……大人,您怎么选?”   徐焕看着那边,回道:“哪有我选的余地?阿鹿王子这边,阿吟自己拒了。燕二公子嘛,他兄长又不同意。我瞧她嫁不出去了。”   季经哈哈一笑:“大人开玩笑,徐氏有女谁人不知?等三小姐及笄,自然会有许多世家来求。”   先前大小姐及笄的时候,不知多少人家上门提亲,要不是大人打定主意留她在家,这婚事早就议定了。   现下三小姐及笄,凭着徐氏双姝的名声,还有南源日渐强盛的实力,来求亲的只会更多。   徐焕摇了摇头,脸上却没有半点笑意:“老季,你漏算了一条。”   “啊?”季经摸不着头脑。   徐焕说:“阿吟在雍城干的事传出去,你说还有谁家会来求?”   季经哑然。   这倒也是,他完全忘了这一出。   季经想了想,又不甘心地补充:“可是您瞧,阿鹿王子和燕二公子不就不计较?”   徐焕叹着气:“是啊!有这么两个冤大头,可太不容易了。偏偏一个阿吟不中意,一个他们家没想法。难啊!”   季经只得劝道:“大人别急,三小姐还小呢,说不准到时天上掉下一个乘龙快婿。”   徐焕呵呵一笑,暂时把这事放开:“说的也是,先寻摸好阿思的婚事再说。”   看完热闹,两人准备回议事厅。   徐焕一边走一边问:“奏章写好了吗?”   季经回道:“写好了,雍城兵乱初定,急需安抚百姓,恢复民生,请陛下以金长史为刺史,以为权宜之计。”   这宜着宜着,就一直当下去了。   雍城乱了这么多年,朝廷派了不知道几任刺史,没一任做长久的。徐焕在皇帝心里还是挂了名的,由他出面,也就是把雍城担下来的意思,相信皇帝不会拒绝。   徐焕点点头,想起另一件事,问了句:“参南安郡王的奏章呢?”   南源毕竟离京城远,奏章一来一去,少不得几个月。   季经回道:“大人问得正好,旨意刚刚送到衙门,小的回头就送来。”   徐焕应了一声,说:“郡王被关了两个月,也该放出来了。”   季经笑着称是。三小姐把南安郡王关在了明德楼,这都两个多月了,确实该了结了。   徐焕若有所思:“奏章就这么上达天听,没有受到阻拦,到底是幕后主使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手眼通天,还是他放了一马?”   季经说:“能做下这样的局,这幕后主使不可小视,应该还是明白了大人的意思,松手放过了。”   他听徐吟的送奏章上去,就存了试探的心思。如果奏章被拦,那么幕后主使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到时候便把遇刺的事大肆宣扬出去,各地刺史、都督必定大为恐慌,便都会成为他的助力,协力揭出真凶。   现在对方的反应,和他预想的差不多。罪名都推到南安郡王身上,也就是向幕后主使表示,他并不想追究到底,对方最好见好就收,就此作罢。   心里有些可惜呢!要是对方不管不顾,非要从中作梗,说不定还能立刻揭出来。   “行吧,既然对方这么上道,那这事暂时就这么了结,咱们遵旨行事。”   “是。”   ……   千里之外的潼阳,有人也问起这件事。   “南安郡王涉嫌谋害南源刺史徐焕?”有人诧异地看着公文,念道。 第90章 昭国公府   问这句话的是个中年男人。   他站在窗边看公文,身量高而挺拔,说话时习惯性地往腰边一摸,似乎是个握刀的姿势,自然而然带出气势。但他的语气又很温和,并不是难相处的样子。   正在埋头整理的幕僚停下手,忙快步走过去,看了一眼公文,笑着回道:“这件事啊,二公子信里提了一句,他和徐三小姐遇到的时候,对方就在抓捕暗害徐刺史的凶徒。至于南安郡王如何,信中并没有写。”   禀完了,幕僚心想,那封信国公爷不是看了好多遍么?怎么还问别人?   中年男人“哦”了一声,叩了叩自己的脑门,很无奈地道:“那小子拉拉杂杂写了一堆,没个重点,我光顾着看他怎么夸徐三小姐去了。”   幕僚会意地笑起来。   确实,凭二公子的性子,往常只知道打打杀杀,哪会多看女孩子一眼?这回离家出走,竟在信里反反复复写一个姑娘的事,委实异常,老父亲哪能不注意?   “南安郡王,我倒记得这么个人,但是做了什么,完全没印象。”中年男人——昭国公说道。   幕僚笑道:“您不记得很正常,南安郡王这个人就没做过什么。”   他回头翻找书案,将先前找出来的情报奉上来,说道:“南安郡王幼时受其父牵连,被贬为庶人,后来陛下想起他们家,重新封了他的爵位。之后便到南源去了,经历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昭国公一目十行看完南安郡王的生平,纳闷起来:“这就怪了,凭他也敢对徐焕下手?”   南安郡王空有一个爵位,手里没有任何实权,相反,徐焕这个刺史牢牢掌握着南源军政,他哪来的胆子对徐焕下手?   “莫非他暗中培植了势力?”他喃喃道。   幕僚摇头:“或许是我们情报不到位,‘罗网’并没有提及。”   罗网是昭国公命人组建的情报组织,遍布大江南北,是他们的耳目。   昭国公很相信自己的部下,说道:“既然罗网没说,那八成是真没有。这个事有点奇怪啊,如果不是南安郡王干的,徐焕为什么要把罪名推到他身上?这么个人对他全无威胁啊!”   幕僚接道:“推到南安郡王身上,八成是真凶不好对付。属下更好奇,到底是谁让徐焕这样投鼠忌器?”   昭国公点头赞同:“回头问问小二,他在南源也有一阵子了,总能看出点什么来。”   幕僚答应一声。   昭国公掐着指头数了数日子,说道:“算算时间,阿承也到了南源,不知道有没有及时阻止他弟弟。”   幕僚笑道:“大公子办事,您还不放心吗?定会安安全全带二公子回来。”   两人说着话,外头忽然有人急步奔过来,口中叫这:“国公爷,国公爷,有急报!”   昭国公闻言挑了挑眉,他的部下一贯训练有素,这样火急火燎,是出了什么大事吗?   “进来吧。”   那人得了允准,迫不及待推门进来,低头躬身,手上捧着一卷纸条,飞快地道:“国公爷,罗网传来的消息,吴子敬死于雍城,大凉王族反击,吴氏余部尽数覆灭。”   昭国公惊讶地扬眉,幕僚更是大吃一惊:“吴子敬这就死了?大公子没及时赶到?”   他说话的功夫,昭国公已经将情报看完了,一边转手递给他,一边哈哈大笑起来:“好!小二干得好啊!”   果然是二公子干的?幕僚心下稍安,又有那么点骄傲。他早说二公子是不世英才了,打小学武一点就透,才十七岁就已经勇冠三军,而且兵法策论出色,不但有勇还有谋,只是年纪还小,性子需要打磨,待他成长,日后便是昭国公对外的一柄利剑……   心里这么想着,目光忽然就停住了,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来。   “国公爷!”   昭国公摸着胡须,脸上满是得意:“小二还不错,这回算他将功补过……”   幕僚哪有心思听他炫耀儿子,一点也不上道,没有接这个话茬,张口截道:“徐焕胆子好大,竟然叫他女儿去刺杀吴子敬。”   嗯?昭国公回过神来,想起情报上的内容,后知后觉地“咦”了一声。   心里惦记着儿子,刚才他只注意到燕凌,这会儿被提醒,拿过情报又重新看了一遍。   这回他也忍不住赞叹出声:“徐焕这个女儿,何止胆子大啊!”   一个小姑娘,就带着几个家将深入敌营,徐焕竟然敢放,她竟然敢做!   “不得了啊!”昭国公忍不住啧啧出声,“我都不知道该称赞谁了。”   自家小二,大家都知道他武功高强,能伤到他的人寥寥无几,留书出走后,自己这个老父亲还不是不放心,叫长子亲自追他回来。   徐焕那一对女儿,出了名的美貌。就这么个美貌娇弱的小姑娘,他竟然敢叫她深入虎穴去搞刺杀,亏他放得下心,也亏那徐三小姐敢去。   昭国公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次子那封信里,要费那么多笔墨写徐三小姐。   这个小姑娘,和普通人不一样。   “不止呢!”幕僚补充,“吴子敬死了多久了?都半个来月了,消息才传出来。”   他们一向自豪于罗网的能力,京城里皇帝干了什么,皇子干了什么,转天就到了昭国公的案头。万万没想到,雍城那么个地方,这个消息竟然瞒了如此之久。   “是啊!很了不起。”昭国公赞同。   幕僚指着情报:“二公子杀了吴子敬之后,这徐三小姐就封闭了雍城,对余部进行了清扫,直到事情全部结束,才把各州使者放出来。等消息传出来,大局已定,雍城落入了徐氏手中,再没有别人染指的余地。”   昭国公听了不禁怀疑:“这真是徐三小姐做的?会不会是徐焕别的部下干的,让她顶了个名头?”   “有这个可能。想知道真相倒也简单,等二公子回来就清楚了。”   昭国公点点头,想了想又笑了:“原来这徐三小姐是这样的人,没想到小二的喜好竟如此独特……” 第91章 东江   关于儿子喜好的话题,昭国公只提了两句就停了,随后转回正事上,吩咐下属:“雍城归了徐氏,楚地的局势已经不同了,以后要多花点心思看着,最好能和徐家培养一些交情。”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笑开来:“这事倒是最简单,只要顺了小二的心意,咱们就徐家绑到一块了。”   幕僚却有几分迟疑:“这太过了吧?就算徐家得了雍城,也不过是前景看好,还不是真正的实力。”   昭国公点点头:“是这么回事,不过咱们用不着拿孩子的婚事谋算,小二真喜欢,也无不可。”   幕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大公子的婚事,当初千挑万选,喜不喜欢这个事,除了夫人谁都没提过。到二公子这里,那些考量国公爷一句不提,可见两位公子在国公爷心里是不同的。   长子是倚重,次子则钟爱,在同一个父亲眼里,不同的孩子有不同的疼爱法。   “不过,说这个事还太早。这徐三小姐不是一般的高门贵女,徐焕又没有儿子,不知道他要怎么安排女儿,这还要弄清楚。”   幕僚明白了。生在燕家,尤其还是这么个特殊局势,他们不是单纯的兄弟,即便国公爷疼爱次子,也得顾及着婚事带来的格局变化。   说到这里,外头又来人了。   这回却是个仆妇,含笑禀道:“国公爷,夫人命奴婢来问问,二公子可有信来?大公子何时能带二公子回来?”   昭国公与幕僚对视一眼,说笑:“就知道夫人忍不住。”   他转头吩咐仆妇:“你去传话,过会儿我回去用饭,亲自跟夫人说。”   “是。”   ……   雍城的消息传到了潼阳,自然别处也收到了。   东江地处南方,这个时节天气正好,然而东江王府此时的氛围,却有些沉重。   这几年,东江王的身体一直不怎么好,尤其今年,年中病到现在都没好,王府众人心里都沉甸甸的。   然而正值多事之秋,卧病在床的东江王仍不敢放下政务,每日用过早饭,精神头最好的时候,听长史禀报一次。   今天长史带来了一个消息,让东江王颇感震惊。   “雍城归属徐家了?”   长史点点头,说道:“徐焕的奏章已经发出去了,陛下没有理由不允。”   不允也没有用啊,朝廷威信日弱,各地刺史、都督兵权在握,徐焕已经灭了吴子敬,要是朝廷另外派个刺史,不是照他脸上打吗?真这么搞,新派出去的刺史,怕是路上就没了。   再者,诸州之中,南源向来听话,每年老实上交税收,年节贡礼不断,在皇帝心中,徐焕是个忠臣,自己人,哪能不给面子?   他应该会很高兴,因为吴子敬夺位之举,打的是朝廷的脸面,徐焕这是给皇帝出气呢!   东江王感叹道:“这个徐焕,真是不声不响。雍城入了他手,又挟着灭了吴氏之势,恐怕楚地要姓徐了。”   长史称是,神情凝重:“以往南源虽然重要,到底只是一州之地,从今往后,不能小视了。”   东江和南源辖地是相连的,彼此又没有天险,西边突然出现这么个大势力,他们不能不紧张。   东江王越想越是头疼。   他们李氏,世代镇守东江,犹如国中国。东江富庶繁荣,他们原本连朝廷都不放在眼里,这些年却是越来越势微。   说来说去,还是他身体太差的缘故,许多事力不从心,只能听之任之。   前些年,北边出了蒋奕,几乎一统江北。为着这个,东江近年格外看重水师,就怕那蒋奕野心勃勃,想来啃上一口。   现在西边又多了个徐氏,凭东江的地形,还真是难以守御。   东江王揉了揉疼痛的额头,说道:“一北一西,我们必得联合其一。”   长史赞同:“王爷的意思是,向徐焕示好?”   东江王心里是这么想的,对长史说道:“蒋奕野心勃勃,比那吴子敬好不了多少,相较起来,倒是徐焕那边好打交道。”   徐焕当了十几年南源刺史,先前与他们也算交好,年节时常送来问候节礼。   长史迟疑了一下:“徐焕是好说话,但仅仅这样,不够吧?楚地往北,可就是关中了,要是让昭国公拉拢了去……”   东江王一想也是,昭国公那么厉害的人,知道这个消息,怎么可能放过呢?   两人说着,一旁的录事忽然想起一事,从文书里抽出一本,翻看了一下,禀道:“王爷,昭国公世子前些天离开潼阳,似乎就往南源去了。”   “什么?”这消息让两人吃了一惊,长史急道,“你怎么不早说?”   录事呐呐:“先前并不知道昭国公世子的去向,这消息是今天一起送来的。”   长史顾不上数落他,拿了文书翻看了一下,向东江王点了点头:“昭国公世子就在南源,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的消息。”   东江王眉头紧急:“事情比我们想象的要坏啊……”   如果徐焕让昭国公拉拢了去,那么东江要面临的形势更糟。   屋内正沉默着,外头传来禀报:“世子来了。”   东江王打起精神:“叫他进来。”   过不多时,一个眉目俊朗的少年公子进来,向东江王施礼:“父王。”   东江王神情和蔼:“闻儿。”   世子李闻,也是他的独子。东江王生来体弱,妾室纳了不少,然而只生了这么个儿子。幸好儿子身体很好,平平安安长大,让他老怀安慰。   “父王今日可好些了?”李闻上前扶着父亲坐起,关切地问候。   东江王笑道:“今日精神不错,你呢,怎么有空来?”   李闻回道:“是母妃叫孩儿来问父王,下个月的秋宴……”   东江王想起来了。他今年一直生病,就想把儿子的婚事给办了,东江王妃挑了许多闺秀,准备在秋宴上相看一番。   孩子长大了,该娶媳妇了啊!   看着儿子的面容,东江王忽然灵光一闪,问长史:“徐焕是不是只有两个女儿?”   长史称是:“徐氏双姝,出了名的美貌,他的夫人还是东江人。”   东江王心里转过一个念头,就道:“给徐家发帖,请徐大小姐来东江参加秋宴。” 第92章 别离   “下官只有这么两个女儿,眼看她姐姐年岁渐长,婚事就在眼前,想叫阿吟多留在身边几年。”   徐焕委婉地拒了提亲,老王妃很是遗憾,但并不生气。   一则,没有南源出手,吴子敬现下还作威作福,算起来对自家有恩无仇。二则,大凉刚经过一场内乱,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是他们需要南源,而不是南源需要他们。   至于是不是瞧不上自家孙儿,这些念头就没在老王妃的脑子里出现过。   她是异族王妃,又不是那些豪族贵妇,想法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提亲是为了跟南源更加亲近,反过来结仇不是傻了吗?   徐焕心领神会,又叫季经过来,跟老王妃谈起了结盟的事。大凉虽然土地贫瘠,种不得粮食,但是山林中颇有一些药材、特产,且他们人口多,劳力足,这恰恰是重建雍城最需要的。   老王妃见他态度诚恳,并没有因为亲事不成而有些怠慢,心里那点忧虑也就去了,笑眯眯地叫了阿鹿王子来,与之细谈。   徐焕面上不显,心中惊异。大凉如今做主的竟是阿鹿王子,真是少年可畏。   大凉使团没在南源留太久,几日后,结盟的事谈妥,便启程回去了。   阿鹿王子临走前,送来一根柘木,说是给徐吟制弓用。   徐吟谢了他,回头就让燕凌看见了,总想拿个什么东西替了它。   燕承扯着弟弟:“阿鹿王子才多高?你跟个小孩吃醋,也不脸红。”   阿鹿王子到底年纪还小,还不到拔高的时候,相比起来,燕凌已经是大人模样了。   燕凌不服:“都提亲了,还小孩呢!”   燕承无奈:“徐大人都拒绝了,你还提它做什么?”眼看扯不住,只得松口,“好了好了,你回去跟父亲说,咱们也提亲,行不行?”   被兄长打击了这些时日的燕凌这才满意了。   大凉使团一走,燕承也要带着弟弟告辞了。   “叨扰徐大人这些日子,我们也该回去了。”   徐焕笑眯眯:“现在走是不是太急了?反正中秋已过,燕世子不如多留两日?”   燕承笑道:“阿凌离家出走多日,家中父母忧心得很,早些带他回去,也好叫母亲安心。”   徐焕便不再挽留,叫人送上程仪。   燕承谢了他,定好启程的时间。   临走前,燕凌瞅着机会偷偷来见徐吟:“给你!”   徐吟拿着他塞来的图纸,不解:“什么?”   “弓,”燕凌说,“我回去就找工匠,做好了给你送来。”   所以,你不用做了,别用那根柘木。   徐吟明白过来,有点想笑,又有点感动。   她不是没被人追求过,却是第一次被人这么追求。明明很幼稚,又一片赤诚。   “那要多久?”她体会着异样的心情波动,慢慢问他,“太久的话或许就不需要了。”   “很快的。”燕凌忙道,“我们潼阳有最好的制弓师傅,就是要花点时间寻找弓弦的材料,你等等我。”   被他这样眼巴巴地看着,徐吟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得点了头:“好。”   两人没说几句,燕承找来了。他不客气地揪走弟弟,对徐吟道:“山高水远,路程艰难,我们就不耽搁了,徐三小姐再会。”   徐吟看着拼命对她做口型的燕凌,不由笑了:“再会。”   燕氏兄弟的车队逐渐远去,变成了一串黑点,最终消失不见。   徐焕过来叫女儿:“人都看不见了,咱们回吧!”   徐吟应了声,安静地跟着父亲回府。   徐焕觑了两眼,试探她:“你现在还没想吗?”   徐吟怔了下,恍然想起去雍城前父女俩的对话。   当时父亲跟她说,如果她要留在家里,那么跟昭国公府就很难谈婚事了。   徐吟扭开头:“父亲不是说不合适吗?”   徐焕呵呵笑道:“既然知道不合适,那你还不拒绝燕二公子?”   这事怎么叫父亲知道了?徐吟竟有些慌起来,张口道:“他太固执,我怕他闹……”   “那阿鹿王子呢?”老父亲看穿了一切,笑眯眯地瞅着她,“你怎么就不怕他闹?”   徐吟无言以对,只得扭开头,不高兴地道:“父亲!你一个男人,怎么跟三姑六婆似的,总打听些有的没的。”   眼见她要恼羞成怒,徐焕哈哈笑起来,宽容地道:“行!你不想谈不谈。”   徐吟松了口气,随后发怔。   她不是那样扭捏的人,却始终给他留了余地,说穿了还是想给自己一个机会吧?   经历过那样的前世,她对感情之事始终抱有戒心,但又被他打动,便听之任之。如果他真的做到了,欣然接受也无妨。   徐吟勾了勾嘴角,嘲笑自己。   表面上嘴硬,还不是心口不一?   马车到了刺史府,她刚下车,就有仆从上来禀报。   “三小姐,有人找您,在这等很久了。”   徐吟转头看去,发现是高思兰的丫鬟。   “阿吟?”徐焕停下来。   徐吟道:“父亲先回吧,我有点事。”   徐焕看了眼丫鬟,倒不担心女儿吃什么亏,点头道:“别耽搁,早些回来。”   “知道了。”   她带着小满,跟着丫鬟拐了几步路,看到高思兰等在角落。   个把月不见,高思兰的样子和先前相比,憔悴多了,看着她的目光带着几分幽怨。   “阿吟!”   徐吟神情自若,走过去:“思兰县主,找我什么事?”   高思兰忍了忍,最终还是脱口而出,忿忿道:“你做这样的事,难道不觉得对不起我们?”   徐吟诧异地看着她:“思兰县主说什么?我做什么?”   高思兰眼中悬着泪珠,说道:“圣旨下来了,他们要押解父王进京,我马上就要走了。你别装傻,父王就是你害的!”   即便有几分少年情谊,早在南安郡王下手的那一刻不见了。徐吟冷冷道:“县主休要胡说!是你父亲害我父亲,险些叫我丧父,反过来说我害你父王,可不可笑?事情如何,你回去好好问你的好父王,来找我出气算什么回事?” 第93章 归家   往日的徐吟虽然骄横,但那是小姑娘的刁蛮,且高思兰身份尊贵,并不惧她。   可现在的徐吟,经历过火光血色,即便形貌还稚嫩,一沉脸一低喝,那气势绝非高思兰所能抗衡。   她不由往后退了两步,脸上带出惧意。   可随即想到自家的悲惨遭遇,怒意让她鼓起了勇气。   “我父王不可能害徐大人!”高思兰叫道,“我们南安郡王府无兵无权,哪来的本事害徐大人?你们根本就是污蔑!”   看她义愤填膺的样子,徐吟若有所思,问道:“思兰县主,其实你并不知道事情经过吧?”   “什么经过?”高思月悲愤,“不就是我父王和那位薛姑娘有来往,你们便把罪名栽到他身上吗?那薛姑娘不是我父王的手下!你们就是陷害他!”   她果然不知道。   徐吟不想浪费时间了,淡淡道:“那薛姑娘当然不是你父王的手下,王爷要是有这个本事,也不会只能当个闲散宗室了。不过,这不代表他是无辜的,你不妨回去问问,薛姑娘来南源,是谁帮她打探情报,又是谁帮她搭上方翼的。”   到这里,徐吟不准备说下去了,向她点了点头:“思兰县主,我先祝你一路平安,希望我们不会再有机会见面。”   她转身欲走,高思兰慌了,不由叫了起来:“阿吟!阿吟!”   可徐吟并没有理会,就那样走向刺史府。   高思兰叫道:“你别走!我相信你好不好?就算是我父王错了,但他罪不至死啊!求求你,帮帮他……”   眼见徐吟听而不闻,身影消失在门口,高思兰终于痛哭出声。   来找徐吟,一则她心里憋了口气,想要问个究竟。二是存了希望,如果刺史府肯澄清,也许父王能从轻发落,可现在落空了。   父王已经被夺了爵,回京后能不能保命难说,南安郡王府算是完了。   徐吟站在墙边,听着高思兰的哭声渐渐歇下,最终在丫鬟的劝说下离去,她轻轻叹了口气。   造孽的是南安郡王,高思月姐妹是无辜的。   但这又怎么样呢?享受了县主的尊荣,犯了事自然要受父亲牵连。她这个县主是做不成了,不过有郡王妃的娘家在,日后还能做个平民百姓。相比起上一世,稀里糊涂被方翼推出去做替死鬼,要好得多了。   两日后,南安郡王被押解进京。   徐焕去见钦差,只听他在囚车里连连哀求。   “徐大人,徐大人!本王真的没有害你,你要相信我啊!”   “徐大人,过去有得罪的地方,本王在哪里给你赔不是了,请你帮本王澄清一句,好吗?”   “徐大人!”   眼见哀求无用,徐焕根本不理会他,又变成了痛骂。   “徐焕!你陷害宗室,阴险毒辣,你会遭报应的!”   “看看你,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这就是报应!”   “你女儿也不会有好下场的!小小年纪,心肠恶毒,早晚不得好死!”   先前他怎么喊,徐焕都不理会,听得这句,笑着对押解的钦差道:“郡王这是受刺激太大,脑子不清楚了。贵使路上还得小心点,免得他胡乱攀咬。”   钦差点点头:“陛下有命,下官会好好押解郡王的。”   好好两个字,咬了重音。   徐焕笑起来,命人送上厚厚程仪,说道:“贵使来得仓促,行李过于简陋了,本官命人准备了些物件,方便贵使行路。”   钦差一瞧,竟是足足两大车的物件,顿时笑开来:“徐大人想得周到,多谢了。”   拿人手短,路上他定要好好招待南安郡王。   ……   八月一过,秋天很快到来了。   徐吟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舒心的日子了,眼看着父亲身体康复,南源日渐繁荣,雍城逐步重建,她什么不用管,除了日常去议事堂旁听,便是和姐姐想着法儿玩乐。   玩着玩着,有时候也会想起燕凌。   他也该回到潼阳了吧?   燕凌早就到了。   离开南源,燕氏兄弟便一路快马,短短七天就进了关中地界。   昭国公府,这日一早,昭国公就被夫人拉着到前厅等,连议事都没去。   眼见夫人坐立不安,一遍两遍地命人去探,昭国公忍不住了,说道:“你急什么?他们该到就到了。”   昭国公夫人董氏,瞧着三十来岁,相貌温柔,皮肤白皙,和燕凌像了七八成。   听丈夫这般言语,她嗔怪道:“你倒是一点也不急,阿凌这都走了两个月了,也不知道胖了瘦了,有没有吃苦……”   昭国公不为所动:“他能吃什么苦?去雍城的路上就让徐家小姐捡回去了,再接着就一直和徐家人呆在一起,便是路上吃了苦,也是他自找的!”   昭国公夫人瞪他:“你还敢说,要不是你胡乱罚他,他怎么会离家出走?”   “怎么就怪到我身上了?自己的儿子我还不能罚了?什么话!”昭国公摇头,“真是慈母多败儿!”   这话惹恼了昭国公夫人,怒道:“你为什么罚他?就因为他要当副将?谁叫你那些兵将都打不过?有本事还错了!”   这其中的道理有些复杂,昭国公自知讲不过夫人,只得认输:“好好好,我错了。不过他回来还是要罚的,动不动离家出走,什么脾气!” 第94章 道理   昭国公夫人大喜,起身走到门口,就见燕氏兄弟一前一后过来了。   “母亲!”燕凌喊了一声,立时飞奔过来。   昭国公夫人张开手,一把被儿子抓住手臂,险些给举了起来。   “阿凌……哎呀!”   燕承上前一步,把母亲从他手上救下来,口中责备:“轻些!不知道自己什么力气吗?”   转头关切地问:“母亲,您没事吧?”   “没事。”看次子活蹦乱跳的,昭国公夫人放下心中大石。   这小子,比之前更有力气了,想也知道没吃苦。   再扭头一看长子,昭国公夫人顿时心疼了:“阿承,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别是生病了吧?你身体不好,不该叫你出门的。都怪你父亲,又不是没别人,偏要叫你亲自去接人……”   燕承摸了摸脸颊,心里暖融融的,笑着回道:“没有的事,只是赶路太急了,母亲别担心。”   昭国公也说:“阿承脸色哪里不好了?他这是没洗脸,看着灰扑扑的,谁赶完路不是这样……”   话说到一半,瞅见在桌上翻点心吃的次子,一张脸白得发光似的,顿时说不下去了。   行吧,这小子不能算。   要说他两个儿子,长相和体质正好颠倒。燕承像他,相貌英武俊朗,偏偏打小身体弱。燕凌像母亲,瞧着俊秀文弱的样子,却是天生怪力。   那边,昭国公夫人打掉燕凌的手,轻斥:“你是饿死鬼投胎吗?进来就翻点心,什么样子!”   燕凌委屈:“我饿嘛!就早上吃了点东西,为了早点进城,都没吃午饭!”   十七岁的少年郎,正是食欲旺盛的年纪,平常没事都能吃掉三碗饭,何况这几天一直赶路。   昭国公夫人心软了,说道:“行啦,饭菜都准备好了。赶紧去洗洗,出来用饭。”   燕凌欢呼一声:“我要吃葫芦鸡!几个月没吃到了。”   “有有有,都给你备好了。”   “还有烤羊腿!”   “也有!想吃什么都有。”   燕凌这才满意了,带着燕吉回去洗漱。   燕承含笑看着他离开,说道:“孩儿也去了。”   昭国公夫人笑着点头,柔声细语:“慢着些,别跟那只猴儿一样。”   “是。”燕承大步离开,心想,母亲对他总是过分小心,大概是他早产的缘故,一点风吹草动就担心他生病。   其实,他的身体早就养好了,自小母亲精心照顾,他现在比普通人还健壮些。   兄弟俩洗漱回来,一起吃了饭。   见他们放下筷子,昭国公道:“都吃饱了吧?跟我去书房。”   燕承应了声是,燕凌却缩了缩,抱住母亲的手臂:“我、我不用去吧?”   昭国公看他。   燕凌支支吾吾:“南源的事大哥都知道,我……我想陪着母亲。”   昭国公夫人闻言,戳了他一下:“什么陪着母亲,你就是怕你父亲骂!”   被戳穿了,燕凌尴尬地笑笑,仍不撒手。   燕承不禁莞尔,就道:“父亲,他不想走就算了吧,我跟您去。”   夫人长子都护着他,昭国公没办法,狠狠瞪了次子一眼,甩袖:“走!”   他们父子俩一走,昭国公夫人立刻揪了次子问:“快说,你那封信怎么回事?为何一直提什么徐三小姐?你小子打什么主意?”   ……   燕承跟着父亲去书房,一路将南源的事说了一遍,末了道:“父亲,徐氏此番得了雍城,看来是要雄起了。”   昭国公点了点头,说道:“南源本是楚国旧都,与雍城连在一块,几乎就是旧楚腹地,诸州便是不归顺,以后也会惟他马首是瞻。何况,他们还和大凉结了盟。”   燕承称是:“我们要怎么办呢?”   昭国公道:“自然是交好了。对了,你说大凉王子向徐焕求亲了?”   “是,不过被拒绝了。”   昭国公笑着点了点头,随即看长子的神情有些微妙,便问:“怎么,这事你有想法?”   燕承犹豫了一下,说道:“父亲该不会想,咱们趁机和徐家联姻吧?”   他眉头紧皱,似乎不是很赞同的样子,昭国公就问:“你觉得不妥?”   在父亲面前,没什么好瞒的,燕承就说:“孩儿不是很中意徐三小姐,父亲若要联姻,不如选徐大小姐。”   这话有点意思,昭国公笑道:“你的婚事早就定了,便是要联姻,也是给小二说亲,你中不中意有什么要紧?”   燕承道:“父亲,你是不知道,阿凌在徐三小姐面前,那是言听计从,叫他往东绝不往西,没有半个不字。这要是娶进门来,日后会是什么情形?我们在他面前,说话都不管用了。”   这个事信上倒是没提,昭国公讶异地挑了挑眉,笑了:“居然是这样吗?那小子无法无天的,居然有人制得住?”   “父亲!”这是制得住制不住的问题吗?   “好好好,”昭国公把话题转回来,“你是担心徐三小姐与我们合不来?”   见父亲明白他的意思,燕承这才缓下来,点头道:“您不知道,徐焕十分重视这个女儿,便连议事都叫她旁听,明摆着要叫她继承家业的。”   叫女儿继承家业,还是这么大的家业,倒是少见。昭国公想想有些唏嘘:“他没儿子,想来也是没办法。”   “是。”燕承心平气和,“这徐三小姐智勇双全,将家业交到她手里,总比交给外姓人好。只是,这么一来,她要是进了咱们家的门,日后能以燕家的事为先吗?”   未嫁从父,出嫁从夫,这是女子的处事之道。但这位徐三小姐是要继承家业的,她习惯了从徐家的利益去思考问题,如果有一天,她嫁到燕家,会不会也是如此?偏偏燕凌对她没有二话,那样的话,燕家还能拧成一股绳吗?会不会影响他们的大业?   燕承不想要这个弟媳,便是这个原因,风险太大了。   听长子这么说,昭国公若有所思:“你说的有道理,但……”   他露出苦笑,一摊手:“你觉得小二会听吗?” 第95章 请帖   徐家那边,余事料理干净,开始给徐思相看了。   前头的方翼,是徐焕早早看中的,根本没有这一出。现下正经挑女婿,弄得整个刺史府都紧张起来了。   老夫人年纪大了,收罗人选的事就交给了二夫人。   徐二夫人想着,自家女儿也大了,正好趁机寻摸个合适的,因而十分上心。   徐思倒是反应平淡,经了方翼那一出,她对婚姻的期待感早就没剩多少了,祖母和婶娘怎么说她就怎么听。   “魏家怎么样?也是百年世家了,听说家风也很好。”徐二夫人拿着名册问。   老夫人想了一下:“魏家啊,好像没落了吧?似乎只有一位叔父在外头当着小官。”   徐二夫人有些讪讪:“是,这么一想,确实不大匹配……”   过一会儿,她又挑捡出一个:“裴家呢?也是门阀世家了,如今还有族人在京中为官。”   徐老夫人看了两眼,说:“这是裴家旁支吧?”   徐二夫人答道:“裴家嫡支在京城,南源这支是百年前分宗的……”   说到后来,她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尴尬地停住了。   徐老夫人收回目光,淡淡道:“阿思是我们家的嫡长女,虽然她父亲说不用太挑门第,可也不能太低了,不然轮到她两个妹妹,岂不是更低?”   徐二夫人红着脸称是。   这几个人选,原是她给自家女儿挑的,想着要是徐思看不上,正好给徐佳。被老夫人这么一说,只得打起精神,重新再选。   外头,徐吟正和姐姐说笑。   “姐姐,你不进去看吗?”   徐思倚在窗边,一边看金鱼,一边回道:“有什么好看的?”   “你不好好看,要是挑个瘸子结巴怎么办?”   徐思瞥了她一眼:“说的什么浑话,有祖母和二婶把关,哪会出这样的差错。”   “这可说不好。”徐吟笑眯眯道,“我听过两个故事,这亲眼看的还有可能出错呢!”   徐思知道她的底细,不搭腔,一旁的二小姐徐佳没忍住,问道:“什么故事?”   徐吟道:“就说有个媒婆,做媒没有不准的,无论什么样的男女,叫她一说准成。有一回,有个小伙去相亲,瞧见亭子里有个姑娘坐在那,身段窈窕,回过头来对他一笑,漂亮极了。小伙当下就允了,到了成婚当晚,他一揭盖头,原来新娘是个豁嘴!”   徐佳“啊”地叫了一声:“这、这不是骗人吗?”   徐吟撑着下巴,一脸淡定地说:“是啊,可人都进洞房了啊!”   被她这么一说,徐佳也忧心起来,说道:“大姐,要不你还是去看看吧?”   徐思笑出声来,点着她道:“你啊!别信这丫头鬼扯,即便进了洞房,这媒做得不真,也是能退回去的。”   “是这样吗?”徐佳不大懂。   徐吟不乐意了,说道:“姐姐说得轻巧,我这就是个例子,人家毛病在脸上,一看就看出来了,要是毛病在隐蔽处呢?成了礼,一时没发现洞了房,还有得后悔吗?”   这倒也是。   “那要怎么办?”徐佳问,“难不成还要处一段时间?没有这样的吧?”   徐思慢慢摇着扇子,说:“嫁人原本就是赌博,再怎么样也免不了有风险。便是百般中意,日后难道就不会出事?人的品性,哪能一时看得清?方翼那样忘恩负义,我们处了这么多年,还不是一无所知。”   她这么说,弄得徐吟不好意思说笑下去了:“姐姐……”   徐思冲她一笑:“没什么,我就是感叹一下。瞧我,运气不是挺好的?这婚事没定,方翼就露出马脚,可见我本身是个有福的人,这回祖母和二婶看准了,定然不会有错。要是还有问题,那就是我自己命不好。”   “不会的。”徐吟断然道,“都说否极泰来,姐姐的霉运过去了,定会遇到个如意郎君。”   徐思笑了一下:“真这样就好了。”   跳过这个话题,姐妹三人又说起近日的流行,她们的秋裳都做好了,正该打些首饰相配。   说得正热闹,外头来报:“大人来了。”   姐妹三人站起来,就见徐焕大步走过来,向她们点了点头,进屋去了。   “母亲。”   徐老夫人笑着招手:“大郎来了,正好,瞧瞧老二媳妇挑的人选,她费心寻了好久的,有哪个你中意的?”   徐焕转头对徐二夫人歉然一笑,回头就道:“这些,都不用看了。”   “啊?”两人一愣,徐老夫人忙问,“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   徐焕说:“没有不妥,辛苦母亲和弟妹了,只是阿思的婚事有变数,暂时不需要相看了。”   他取出一张帖子:“东江王送了请帖来,邀阿思去赴秋宴。”   ……   谁都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   议事堂里,徐吟一边听着他们吵架,一边神游。   前世,方翼将姐姐送给东江王,是年底的事。   她回来解决了方翼,觉得这事再不会发生了,就没再想过。   乍然收到这张帖子,徐吟恍然想起,前任东江王还没死,害了她们姐妹的李达现在还只是个王府子弟!   现任东江王李荣,自小体弱,承爵后时不时病上一场。还好他早早生了嫡子,倒是不惧承继人的问题。   可是,王爵让人眼红,他不知道他的弟弟早就看上了这个爵位,最终害得他们父子齐亡,爵位落入他人手上。   徐吟在心中算了算,秋宴,对了,李达好像就是这会儿动手的。再过个把月,先是东江王世子出事,然后东江王病故,很快李达出继承爵,一气呵成。   要不是这封帖子,徐吟根本不打算去管东江的事。她只想守着父亲、姐姐,一家人平平安安就好。可命运似乎就是要把他们拉到一起,方翼死了,没人把姐姐送去东江,这张帖子还是送到了南源。   这个关头,父亲不可能拒绝。除非姐姐这会儿订亲,不然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   也就是说,姐姐必须去东江一趟。   真是逃不了的命运啊! 第96章 亲自去   季经拿着那张帖子,满脸疑惑:“东江王为什么好端端的送张帖子来?小的没记错的话,他们办这秋宴,是给世子选妃的吧?”   东江王今年缠绵病榻,便想趁自己精神还好,给世子办了终身大事。现在都已经中秋了,人选是早就拟定好的,怎么临时还发了张帖子过来?   徐焕捏了捏眉心,说道:“这是知道我们得了雍城,来试探的。”   “那大小姐去不去?”   这话一问出来,议事的官员幕僚们纷纷表达意见。   “东江王既然发了帖,大小姐若是不去,有点不给面子了。”   “是啊!我们和东江王向有来往,才得了雍城就不去,这样做不好看。”   徐焕点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南源现在还得罪不起东江。   “其实,与东江结亲,也挺好的啊!”   这句一说出来,议事堂内陡然一静,所有人都向说话的录事看过去。   那录事被众人看得心里毛毛的,硬着头皮道:“难道不是吗?都说东江王世子李闻,为人宽厚,姿容俊丽,若是传闻没作假,确是大小姐的良配啊!”   他这一说,把众人的思路给拉回来了。   这倒也是,大人正在寻摸大小姐的婚事,要是人品没问题,东江王世子确实是个好对象。反正大人已经不想着留大小姐招婿了,凭大小姐的才貌品格,什么样的人配不得,何必叫大小姐委屈低嫁?   “大人?”季经询问徐焕意见。   徐焕想了想,说道:“阿思是我的长女,自小养在身边,叫她远嫁,心中委实不舍。”紧接着,他语意一转,又道,“不过,她若能嫁得如意郎君,也不算什么。”   季经笑着点点头:“便是别家青年才俊,说不定日后也会外任当官,只要大小姐还能回来探亲,都是一样的。”   徐焕缓缓点了点头。   他这一表态,事情的方向有了些许变化。原先只是想着,不能得罪东江王,现下一想,就当大小姐去相亲好了,这事完全不亏。   于是议事堂内的气氛松弛下来,众人脸上带了笑容,商议起了赴宴的事。   “护送的人得好好挑选,不能叫大小姐叫人看轻了。”   “人多一些,这样才有气势。”   “大小姐第一次出远门,得有亲人在身边才好,要不叫大公子护送?”   “大公子年纪还小,没经过事儿,不如叫二爷去吧?也是个正经长辈,万一有事也好应对。”   “对了,夫人娘家是东江望族,去了也有人照料,是不是?”   “没错没错……”   徐焕含笑听着,转头看到次女坐在那发呆,便出声问道:“阿吟,你觉得呢?”   徐吟回过神,怔怔看着他。   徐焕觉出她不对劲,就问:“你觉得不好?”   他这一问,议论声停了下来,众人将目光投了过来。   这些日子,他们议事总有三小姐在场,大家心知肚明,大人这是打定主意,叫三小姐继承家业了。若是先前,他们或许会有意见,可大人昏迷期间,三小姐挫败方翼阴谋,又兵不血刃弄来雍城,他们心服口服。   眼下,若是三小姐不同意,大人说不定会改变主意。   徐吟想了想,说道:“诸位先生说的有理,倘若东江王世子是良配,姐姐既能得一个如意郎君,南源与东江还能结盟,对将来大大有利。不过……”   “不过什么?”有心急的问,“三小姐可是觉得哪里不合适?”   徐吟说道:“姐姐此次去东江,只能算是相亲,而非送嫁,叫二叔去是不是太隆重了?”   这么隆,倒显得徐思恨嫁似的。   众人不由点头。   “那……”   谁去合适四个字还没说出来,已听徐吟接道:“不如我去吧,就当陪姐姐去东江玩一趟,也不惹眼。”   众人一愣:“这……”   原就是觉得,徐思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独自出门,怕有事拿不定主意,现下让比她更小的三小姐去送,岂不是……也是,三小姐年纪虽小,但是胆子够大,砍吴子敬的头都能面不改色,还有什么事搞不定的?   徐吟继续道:“再叫上大哥,有他在,余事也有人打理,还能叫他见见世面。”   徐焕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道:“不急,还有个把月才是秋宴,再商议就是。”   此事暂时搁下,接着议其他的事。   等到全部议完,官员幕僚们都退出去,徐焕叫住徐吟:“陪父亲说说话。”   徐吟停下来,看着小厮送上新的茶水,人全都退出去,便问:“父亲想说什么?不好叫别人听见?”   徐焕点点头,直截了当地问:“为父瞧你刚才神情不对,又坚持亲自送你姐姐去东江,想起你做过那个预示的梦,是不是东江有什么不好?”   没想到父亲这么锐敏,徐吟笑笑,坐下来道:“是。”   在父亲面前,没什么可隐瞒的,徐吟组织了一下语言,缓缓将事情说了:“父亲,方翼的事,还有后半截我没说。他后来没跟姐姐成亲,而是……把姐姐送给了东江王。”   徐焕怔了一下,脸上血色褪去:“你说什么?”   徐吟叹了口气:“不是现在这个东江王,也不是世子李闻,而是他的族弟李达……”   她慢慢将事情说了一遍,徐焕的神情又痛恨又怜惜。   “阿思!”他庆幸这只是个梦,自己千娇百宠的女儿,叫人这样糟蹋,实在是心痛难抑。   但他也知道,如果不是徐吟突然做了这个梦,挫败了方翼的阴谋,这很有可能成为事实。   难怪,女儿这么痛恨方翼,她们姐妹的一生,都叫方翼给毁了。   “父亲别难过,”徐吟安慰他,“这只是梦,还没成为现实。”   嘴上这么说,她心里却是又疼又苦。   她也希望这仅仅只是个梦,但这个梦对她来说太真实了,姐姐在东江王府受过的苦,她被迫毁去的容貌……桩桩件件,岂能当做梦一样过去了。   她看着父亲,说:“但我要亲自去,让这个梦了结。” 第97章 谁不知道   徐焕最终同意了。   这次是去相亲,不是去杀人的,总比上次安全些。   徐思得知父亲的决定,什么异议也没有,就准备起了行装。   徐吟不知道她的态度,试探着问:“姐姐,你觉得好吗?”   徐思一边指使夏至收拾,一边抽空回她:“什么好不好?”   “就是去东江的事,你愿意吗?”   徐思笑:“我有什么不愿意的?不就是相亲吗?本来就在忙我的婚事,没有这个我也得相,只不过要跑远一些而已。”   这么说也是。   徐吟放下心来,有心跟她说笑了:“姐姐,听说东江王世子美姿容、性敏慧,博学多才,你喜欢这类型吗?”   徐思白了她一眼:“什么喜欢不喜欢,小孩子家家,也不害臊。”   “姐姐你之前问我的时候,也没害臊啊!”徐吟反将一军。   徐思就笑了。也是,先前燕凌在的时候,没少问她。   “姐姐,你到底喜不喜欢啊!”徐吟没放弃这个问题,催促道。   徐思想了一下,说道:“总要见到人,才知道喜不喜欢吧?现下你这么说,我也想象不出。”   “也就是说,你觉得不错了?”   徐思道:“现在说太早了,便是我觉得好,也得人家中意啊!你别在这捣乱,不是要一起去吗?赶紧收拾自己的行李去,别临到头了又说来不及。”   徐吟被她推出门,嘻嘻笑着:“知道了,保管不耽误姐姐的相亲大业!”   她脚步轻快地转身,一边回屋一边喊:“小满,收拾行李了!”   徐思不禁莞尔。   这丫头,终于有了之前没心没肺的样子。前段时间又是救人又是夺城的,肩上天天压着重担,连笑都不会笑了。   也罢,东江去就去吧,相亲不成,还可以当成去游玩嘛!   ……   徐家这边准备送徐思去东江相亲,潼阳那里,燕二公子快把昭国公府闹翻天了。   他离家前跟父亲闹了别扭,就先把事情跟母亲说了。   昭国公夫人疼孩子,燕凌又一个劲说好话,母亲大人一琢磨,两人家世匹配,年纪相当,性子还合得来,这么好的姻缘到哪里找?便允了他,在父亲面前说一说。   入了夜,夫妻二人洗漱过后,昭国公倚着榻看书,昭国公夫人看他心情不错,就把这事说了。   昭国公一边看书,一边回道:“这事我问过阿承了,还要再考虑考虑。”   “要考虑什么?”昭国公夫人问,“莫非徐家有哪里不好?”   昭国公摇头:“徐家倒没哪里不好,是那位徐三小姐有些……”他一时想不到形容。   昭国公夫人奇了:“我听阿凌说,那位徐三小姐有勇有谋,与他十分合拍,难不成他被骗了?”   “这倒不是。”昭国公放下书,思索了一番,慢慢将徐家的情况说了,末了道:“……这位徐三小姐,确实有勇有谋,但她以女子之身,行男人之事,终究有些尴尬。”   昭国公夫人听完,哂笑一声:“我看尴尬的不是她,是你们才对。”   “夫人……”   昭国公夫人诘问:“你们觉得娶徐大小姐不错,不就是因为她是长女,娶了她便等于得了南源吗?”   昭国公没反驳。   她又道:“可现在明摆着,那位徐刺史属意次女继承家业,为什么又觉得徐三小姐不行呢?”   昭国公便有些讪讪的:“话不是这么说,毕竟长幼有序……”   “得了吧!”昭国公夫人嘲弄道,“说到底,还不是徐三小姐太强势,让你们觉得不舒服了。同样与徐家结亲,娶徐大小姐得来南源,都由你们做主,而娶徐三小姐,那就是人家的嫁妆,你们插不了手。”   被毫不留情戳破,昭国公面露尴尬:“阿仪……”   昭国公夫人又正色道:“你们的大事我不懂,但这件事,你们不觉得太想当然了吗?”   “什么?”   “我问你,这位徐刺史年岁几何?身体如何?”   昭国公怔了下,慢慢答道:“他将将四十,比我还小上几岁,除了前阵子落马中毒,没听说有什么伤病。”   他已经明白妻子想说什么了,就听她道:“才四十岁,身体康健,不出意外的话,少说能掌权二十年,不管娶徐大小姐还是徐三小姐,轮得你们谋算人家家业吗?他下决心培养女儿,只是防这个意外。所以说,就算阿凌娶了徐大小姐,南源也到不了你们手里。”   昭国公摸了摸胡须,无言以对。   “但是……”他想了想,开了口又觉得说不出来。   昭国公夫人冷笑:“但是什么但是,说来说去,还是嫌徐三小姐太厉害,不能由你们搓圆搓扁吧?昭国公平日威风八面,怎的也是个欺软怕硬的?”   这一说,昭国公脸上有点挂不住:“你这话说的……”   昭国公夫人叹了口气,又露出几分忧虑:“这也怪不得你,燕家树大招风,这些年为了自保,只能小心权衡。就是阿承,眼瞅着被你带坏了。当初给他挑亲事,明明更中意严家姑娘,却为了谢家的势力妥协了。”   昭国公不料她说出这番话,心里先是一暖,又是惭愧:“阿仪……”   昭国公夫人看向丈夫,目光幽幽:“你知不知道,他说选谢家姑娘的时候,我心里多难过?少年人,就该喜欢谁就是谁,情真意切,得偿所愿。这样才能一生无憾,白头到老。明明心有所属,却只能向世事妥协,该有多难过。看他那样,我就想起当初的你……”   “阿仪!”昭国公喊了声,打断她的话。   昭国公夫人便收住话头,笑了笑:“罢了罢了,说这个你该不开心了。”   昭国公露出愧疚之色,软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我知道。”昭国公夫人神情淡然,“过去就过去了,不提了吧。就是阿承那里,你得上上心,你受过的苦,我不想叫他再受了。”   “是。”昭国公神情温软,“这些年,多谢你了。” 第98章 最重要的事   隔天燕承问起,昭国公道:“小二闹得很,你母亲又纵着他,为父想了想,不如找机会见见这位徐三小姐,若是人品过得去,就顺了他的意吧!”   燕承惊讶:“父亲!”先前明明被他说动了啊!   然而昭国公心意已决,想起妻子昨晚那番话,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地道:“阿承,大业虽然重要,但我们一家平安喜乐才是根本。为父苦心筹谋多年,就是为了让你们不再受制于人。倘若为此而让你们忍受委屈,岂不成了舍本逐末?”   这话带了规劝的意味,燕承的脸庞顿时红了起来,叫道:“父亲!”   见他难堪,昭国公心有不忍,放柔声调:“不是说你错了,你从小懂事争气,为家族付出良多。可就因为太懂事了,有时候宁愿委屈自己,我和母亲看着心疼啊!”   燕承这才缓和了面色,说道:“父亲不要这么说,我是您的长子,这都是应该承担的责任,就算受些委屈,也是心甘情愿的。”   昭国公却摇头:“不,对我和你母亲来说,你们兄弟过得幸福才是最重要的。我们总骂阿凌任性,可他随心快活,想想叫人欣慰。”   这些话,燕承以前也听母亲讲过,但他并没有当回事。母亲是后宅妇人,哪里知道撑着这么大一份家业有多难?有所牺牲是必然的。他原以为父亲和自己想法一样,今天才知道不是的。   “可我是长子……”他喃喃道。   “谁说你是长子,就没有任性的权利了?”昭国公佯怒,“难不成,不联姻燕家就会倒?那你也太看不起为父了,昭国公府如今的实力,是为父二十几年拼下来的,不是靠联姻得来的。”   看长子神情恍惚,知道他需要时间思索这番话,昭国公笑了笑,用轻松的语气说道:“好了,反正今天没什么事,你不如放个假,找好友聊聊,或者出门游玩,散散心去吧。”   说完,他拍拍长子的手臂,背着手走了。   燕承呆了片刻,转身回去。   走到花园,正好听见燕吉的吆喝:“左边左边,跑快点!哎呀,跑的时候看看别人啊!”   他抬头看去,看到燕吉正在指挥小厮放风筝。那风筝硕大,做成蜈蚣形状,足有数丈长,好几个人拖着跑都没放起来。   这个小二,又在变着法子玩吧?   燕承的目光在园子里搜索了一番,果然看到躺在树枝上磕瓜子的燕凌。   他自己不使劲,还要指指点点。   “跑都跑不整齐,怎么放得起来?”   “线都要被你们扯断了。”   “真是笨死了!”   燕承想笑,他可真是,就不能干点正事?   正想着,燕凌看到他了,坐起身来冲这边招手:“大哥!”   燕承走过去,就见他从树上跳下来,几步蹦到自己面前,笑呵呵地道:“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你怎么在这?”   这个时间点,一般他不是在军营就是在衙门。   燕承也笑了,回道:“今天休息。每天忙忙碌碌,累死了。”   燕凌眼睛一亮,露出赞同的神色,拍着他的肩膀,装成一副老成的样子:“这就对了!反正有父亲在,该偷懒就偷懒,大哥你终于想开了。”   “什么话?”燕承不赞同,“父亲那么累,你不帮着分担,还理直气壮。”   燕凌还能更理直气壮,说道:“父亲也可以不累呀,咱们养着那么多官员幕僚干什么的?有些活儿让他们干,咱们只要把把关就行了,不然创这么大家业干什么用?不就是为了让我们过得好嘛!”   这话……燕承不由想起父亲所言,还真是异曲同工。   他有种微妙的感觉。家里四口人,母亲管着后宅,弟弟从小随心所欲,他原以为自己和父亲的想法才是一致的,是撑起这个家的支柱,没想到原来他们彼此理解,心意相通,自己才是不一样的那个。   这样一想,他定睛看去。   兄弟俩长相大相径庭,他肖父,燕凌肖母,这是自小就认定的事。可现在一看,他发现燕凌的眉峰、鼻梁很像父亲,甚至比他还像。   燕承心里莫名有些不开心,但是仔细想想,他没有理由不开心的。   甩掉这感觉,他露出笑容,亲昵地点了点弟弟的额头:“就你会说!”   燕凌大为惊讶:“大哥,你怎么了?昨晚遇妖怪了?还是今天出门撞到门了?”   燕承被他说得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东西?乱七八糟的。”   燕凌道:“你居然不骂我!”   燕承怔了一下,失笑:“非得我骂你才正常是吧?”   确定大哥今天心情很好,燕凌说话也就随便了:“本来就是嘛,逮着机会就骂我,父亲都没你管得严。”   这番他往常也说,只是燕承今天有了不一样的心境,体会也不同了,笑着回道:“嗯,是我管得太严了。”   说到底,他只是兄长而已,父亲都没觉得怎样,他管太多未免过了。   燕承放开心胸,问他:“徐三小姐的事,你跟母亲说了?”   提到这个,燕凌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这神情,燕承又想骂他了:“有就有,在大哥面前有什么不好说的?”   燕凌支支吾吾:“大哥你不是不同意嘛……”   “我不同意又怎样?你非要这样,我又能如何?”   这话的意思……   燕凌大喜:“大哥,所以你同意了?”   看他这样,燕承失笑:“瞧你这出息!大哥是觉得不妥,但你喜欢嘛,有什么办法?”   燕凌高兴地抱住他:“我就知道大哥最好了!你放心,我以后一定好好管着她!”   燕承看他发誓,不由笑了起来。   父亲说的也对,他开开心心的,就是件好事。   好不容易大哥同意了,燕凌迫不及待拉着他去父亲面前说清楚,好得个准话。   燕承很无奈:“父亲才答应让我休息一天,你还要拉我去书房。”   燕凌讨好:“就一句话,父亲答应了就好了,行吗?”   燕承还能说什么?只能点头:“行行行,赶紧去说。”   兄弟俩进了书房,哪知昭国公神情肃穆,扔过来一封情报:“小二的事怕是不行了,徐家要和东江王联姻。” 第99章 不想活了   “小二?”   “阿凌!”   燕凌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抬头喊了声:“父亲!”   见他终于有反应了,昭国公松了口气,安慰道:“你别太难过,这谈婚论嫁,来来往往,少有顺畅的。这桩婚事谈不成,还有别的,最后的结果,未必就不好。”   燕凌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之前他闹,是因为这桩婚事没有原则问题,完全可以谈。可昭国公那句话一说出来,就不是他闹能解决的了。   徐家要和东江王联姻,是不是代表着他们倒向了东江,打算和东江结盟?如果是的话,他们对燕家的态度发生改变了吗?   南源是连接关中与南源的枢纽,明确倒向一方,另一方必定难以安枕。   后来他们说了些什么,燕凌听了都没进耳,他整个人都是飘的。   最后燕承忍不住了,拉住他不让走,高声叫道:“阿凌!”   燕凌一个激灵,发现他们已经离开了书房,站在回廊上。   “大哥……”他喃喃唤道。   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燕承都不忍心了,放柔声调:“你还好吗?”   燕凌没有回答,垂着头往栏杆上一坐,抠着柱子不说话。   燕承看得想笑:“你至于吗?这桩婚事不成,再叫母亲给你寻个合适的,我就不信了,这天底下的姑娘那么多,除了徐三小姐没一个能入你的眼。”   燕凌还是不说话。   燕承拿他没办法,只好问:“那你想怎么样?拿个章程出来,只要不离谱,大哥帮你说。”   燕凌开始撞柱子。   “哎,你想把脑袋撞坏吗?”燕承想拉他。   燕凌甩开,终于开口了,说的却是:“大哥你别管我!”   “……”燕承无言以对,听着他咚咚咚撞了一会儿,叹着气道,“你还小,以后就会明白,世事没有多少顺心如意的,每个人都是这样。”   “就像大哥你一样吗?”他突然来了一句。   燕承一怔:“什么?”   “当初你议亲的时候,明明喜欢严家小姐。”燕凌抬起头,看着他,“你不用骗我,当时我陪你去相看的。严家小姐爱玩乐,别的姑娘都在喝茶做诗,就她咋咋呼呼的去放风筝,结果风筝挂到树上去了,她想爬上去拿回来,却险些摔下来。”   燕凌笑了下:“你救她下来的时候,我看到你眼睛都在发亮,还以为她会成为我大嫂,没想到临到头,你选了谢家小姐。”   好一会儿,燕承提了提嘴角,故作轻松:“你也说了,她咋咋呼呼的,不是合适的对象。”   “可你喜欢呀!”燕凌盯着他说,“严家小姐订亲的时候,你偷偷去看她,隔天应酬还喝醉了。”   燕承一直以为,自家弟弟少不更事,还跟个孩子一样,没想到自己藏在心里的秘密,全都被他看在眼里了,脸上不禁有些狼狈,说道:“你胡说什么呢?我是对她有些好感,但婚姻要相守一辈子,几十年的时间,生儿育女,无尽的琐事,这点好感远远不够支撑。现下她嫁了人,我也没觉得怎样,所以说,你别想得太严重了。”   可燕二公子那么任性,怎么会被这一句话劝住?他像是故意跟兄长作对似的,梗着脖子说:“不,就是有这么严重!我没大哥这么理智,娶不到喜欢的姑娘,我吃不下睡不着,不想活了!”   燕承又好气又好笑,呵斥:“燕小二!”   燕凌不搭理他,抹了把脸,自言自语:“我才不要像你,喜欢都不敢争取。不就是徐大小姐去东江相亲吗?还不定相得上呢!就算相上了,也不一定结得成婚!就算结了婚,徐家也不一定倒向李氏!”   他越说越起劲,一推柱子,拉着燕承往回走:“大哥,我们去跟父亲说,我一定要亲口问清楚,不然死不了心!”   “阿凌!”   燕凌听都不听,继续自言自语:“什么联姻啊,结盟啊,关我什么事?她答应我的,只要我说动父亲,去南源提亲,她就应了我。别的人我才不理会,除非她亲口跟我说,之前的承诺都不作数!”   这小子,牛脾气上来了。   燕承被他拉着去书房,心里很是无奈,又有几分同情。   罢了罢了,他从小到大就没受过委屈,想要什么都有别人捧到面前,这会儿受了打击,接受不了也能理解。   问就问吧,努力过后死心了,也就好了。   兄弟俩回到书房,昭国公却不在,侍从回道:“国公爷回去了。”   于是兄弟俩又回头,找到正房去。   看次子那个样子,昭国公心里也不是滋味,没心思处理公务,早早回了后院。   这个时间见到他,昭国公夫人很是惊讶,问道:“遇到什么事了?怎么回来了?”   昭国公一肚子苦水,把刚才的事说了:“那天听你说了,我便想着,那就顺了小二的意,他心思野,好不容易有个喜欢的姑娘,指不定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没想到,我想成全他的,南源那边却有消息来……哎,这可真是阴差阳错。”   昭国公夫人没想到会有这出,只得安慰他:“罢了罢了,你都同意了,又出这样的意外,可见是命。阿凌不是不讲理的人,他会理解的。”   昭国公摇头:“我心里不是滋味啊!这小子,从小到大只对练武感兴趣,从没喜欢过什么姑娘,还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开窍了。哪知道他出门一趟,竟然就对个姑娘念念不忘。是我先前想错了,真错过这个,指不定他以后真找不到了。”   他想想又埋怨:“都怪老大,徐焕原本有这意思,都找他试探了,结果老大顾左右而言他,徐焕定是以为,我们没兴趣和他结盟,便把主意打到东江去了。”   昭国公夫人为儿子说话:“阿承只是兄长,不好许诺弟弟的婚事,也怪不得他。只能说是阴差阳错,阿凌和徐三小姐没有这个缘分。”   夫妻俩正说着,外头报两位公子来了。   他们还没想好怎么说,就见燕凌蒙头冲进来,喊道:“父亲,我要去东江!” 第100章 启程   去东江的车队准备好启程了,丫鬟们却没找到三小姐。   徐焕纳闷了:“这丫头,先前什么事都要亲自过问,担心别人出问题,怎么临到头反而自己掉链子了?”   徐思想了想,说:“我回去看看。”   她转身回曲水阁,果不其然,在前头的竹林旁找到了徐吟。   “阿吟!”   徐吟听得声音,回头看过来:“姐姐?你怎么在这?马上就要动身了,可别耽误了行程。”   徐思嗔怪:“还说我,难道不是你耽误了行程?”   徐吟怔了一下,转头看了看天色,问丫鬟:“什么时辰了?”   一旁的夏至答道:“辰正了。”   徐吟“啊”了一声,不好意思极了:“所以,你们是来找我的?”   “是呀!眼见要启程,丫鬟们却找不到人,我想着你有心事的时候,总喜欢一个人呆在这,才来看看。”   徐吟道歉:“我忘了时辰,叫姐姐忧心了。我没什么事,这就走吧!”   说着,她率先举步往外走。   “哎!”徐思想问两句情况,可她完全不给机会,只好摇摇头,跟在身后出了竹林。   姐妹俩回到前厅,面对父亲关切的眼神,徐吟笑着回道:“忽然要离开,有些舍不得。”   徐焕不疑有它,点头笑道:“难得啊,还以为你迫不及待想去玩了呢!”   徐思也道:“可不是,先前收行李比谁积极。”   父女三人说笑几句,那边来报,准备登车启程。   徐焕看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心中生出不舍,纳闷道:“为父怎么就同意你们俩一起去的?”   两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也没个长辈带着,路上出点事怎么办?自打三丫头突然变得懂事,自己就对她特别有信心,真是莫名其妙。   徐吟安抚父亲:“您别担心,我们带了这么多护卫呢!出了南源,马上就进东江地界,不会有事的。”   徐焕点点头。也对,南源与东江相连,这一路过去相对太平,真有个土匪恶霸,自家的护卫也不是吃素的。   另一边,二老爷一家也过来送儿子。   大公子徐泽第一次出远门,很是兴奋,不管父母说什么,满口答应,至于有没有听进去,那就不知道了。   看到徐焕,他忙过来见礼:“大伯!”   徐泽今年十七,站在父亲身边,身量相差无几。   看侄儿一副大人模样,徐焕笑着点头,温言道:“阿泽,两位妹妹就交给你了,一路多费心。”   徐泽大声应是:“大伯放心,我一定照看好两位妹妹。”   二老爷笑呵呵附和:“阿泽向来听话,大哥不用担心。”   儿子第一回 出远门,其实他心里也担心,但是大哥愿意委以重任,他哪会不应?   说起来,徐家这一代只有这么一个男丁了,他原也有过妄想,兄长会不会栽培儿子,叫他继承家业。可这个儿子,性子随了他,温吞老实过了头,久而久之,他也熄了念头。   现下大哥肯给机会,他求之不得。哪怕不能继承家业,叫儿子多见见世面,锻炼出胆量来,有个好前程也不错啊!   一番依依不舍,姐妹俩上了大车,徐泽也骑上了马,最后跟亲人告别,车队启程了。   坐在车上,徐吟回头去看,刺史府渐渐远去,和记忆里的一幕相似又不同。   前世跟姐姐离开南源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情形,但没有父亲相送,也不是这样的心情。   看着父亲挥手的样子,她露出微笑,回应地挥了挥手。   不一样了,完全不一样了。这次姐姐不是礼物,不用卑微地讨好那些人。她是东江王府的贵客,对方只能诚心诚意地求娶。   命运不同了。   ……   车轮滚动声中,徐吟听得姐姐问:“你有心事?”   她转过头,诧异地扬了扬眉:“没有啊!姐姐为什么这么问?”   徐思点了点她,嗔笑:“还想瞒我呢?你一向守时,都要出门了,怎么会忘了时辰?到底什么事,让你如此念念不忘?”   徐吟无言以对。   她只是想起了燕凌回去时,向她讨的承诺。   东江王的帖子一发过来,她就知道他的事儿办不成了。父亲一定会答应,让姐姐去相看的。如此一来,昭国公会不会以为,徐家要和东江结盟了?事涉盟约,昭国公定会对这门亲事慎之又慎,不会轻易答应的。   但她不能反对。且不说拒绝东江王后果严重,她不想因为自己,让姐姐失去一门可能的好姻缘。   上辈子,姐姐为她付出太多了!   “是不是想起燕二公子了?”耳边传来徐思的取笑声。   姐姐虽然聪明,但对势力纷争并不敏锐,还没意识到这件事吧?   徐吟笑了一下,语气轻松地回道:“是又怎么样?”   徐思诧异了:“你居然承认了?”   徐吟按着衣下的袖箭,像是不好意思地扭开头。   徐思一看有问题,便抓着她问:“到底怎么回事?那天我就想问你了,燕二公子找你说了什么?”   “也没说什么。”徐吟笑着回道,“他只是叫我别急着订亲。”   “这还叫没说什么?”徐思叫起来,拉着她连声问,“那你应了吗?怎么回他的?阿吟,你实话实说,是不是喜欢燕二公子?你也别害羞,这是一辈子的大事,你看先前,父亲选了方翼,我问都没问,以至于后来那样……所以你老实回答,咱们得弄得明明白白。”   徐吟诧异地看着姐姐,原来方翼的事情,对姐姐的触动这么大。那这次去东江,她放心不少,姐姐一定会好好相看,不会错过幸福,也不会跳进火坑的。   她斟酌着说了那天的事:“……我也没答应什么,只让他回家去说,要是成就成,不成就算了。”   徐思想了想,说道:“你这么回应也对。他要是可靠,自然会说服父母。他若是不行,你也不用惦记。”   徐吟笑着点头。   徐思感叹:“看你这样,姐姐嫁出去也放心了。以后家里有你,父亲也不会没人陪伴。”   徐吟在心里说是。她们姐妹都会幸福的。 第101章 路上   离开南源,徐家的车队沿着官道缓缓前行。   如今世道不太平,路上少有行人。   徐泽警惕地盯着四周,忽然路边草丛一晃,他一个激灵,握住佩剑就喊:“有情况,速速护卫!”   他一声发出,护卫们迅速做出反应,团团围住马车,做出防御姿态。   然而,好半天没动静。   卫均问:“大公子,什么情况?”   徐泽指着草丛:“刚才突然晃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有埋伏。”   两位小姐都在,卫均不敢马虎,立刻派出小队去探路。   不多时,小队回来了,为首的护卫提着只兔子:“是这个。”   众人松了口气,纷纷露出笑容,还有人开玩笑:“出门就打着了野味,晚上正好给两位小姐加个菜。”   “哈哈哈哈,再多来两只就更好了,爆炒兔肉可香了。”   护卫们重新排好阵列,继续向前。   徐泽挺不好意思,小声向卫均道歉:“对不起啊,让你们白白惊吓了一回。”   怎么说也是主子,卫均安抚道:“大公子客气了,您这样警惕是应该的。毕竟有两位小姐在,再怎么小心不为过。不然,万一是真的呢?”   徐泽挺高兴:“所以说,我没做错?”   “当然没有!弄错了不过白探一回路,万一是真的呢?那可就后悔莫及了。”说着,卫均叹道,“要是那些新提上来的护卫,都像您一样警觉,可就太好了。他们教都教不会,哪像大公子,都不用教的。”   徐泽受到了鼓舞,越发上心。一会儿听到鸟叫,以为是别人的暗号,一会儿遇到行商,怀疑是探子。   护卫们被他折腾两天,暗地里找卫均抱怨:“大公子这么一惊一乍的,我们都要被吓出病来了。再这么下去,真出现什么情况,都提不起警惕。你也不劝着,还鼓动他!”   卫均道:“你们懂什么?大公子这是第一回 出门,难免兴奋些。看着吧,这么折腾几天,他就没力气了。要是现在劝着,他不服气,怕是要折腾到东江,那才累呢!”   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   护卫们耐下心,徐泽说什么都照办,一副无怨无悔的架势。   然后,徐泽自己撑不住了。   每次有点风吹草动,折腾护卫搜来查去,最后什么也没有,果然都是错觉吧?也许这条路没有那么危险。   五天后,车队离开南源,进入东江地界。   眼看天色渐暗,卫均去请示:“两位小姐,前方有个客栈,今晚就在那儿歇息吧?”   徐思回道:“好,你去安排。”   “是。”   不多时,卫均来请她们下车。   姐妹俩戴上幂篱,各自在丫鬟的陪同下进了客栈。   出乎意料,客栈里人还挺多,厅堂里几乎坐满。   看到她们进来,客人们纷纷把目光投过来,小声交谈。   “这是谁家小姐?这么多护卫,好大的派头。”   “从南源来的。马车上有徽记,好像是徐家的人。”   “南源徐氏?莫非是徐焕的女儿?”   “可是徐氏双姝?怪不得连丫鬟都那般美貌,虽然看不到脸,但这身段气度,就不是普通人。”   “都说徐氏双姝美貌倾城,若能见上一面,可真是不枉此生了!”   “看脸你就别想了,有这么多护卫在,敢靠近就把你抓了。能这样远远瞧上一眼,你就知足吧,回去能吹一辈子!”   议论了一会儿,有人问:“徐氏双姝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刚才听着,好像只有一位大公子同行,这是要去哪?”   “可能是探亲吧?徐夫人的娘家好像在东江。”   “什么啊,徐夫人早就去世了,两家来往并不多。”   “那还能干什么?”   “你们傻了吗?这都九月了,东江王府要举办秋宴,请了好些世家闺秀呢!”   “啊!你是说,东江王世子选妃那事?”   “对呀!凭徐家的门第,也够资格了。”   “也是,徐大小姐已经是出阁的年纪了。”   “徐大小姐配东江王世子,倒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   “是啊……”   ……   徐吟关上窗户,笑道:“这些人还挺聪明的,咱们一出现就猜出目的了。”   徐思一边卸妆,一边说:“想必受邀的贵女很多吧?也许他们见惯了的。”   徐吟由小满服侍着换衣,口中说道:“所以姐姐,你想当东江王世子妃的话,可要好好表现呀!”   徐思白了她一眼:“一出门,你这嘴里就没个正经话。”   徐吟哈哈笑:“我这是关心姐姐你的终身大事啊!”   姐妹俩一边说笑,一边梳洗换衣。   打理完,晚饭送上来了,卫均也过来禀报。   徐思问他:“你还没吃吗?要不要在这里用一点?”   卫均笑着拒了:“大公子还在等着,属下过会儿与他一同用饭就是。”   徐思点点头,没再多问了。   徐吟懒得跟他客套,直接问:“什么事?”   卫均把护卫的安排说了一遍,末了问:“三小姐觉得这样如何?可有哪里不妥?”   徐吟点点头:“就照你的安排吧。”   卫均答应一声,又听她问:“大哥还好吧?是不是放弃了?”   见她笑吟吟的,卫均想起徐泽这几日的表现,也跟着笑了:“还好,大公子已经明白过来了。”   徐吟点点头:“这就好,你别只看他的笑话,多教教他。”   卫均喊冤:“属下哪敢看大公子的笑话?只不过他第一回 出门,说不见得管用,让他自己体会更好。”   “行了行了,”徐吟哪不知道他什么人,只嘱咐一句,“总之,你看着点,别让他出事。”   卫均应是。这次出门,其实他不怎么担心三小姐,跟着去过雍城,他知道三小姐有多勇猛,反而大公子那里,得多多小心。   他告退出去,回自己的房间。   照理,徐泽是主子,自己独自住一间。可他这几天受了打击,自知不如,非要跟卫均一起住,好学些东西。正好房间不够用,卫均也就同意了。   两人吃了饭,徐泽就先睡了。   卫均问:“大公子不守夜吗?”   徐泽摆手:“不守了,不守了。前几天我守夜,把你们折腾得够呛。”   卫均忍不住笑,向他告辞:“那属下去了。” 第102章 反应过度   徐泽很快就睡着了。   他连着几天守夜,就跟天天竖着毛的猫一样,能不累吗?现下能够休息,立时睡沉了。   隔壁,夏至铺好床退了出去,徐思转头,却看到徐吟站在窗边,透过缝隙悄悄往外看。   “你干什么呢?还不睡觉?”徐思问道。   徐吟“嘘”了一声,轻声回:“姐姐,等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别出声。”   徐思怔了怔,便也压低声音问:“有情况?”   徐吟点点头,摸出怀中袖箭,塞到她手里。   “熄了灯,你就进柜子,除非我叫你,不然谁来就都射他一箭!”随后教她袖箭如何使用,机关在何处。   徐思一一牢记,旁的没问半个字。   徐吟交待完,抬手抵住唇,发出仿佛虫鸣的唧唧声。   徐思眨了眨眼,脸上有惊诧之色。她从不知道妹妹还会这个,声音跟真的几乎没有分别。   不多时,有人轻轻叩了叩外窗。   徐吟过去打开,一个平凡无奇的汉子翻了进来:“三小姐。”   是柴七。决定陪姐姐去东江的时候,她自己挑了随从人选。其一是卫均,他陪着去过雍城,行事风格相熟,彼此不用磨合。其二就是柴七,虽然这世认识才几个月,但有前世的记忆,她很清楚柴七的本事,用得顺手。   另外还有黄大夫。东江王病重,东江如今危机四伏,不带上自己的医士可不放心。   最后一个便是田志,当初吴子敬派到南源的使者。他贪花好怕,又贪生怕死,要不是收雍城的时候立了功,早就被斩了。但他这个人有一项好处,那就是深谙人性,惯会察言观色。黄大夫当初给他下的蛊虫其实是假的,可他现在已经研究出了真的,不怕田志不听话。   “怎么样?”徐吟轻声问。   柴七回道:“刚才大堂里,总共七个人有问题……属下跟着其中一人,在五里外发现了露营点,听他们的意思,到了亥时就动手。”   “卫均知道了吗?”   “属下已经告诉卫队长了。”   “好,你去传话……”   柴七点点头,悄无声息地翻窗出去了。   徐思这会儿才敢开口:“阿吟?”   徐吟对她笑了下:“姐姐别怕,我们已经有了防备,这些人就是来送死的。”   徐思点了下头,带着几分忧虑问:“他们是什么人?”   “应该是不希望你去东江的人吧。”徐吟不再多说,换上方便行动的衣服,便熄了灯,将她推进柜子,自己翻窗出去了。   ……   梆子敲了二更,客栈内静悄悄的,只有马棚里的马儿偶尔打个响鼻。   客房里的灯都熄了,负责守夜的护卫站在风灯下,警惕地看着四周。   徐泽睡着睡着,忽然耳边响起瓦片被踩动的声音,一下子惊醒过来。   这客栈有点年头了,屋顶的瓦片有松脱的,一踩上去就翘起来,即便来人立刻发现,拔腿的时候,仍然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徐泽睁开眼睛,不确定刚才是不是做梦,等了一会儿,仍然静悄悄的,自嘲地拍了拍额头。   果然是他紧张过度,每次都觉得有情况,折腾了护卫一通,结果什么也没有。   他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稍微有点睡意,外头又传来声音。   接连被打断,他有点睡不着了,索性披衣起床,窗户打开一条缝,往外面看。   有个人从走廊那头一路走过来,一边系裤子,一边念念有词。   徐泽借着灯光,发现是那个黄大夫。   这个黄大夫,先前治好了大伯,在刺史府很受礼遇,连他的家人也从雍城接了来,跟府里的心腹幕僚一个待遇,安顿在后街。别人都说他医术高超,可徐泽总觉得这人神神叨叨的,一点也没有神医的气质。   瞧瞧,上完茅房连手都没洗,系完裤子手就在墙上蹭来蹭去,真不卫生。   不多时,黄大夫进了房间,周围再次安静下来。   徐泽打了个呵欠,想回床上睡觉,那边又有房门打开了。   这次出来的是个胖子,徐泽认得他,他叫田志,原本奉吴子敬之命来南源传话,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好像收服雍城的时候立了功劳,大伯便饶了他一条性命,安排在衙门里干些无关紧要的活。   徐泽读书的空余,也会到衙门学习,正好听那些录事说过他的事。这个田志,能力倒有一些,但最擅长的还是钻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拍起马屁来一点脸面也不要。   他最瞧不上这样的人,平常打照面,眼神都不给一个。也不知道大伯怎么想的,竟然挑了他随行,真担心到了东江丢人。   田志显然不是出来上茅房的,他贼眉鼠眼地左看右看,一副要做贼的样子。但是经过徐吟姐妹房间的时候,只看了一眼,就悄悄下楼了。   这小子干什么呢?不会要干坏事吧?   徐泽犹豫了一下,披上衣服摸出房门。   但他只走到楼梯口,就听到厨房里传来一声响动,接着田志的奸笑声响了起来:“嘿嘿嘿,果然两位小姐没吃完,唔……”   徐泽无语,所以他是去偷吃的?   换成前几天,他还会下楼确定一下。可每次都是虚惊一场,他已经不好意思麻烦护卫了。卫均很有经验的,肯定是自己反应过度了。   徐大公子这样想着,放轻脚步,悄悄回了房间。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进门的同时,屋梁上有个人影向墙角的同伴打了个眼色,收起手里的刀,跃了下来。   这两人悄无声息下了楼,跟进厨房。   正在胡吃海喝的田志仿佛什么也没发觉,吃得正香,忽然后背抵上了一个冰冷的东西。   他塞肘子进嘴的动作突然停住了。   “不要动哦,不然爷手里的刀子不长眼,说不准就捅上去了。”威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田志眼里出现惊慌,手里的肘子差点掉下来,还好被另一个人接住了。   这个人面露嫌弃,却不敢松手,小心地将肘子放回案板。   “你、你们想要干什么?我、我把钱都给你们,别伤害我!”   后面的人笑了起来:“这位大人,你一个人的钱算什么?你们家小姐出门,那才是大钱呢,对吧?” 第103章 匪徒   田志僵住了,哆哆嗦嗦地问:“你、你们是什么人?怎么知道是我们家小姐?”   那人笑起来:“大人这话说的,整个客栈的人有不知道的吗?”   “既然知道,你怎敢来抢?”田志拼命转动眼珠子,想看一看贼人的模样,然而对方很有经验,除了一片没有特征的衣角,他什么也看不见。   “我家小姐是东江王的贵客,这里离南源也不远,你们连我家小姐也敢抢,不想活了吗?”   对方听出他的色厉内荏,笑道:“这位大人,你也说了,这里离南源不算远,又属于东江地界,正好两边都鞭长莫及,难道不是动手的好时机?别浪费时间,动作快点,我们还想回去吃个宵夜呢!”   眼见腰上的刀尖又往前捅了些许,田志大惊,飞快地求饶:“好汉饶命!只要你们不杀我,要我做什么都行!”   呜呜,这些人怎么专门捅一个地方,他的腰诶!   他的身后,两个贼人对视一眼,纷纷露出笑意。果然啊,这位田大人原是吴子敬的手下,既然当初能反了吴子敬,现下反了徐家又如何?这样的人,就没有忠诚可言。   ……   “慢点,慢点!别洒了。”厨房里的声音传出来,随后,田志带着个小二大摇大摆走了出来。   护卫听得动静,往边走来:“谁?”   “是我!”田志满脸堆笑,指着身后的小二,“半夜饿了,就叫小二煮了宵夜,你们要不要也吃点?”   不等护卫拒绝,他就吩咐小二:“你去把剩下的莲子羹端来。”   小二答应一声,却没有听从,而是冲厨房喊了声:“阿平,听到没?快端出来。”   说罢,他警告地瞪了田志一眼。   少耍花样,把他支走想跟护卫告状吗?   田志抽了抽嘴角,没敢看他,垂着头不说话。   两个护卫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道:“田大人自己吃吧,我们正在值夜,不能耽误事。”   小二又瞪了过来,田志只得出声劝道:“轮流来吃,不会耽误事的。”随后又说,“这是红豆莲子羹,里头有茯苓、薏米、陈皮……东江多雨,空气又湿又闷,很不舒服,吃了祛湿气。”   说完,另一个小二提着一大桶莲子羹出来,陪笑道:“官爷,我们厨房里每天都会备些莲子羹,就是给客人祛湿气的,谁想来吃就自己盛一碗。”   田志已经坐下来了,端起那碗盛好的莲子羹,舀出一口吃下,一边吃一边点头:“好吃,好吃!”都要好吃到哭出来了。   正在此时,楼上忽然有一间客房开了,有人探头出来问:“莲子羹还有吗?”   小二笑着回道:“有有有!”   那人一脸喜气,蹬蹬蹬下楼来,说道:“快,给我拿个碗。这天气,吃碗莲子羹最舒服。”   “客官行家啊!”小二笑眯眯地盛了羹给他。   那他哈哈笑了一声:“但凡来过几次,有谁不知道的?”   然后就呼噜呼噜喝了起来。   都是年轻壮小伙,守了半夜哪有不饿的,见他们吃得香,只听“咕噜”一声,有个护卫捂着肚皮红了脸。   几人齐齐看过来,那客人哈哈一笑,说道:“饿了吧?赶紧来吃吧!”   “吃!”田志飞快地喝完,说道,“你们轮流吃,剩下的我叫他们抬去给别的兄弟,放心,不耽误事儿。”   说着,两个小二一个挑起粥桶,一个拿出一摞碗,跟着田志出去了。   护卫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道:“你先吃,我看着。”   “好。”   ……   费了一番功夫,徐家护卫大部分吃下了莲子羹。   吃着吃着,一个年轻护卫忽然说道:“怎么觉得好困啊?”   话一出口,所有人都停住了。   那护卫张嘴打了个呵欠,嘴里含糊地说:“真的困……”   然后头一歪,睡过去了。   卫均一看,立时按住腰间刀柄,扭头喝道:“田志!”   他话刚说完,田志脚一软,扑倒在地,响起了鼾声。   接着别人也打起了呵欠,有人警觉地喊道:“不好!这羹有问题!”   护卫们纷纷扔开手里的碗,但是来不及了,许多人拿不稳刀剑,就那样躺了下来。   卫均最清醒,当即向旁边小二扑去。   伪装成小二的贼子哈哈大笑起来,闪身一躲,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往天上一扔。   “啪!”一朵烟花炸开。   很快,耳边传来马蹄的震动声,早就埋伏在近处的贼人飞奔而至。   “不好啦!有强盗!”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惊起了客人们。   火光亮起,照得客栈一片明亮,到处是逃命的人,闹哄哄、乱糟糟。   ……   不远处的山坡上,徐吟拿着一片千里镜往客栈看。   “都齐了吗?”她问。   身边的护卫打了声呼哨,一道身影飞快地掠近,到了近旁:“三小姐,还有一小股。”   徐吟没再说话,眼见客栈燃起了火,喊打喊杀一片。   直到柴七来报:“行了,贼人都到了。”   “好,动手。”   一声令下,早就架好的弩纷纷对准客栈,乌黑的箭支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客栈里乱糟糟的,为首的贼匪骑在马上,威风凛凛地看着他们,大声喝问:“听说徐氏双姝在这里?”   客人们缩在角落里,一个个抖如筛糠,战战兢兢,不敢接话。   匪首长刀一指:“你说!”   那人面如土色,抖抖索索:“是、是……”   匪首点点头,露出淫笑:“都说徐氏双姝美貌倾城,还不快出来给爷看看!”   一名徐家护卫目眦欲裂,便要冲上前:“放肆!尔等小贼,竟敢对我家小姐无礼!” 第104章 来了   外头传来喊声,徐泽惊醒过来。   他们在喊什么?   “不好了!有强盗!”   有强盗?真出事了?徐泽飞快地坐起身,往身上穿衣服。   他的手抖得厉害,系个衣带系了好几回才系上。脑子里乱糟糟的,闪过许多打斗流血的画面。   想像的毕竟是想像的,现在遇到真事,他才发现自己多紧张。   不行,不能这么紧张,他要保护妹妹!   徐泽鼓起勇气,系上外袍,拿起佩剑,冲出屋子。   外头已经大乱了,各个房间都有人冲出来,又喊又叫,乱糟糟的。他直奔妹妹的房间,发现两个护卫倒在那里。   “喂!你们怎么了?”   一点反应也没有。   徐泽心知出事了,伸手拍门:“大妹,三妹!你们还好吗?”   里头很安静,门却是锁着的。   徐泽急了,该不会她们也出事了吧?   他看了眼外头,决定踹门进去,看个究竟。   正当他蓄力的时候,门忽然开了。   里头只有一个人,穿着徐思的衣裳,头上戴着幂篱。   徐泽目光一扫,便问:“大妹,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三妹呢?”   “徐思”指了指窗户。   徐泽一瞧,窗户开着,顿时明白了。三妹会武功,想必出去看情况了。   这孩子,怎么这么叫人担心呢!外头乱成这样,她会武功又有什么用?万一被人抓了怎么办?   徐泽本想推徐思回去,自己到前头抗敌,然而才下了楼,就听见匪首叫手下进来抓人。   “徐思”顿时有些惊慌,扭头看了眼屋子,似乎不想离开。   徐泽眼见情况紧急,顾不上探究她的反应,拉了人就出去了。   两人跌跌撞撞,混在人群里下了楼。大门肯定不能出,就跟在一个小二身后,经厨房进后院,再从后门出去。   但是这样并不等于脱身了,他们还在客栈内,需要翻过围墙,才算出去了。   徐泽找了个相对低矮的地方,想把徐思送上去。   忽然“嗖”一声利箭破空,旁边正在翻墙的客人“啊”了一声,栽倒在地。   徐泽吓了一跳,眼见有一小队盗匪急奔而来,只来得及把“徐思”护在身后。   翻墙已经来不及了,一行人被赶到了院子里。   山坡上,正在瞄准的护卫忽然叫道:“三小姐,大公子!”   徐吟接过千里镜,果然瞧见徐泽带着“徐思”被赶到院子里,尽管他极力将徐思护在身后,可他们的打扮实在惹眼,很快被盗匪们认了出来。   “想必两位就是徐大公子和徐家小姐了?”匪首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只有一位小姐吗?另一位在哪里?”   “徐思”一言不发,徐泽握剑挡在她身前。   卫均心惊胆战,喊了一声:“大公子!”   完了完了,先前还想着,等他发觉不对,事情也办得差不多了,没想到大公子会从后门护送“大小姐”走,这下被抓了个正着,当成人质了。   看徐泽的样子,分明害怕极了,却又强自镇定,那名匪首哈哈笑了,说道:“徐大公子别紧张,只要你们乖乖听话,我们不会伤害你们的。”   徐泽脸颊抖了抖,声音都变调了:“你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那匪首笑着倾下身去,目中闪烁着恶意的光芒,“当然是当你的妹夫了!”   徐泽大怒,握剑喝道:“休想!”   匪首哈哈大笑,轻飘飘地说:“徐大公子别生气啊!有道是美人配英雄,你家妹妹配我这样英武的男子汉岂不是好,何苦嫁给东江王世子那样的弱鸡呢!”   “住口!”徐泽怒火中烧,已经忘记了紧张,指着他骂道,“你也配称英雄?大好男儿,不去投军,不护百姓,只知欺凌老弱妇孺,还敢说什么英武,呸!”   匪首被他指着骂,脸色顿时拉了下来,冷声道:“徐大公子尽管逞口舌之快。如今这世道,盗匪还是官兵有什么差别?你现下看不起我,焉知以后是不是对着我毕恭毕敬。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   手下回道:“在!”   “将他拿下!记住,不要伤了徐大公子,我还要叫他看着我与他妹妹成亲,再吃上一杯喜酒呢!”   “是!”   强盗们涌了上来,很快将徐泽团团围住。   山坡上,护卫请示:“三小姐,怎么办?”   刚才卫均且战且退,将盗匪全都引进了院子,双方泾渭分明。弩机一发动,可以准确地击中盗匪,便是误伤也有限。   现下徐泽身陷重围,要是发动弩机,便会敌我难分。   徐吟眉头紧皱,现在动手,势必会伤到徐泽,不动手,就会错失良机,便是打退了强盗,也会损失诸多护卫。   诸多念头在脑海里转了一圈,她道:“我回去将他们分开,你们只要看到我举起手,立刻动手。”   护卫大惊:“三小姐!这太危险了!”   这些弩机,杀伤力极强,这么远的距离,敌我难辨,到时候误伤了怎么办?   徐吟摇摇头:“不用说了,我自己会躲。”   说罢,她抽出绑带,往身上系东西。做好准备,正要回去,却听柴七喊了出来:“三小姐,有情况!”   徐吟怔了一下,接过千里镜,不由瞪大了眼睛。   他怎么来了? 第105章 都归我   “大公子!”卫均喊了一声,目光却往外瞟去。   他们原计划把这些盗匪聚到一起,用弩机一网打尽,现下徐泽被他们夹裹进去,再照计划进行定会误伤。   现在怎么办呢?三小姐一定发现了吧?怎么还不给指示?   徐泽那里,包围圈越来越紧。   匪首露出笑容,分心瞄了下卫均,却见他的反应和预料中完全不同,迟疑着不敢上前,不禁疑窦丛生。   “等等!”   匪徒们停下来,看向老大。   匪首盯着卫均,冷声道:“这位将军,怎么你主子身陷重围,你不急着救回去,还一个劲往外看?”   这话说出来,卫均不禁脸色一变。   匪首越发笃定,催马上前几步,居高临下看着卫均:“外头有什么好看的,让你连主子的命都不顾了?”   卫均神情不动,心中越发焦急。   大公子已经身陷重围,再叫匪首发现不对,三小姐那边还怎么动手?   怎么办?要不,他上前替了大公子?   卫均心中这般想着,便要上前——   “他在看我啊!”少年微扬的声线突如其来,现场这般嘈杂,却清清楚楚传入匪首的耳中。   众人一愣,扭头向声音处看去。   屋檐上坐着个少年,穿一身黑衣,脸却雪一样地白,此刻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手已经按在剑上。   现场这么多人,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竟没一个人发觉。但匪首清清楚楚地记得,进来时自己仔细观察过,客栈里绝对没有这么一个人。   莫非是哪个恰巧路过的江湖高手?   匪首心里打了个突,说出口的话也就客气多了。他拱了拱手,自报家门:“在下清风寨大当家邓大海,不知阁下怎么称呼?”   “原来你就是邓大海啊,久仰大名。”少年点了点头,“至于我是谁,不太好告诉你。”   他的态度虽然不客气,但也不像是专门来找麻烦的,匪首心里稍微松了些,笑着说道:“既然公子不想说,那我也不勉强。眼下我们清风寨还有正事,等了结了,再请公子上山,好好招待,如何?”   说完这句话,匪首紧紧盯着,看他的反应。如果这位不是故意找麻烦,看他这么礼让,也该见好就收了。   果不其然,少年笑了:“邓寨主,上山就不必了,你想招待我,给个东西就行。”   匪首再次紧张起来:“公子要什么?请说。”   少年抱着剑,看向被围的徐家兄妹,道:“邓寨主方才说,想当徐大公子的妹夫,可徐大公子有两个妹妹呢,难道邓寨主想全收不成?这有点贪心了吧?”   原来是这个,还以为他会说“你的人头”呢!   匪首情绪一松,哈哈笑道:“怎么?公子对徐氏双姝也有兴趣?这倒容易,徐大小姐归我,徐三小姐归你,如何?”   少年惊讶地看着他:“邓寨主舍得?”   匪首豪迈地挥了挥手,说道:“一个女人罢了,有什么舍不得?邓某人与公子一见如故,就当是见面礼了。”   少年笑出声来:“邓寨主好生大方,本公子真是太感动了。不过……”   “不过怎样?”   少年扬了扬下巴:“徐大公子身边只有一位姑娘,我先前听他喊了一句大妹,想必就是徐大小姐了。徐三小姐在哪里,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邓寨主说徐大小姐归你,把一个不知道在哪里的徐三小姐送我,这不是糊弄吗?”   道理是这样没错,但匪首总觉得听着不对,心中微沉,问道:“那公子以为如何?”   少年打了个响指:“简单!徐大小姐也归我,不就好了吗?”   这话一说出来,场中便是一静。   什么叫也归他,意思是,徐三小姐他要,徐大小姐也要?那他们忙活大半夜为了什么?给他打工吗?   到现在,匪首岂能不明白,他根本就是来砸场子的!   他还没说话,手下先忍不住了:“岂有此理!这小子就是来捣乱的,兄弟们别跟他客气,既然他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让他到黄泉娶徐家小姐吧!”   少年没理他,笑着看匪首:“邓寨主,你说呢?”   匪首阴着一张脸,缓缓说道:“这位公子,既然你非要跟邓某人过不去,那就别怪我辣手无情了。”   少年叹了口气,可惜地道:“邓寨主,所以你不同意了?”   回应他的,是刀拔出鞘的声音。   少年神情一冷,说道:“既然你们自寻死路,那就别怪我辣手无情了。”   同样的话说完,他身影一闪,人已经从屋顶消失。   前头的匪徒刚刚提起刀,就觉得脖子一疼,眼睛还睁着,脑袋已经“咕噜”滚落下去。   匪首大吃一惊,心道,怪不得他口气那么大,还真有两把刷子,当下喝道:“列阵!”   他一喊出来,匪徒们立刻后退,摆出方阵。   少年笑了一声,说道:“清风寨,也太厉害了吧?居然会列军阵,怪不得你们先前说什么官匪不分。”   匪首冷声道:“公子,你现在退走还来得及。”   少年扬了扬眉,忽然一剑刺出,在那名匪徒换方位时,已经“哧溜”一下从阵列的缝隙里滑进去了。   那名匪徒大惊,喝道:“留下他!”   然而,只看到他鱼儿似的窜进去,不一会儿就进了包围圈。   徐泽跟他打了个照面,不由脱口唤出:“燕二公子……”   燕凌笑了一声,伸手抓住他的腰:“走!”   徐泽忙道:“先救我妹妹……”   话音才落,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徐思”一把抱住他,跟着燕凌飞窜而起。   咦?什么情况?   贴在他后背的胸膛结实平坦,揽着他腰身的手明显有些粗壮,徐泽只觉得整个人走了起来,直到落在屋顶,猛然扭头看向身侧。   “徐思”头顶的幂篱已经摘了下来,一个少年嘻嘻笑道:“徐大公子,得罪了!”   徐泽眼睛一翻,差点晕了过去。这哪里是徐思啊,根本就是燕凌身边那个小厮,好像叫燕吉是不是?   他来不及晕了,远处的山坡上,徐吟一声令下:“动手!”   箭支如雨,射了过来。 第106章 格杀勿论   第一轮箭雨飞至,“嗖嗖”破空声伴随着惨叫声接连响起。   匪首转过身,看到纷纷中箭倒下的兄弟们,大吃一惊。   弩箭!这是弩箭!他们中计了,对方早已在高处布下了弩机!   怎么会这样?他们什么时候发现的?甚至还布个陷阱瓮中捉鳖,有人走漏消息了吗?   匪首脑子里乱哄哄的,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事已至此,如何应对,他还是知道的,当即大声喊道:“撤!”   能走一个是一个,绝对不能留下活口!   可他知道,对方会不知道吗?   卫均大喝:“还愣着干什么?都起来!把人拦下!”   “是!”听到他的命令,那些晕倒的护卫们纷纷爬了起来,只有寥寥几个还睡着,其中包括田志。   ——鬼知道他们会下什么药,总得留几个真喝药,才好跟着演啊!   亲眼见到大变活人,匪首不由瞪大了眼睛。   原来他们根本没喝药?所以说连这步也算计到了吗?   他胸口燃烧着被欺骗的怒火,原本只是奉命行事,现下更多了被耍弄的愤恨。   但形势如此,显然完不成任务了,只能保命再说。   “箭支由西南射来,快找掩体!”他大声喊道。   “是!”手下纷纷回应。面对弩弓射击,他们很有经验,只要赶在第二轮射来之前找到掩体,就有很大的机会活下来。   但是,又有意外情况发生了。   “为何我动不了了?”   “没有力气……”   “怎么回事?”   来不及了,又一轮箭雨,匪徒倒下大片。   匪首及时拉来同伴的尸首,挡下一轮攻击,满心都是震惊。   这是怎么回事?好像提不起力气……他试了好几回,只觉得体内气息凝滞,连手里的刀都变重了。   卫均大声嘲笑:“怎么,只有你们会下药?”   发现匪徒行踪,三小姐就让黄大夫在客栈内外涂了药。匪徒进来,每一口都会吸进带有软筋散的空气,虽然比吃进去效果慢,但胜在简单容易。   再者,他们也不需要对方中毒多深,对战之时,只要敌人行动一慢,那还不是一边倒的屠杀?   想到这里,卫均眼中露出杀气,举起手中的刀:“三小姐有令,除匪首外,格杀勿论!”   护卫们纷纷拔刀举剑,大声呼应:“是!格杀勿论!格杀勿论!”   齐声呼喝下,护卫们杀气腾腾。然而对今晚投宿于此的客人而言,却是陡然出现了生机,不禁喜出望外。   “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都说南源兵强马壮,果然名不虚传啊!”   “是啊,盗匪就是盗匪,哪能跟正规军比。”   这话传入匪首耳中,鼻子都要气歪了。怎么就不能跟正规军比了,他们也是……   来不及了,第三轮箭雨飞至,受了软筋散影响的盗匪,死伤大半。   卫均领着众护卫上前,一轮砍杀……   屋顶上,徐泽瞪大了眼睛:“卫将军这么厉害啊……”   他都不敢直接喊卫均了。   燕吉瞥了他一眼,说:“难道不是徐三小姐厉害?他们藏在哪了?”   接话的是燕凌,他指了指某个方向:“看箭支的来处,应该是那里。”   “哇!一览无余,一网打尽!徐三小姐也太会挑地方了。”   徐泽听得一愣一愣的:“什么?你说这事是我三妹干的……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燕吉问。   徐泽呆呆道:“她一个弱女子……”   燕吉嗤笑一声:“徐三小姐哪里弱了?徐大公子,你不会不知道三小姐比你还能打吧?”   “我知道,但……”徐泽说不下去了,脑袋一团浆糊。   他知道这个三妹从小骑马射箭样样不比自己差,但是……他印象中三妹只会带着一群贵族少女胡闹当纨绔,怎么可能会组织出这么漂亮的反攻?   燕吉奇怪极了,小声问自家公子:“徐大公子不是就住在刺史府吗?怎么好像什么事也不知道?”   杀方翼,斩吴子敬,得雍城,只要知道一件事,就不会对徐三小姐这么轻忽吧?   燕凌摊了摊手,回道:“这大概就叫灯下黑吧?”   据他所见,徐刺史并没有大肆宣扬女儿的所作所为,这位徐大公子如果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对此一无所知,也不是不可能。   两人不管徐泽怎么想,因为客栈内的战斗结束,徐吟带着人回来了。   ……   徐吟回到客栈,先去看姐姐。   柜子打开,徐思看到她,松了口气,终于放下手中的袖箭。   “阿吟你没事吧?外面都解决了?”   徐吟点点头,扶姐姐出来,交待夏至小满:“你们打理一下。”   “是。”   看她又要出去,徐思喊住她:“阿吟,燕二公子来了。”   徐吟笑着回道:“我知道。”   徐思抚了抚胸口:“你知道就好,去吧。”   她藏进柜子没多久,就听到窗口响动,有人窗了进来。   徐思紧张极了,她不比妹妹,自小就是标准的大家闺秀,哪里见过这样的事。   她牢牢记着徐吟的吩咐,握紧手中袖箭,按在机关上。只要对方开柜门,就立刻发动机会。   然而,对方没有开柜门,而是传来一个声音:“公子,没人了。”   另一人回应道:“你是不是傻?刚才他们带着弩机出去,肯定一起去了啊!”   先前那人呆呆地回:“那我们来干什么?”   这熟悉的声音,让徐思马上想起来了。   燕二公子!他怎么会来!   屋里安静了一瞬,燕凌似乎到了柜子前,小声问:“徐大小姐?”   徐思犹豫了一下,回了:“我在。”   她马上又道:“你别开门,阿吟说了,只要不是她,谁开柜子我就射谁。”   见识过徐吟的袖箭,燕凌立时停了手,笑道:“你安全就好,我不开便是。”   停了一息,他问:“三小姐是不是说,晚上有情况?”   徐思应了声是。   燕凌想了想,说道:“徐大小姐,我想借你的衣服用一下,介意吗?”   徐思不是迂腐的人,想着燕凌来了,也好给妹妹帮忙,就回道:“燕二公子请便。”   燕凌转头道:“听到了没?你换个衣服。” 第107章 你怎么来了   燕凌想着,既然对方假扮成强盗,那就是冲着徐大小姐来的。叫燕吉假扮成徐思,说不准能接近匪首。   没想到徐泽先撞上来,燕吉不好拒绝,只能跟着他跑路。   从结果来说还不错,关键时刻救出徐泽,还吸引了匪徒的注意,叫他们暴露于弩机之下。   楼下,卫均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还活着的盗匪有人看管,死掉的尸首全都收拾到一起。着火的地方都灭了,坏掉的桌椅搬出去。   客人们聚在大堂里,柴七一一去辨认,抓出其中的奸细。黄大夫忙着给喝了红豆羹的护卫看病,分发软筋散的解药。   田志长长打了个呵欠,睁开了眼睛:“好困啊!”   卫均随手把刀架到他脖子上:“还困吗?”   田志一个激灵,差点跳起来,口中含糊地喊:“大人饶命!我就是个打杂的……”   “你喊谁呢?”卫均不满地皱起眉。   田志的眼神慢慢清醒过来,瞅到卫均的脸色,顿时头皮发麻,讨好地凑上去:“原来是卫将军,匪徒都引颈受戮了?三小姐真是神机妙算、算无遗策……”   卫均一掌推开他,不满地道:“刚才是不是以为我们完蛋了?早知道你是个朝三暮四、见异思迁的……”   田志哪敢承认,堆着笑讨好:“卫将军说哪里话?我对三小姐的心,那是坚定不移、誓死不渝的。你看,要我来当诱饵,没有半句话,让我喝下了药的汤,闭着眼睛就喝了。这是把命交到卫将军手里的了啊,你可不能这样冤枉我……”   他生怕被卫均定了性,到时候到徐吟面前告状,卫均走到哪,他就跟到哪,滔滔不绝说着自己如何忠心,跟只苍蝇似的嗡嗡嗡。   念着他也是立了功的,卫均没赶他,任凭他跟着自己转,时不时吩咐他干点事,居然还挺和谐。   徐泽坐在角落里,眼珠子都要看掉下来了。   “公子,喝茶!”燕吉快步从厨房出来,捧过来一壶茶水。   燕凌漫不经心应了声,随口问:“徐大公子,你也喝杯?”   “啊!”徐泽回过神,点点头,“多谢了。”   三人一边喝着茶,一边看卫均理事。徐泽没忍住,问:“燕二公子,这田志分明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为什么卫均由着他?”   燕凌道:“小人有小人的用处,你看今天这出戏,除了这位田大人,谁来演合适?”   徐泽想了想,还真是他最好。他原本就是个小人,为了活命出卖主子不挺正常?但……   “万一哪天他真出卖呢?”   燕凌笑笑:“那就要让他永远处于出卖主子不划算的境地。”   “咦?”这要怎么算?怎么样才是出卖主子不划算?   燕凌说:“当然,这要看主子是谁。如果你手下有这样的人,那就杀了算了,别管他有没有用。”   徐泽沉默半晌,忽然道:“我怎么觉得你在骂我?”   燕凌当然不会承认,亲密地拍拍他的肩膀,笑眯眯道:“徐大公子想太多了……”   说着,他精神一振,从桌子上跳下来,向楼梯口走去。   徐泽这才发现,自家妹妹下楼了。   这小子,可真会献殷勤。他腹诽了一句,想着人家救过自己的命,也就不打断了,看着徐吟停下来,跟他说话。   “你怎么来了?”   她站在楼梯上,两人视线平齐,燕凌片刻不离她的脸庞,笑着回道:“我听说徐大小姐要去东江,觉得你肯定有麻烦,所以就来了。”   事情当然没这么简单。知道东江王给徐家发请帖的事,他不甘心就这么算了,闹着要去东江,把这事搅和了。昭国公不答应,他就一直纠缠,最后父亲被他闹得没办法,又有母亲说情,只好同意了。   他当天带着燕吉,快马赶往南源。   再次见到他,徐焕大吃一惊,听了燕凌的请求,他心绪复杂,最终道:“我原以为,你们没这个意思,所以才应了东江王的邀请。如今阿思已经去了东江,人不可言而无信,此番相看势在必行。”   燕凌大急,不等他开口,徐焕又截了他的话:“阿吟是我的女儿,阿思也是我的女儿。倘若东江王世子真是良配,我断没有委屈阿思的道理。燕二公子,你对阿吟的一片心我了解了,但是事已至此,不可追回,就算了吧!”   燕凌好不容易说服父亲,哪里肯就这么算了,当下出了南源,直追她们姐妹而来。   主仆俩日夜赶路,昨晚终于到了此处客栈。他们晚上了一步,正好发现了那群匪徒的踪迹,这才有了后面这出。   如此种种,燕凌没说出口,但徐吟并非没有察觉。   “你父亲同意吗?”   燕凌叫屈:“我这次可不是留书出走,是明明白白禀告了父母,才离开的。”   徐吟笑了:“我又没说你!”   燕凌小心翼翼看他:“那你肯收留我了?”   徐吟摇头:“不行。”   燕凌一愣:“为什么?”   看他紧张的样子,徐吟不禁笑了,说道:“因为你是燕二公子,我们是去相亲的,你跟着算怎么回事?东江王要怎么看我们?”   “这……”   徐吟说下去:“当然,燕二公子的行踪我们管不着,路上偶然遇到,跟在我们后头去东江,也不关我们的事,对吧?”   燕凌明白她的意思,笑了起来:“没错!我要去哪里,又不用向你们交待。” 第108章 审问   待他们说完话,卫均过来禀报:“三小姐,匪首已经抓起来了。”   徐吟点点头,转头问燕凌:“看看去?”   只要能和她在一处,去哪里都行。燕凌十分雀跃:“好啊好啊!”   匪首就关在地窖里。   还不到储藏食物的季节,这地窖闲置了大半年,散发着一股霉味。   卫均提着油灯,引着两人下去,口中提醒:“小心台阶。”   徐吟应了声,稳稳踩着地面。   她适应了一下微弱的光线,抬头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被捆在椅子上,身上布满污血,头发盖了半张脸,看起来十分狼狈。   发现有人下来,他昏昏沉沉地抬了下眼皮,又闭上了。   卫均走上前,毫不客气地提起旁边的冷水,泼到他脸上。   天气渐冷,匪首身上又都是伤口,冷水泼下来就是一个激灵,火辣辣地痛。   “醒了吗?”卫均冷冷看着他,“还不见过我们三小姐!”   匪首闻言抬头,视线透过头发的缝隙,看到他身后的少女。   只一眼,他便忍不住吸了口气。虽然年纪尚小,脸庞还有青稚的痕迹,然而她样貌之美,是他生平仅见。   这就是徐三小姐?竟是这般绝色,那已经长成的徐大小姐又该是何等风姿?怪不得主子命他来此……   徐家的护卫搬了椅子下来,恭恭敬敬禀道:“三小姐请。”   徐吟点点头,随意坐了下来,看着眼前的匪首。   “你叫邓大海?”   匪首的嘴角提了提,像是嘲笑。他什么场面没见过?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也想从他嘴里问出东西来?   “是啊!”他笑着回答,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徐吟。   卫均被他的眼神惹恼了,喝道:“老实点!眼睛看哪里呢!”   匪首却一点也不怕他,理直气壮地回答:“徐三小姐不是在审我吗?那我看着她有哪里不对?”   卫均大怒,他那叫看吗?根本就是,根本就是……   他还没想完,有个人走过去了。   “哎……”卫均才说了一个字,燕凌已经掐住了匪首的下巴,逼迫他张开嘴,不知道扔了个什么东西进去。   待他松开口,匪首便是一阵大咳,然而他什么也没咳出来,只能质问:“你给我吃了什么?”   燕凌笑眯眯:“听说过蛊虫吗?”   匪首脸色微变,嘴巴张了张,眼神显而易见地惊恐起来。   燕凌意味深长:“你居然知道?不容易啊,一个小小的清风寨大当家,连蛊虫都知道。”   匪首顾不上回答他的问题,回想起刚才好像有东西爬过喉咙的感觉,顿时恶心起来,又是一阵干呕。   偏偏燕凌还在旁边冷嘲热讽:“别吐了,要是能吐出来,还叫蛊虫吗?”   说罢,他一指点下去,匪首顿时一阵腹痛如绞,整个人都弓了起来。   仅仅肚子痛就罢了,偏偏这感觉,仿佛有一只虫子在啃食肠子,恐惧感逼迫得他叫出声:“啊!”   燕凌笑眯眯看着,眼见他熬过一波,又是一指点下去。   如此三五回,匪首终于熬不住了,喊道:“够了!给我个痛快吧!”   燕凌停了手,却冷声道:“想得美!知道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吗?这不过是开胃菜。你不肯老实听话,本公子还有千万种手段对付你,叫你尝尝生死不能的滋味!”   说罢,他俯下身,轻声道:“反正都是一个死,等你死了一了百了,什么事都追究不到你头上,为什么不死得轻松点呢?”   倘若他用生死威逼,匪首还真不相信。他又不是傻子,要真招认了,徐家不会放过他,另一边也会置他于地死。到时候,连带的后果他承受不起。   燕凌这句话,反而没说错。他若是死在这里,那边定然不会认为他背叛了,最糟糕的后果也就是一个死。   左右命是保不住了,只要旁人不被他牵连,就是好结果。   “你想知道什么?”他终于松口了。   燕凌笑了笑,退开来:“应该是徐三小姐想知道什么才对。”   匪首顺从地改口:“徐三小姐想知道什么?”   徐吟点点头,再次发问:“你叫邓大海?”   “是。”   “清风寨大当家?”   “是。”   “清风寨是什么地方?”   匪首回道:“我们原是江北人,几年前江北兵败,我们逃到此地。因为没有谋生的手艺,世道又艰难,干脆占山为王。”   江北乱了很多年,尤其前些年,一直在打仗,他这么说倒是合情合理。   然而徐吟摇了摇头,用肯定的语气说:“不对,你在撒谎。”   匪首急忙摇头:“徐三小姐,我真的没有骗你,我真是江北……”   “你是江北逃兵没错。”徐吟截断他的话,然而接下来却道,“但你并没有占山为王,而是投了东江,仍旧吃起了当兵这口饭。”   匪首呆了一下,很想问她怎么看出来的,但他不能承认,只能摇头:“不是……”   徐吟笑了笑,对燕凌道:“看来他不想说真话,那就让他再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燕凌答应一声,一边活动手腕,一边往那边走过去:“正好,我还想试试别的手段。”   眼见燕凌按上自己的肩,下一刻“喀喇”一声,匪首只觉得骨头都碎了,一时没了知觉。短暂的麻痹过去,剧痛袭来,匪首大叫一声,喊:“我说!我说!”   燕凌松了手,却听他不死心,问道:“我哪里露出破绽,为何徐三小姐认定我在说谎?”   徐吟淡淡道:“这还需要什么破绽?你要真是占山为王的逃兵,出动这么多人劫走我姐妹,然后去哪里?这里离南源如此之近,就算东江王肯吞下这口气,我父亲会放过你吗?”   匪首不死心:“徐氏双姝名声如此之大,难道不能是我们被美色迷昏了头……”   徐吟笑了一声:“对逃兵来说,什么最重要?他们尝过溃败的滋味,岂不知丧家之犬的滋味?便是劫了我们,也该有后路才对,比如说,献给什么人……”   “对对对!”匪首马上接道,“我们想劫了你们姐妹,送给蒋奕!” 第109章 孽缘   江北都督蒋奕,这可是个狠人。   他出身名门望族,其父兄因涉绿林军之乱而问罪,此后与寡母相依为命。十五岁时为报父仇,带着几十名家将千里奔袭,将那位害他父兄获罪、自己却及时投降而得以保命的降将斩杀。   随后他进京请罪,竟得了皇帝青眼,号称充军却进了京营,而后步步高升。   三年前,因着江北连年兵乱,皇帝派他都督军事,就此成了盘踞江北的一只猛虎,令东江王头疼不已。   要说蒋奕来劫人,倒也不稀奇。他一直对东江虎视眈眈,又怎么会希望他们与南源结盟?   卫均先惊后怒:“是他!他想干什么?要与我们南源为敌吗?三小姐……”   一扭头,却见徐吟靠着椅背,似笑非笑。   “三小姐……”卫均的声音不由自主低了下去。   “你说谎。”徐吟道,语气平静而肯定。   匪首目光闪烁了一下,坚定地回答:“没有,这回是真的。我们在桃源渡安排了船只,只要劫到你们姐妹,立刻快马送过去,乘船顺江而下,到松阳上岸……你们要是不信,只管怕人去查。”   松阳是江北前营所在,到了那里,就进了蒋奕的地盘。   徐吟点点头:“既然你这么说,那桃源渡是真的有船只了。”   匪首恳求:“徐三小姐,我已经招认了,你可要说话算话。”   徐吟笑容不变,口中却道:“可惜说得再真,假的就是假的。”   “徐三小姐……”   徐吟截断他的话:“你是江北逃兵,难道心里不恨蒋奕?当初蒋奕奉命平乱,把江北杀了个血流成河,若非如此,你们也不至于亡命于此,对吧?”   匪首张了张嘴:“不……”   才说了一个字,燕凌已经按住了他的肩膀,一股大力袭来,骨裂声响起。   “啊!”匪首惨叫。   “我说过了,徐三小姐喜欢听话的人。”他笑眯眯地说,“既然你不听话,那就要吃点苦头了。”   只见他在匪首背后连点数下,那种被虫子啃食的感觉又来了。   更可怕的是,他感到四肢也有异样,低头一看,皮肤起了鼓包,不停游走扭动,仿佛有只虫子在皮肤下爬来爬去。   匪首只觉得头皮都炸起来了。   “不要,不要……”   可他被捆得牢牢的,动弹不得。   “啊!”四肢百骸处处痛痒,仿佛无数只虫子在啃食。   徐吟冷冷问:“到底是谁让你来抓人的?”   匪首喃喃:“蒋奕,就是蒋奕……”   “啊!”身上的虫子似乎更多了。   燕凌按着他肩膀,笑道:“都这样了还不肯说,看来那人手里有你的把柄了。会是什么呢?父母,或者妻儿?”   匪首脸色发白,汗出如浆,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燕凌低下头,怜悯地看着他:“不过,你也太傻了。都回不去了,有没有叛变,不过是徐三小姐一句话的事……”   听得这句,匪首霍然抬头,死死地盯着他。   燕凌的话很明白,如果他不肯说,他们就散布自己背叛的消息,到时候……   想到主子的性子,他后背冒出冷汗,终于泄了那口气,涩声道:“我说……”   燕凌满意地松了手,警告:“要是再说谎,可不会有下一个机会。你不说,我们也不过多提防着,可你的父母妻儿,死了就活不过来了。”   匪首想要个保证:“你们必须答应我,不能让人知道是我说的。”   徐吟淡淡道:“你不撒谎,我们犯不着没事找事。”   得了她的保证,匪首终于道:“我家主公姓魏……”   不等他细说,徐吟倏然睁眼,反问:“魏四小姐?”   这回匪首真的惊住了,呆呆地看着她:“你、你怎么知道……”   他可没说具体是谁。   徐吟没接他的话,默默坐了一会儿,起身往外走,口中道:“卫均,这里交给你了。”   “是。”   徐吟出了地窖,站在院中看向东方。   天光微亮,这个漫长的夜晚快过去了。   燕凌追过来,问道:“你认识那位魏四小姐?”   徐吟摇了摇头:“不认识,听说过而已。”   “听说了什么?为何认定是她干的?”   徐吟打起精神,说道:“你知道魏家吗?他们是东江望族,历代为卿大夫,是东江王倚赖的重臣。”   燕凌点头:“知道。”   “魏家近年逐渐败落下来,已经不复旧日风光。不过他们家出了位魏四小姐,才貌双全,品格出众,人称东江明珠。”   说到这里,徐吟讽刺地笑了笑。   这位魏四小姐,对她来说可是个熟人。   前世,她跟着姐姐去东江的时候,这位魏四小姐已经是东江王妃了。在东江王府那几年,她们姐妹不知受了她多少磋磨,怎么会不熟呢?   后来东江被攻破,她们这些王府女眷被押解进京。魏氏也不知用什么法子勾上了逸王,意图置她们姐妹于死地,逼得姐姐不得不想办法进宫,以保全性命。   这样的深仇大恨,以至于幽帝封赏的时候,她故意要了明珠两个字,就为了羞辱魏氏。   此事大大刺激了魏氏,令她下决心勾引幽帝。可惜徐吟早一步得知,故意误导,令她冲撞幽帝,最终被赐死。   行刑时,魏氏心知难逃一死,当众大骂,故意诬陷。   她们姐妹的狼藉名声,少不了魏氏一份功劳。   果真是前世冤家,她重活一世,没想掺和东江王府的事,魏四小姐反倒先找上门了。   想想也有意思,她前世嫁的分明是李达,原来早先打的是李闻的主意?李闻这个世子死了,她非但没受影响,还嫁给了李达,成为东江王妃,果真厉害。   燕凌若有所思:“莫非东江王原先最中意的是魏四小姐?”   徐吟点点头:“魏四小姐的呼声很高,东江人私下开的盘口里,她的赔率是最低的。”   她苦笑一声。前世,被送给李达的姐姐是她的眼中钉。如今姐姐不会再被人当成礼物,偏偏受邀去东江相亲,又成了魏四小姐的眼中钉,大概这就叫孽缘吧。 第110章 不许走   燕凌陪着她说了一会儿话,卫均回来了。   “三小姐,问完了。”   徐吟点点头,听他禀道:“这些人确实是江北的败兵,几年前,蒋奕到江北平乱,他们败逃到东江,投了魏家。这次奉了魏家二老爷,也就是魏四小姐父亲的命令,假扮成盗匪来劫人。他们在桃源渡准备了船只,只要劫到两位小姐,立刻坐船南下,把人送到松阳去,。”   徐吟已经猜到了。江北败兵最恨蒋奕,如此一来,既能替魏家除了竞争者,又能令南源与江北反目,就算事后被东江王查出,也不会怪罪魏家。   魏四小姐果然厉害,这事若是成了,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可惜,她肯定没想到,第一步就没成功,派出来的这些人,连她们姐妹的头发都没摸到。   “三小姐,接下来怎么办?”卫均问。   徐吟的目光扫过去。匪徒的尸首已经抬走了,大堂里的桌椅也都收拾了,客人们东倒西歪地坐着,有些人已经打起了呵欠——这个晚上过得太刺激,这会儿精神松弛下来,难免昏昏欲睡。   她正想开口,却听旁边有喝止声传来。   “站住!你干什么去?”徐家护卫拦住一个男人,看打扮,像是客栈里干活的长工。   这男人不知道被吓到了,还是本来就结巴,支支吾吾道:“军、军爷,我、我们掌柜让我出……出去!”   “去哪里?”   “去、去县衙……”   护卫眉头一皱,伸手推回去:“这里的事情还没料理完,禁止外出。”   男人急了:“军爷,我、我就是去县衙……”   护卫不为所动。   男人扭头求助:“东家……”   客栈老板已经过来了,他笑呵呵地向护卫行礼,说道:“这位军爷,是我叫他去县衙报案的。咱们这突然出现强盗,按规矩要上报县衙才行。烦请军爷通融一下,不然我们没法向县令大人交待啊!”   护卫不为所动,什么县令,关他什么事?在南源听大人的,出了门就听三小姐的,别人谁来都不管用!   老板连连说好话,然而护卫眼皮都没眨一下,不免脾气有些急躁起来,说道:“军爷,这里毕竟是东江,您只是路过,这样不大好吧?”   护卫还没开口,就听旁边传来一道声音:“有什么不好的?”   老板闻声转头,瞧见徐吟便是一呆,在护卫们不友善的瞪视,又急忙垂下视线,拱手道:“徐……徐小姐。”   徐吟淡淡点头,继续先前的话题:“我的护卫说了,事情没料理完,禁止外出,你没听到吗?”   听她这强横的语气,老板不由皱了皱眉,想着她一个小姑娘,或许不明白轻重,就耐着性子解释道:“徐小姐,这事您可能不了解。我们这里由东江管辖,突然出现强盗,按规矩要上报县衙的。等县衙来人,余下的事您尽可以交给他们。”   “交给他们?”徐吟反问,“什么事交给他们?”   “当然是处理尸体,追查盗匪了。”老板理所当然地说。   徐吟却笑了一声,没有接话。   说是笑,不过嘴角提了一下,像是嘲弄。老板被她的反应弄得不悦起来,心想,你们千里迢迢去东江,不就是想当世子妃吗?现下在东江地界遇到强盗,却不肯让当地衙门处理,非要自己处理,叫东江王的脸面往哪搁?以后还要不要当亲家了?   “徐小姐……”他还想说两句。   徐吟却打断了他:“匪徒是冲着我们来的,昨晚反击也是我们组织的,用不着别人插手。”   她转头吩咐护卫:“把他们看好了,没我的允许,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客栈!”   “是。”护卫大声应道。   客栈老板没料到她这么强横,被护卫强行扭住手臂押回去,忍不住挣扎着回头警告:“徐小姐,您这么做是打官府的脸,也是打东江王的脸。小的劝您好好想想,不要冲动行事!”   徐吟好笑地看向他:“你这话说的,我要是一意孤行,这桩婚事就谈不成了?”   客栈老板心里是这么认定的,想到外头堆成山的尸体就头痛,不及时把消息送出去,恐怕会惹来大麻烦。   “小的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提醒。”话这么说,他的目光却隐隐带了威胁。   徐吟笑起来,仿佛受了刺激,说道:“好!你这么说,我还非要让你看看,这桩事本小姐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她摆摆手,下令:“把他们都看管起来。”   “是。”   人都押了下去,经过一夜的整顿,客栈各处由徐家的人接手了。   卫均犹疑:“三小姐,我们真的不报官吗?”   “报什么报,一晚不睡你不累?”   “累,但……”   徐吟打断他的话:“既然累就去休息吧,别想些有的没的。”   卫均眨了眨眼。他是想休息,可……   徐吟不管他怎么想,吩咐副将,事情处理完了,那就轮班值守,暂时这间客栈一个人只许进不许出。   安排好这些事,她也准备去休息了。   回去前,问燕凌:“你累吗?”   燕凌点点头:“有点。”   “那就去休息吧,现在客栈是我们的了,不会再有人打扰我们睡觉了。”   燕凌笑着点点头,和她一起上楼。   到了房门前,燕凌压低声音,说道:“那个老板,是想把消息送出去。他可能是魏家的人。”   徐吟点点头,面色不变:“我知道。”   “那你这样好吗?”燕凌担心地看着她,“你把整个客栈的人都扣着,魏家定会在东江王面前中伤你们。”   徐吟无所谓:“那就让他们中伤。”   “这样会让婚事办不成的。”   徐吟注视着他不说话。   燕凌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不由摸了摸脸,小声问:“看我干什么?”   徐吟问:“你不是来捣乱的?”   燕凌眨了下眼:“什么?”   徐思和东江王世子婚事不成,那么燕家和南源结盟的可能性就变高了,他所求的事希望也会更大。   难道他不想这样吗?   “没什么。”徐吟最终没问出来,说道,“休息吧,醒了还有许多事要做。” 第111章 县衙   徐吟睡到一半,就被吵醒了。   “什么时辰了?”她揉着额头问。   守在床边打瞌睡的小满一下惊醒过来,探头出去看了看,回道:“小姐,快午时了。”   徐吟在心里算了算,差不多睡了三个时辰,勉强够了。   “那就起来吧。”   “哦。”   外头吵得厉害,发现徐吟下楼,卫均立刻奔过来:“三小姐,您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徐吟面无表情:“吵成这样,你觉得我还能睡着吗?”   卫均讪讪地笑。   他脸上挂着黑眼圈,想必早上没睡多久,就起来处理事情了。   看在他这么勤勉的份上,徐吟语气软下来:“怎么回事?”   客栈门关着,时不时重重地敲响,伴随着“开门”的呼喝声。   “是县衙的人。”卫均满不在乎,“说要把匪徒带回去审问。”   徐吟“哦”了一声,问他:“表明身份了吗?”   卫均点点头:“他们坚决要把犯人带走。”   徐吟笑了笑:“有胆色。”   知道几百个匪徒被他们一面倒屠杀殆尽,还敢过来争功——亦或者收尾,当真胆大。   两人正说着话,燕凌和徐泽一起下来了。   客栈里没有多余的房间了,他们俩凑和着一起睡的。   “三妹!”徐泽唤了一声,转头问,“发生什么事了?”   “大公子。”卫均施了礼,把事情一说,“……就是这样。”   徐泽大怒:“真是岂有此理!县内有山贼盗匪,还不是他们无能,这样上门来要人,当我们是什么?”   徐吟赞同,拧着眉很生气的样子:“大哥说的对。我们应邀来做客,在他们的辖地遇到盗匪,便是东江王也要道个歉,区区一个县令,还在我们面前耍起横来了!”   见她认可,徐泽十分高兴,继续道:“就是,我们未曾怪罪他们,还敢上门来撒野,当真无礼!”   “没错!”徐吟昂起头,神情带出往日的骄横,“当我们是什么?任由他们欺凌的落魄寒门吗?不给他们点教训,就不知道死活!”   徐泽的情绪被鼓动起来,跟着义愤填膺:“是该教训教训他们,不然还当我们南源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连大妹也叫人看轻了!”   这个理由,徐吟还真没想到,既然徐泽先一步想了,她就顺势附和:“可不是?姐姐是东江王亲自下帖邀请的贵客,不但半道被盗匪劫路,还让区区一个县令呼来喝去,等到了江都,定会被人说嘴,也不知道那些人会怎么编派!”   徐泽一听,火气立时上来了。身为徐家这一代唯一的男丁,下面有三个妹妹,他天然拥有强烈的责任感。听说妹妹会被人取笑,毫不犹豫表明态度:“三妹你说,要怎么教训他们?”   徐吟露出笑容,示意他附耳过来。   ……   客栈外,本地县令坐在树下,一边扇着风一边听衙役叫门。   “这位将军,剿匪是我们县衙的职责,这清风寨我们追查许久了,还请将军给个方便,把犯人移交过来。”   “昨夜辛苦将军了,您一路护送少主,想必很劳累了。听说盗匪死伤数百,这么多尸首处理起来很是麻烦,不如就交给下官吧!”   “将军,叫您受累杀匪已经很不好意思了,若是连收拾残局都要麻烦您,王爷得知,会重重处罚下官的。”   声音源源不断,软的硬的都说了一遍,可客栈门始终关得牢牢的,甚至连句回话都没有。   县尉擦了把汗,回来禀报:“大人,他们根本不搭理,我们怎么办?”   县令早已心浮气躁,明明天气都凉了,额头却一层层地冒汗。   他没好气地回道:“还能怎么办?不出来就继续叫门!”   县尉面露为难,委婉地劝道:“大人,小的说句话,这些人不好对付的。昨晚来的盗匪不少,可您瞧,几百人几乎被杀了个干净。要真动手,就凭咱们手下这些人,怕是招架不住。”   县令不以为然:“动手?你放心好了,他们不敢的!徐大小姐想当世子妃,徐家讨好咱们王爷还来不及,怎么会对我们动手?”   这话乍听有道理,可县尉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徐家要真想讨好王爷,怎么他们喊了这么久,就是不开门呢?   见他拖拖拉拉,县令不高兴了,说道:“你怎么还不明白?徐家小姐应邀赴宴,却在我们县境内遭遇盗匪,这事如果闹到王爷面前,为了安抚徐家,我们定会被问罪。但要是我们接手此案,就能反客为主,把原由推到他们身上。”   县尉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县令瞪他一眼:“知道了还不赶紧干活!”慢慢腾腾的,事情搞砸了可怎么办?   县尉应是,回到客栈门前,刚要继续拍门,忽然门开了。他差点一跤跌进去,好险及时抓住差役,站稳脚跟。   大门洞开,这回站在中间的,并不是早上的护卫,而是一名少年公子,年约十七八,相貌堂堂,神情冷肃。   他目光一扫而过,落在县尉身上,冷声问:“你是此地的主政官?”   县令瞧见,连忙起身过来,施礼道:“下官便是本地县令,敢问可是徐公子?”   徐泽点点头,说道:“既然你是,那我问你,叫门所为何事?”   县令笑着回道:“徐公子,听说你们昨晚遇到了盗匪,本县十分震惊,故而特意带人过来帮忙。”   然而,徐泽冷笑一声:“是帮忙,还是毁灭证据啊?”   县令一愣,面上浮起疑惑:“徐公子这话什么意思?”   徐泽向后边使了个眼色,一堆武器扔到了县令面前。   徐泽斜睨着他,一边手敲折扇,一边道:“盗匪?哪里的盗匪会列军阵,还有这么精炼的兵器?”   接收到他的眼神,县令吃了一惊,脸色渐渐转白:“徐公子,你的意思是……”   徐泽哼了一声,说道:“阁下既然来了,本公子正好替伯父问一问东江王。王爷邀请舍妹赴宴,却又纵容别人假扮盗匪劫杀,到底什么意思?是要向我南源宣战吗?!” 第112章 不走了   县令的汗一下子出来了。   这位徐家公子,看着斯斯文文的,怎么这么凶啊?一开口就是宣战,一出手就是几百条人命。   他已经很自然地,把昨晚歼灭盗匪的事算到徐泽身上了。   毕竟这支车队里只有三个主子,不是他干的,难道是两个如花似玉的徐家小姐干的?不可能的嘛!   县令很小心地看着这位徐家公子。他早上得到消息,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王爷的贵客在自己的辖区遇袭,要怪罪下来,他区区一个县令哪里担得起?   再仔细一打听,送两位小姐去江都的是徐家大公子。他这心思就活了,这徐公子就是个初出茅庐的少年郎,他要过去哄两句,说不定肯把匪徒交到他手里呢?   只要案子到了他手里,这事怎么样还不是由他说?徐家车队带着这么多财物,穿得这么光鲜亮丽,又是一路招摇,被盗匪盯上也在情理之中。还好他及时赶到,帮着抓盗匪、审问,还一路派人护送,有功无过啊!   县令算盘打得精,没想到这位徐公子根本不听他说话,开口就把罪名栽到他头上了。   来这里,是帮忙还是毁灭证据啊?   盗匪会列军队,还有精炼兵器,分明是别人假扮的,他这个县令急着赶过来,别是同伙吧?   县令只觉得徐家公子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充满了怀疑。   不,这事他绝对不能认!   “徐公子别误会!这怎么可能呢?本官听说你们出事,立刻带人赶过来,就是担心徐小姐的安危啊!”   “您一定要相信我啊!这些盗匪在本县辖区劫人闹事,本官恨都来不及,怎么会纵容他们?”   县令连连说好话,终于看到徐泽的情绪松动了:“你真的不是他们的同伙?”   县令立刻发誓:“当然不是。本官事先根本不知道,要有半句谎话,立时丢官去职!”   他紧张地盯着徐泽,心里默念,可千万要信他的话啊!要是徐公子认定是他,一状告到东江王面前,那他头上的乌纱……   大概是他的祈祷叫老天爷听见了,一道清澈的声音响起:“大哥,这位大人看起来挺诚心的,你就相信他一回吧!”   咦,居然有人为他说话?县令心中一喜,转头看到楼梯处站着一名少女,瞧着不过十四五岁,雪肤桃腮,样貌为生平仅见。   这位就是徐家小姐?县令一阵眼晕,心里不由冒出一句话,徐氏双姝,果然名不虚传!   多看了两眼,忽然发现徐公子的眼神已经变得不善了,县令急忙收回目光,向那边施了个礼。   徐泽见他老老实实垂着头,这才收回注意力,向那边走了几步:“三妹,你怎的为他说话?”   原来是徐三小姐?怪不得瞧着还有几分稚嫩,徐大小姐想必更貌美几分吧?   县令胡思乱想着,听得徐吟下楼来,跟兄长说话:“我们遇到盗匪,跟他也无关呀!你不是说那些盗匪是别人假扮的吗?想必这位大人也很生气,别人在他辖区闹事,不是害他被牵连吗?”   “对对对!”县令心中一激动,急忙插话道,“徐公子,本县急着赶来,就是心中生气的缘故。这些人在本县境内假扮盗匪,不是害我们吗?实在可恨!”   听得这话,徐泽和徐吟对了个眼神,眼神便带了笑。   徐泽马上问道:“这么说,你也觉得这些盗匪是别人假扮,故意袭击我们的?”   县令刚才都亲口承认了,这会儿也否认不得,只得点头同意:“是,本县觉得徐公子分析得很有道理。”   徐泽缓了脸色,说道:“既然三妹为你说话,那本公子就信你一回。”   说罢,他转头喊了声:“卫均!”   “在。”   县令看到,刚才差点没把他们赶出去的那个凶护卫,恭恭敬敬地上前来。   徐泽吩咐:“既然这位大人来帮忙,正好把处理尸体的事交给他们,你们也休息休息。”   卫均似乎有不同意见:“大公子,我们还在查找线索。”   “人家不是说帮忙吗?尸体那么多,你们一个个查到什么时候?叫他们帮着处理,岂不是快得多。”   县令生怕再有波折,忙道:“将军请放心,怎么处理都听您的,我们就是来帮忙的。”   卫均怀疑地看着他们。   县令坚定地点了下头:“您说了算。”   卫均这才松了口:“行,那就来帮把手。”   徐泽欣慰地看着他们:“这就对了,人多力量大,这位大人,你说是不是?”   县令哪敢有二话:“是,是,我们一定尽力帮忙。”   为了在他们面前表现,他立刻向外头招手:“听到没?快过来帮忙!”   看到一群人到后头检查尸体去,徐泽与徐吟对了个眼神,彼此笑了起来。   “我表现得不错吧?”徐泽小声问。   徐吟笑了起来:“大哥做得好极了。”   徐泽很雀跃:“我也去帮忙,早点把事情做了,我们也好动身。”   徐吟点点头,看着他过去了。   身边响起脚步声,燕凌笑眯眯道:“不错啊!轻轻松松骗了苦力来。”   徐吟略带得意地扬了扬眉:“这只是开始,早着呢!”   有了县衙帮忙,很快尸体查完了,这些“盗匪”的营地也都搜了一遍。   待线索整理完毕,县令松了口气,过来请示:“徐公子,事情都做完了,小的这就派人送你们吧?”   哪知道,徐泽惊讶地看着他,问道:“送我们?干什么去?”   县令更惊讶:“当然是去江都了……”   徐泽摇了摇头:“不了,我们打算在这里多住一段时间。”   县令傻了,忙道:“徐公子,时间不多了啊!离秋宴只有一个月不到了。”   徐泽看都不看他:“赶不上就不参加了呗!”   县令大急:“徐公子,这怎么能不参加?王爷的帖子你们可是接了。”   徐泽说:“我们不是遇到盗匪了吗?想必东江王也能理解的对吧?”   看着徐泽的样子,县令忽然明白过来了。   哦,原来他先前那么好说话,在这里等着呢! 第113章 魏家   县令带着人进来的时候,账房里老板扭头跟人说话:“现在能出去了,赶紧去报信!”   先前那个做长工的男人,这会儿一点也不结巴了,回问:“要怎么说?听起来不大妙啊!”   他们是临时来此办差事的,并非本地人士,与县令并不相识,眼看他被徐家公子的话拿住了,心里有点急。   老板叹了口气:“当然是实话实说。昨晚死了那么多人手,你以为还能哄骗主子?”   一想起昨晚的事,老板就牙疼。   本以为自己够重视了,足足安排了几百个人手。没想到徐家卫队这么厉害,竟事先发现漏洞,反杀了个干净。   现在可好,他们不但损失了人手,还把自己困住了。那个胖子,眼睛实在厉害,客栈里的人手几乎被他揪了个干净,他们怕把自己搭上,连去地窖灭口都不敢。   事情到了这一步,计划已经全面失败,不是他们能补救的了。哪怕知道上报以后,自己要重重受罚,也只能一五一十说个清楚。   倘若主子反应及时,后续把这件事情解决了,那么他们还有活路。如若不然,等待他们的只有死咱一条。   两人对了一遍情报,长工好不容易找了机会偷偷溜出客栈。   看到信鸽安全飞出老远,他才放心地回客栈,继续盯着目标,等主子的命令。   ……   江都城魏家。   西院里,侍女们捧着物件站了一溜。   大丫鬟丁香一个个看过去,一边挑东西,一边跟主子说话。   “小姐,您看这个怎么样?白溪路裁缝铺李家的手艺,出了名的细致。”   临窗坐椅上的小姐正在看一本书册,满月脸、柳叶眉,凤目有神,是个难得的美人。   她抬起头,轻轻扫过一眼,说道:“太艳了。”   丁香立时放下那件衣裳,又拿起一条裙子:“这个呢?虽然素净,但绣技不俗。”   小姐仍然不满意:“这么素,要怎么配饰物?”   丁香只得放下,再去挑别的。   没等她再说,外头传来响动,守院门的丫鬟称呼:“二老爷。”   小姐搁下书册,才刚刚起身,就见外头急匆匆进来一个中年男人,口中喊道:“小四,不好了!”   小姐皱起眉,眼神一扫,丁香立时带着侍婢们出去,将空间留给他们。   待屋内只剩他们二人,小姐走过去:“父亲,好端端的,怎么就不好了?”   中年男人擦了把额上的汗,将手中的字条递过去:“你看,刚收到的消息。”   小姐飞快地看完,顿时勃然大怒,一掌拍在桌案上:“真是废物!这么多人手,居然被人杀了个干净!”   那几百个人手,是她收拢江北旧兵,一点点驯服,费心养了这么多年,居然被人一网打尽。   这可她留着以后关键时刻用的啊!   魏四小姐按着胸口,心疼得不行。   她的父亲,魏二老爷小心翼翼地看着女儿,安慰道:“小四,你别担心,为父这就叫你伯父加派人手,一定让徐大小姐到不了江都!”   眼见他转身要走,魏四小姐顾不上心疼,连忙喊住了:“父亲,别去!”   魏二老爷停下,不解地看着她:“怎么了?”   魏四小姐忍住不悦,耐下心解释:“徐大小姐已经遇袭一回了,接下来定会小心再小心。这会儿加派人手,极有可能不成功。要是徐大小姐不死,还告到王爷面前,那我们怎么办?”   “这……”魏二老爷答不上来。   魏四小姐已经习惯父亲的蠢钝了,继续说道:“我们现在已经是这样的处境了,徐大小姐一次没死成,怎么还会给我们刺杀的机会?不仅如此,徐家定然不会善罢甘休,恐怕要在王爷面前讨个公道。”   一说这事要告到王爷面前,魏二老爷有点慌:“那我们怎么办?”   魏四小姐道:“父亲忘了吗?我们杀徐大小姐,是因为王爷想跟徐家联姻。倘若王爷与徐家反目,人杀不杀无所谓。”   想到这里,她轻蔑地撇了撇嘴。徐氏双姝乍听偌大的名头,其实不过仗着美貌罢了。单凭容貌有什么用?只是玩物而已。   她根本不在乎徐大小姐死不死,只要婚事不成就行了。   想到这里,她打起精神,跟父亲面授机宜:“父亲这就去找大伯,将这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他,再叫大伯去王府……”   魏二老爷连连点头,出了女儿的院子,立刻赶去见兄长。   魏大老爷听他说完经过,顾不上生气,连忙去王府。但他没有求见东江王,而是找了长史。同时,魏大夫人面见王妃……   忙了好几天,魏大老爷终于松了口气,叫来弟弟:“行了,叫小四放心吧,已经安排好了。”   徐大小姐遇袭,定会到东江王面前告状。他先做了防备,让亲近的人在东江王面前无意间说一些事。等到徐大小姐真来告状,就把事情搅浑。   王爷眼见快不行了,世子说不准何时会承爵。这会儿给世子选世子妃,也就是给未来的东江王府选王妃。   王爷定然不会喜欢,未来的王妃是个夹缠不清的人。   魏四小姐得知消息,笑了起来,很有兴致地吩咐丁香:“就白溪路李家,明日叫他们进府吧!”   “是!”   ……   客栈内,都五天过去了,徐家卫队仍然没有动身的意思。   燕凌倒不介意,徐吟不说走,他巴不得在客栈待着,还能说说话。   “县令又来催了,问我们何时动身。”卫均禀道。   徐吟靠在树下的躺椅上,脸上盖着书,不想动弹。   “不走,有什么好走的?”   徐泽好奇,忍不住问:“三妹,我们不走等什么呀?”   徐吟的声音从书下面飘出来:“大哥,你说我们走的话,这事要怎么处理?”   徐泽想了想,回道:“这事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定要叫东江王给我们一个交待!”   “对呀!”徐吟挪开书本,“然后就要到东江王面前打官司去。可我们又没有证据,怎么打官司?”   徐泽呆了呆:“那我们留在这,又有什么用?”   徐吟笑了下,意味深长:“不是东江王盛情邀请吗?当然是等他们再来请一次了。” 第114章 有毛病   打官司,谁要到东江王面前打官司?   书页下面,徐吟提了提嘴角,露出冷笑。徐家又不是东江王的部下,而是他想要拉拢的盟友,现在遇到袭杀,难道不该东江王主动给个交待吗?去江都自己讨公道,岂不是自降身价!   魏四小姐的手段,徐吟太熟悉了。   折在这里的人手,多半是她暗中收拢的私兵,专门替她干些见不得人的活。   这样的私兵,必不可能很多,以她对“东江王妃”这个名号的看重,很可能派出来的就是大部分。现下几乎都折在这里,魏四小姐怕是心疼坏了。   但她暂时不会再来刺杀了。魏四小姐向来稳得住,此刻她心里最重要的事是成为世子妃,刺杀失败过一次的情况下,再添加人手殊为不智。既然来武的不行,那就来文的好了,后宅阴私、耍弄心计,这才是她最擅长的事。   虽然徐吟并不认为自己会输给现在的魏四小姐,但她又不是傻子,为什么要顺对方的意?   到东江王打官司?别逗了,魏家是东江王的臣子,徐家又不是!   “徐公子!徐公子!”县令终于等不住,亲自到后院来找人。   在他踏进后院的时候,徐吟已经坐起来了,端端正正拿着书看。   县令擦了把汗,向众人团团一揖,对徐泽道:“徐公子,补给已经准备好了。猪是早上才杀的,鱼儿还养在水里,还有新鲜水灵的蔬菜……保管叫您和两位小姐路上吃得舒心。”   徐泽笑着点点头:“辛苦林大人了。”   “举手之劳而已。”县令说罢,眼巴巴地看着他,“那,你们何时动身啊?”   可他说完这句,徐泽一脸不好意思地说:“林大人这就想赶我们走了?可舍妹还没好呢!”   县令脸色一僵,声音带着恳求:“徐公子,徐大小姐想必被那天吓到了,留在这总想起来,更加不好,不如早点上路散散心,说不准就忘了,您说是不是?”   徐泽摇头:“不好。”   县令有点遭不住,顿时垮了,哀求道:“徐公子!您就给下官一条活路吧!”   他这么说,卫均不乐意了,呵斥:“这是什么话?我们大公子明明和气得很,什么时候不给你活路了?难不成为了你,我们大小姐还得带病上路?”   这话县令哪里受得起,连忙摆手:“卫将军,本县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我们大小姐动不动身,还得由你说了算不成?”   “不是……”县令苦着脸,只得老实交待,“徐公子,你们不动身,王爷怕是会怪罪下来,那就是下官的罪责了。”   徐泽不解地问:“这与你何干?你不是说这些盗匪出现得蹊跷,本县根本没有什么清风寨吗?那你也是受害人啊!老老实实上报不就行了?东江王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对吧?”   “话不是这么……”县令突然停了下来。   对哦,这些盗匪分明冲着徐家来的,他只是凑巧遇上了。现下徐公子不高兴了,针对的也不是他,干嘛急着催人家上路?老实上报,告诉王爷徐家生气了不就行了?要讲理,也该让他们双方来讲。   领悟了这件事的县令,顿时神清气爽,告别一声,匆匆回去了。   当天,他的奏书便交给了信使,快马前往江都,送到了东江王手里。   ……   离秋宴不到一个月了,东江王心里惦记,问道:“秋宴准备得如何了?”   正在禀报细务的长史笑着回道:“王爷安心,王妃亲自过问,出不了差错。”   东江王点点头,刚要躺回去休息,外头传来声音:“王爷,紧急奏报!”   听得这话,东江王强打精神,重新坐起。辖下官员们知道他身体不好,不会轻易发紧急奏报,这是遇到什么事了?   长史接过奏报,先看了一遍,随后脸色变得古怪起来了。   “怎么了?”东江王问,“什么事情不好了?”   长史将奏报递过去:“王爷还是自己看吧……”这事转述不清楚。   东江王更奇怪了,接过来一看,眉头顿时拧了起来。   好一会儿,他问:“这是怎么回事?先前上报了吗?”   徐家卫队遇袭,已经是好几天前的事了,既然县令第一时间得知,应该早就上报了才对。   长史叫人来问了几句,录事急忙去翻文书,终于找到了。   “王爷,在这里。”   东江王看完,脸色难看极了,质问:“你们怎么回事?这么大的事,居然不早点上报!”   录事垂着头不敢说话。他怎么敢说,自己收了礼才没有上报的?   前几天,魏家二老爷突然来找他,喝了一遍酒,才提到他手里的奏报。东江王身体不好,凡是奏报皆由他选取一遍再报上去,只要他不报,那些文书就上不了东江王的桌案。   魏家与他向有交情,魏二老爷这么一说,又给了不少金银,他心里一松就应了。   这又不是多大的事,等徐家到江都,再提早一步报上去就行。毕竟,文书奏报都要时间处理的对吧?   他算得很好,只是万万没料到,徐家会这么干。他们遇袭后,不是第一时间到江都跟东江王告状,而是蹲在原地不走了!   这徐家人是不是有毛病啊?过来相亲被人暗算,难道不应该怒火中烧,赶紧过来理论找凶手吗? 第115章 我去吧   第一个慰问使到了客栈,徐泽招待得很热情,可问及什么时候动身,就说妹妹吓坏了,不着急。   眼见秋宴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近,徐大小姐还在客栈不动,东江王长史急得不行,只得再派慰问使。   一个两个三个……全都没劝动徐公子,长史终于悟了。   这位徐公子根本打定了主意,这样去催不可能催得动。人家明摆着想谈条件,还是老老实实禀告王爷吧!   东江王一边咳一边听,而后在婢女的服侍下饮了药,问道:“徐大小姐遇袭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长史顿了一下,回道:“臣已经交待下去了,只是一直还没线索……”   东江王点点头。对方伪装成山匪偷袭,显然不是那么容易查出来的。   “莫怪徐公子生气,刚得知的时候,本王也十分震怒。徐大小姐应的东江王府的邀请,途中遇袭就是打本王的脸。”   长史应了声是,心中暗骂魏家人。想动徐大小姐,若是干脆利落地办了,那就算了,现在不上不下的,连王爷都动了怒,他还怎么帮?   但他不帮也不行,当初借过魏家的力,几十年下来,利益盘根错节,没法随便甩开了。   “王爷,这事可能是蒋奕做的。”长史说,“听说那边渡口留了船,准备去松阳的。倘若这事真干成了,就是往我们东江王府脸上甩个巴掌,蒋奕一定很乐意。”   要说他们和南源结盟,最不开心的应该就是蒋奕了。倘若东江和南源翻脸,蒋奕一定大摆宴席庆祝。   东江王顺过气,摆手叫婢女下去,口中说道:“这事做得太明显,倒不像蒋奕的手笔。”   “王爷……”   东江王拉回话题:“徐大公子不肯走,是对我们的处置不满。这事说起来确实是我们理亏,就让一步吧。马上派人去道歉,好好说明原由,请他们先来江都——等等,还是你亲自去吧。”   长史怔了下。自从东江王卧病,事务多数由他负责,完全称得上东江王府第一属臣。叫他亲自去接,未免太慎重了,这么做岂不是告诉别人,东江向南源低头了?   长史还没想出话来拒绝,外头传来声音:“父王。”   却是东江王世子来了。   东江王世子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后还跟了个年轻人,瞧着一般年纪,长相也有几分相似。   “闻儿。”看到儿子,东江王露出笑容。   东江王世子李闻几步上前,扶住父亲:“父王怎的还没歇下?都这个时辰了。”   “没事,为父不累。”东江王含笑拍了拍儿子的手。   他今年一直卧床,心知时间可能不多了,心里最担心的还是儿子,虽然他自小聪慧,可年纪到底太小,现在就撑起东江,责任太重了。   “侄儿给大伯问安。”   耳边传来声音,东江王抬头看去,同样露出笑容:“二郎,你也来了。”   这是二弟的儿子李达,他子嗣少,对孩子格外留心,与侄儿也很亲近。   二公子李达面带笑容,说道:“大伯今日可好?侄儿刚才随大哥巡完军营,想着有两日没见过大伯了,就跟来看看。”   “劳你惦记了,伯父没什么事。”   问候完,李闻道:“父王,刚才你们在说什么?瞧鲁长史这脸色,是有什么事为难吗?”   东江王已经将政务一点点转交给儿子了,这会儿问起,便叫长史说了一遍。   李闻听罢,笑道:“父王,鲁长史事务繁忙,还是别叫他奔波了。”   长史听罢,松了口气,向他揖了礼。还是世子体贴,他是什么身份?亲自去迎徐大小姐,若不是聘为世子妃,如何配得上?这一去,就真叫人把势堆出来了。   紧接着,他听李闻说道:“还是我去吧,如此显得诚意。”   长史脸上才露出的笑容立时崩了,喊道:“世子!”   李闻转过头,不解地看着他:“鲁长史怎么了?”   长史好不容易稳住情绪,挤出笑容,说道:“怎么好劳烦世子?您每日要处理那么多政务,又要抽空来侍疾,还是……臣去吧。”   他去了,不过叫徐大小姐摆摆架子,世子去了,这世子妃的人选还有别人吗?   李闻摆摆手:“别的事可以放一放,这件事若是不处理好,才叫麻烦。”   他转过头,对东江王道:“父王,此事可好可坏。往好了说,徐家认为是别人想破坏我们结盟,不但不会怪罪,还更加亲近。往坏了说,他们觉得这番遇袭,有我们的过错,那么别说结盟,不翻脸就不错了。”   东江王想了想:“你说的有理。”   得了父亲赞许,李闻绽开笑容,继续道:“徐大公子留在客栈不走,便是看我们的态度。他们在东江地界遇袭,本就是我们待客不周,要是事后还不补救,岂不是说明我们不重视徐家?那么结盟的事,就要再想想了。”   东江王颔首:“倒也是这么回事,现下消息还没传到南源去,不然凭徐焕的脾气,更不好打发。”   “正是。如今送行的是徐大公子,南源那边都说他脾气好,只要我们足够诚恳,相信他不会再为难。”   东江王点点头。有什么比世子亲自去迎接更诚恳呢?这确实是个好办法。   眼见东江王要同意了,长史顾不得,忙道:“可是王爷,如果真叫世子去了,在别人看来就是一个信号。说明世子妃的人选,已经定了徐大小姐。这样一来,我们岂不是太过被动?”   东江王还没开口,李闻已经回了:“鲁长史,若是没发生这事,自然不能太热情,免得徐家以为我们上赶着。可现在已经发生了,咱们就得放低身段。徐大小姐受了惊,身为东道主总得有所表示,若是矜持过了头,让徐家误会了我们的态度,以至影响大局,才叫不妙。”   东江王听了这番话,笑着点头,表示支持:“闻儿说的对,不能太端着。为了大局考虑,低一低头不算什么。”   话都说到这里了,鲁长史还能说什么?只能憋着气应了:“是。” 第116章 李二公子   从东江王住处出来,跟在世子身边极少言语的二公子李达终于开口了:“大哥,你真的要去接徐大小姐?”   李闻侧过身,一边与他并肩走着,一边温和地回道:“事已至此,我还是亲自去一趟比较好。”   李达望着兄长,眼中露出忧虑:“可是,这样是不是太危险了?”   李闻惊讶地挑了挑眉:“为什么这么说?”   李达道:“徐大小姐才进入东江不久,就遇到了盗匪半夜偷袭。据暗线所报,这些盗匪来历可疑,像是军队所扮。这不是寻常人干得出来的事,可见有人对我们两家的结盟很不满。大哥,我怕你去了,路上也会遇到意外。”   这话令李闻颇感意外:“二郎,你想得很透彻啊!”   被兄长夸赞,李达露出羞涩的表情:“我也是担心大哥。”   李闻笑了起来,温言道:“所以为兄才要亲自去啊!”   “啊?”李达不解。   李闻耐心解释:“对方行事如此狠辣,分明势在必得。如今一击不成,消息走漏,肯定不会再向徐大小姐出手了。我亲自去,刺激一下对方,说不准能引得他再次出手。”   李达恍然大悟:“原来大哥是在引蛇出洞!”   李闻笑着点头,又道:“当然,向徐家致歉也是理由。如果凶手不动,我们就能和徐家解除误会。如果凶手按捺不住,用事实向徐公子解释,也挺好的。”   总而言之,无论哪个选择都有所收获。   李达不好意思地道:“我还道大哥这个决定太冲动,没想到还有这么多内情,是我无知了。”   李闻含笑安尉弟弟:“你说的没错,这次出行确实危险。只是不这么做,也许就找不到凶手了,那样对徐家更不好交待。有劳你担心,这份心大哥记住了。”   李达受宠若惊:“大哥……”   李闻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说道:“好了,今日跟着大哥巡视军营,想必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是。”李达拱了拱手,恭送他离开。   李闻转身回书房,叫来录事等,准备动身事宜。   李达看着他远去,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回去。走了几步,他像是临时起意,吩咐小厮:“大哥这几日辛苦,我们去问岳楼买他喜欢吃的八宝鸭吧!”   小厮应是,笑着恭维:“公子和世子真是兄弟情深。”   李达笑了笑,听小厮跟守卫交待完,出了东江王府。   他没有坐车,也没有乘轿,就那样信步而行。   眼见到了问岳楼,他吩咐小厮进去买八宝鸭,口中道:“我去书画铺子逛逛,你买了鸭就赶紧给大哥送去,不必等我。”   小厮答应一声,进楼去了。   李达在酒楼外站了站,转身往另一边走去。他像是随意逛着街,这边看看,那边看看,随着人流慢慢前行。   过了一会儿,他的人影消失在街道上,进了一条小巷。   到了此处,李达左右看看,并没有人注意到自己,便加快脚步,穿街过巷。   没多久,他到了一处府邸外。   府邸占地颇广,他转了一圈,寻到一个不常出入的侧门,攀上旁边的一株树。   他就这么等啊等,一直等到天黑,侧门忽然开了。   李达倏然睁开眼,紧紧盯着。   里头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小姐,这里。”   随后,两道女子的身影迈了出来,左右看看,快步走了出去。   李达从树上跃下,跟着她们走了一路,直到进入一间颇冷清的茶馆。   丫鬟跟掌柜说话,那小姐一直戴着幂篱,站在一旁等着。   很快,两人被引了进去。   李达想了想,理了理衣裳,从暗处出来,堂而皇之进入茶馆。   掌柜见到他,露出习惯性的笑容:“这位公子,喝茶吗?”   李达笑了笑,说道:“不喝茶,找人。”   掌柜愣了一下,明显紧张起来,说道:“却不知公子要找何人?”   李达伸手一指:“刚才进去的那位小姐。”   掌柜短促地笑了一声,回道:“那公子在此稍等,小的进去问一声。”   他出了柜台,李达却伸出手:“不用去问了,带我一起进去吧。”   掌柜连忙拒绝:“公子,这样不太好,那毕竟是位小姐……”   李达笑了一下,忽然压低声音,凶狠地道:“你要不带我进去也行,从这里出去,我就到衙门禀报。你选哪个?”   “公子!”掌柜惊怒地瞪着他。   李达又笑了,露出胸有成竹的表情,轻声道:“不错嘛,你也不蠢,没说自己做的正经生意。”   掌柜木然。对方说出这种话,显然知道他们酒馆的猫腻,何必多此一举。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也不装了,冷声喝问。   李达轻笑:“我说了,只是找人。”   掌柜冷冷看着他,见他笑容一直不变,终于缓了下来,迟疑地问:“真的没有别的目的?”   李达淡淡道:“你要再拦我,说不准就有别的目的了。”   掌柜思索了片刻,终于让开了:“公子,虽说你身份非比寻常,可小店也不是毫无还手之力。倘若你真有什么不对,别怪小店将您留在这里。”   李达无视了他的狠话,悠然道:“别急,说不准是好事呢!”   掌柜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领着他去了那间包厢。   门轻轻敲响,里头传来警惕的声音:“谁?”   掌柜道:“小姐,有位公子找您。”   瓷器碰撞声传来,似乎里面的人不小心撞到了茶杯,安静了一会儿,再次传来声音:“我家小姐不见外人。”   掌柜还未说话,李达已经开口了:“魏四小姐,你最好见一见,不然的话,你会后悔的。”   这话说出口,很快房门开了。   李达的视线越过丫鬟,看到坐在茶桌旁的魏四小姐,她的幂篱已经摘下,对面坐着一个相貌平常的中年男人。   看到他,对方难掩惊讶:“二公子?”   李达神情不变,迈了进去。   待房门关上,他笑了一下,说出口的话却是:“魏四小姐,我劝你最好什么也别做,不然,别说世子妃的位置,就是你魏家大概也要完了。” 第117章 不平   书房内,李闻正在处理出行的事务,侍从来报,二公子的小厮送八宝鸭来了。   李闻问:“二公子去问岳楼了?”   小厮陪笑:“是,公子说世子太辛苦了,亲自去问岳楼买了鸭,命小的送来。”   李闻点点头:“也辛苦他了,特意去这么一趟。”   他命人收了鸭,又找了几块田黄石出来,说道:“他最近是不是爱这个?拿去玩吧!”   一只鸭换几块田黄石,也太划算了!小厮心想,怪不得公子总往世子这边送东西,元宵节送灯,端午节送核舟,菱角出的时候送菱角,实在没什么可送了来只鸭,每回世子都会回赠,比送的礼贵重多了。   小厮捧着那几块田黄石,高高兴兴地走了。   他回去等了许久,眼见天都黑了,李达才回来。   “公子!”小厮惊喜地唤道。   李达警告地瞪了他一眼:“小声些!”   他是悄悄回来的,守侧门的男仆是奶娘的兄弟,偷偷给他开的门。   小厮“哦”了一声,将送鸭的事说了一遍,献宝似的捧出那几块田黄石。   李达看都没看,说道:“收起来吧。”   他这么冷淡,小厮还以为他不知道价值,忙道:“公子,您看这成色,一块少说要几百两,而且还买不到,您常去逛的那几个金石铺子,没一个拿得出来的。”   哪知道说完这句话,李达突然变了脸色,喝道:“是啊,这几块石头,我想买都买不着,可对他来说,不过随手送人的东西。得了这赏赐,我该千恩万谢、感激涕零, 是不是?”   小厮吓到了,惊惧而茫然地看着他:“公、公子……”   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一只鸭换回这么贵重的东西,难道不该开心吗?   李达很快收了怒色,又变得温和安静的样子,说道:“行了,都收起来吧,大哥知道我的心意就好。”   “是……”小厮不敢再说什么,将田黄石收进箱子,服侍他洗漱。   ……   李闻处理完所有的事,天已经黑了。   侍从过来传话:“王妃说,王爷那边有她在,您忙完歇息就是,不用再去了。”   李闻笑了下。母妃这是心疼他,眼见父王卧床的时间越来越多,东江的政务逐渐转到他手里,几乎从早忙到晚。   “那就摆饭吧。”他说。   “是。”   晚饭早就准备好了,他说一声,立时摆了上来。   李闻看着那盘八宝鸭,想起弟弟来,问道:“二郎最近都在做什么?”   他的心腹侍卫还没走,出去问了几句,回来禀道:“二公子近来常与鲁公子在一处。”   鲁公子,鲁长史的儿子。   李闻的笑容淡了下来,说道:“给他找些事情做吧,别成天闲着。”   其实李达也有职务在身,每日都要上衙,并没有多少空闲时间。   侍卫答应一声,又问:“世子,您去接徐大小姐这段时间,府里怎么办?”   李闻想了想,问道:“杨都督去沿江大营视察,也有一阵子了吧?可说过什么时候回来?”   侍卫答道:“江北最近在练水师,杨都督可能要多留些时日。”   “那跟孟御史说一声,府里的事劳他多照看。”   “是。”   侍卫出去了,李闻看着他的背影,眼中忧虑深深。   父王卧病太久了,这府里人心都不安分了。   ……   徐吟接到消息的时候,李闻已经启程了。   得知此事,众人反应不一。   卫均哈哈大笑,说道:“还是三小姐厉害,不过多等几天,就请动了东江王世子。”   田志摸着肚子上的肥肉,笑眯眯道:“东江王世子亲自来迎,若无意外,世子妃就是大小姐的了!”   卫均瞪眼:“来请罪还差不多,这婚事八字还没一撇,咱们就半路遇袭,要真去了江都,岂不是进了龙潭虎穴?”   徐泽赞同:“东江王世子来一趟,就想把事情揭过去?没这么容易!”   徐吟听了他们的对话,在心里笑了声。   这亲疏远近,果然不一样。田志惦记着世子妃的位置,卫均和大哥看重的却是姐姐的安危。   她转头问徐思:“姐姐,你觉得呢?”   徐思正在看舆图,闻言回道:“看来东江王府有不少问题,这趟过去要小心了。”   徐吟诧异挑眉,看着姐姐:“为什么这么说?”   徐思道:“劫杀我们的又不是东江王府,只要他们好好派人来道歉,难道我们还会不依不饶?我瞧着,八成这事是东江内部的人干的,他们又抓不到主使,才这么慎重,以示安抚。”   说罢,她见妹妹一脸复杂地看着自己,不禁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亲昵地道:“怎么,以为姐姐什么都不懂吗?”   当然不是。徐吟知道后来的姐姐很厉害,只是没想到,姐姐现在就这么机敏了。看来,就算这门婚事真的成了,她也不必担心姐姐处理不来。   心里这么想,她口中却说笑:“这可未必。说不准,是东江王世子特别看重姐姐,所以迫不及待来相一相呢?”   徐思嗔怪地瞪了她一眼:“胡说什么呢?”   看着她微红的脸颊,徐吟取笑:“姐姐这是不好意思了吗?”   “你还敢说!”   姐妹俩嬉闹起来,卫均等人听见里屋传来的笑声,心情跟着一松。   “来就来吧,无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看着卫均等人散去,燕吉的脑袋从窗户缩回来,小声问:“公子,你就这么看着?”   燕凌聚精会神地擦着剑,抽空回道:“什么看着?”   “东江王世子要来啊!万一徐大小姐一感动,应了这门婚事可怎么办?”   燕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应了就应了啊,什么怎么办?”   燕吉一听,自家公子这是完全没把握到要点啊,顿时急了:“要是这门婚事成了,那公子您就别想娶徐三小姐了,国公爷指定不会答应!”   “那你叫我怎么办?故意搞破坏?”燕凌白了他一眼,“我要干了这事,就算父亲答应,徐三小姐也不会答应。”   燕吉呆了呆:“照这么说,总会有人不答应?那公子你这就是白费力气吗?”   燕凌把剑收回鞘中,说道:“行了,这事你就别费神了,瞧你那样,皇帝不急太监急。”   说罢,他拿着剑出去练功了,留下燕吉,琢磨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冲外头喊道:“我才不是太监!” 第118章 来了   李闻临行前,东江王妃来送儿子。   问过仆从,点过行李,见他安排得妥妥当当,她露出放心的笑容。   这孩子从小能干懂事,虽然是独子,但一点也不娇惯。瞧瞧,部署得多周全,就算她亲自张罗,都不一定比他强。   想到这里,东江王妃又有些心疼。   也是没办法,他父王身体越发差了,以后东江都要靠他自己。希望这次能挑个淑女,替他分担分捏。   心里这么想,东江王妃拉了儿子单独说话。   “闻儿,我听人说,你这是选定了徐大小姐?人都没见过,是不是太草率了?”她悄声问。   李闻讶然:“母妃这是听谁说的?”   “纪安打听到的。”   纪安是东江王妃心腹嬷嬷的儿子,负责采买的活儿,常在外头奔波。既然是他听说的,八成出自各家权贵府上。   李闻笑了笑:“原来他们这样想啊!”   “到底是不是?”东江王妃着急,“母妃不是反对,这位徐大小姐是周家的外甥,又是偌大的名声,想来也是个佳人。只是婚姻这回事,不单单看样貌,脾性相投最重要……”   眼见母亲越想越远,李闻不禁笑着安抚道:“母亲,没有这回事。”   东江王妃追问:“什么没有?你的意思是,不选徐大小姐?”   李闻含笑:“不是,选不选她,还要见了再说。这会儿去接人,另有缘故,并不是因为婚事定了。”   “哦。”东江王妃抚了抚胸口,心还没落定,又想到另一件事,连忙交待,“闻儿,听说那徐大小姐美貌过人,你可别贪人家样貌,须得记住,娶妻娶贤。咱们东江也有不少名门闺秀,个个知根知底的,不比那徐大小姐差。比如佟二小姐,魏四小姐……”   “知道了,母妃。”眼见她说得兴起,李闻立时截了话,禀道,“母妃没什么事的话,那孩儿先动身了,再晚恐怕会错过住宿。”   东江王妃收住话头,送他出去,依依不舍:“那你早去早回。”   “知道了。”   告了别,李闻上了马,带着一队侍卫出发了。   想起方才的交待,他既觉得好笑,又带着淡淡的轻蔑。   母妃真是多虑了,佟二小姐,魏四小姐,又或者徐大小姐,对他来说都一样。什么贪图人家样貌,他又不是没见过美人。徐氏双姝偌大的名头,怕是无聊人士瞅着徐焕爱女,故意讨好他的。凭一张脸就叫他倾心,怎么可能?   ……   李闻一行人轻车简从,一路快马,不过两日就到了。   眼见县城越来越近,前头的侍卫勒住马,伸手一指:“世子,你看。”   众侍卫勒马停下,李闻抬起视线,顺他所指看去,但见大道上人头攒动,活像一只只鸭,伸着脖子往这边眺望。   看到他们一行人,人群骚乱起来,拼命向这边招手,此起彼伏地喊:“到了!世子爷到了!”   李闻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鸭子们已经摇摇摆摆地往这边跑过来了。为首的黑头绿鸭子跑得最快,一边跑一边喊:“世子爷!世子爷!臣林世知恭迎世子爷!”   饶是李闻见惯了阿谀奉承,这会儿都忍不住想往后缩。   这谁啊?此地县令吗?这么激动做什么?   正想着,鸭子们纷纷扑倒在他面前。绿鸭子——哦不,应该是本地县令仰着脖子,感激涕零,仿佛看救星似的看着他。   “世子爷,您终于来了!呜呜呜……”林县令抹起了眼泪。   其他官吏,又或者本地士绅,一个个扑在地上,争先恐后地表达心意:“世子爷,我们等了您一天了。”   “听说您要来,我们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您盼来了。”   “能见到世子爷,真是三生有命。”   “我们有救了!”   什么有救了?这些人说什么呢?李闻心里嘀咕,面上仍是一派温和,笑着虚扶一把,说道:“各位请起。”   众人纷纷起身,县令殷勤地迎上去,说道:“世子爷,您可算来了,自从接到您的消息,臣是没睡过一个好觉啊!每时每刻都盼着……”   李闻懒得听这些奉承,笑着打断他:“有劳林县令前来相迎,徐公子与两位小姐如何?”   他直入主题,县令也不好再岔开话题,禀道:“在客栈里呢!”   徐大小姐在本县辖区内遇袭,他心知这事追究起来,说不得自己被栽个渎职的罪名,这会儿极力在李闻面前表现,希望能在世子爷面前留个好印象,把这事揭过去。   “世子爷放心,徐公子和两位小姐过得可好了!臣怕那些盗匪还有同伙,把差役都派过来了,里三层外三层,保管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两位小姐出门在外,想必饮食很不习惯。臣特意请了会做南源菜的厨子,天天换着花样给他们做。”   “他们听说世子爷要来,高兴极了,说要好好欢迎您。”   李闻含笑听着,心想,徐家也不是不知好歹,至少还是盼着他来的。   一路说着,客栈到了。   这客栈就在官道旁,专供路人歇脚用的,虽然偏僻,风景倒是不错。   李闻一眼扫过去,心里不禁生出疑惑。   县令不是说徐家很欢迎他来吗?为什么连个来迎的人都没有?   不过,没事,他这是来道歉的嘛,就算徐家的人轻慢了也没关系。   李闻这样想着,就要踏进去。   耳边忽然响起声音:“别动!再过去你会被射成蜂窝。” 第119章 请进   李闻讶然抬头。   他身边的侍卫已经冲了出来,在他身前挡得严严实实。   东江王只有这么一根独苗,世子的安危从来都是最重要的事。当下两个侍卫守着他左右,剩下的飞快组成小队,准备对敌。   “哎,别拔刀啊!”声音再次响起,还有点委屈,“我这是提醒你们,怎么还要打人?”   话是这么说,但东江王府的侍卫一点也没放下警戒。人都不知道躲在哪里,谁知道是敌是友。   李闻倒是笑了一下,说道:“多谢兄台提醒,可否现身一见?”   话音落下,路旁边那棵树上,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一个少年滑了下来。   看清他的模样,李闻便是一怔。这少年穿着倒是普通,但是身材高挑、面容白皙,好看得叫人挪不开眼。眉目间的张扬与散漫,在贵族公子身上常见。   这少年不寻常,看年纪……莫非就是徐家大公子?   李闻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县令已经飞快跑过来了,口中喊道:“燕公子,这是我们世子爷,不可无礼。”   不是徐大公子?此地有哪个世家姓燕吗?   这个念头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就听这位燕公子驳道:“我哪里无礼了?林县令,你怎么能信口雌黄?要不是我及时提醒,说不好他们踩中机关,被射成刺猬呢!”   县令擦了把汗,说道:“燕公子,你不要胡说。这里哪有什么机关,本县来来去去,从来没见过。”   “你确定?”燕凌反问。   “当然!”县令答完,回头向李闻禀报,“世子爷,我们每天都守在这里,从来没见过什么机关,定是他骗人的。”   而后,他开始絮絮叨叨告燕凌的状:“世子爷,您是不知道,燕公子最喜欢骗人了,他上次还说有蛇,把我们的差役吓得找了好几天。我们每天都在这里,他们要是埋伏机关,逃不过我们的眼睛。”   李闻没说话,他的侍卫先开口了:“林县令,你有多少把握?要是世子爷听了你的话,却真遇到了机关……”   县令原本很肯定,被侍卫一提醒,反倒迟疑起来。   是啊,世子爷身份贵重,万一真出了问题,责任他可承担不起。   “这……”   燕凌也不反驳县令,就这样笑眯眯的看着,似乎在等他们的决定。   李闻倒是很平静,看他们争议完了,向燕凌拱了拱手,接上刚才的话:“在下李闻,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他这么客气,燕凌只得回了一礼,答道:“我叫燕凌。”   燕凌。李闻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觉得很陌生。他以为燕凌是东江人,一时没往别处想。   “燕公子,你怎么知道这里有机关?”   “我看到了啊!”燕凌说,“信不信随你们。”   李闻再问,他就不答了,只道:“我好心提醒你们,你们还东问西问,都说了,信不信随你们。”   于是事情又僵持住了。   “世子,”侍卫建议,“宁可信其有,让属下先去搜一搜吧?”   李闻没有立刻回答。   他负手站在那里,仰头看过去。   这会儿日头正好,阳光照下来,给这座立于荒郊的客栈蒙上层层金辉。已经到了秋天,草木开始枯黄,偶尔秋风吹过,眼前这一幕既萧瑟又静美。   很快,李闻收回视线,说道:“走,进去吧。”   侍卫怔了一下:“世子!”   李闻重复:“进去。”   侍卫不再说话了,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同时开始整理身上的软甲、手里的刀剑。   确定一切无误,重新集结为阵,护在李闻周围。   见他们准备好了,李闻微微一笑,举步踏入院门。   这些人没听自己的劝告,燕凌也不着恼,就那样站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一行人进入客栈,脚下的枯叶发出沙沙的轻响,侍卫们全神戒备。   可是,一直走到大门前,周围都安安静静的,根本没有所谓的机关。   县令长出一口气,快步上前,谄笑着邀功:“世子爷,就说没有什么机关,都是燕公子骗人的。”   李闻没搭理他,转头向燕凌看过去。   这位燕公子依然站在院门口,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危机还没解除吗?他眉头皱了皱,还没来得及开口,耳边忽然响起刺耳的摩擦声。   侍卫们立刻拔出刀剑,寻找声音来处,最后却发现,是客栈的大门打开了。   客栈正门大开,大堂中央放了一张桌子,一位少年公子正襟端坐,当他们看过来时,微微一笑。   “可是东江王李世子?敝姓徐,单名泽。世子驾临于此,我等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徐泽?徐大公子?李闻定睛看去,但见他相貌俊朗,眉目端肃,和往常所见的贵族公子相比,少了一丝轻浮,多了一些稳重。   他也笑了下,对这位可能成为大舅子的少年生出些微好感。   瞧着倒是清爽,要是表里如一,便值得一交了。   徐泽又开口了:“李世子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还请入内一叙,让我为世子洗尘。”   “世子小心!”侍卫提醒,“既是欢迎世子,为何徐大公子不起身?这事有点怪。”   李闻点了下头,回过头去,却见燕凌对自己灿烂一笑。   两个少年,一个说这里有机关,一个请他进去,两个都怪怪的,他到底听谁的呢?   李闻略一思索,便举起脚步,慢慢迈进门槛。   侍卫们立刻跟上去,护在左右。   初时什么也没发生,徐泽也始终端坐不动。待到最后一个侍卫入内,门忽然关上了,客客栈里“噼里啪啦”一阵响,数不清的人从房里涌出来,楼上楼下都有。   “唰唰!”东江王府的侍卫们立时抽出刀剑,护在李闻身前。   可是对方人太多了,大堂四周、楼上长廊全都站满了。   徐家毕竟是远行,护卫足足几百人,而李闻轻车简从,总共也就带了几十个人,还有大半留在外面了。   眼见身陷包围,插翅难飞,一个声音响了起来:“李世子,都有人劝你不要进来了,为什么还要进呢?” 第120章 考验   这声音清亮,主人应当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   李闻转过头,果然看到楼上的护卫朝两边分开,出来一个还梳着双髻的少女。   只一眼,他就确定这位是徐家小姐。因为实在太美貌了,便是他见惯美人,也被晃花了眼。   不过,她的年纪略小了些,应该不是他的相亲对象徐大小姐,而是随行陪伴的徐三小姐。   这是怎么回事?徐大公子和徐三小姐为什么要埋伏他?   “李世子,我妹妹问你话呢!”徐泽扬声道。   就在护卫冲进来的时候,他跳起来,扔掉手里的折扇,拔出佩剑。于是,气定神闲的气质立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憨厚的气息。   李闻笑了下,举步欲上前。   前排的侍卫连忙一拦,低声劝谏:“世子,危险。”   但他没有听从,仍然从里面走出来,表面彬彬有礼,说的话却是:“东江地界,李某人无处不可去。”   东江姓李,百姓皆是李氏的子民,黄土皆是李氏的属地。他是李氏的少主,岂能被区区一间客栈吓住?   徐吟听懂了,笑着说道:“既然李世子这么自信,那只能尝尝失败的后果了。”   说罢,她神情冷下,喝道:“来人!”   “在!”徐家护卫齐声应和。他们前几天才经过一场厮杀,自然而然透出一股肃杀之气。   徐吟伸手一指:“拿下他们!”   “是!”   话音落下,徐家护卫举刀的举刀,拉弓的拉弓,立时就要出手,将他们一行人斩杀当场的架势。   眼见形势不好,王府侍卫长怒喝一声:“大胆!我家世子若是有失,就叫你们走不出东江地界!”   徐吟冷笑一声,不屑道:“说什么大话?你们先逃出去再说吧!”她一挥手,“放箭!”   得到指令,楼上的弓箭手齐齐拉弓,瞬间几十支箭齐齐向他们射过去。   “保护世子!”侍卫长大喊一声,举刀挡在李闻面前,拼命拨开那些箭支。   ……   林县令晚了一步,他还没进去,门就忽然关上了,紧接着屋里便是一阵脚步声,咚咚咚地踩着地板。   他吓了一跳,急忙拍门:“干什么?你们这是干什么?快开门!”   但是屋里根本没有人理他。   倒是燕凌,慢悠悠地晃过来,幸灾乐祸地说:“林县令,我早就说了,这里有机关,谁叫你不相信我呢!”   林县令这下不敢再跟他斗嘴了,连忙去拉燕凌的袖子,口中哀求:“燕公子,是我有眼无珠,竟然不知道你的好意。既然你事先警示,想来并不赞同徐公子的做法,你帮帮忙,帮帮忙好吗?”   燕凌拉回袖子,嫌弃地道:“别动手动脚的。”   “是是是。”林县令连声应道,这会儿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要肯帮忙,“燕公子,帮帮忙啊!徐公子一定是一时冲动,李世子要是出了事,我们谁都担不起的。”   燕凌笑着看他哀求了一会儿,忽然大叫一声:“不好,里面要出事了!”   “怎么了?怎么了?”林县令吓了一跳,急忙趴上去听动静。   小姑娘的声音又清又亮,那声“放箭”传进耳朵里,他顿时惊跳起来,喊道:“快来人!世子有危险!”   这一声传出去,李闻留在外头的侍卫立时动了,十几人飞奔而来。   “怎么回事?”   林县令立时甩开燕凌,向他们说明情况:“世子一进去,门就突然关上了。我还听到了徐三小姐的声音,叫着放箭。”   侍卫们顿时变了脸色,便要上前破门。   “等等。”一道声音响起。   林县令转头一看,大喜:“燕公子,你要帮忙吗?”   他在这客栈里混了好些天,听说那晚盗匪偷袭,燕公子一个人杀入对方阵列,如入无人之境。他肯帮忙,这事就容易了。   可惜,他算错了。   燕凌走到大门前,接上他的话:“对啊,我要帮忙守门。”   林县令愣了一下,大叫:“燕公子!”他怒气冲冲,“你既然示了警,怎的还要做帮凶?”   燕凌懒得理会,他的注意力已经放在那些侍卫身上了,说道:“我乐意。”   林县令还想说什么,被他堵了一句:“刀剑无眼,林县令还是走远点吧!”   侍卫们听了他们的对话,为首的冷声道:“要命的就滚开,耽搁我们救世子,杀无赦!”   燕凌慢慢拔出佩剑,说道:“不行,我说了守门。”   侍卫大怒,喝道:“就凭你一个,也想拦我们这么多人?”   燕凌却懒懒道:“试试不就知道了?”   说罢,他手中的剑忽然递了出来,整个人如同一尾鱼儿,游入他们阵列中,左边一摆,右边一晃,竟将所有人都困在原地,连靠近大门都做不到。   ……   屋里打得正酣,两轮箭支过后,弓箭手退下,持刀的护卫冲了上去。   徐家带出来的护卫都是精英中的精英,李闻的贴身侍卫也是万里挑一。虽说李闻这边人数少一些,但他们列阵严密,一时之间竟也攻不破。   打着打着,李闻忽然觉得不对,喝了一声:“停手!”   东江王府的侍卫愣了一下:“世子。”   “我说停手!”   侍卫们纷纷停了下来,没想到徐家那护卫,也退了下去。   侍卫长有点懵,为什么世子突然叫他们停手?徐家也不抓住这个机会,反而退了?   楼上传来一声笑,那位凶巴巴的徐小姐这会儿竟然变了个脸色,笑吟吟地看着楼下:“李世子发现了?”   李闻低身捡起一支箭,淡淡道:“徐三小姐,你们到底在玩什么游戏?”   侍卫长正想问怎么回事,眼光扫到箭支,不由呆了。   这些箭支根本就是去了头的,根本杀不了。   什么情况?徐家把他们围在这里,居然不是想杀了他们?   这时,又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带着责怪:“阿吟,你这是干什么?”   李闻抬起头,看到徐三小姐向后看了一眼,露出微笑,声音也变得娇俏起来:“姐姐,我这是在为你考验夫婿啊!” 第121章 成了   考验……夫婿?   侍卫们呆了下,不由往世子看去。   所以说,对方设下陷阱,一副要把他们射成刺猬的架势,就是为了给徐大小姐挑选夫婿?   侍卫长脸都绿了,一口气闷在胸口。   自家世子可是东江少主,多少名门贵女任凭挑选,什么时候被别人挑过?   再者,他们上来就是关门围射,一不小心可是会出人命的。   这般轻慢,根本不将世子放在眼里,真是岂有此理!   侍卫长很想告个状,还没来得及,就听那位徐大小姐责备妹妹:“真是胡闹!李世子轮得到你考验?”   就是。侍卫长不禁点头,心想,这徐大小姐倒是挺讲道理,不像兄长和妹妹那般可恶。   接下来却听她道:“……你也不留手,万一伤到人怎么办?”   侍卫长呆了一下,感觉不对味了。   什么叫留手?这不是认定世子通不过考验吗?过分!怎能这般小看世子!   那徐三小姐还接下去:“我留手了啊,姐姐你要不信,自己问李世子。”   侍卫长听得一声轻笑,身旁的世子举起手中之物,含笑道:“徐三小姐确实留手了,这些箭支都去了头,不然,我们不可能毫发无伤。”   咦?他定睛去看,还真是。再仔细回想一下,刚才两轮齐射……侍卫长沉默了,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徐家确实留手了……   徐思听得声音,转头向这边看过来。   被侍卫围在中间的李闻,手里举着那支去了头的箭,向她微微一笑。   徐思便也还之一笑,向他屈膝施礼,说道:“李世子,舍妹调皮,偏偏兄长又纵着他,叫您受惊了,真是抱歉。”   徐吟听了不乐意:“姐姐你怎么能这么说,我还不是为了你?”   徐思瞥了她一眼:“你还敢说!我们来东江是做客的,岂有为难主人的道理?不许再狡辩,回去好好反省!”   被姐姐训了,徐三小姐很不高兴,扭过头哼了一声:“行,我去反省了。”   说着,她蹬蹬蹬回去了,只听“咣”一声,房门被重重关上。   李闻失笑。这个徐三小姐,果然跟传闻中一样刁蛮霸道,倒是这徐大小姐,很是通情达理,完全不像姐妹。当然,看长相一定是姐妹,这般容貌,怪不得人称徐氏双姝。   他心里这么想着,听徐思再次道歉:“舍妹性子直率,并非有意冒犯,还请不要见怪。”   李闻的目光在她脸上一晃而过,飞快收回来,回道:“无妨,徐三小姐只是玩耍罢了。”   徐思点点头,转头喝令:“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把兵器都收起来!大哥,劳烦你待客。”   护卫们蔫了下来,纷纷应道:“是……”   徐泽一脸不好意思,上前道歉:“抱歉啊,李世子,没吓到你吧?”   李闻摇了摇头,两人重新见礼。   看着他们互相施礼,侍卫长也吐出一口气。这才是贵族公子相见的样子嘛,刚才那都是什么呀!   看着护卫们收起刀剑,徐思松了口气,说道:“李世子且与家兄相谈,小女告退。”   李闻连忙向她施了一礼:“徐大小姐请。”   桌子重新摆了出来,大门打开,一切终于恢复正常的样子。   饱受惊吓的林县令,跨进门来的时候,腿一软,差点跪了下来。   还好只是玩笑,要这事是真的,世子爷但凡出一点事,他这条命就算是交待了。   想想又生气,徐家怎么回事?这样的玩笑怎么能开呢?   燕凌笑嘻嘻地进来,向李闻重新见礼:“对不住,李世子,方才冒犯了。”   李闻回礼:“无妨,无妨。”   他看着燕凌喊着口渴,支使得小厮团团转,又听外头的侍卫附耳报了几句,心里存了疑虑。   这位燕公子,居然一个人拦住了他十几个侍卫?这样的身手,也太可怕了吧!他身边的侍卫,可都是高手,能以一敌十,他想来想去,东江都找不到更厉害的人了,连杨都督都做不到。   这样的人物,不可能只是个普通的贵族公子。若是在东江,更不可能默默无闻。   他盯着燕凌的背影,脑子里灵光一闪,忽然想起来了。   关中燕氏!昭国公有二子,其次子叫什么来着?燕凌,没错,就是燕凌!据说他天生神力,小小年纪就已经勇冠三军,正好符合。   燕二公子怎么会在这里?还和徐家在一起?他想起之前的情报,神情微变,看着徐泽的目光也变得复杂了起来。   “徐公子,这位燕公子是何方人士……”   徐泽全然不知他心里想什么,毫无城府地回道:“哦,他是昭国公二公子。”   他答得这样干脆,李闻反而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徐家毫不遮掩,带着燕二公子同来东江,是什么意思?   ……   楼上客房里,徐吟捂着嘴,笑倒在床。   徐思进来,掐了她一把,嗔道:“你干的好事,还没到江都呢,竟敢给李世子下马威!”   徐吟坐起身,笑道:“我这还不是为了姐姐你?倘若李世子这个也受不住,那就不是姐姐的良婿。倘若他接受得了,这门婚事真成了,以后也不敢对姐姐如何。” 第122章 中意   眼看天快黑了,林县令过来请示:“世子爷,您的住处已经备好了,是不是先去歇息?”   为了将功折罪,林县令可是下了血本。一听说李闻要来,先找乡绅借了个园子,费心整理了好几天。随后请来本地最好的大厨,备好最顶级的食材,就等李闻一到大展身手。   谁知道徐家闹了这么一出,差点把他吓出病来。   不过没关系,说不定世子爷被徐家这么一搞,再看他接待得殷勤,更加满意了呢?   林县令满脸堆笑,期盼地看着。   然而李闻犹豫了。他出门的消息先一步送到县衙,也就是让林县令安排食宿的意思。可事到临头,他又觉得不妥。   徐家这么做是什么意思?还有那位燕二公子,为何会与徐家同行?   这个问题,他刚才问了,燕凌随口答:“想来东江游玩一番,见见世面,正好徐兄要带两位妹妹去江都,就一起啦!”   这理由听起来真是随意,李闻可不敢当真。   要说东江和南源联姻,最在意的莫过于两个人,一个是江北都督蒋奕,另一个便是昭国公。   这位燕二公子不在潼阳呆着,反倒跟着徐家车队东跑西跑,说是偶遇谁信啊!   难不成,昭国公知道他们两家有意联姻,特意叫儿子过来搅和了?南源连接东西,贯通南北,本就是兵家要道,如今徐氏又得了雍城,实力大涨,他定然也想把徐焕拉拢过去吧?燕二公子可还没有订亲,莫非……   李闻一个激灵,心里有了主意,对林县令道:“不用麻烦了,这客栈挺大的,我们就住这里吧!”   林县令一愣:“世子爷……”   李闻已经决定了,转头问徐泽:“徐兄,这里还有房间吗?”   他都问了,没有也得有啊!徐泽回道:“客栈简陋,李世子不嫌弃的话,我这就叫人收拾出来。”   李闻笑道:“那就多谢了。”   林县令急了,忙道:“世子爷,臣已经准备好洗尘宴了……”   李闻还没说话,刚好走过来的燕凌顺口接了一句:“那就送过来啊!”   林县令不想送,那些可都是他精挑细选的顶级食材,送过来岂不是白白叫徐家吃了?   可他不乐意也不行,李闻已经点了头:“有劳了。”   林县令无可奈何,只得应了声是,委委屈屈地走了。   为了接待世子爷,他可忙了好几天呢,现在都白费了。都怪徐家,搞这么多事!   徐家带了那么多护卫,客栈里当然住不下。不过因为那天遇袭的缘故,在外头扎了营帐,以防再出同样的事。剩下的挤一挤,倒也能腾出五六个房间。   徐吟透过窗户看李闻进了房,说道:“姐姐,李世子住下来了呢!”   正在拆头发的徐思停了下,纳闷极了:“他这是干什么?又不是没地方住。”   徐吟转回来,目光在姐姐的脸上转了一圈,促狭地道:“说不准,见到了姐姐不想离开了呢!”   这是什么话?徐思瞪了她一眼:“说什么呢?少贫嘴!”   徐吟嘻嘻一笑,脱了鞋坐到姐姐身边,才说了正经话:“这是瞧见了燕二公子,不放心离开吧?”   徐思蹙眉想了想,问她:“阿吟,你不是故意的吧?”   “什么?”   “这门婚事不是一定要成,但如果昭国公府下场,东江就势在必得了。”   徐吟摇头:“当然不是了。”   可徐思越想越是,不禁着急:“阿吟!你可别做过头了,万一闹大了,到时候不行也得行。”   徐吟笑着安抚她:“姐姐,你就放心吧,留下李世子,有别的用处。”   ……   林县令送了席面过来,洗尘宴吃得宾主尽欢。   徐泽脾气好,人又老实,极好相处。燕凌看着跳脱,但他会说话,无论李闻说什么都接得上来。   宴至中途,徐思叫人送了酒来,说是南源特有的佳酿。徐吟还亲自过来向他道歉,态度颇为诚恳。   李闻在心里笑了下。这位徐三小姐,虽然骄横了些,倒是听姐姐的话。   这般想着,他不由往楼上瞥过去一眼。   这样当然看不到徐思,只有灯光柔和地从窗口透了出来。   徐吟道完歉就回去了,燕凌大概酒量不大好,晚了几杯就犯困,被小厮拖回了房间。   大堂只剩下徐泽与李闻两人。   徐泽喝了几杯,也有几分醉态,说话大胆多了,拉着李闻道:“李世子,来之前我可不服气。大伯说你文武双全,性情仁善,是人中龙凤,这事要是能成,大妹终身就有靠了。我觉得他想太好了,哪能每回都遇到这么优秀的人?可是见到你,我发现大伯说的没错。被那么多弓箭手围着,你居然一点也不怕,这胆色,我自愧不如。”   说着,他举起酒自罚了一杯。   李闻留意到他的用词。“每回都遇到”,所以除了他还有谁?燕二公子吗?这么说起来,那位徐刺史对燕凌也很满意了。   心里这么想着,他笑着回道:“徐大人真是过奖了,两位徐小姐才是名不虚传。三小姐活泼,大小姐娴雅,我竟不知谁家千金比得上。”   这听着像是客套话,然而徐泽是个老实人,当下大喜,拉着他的手说心里话:“我这两个妹妹,可真是被名声拖累了。外人说什么徐氏双姝,听着像是赞美,可这话说多了,别人还以为她们空有美貌。要我说,美貌算什么?她们的优点可多了。就说我大妹,她可聪明了,小时候一起上学,我答不上先生的题,她看一眼就知道。还有啊,我大伯母早逝,祖母一心礼佛,我母亲又不好管到大伯房里,那些庶务都是大妹打理的,从来没出过差错……”   李闻认真听着,时不时附和,对徐思极为欣赏的样子。   厨房里,刚送完菜的男仆对老板道:“你听到了?事情不妙,我们得赶紧送信回去。”   老板眉头皱得紧紧的,说道:“不太好,这会儿要是露了形迹,会连累上头。”   “都这会儿,还说什么连累?”男仆不以为然,“你没见他们彼此很中意吗?再不上报,都要交换信物了。” 第123章 夜会   喝了一杯又一杯,徐泽也有了醉态。夏至过来禀道:“大公子,大小姐说,天色已经晚了,还是让客人早些歇息吧!”   徐泽迷迷糊糊看了眼外头,果然夜色昏沉,已经没有半点人声了。   他一脸傻笑向李闻致歉:“李世子,对不住,耽误你休息了。”   眼看他都站不稳了,李闻忙扶了一把,说道:“不妨碍,今晚与徐兄相谈甚欢,颇有所得。”   徐泽呵呵笑着拍他的肩:“李世子你也是个好人,要是真的当我妹夫就好了。”   李闻不知道他是不是说醉话,也笑着回道:“但愿我有这个荣幸。”   散了席,两人上楼歇息。   这客栈原是住行商的,条件着实简陋,李闻已经做好了忍耐的准备。   不料进了门,却发现里头焕然一新。被褥是簇新的,桌上铺了绸布,还添了面架、妆台等物,甚至熏了香。   他伸手摸了摸,问道:“谁换的?”   临时兼当小厮的侍卫长拉着个脸,不情不愿地回道:“除了徐大小姐还能有谁?”   李闻就笑了下,接过帕子洗脸。   侍卫长看他表情不对,连忙说坏话:“世子,您可别被他们骗了。属下问了这事,怎么想怎么古怪。照理说,他们人生地不熟的,突然遇到盗匪夜袭,怎么也会有些损失吧?偏偏没有,杀了那么多匪徒,己方只有忽略不计的伤亡,简直像事先知道似的。”   李闻一边漱口,一边含糊地说:“方才徐大公子说了,他们的探子发现了盗匪的踪迹,所以才提早做好准备。”   侍卫长冷笑:“人都死了,到底怎么回事,还不是他们说了算?世子,咱们还是小心一些,万一这是徐家故意演的戏呢?”   李闻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演戏?他们假装被劫杀有什么好处?”   “当然有好处了!”侍卫长说,“要是没有这回事,世子您怎么会亲自来接?世子您不来,也就没有徐大小姐表现的机会了。”   李闻听出来:“你的意思是说,徐家故意搞这么多事,就是为了把徐大小姐嫁给我?”   见主子意会到了,侍卫长高兴地点头:“对呀!瞧他们干的事,人一到就下马威,原本您来接人是纡尊降贵,现下被他们一闹,倒成了他们挑捡夫婿了,一副咱们不联姻就亏大了的样子。”   “……”李闻说,“很晚了,你去睡吧。”   他这样推托,侍卫长急了:“世子!您可千万别中计。”   李闻叹了口气,说道:“就算你说的都对,他们怎么请得动燕二公子?我知道今天被他们戏耍你很生气,但也不要迁怒。”   说罢,他摆摆手:“行了,去休息吧,明日还要准备回程呢。”   “世子!”   李闻已经不听他了:“把门带上。”   眼见他不听劝,侍卫长只能忿忿地告退了。   都怪徐家,真是太奸滑了,都把世子骗了。   洗漱毕,李闻上了床。被子松软,空气中还有一股淡淡的松香,赶了两天路的他很快睡着了,梦里又出现今天被围攻的一幕,他在刀箭所指中抬头向上看,楼上的姑娘含笑一瞥……   窗户被轻轻敲响,李闻惊醒过来。   他定了定神,坐起来思索是不是梦,窗户又被敲响了。   这声音很有技巧,一下一下非常轻,竟没有惊动他的侍卫。   李闻犹豫了下,终于还是把窗户打开了。   一打开,才知道为什么侍卫没有发现。   这客栈的客房是个回字形,他窗户正对的那间,有人开了小半扇窗,拈着花生壳往这边掷。   看到他开窗,她停了手,对这边一笑,一边指着楼下某处,一边做口型:下去。   李闻蹙了蹙眉,没有回应。   三更半夜,这样避了人偷偷见面,不太好吧?   然而对方并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说完就关上窗,似乎准备出门了。   李闻发了一会儿呆,脑子里闪过后宅种种秘闻。什么妹妹耍心计,抢走姐姐未婚夫之类的……   等他醒过神来,看到楼下影子一闪而过,终于也关了窗,披上外袍悄悄摸出去。   对面,徐吟刚摸到门边,耳边传来一个声音:“阿吟,你要去哪?”   徐吟回过头,看着坐起身的徐思。   “我……”她眼珠子转了转,回答,“下去散散步。”   徐思撩开帐子下床,毫不客气戳穿她:“你刚才是不是叫了李世子?别以为我不知道。”   既然被发现了,徐吟也只有认了,对着姐姐干笑:“我……找他说点事。”   出乎意料,徐思没阻止她,而是说:“那我跟你一起去。”   徐吟愣了下:“姐姐……”   徐思穿好鞋子,将头发随手一挽,再披上外袍,口中说道:“叫你别去,你肯定不听。今天闹了这么大的事,再放你一个人去见李世子,我可不放心。”   被抓了把柄,徐吟只能应了:“好吧,姐姐你可要跟紧我,千万别走丢。”   徐思答应一声,姐妹俩轻手轻脚出了房门,摸下楼梯。   值夜的护卫看见了,徐吟做了个手势,又退了回去。   姐妹俩拐到墙角,徐思发现燕凌已经等在那里了,一时无语。   这两个人又想干什么?她一个没看紧,就要去惹事是不是?   燕凌看到她们一起过来,面露惊讶,跟徐吟比划,问她怎么回事。   徐吟做了个无奈的手势,他看懂了,无声叹了口气。   不多时,李闻过来了。看到等在这里的三个人,他沉默了一会儿,把脑子里姐妹争夫之类的戏码赶出去。   燕凌看到他,热情地招手。   徐氏姐妹对他笑了笑,权当招呼。   于是,李闻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跟着他们出了客栈。   周围没有别人,终于能说话了。李闻问:“燕兄,这是做什么?”   燕凌笑眯眯地带他爬上山坡:“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李闻站在山坡上,发现客栈完全暴露在视野里,心里纳闷极了。这个样子,好像在监视客栈,难道那里会发生什么事? 第124章 让你看看   已经九月了,东江虽然地处南方,可晚上的夜风还是凉的。   李闻裹紧外袍,看着旁边拥着取暖的姐妹花,心里生出一种荒诞感。   他不是来接相亲对象的吗?怎么变成半夜跟不熟悉的人躲在山坡上吹冷风?他们第一次见面离现在只有几个时辰!   正在发呆,耳边传来燕凌的声音:“李世子,你很冷吗?要不……我也帮你挡挡风?”   眼看他要抱过来,李闻急忙退开一步:“不用了,我不冷。”   人家两个姑娘抱一块赏心悦目,他们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像个什么样子?这燕二公子也太……   还没想完,他瞥到燕凌嘴角一闪而过的笑容,突然明白过来,自己好像被耍了。   这个燕二公子可真是……   “来了。”燕凌忽然一正脸色,低声说道。   徐吟精神一振,定睛看过去。   李闻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到客栈里有影子动了动。   那人东瞧西瞧,小心避开巡逻的护卫,偷偷出了客栈,一路往山坡而来。   过不多时,他到了一处偏僻之地,可以凭借山石阻挡住客栈方向的窥伺。然而他并不知道,自己离他们四人非常近,反倒被瞧了个正着。   是客栈里的伙计。   他往客栈方向看了看,没有被人跟踪,便从怀里掏出……一只鸽子。   李闻立刻警觉起来。   这是信鸽,所以这伙计是谁的眼线?居然早早潜伏在客栈里,是特意等徐大小姐来的?李闻想着,是不是要上去抓个现行,然而徐氏姐妹和燕凌都一动不动。   眼看那伙计放出信鸽,扭头走人,他们也没动弹。   李闻有点着急,想开口问一问,却被燕凌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只得耐下心等着。   直到伙计的身影重新进入客栈,徐吟才出声:“走!”   李闻一肚子疑问,跟着他们往旁边走了一小段路,终于看到了徐家护卫,其中一个手里就捧着射下来的信鸽!   “大小姐,三小姐。”卫均喊道。   “小声点!”徐吟伸出手,“拿来。”   卫均拿出一个小竹管,从里头摸出字条,递了过来。   徐吟接过来,看都没看,便塞给了李闻。   李闻惊讶地看着她。   “看看吧!”徐吟说。   护卫立刻取出火折子吹亮,微弱的光亮照了过来。   李闻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低头展开那张字条。   下一刻,他的脸色变了。   见他半天没动,燕凌抬手抽走字条,只见上面写了四个字:人至,杀否?   他惊讶地挑了挑眉,看了眼李闻,眼里流露出同情。   人至,这个时间点,这个人指谁,不言而喻。   还以为人家就是想搅和两家联姻,不料目标比世子爷想像中远大多了。   “李世子,要抓人吗?”徐吟问。   李闻收回那张字条,在火折子上烧了,问道:“你们知道什么?”   徐吟说:“我们知道的,比你以为的少。”   李闻怀疑地看了她一眼。   就这样说不清楚,徐吟说道:“要不然,你跟我去见一个人——你一个人,悄悄去见。”   李闻略加思索,缓缓点头。   ……   一行人悄悄回到客栈,李闻犹豫了下,终究没去找侍卫长,一个人跟着徐吟进了地窖。   当他看到那个俘虏时,疑惑地看了过去。   徐吟道:“这就是那晚袭我们的盗匪首领。”   匪首发觉有人,睁开眼睛艰难地看了他们一眼。   七八天不见天日,他的神情有些呆滞,但看到李闻的那一刻,他的瞳孔便是一缩。   李闻察觉到了,问道:“你认得我?”   匪首不语。   徐吟扬了扬下巴,对他说:“这位是谁,想必你心里清楚。你行动失败被擒,主子那里已经回不去了。他是你主子的主子,只要他肯出手相助,不但能保住你的性命,甚至有希望一家团圆。千载难逢的机会,你不要抓住吗?”   匪首望着她,眼睛里透出惊讶,哑声开口:“你、你肯放过我?”   徐吟笑道:“我当然不会放过你,可如果李世子要人,我也不能不给面子,是不是?”   “……”   李闻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之前截获字条,他还以为徐家想告状,才特意带他出来,亲眼看看偷袭他们的凶手。没想到看字条的内容,对方针对的是自己。   而现下她这么说,分明在帮他驯服匪首。   这一来一去,双方的地位完全不同了。   以下对上,那叫告状。期盼着他能给徐家一个公道,以下臣自居。但是,帮他发现图谋性命的暗手,还出手相助,双方就站在了平等的立场上,甚至他还欠了人情。   李闻想起侍卫长那些话,不禁苦笑。设埋伏吓唬人算什么?这才叫反客为主。   他吐出一口气,打起精神。虽然有点不爽,但是徐家没有恶意,这个人情他还是要收的。   “你是何人?”李闻开口问道。   短短的时间里,匪首已经想清楚了。当初他投靠魏家,是无路可走。奉命来此劫杀,除了听命于人的缘故,心里也是盼着魏四小姐成为世子妃,自己能有一个好前程。如今站在他面前的是世子本人,还有机会救出家人,他还犹豫什么?   “卑下仇进,见过世子爷。”匪首语气谦卑,“卑下原是江北虎啸营旅帅,因蒋奕之故流落江东,投到魏氏门下。”   李闻点点头。几年前,皇帝派蒋奕都督江北军事,平叛除乱,原本各为其主的乱兵死的死,逃的逃,想必这仇进就是其中之一。   徐吟冷笑一声,说道:“果然,之前说自己叫什么邓大海,都是骗人的。”   仇进已经决定降了,态度自然与先前不同。徐大小姐很有可能成为世子妃,他想攀上世子,那自然要恭敬对待徐家人。   “徐三小姐见谅,卑下奉命前来劫杀,为了隐藏身份,自然是用假名。”   听得此言,李闻目中精光一闪,问道:“奉命?奉谁的命?”   仇进嘴巴动了动,目光在徐吟和李闻之间打了个来回,终究还是没有趁机谈条件,老实回答:“魏四小姐。” 第125章 同伙   地窖外面,徐思听燕凌跟卫均说话。   “那个字条怎么回事?是真的吗?”   卫均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燕凌明白了:“果然是假的。”   他就说,这客栈里的细作,分明是魏四小姐派来盯梢,怎么会问要不要杀李闻呢?   “那原来的字条呢?”   卫均犹豫了下,掏出来给他看了。反正这事从头到尾,燕二公子都知道,瞒着没什么意义。现在不给,他去问三小姐,还不是一样给了?何必给他找三小姐的借口。   燕凌打开来一看,果然说的是李闻疑似选定徐家这件事。   这两个眼线,先看到李闻连县令准备的豪宅都不去,宁愿住这破客栈,又听徐泽喊着要他当妹夫,急忙给自家主子通风报信,没想到让徐吟利用了,打了信鸽下来,掉包了字条。   徐思在旁边听得清楚,便问:“阿吟为什么要换掉字条?”   这事徐吟没说过,卫均也不清楚,然而他还没开口,燕凌已经答了:“倘若主谋就是魏四小姐,那么对李世子来说,这不过是两个女子争风吃醋,便是对你们有所补偿,心里也不会在意。魏四小姐想做世子妃,便是手段过激一些,也是爱慕他的缘故,他又怎么会站到你们这边?可如果对方的目标是他,就不一样了……”   徐思想了一会儿,不禁脸色发白,喃喃道:“她胆子也太大了……”   这是要利用东江王府的势力铲除异己啊!要是一个弄不好……   “她也不是骗李世子。”燕凌宽慰,“东江确实有人想要李世子的性命,只是早些提醒他罢了。”   徐思面露狐疑:“她怎么知道?”   燕凌理所当然地说:“东江王病了这么久,内部人心浮动,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啊!你们南源应该也有密探吧?”   徐思缓缓点头,这才散了怀疑。她知道父亲有意把家业传给妹妹,比如卫均原本是他的心腹,现下几乎给了徐吟,那么她手里有密探也不奇怪。   “再者,才进东江地界就遇袭,去了江都必定更加惊险。无论如何,东江还是他们李家的,我们现在就把李世子变成同伙,去了就能抢占先机。”   徐思一番思量,最后点点头:“燕二公子说的是,我太着急了。”   燕凌松了口气,露出笑容。其实他也不知道徐吟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胡扯了个理由安慰她……   “不过。”徐思拧眉看向他,说道,“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她跟你说的?”   “呃……”燕凌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徐思生起气来:“这些事她都跟你说,却不跟我说?”   完了,好像事情做多了。燕凌目瞪口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还好卫均及时提醒:“他们出来了!”   三人分开,装作什么也没说的样子。   不多时,徐吟带着李闻出来了。   “李世子。”燕凌笑着招呼,“事情说完了?”   李闻点点头,回身向徐氏姐妹施礼:“此番……多谢了。”   徐思不知道他们在地窖里说了什么,仍然一派从容地回道:“李世子客气了,能帮到你就好。”   李闻点了点头,离去前看了徐吟一眼。   先前他还以为,此行做主的是徐泽,从今晚的行动看来,这支队伍里真正做主的怕是这位徐三小姐。果然,之前围攻他的事情,根本不是徐泽纵容妹妹,而是徐三小姐想试试他的斤两。   如果他当时应对得不妥,今晚不会知道这个秘密,也见不到这个仇进。   李闻感到挫败,他生来就是东江王世子,敢考验他的从来只有父王和几位先生,万万没料到,一个比他还小的小姑娘做了这种事。   思及此处,他脚步一顿,想起一件事。   雍城是怎么被徐氏得来的?好像是徐三小姐替父赴会,然后其护卫出手斩杀吴子敬?哦,同行的就是这位燕二公子。   李闻站了一会儿,摇头苦笑。真是被惯常认知害了,得知这个消息,还以为徐三小姐的作用就是麻痹吴子敬,真正做主的是使团里的谋士。现在看来,这就是徐三小姐干的。   现在,这个亲身赴会斩杀敌首、一人得一城的徐三小姐,往东江来了……   李闻背后一阵发寒。   发呆中,楼上吵闹起来,有人大喊:“来人!快来人!世子不见了!”   李闻回过神,长叹了口气,趁着侍卫闹大之前出声:“我在这!”   他跨过二门,进入大堂,便从阴影迈入光明中。   看到他好端端的,侍卫们才安静下来。   侍卫长急匆匆迎上来,问道:“世子,您去哪里了?”   李闻举步上楼,淡淡回答:“到后院散了散步。”   “哦……”既然没事,侍卫长便想回去,下一刻就被叫住了。   “进来,有话跟你说。”   侍卫长回身:“是。”   ……   李闻的声音消失后,徐思问:“你跟他谈好了?”   徐吟点点头,交代卫均:“等会儿他的侍卫会来接手,这里就不用你们管了。”   卫均答应一声,并无二话。   燕凌笑着说:“看来李世子还挺上道。”   “他怎么能不上道?”徐吟说,“魏四小姐派人来杀姐姐,魏家的眼线又请示要不要杀他,胆子这么大,到底谁给了他们底气?这些事发生在东江王缠绵病榻之际,李世子怕是如坐针毡。”   李闻原以为,有人不想看两家联姻,才会出手对付徐家车队。被徐吟这么一搞,心里直冒凉气。莫非劫杀徐大小姐,根本就是引他出江都?   这么一想,他便觉得魏家这是存了异心,投靠了别人——魏家没有那个本事抢夺东江,此事定然另有主谋。   徐吟笑了一下。她就是故意让他这么想的,前世他们父子死在李达手中,还以为李闻不堪造就,不料此番一试,发现这位李世子不比传闻中的差。既然如此,他输给李达就是意外。她帮一把手,就能看那个恶贼一败涂地,何乐而不为呢? 第126章 助我一臂之力   过不多时,东江王府的侍卫来了。   卫均将仇进交给他们,顺口问了句:“还有两个,你们要接手吗?”   侍卫长听李闻说了事,态度大有好转,客气地回道:“劳烦你们再盯一盯,等我们走后,自会有人来接手。”   卫均明白了,这是怕打草惊蛇,留着晚点收拾。   双方交接完毕,卫均便回去了。   侍卫长进入地窖,又亲自审了一遍仇进,确认徐家的情报无误,回去禀报。   李闻仍然坐在桌旁,默默盯着冒着青烟的香炉,似乎在他离开的时间里一直没动过。   侍卫长低声禀道:“世子,确实是魏家的人。”   得到确认,李闻终于动了。   他起身打开窗,外面清冽的空气涌了进来,原本混沌的脑子陡然清醒。   “世子……”看他这样,侍卫长有些不安。   李闻没说话,过了会儿,抬手关了窗,再开口时已十分冷静:“回去后一切如常,别惊动他们。”   侍卫长应了声是,试探着问了句:“世子,您真觉得是二公子?”   李闻淡淡道:“除了他还有谁?一直担心鲁家带坏了他,原来我是本末倒置,恐怕是他鼓动了鲁家才对。”   那位鲁长史,因为父王时常卧病,手中权势越来越大,心也越来越贪。今年他逐渐接过父王的权柄,发现鲁长史做了许多出格的事。   然而,父王十分信重鲁长史,且他打理政务多年,根深叶茂,轻易动不得。李闻只得按捺下来,暗中收集证据,再报与父王。   因着这个,他总阻拦李达与鲁家公子玩在一处,担心他被牵扯进去。今晚这事情一出,他立刻联想起往日的蛛丝马迹,才知道自己太天真了。   谋夺王位这件事,怎么可能是臣子主导的呢?他那位好弟弟,在自己面前一口一个大哥叫着,一副懵懂纯良的样子,实则暗中磨刀霍霍,早就盯着父王身下的王座了。   如此,徐大小姐遇袭这件事,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魏家杀徐大小姐,究竟是想要世子妃的位置,还是不希望他得到南源的助力,给李达夺位增加难度呢?又或者,根本就是把他引过来,好伺机刺杀?   “世子?”侍卫长见他又是半天没动,小声唤了一句。   李闻回过神,说道:“人不可貌相,以后你要记住这一点,不要因为让自己的喜恶影响了判断。”   比如他的好弟弟,比如那位徐三小姐。   侍卫长低下头:“属下错了。”先前他还在公子面前说徐家人的坏话,见了仇进才知道,真正坏的另有其人。   正想着,李闻忽然起身:“我去见个人。”   侍卫长愕然:“世子,这么晚了……”   李闻没有理会,出了房间,绕过长廊,依次数过去,便要敲门。   值夜的护卫瞧见了,快步走过来,往门前一挡:“李世子,您这是……”   李闻直截了当:“我有事找徐三小姐。”   这会儿已经过了三更,他一个外男,这样求见未出阁的小姐,实在不合规矩。护卫就有些犹豫:“李世子……”   还没开口,屋里已经传来声音:“李世子吗?请稍等。”   片刻后,房门打开了,夏至向他施了一礼,对护卫道:“去请大公子。”   李闻松了口气。现在去请徐泽,就是愿意相见的意思了。   不多时,徐泽匆匆而来。   他睡得正熟,突然被叫起来,整个人都很糊涂。   “夏至,什么事啊?咦,李世子?”   徐泽眨了眨眼,更糊涂了。大半夜的,李世子站在妹妹的门口是什么意思?妹妹还把他叫过来。难道……   发现他脸上急速积蓄出怒气,李闻正想解释,屋里传出声音:“大哥,请李世子进来吧。”   徐泽来不及发火,瞪了李闻一眼,跨进门去。   “大妹,他这是……”   姐妹俩已经换好了衣裳,迎接他的是徐吟,她说:“大哥,我和李世子有事要谈,所以请你来。”   徐泽愣了愣,一时没说出话来。   他的目光在姐妹俩之间打了个来回,心里浮起疑问。   要跟李世子相谈的,不应该是大妹吗?为什么是三妹?难道……   眼看他要误会,徐吟连忙澄清:“是正事,原本也要告诉大哥的。”   徐泽这才按下疑心,叫夏至请人进来。   待李闻进屋,徐吟又吩咐:“夏至,你出去。你们两个,在外头守着,别让人靠近。”   这回侍卫长没觉得她气焰嚣张了,乖乖应声,出去和徐家护卫一人守一边。   门一关上,徐泽忍不住了,抢先道:“有什么事不能白天说吗?这三更半夜,你们这样同处一室,未免太……”   李闻向他施了一礼,带着歉意回道:“是我失礼了,只是事关重大,还是决定来打扰两位小姐。”   “大哥。”徐吟及时出声,“你别怪罪李世子,其实我们一直没睡,就在等他。”   这话把徐泽搞懵了:“你们怎么知道他要来?”   他的目光在三个人之间转了一圈,脑子里浮出一个念头,断然道:“不行!这事我不答应。世人都知道,去相亲的是大妹,怎么能换人呢?”   话音一落,三人齐齐向他看过去,眼神惊讶。   徐泽眨了下眼,被他们看得毛毛的。干什么?他说的不对吗?这本来就不像样!   徐思笑着说道:“大哥,你误会了,不是这件事。”   徐泽不相信:“那……你们还能有什么事?”   李闻不想耽搁了,起身向他们施了一礼,单刀直入地说:“徐三小姐,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做了这么多安排,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徐吟起身回礼,含笑道:“荣幸之至。”   她没有装不懂,更没有摆架子,让李闻不由露出笑容。   先前被她设计围攻,还觉得徐三小姐太过刁蛮,没料到先前的冒犯,就是为了送他这么一份大礼。还好他决定亲自来一趟,才没有错过。   “你们在说什么?”徐泽还糊涂着。   徐吟笑着答道:“在说关系到万千性命的大事。”   “哈?” 第127章 我来   林县令一大早就来了。   如今天气转凉,他出门被风一吹,冻了个哆嗦,又转回去添衣。打理完了,急忙忙地往客栈这边赶,到的时候,天才蒙蒙亮。   他怕迟到都没吃早饭,这附近又很荒凉,连个早点摊子都没有,只能跟那些差役挤在一起,就着馒头喝粥。   好不容易喝个囫囵饱,王府侍卫出来活动了,他跑过去一问,那侍卫长冷冰冰地答:“世子在休息。”   好吧,世子爷赶了两天的路,昨晚又跟徐大公子喝了酒,今天大概是要晚起了。   林县令瞧了瞧楼上,又问:“徐大公子和两位小姐也没起吗?”   要不是世子在这,侍卫长哪会搭理一个小小的县令,听他这么问,甩过来一句:“我怎么知道?”然后走开了。   林县令自然不敢跟他计较,心想,真是怪了,徐大公子和徐大小姐先不说,之前徐三小姐可是每天都早早出去玩耍的,骑着马到处瞎跑瞎射,说什么练骑射,根本就是骗鬼嘛!她一个小姑娘,练什么骑射,就是贪玩!   正想着,耳边传来呵斥声:“哎,前面的别挡路,快让一让。”   扭头一看,却是徐家护卫抬着东西出来了。   林县令只得让开。紧接着又有人喊他让路,一来二去,林县令只得跟那些差役一样,蹲到门外。   “他们这是干什么呢?”林县令嘀咕一声。   蹲在他身边的捕头说道:“好像在收拾行李,都把车推出来了。”   林县令一看还真是,顿时喜出望外。   “太好了!总算要走了!”   怪不得今天徐三小姐没出来,忙着收拾行李吧?快走快走,再不走他可要哭了,这几个小祖宗他可真伺候不起。   到了中午,人终于出现了。   徐家护卫把车一一推出来,徐吟姐妹上了马车,徐泽李闻在前头骑马。   李闻问:“燕二公子呢?”   徐泽“哦”了一声,往后头一指:“那儿呢!”   李闻定睛一瞧,他竟然就坐在徐家姐妹的车夫旁边。虽说他一身江湖人的打扮,看着并不突兀,可毕竟……   “这样是不是不合适?”照理说,徐泽这个兄长都没意见,他不好多说,可李闻还是忍不住问一问。   他昨晚就看出来了,这位燕二公子是冲着徐三小姐来的。父王邀请徐大小姐来东江,本就是防备他们两家结盟。他和徐大小姐,燕凌和徐三小姐,其中必有一桩不成。是以他得知燕凌的身份就很警惕,总觉得这小子会搞破坏。   徐泽满不在乎:“不用理他,本来就是强跟来的。”   “这不太好吧?”李闻试探,“燕二公子到我东江,怎么说也是客。”   徐泽哂道:“他算什么客?我们又不想带他,是他厚脸皮非要跟。”   李闻心里一喜。所以说,徐三小姐并没有那个意思?也是,燕凌毕竟帮了他们的忙,碍于情面他们也不能赶人走。没事,只要他够坚定,早早把这事定了,燕二公子搞不了破坏。   咦?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李世子呆了呆。联姻的事不是还在考虑吗?他怎么就决定了的样子?   他不由转回头。马车那边,夏至好像漏了什么东西,急忙跑回去拿。徐思撩起车窗的帘子,冲她的背影喊:“你仔细找两遍,是不是掉在面架下面了。真没有就算了,也不是什么要紧东西。”   夏至“哎”了一声,脚步终于慢了下来,没那么慌了。   徐思满意了,正要放下帘子,对上李闻的目光。她礼貌地向他点头一笑,放下了帘子。   李闻不由想起昨晚——   听他说完,徐吟道:“李世子,你这处境也太难了吧?父王倚重的臣子有二心,王府里蹲着个家贼,甚至连你未来的世子妃都心怀不轨,简直处处竖敌。”   “魏四小姐不是我未来的世子妃。”李闻纠正后,接着道,“徐三小姐别说得这么夸张,无非有人觊觎东江王位,勾结了属臣意图夺爵。鲁长史是我父王的心腹不假,但只要杨都督回来,他不敢轻举妄动。”   杨都督。哦,杨固啊!   徐吟想起来,这位杨都督掌东江军事,是东江王最倚重的臣子。鲁长史是心腹不假,可杨固才是东江的栋梁。   不过他后来被李达害死了。为了与蒋奕和谈,杀了杨固,以至于几年后一败涂地,李氏族灭,可以说是自作自受。   “那杨都督何时能回来?”   李闻没有回答。蒋奕最近大肆操练水师,杨固在沿江大营盯着对面。这是关系到东江存亡的大事,不能轻易召回。   他道:“徐三小姐,江都大部分臣子,都是忠于我父王的,有问题的只是个别。我请你们帮忙,是因为不想把事情闹大,惊动我父王。”   他心里知道,父王没有多少日子了。   徐吟问:“那你要我们做什么呢?”   李闻说:“我想,他们要杀你们,应该是不希望我有了南源的助力。既然如此,你们到了东江,他们定会千万百计地搅和了这件事。”   徐吟听懂了:“你是说,我们当诱饵,帮你把人钓出来?”   李闻点头。   徐吟皱了皱眉:“这事有点难,他们这次失败了,下次就不会轻易动手了。”   李闻说:“不难的,倘若你我两家婚事确定,他们肯定坐不住。”   所以,要给他们传递错觉?要怎么做呢?徐吟沉思。   还没想出主意,只听徐思开口:“阿吟,这事我来吧!”   ……   李闻从记忆中收回思绪,深深看了眼马车,转身准备回程。   夏至回来了,卫均吆喝一声:“出发!”   车队沿着官道,缓缓前行。   总算送走这几个瘟神,林县令痛哭流涕,大声喊道:“世子爷好走!徐大公子平安!两位小姐一路顺风!”   看他一边追一边喊的样子,真是感天动地。   “终于走了。”客栈里,长工吐出一口气。   老板点点头,跟他对视一眼,齐齐瘫坐下来。   这些天,他们时时提心吊胆,生怕身份被揭穿,现在总算结束了。   过了一会儿,老板挣扎着爬起来:“走,我们也回去吧,主子该……”   话没说完,突然发现大堂里多了两个人。   他们样貌平平无奇,可身材壮实,目露精光,分明是高手。   “想回去哪里?”其中一个笑了下,露出森森白牙,“也带我们见见啊!” 第128章 说笑   车队终于走远,变成了一串黑点。   林县令擦了擦额头的汗,说道:“回府。”   捕头吆喝一声,轿夫们立时抬着轿小跑过来。   林县令上了轿,回忆着李闻的态度,满意地点了点头。   世子爷自始至终都没给他冷脸,应该没把这次事故记在他头上。所以说,他逃过这一劫了!不用问罪了!   林县令想着,不禁哼起了小曲。   看他多聪明,不就装几天孙子吗?这么大的事就给抹平了!   什么伪装成盗匪的军队,关他什么事?他只是个对此一无所知、无辜可怜的局外人罢了。   嗯,要庆祝一下。今日就不办公了,到园子里摆桌酒吧,世子爷不去,那些摆设、酒菜都浪费了,还有红绡阁的小怜、香玉,都等着献舞呢,伺候不着世子爷,伺候他一回,也不浪费是不是?   林县令越想越乐,回了后衙就要换衣裳。   刚进屋子,还没来得及叫丫头,脖子忽然传来一阵凉意。   “什么事这么高兴啊,太爷?”阴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林县令僵住了,缓缓低下视线,果然瞥到雪亮的剑身。造孽啊,他到底犯了什么错,还以为霉运已经走了,怎么又来了煞星!   “好汉,有话好好说,别、别动手啊!”他急忙告饶。   对方笑了一声,阴阴道:“动不动手,就要看太爷识不识相了!”   林县令忙不迭道:“你说!有什么事尽管说!本县能帮的一定帮。”   对方满意地点点头,问道:“徐家人是怎么回事?他们为何要故意吓唬世子?”   林县令呆了呆:“这……我不知道啊!”   剑身往下压了压,身后传来威胁的一声:“嗯?”   林县令吓了一跳,哀求:“好汉饶命!本县是真的不知道啊!那徐大公子和徐三小姐,一天一个花样,本县哪里知道他们脑子里想什么?”   “是吗?”   “真的!本县发誓!”   大概他的表情足够真诚,此人终于缓了缓:“那好,你先说说徐家在这里都干了什么吧!”   林县令松了口气,为了活命,问什么答什么,竹筒倒豆子般倒了个干净。   片刻后,一个身穿粗布的平凡汉子出了县衙。   他上了马,直奔郊外的客栈。   然而,当他进去的时候,看到的却是空空如也的屋子。   他眉头皱了皱,心想,魏家这两个眼线,未免太怕死了。人才走,就迫不及待逃了。也罢,回去亲自问他们的主子吧。   他走后,客栈外的山坡上,先一步带走老板和长工的男人问同伴:“这是谁的人?”   同伴答道:“瞧他的路数,像是跟咱们一个门里出来的。”   东江王府的暗探,有自己的训练法子。所以说,这人也是东江王府出来的?   他点点头:“回去禀报世子吧。”   ……   江都。   秋风送爽,正是赏菊的季节,各家府上的赏菊会是一出接一出,没个空闲的时候。   魏四小姐连去了好几场,心里极是腻歪,今日懒得再应酬,就坐在僻静的角落里,一个人闭目养神。   坐了一会儿,有几位小姐也往这边来了。   “世子真的去接那位徐大小姐了?”   这话传入耳中,魏四小姐睁开眼。   有屏风相隔,她们并不知道还有别人,叽叽喳喳地说起话来。   “是啊!几天前就出发了,说不定快回来了。”   “这么说,徐大小姐当世子妃,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也不能这么定了吧?毕竟秋宴还没办呢!”   “秋宴只是个相看的机会,如果世子已经相中了,参不参加无所谓的。”   说到这里,几人都有些颓丧。她们也收到了请帖,本打算去秋宴上一展风采,说不定福气就落到自己头上了呢?不曾想,秋宴还没举办,希望就先没了。   不过,她们都不是热门人选,选上的机会本来就小,只失望了一小会儿,就重新打起精神。   “说起来,之前大家都以为世子妃会是魏四小姐或者佟二小姐,万万没想到,会冒出一个徐大小姐。”   “可不是?他们两家一定很失望吧?”   “佟家还罢,他们一向低调,佟二小姐也不大理会外头的事。魏家可笑死人了,你们不知道,前阵子连他们家的下仆出来采买,都是趾高气昂的,好像自家真要出世子妃似的。”   “哪是世子妃啊,分明王妃才是!”   说到这里,小姐们嗤嗤笑了起来。自己倒霉的时候,看到别人更倒霉可太开心了。   “那魏四小姐,往日总在我们面前摆架子,也不知道有什么可傲的。论家世,她又比不上鲁家,家里掌权的还是她伯父,比我们又强到哪里去?真当自己是江都贵女第一人呢!”   “是呀!会写几句诗,画几笔画,还比不上那些学子,就捧得比天高,号称什么东江明珠。”   “还不是人家会吹,外人知道什么?说不定就是他们自家传出来的呢!”   “上次诗会上遇到,跟她打声招呼,她就笑一笑,就这还敢说知书识礼?也太瞧不起人了!”   “诶,这你就误会她了,我敢保证,她绝对不是瞧不起你,而是以为那叫稳重端庄……”   “哈哈哈哈……”   几位小姐笑了一阵,听外头传来的声音,其中一个心思一动,说道:“好像是周家小姐来了,周家是徐大小姐的外家对吧?那周小姐就是徐大小姐的表妹了,要不咱们去见见?”   其他人欣然应允:“好啊!现在打好交道,以后也好拜见世子妃。”   一行人款款而去,角落里的魏四小姐脸色已经铁青。   她自小才艺出众,样貌端秀,在几次诗会上出了风头,便有好事者称她为东江明珠,她一向很自得,魏家也刻意宣扬这个美称,没想到外人私底下竟是这么编排她的。   要是她当了世子妃,自然不会把这些人放在眼里,可如果当不成……   魏四小姐打了个寒战,想起那天晚上,有人对她说的话:“魏四小姐想当世子妃,不一定就要那个人啊,世子也可以变的,是不是?” 第129章 进城   等魏四小姐出现在人前,又是温柔端庄的样子。   相识的贵女看到她,含笑招呼:“魏四姐姐。”   魏四小姐颔首回应,心里却冷笑一声。换成以前,她们早就上来巴结了,现在打声招呼就算,这是认定她当不成世子妃了?   心里这样想着,她的目光投向人群聚集之处。   被众位小姐围着说笑的是一名绿衣少女,粉面桃腮,美貌出众,大约不适应这样受人瞩目,脸庞微红,倒是带出几分娇羞,更加动人。   周家向来出美人,这位周小姐的长相,在诸位贵女中已是顶尖。然而老人们都说,她的姑姑才叫绝色,当年若不是东江王身体不好,更重视子嗣,现在谁是王妃还不一定呢。   徐家那两位小姐,据说比母亲有过之无不及。世子身体又不弱,且徐家势力大涨,有什么理由不选徐大小姐呢?   这些念头不止在魏四小姐心中滚过,别人也是这么想的,于是对周小姐更热情了。   周小姐知道这热情所为何来,别人问起徐家的事,她挑捡着答了。   “小时候姑姑回来省亲,倒是见过表姐,只是过了这么多年,也记不清了……”   “每年都会送节礼来,听姑姑的陪嫁嬷嬷说,表姐聪慧过人,三岁识字,六岁学文。她不爱出风头,从不往外说。”   “姑姑去得早,表姐很早就打理府中事务了,我母亲总拿这事说我孩子气。”   “先前送了信来,倒没受什么惊吓,那些匪徒不顶事,都被打跑了。”   “已经动身了,想必这两天就会到……”   听着这些话,魏四小姐在心里冷笑。三岁识字,六岁学文,还不爱出风头,这是说她爱显摆了?   很早就打理府中事务,也就是完全担得起主母之责,相比起来,自己在母亲照看下做点事就敢说能干。   不但如此,遇到匪徒,还能临危不乱,有序反击。   这桩桩件件说下来,徐大小姐竟然是个完人,比她这个“东江明珠”强多了。   其他人当然不全信,正说着,外头又有消息传进来。   “回来了!世子回来了!”   魏四小姐猛然站起,险些忘了遮掩情绪。   还好大家都是一样激动,望向那个报讯的人,七嘴八舌地问。   “世子进城了吗?”   “徐大小姐也到了?”   “见到徐大小姐了吗?是不是和传闻中一样?”   报讯的人一一回道:“刚刚进城呢!是和徐家车队一起。徐大小姐在车上,哪里见得到。”   众人再坐不住,纷纷告辞。   第一个便是周小姐,说要去接表姐,赶紧回家去了。   其他人听了刚才的话,忍不住想去看看热闹。   真是无聊,有什么好看的。魏四小姐在心里冷哼一声,想道,怎么说她们都代表着江都世家,这么急不可耐地去看徐大小姐,岂不是自降身份?   她没理会这些人,出了宴会,便坐车回家。   马车驶到一半,魏四小姐忽然出声:“等等。”   车夫拉住缰绳:“四小姐?”   车厢里安静了一会儿,传出声音:“去城门。”   车夫答应一声,调转车头,赶往城门。   越靠近城门,外头就越热闹。   丫鬟丁香撩起一小片车窗帘子,看到外面的情况,咋舌道:“好多人啊!难不成都是来看热闹的?一个徐大小姐,有什么好看的?”   魏四小姐心中烦闷,吩咐车夫找个不起眼的地方停下。   与此同时,徐吟也挑开一点点帘子,往外头看了一眼。   “哇!好多人。东江人都这么爱看热闹的吗?”   徐思笑道:“李氏在此经营百年之久,东江人只知有王而不知有陛下,对世子的感情不一般。你想,这要是在京城,太子出游他们会不会出来看热闹?”   当然要啦!能看到太子,多难得的机会。   徐吟却叹了口气:“所以,我们要在这里等着被人围观?”   徐思点点头:“恐怕是的。”   车队暂时不走,倒不是李闻那边有问题,而是外祖周家要来接。   她们在东江人生地不熟,少不了周家的照应,当然要给这个面子。   周家没让她们等多久,很快周大公子周煊来了。   他向李闻行过礼,过来与徐家兄妹见面。   “徐表弟,一路多亏你照顾两位表妹。”他客气地向徐泽施礼道谢。   徐泽连忙回礼,说道:“自家妹妹,我应该做的。”   周煊笑了笑,隔着帘子跟两位表妹说话:“两位表妹一路辛苦了,祖母知道你们要来,高兴极了,特意叫人收拾出最好的一个院子,叫两位表妹住呢!这不,一听说表妹到了,立时便要我来接。”   车里传出徐思的声音:“多谢大表哥,我们也很想念外祖母,恨不得立时见到她老人家。只是,此行终究不是为了探亲,若是现在就住过去,恐怕有些不便。有劳大表哥回去禀告外祖母一声,我们暂且住在驿馆,安顿好了便去拜见。”   周煊怔了怔,说道:“家中院子都收拾好了,哪里用得着住驿馆?再者,驿馆到底不如家中舒适,两位表妹身份娇贵,怕是住着不爽。”   车里传出一声轻笑,这次回答他的是徐吟:“大表哥,我就实话跟你说了吧。姐姐是来相亲的,对方还是东江王世子。若是住过去,恐怕会把麻烦也带过去。我知道外祖母是一片慈心,可正因为如此,更不能带累她老人家,你说是不是?”   这番话说得周煊呆了呆。这话听起来,似乎两位表妹这次来江都会很危险?   “大表哥暂且回去吧,晚一些我们见面了再细说。”   大概是他停留久了,李闻也过来赶人了。   “周大公子,驿馆是我亲自叫人收拾的,定不会委屈两位小姐,这样说你可放心了?”   对方到底是主上,周煊不好再驳,只得施礼:“是,那就有劳世子了。”   周家人退开,车队继续前行。   围观民众觉得奇怪,凑在一起交头接耳。   “徐小姐怎么不去外祖家?同行又没有别的长辈,就这样另住,太见怪了吧?”   “也不奇怪,徐夫人已经去世十来年了,两家关系肯定淡了。”   “就算这样,当众拒绝,也太不给面子了。”   “是啊!好生失礼。”   “没来之前,夸得跟花儿一样,原来就这个样子啊!真是见面不如闻名……”   魏四小姐听着这些话,轻蔑地笑了声,吩咐车夫:“回吧。” 第130章 听闻   尽管徐家姐妹不去外祖家惹来一些非议,可世子对她们的态度,却没受半点影响。   各处酒楼茶馆内,聚着许多看热闹的人,说着驿馆的事。   “世子亲自送他们到了驿馆,一直送到里面。”   “还把王府的管事嬷嬷叫过来,暂且在驿馆理事。”   “徐三小姐不喜欢驿馆的安排,世子立时叫人重新布置,东西都从王府里拿的。”   如此种种,众人听得津津有味。   “看起来,世子真相中徐大小姐了。”   “是啊!世子向来沉稳知礼,几时对姑娘这么殷勤过?”   听众们纷纷称是,还有人说:“每年女儿节,世子总会收到许多兰草,从没见他佩戴过。”   “别说佩戴了,连看都不会看一眼。”   说着,话题又转到徐家小姐身上。   “这徐大小姐究竟是何等美人?就连一向不爱女色的世子都另眼相看。”   “看来这徐氏双姝的名头,真不是白叫的。”   “徐夫人原是周家女,周家向来出美人,两位徐小姐肖母,当然美貌。”   说起这个,就有人想起刚才所见:“周家?徐家可没把周家放在哪里,先前去接人,一点也不给面子地拒绝了。”   也有人为她们辩道:“话不能这么说吧?徐大小姐毕竟不是来探亲的,王府早就准备好了住处,非要去住外祖家,岂不是驳了王府的面子?”   “拜见外祖母,是为亡母尽孝心,王府怎么会见怪?便是真的得罪了,无非婚事不成,当不了世子妃。连这个都怕,难不成在徐大小姐心里,攀附权贵比尽孝心还重要?”   这个声音尖锐,罪名又是如此吓人,瞬间茶馆里安静下来,大家都往说话之人看去。   那人形容清瘦,貌不惊人,被这么一围观,神情闪过一丝不安,但很快理直气壮起来:“难道我说的不对?”   “小哥说得太严重了。”一名老翁道,“徐大小姐如何与表哥说的,我们又没听到,怎么好妄自猜测?女子名声重要,口下留德啊!”   那人撇了撇嘴:“老丈,你是好心,可刚才没听他们说吗?徐大小姐身为客人,一来就叫王府嬷嬷到驿馆听命,架子摆得忒大了。那徐三小姐更是骄纵,竟挑剔起主人家的安排来了,何等无礼?不过来相个亲,她们现下就能叫世子命人重新布置驿馆,那将来呢?徐大小姐要是真成了世子妃,会怎么样?”   这话问得,众人不禁都沉默了。如今世道乱,前些年江北大乱的时候,江上总漂着尸体,侥幸过江来的难民有多惨,他们都是见过的。万幸东江一直太平,日子过得安生。倘若真来一个会搅事的世子妃,还把世子迷得神魂颠倒,那日后可就不妙了啊!   这么一想,世子选妃可不仅仅是他一人的事,竟是关系到东江千万百姓的身家性命。不能让世子被美色迷惑啊!   静默中,忽然听得一声笑。   众人看过去,发现是个文士,一身半旧斓衫,相貌清癯。他转过头来,瞥向先前说话的年轻人,袖着手道:“小友,你先前说徐大小姐爱慕权势,徐三小姐骄纵无礼,老夫却有几个疑惑,想问一问。”   他态度温和,那人也不好直言拒绝,只得硬着头皮问:“什么?”   文士伸出一根手指:“其一,世子年岁几何?”   这话不用他回答,旁人已经答了:“世子应当十九了。”   文士点点头:“世子这年纪,已经不是情窦初开了,他先前对那些姑娘视若无睹,可见并不贪色,如今对徐大小姐这般,还是动了真情的可能性更大吧?少年人,对待心慕之人,自然是掏心掏肺的,不过亲自送到驿馆,叫个嬷嬷来照应,算得了什么呢?诸位想想,自己年轻时喜欢一个姑娘是什么样的。”   这话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偷偷省下吃饭的钱买帕子送她,为了看上一眼能守好几天……这些谁没做过?世子身份尊贵,自然不用这样,不过叫个嬷嬷来照应心上人,确实不算什么。   眼看众人信服,年轻人急了,说道:“这位先生,我可没说世子不好,而是说……”   “说徐家小姐不好嘛!”文士截断他的话,仍然笑呵呵的,伸出第二根手指,“那我要问第二个问题了,徐家小姐是什么身份?”   这个问题仍然不用他回答,众人纷纷说了:“南源刺史之女。”   “这就是了。”文士颔首而笑,“南源刺史徐焕,多年来颇有威名,其治下南源太平兴盛,近来又得了雍城,不可小视。这样一个邻居,你们说要不要重视?王爷给徐家下帖,就是示好的意思,若是婚事成了,那么两家也就有了盟约,不用再彼此防范。所以说,徐大小姐此来的身份,并不仅仅是世子相亲的对象,更是南源的使者。”   停顿了一下,他的目光扫过去:“既是南源的使者,又怎么能住到外祖家呢?那也太不像了。”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啊!确实,若是住到外祖家,不像样子。”   “不错,不去周家,不是什么爱慕权贵,而是公私分明。”   文士趁机说下去:“再说徐三小姐骄纵,诸位可别把高门贵女跟普通人相比,她们从小吃什么用什么?驿馆布置得再好,还能有她们的闺房舒适?住不惯很正常。你们觉得麻烦主人,其实对世子而言,不过是多吩咐一句的事,算得上什么麻烦?”   “这样说也是。驿馆那地方,往日住的都是什么人?叫千金小姐去住,也难怪不满意,该说他们布置不妥当才对。”   还有人发散思维:“这样说来,世子也不是被美色迷住了,而是担心怠慢了使者,影响双方的关系啊!”   “对对对。这桩婚事还是成了好,这样就能太太平平,不用打仗了。”   “没错。”   ……   茶馆二楼,有人放下窗口竹帘,问旁边的人:“听到了吗?我这样叫人挑拨,都被化解了。他是一心想娶徐大小姐,才会事先安排人手。” 第131章 花香   李达回到王府,问路过的一个小厮:“大哥回来了吗?”   那小厮满脸带笑,回道:“回二公子,世子刚回来,去给王爷请安了。”   李达点点头,一脸欢欣:“正好,我也去看看大伯。”   他脚步轻快,没一会儿到了正院,就听里头传来阵阵笑声。   李达出了一会儿神,正好被侍婢瞧见了,出声唤道:“二公子来了!”   李闻立时从屋里出来,招手叫他过去,笑道:“二弟来得正好,我们正说你呢!”   李达摸不着头脑:“说我什么?别是又笑话我买鸡血石让人骗了吧?”   李闻哈哈笑:“多早以前的事了,我们都忘了,倒是你自己惦记着。放心,是好事!”   兄弟俩进屋,李达发现自己的母亲也在。   东江王府二爷早逝,二夫人还要仰仗兄嫂,妯娌关系一向亲近。   看到儿子,她笑道:“你倒是来得巧,莫不是知道在说你的事吧?”   这回李达真的茫然了,问道:“母亲,您与伯母说我什么事?儿近来没惹什么事吧?”   “都说是好事了,你怕什么?”李闻说着,递给他一份卷轴,“二婶说,你的年纪也不小了,趁着秋宴一并将婚事定了吧!”   他们兄弟俩差不到一岁,早就该订亲了,只是东江王考虑到局势,一直没定下李闻的亲事,李达身为弟弟,自然不好越过长兄,就这么拖了下来。   李达接过卷轴,说话都有些结巴了:“我……大哥还没决定呢,怎么就轮到我了?”   东江王妃笑着说:“你们兄弟俩一起办,不就不耽误了?快,看看这些画像,可有中意的?”   李达就这么在他们的说说笑笑下,挑捡了几家闺秀,又送进去给东江王看过,大概定下初步人选。   事毕,李达拉了兄长到院子里说话。   “大哥,方才佟二小姐、魏四小姐的画像也都在列,莫非你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已经挑中了徐大小姐?”   李闻笑了笑,没给他肯定的答案,只道:“秋宴还没举行呢,到时候再亲眼看一看,才能定下人选。到时候你喜欢谁,说出来便是,别觉得大哥挑完你才能挑。”   李达目光闪了闪,笑道:“话不是这么说,不止身份地位,才学名望我也远不及大哥。那些个小姐都是冲着大哥去的,若我先插进去,不免叫她们失望。所以,还是等选定大哥世子妃,我再相看更合适一些。”   李闻定定看了他很久,弄得他都有点紧张起来,小心地问:“大哥,我哪里说错了吗?”   李闻笑着摇头,说道:“没有,只是觉得二弟你太懂事了,未免委屈了自己。我们兄弟从小一处长大,向来不分彼此,虽然我为世子,可从来没有叫你处处退让。你喜欢什么,想要什么,尽可以直说,大哥能给你的,一定给你。”   这一瞬间,李达几乎要以为他话里有话,但他定睛看过去,李闻仍是一脸诚挚,和往日并没有不同。   是自己想多了吧?李达闪过这个念头,笑着回道:“我知道大哥对我好,到时候一定好好挑选。”   说罢,他挤了挤眼,凑过去小声问:“大哥,我在外头都听说了,你可得跟我说实话,是不是真看中徐大小姐了?徐氏双姝,真有那么漂亮?”   李闻笑着弹了下他的头,说道:“你都听说了些什么?可别胡思乱想的,到时候说出去。徐家小姐远道而来,若是我们招待不周,叫她们受了委屈,那位徐刺史可不是好惹的。”   李达缠着他不放:“大哥放心,我不说!咱们就私下讲讲,徐氏双姝那么大的名头,我可好奇了。”   李闻没法子,只得道:“是很漂亮,到底什么长相,我们私底下这样议论人家闺阁千金,委实冒犯。秋宴也就这几天了,到时候你就能亲眼见到,不用着急。”   李达点头应是,又嘻嘻笑道:“大哥这样清心寡欲的人都说漂亮,可见是真相中了。弟弟在这儿先祝你心想事成,百年好合了!”   说罢,他转身跑开,一副怕被打的样子:“我陪母亲回去了,大哥不用送。”   李闻指着他,脸上却带笑:“你小子,还胡说!”   看着李达的身影消失,他脸上的笑慢慢收了起来。   “世子。”侍卫长过来请示。   李闻点点头:“别盯得太紧,免得打草惊蛇。”   “是。”   ……   徐吟一觉睡醒,窗外鸟鸣啾啾。   她眨了眨眼,闻着隐约有些熟悉的桂花香,过了会儿才清醒过来。   东江,对了,她现在在东江。   久远的记忆涌进来,她望着帐顶发了好一会儿呆。   无论对姐姐还是她来说,东江都是最伤心的地方。姐姐被迫委身,一次次叫人磋磨陷害。她为了自保,亲手毁了容貌。曾经在父亲的庇护下的天真纯善,就在这里破灭,不复存在。   东江王府,是她们姐妹最大的噩梦,在这里的每一刻,都好像身陷修罗地狱,饱受煎熬。   只要想起那些人和事,她就恨不得……   “燕二公子,你干什么呢?”夏至的声音,打破了她的回忆。   外头传来燕凌轻快的声音:“摘桂花呀!叫厨下做桂花糕吃。”   夏至无语片刻,说道:“燕二公子,我们是来做客的,岂有摘主人家桂花的道理?您要吃桂花糕,跟驿丞说就是了,难不成他们还拿不出桂花糕?”   燕吉帮主子解释:“夏至姑娘,我们问过驿丞了,这些桂花这几日就该落的,我们愿意摘,还省了他们功夫。再说了,我家公子闲着无聊呢,就当练练功了。”   徐吟满腔郁郁被他们一搅,全散了,干脆起身穿衣,随手挽了个发髻,推开窗户。   桂花香扑鼻而来,她仰起头,看到天光中的少年。   他闻声转过头来,对她灿烂一笑,丢过来一根桂枝,声调飞扬:“你闻闻,香不香?”   徐吟拿起那根桂枝,清爽的香气充盈鼻端,不由应道:“香。”   随后反应过来,说:“燕二公子,你别是树上长出来的果子变的,怎么总见你爬树?” 第132章 殷勤   燕凌哈哈大笑,三两下从树上跳下,隔着窗户问她:“昨晚睡得好吗?瞧你的气色,比前两天好多了。出来吃早饭吧,跟你说,江都的小食可好吃了。那小笼汤包,皮薄如纸,里头包着汤汁,又鲜又甜。还有五香蛋,我一口气吃了三个……”   他叽叽呱呱说一通,徐吟还没回答,隔壁的窗户打开了。   徐泽打着呵欠说:“燕二公子,你睡够了我可没睡够,大清早的能不能别扰人清梦?”   他纳闷地看了一眼,又道:“真是奇了怪了,咱们一样赶路,怎的你一点也不累?”   燕凌笑眯眯:“说明徐兄你体力不够好,更应该早早起来练功才对!”   “谁体力不好了?”徐泽瞪了他一眼,咣当关上窗户。少年郎,怎么能说体力不好?   徐吟回去梳洗,等她出来,徐思也开了门。   “姐姐,睡得好吗?”她问。   “很好,一觉到天亮。”徐思看了她一眼,“你头发后面没梳好,来,姐姐给你理理。”   于是徐吟坐下来,看着镜子里姐姐重新帮她梳发髻。   徐思一边梳一边说:“这是你自己梳的吧?叫你多带几个人,你非说不用,这下可好,连个梳头的都没有。”   夏至一边整理细务,一边接话:“可不是?临走前小满一直哭,说三小姐不要她了。”   她们这回带的女使很少,除了夏至这个贴身服侍的,便只有几个婆子,徐吟身边自然短了人服侍。   徐吟辩解:“小满冒冒失失的,东江不比家里,遇到事怎么办?我还不是为她着想。”   徐思听着这话有点不对,抬头看着镜子里的她:“遇到事?你觉得会有什么事?”   “呃……”徐吟发现自己好像说漏了什么,眼神闪躲,支支吾吾,“我是说,姐姐你来相亲,必定有倾慕于世子的姑娘看不顺眼,指不定会生事。而且东江王卧病,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局面……”   话没说完,徐思把梳子一搁,沉着脸看着她:“在姐姐面前,也不说实话了是吧?我先前就觉得奇怪,非说用不了那么多丫鬟,带几个贴身服侍的便是。车队那么多人,哪里就缺那几个女使?你是不是早知道这一趟不会清净?”   在她的逼视下,徐吟不禁心虚:“姐姐……”   她往旁边看去,夏至知机地放下手中事务,退了出去。   门关上,徐吟拉着姐姐坐下来,轻声说:“姐姐,还记得我说的那个梦吗?”   徐思怔了下,神情凝重起来:“你是说……”   徐吟点点头:“东江王府暗流汹涌,早就有人设下毒计,想要李世子的性命。我们两地相连,若是不出手相帮,日后多了个恶邻,为祸无穷。”   徐思把这些话仔细想了两遍,明白过来:“怪不得,那晚盗匪来袭,你早有准备。”   “是,”徐吟承认,“我知道这一路不会太平,所以才将柴七带来,又事先准备了弩机。”   “父亲知道吗?”   徐吟摇头:“我只说东江有问题,父亲不知详情。”   徐思无奈地戳了戳她:“你啊!主意越来越大了,父亲那边竟也不说。”   徐吟心道,这事她怎么说?若要说清她为何对东江耿耿于怀,就得讲到姐妹俩的经历,父亲知道该多心疼啊!   “这趟来得确实凶险,要不是东江王的请帖上,明明白白写的是姐姐,我就自个儿来了。”   徐思叹了口气:“自从做了那个梦,你越发胆大包天,哪里都敢闯,什么都敢做,也不想想,你要出点事,叫我和父亲怎么办?”   徐吟低头认错:“叫姐姐忧心了,但我心里有把握,才这么做的。”   徐思也不想训斥她了,只道:“先前的事不与你计较,如今我们都在这里,你再不可瞒我事情了。”   说到这里,她想想不甘,又补了一句:“能告诉燕二公子的事,总不能不告诉我吧?”   徐吟笑了,痛快答应:“不能告诉他的事,我也告诉姐姐。”   徐思这才满意,给她梳好头,姐妹俩一同出去。   看到她们进来,徐泽招呼:“大妹,三妹,快来用饭。”   徐思答应一声,兄妹三人坐下来,拿起筷子。   徐泽夹了个汤包,还没吃呢,就见燕凌也坐了下来,纳闷道:“你不是吃了吗?”先前描述得绘声绘色,说得他口水都滴下来了。   燕凌理直气壮:“我早起练功好费力气,所以又饿了。”   “那你吃也另外叫一桌,我妹妹在呢,挤一块也太不讲究了。”徐泽不满地说。   燕凌拿起筷子去夹汤包:“先前不都在一起吃的?出门在外,就不用太讲究了。”   “先前是先前,人都在野外当然没法计较,现下到了江都,要是还这样,我大妹还相不相亲了?”   “李世子宽宏大量,不会计较的。”燕凌将一块点心推到徐吟面前,小声说,“尝尝这个。”   徐吟对他笑了下,夹起来吃了。   燕凌眉飞色舞,又给她剥了蛋。   徐泽看得更不顺眼,嘀咕:“又不是没丫鬟,要你献殷勤!”   燕凌飞快地接过话:“夏至只有一个人,哪里忙得过来?三个主子都要她伺候,你们徐家怎么能这么磋磨下人?”   “我们磋磨……”   徐泽被他绕进去,火气都要上来了,还好徐思及时出声:“大哥,等会儿我们还要去王府拜见,不好耽搁时间。”   徐泽这才作罢,狠狠瞪了燕凌一眼,埋头用饭。   燕凌得意极了,将新剥的蛋推过去:“徐大小姐也尝一个。”   看他这作派,徐思抿嘴而笑:“好。”   这个燕二,也太机灵了,知道讨好谁有用,得罪谁没事。   用完饭,王府那边果然来人了。   李闻派来的嬷嬷,亲自过来伺候徐思打扮,细心提点:“王妃性子柔和,极好相处。但不喜欢女子太过貌美,也不喜欢口齿太过伶俐,最好稳重一些,温吞一些……”   说到这里,她有些无奈。这徐家两位小姐,旁的都好说,就是相貌实在出色,再怎么打扮平常,也和旁人不一样,只希望王妃不要太过挑剔了。 第133章 闻名不如见面   东江王妃一大早就起来了。   贴身嬷嬷笑着打趣:“王妃这是急着见儿媳妇了。”   东江王妃微微一笑,对着镜子看侍婢理妆:“昨日问起徐大小姐,闻儿只说让我自己瞧。听听这话,先前问他哪家小姐如何,他能说出一大堆缺点来,轮到徐大小姐就没半句不好,我看他是真瞧中了。”   仆妇们跟着喜笑颜开,有人说道:“能叫世子瞧中,徐大小姐定有过人之处。这桩婚事又是王爷中意的,可真是两全其美。”   嬷嬷也点头:“都说徐家小姐美貌,果真名不虚传啊!”   还有弄不清状况的小丫头凑趣:“是呀,等会儿倒要仔细瞧瞧。”   东江王妃听得这话,眉头微微蹙了下。   理好妆,问过东江王的起居,王妃便去了园子。   为了招待徐家姐妹,她特意叫了几位亲戚家的小姐,这会儿都已经来了。   看到她,小姐们纷纷行礼。   东江王妃含笑点头,在她们的簇拥下进了花厅。   “母妃。”花厅里,李闻已经等着了。   东江王妃在心里算了算,依他往日的作息,应是看过早间奏报就来了,一点时间也没耽误。   “你累了几天,怎么不多睡会儿?来得这么早。”她关切地问。   李闻笑道:“今日有客,总不好叫客人等。”   东江王妃点点头。同行的还有徐大公子,这自然要他来招待。   母子俩说了几句话,就听下仆来报,徐家兄妹来了。   ……   徐吟下了车,看着东江王府高阔的朱红大门,一时心潮起伏。   回来了,没想到有一天她竟然回到了这个地方!   最后一次看到这扇门,是她和姐姐被押往京城之时。领兵的蒋奕放了一把火,将这座历经百年风光的王府付之一炬。   当时她心中畅快至极,这个罪恶的、污秽的地狱,早就该毁灭了,终于永远消失了。   而现在,她看到了一座完好的东江王府,还没有被李达得到,不曾沾染罪孽的王府。   这一回,他休想再得逞!   “阿吟!”徐思侧过头,看到妹妹面色阴沉,不禁有些担心。她总觉得徐吟反应有点大,那一瞬间涌上来的恨意自己都感觉到。   徐吟回过神,对她笑了笑:“没事。”   真的没事吗?徐思压下疑虑,柔声说:“那我们进去吧!”   “嗯。”徐吟乖乖应了,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进入王府。   三人到了园子,依次进入花厅。   打头的徐泽,让东江王妃露出了笑容。他相貌周正,气质淳朴,是长辈们喜欢的好孩子模样。   随即瞧见徐思徐吟姐妹,先是眼睛微微睁大,而后眉头微微一皱。   徐吟心里清楚,东江王妃这是嫌弃她们姐妹俩长得太好了。   前世她和姐姐到东江王府的时候,东江王妃经历了丧夫丧子,整个人疯疯癫癫,老得不成样子。   李达做出种种荒唐事,她在后院听说了,常常咒骂。有时骂李达阴狠毒辣,有时骂她们姐妹祸国殃民。   她不过是个家破人亡的可怜人,又不知内情,徐吟自不会与之计较。可李达那样心胸狭窄,怎么会忍受下去?三尺白绫,把她吊死了。   心里带着这份同情,现在的徐吟也不计较她的不喜,跟着姐姐施礼。   东江王妃仔细打量着她们。东江出美人,她往日见的也不少,可从没哪个有这样惊艳的感觉。想来想去,她心里只有一句话。徐氏双姝,果然名不虚传。   “……母妃!”   东江王妃恍然回神,笑道:“徐小姐快请起。”   待她们起身,又叫人安座、看茶。   徐思端起茶杯,听东江王妃说道:“东江盛产绿茶,也说得上几分名气,徐小姐且尝尝,倒是个新鲜。”   “是。”   一边饮茶,一边寒暄,多数是东江王妃在问,徐思在答。   如此答毕,东江王妃心里已经有几分满意。   这徐大小姐虽然样貌过盛,但是性子柔和,知书达礼,倒像个高门贵女的气派。想想也是,儿子是什么样的人,自己心里清楚,他若爱色相,又岂会到今日还单着。选的世子妃足够貌美,日后倒省得被不正经的女人迷惑。   正想着,管事嬷嬷进来禀道:“王妃,茶会准备好了。”   东江王妃含笑:“那就请小姐们去游玩吧。”   她身份贵重,自然不会亲自陪小辈,便由这些亲戚小姐出面招待。   至于徐泽,李闻已经引出去了。   ……   到了茶会处,就有小姐主动来问:“两位徐小姐要玩什么?”   她是东江王妃的娘家侄女,岑二小姐。   东江王并不打算与岑家联姻,因而她完全没有机会,反而很殷勤。   可徐吟见过她唾骂她们姐妹,态度不冷不热:“客随主便。”   岑二小姐感觉到这股不友善的气息,不禁怔了一下。她得罪她们了吗?好像没有啊?   她的妹妹岑三小姐忍不住了,说道:“徐三小姐这话,好像什么都能玩似的。”   徐吟微微一笑,不说话。   徐思歉然道:“岑三小姐别见怪,舍妹没有别的意思,我们是客人,自然不好越过主人家。”   可话都放出去了,岑三小姐自然要掂掂斤两,说道:“那就玩双陆吧,怎么样?”   徐吟一口答应:“好啊!”   于是双方摆开棋盘,拿来骰子。   岑三小姐自信满满,这是她最擅长的游戏,江都闺秀圈里,没人玩得过她。   其他小姐也是这么想的,纷纷围过来看,心里多少有一点看热闹的意思,毕竟刚才徐吟的态度,着实有些嚣张。   片刻后,岑三小姐看着输掉的棋盘,咬牙说道:“再来!”   这般是她运气不好,掷的数不如对方。   徐吟无所谓地应声:“好啊!”   于是玩第二盘。   这回岑三小姐输得更快,她呆了半天,心里纳闷极了,怎么对方运气这么好,简直要什么掷什么。   但她不甘心,仍道:“再来!”   徐吟一口应允,很快又输了第三盘……   岑三小姐不相信:“你是不是使诈?”   徐吟还没开口,徐思已经皱眉道:“岑三小姐这是什么话?不过是一个游戏而已,用得着使诈?” 第134章 争执   徐思这话一说出来,岑三小姐立时变了脸色。   她虽然出身不错,可自身才貌平平,多亏擅长双陆,在江都贵女圈子里颇有声名。   可她引以为傲的东西,在徐思眼里“不过是个游戏”,仿佛在嘲笑她,连这点微末的伎俩也当成本事。   怎的,她还没当成世子妃,就瞧不起江都的贵女了?   “这可说不好。”岑三小姐冷笑道,“东江王府举办秋宴,邀请各家贵女参加,别人都是自行前来,偏就徐大小姐引得世子亲去迎接。本事这样大,怪不得别人多想,是不是?”   这句话可太冲了,贵女们观棋的,喝茶的,喂鱼的,都被吸引了注意力,纷纷停下手头的事,往岑三小姐看去。   徐思先前说的那句,虽然不太客气,但也不算过分,毕竟是岑三小姐先说使诈的,人家还不能驳一下?而岑三小姐这话,可就是撕人脸皮了。   这可真有意思,倘若徐大小姐受不得激,当场与她吵起来……   众人脸上均露出微妙的神情,期盼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只有岑二小姐听得不对,伸手拉妹妹的袖子:“三妹……”   可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截断了。   “什么别人,就你多想吧?”徐吟看着她,面露嘲讽,“怎的,岑三小姐这是输不起吗?只许你赢,你输了就是使诈?这我就奇怪了,棋具是王府的,我们掷骰也是众目睽睽之下,空口白牙说人使诈,你倒是拿出证据来啊!”   如果说岑三小姐先前是在撕扯,那徐吟就是当场往人家脸上甩巴掌了。   岑三小姐大怒:“我怎么知道你的鬼魅伎俩?若说你下得好也就罢了,可你分明就是运气好,要什么数就有什么数,如何叫人不怀疑?”   徐吟哦了一声,眼睛瞥过去,似笑非笑:“原来运气好是罪过啊!岑三小姐直说嘛,何必扯别的东西,不然别人还以为你嫉妒呢!”   “我嫉妒?”岑三小姐气得七窍生烟,“我有什么好嫉妒的,你……”   “不嫉妒吗?那我姐姐受邀而来,路上受了惊吓,李世子为了赔礼才去迎接,有什么不对?你特意提起来,难道不是心里惦记很久了?”   “你……血口喷人!”激愤之下,岑三小姐将棋盘往前一推,顿时撞翻了茶盏。   徐思正好站在一旁,茶盏一倒,便浇了她一身。   “姐姐!”徐吟急忙将她拉开,低头去看裙子,竟是被浇了个湿透。   这变故,让现场都安静了下来,众人面面相觑。   徐家姐妹毕竟是客人,吵两句还罢,这样动上手,可就不好跟王妃交代了。   “三妹!”岑二小姐当即叫了一声,“你怎的这么不小心?还不快向徐大小姐道歉!”   岑三小姐张了张嘴,似乎想要道歉,却又拉不下脸,吭哧吭哧没说出来。   岑二小姐心中着急,连忙代妹妹道歉:“真是对不起,舍妹手脚笨拙,冒犯了徐大小姐,过后我定然禀明父母,好好训她。我在王府里倒有几件衣裳,都是没穿过的,你我体形相似,想必合身,徐大小姐先去换过可好?”   徐吟面露怒色,还想分辨几句,却被徐思拉住了。   她向岑二小姐点了点头,淡淡说道:“我的丫鬟带了衣裳,倒不必麻烦旁人,叫她送进来就是。”   她既不争吵,也不说原谅的话,岑二小姐也没法子,只得命人去请徐家婢女。   不多时,夏至过来了,看到徐思的样子,吓了一跳:“小姐!”   岑二小姐叫来王府侍婢,领她们去换衣裳。   徐吟瞪了岑三小姐一眼,跟在姐姐身后离开。   她们一走,贵女们便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说话。   “岑三姐姐,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先前吵起来,即便是我们招呼不周,可传出去到底对她更不利些。你这一盏茶泼的,倒让她理直气壮了。”   “是啊!那徐三小姐不是个好惹的,徐大小姐看似柔顺,却是半句话风不漏。这下坐实了你招惹她,生生送了她一个把柄。”   “要是王妃知道,会不会怪罪我们没招待好客人?”   “你往日不是这么冲动的人,怎的今天几句话就被撩拨了?”   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岑三小姐无处还嘴,最终还是岑二小姐给她解围了:“行了,我三妹刚才借题发挥,还不是顺你们的意,故意引徐大小姐出错?你们一个个不出力,只知道看戏,这会儿倒是责怪起她来了。”   被她挑破心思,众小姐脸红了红,其中一个讪讪说道:“岑二姐姐说什么呢,我可没想这么多。”   岑二小姐嘴角一撇,嗤笑道:“你没想,刚才为什么一句话不说?王妃命我们招待徐家姐妹,眼见起了争执,合该打圆场才是,你们却只顾看戏。我先前不说破,不过想着咱们一同奉命而来,便是一体的。你们有好处的时候只顾看戏,出了事便推到我三妹身上,是什么道理?”   众位小姐被她堵得无话,只得低头认了:“岑二姐姐别生气,我们也是担心岑三姐姐,一时心急而已,没有责怪的意思。”   如此说了好几句软话,才打住了。   过后,岑二小姐拉了妹妹到外头说话。   “不过输个棋,你反应怎么这么大?我故意说你借题发挥,把她们都拖下水,省得她们到王妃面前告你的状。可你这样不对啊,今次是第一次见徐家姐妹,她们也没得罪你的,怎的如此有敌意?难不成你对世子……”   “没有。”岑三小姐连忙否认,“二姐,我一直当世子是哥哥,没有妄想的。”   “那你怎么回事?”   被连声逼问,岑三小姐扛不住,才慢吞吞说了:“先前约魏四姐姐喝茶,不料听到她被人笑话,实在可怜……再者,先前二姐那般热情,那徐三小姐却没个好脸,着实不爽。”   岑二小姐听得,不禁戳了她一下:“你是傻子吗?往日叫你与魏四多亲近,那是因为她很有可能成为世子妃。倘若她当不上,你反倒为了她得罪真正的世子妃,岂不是自找麻烦?”   岑三小姐被她骂得一呆:“姐姐……”   “等会儿徐家姐妹回来,你好好道个歉。”岑二小姐想了想,补了一句,“以后少跟魏四厮混,就你这性子……”   怕是被她卖了还数钱。 第135章 一脚   到了更衣处,徐吟里里外外看了一圈,连花盆都搬开来看了,弄得引她们来的侍婢稀里糊涂,追在后头直问:“徐三小姐,您在找什么?奴婢帮您找。”   徐吟摆摆手,说道:“没事,你好好守着,别让人靠近。”   侍婢连忙答应:“您放心,奴婢知道的。”   徐吟这才进了屋,跟姐姐说道:“查过了,没有问题。”   徐思放了心,一边在夏至的服侍下更衣,一边跟她说话。   “方才下棋,你为何故意下岑三小姐的面子?”   徐吟往旁边一坐,理直气壮地道:“她棋艺不佳,怎么能怪我?”   徐思横了她一眼:“这话你就骗骗别人吧!早年府衙大牢进过一个赌神,逢赌必赢从不失手,你听说以后,非要跟人家学赌技。父亲纵着你,真让你学了几天,别的没学会,掷骰子倒是出神入化,要什么点就什么点。方才岑三小姐说的不错,你并非以棋艺赢她,这是胜之不武。”   徐吟面色讪讪,在姐姐面前,她真是什么也瞒不住。   徐思接着道:“这本事拿来玩双陆,与作弊无异,你平常并不会用。今日为何要用?不喜欢岑家小姐?”   “是。”徐吟坦白回答,“那岑二小姐,惯会使阴招,明面上笑脸迎人,背地里捅刀子。岑三小姐倒是直白没心机,讨厌谁就跟谁作对,可这是她蠢,不代表不坏,我实在讨厌她们。”   正在给徐思系腰带的夏至忍不住插了句嘴:“三小姐,今天第一回 见面,您怎么知道她们是这样的人?”   徐思听妹妹说过那个梦,心知这是为何,当即回道:“父亲早早派人打听了,这样我们在东江才方便。”   夏至恍然大悟,赞道:“大人真是先知先觉,这么一来,小姐见了不同的人,就可以用不同的法子应对。”   徐吟“扑哧”一声,说道:“你叫姐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吗?”   夏至却道:“这才好呢,做人不就靠一张嘴?话说好听些,便是他们口中的好人了,也不费什么事。”   徐吟哈哈一笑,对姐姐道:“夏至这么聪明,姐姐日后不管嫁去何处,都是个好帮手。”   “三小姐也会打趣人了。”夏至瞥过去一眼,说笑,“这谁比谁先,还不一定呢!”   这句话让徐思也笑了起来。燕凌这一路跟着,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只要昭国公那边松口,这门婚事八成能定下来。倒是她,来跟李闻相亲,本就是另有目的,如今又搅和到这样一桩阴谋里,婚事大约成不了。谁比谁先,确实不一定。   换好了衣裳,姐妹俩出了屋,侍婢领着她们往回走。   茶会在小花园,回去的路上要经过花厅。东江王妃先前就在这里待的客,徐吟便没多想,跟着侍婢进去了。   刚穿过中堂,门忽然被关上,紧接着屋里响起大笑声:“我就知道有人耐不住,特特躲在这里,瞧瞧,自投罗网了吧?”   听这声音,姐妹俩霍然色变。   男人!小姐们在这里开茶会,连李闻徐泽都避出去了,怎么还会有男人?   来不及质问了,一个蒙着眼睛的锦衣少年,跌跌撞撞地往这边跑过来,透过帕子看到朦胧的影子,便扑了过来。   “啊!”两个丫头叫了起来,上前想要拦人。   可男女体形差异,那少年又扑得猛,眼看就要压过来。   “扑通!”   “啊!”   两声同时响起,人影飞了出去。   先前关门的小厮们吓坏了,冲上去扶的扶喊的喊:“公子!公子!”   他们扯掉帕子,那少年牙关紧咬,又目紧闭,竟是一点反应也不同有。小厮们慌了,纷纷喊了起来。   “不好了,公子厥过去了!”   “来人,快来人!”   “救命啊!”   现场闹哄哄,一团乱麻。   茶会那边,有小姐疑惑地问:“这是什么声音?”   这话得到了附和:“我也听到了,好像有人喊……救命?”   小姐们吓了一跳。她们这是遇到什么了?照理说,王府之中不好随意走动,但同事关人命……   “走,去看看。”终于有人发话了,“人命关天,说不准我们能帮上忙呢?”   看热闹是人的天性,且她们人多,也不怕什么,于是一群姑娘就这么声势浩大地去了。   到了花厅,侍卫已经闻声而来,敲门喝问:“里头是谁?快打开!”   小厮们急忙取掉门栓,急切地说道:“是三公子,我们三公子厥过去了,快叫府医来!”   听说是三公子,侍卫们不敢大意,有人蹲下看情况,有人跑出去找大夫。   留下来的侍卫先摸了摸他的脉,还好,有气。王府当侍卫的都会点粗浅的救治功夫,当即喊道:“散开,都散开,让三公子喘口气!”   说着,便去解少年的衣襟,想给他渡口气。他的头刚低下,少年一口气缓过来,“哎哟”一声转醒,睁开眼看到放大的男人脸,顿时吓得跳起来,狠推一把,喊道:“干什么?你想对我干什么?”   侍卫被他推得一个趔趄,心里却松了口气。醒过来就好,没事就好。   小厮们喜出望外,又拥上前嘘寒问暖。   “公子,您没事了吧?”   他们一碰到,少年又跳起来:“疼疼疼!别碰。”   小厮们反应过来,连忙上前嘘寒问暖。   “公子哪里疼?”   “胸口吗?哎呀,刚才被踢的!”   “没错,把公子踢得闭过气去。”   “谁干的?!”   说到这里,小厮们齐齐抬头,看向徐家姐妹。   “是她踢的。”   “差点把三公子踢出事儿来。”   “快把她抓起来。”   小厮们七嘴八舌,侍卫们却没敢动。这两位一看就是哪家小姐,这般体面貌美,岂是他们能轻易动的?   他们不动,那三公子生气了:“叫你们抓人没听到吗?竟敢踢本公子,刚才差点疼死我了,这就是刺杀!你们还不赶紧把人抓起来,我要到大伯面前讨个公道!”   他话刚说完,外头同时响起两道声音:“住手!” 第136章 误会   两边人群分开,一边走进来的是李闻和徐泽,另一边却是李达。   “大哥,二哥!”三公子嚷嚷起来,“你们快来帮我,光天化日王府之内,竟然有人敢刺杀我!”   李达瞥了眼李闻,斥道:“你胡说什么呢?王府之内,怎么会有人刺杀你?再说,人家哪里像刺客了?”   “怎么不是?”三公子拉扯胸前的衣裳,“你们看,她把我踹成什么样了……”   围观的小姐们见状,纷纷“啊”地叫出声来,急忙捂住眼睛。   “打住!”李闻及时喝止,“好好说话,不可失仪。”   三公子停下来,委屈地喊:“大哥!”   李闻已经瞧见他衣服上的印子,确实被踹了个窝心脚,但他现下好端端的,显然没有大碍。   “这是怎么回事?”他转头看向另一边,两个丫头护着徐思,一副深受惊吓的样子,“你惊扰客人了?”   “客人?”三公子一听,马上知道自己弄错了对象,便装傻道,“哪有什么客人?不就是几个丫头吗?我在这跟小厮玩呢,不小心看错了,她们就对我动手,真是可恶!”   这位三公子,是东江王庶弟的儿子李观。王府子嗣不丰,他自小娇养着长大的,性子骄横。东江王府里,得罪二公子没事,得罪世子也不会怎样,但要是得罪三公子,那可有得受了。   这些事,与王府有亲的小姐们都知道。岑三小姐抬了抬扇子,掩住幸灾乐祸的笑容,低声说:“不是出来更衣吗?怎的撞上了三公子。哎呀,这可麻烦了,三公子脾气不好,得罪了他可有得说了。”   也有人和她想法不一样,辩道:“毕竟是王府的客人,三公子脾气再不好,也不能冲着客人发吧?再说,世子和二公子在呢,怎么也会拦住的。”   岑三小姐嗤笑一声:“三公子的性子,是拦一拦就能了事的?我看没这么容易。再说,就算世子强行按下了,她们刚来就闹了一场,传出去是什么名声?我们就等着看好戏吧!”   小姐们想想也是。徐大小姐可是来相亲的,难道只有打起来才会吃亏吗?只要闹上这么一场,就能叫她初来便坏了名声。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跟岑三小姐一样想,只是顾忌着岑家的势,没人作声。   另一边,李闻听得这话,再看李观眼珠子转来转去,就知道这小子在跟他耍心眼。可这件事张扬开来,对徐家小姐更不好,便没有揭穿,只问:“你没有冒犯她们?”   李观叫屈:“我哪有机会冒犯?刚才蒙着帕子只看到个影子,才靠过去就被踹飞了。大哥,你是不是蒙我?力气这么大,根本就是个大力金刚吧?”   说着,他朝那边看过去,对挡在徐思面前的两个丫头喝问:“刚才是谁踹的我?知道本公子看错了,你们就不能叫一声?真是好大的胆子!要是本公子有个好歹,你们担待得起吗?”   夏至倒是无所谓,她又不是东江王府的人,李三公子管不到她头上。那引路的王府侍婢可吓坏了,脸色苍白地喊了声:“三公子!”   人不是她踹的,可自己被派来服侍徐家小姐,临时的主子也是主子,哪能从她嘴里说出指控的话?   还好,一旁的徐吟及时出声:“是我踹的,怎样?”   “你……”李观顺着声音扭头,本想骂上一顿,一张姝丽脸庞猛然映进眼帘,后面的话就吞回去了,“你、你……”   你了半天,他说:“你踹我干什么呀?那么大力,万一扭到脚怎么办?”声音软得不像话,不像发火,倒像讨好。   众人:“……”   有人轻轻扯了扯嘴角,瞥向岑三小姐:“不是说,不能轻易了事吗?”   岑三小姐脸上火辣辣,动了动嘴角,没说话。   不就是长了一张好脸吗?连三公子这样的脾气,居然也……真是可恶!   那边徐吟回道:“你刚才动作太快,我来不及多想。”   “哦。”李观对她呵呵一笑,“其实你说一声就好了。我跟小厮在这玩,一时没留意有旁人,这才不小心冒犯了你们。你们没吓到吧?”   “没有,你也没来得及冒犯嘛。”   对,他冒犯之前就被一脚踹飞了。李观不由摸了摸胸口,真是怪了,刚才疼得厉害,这会儿好像一点事也没了。   “你这脚真准,是不是学过功夫?”他又问。   “学过一些。”   李观立时乐了:“我也喜欢练武,回头我们切磋切磋?对了,你叫什么?是哪家的?”   几句话下来,哪还有之前的剑拔弩张,竟是一派和乐。   李闻按了按额头,不知道该松口气,还是该担心。这小子不再闹,自然是好,但徐三小姐,可不是他能招惹的……   他走到徐思面前,向她深揖一礼:“徐大小姐,真是对不起,下人疏忽,叫你们受惊了。”   危机解除,夏至也让了开来。徐思上前一步还礼:“都是误会,说开就好。”   李闻对她一笑,叫护卫们散开,请小姐们回去。   李观说得正兴起,十分不舍。可他又没有理由留人下来,只得眼巴巴地看着徐吟走远了。   原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他垂头丧气地想要回去,却听身后传来声音:“站住。”   李观回过头,看到长兄沉着面色,心里一咯噔,露出讨好的笑:“大哥,人家小姐都说是误会了……”   李达这会儿终于有机会说话了,跟着帮腔:“大哥,这回小三是太冲动了,但这是无心之失。且徐家小姐没吃亏,倒是他挨了一脚,还是先叫个大夫瞧瞧,责罚就算了吧!”   然而李闻铁面无私,说道:“他是无心之失,可差点害了人。徐家小姐没吃亏是因为她们反应快,可不是他的原因。行了,二弟你也别为他说话,这小子不教训不行。跟我走吧!”   “大哥……”李观抗议无效,求救地看向李达。   李达叹了口气,对他无奈地摊了摊手。   李观只能满腹怨言地被揪走了。   一路到了李闻的书房,李观低垂着头,只当左耳进右耳出,熬过一场训诫就罢。   然而门一关,侍卫去外头守着,李闻张口问的却是:“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今日园子里有贵客,门口应该有人守着才对。” 第137章 两个人的秘密   李观一脸茫然,看着长兄。   “我、我就这么进去了啊!跟平常一样。”   李闻蹙着眉头,又问了一遍:“确定没人守着?”   李观摇了摇头。   李闻换了个问题:“那你为什么要去园子?又没有旁的事,往日不都到外面耍的?”   李观说:“还不是大哥你好事将近,我想着最近少出去,免得惹了事耽误你。”   这话说的,李闻啼笑皆非:“敢情我还得谢谢你。”   李观竟还有脸:“这倒不用,平时少骂我两句就行。”   这孩子到底听没听懂?李闻面上带了几分无奈:“你不惹事,我至于骂你吗?你也十六了,要学着做事,别成天跟那些人胡闹。大哥固然能管你一辈子,可你自己出息,不是更威风?”   李观不以为然:“大哥你这么能干,用不着我呀!再说,我要真能干了,还多惹是非,叫大哥你为难。”   李闻心里一咯噔,问道:“你这话哪里听来的?我怎么就为难了?”   瞧他的面色,李观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吞吞吐吐半晌没说出来。   李闻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心静气:“你只管说,大哥不怪你。”   知道长兄向来言出必行,李观这才松了神情,说道:“二哥说了,你才是世子,东江未来的主人。从来天无二日,我们这些兄弟要是太能干了,说不准就有心大的属臣挑拨。到时候,就算大哥你顾念兄弟情谊,也会身不由己。我看二哥平日在衙门办事,都是马马虎虎应付了事,那我干脆省了这一步,岂不是更省心?”   听着这番话,李闻神情难辨,缓缓坐了回去。   李观意识到不对,小心翼翼地道:“大哥,你先前说不怪我的……”   李闻笑了下,话题又突然绕回去:“叫你最近安分些的,也是二弟吧?不然,你哪有这个自知之明。”   李观见他笑了,略放松了些,答道:“是,二哥说,这是大哥您的大事,也是关系到我们东江的大事,万万不能出差错。”   李闻瞥过去:“话倒是说得好听,可你现在犯了更大的差错,怎么办呢?”   李观一呆:“什、什么?”他今天是吓到了客人,可这些东江贵女,哪个敢怪罪?又不是徐……   看到他脸色变了,李闻这才真心笑了出来,调侃:“明白了?该说你什么好,知道少去外头惹事,结果惹到正主头上了。要是大哥这门婚事不成,你打算怎么办呀?”   李观哀嚎一声:“大哥!”   他怎么反应这么慢?明明听到大哥喊人家徐大小姐,竟然没领会过来。所以说,刚才踹他的是徐三小姐?那、那……   看他脸色扭曲,李闻哈哈笑了起来:“你小子,眼光还挺好,往日一个也不正眼瞧,一瞧就瞧上最厉害的。”   “大哥!”李观更想哭了。王府与徐家这门婚事成了,那他和徐三小姐就没有可能了。世家大族,哪有一家兄弟同娶一家姐妹的?但他也不能盼着婚事不成,拉拢徐家对东江很重要。   等等,不会因为他的冒犯,让婚事吹了吧?那他的罪过就大了!   看他紧张的样子,李闻忍俊不禁,安抚道:“你今日是无心之失,徐家两位小姐都是心胸宽广的,定不会计较。再者,我们两家联姻,是仔细权衡的大事,岂会因为你一个小孩子就坏事?别听你二哥的,他就是吓唬你。”   “真、真的吗?”李观不太确定地问。   李闻点点头,慢声说道:“你二哥就是想太多了,什么天无二日,咱们家是奉旨经略东江,可不能说是东江之主,真正的君主只有陛下一人。这话让有心人听到,会以为我们李家有不臣之心,引来大祸的。”   李观“啊”了一声,忙道:“二哥定是瞧我不像样,一时说急了,回头我提醒他去。”   李闻否决:“不用,你去说,岂不是叫他知道你说漏了嘴,把这事告诉我了?你二哥是个有成算的人,在你面前才会说这样的话,回头我稍加提点就是——放心,不提你。”   李观被哄住了,感激道:“还是大哥你对我好。”   李闻笑了笑,接着说:“我们李家是臣下,不能用那一套。哪个世家大族,是靠家主一人昌盛的?必得是枝叶繁茂,才能兴盛不衰。所以说,你要争气些,我们兄弟齐心,才是家族兴旺之道。”   “哦……”李观一时不知该高兴,还是该难过。高兴的是,原来自己还是很重要的,难过的是,那以后不能再胡乱玩耍了。   “你回去吧。二弟那边,我自会提点,就不用你说了。今日这些话,就当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你回去说我教训了你一顿就行了,省得再有麻烦。”   得了他这句话,李观终于放下心中大石,高兴地回道:“知道了,我一句话都不说。”   “嗯,好好用功,不许再逃课。”   一句话,又让李观垮下脸来,应了声是,垂头丧气地出去了。   真是个傻孩子,别人说什么信什么。   李闻先是觉得好笑,随后又沉下脸来。以往他以为这个三弟自个儿不成器,今日才知道,是有人刻意为之。   他一个人坐了会儿,叫来侍卫:“王妃身边,如今是谁管事?今日的茶会又是谁安排的?”   侍卫出去问询,回来禀道:“世子,是庄嬷嬷。”   李闻回想了一下,说:“她儿子是不是管着几大田庄?你去查一查,揪到错处就抖出来。”   侍卫明白了,应道:“是,属下定会找齐罪证,叫王妃发落了他家。”   李闻点点头,让他去了。   他往日忙于政务,倒忽略了家里。毕竟那是他的母亲,当儿子的岂会疑心她身边的人?还好出了这么档事,算是提了个醒。   坐着喝了会儿茶,将这事想透,李闻才起身理了理衣裳,回园子去。   方才急着料理这事,将徐泽扔在了那里。毕竟他现在对徐大小姐“一见钟情”,这样慢待未来的大舅子可不太好。 第138章 惊鸿一瞥   李闻拎着弟弟走了,徐泽想跟妹妹说两句话,还没追上去,李达就凑过来了。   “可是徐大公子?在下李达,家中排二。”   徐泽不得不停下脚步,向他回礼:“原来是二公子,方才失礼了。”   李达笑得爽朗:“是我该道歉才是,我家三弟被宠坏了,冲撞了两位小姐。万幸没出什么事,不然真的要无地自容了。”   “二公子客气了。”   李达见他频频看小姐们离去的背影,就问:“徐兄可是要亲自问一问两位小姐?这倒是应有之义。”   徐泽忙道:“不妨事,我家妹妹已经说是误会了。”   李达十分热情:“出了这样的事,徐兄担心妹妹是常理。且随我来,咱们到那边亭子等一等,叫个侍婢去传话就是。”   徐泽盛情难却,再加上确实担心妹妹,就听从了。   两人到了亭子,不多时,侍婢带着徐吟姐妹来了,李达拱了拱手,便远远退开了。   这是徐吟今生第一次见到李达,当她看到这张脸,新仇旧恨都涌上心头。   算来前世到东江,不过比现在晚了几个月。可那时的李达,已经是东江王了,他意气风发,独断专横,看着她们姐妹的眼神,令人作呕……   上辈子她最遗憾的事,就是没能亲手杀了他。即便最后鞭了他的尸,也无法消解心头之恨。   徐吟深吸一口气,忍住上前打烂这张脸的冲动,心里不无快意地想,现在的李达可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人物,王府旁支的二公子,没有世子的允许,都不敢正式面见她们姐妹——现在她来了,他也不会再有翻身的机会。   李达避到湖边,心里纳闷极了。   这徐三小姐怎么连看他好几眼?好像挺注意他似的,莫非……   李达不由一笑,假装欣赏风景,眼角的余光直往亭子瞥去。   这徐家姐妹,果真若天仙,就连栖雁阁的落雁姑娘都远远不及……高门贵女就是高门贵女,这风采气度,任凭那些勾栏女子怎么装都不及。可惜,和徐家大小姐相亲的是大哥……   另一边,徐泽还没开口,徐吟已经抢先问了出来:“大哥,你怎么和李二公子一起来?”   徐泽答道:“我想来问问你们情况,李二世子很是热情,主动相陪。”   “他主动的?没对你做什么吧?”   “没有啊!”徐泽摸不着头脑,反问她,“有哪里不对吗?我还没问你,就抢着问我。”   徐吟当然不会直说,就做出关切样子,说道:“没有,如今在别人的地盘上,我担心大哥吃亏。”   这是什么话?徐泽忍不住要翻白眼了:“我担心你们吃亏才是。头一回到王府拜见,就把人家三公子打了,还好这事善了了,不然叫我怎么跟大伯交待?”   徐思笑道:“让大哥忧心了,这事是我们太冲动,平白添了风波。”   徐泽忙软下语气,连忙回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担心你们吃了哑巴亏。刚才李三公子态度还不错,我便没出来声张,不然小事化大,反而对你们不好。”   “这是当然,大哥做的对。”   徐泽再问一遍:“你们确实没事?那李三公子可有冒犯你们?”   徐思笑了起来:“结果如何,大哥不是看到了吗?有阿吟在,该担心别人才是。”   徐泽想了想,认同地点点头。也对,他这个三妹,是兄妹四人中最有习武天赋的,他远远比不上。   “你们没事就好,再坐一阵子,我就跟王妃告别,咱们回去。”   “好。”   徐泽出了亭子,向李达施礼:“多谢二公子成全。”   李达摆摆手:“小事而已。两位小姐没事吧?”   “没有大碍,受了些许惊吓,缓缓就好了。”徐泽虽然老实,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城府。这种事女方不端起来,久了说不准风向会变。抓住王府这处失礼,才好留着讨价还价。   李达果然露出抱歉的表情,连声说道:“舍弟无状,叫两位小姐受惊了。你放心,我家大哥定会好好教训他,给你们一个交代。”   徐泽笑道:“三公子年纪小,想是无心的。”   两人说了这几句,徐吟姐妹也出了亭子。经过他们时,施了一礼。   这会儿离得近,又没有丫头挡着,李达的目光投过去,恰巧看到风吹过来,将徐思的一缕青丝撩到唇瓣间。她便微微侧过脸庞,让风将之吹离。红唇乌发白肤,三种颜色鲜明夺目,交汇成惊心动魄的美丽。   李达一时看得痴了,呆呆半晌,目送着她们离开,也不知回神。   徐泽先前见他直爽坦荡,还觉得他不像坏人,这会儿看到他这痴态,顿时心中不喜。   自己这个兄长还在,这李二公子就如此……真是失礼!相比起来,李三公子知道错了就道歉,还算是性情中人。   “徐兄,二弟。”身后传来声音。   徐泽回过头,看到李闻走过来,高兴地迎上去:“李世子。”   相比起来,这位李世子君子多了,那晚深夜拜访,他都没有乱看。   李达惊了惊,连忙收回目光,做出淡然的样子,笑着招呼:“大哥,你训完三弟了?没叫他气着吧?”   李闻神情自若,回道:“他还不服,顶撞我一通,说得振振有辞的。”   “他说什么了?”李达忙问。   “还能什么,就说是无意的这些话,根本不知道园子里有客人。看在他已经老实道歉的份上,我就没有重罚他了,只叫他老实回去读书,不许再逃课。”   李达松了口气,笑着说:“回去读书就够他受了。”   李闻点点头,转去跟徐泽说话,语气抱歉:“徐兄,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叫两位小姐受,真是过意不去,回头我再好好向她们赔礼道歉。”   他态度摆得好,徐泽自不会计较,说道:“误会而已,说开就好了,李世子不必放在心上。”   三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外头去了。   徐吟看着他们的背影远去,转头问:“姐姐,你刚才发现了吗?那位李二公子直愣愣瞧了你半天。” 第139章 中意   徐思点点头。   这样的目光对她来说不陌生,偶尔出门没戴幂篱,遇到过如此狂徒。只是没想到,东江王府的二公子,也是这种人。   她想起李闻前来密谋的那天晚上,忽然领会了什么:“该不会东江王府那些事,和他有关吧?”   话没说完,徐吟已经伸出手指,竖在唇间:“姐姐,回去再说。”   徐思明白了,笑道:“好。”   又留了一会儿,徐泽派人来叫她们,三人到东江王妃面前告别。   王妃去照顾东江王了,让人请了他们过去。   兄妹三人等了一会儿,东江王妃从里间出来,笑道:“让你们久等了。听说我家三郎刚才误闯了园子,两位小姐没事吧?”   徐泽拱手回道:“谢王妃关心,两位妹妹只是吓了一跳,并无大碍。”   东江王妃颔首:“这就好,三郎太没规矩了,过后定然重重罚他。”   徐泽忙道:“王妃言重了,只是误会而已,且世子已经罚过了。”   东江王妃当然知道,只是场面话不能不说,见徐家兄妹这样上道,不禁笑开来:“你们都是宽宏大量的好孩子,我代他谢谢你们了。”   兄妹三人连声不敢。   此事说罢,东江王妃又关切地问:“怎的这么快就要走?可是有什么招待不周的?”   既然和岑家小姐的争执没有传到东江王妃耳朵里,徐思自然不会告状,笑道:“王妃见谅,我们与诸位小姐玩得很好,只是还没有拜见外祖母,心里惦记着。”   东江王妃含笑点头:“果然是个孝顺孩子,既然如此,我就不强留你们了。”   说着,叫来贴身嬷嬷,吩咐道:“回礼可备好了?我记得前日收了几件白狐皮,拿两件出来,给两位小姐做裘衣。”   嬷嬷欲言又止:“王妃……”   “怎么了?有话就说。”   嬷嬷小声道:“怕是不够两件了,您先前答应了三小姐……”   东江王府没有三小姐,这说的是岑家那位。   东江王妃闻言,脸色微沉,说道:“这原就是我给客人留的。她要什么东西,自来我库房随便挑,不过说几句玩笑话罢了,你也当真。”   她话都说出去了,便是真的不够,也不能当着客人的面说。这个庄嬷嬷,平日一向能干,怎么今天这么糊涂。   见她不悦,庄嬷嬷忙道:“是,老奴这就是去准备。”   东江王妃看向徐家兄妹,重又露出笑来:“这个老奴,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我这不止白狐皮,还有些珠花首饰,都是年轻小姑娘的样式,早就准备好了回礼的。”   徐思笑着道谢:“王妃费心了。”   东江王妃满意地点头:“既然你们要去外祖家,就顺便带些糕点去吧,替我问候你们外祖母一声。”   兄妹三人郑重施礼:“谢王妃恩典。”   待到回礼备妥,三人告辞出来,由李闻送回驿馆。   东江王妃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转身进入内室。   东江王刚刚坐回床上,正在婢女的服侍下喝茶汤,看到她过来,摆手让仆从退下。   屋里只剩夫妻二人,东江王妃端起茶汤,拿帕子给他擦手,口中问:“看到了?好还是不好?”   东江王倚回去,笑着说道:“传闻果然不虚,徐焕这两个女儿,当真国色。”   “是啊,就是觉得太美了些,恐怕多生事端。”东江王妃附和。   东江王却摇头:“生不生事端,要看品性。倘若这门婚事能成,难不成还有人敢肖想世子妃?”   东江王府的权势,自是不怕别人觊觎。东江王妃停了手问:“王爷这是中意?”   东江王不置可否,说道:“三郎今日鲁莽,他们兄妹既没有忍气吞声,也没有得理不饶人,最后化干戈为玉帛,倒是行止有度。”   王妃心道,那还不是三郎瞧人家小姐漂亮,自己软下来了。   但是她身为长辈,说这话不免轻浮,就转回去说道:“这姐妹俩可不是好惹的。我叫依儿兰儿相陪待客,兰儿嘴上没把门,输棋后说了句使诈,那徐三小姐竟是一点脸面也不给,反口骂了兰儿一顿。徐大小姐虽然斯文些,可也是从头到尾没松过口。”   说这话时,她脸上有淡淡的不悦。虽然岑二小姐封了众人的口,徐家姐妹又没有告状,可她是王府的主母,怎么会不知道呢?不管怎样,岑家两位小姐都是她的亲侄女,被别人下了脸面,她岂能高兴?才见第一回 就敢这样,等徐大小姐成了世子妃,岑家还有立足之地吗?   东江王笑了起来:“虽然徐焕的官位权势有所不及,但并不听命于我。此番前来相亲,她们代表的是南源,岂能让东江属臣之女欺到头上?这样还怎么谈结盟?岂不是还没开始就弱了气势?”   他伸手拍了拍妻子的手背,柔声说:“本王知道你心疼侄女,可你更要心疼儿子。我这身子骨不中用了,日后东江都要交给他。这副担子重啊,江北蒋奕虎视眈眈,京里早就忌惮我们了,不给他找个靠得住的岳家,担得起的媳妇,我怎么放心得下?”   说到这个,东江王妃眼圈一红,握住他的手:“王爷,您不会的……”   东江王只是笑,脸色越发苍白。就起来看了那么一眼,便坐都坐不住,他心里清楚,自己时日不久了。   “所以,闻儿的妻子,必须是个外柔内刚的。徐大小姐不肯低头,我倒更中意了。”他笑着说,“你不是也觉得好,才连连送她们东西?”   东江王妃忍泪点头。她原本是因为李观的事,才多送东西当做赔礼,可让东江王这么一说,她还有什么可嫌弃的?儿子当然比侄女重要,只有儿子好好的,岑家才会好好的。   “好了,你忙去吧,我睡一会儿。”说了这许多话,他很累了。   东江王妃应声是,服侍他躺下,亲眼看他睡着,再叫丫鬟来守着,才去理事了。   待理完事,她问:“世子可回来了?叫他来一趟。” 第140章 表哥   从王府出来,兄妹三人又去周家。   周家老夫人得到消息,早就等着了。   徐吟姐妹对外祖母印象不深,母亲去世得早,两家又隔得远,来往不多,上次见面徐吟还是幼儿,徐思也才四五岁。   不过,前世她们被送来东江,受过周家的照应,到江都城破的那一天,周家表兄还来找过她们。这份情谊,徐吟心里始终记得。   “拜见外祖母,拜见舅舅,拜见舅母。”   周老夫人连声说好,亲自去扶:“快起来,快起来。”   周家人样貌好,周老夫人如今老了,也是一脸慈祥。她一手拉着一个外孙女,左看右看,眼中渐渐有了泪花。   “瞧你们姐妹,生得多好啊!你们母亲泉下有知,该有多开心!呜呜呜……”   老夫人一落泪,满屋子的人都跟着落泪。最后还是周大夫人出来劝止:“母亲节哀,今日见着两位外甥女,可是天大的喜事。”   “是啊!瞧外甥女多像妹妹,母亲应当欢喜才是,别让她们跟着伤心了。”   提到她们姐妹,周老夫人被劝住了,忙忙擦泪,不好意思地说道:“人老了,就跟小孩儿一样,一伤心起来眼泪便止不住。都别哭了,都别哭了。”   一屋子人重露笑脸,周老夫人拉着她们姐妹,一边一个地坐着,嘘寒问暖。又是问父亲对她们好不好,又是问路上辛苦不辛苦,还有遇袭的事,世子和王妃的态度……   徐思捡着能说的说了,周老夫人老怀安慰。   “这要是能成……日后就能时时相见了。”   “能成,一定能成。”周大夫人笑吟吟地说,“咱家外甥女儿多讨人喜欢,又好看,又知礼,王妃赏了这么多东西,世子又亲去迎接,这便是中意了。”   周老夫人摆手:“咱们心里盼着能成,可这话不要说出去,免得旁人觉得咱家轻狂,连累了阿思。”   周大夫人面露愧色,连声应是。   世子的婚事,说了有一阵了了,什么佟二小姐,魏四小姐……多少人盯着这个世子妃的位置。突然天上掉下个徐大小姐,此时必然是众矢之的,一旦有差池就会被揪着不放。   这可是桩好姻缘啊,世子才貌出众,为人端方。自家外甥女当了世子妃,日后周家的处境也会好上不少。   周大夫人越想越觉得公婆眼光好,徐家虽然家底薄了些,可妹夫却是个人中龙凤,说不准儿子的前程就落在外甥女的身上。   周家和她一样想的人不少,对待徐家兄妹也就更加热情了。   说了一会儿话,那边席面准备好了,于是热热闹闹开了家宴。   ……   宴至中途,周大公子周煊出去喘口气。   他负责招待徐泽,两人倒还说得来,只是他惦记着昨天徐吟说的那些话,就旁敲侧击地问,可徐泽瞧着不大有主张的样子……   真是怪了,难不成此行不是他做主的?那该问谁?大表妹吗?   周煊这样想着,耳边传来声音:“大表哥在想什么?”   他吃了一惊,转头果然看到徐吟站在不远处,笑眯眯看着自己。   “三表妹。”他低身施礼。   徐吟回过礼,慢慢走近:“怎么大表哥瞧着有心事的样子?今日我们至亲相见,不该欢喜吗?”   周煊忙道:“见着两位表妹,我自然欢喜,只是……”   “只是什么?”   周煊想,不管做主的是谁,那日是徐吟说的话,那就问她本人好了。两位表妹虽然没来家里住,但是上门拜见态度恭敬,对自家应该还是亲近的。   “表妹昨日说,要是来这里住,会把麻烦带过来,不知这麻烦是什么麻烦?可需要我们帮忙?”   徐吟笑了起来。果然,整个周家还要靠这位大表哥,听了话就知道有问题。   “表哥真的要帮忙吗?我说麻烦,可是真有麻烦,恐怕会连累你们。”   周煊道:“表妹说哪里话?你我骨肉至亲,哪怕你们是在徐家受了委屈,我们也得出面张目,说什么连累不连累。”   这话听起来像是场面话,但徐吟是信的。因为前世他帮了,虽然没能救她们出火坑,可也尽了力。   “表哥如此关怀,我代姐姐谢谢你了。确实有一桩麻烦,不知道表哥有没有法子。”   周煊精神一振:“三表妹请说。”   徐吟问他:“表哥知道我们路上遇袭的事吧?”   周煊点头:“没想到路上这么不太平,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流民占山为寇,还好你们的护卫厉害。”   说完,却见徐吟摇头。   周煊怔了怔:“不对吗?难道……”他想了想,脸色逐渐难看,“不是流民?”   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快,徐吟接下去:“杨都督威风远播,东江便是有些小贼,哪里敢劫掠官兵?表哥可听说过这样的事?”   没有。前些年,因为江北兵乱,连带的东江也不大安稳,贼寇频出。后来杨都督大力整顿,带兵横扫一通,就都太平了。这样一说,事情确实古怪。   “是有人冒充盗匪劫道,”周煊压低声音,“不想看大表妹嫁给世子?”   徐吟点头:“所以世子才亲去迎接。”   周煊的脸色难看起来:“这么说,你们现在的处境还很危险,劫杀不成,对方说不准在等机会下手。三表妹,倘若是这个麻烦,你们更应该住进来啊!驿馆里不知多少眼线,你们的一举一动都被人得知,反倒他们方便下手。”   徐吟道:“表哥放心,世子已经派人盯着了。只是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倘若姐姐真的嫁过来,有人暗中窥伺,想要她的性命,这也太危险了。”   周煊不禁点头,说道:“最安全的办法,就是回南源去,这桩婚事作罢。可如此一来,岂非让贼人如意?我想想……不想让大表妹嫁过来,莫非是那些想当世子妃的?啊,你们等着,那些人家的子侄,我多半相熟,想法子探探风声去。”   徐吟满意极了。这位大表哥果然是个聪明人,她还没说呢,就全都明白了。   她虽知道是李达与魏家搞的鬼,可到底是个什么计谋,却是全然不知。大表哥本就是东江人,由他出面,更容易打听。   “那就有劳表哥了——此事,还请表哥暂且保密,免得外祖母忧心。” 第141章 去逛逛   回到驿馆,已是彩霞漫天。   徐思看着空荡荡的屋子,不禁忧心:“燕二公子哪里去了?这里人生地不熟,他可别惹事。”   相识这么久,她算是看明白了。不怪这燕二公子追着自家妹妹跑,他们俩根本就是一个德性,胆大包天,什么事都敢干,什么人都敢惹。   东江局势复杂,有人暗中磨刀霍霍,他又是那样的身份,万一出点什么事,那可是会引起各方动荡的。   “江都繁华,与关中风物全然不同,燕二公子说不准出去游玩了。”徐吟随口回答,回去换衣裳。   见她一点也不上心,徐思摇了摇头,也回屋去了。   先见王妃,再拜外家,这一天可太累了。   等她再出来,燕凌已经回来了,正围着徐吟献宝。   “这个叫生煎,生包子放在锅里,加油加水慢慢煎,等水干了就煎好了。是不是很有趣?我亲眼看着师傅做的,刚出锅就拿来了,快趁热吃。”   他刚说完,燕吉满头大汗地跑进来,手里端着个硕大的碗:“公子,来啦!”   燕凌起身去接,放到徐吟面前,亲自揭开盖子。碗里是堆成雪山一样的碎冰,上面铺着一层层切块的果子,淋了红色的酱汁,漂亮极了。   “对街有家冷饮铺子,说这个叫什锦冰碗,是京里传过来的,里头加了牛乳和果酱,可好吃了。”   徐思听到这里,忍不住出声:“又是热又是冰的,一时吃下去,也不怕肚子疼。”   徐吟站起来:“姐姐。”   燕凌被她抓个正着,暗暗心虚,急忙过来献殷勤:“徐大小姐,这是给你留的。”   徐思还没说什么,徐泽出来了:“有东西吃呀!正好,我席上都没怎么动筷子,给我……”   “没有。”不等他说完,燕凌飞快地端走那盘子煎包,“徐兄饿了吗?正好驿馆快开饭了,叫他们送来就是。”   徐泽气得直跺脚,嚷道:“你怎么差别待遇?大妹和三妹都有,就我没有?”   燕凌诧异地看着他:“我怎么知道徐兄一个男儿,竟像姑娘家一样喜欢吃零嘴?早说嘛,下回给你带就是了。”   被他堵了这句话,徐泽承认不是,不承认又不甘,只能恨恨瞪了两眼,扭头吃饭去。   这一幕看得徐家姐妹忍俊不禁。徐吟抬头道:“你怎么总跟我大哥作对?他没怎么你吧?”   燕凌否认:“哪有,我是真没想到。”   谁叫徐大公子跟个古板老夫子似的,看到他过来就防着。   徐思吃了两个生煎,就回屋喝茶消食了。   燕凌等着徐吟慢慢吃完冰碗,压低声音说:“晚上要不要出去逛逛?”   徐吟挑眉,这个“逛”字,怎么听着有点怪怪的。   燕凌笑眯眯:“你们今天去王府,我闲着无事逛了一圈,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有意思的东西?徐吟点点头:“好啊!”   ……   天色渐暗,李达装扮好出门。   相熟的守卫问道:“二公子,这么晚了还出去啊?”   李达笑回:“跟人约好了,去江边听潮。”   守卫不疑有它:“原来如此。二公子还是要早些回来,最近江北那边动作频频,怕有细作混进来。”   李达答应一声:“好,最后亥时就回来了。”   他带着小厮坐上车,往江边驶去。   到了中途,马车停了下来,里头传出一个声音:“母亲想吃仙客居的云片糕,太抢手了总买不着,你去那里等着,诗会结束回来接你。”   “是。”   一个小厮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马车继续前行,很快不见了,小厮钻进巷子,却没往仙客居去,左弯右绕,穿过一条条街巷,最后进了一家不起眼的茶馆。   “小哥。”掌柜迎了上来,“替主人家来拿茶叶的吧?请到里头稍等。”   小厮答应一声,进了包厢。   别人没人看到,屋里其实已经有人了。一位圆脸细眉的小姐,正在慢慢口茶,看到他过来,身后站着的丫头低身施了一礼,便和掌柜一起退出去了。   房门关上,那小姐嘲讽一般说道:“二公子,打扮成这样才敢出来,你胆子也太小了吧?”   小厮抬起头,露出来的赧然是李达那张脸。   他笑了一声,大喇喇在魏四小姐面前一坐,说道:“小心驶得万年船,接了徐大小姐回来,大哥越发小心了。这个当口,要是让他发现,岂不是功亏一篑?”   魏四小姐没接话,只将茶杯一推,算是默认了他的做法。   “多谢。”李达一口喝干。   “约我来干什么?”   “问你想好了没。”   魏四小姐低下头,目中露出怅然之色。她还有什么没想好的?徐大小姐一来,竟是人人都冷着她,听说今天王妃还赏了好些东西,连先前珍爱的白狐皮,都送给了徐家小姐,连自家侄女都没顾上。   先前她心里还有一丝期盼,觉得王妃不大可能中意徐大小姐,现在连这个都落空了,还有什么指望?   “世子聪明能干,又有杨都督在,二公子是不是想太多了?”她说道。   李达笑了起来。这话,也就是答应了。   他道:“杨都督在沿江大营,暂时不会回来。等他回来,大局已定,又能怎么办呢?李氏子嗣艰难,除了我还能选谁?”   “还有三公子……”魏四小姐有点不甘心,忍不住挑他的毛病,“杨都督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不会忍着的。”   李达不以为意:“所以我们要快,只要事情一定,再招杨固回来,进了江都,还不是砧板上的鱼肉,任我下刀。”   这是要把杨固骗回来杀了?魏四小姐心惊。杨固统领东江兵马,战功赫赫,是东江王最信任的属臣,这在东江深入人心,没想到他竟然胆子这么大。   她冷静下来想想,对眼前的年轻人刮目相看:“二公子好大的胆子,杨都督何等英雄,你确定做得到?”   这是在试探他的实力?李达笑了,轻轻叩了叩茶碗:“其实,你们魏家对我来说不重要,长史都已经……只不过看在魏四小姐你的面子上,我才会多番邀请。”   魏四小姐一惊,这话是说,鲁长史已经是他的人了?那还有什么犹豫的?她很快点了头:“那二公子要我做什么?” 第142章 偷听   茶馆对面,徐吟坐在树上,一边盯着门口,一边啃着桂花糕。   “味道不错吧?驿馆的老师傅亲自动手的,我特意叫他多加了一勺蜂蜜!”耳边传来燕凌得意洋洋的声音,他一大早起来折腾桂花树,可算是派上用场了。   徐吟咽下嘴里的糕点,就了声:“嗯。”   多加了蜂蜜的桂花糕有点腻,不过这是少年的心意。   吃完糕点,茶馆有动静了。   先出来的是个小厮,他手里拿着茶包,脑袋低垂,看不清样貌,出了茶馆就拐进小巷,很快不见了。   过了许久,茶馆进出几波客人,戴着幂篱的魏四小姐终于也出来了,悄无声息乘着车离开。   “你怎么知道他们在这里相会?”徐吟问。   燕凌有点得意:“也是凑巧,我到王府周围探路,正好瞧见一个小厮鬼鬼祟祟的出来,就跟着他走了一路,看见他把一张字条递进了魏府。”   “哦。”   燕凌纳闷:“你怎么一点也不惊讶?李二公子和魏四小姐,这组合很有意思呢!”   徐吟心说,她早就知道的事,有什么好惊讶的?关键是李达跟魏四小姐到底说了些什么,可他们又不能进茶馆听,那样就打草惊蛇了。   燕凌继续道:“你说这件事,要是李世子知道会怎样?在你姐姐来之前,魏四小姐可是他未婚妻的一号人选。”   这样一想,李世子头上真是绿油油的呢!   两个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徐吟感叹:“人真是奇怪,李世子哪哪都比李二公子强,这魏四竟然弃李世子不要,选了李二公子。”   燕凌说:“那是因为没指望了啊!你姐姐来了,明摆着李世子是不会要她的,没鱼虾也好嘛!”   徐吟没接话。她说的是前世,姐姐没来江都,魏四还是和李达狼狈为奸了。也许,前世李闻也没选中她?   这也不是不可能,李闻可是个正常人,或许他瞧出了端倪,选了别家小姐,所以魏四别无选择,当不成世子妃,那就换个世子好了。   总之,事情到了这一步,东江的局势逐渐往前世的轨迹走了,只要及时阻止李达和魏四的阴谋,让李闻幸免于难,就能叫这两个恶贼得个现世报,休想再有前世的风光!   盯梢的对象都走了人,徐吟便想回去。刚要滑下树,忽然被燕凌拉了一下,扯了回来。   他压低声音,嘘了一声,示意她往外瞧:“你看那边。”   茶馆偏僻,客人原本也不多,这会儿天色渐晚,大堂已经没人了。掌柜命人收拾铺子,自己却换了身不起眼的衣服,出来左看右看,往另一条小巷去了。   燕凌与徐吟对视一眼,先从树上跳下,又拉了她下来,悄悄跟了上去。   这掌柜还挺警惕,不时停下来看看情况。还好两人都是跟踪的好手,没叫他发现。   过了一会儿,掌柜拐进一条街巷,一股刺鼻的味道冲了过来。   徐吟精神一凛。   鱼腥味,这里是鱼市!   他来鱼市干什么,这么晚了,总不会来买鱼的吧?   掌柜钻进了一间卖鱼的铺子,徐吟正在犹豫,燕凌拉了她一把,从隔壁的院子爬上屋顶,小心地摸到那间铺子上方。   燕凌伸手在屋顶摸了摸,施了些巧劲,松开其中一片瓦,屋里的声音低低传了出来。   “……鱼儿上钩了?”   “是。这只小鱼,可比咱们想象中胃口大,不但想吞了大鱼,还想把老龟也一并吞了。”   “呵呵呵呵,”屋里传来几声低笑,“这就叫天助。要不是这只小鱼,咱们还不知道从哪里打开口子。”   “是啊!来了好几年,只拿到些不痛不痒的消息,都没脸回去见主子。”   “这下好了,倘若事成,咱们就能风风光光回去了。”   屋里声音低了下来,似乎密谋了一些事。   徐吟努力去听,只听得零零碎碎的声音。   “……望江楼……”   “……秋宴……”   冷风阵阵吹过,她心口也是一片冰凉。   许久,屋里的密谋终于停了,声音也略微放开了一些。   “那老龟运气好啊,儿子出息,虽然只有一个,抵得过别家子孙满堂。”   “最难缠的还是那只霸王蟹,有他拦着过不了江。”   “还好老天送来这么一个机会。那小子手底下没人,找到了咱们,不枉费经营这几年。”   “好好干,做完这票,就可以回去了。”   屋里干了一杯,随后响起走动声。   徐吟犹豫了一下,就被燕凌拉着,轻飘飘从隔壁下去了。   过不多时,掌柜从屋里出来,警惕地左右看看,确定没人,才大步回去了。   一切归于平静,两人慢慢出了鱼市,回到大街上。   默默走了一路,燕凌一直转头觑着她,欲言又止。   徐吟没忍住,转头问:“干什么?有话就说呀!”   燕凌踌躇了一下,说道:“事情比想象中复杂,我还没想好。”   徐吟“扑哧”笑了,睇过去一眼:“你倒是坦白。”   她听出来了,屋里那两个人,是江北的细作。老龟便是东江王,大鱼是李闻,小鱼是李达,霸王蟹自然是杨固。   蒋奕这是盯上了东江,早几年就派了细作来。这回固然是李达狼子野心,可其中也有蒋奕的手笔。   东江向来是富庶之地,李氏又经营百年之久,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大势力。   燕氏虽然兵强马壮,可到底关中不如东江繁荣。   倘若东江与蒋奕掐起来,坐山观虎斗,说不准能得利。   燕凌站在家族的立场,自然有点犹豫,似乎不帮李闻比较好。   “那你是想帮江北?”徐吟笑眯眯看着他。   燕凌想也不想,直接摇头:“帮蒋奕干什么?他比东江难缠多了。”   蒋奕也是个斯文些的吴子敬,况且江北离关中才近。   “既然不帮江北,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东江再怎样,为地势所限,过不了江去。江北才是你们燕氏的大敌。”   燕凌瞥了她一眼,说道:“你真是这样想的?不是为了你姐姐考虑?”   徐吟理直气壮:“当然是为了我姐姐。” 第143章 请君入瓮   徐吟回到驿馆,看到姐姐坐在屋里等她。   “干什么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徐吟接过夏至递来的帕子擦手,回道:“发现了一件重要的事。”   徐思原是逗她,跟燕凌一去大半夜,玩得可开心。不料竟听到这句话,不禁收了笑容。   “怎么了?”   驿馆这间院子的前后左右,都在徐家护卫的掌控中,徐吟也就直说了:“有黑手在背后推动,借机渔翁得利。”   她把今晚看到的事说了一遍,徐思大吃一惊:“怪不得……”   先前她就没想明白,东江一直很稳定,李闻又不是个败家子,怎么就轻易让人得手了?现下才知,原来还有旁人的助力。   徐思冷静下来,说道:“阿吟,你觉不觉得这件事很眼熟?”   徐吟点点头:“方翼暗害父亲,也是这么个路数。”   “那,该不会是一家吧?”   徐吟仔细想了想,说道:“东江这事,就是蒋奕的手笔。但是薛如的主子,我觉得不是他。”   东江分崩离析,蒋奕的好处很明显。南源易了主,对蒋奕可没有好处,他想过来吞并,还得防着昭国公。就算真想要南源,也得是得了东江以后。   听她这么一说,徐思觉得也对,也就不多想了,把注意力放在东江这事上。   “所以说,李二公子勾结魏家,想要暗害李世子,而江北蒋奕是幕后推手。”   “是。”   “他们很可能会在秋宴上动手。”   “是。”   徐思笑了:“既然事情清楚了,那我们就来个请君入瓮,瓮中捉鳖吧!”   ……   过了几日,徐思再次去王府拜见。   东江王妃翻看着她送上来的物件,满是欣赏:“好巧的心思,怎么想出这个来?”   这是一件圆筒状的皮毛制品,原料正是她前几日赏赐的的白狐皮。毛茸茸的一截,不长也不短,正好可以容纳两只手塞进去,密密实实的,一点风也不漏。东江王妃可以想见,等天气再冷一些,外出的时候手往里头一塞,说不定连手炉都不用带。   徐思笑着回道:“小女在南源的时候,曾经见过百姓过冬的情形。他们要劳作,很少会带手炉,往往会在袖子里多缝一截,这样空闲的时候两只手一揣,就能暂时保暖。可这暖袖连在衣裳上,做出这个动作着实不大美观,所以,我就想着另外做一个不连着的,既能保暖,又有当做装饰。”   东江王妃回想了一下,连连点头:“是有这个东西,难为你能想出来。”   徐思继续道:“那日听说岑小姐也想要,可这是王妃的赏赐,小女不愿意辜负您的心意,就厚颜收了下来。回去一想,做裘衣不过叫我和妹妹两个人得了,不如做成暖袖,既能回报王妃,又能叫岑小姐同乐,岂不是更好?所以小女就自作主张,请了几位绣娘去驿馆,赶制了几件,还希望王妃不要嫌弃。”   东江王妃连连带笑:“不嫌弃,你想得这般周到,怎么会嫌弃?叫那两个丫头沾光,她们定然很开心。”   说着,她扬声叫人:“庄嬷嬷!”   停顿了一下,一名侍婢小声提醒:“王妃,庄嬷嬷已经不在府里了。”   东江王妃“哦”了一声,回过神来,露出几分怅然。   庄嬷嬷是她的心腹,在她身边管了十几年的内务,不料昨日有管事报上来,说她的儿子私吞田庄上的出产,在外头用她的名号欺压百姓,夺人产业,甚至闹出人命。   这事甚至惊动了东江王,王妃震怒之下,派人去抄她的家,果不其然,搜到许多贵重之物,其中甚至有她私库里的东西。   东江王妃气极,立时就将这老奴发落了。她家里的人,该偿命的偿命,该杖责的杖责。念在几十年的情分上,庄嬷嬷打了一顿后赶到偏远的田庄,也不知道活下来没有。   发生这件事,东江王妃十分生气。一整天都闷闷不乐的,徐思过来,她才露出几分笑面。   罢了,为个欺主的老奴伤心什么,儿子的终身大事才重要。   东江王妃将这事甩到脑后,打起精神跟徐思说话。   徐思原就是会聊天的人,从这暖袖说起,讲起南源的风土人情,还有一些趣事,很快东江王妃重露笑颜。   眼见天快黑了,徐思起身告辞。   东江王妃道:“都这个时候了,不如留下来用饭吧?”   徐思笑着婉拒:“王妃还有许多事忙,小女怎么好打扰?若是王妃高兴,小女明日再来就是。”   想着东江王那边还要照顾,东江王妃也就不强留了:“那明日再来。府里的点心还不错,我叫他们做了,你带妹妹来尝一尝。”   徐思应是,恭敬地告退了。   出府的时候,是李闻送她出去的。   正好李达回来,唤道:“大哥。”   李闻停下来,对他一笑:“二弟回来了?今日又去了哪里?别跟三弟学,整日想着吃吃喝喝,衙门近日事多,你要上上心。”   这话李达听惯了,往日他都是假装对衙门事务不感兴趣,可今天不知道为何,听着却特别不顺耳。   这是说他不争气吗?哼,过段时间,他就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不争气了。   心里这么想,他嘴上道:“事情我都做完了,大哥你问问就知道。”   李闻诧异地挑了挑眉,笑着夸奖一声:“不错嘛!”   李达跟着笑,瞥了身后头的徐思,知机地道:“那我先回去了,不打扰大哥。”   李闻点点头,半点没有辩解的意思。   李达心里越发憋闷,看着徐思远远向自己施礼,然后目不斜视地过去了。   徐思上了车,李闻也没有马上回转,而是自己上了马,跟着车一路送回去。   这一幕看得李达心里跟油煎似的,恨恨地攥紧了手。   昨日庄嬷嬷那蠢货儿子忽然犯事,惹怒了王妃,揭出这老货贪墨主子财物的事,他失了这颗钉子,心里已经很不舒服了,没想到今日又想到他们俩。   说来说去,他不就仗着自己是世子么,这些早晚都是自己的! 第144章 风言风语   秋宴一日比一日近,东江诸人对徐氏姐妹的态度也一日比一日不同。   徐思连着去了几日王府,每次王妃都盛情款待,世子更是亲自接送。   有亲近的内眷进王府问安,听王妃说起徐大小姐,都是赞不绝口。心灵手巧,温顺知礼……竟无一处不好。   消息传出来,那些观望的世家们,纷纷递请帖到驿馆,邀请徐家兄妹赏花、诗会、吃酒。   一时间,徐家兄妹成了东江炙手可热的人物,人人以邀请他们赴宴为荣。   ……   “这秋宴还没举行,看来世子妃的人选已经定了啊!”一场贵夫人日常的聚会上,有人感叹道,“我们家还罢,原就没有适龄的姑娘,那些有的人家,倒叫他们白忙了一场。”   与她相熟的另一位夫人笑道:“可不是?为了参加秋宴,早几个月就开始准备衣裳首饰,江都的裁缝、金匠忙得不得了,连绸缎、珠宝的价格都涨了,没想到啊,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都白费了心思。”   “只能说是命了。谁叫她们没生得跟徐大小姐一样美若天仙呢?”   说到这里,有人忿忿:“世子妃就是未来的王妃,当以端庄知礼为先,这长相也值得一论?世子年少慕色,倒也说得过去,怎的王妃也纵着?”   “话可不是这么说。”她旁边的夫人驳道,“王妃亲口说了,徐大小姐知书识礼,温柔娴静,可半句没提长相的事。”   “呵呵,这也就个场面话。”那人根本不当真,说道,“温柔娴静,比得上佟二小姐?她家世代出大儒,女儿教养出了名的,不止东江,京城都知道。再说知书识礼,更不可能比魏四小姐强,她打小就有才名,写出来的诗词被多少人称颂,有东江明珠之称,倒是徐大小姐,何曾有什么诗词传世?”   这倒也对。是不是真有才,拿作品出来就知道了。魏四小姐那可是实打实的,倒是徐大小姐根本没有佐证。   先前那位夫人叹了一声,说:“话是这么说,可这又不是考状元,女子最重要的相夫教子,谁说才学好就一定选谁呢?”   另一位却是与魏家有些相干的,冷声道:“话不是这么说。世子跟旁人不一样,王爷缠绵病榻,东江差不多交到了他手里。他没有叔伯相助,几位公子又小,世子还未弱冠,就要承担起这样的责任,他要娶的世子妃岂能没有才干?再者,自身毫无才华,如何相夫教子,一代主母影响三代子孙,咱们这样的人家,难道不知这道理?”   这番话咄咄逼人,说得一干贵夫人无言,最后还是有个相熟的出来打圆场:“行啦,我知道你是为魏家鸣不平,可王府有王府的考虑,最后还是要王爷点头的,总不能说王爷选得不好吧?”   话说到这里,那夫人也承认了:“是啊!我就是为魏家四丫头不平,明明处处比别人强,偏就被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徐大小姐抢了去,倘若定的是别人,不拘你们谁家,那都是知根知底的,这徐家……呵,连世家都算不上。”   刚说完,后来传来一道声音:“表妹,多谢你抬举我家四丫头,不过这种话还是不要说了。”   众人闻声抬头,看到几个贵夫人从后头过来,为首的正是魏二夫人,魏四小姐的母亲。   先前那位夫人起身,向她招呼:“表嫂。”   魏二夫人笑着点头,在诸位夫人的礼让下坐了,然后说道:“你们瞧得起我家四丫头,我在这里多谢了。只是这件事,我家四丫头自己都不在意,就不用多提了。”   这话引得诸位夫人好奇,有人赞道:“魏四小姐真是心胸宽广,先前听到有人说她闲话,我还替她捏了把冷汗,没想到她自己倒想得开。”   魏二夫人含笑:“也不是想不想得开。这秋宴还没举行,世子妃到底是谁,谁也不知道。我家四丫头不过是因着王爷之命,才去凑个数的,原就没想着一定当世子妃。江都的闺秀这么多,比她优秀的又不是没有,谁说一定就是她了呢?她自己就没这么想。现下徐大小姐来了,她私下还说呢,听说徐大小姐貌可倾城,世子得这么一个佳人,王爷定然老怀安慰,这对咱们江都也是个大喜事。”   听她这么说,众人纷纷赞美。   “魏四小姐真是人美心善。”   “二夫人教得好!”   “先前我还替你们担心,没想到这丫头胸怀比我开阔,自愧不如啊!”   魏二夫人谦虚地道:“过奖了,过奖了。不过我家四丫头确实年纪到了,你们如果有合适的人选,可要说一声啊!”   “应当的,谁娶到魏四小姐,那可是大福气。”   夸赞声中,这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没几日,江都便流传起了这些话,魏四小姐如何如何说,听到的无不夸赞,这才叫蕙质兰心。   ……   这些话传到驿馆,徐吟就笑了:“果然是魏家,他们最会造势。”   前世若不是魏家四处散播流言,她们姐妹的名声何至于那般狼藉?   不过,那会儿魏四是王妃,她们姐妹却是被送来供东江王赏玩的玩物,只能任她耍弄。这回可不一样了,魏四也该自食恶果了! 第145章 信任   “大表哥何出此言?”徐吟问,“潮园出了差池,和魏家有什么相干?”   周煊急得满头都是汗:“因为我前几日就听说潮园在修缮,这还没出事,他们就知道了?”   原来如此。   徐吟之前不明白,虽然魏家颇有势力,但对李达来说,只要说动了鲁长史,魏家并非不可替代。   原来理由在这里。   想法子让潮园出事,秋宴只能移到旁边的望江楼。这是魏家的产业,就能借着魏家的手,实施他的阴谋。   “表妹?”周煊担心地看着她。   先前他以为做主的是大表妹,可看这情形,主事的倒像是三表妹?她一个小姑娘,知道怎么应对吗?听说她在南源飞扬跋扈,无人敢有违逆,可那毕竟是仗她父亲的势,这里是东江,万万不能胡来。   徐吟抬头一笑,说道:“大表哥放心,我们去找世子帮忙。”   “世子会帮你们?”   徐吟点点头:“我们在东江地界出了事,他总要向我父亲交待吧?先前去接我们的时候,他就允诺了会追查凶手。”   周煊松了口气,露出笑容:“那就好。”想了想,又不放心地交待,“你们还是要多加小心,魏家毕竟在东江颇有势力,在他们的园子里,真有点什么事,防不胜防。”   徐吟答应一声:“这事还请表哥保密,没有证据之前,不可打草惊蛇。”   ……   同一时间,李闻正在听父亲交待事务。   “望江楼?”他目光一凝。   东江王咳了两声,反问:“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李闻道:“咱家那么多园子,换一个就是,何必麻烦别人。”   东江王不以为意:“有什么麻烦的,这是他们的荣幸。”说罢,他叮嘱儿子,“整个东江地界,都是我李氏的属臣,你不要把那些酸儒的话当真,以为咱家只是代天子牧民。东江奉李氏为主,这是高祖许诺我们的。”   停顿了一下,他又续上一句:“当然,面上还是要给陛下好看,不要让人抓到把柄。”   李闻不是这个意思,但是真正的理由又不好说出口,只得先应下。   想了想,他试探着说道:“父王,您可要好好休养身体,孩儿还年轻,没有您在后头撑着,心里没底啊!”   东江王听得这话,看着他的目光既慈爱又悲伤:“父王也不放心你,奈何身体实在不争气……唉,但凡能多活几年,看着你稳住局面,也能放心走了。”   李闻听他这么说,心里越发不是滋味,说道:“孩儿怕啊,要是您不在了,他们还会不会听孩儿的?鲁长史平日最听您的话,可在孩儿面前,总觉得……”   东江王安慰他:“鲁长史是这样的性子,这也是他值得信赖的地方。你放心,等你继了位,他就会听你的。”   李闻心里一沉。父王果然还是很信任他,根本没有考虑过别的可能。   东江王又道:“父王知道,你有你信任的人。但有两个人,你不能动。一个是杨都督,有他替你掌兵,江北就打不过来。另一个便是鲁长史,他跟了为父二十来年,再忠心不过。”   李闻不想再说下去了。   父王对鲁长史信任有加,便是他现在说了,也不会马上相信。然而时间太紧迫了,没有时间验证,还是过后再说吧。   “知道了,我听父王的。”   东江王欣慰地笑了,说道:“秋宴只剩三天了吧?这几日你将政事放一放,好好去玩一回,给自己挑个好媳妇。为父觉得徐焕的女儿不错,既然你也中意,到时候过了明路就是。”   李闻一一答应。   东江王说了这几句,又困倦了,说道:“好了,你去吧。”   “是。”   李闻施过礼,退出正院。   “世子。”侍卫长走过来。   他的目光逐渐坚毅起来,吩咐:“依计划行事!”   “是。”   ……   秋宴将至,即便有了徐大小姐,江都仍然热闹起来了。   当日会有许多世家公子出席,即便当不上世子妃,女儿也要出嫁的嘛!趁机挑一个乘龙快婿也不错。   驿馆里,夏至陪两位小姐挑衣裳。   “这件好不好?贵气逼人,小姐一出场,定然能镇住全场。”   “太招摇了,还有王妃呢,换一件。”   “那这件?”   “颜色也太艳了,和季节不衬。”   “那换这件好了,不会太素,也不会太艳……”   选好了衣裳,外头来报,说王妃派人送了首饰来,给两位小姐用。   徐吟取笑:“姐姐,王妃这是瞧中你了,我看这个世子妃非你莫属。”   徐思掐了她一把,嗔道:“胡说什么呢?旁人就算了,你也笑我。”   两人挑好首饰,屏退左右,徐吟忽然正色道:“姐姐,我不是跟你开玩笑,你真的可以考虑一下李世子。这些天相处下来,他的性子你也有所了解,不失一个好对象。”   徐思一边试耳坠,一边答道:“我知道。”   徐吟讶然挑眉:“原来姐姐你已经在考虑了啊!倒是我多事了。”   瞧她这作怪的样子,徐思忍不住又捏了捏她:“你这丫头,现在取笑上瘾了?”   徐吟连忙讨饶:“没有没有,我就是好奇……”   徐思松开手,对她说心里话:“出了方翼那事,我的婚事就成了父亲的心病。若是这回真的能解决,也能叫父亲松快一些。李世子人品不错,嫁到东江又有外祖家照应,听着是一桩好婚事。只是我心里还有一点犹疑。”   徐吟问:“姐姐是觉得东江形势复杂,太麻烦了吗?”   徐思摇头:“有什么复杂的?东江王时日不多,王妃性子有些软,他们家人丁也不多,都不难应付。再说外头的事,这回如果能顺利解决,有父亲的威慑,料想李世子有足够的时间理顺政务。”   “那为什么……”   徐思目光闪了闪,低下头。   徐吟有点明白了:“姐姐是不是担心李世子不喜欢你?”   “不是。”徐思拨着手上的镯子,慢慢道,“其实我瞧得出来,他对我有一点好感。只是,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对他也有好感。要成夫妻,还是得像父亲和母亲一样才好,如同燕二公子对你这一片心意。” 第146章 赴宴   心意吗?   徐吟出了屋,看着院子里那棵桂花树。   前几日被他摘了一些,这些日子又落了一些,香味淡了许多。   仔细想来,但凡香气浓烈的花儿,似乎花期都短暂。   而过于浓烈的感情,是不是也是如此?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笑,有人欢快地从外头蹦进来,到了她面前,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串糖葫芦:“快看,我买了什么!”   徐吟一下子就笑了,那些伤春悲秋的情绪全跑光了。   她接过糖葫芦,舔了一口。甜滋滋的,和南源的一模一样。   燕凌掏出另外一串,和她一起坐在树上啃。   “对了,秋宴那天你怎么去?扮成我大哥的小厮吗?”   “不用,李世子另外给了我请帖。”   “咦,他要公布你的真实身份?不怕出事吗?”   “没说。给了请帖我就去呗,去了再说……”   ……   秋宴终于到了。   一大清早,各家的马车便纷纷驶出府邸。大街上到处都是侍卫、差役。黄土垫道、净水泼街,往日拥护的小摊小贩一扫而空。   但这些小摊贩并非被禁止了,他们都去了城外。   城内各处通道为了马车通行,不许百姓私自停留,但是城外除了大道,就不禁止了。   ——权贵们要举宴,百姓们也要游玩的嘛!   东江王病得太久,这大半年江都始终气氛沉闷。今日借着秋宴的机会,特意向百姓们开放了一些园子,与民同乐。   于是,百姓们聚在大道旁,一边围观各家车马,一边高谈阔论。   “那是佟家的马车,骑马的是谁?”   “这都不认识?佟家大郎啊!他可是咱们江都城最有才华的世家公子了。”   “马车里想必坐的是佟家小姐了?可惜车帘盖得严严实实,看不到什么样子。”   “佟家一向是这样的,他家小姐很少抛头露面。”   说罢,后头又来了一辆华贵的大车,两边垂着纱帘,里头的人影若隐若现。   “是魏家的!定是魏四小姐!哇,真是仙女一样!”   “你这不是瞎扯?就这么一晃过去,还有纱帘遮着,你也看得到?”   “虽然看不清长相,但也能感觉到气质的嘛!反正就是好看!”   “世家贵女,哪有不好看的。”   “是啊,各有千秋。”   说到这里,大家期盼地看着大道。   徐家小姐什么来呢?这些贵女们都这么好看,她们得好看成什么样子,才能说是貌可倾城?   “来了来了!”城门那头,消息传了出来,“徐家来了,王府的马车去接的。”   “哇,这么大的派头啊!挂的什么帘子?能看到吗?”   还没得到答案,一辆阔朗的马车已经缓缓驶了过来。   相比起前头那些,它的气势完全不同。不仅仅因为马车的规制,更因为周围团团的护卫。   前头盔甲鲜明的将士开道,两列整整齐齐的护卫将马车拥在中间,旁边还有两名骑在马上的公子。   “哇!”看清其中一名公子的长相,人群里发出一声惊呼,“这也太好看了吧?”   这公子年约十七八,一身玄色衣袍,头上束着小冠,一张脸简直熠熠发光。当他听得惊呼,转过头来看到众人围观的情形,不禁扬眉一笑,顿时引起更大的骚动,东西掉落的声音接连响起。   短暂的沉寂后,有姑娘啊了一声,把手里帕子往他身上扔过去。   “公子,看这里!”   于是,场面陡然变得热烈起来,帕子、香包、果子……但凡能扔的纷纷向他扔去。   这场景,弄得护卫们不知该如何反应。   不管吧,掷的东西实在太多,人都要被砸伤了,管吧,人家这也是表达欢迎的意思,自家身为客人,要是过去斥责,好像太不识好歹了。   最后还是王府侍卫出面,整顿了秩序,让他们得以安全通过。   马车过后,留下一地杂物,百姓们还很兴奋。   “那是徐家公子吗?长得也太好看了!”   “跟徐家马车一起的,肯定是徐家公子啊!听说这次是徐大公子护送妹妹来的,想必他就是了。”   “徐家公子这么好看,那徐家小姐得是什么样子?”   “怪不得徐家两位小姐号称徐氏双姝,就冲徐家公子这个长相,她们难看不了!”   “没错没错,虽然没看到真容,但肯定名符其实。”   “难怪世子一见倾心,这换成我……”   “你什么你,你连面都见不着,可别寒碜了。那是咱们世子相中的,未来的世子妃!”   “就是,可不能失礼。”   热烈的讨论中,俨然落定了世子妃的名分。   耳边听到种种议论的徐泽,起初还以为说的自己,结果扭头一瞧,一双双眼睛都没放在自己身上,再一瞅旁边的燕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要赴宴,自个儿走就不行吗?为什么非要跟我们一起?”   燕凌一边伸手拭了下汗,一边说:“这不是住一起方便吗?徐兄,你要不要这么小气?”   就这么个动作,又引来一群惊呼,喊声更热烈了。   “徐公子,看这里!”   “徐公子,欢迎来江都!”   徐泽狠狠瞪了他们一眼。   徐公子?一个个有没有长眼睛?徐公子在这呢! 第147章 像菩萨   等到了望江楼,送两位妹妹进去,徐泽更气了。   他和燕凌明明是两个人,可上来套近乎的那些人,一口一个徐公子冲燕凌去,倒把他撇在一旁,跟没看到人似的。   他怎么说也是相貌堂堂,在南源又是大公子的身份,从来没被人这么无视过。   等到他们发现自己弄错人,一脸愧疚地过来道歉,眼睛仍然时不时瞥向燕凌,旁敲侧击想打听他的来历,死活不相信他就是个闲人。一路行来的丫鬟婆子,就连远处的夫人小姐们,但凡是个女的,眼睛全都盯着他。   徐泽七窍生烟,这小子,到处招蜂引蝶,这么不安分,以后休想接近他妹妹!   还好李闻及时到了,热情的态度让他心情好转不少,寻机狠狠瞪了燕凌一眼。   这才是他的好妹夫人选,瞧瞧多妥帖啊!   嗯,他一定支持李世子当妹夫,只要这桩婚事成了,姓燕的小子就是做白日梦。   这样一想,徐泽心情大好,和李闻谈笑着进去了。   另一边,姐妹俩进了园子,立时引起多方关注。   “瞧那边。”   “徐家小姐来了。”   夫人小姐们纷纷往那边看去,但见一群侍婢族拥着进来,还没看到人,先看到了气派。   自从来到东江,姐妹两个就深居简出,除了徐思日常拜见王妃,几乎从不外出,哪怕请她们去赴宴的,也都借故推了。是以,今天是许多人第一次见到徐家姐妹的面。   徐氏双姝名头太大,人还没到,名气先到了,这让许多人产生逆反心理,总不相信传言是真。   直到此刻,看到一对面容有六七分相似的姐妹花进来,一个明媚,一个灵动,仿佛占尽天下灵秀,顿时就说不出话来了。   这样的相貌,完全不需要外物来点缀,往日总爱点评装扮的夫人小姐们,甚至连她们穿什么的衣服,戴的什么首饰都没注意到,一时间竟想不出形容的话来。   好半天,终于有人说了:“果然是徐家小姐,这气派就是不一样。”   其他人想反驳,却始终说不出来。   尤其是闺秀那边,再怎么淡泊名利,佟二小姐都忍不住看一眼。   待看清她们的样貌,所有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魏四小姐更是怔怔发呆,她一向觉得,自己虽然不是倾国之色,但相貌也是上等了。直到此刻,亲眼看到徐家姐妹,忽然明白了,为何世子亲自去接了一趟,就好像认定了似的。   有一种美丽,当你没见过的时候,会觉得其他也很美。但你见过了,便知道别人都是庸碌。   魏四小姐紧紧握着手里的扇子,一颗心直往下沉去。   没见之前,她只觉得是个美人而已,见了以后,她不禁怀疑,世子何等英明,尚且一见倾心,那个答应给她世子妃宝座的人,能免得了吗?他可比世子贪得多。   “魏四姐姐!”耳边传来声音,带着些许看热闹的意味。   魏四小姐回过神来,含笑瞥过去,神情已经如常:“怎么了?”   那位小姐掩唇一笑,看似一派天真地回道:“我还当你看傻了。这徐家小姐可真好看,先前岑家两位姐姐说起,我没当回事,现下见了才知道,真是名不虚传。魏四姐姐,你说是不是?”   这么多人当面,魏四小姐岂会露出形迹,笑着点点头,一派赞叹:“是啊!如此样貌,当真生平仅见,怪不得王妃一见如故。”   她不说世子,只说王妃,又是真心赞美的样子,简直无懈可击,弄得那位小姐没意思起来,勉强想出一句:“不过魏四姐姐你才干过人,也是不输的。”   魏四小姐更淡定了,轻轻摇了摇扇子,说道:“我哪有什么才干,不过在母亲的照看下打点家里的俗务罢了。倒是徐大小姐,听说徐夫人去得早,刺史府都是她打理的,这才是真能干呢!”   她这样使劲夸,句句真心,完全挑不出错来,想找碴的也只能作罢。   说话间,徐家姐妹在王府三夫人的亲自接引下,到了这边。   三夫人笑眯眯道:“你们年轻人说得来,我就偷个懒了。岑二小姐,岑三小姐,有劳你们照看了。”   王府这一代没有小姐,岑家两位小姐几乎被王妃当成女儿对待,这会儿理所当然接过招待客人的责任,便都应了声。   “三夫人放心,我们和两位徐小姐都是相熟的。”   三夫人点点头,对徐思道:“宴席还没开始,两位小姐在此稍待,若有什么招呼不周的,直说便是。”   徐思低身恭送:“不敢。”   三夫人一走,岑二小姐热情招呼:“两位徐小姐请坐,快上茶。”   话是这么说,她们并没有坐下来的机会,小姐们纷纷上前自我介绍,一个个见礼。   待到魏四小姐时,徐吟一笑:“这位姐姐我认得的。”   魏四小姐抬起头,对上她的眼神,心中不由一紧。   认得什么?   却听徐吟跟小姐们说笑:“这位姐姐面如满月,眉似细柳,看着像不像庙里的观音菩萨?”   她这么一说,众小姐们纷纷看过去,确实轮廓有那么点相似,再加上这又是好话,便都应和:“是呀是呀,魏四姐姐最和善了。”   “魏四姐姐平常就跟个观音菩萨似的,又好心又和气。”   “没错,魏四姐姐瞧着就亲切。”   明明被诸多赞美包围着,魏四小姐心里却是半点喜意也没有。   说人有菩萨心肠,那是夸奖,说人长得跟菩萨似的,总觉得怪怪的,难不成南源那边都是这么夸人的?   正当她犹豫着是不是要谦虚两句的时候,一道带着嘲弄的声音响起:“这庙里的菩萨像,脸盘最是圆润,确实和魏四小姐像得很,徐三小姐好眼光。”   此言一出,原本那些赞美突然变了个味,有人“扑哧”一声笑出来,引得大家纷纷往魏四小姐脸上看去。   平日总听人说,心里也觉得魏四小姐是典型的福气相,这会儿仔细一瞧,这大脸盘子长得,五官都给挤小了。东江女子以纤细灵巧为美,这模样越看越觉得粗笨起来。 第148章 看人下菜   魏四小姐紧紧握着扇柄,手背上青筋都浮起来了。   她生来一张圆脸,小时候玉雪可爱,人见人夸。后来渐渐大了,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圆脸有可爱的,有富贵的,偏她占了最不谐的那种。五官娇小,脸盘却大,看起来就有些“横”,说直白点就是凶。   为此,她时时笑脸迎人,又叫人四处散播,说她这是满月脸,福气相。这般花费心思,再加上苦练才艺,才有了如今的美名。   东江明珠,这个美称后面,是她日复一日的辛苦经营。饭不敢多吃一口,仪态不敢松懈半刻。时时留心外头的风向,但凡有诗会雅集,早早打听主题琢磨诗文……   然而此刻,这位得天眷顾的徐三小姐一句话,就让她百般掩饰的弱点暴露在了阳光之下。这一道道带着取笑意味的目光,仿佛扯开了她费心织就的华丽遮羞布——   但是不行,她不能认输,费了那么多心思,怎么可以现在认输?只要她坐上那个位置,成为东江王妃,这些嘲笑都会变成赞美,所谓的福气相也就真正成了福气,她的辛苦才没有白费。   她徐徐绽出笑容,柔声道:“徐三小姐过奖了,我岂敢与菩萨相比?不过脸盘子大罢了。家中长辈常笑话,说中秋不用赏月,看我就成。”   这番话云淡风轻,又带了玩笑的意味,气氛立时松快起来。   和她交好的贵女附和:“魏四姐姐这算什么?我脸生得长,先前兄长还作诗笑话,说什么‘去年一滴相思泪,今日方流至腮边’,可气死我了!”   这诗着实有趣,小姐们笑得前仰后合,尴尬的氛围一扫而空。   笑声里,徐吟看向方才出言点破,说菩萨像圆润的人。   这位小姐面容秀丽,神情冷淡,一身淡雅的青色衣裙,配上这清高的气质,浑身上下好似写着四个大字,少来烦我。   徐吟惊讶地挑了挑眉。看长相,这位应该就是佟二小姐,传闻她淡泊名利,温柔娴雅,瞧这模样,淡泊还能挨得上边,温柔哪里像了?   还有,她和魏四有仇吗?居然当众嘲笑她,一点面子也不给。   前世她和姐姐来东江的时候,佟二小姐已经远嫁,加上魏四不喜欢她,故而很少有人提及。她对佟二小姐知之甚少,没想真人竟是这般模样。   发现她的注视,佟二小姐往这边看过来。两人目光相触,都若无其事地挪开了。   说笑了一会儿,宴席开始了。   诸位小姐由侍婢引着入席。   徐吟姐妹的位置,就在主座旁边。坐在她们旁边的,是鲁家夫人,而后是岑家、魏家、佟家……周家近年势微,坐得很远,周大夫人过来,只来得及跟她们打声招呼,就忙忙地回座了。   过不多时,东江王妃到了。   众人起身施礼。   王妃笑着摆手,说道:“今日之宴,是欢庆之宴,礼数一概都免了,大家不用拘束,自得其乐便是。”   话是这么说,众位夫人小姐仍然恭恭敬敬行过礼,方才坐下。   东江王妃吩咐一声,乐伶奏曲,舞姬起舞,这就开宴了。   徐吟专注地品尝菜色,东江出美食,有些东西好久没吃过了,还怪想的。   像这种宴会,大家都是尝两口便罢,少有像她这样埋头吃的,端下去的盘子干干净净。   坐在对面的岑三小姐没忍不住,说道:“看徐三小姐吃东西,真叫人胃口大开。你这么欣赏王府厨子的手艺,姑母一定很开心。”   徐思看了眼妹妹,笑着回道:“岑三小姐见笑了,她呀,从小就爱吃,但凡遇到美食,断不肯浪费的。”   岑三小姐似笑非笑:“是吗?真羡慕徐三小姐,年纪小怎么吃都不胖,再过两年可就不好放纵了,这吃进去的都会变成身上的肉,新衣裳穿不了两遍就得重做,愁死人了。”   徐吟咽下嘴里的食物,抬起头,一派天真地道:“怎么会呢?一天那么多功课,不吃哪有力气。啊,莫非岑三小姐不用上课?这可太好了,我和姐姐从早到晚要学经义、诗词、书画、乐理、女红、骑射……天哪,那么多门课,想起来就头疼,只好一饱解千愁了。”   “你……”岑三小姐哽了一下,气得七窍生烟。   她这是在说自己懒?还显摆,在座的哪个不是诗书传家,世代公卿?论起诗文礼仪,那都是耳濡目染的,哪是才发家两代的徐氏能比的?她也好意思提!   东江王妃可没有岑三小姐这么小心眼,她只当徐吟不了解,笑着替侄女辩解一句:“我们家女孩儿的功课,都是轮着来的。先学两三年诗文,再学一两年琴棋书画,末了才是女红、茶艺、调香这些……学得不如你们深入。”   王妃当面,徐吟自不会再顶嘴,反倒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听王妃这么一说,这功课的安排大有学问啊。先识文断字,再陶冶情操,末了才是各种技艺,一样样循序渐进,可比同时学容易多了。我回去要跟父亲说说,这样学才合理呢,一股脑塞进来,我们学得累不说,效果还不好。”   她吹捧得不着痕迹,东江王妃大为受用,抿嘴笑道:“也不是这么说,徐刺史博学多才,这么安排想必有他的道理,我亦不能尽知。”   徐思听得失笑,转头说道:“王妃不用理她。功课再多,对她哪有影响?只要不喜欢的课,她都能上成骑射课。”   东江王妃惊讶:“徐三小姐竟然喜欢骑射?”   徐思道:“她哪是喜欢,就是找理由玩呢!”   没有母亲管束的小姑娘,父亲又爱如珍宝,难免惯得任性些。王妃理解地点点头,怪不得徐刺史安排那么多功课,或多或少学进去一点就行。   不过,徐大小姐瞧着懂事知礼,应该学得不错吧?   一旁的岑三小姐忍着翻白眼的冲动。跟她说话夹枪带棒,到王妃面前就讨巧卖乖,真会变脸。   行啊,既然这么能吹,等会儿倒要看看她们姐妹到底有什么才艺,在场这么多世家贵女,可别丢人现眼。 第149章 赠花   宴会进行得差不多了,徐吟已经吃饱搁下了筷子,就听鲁夫人笑着提议:“有酒有菜,有歌有舞,可还是缺了些什么。诸位小姐都是饱读诗书、多才多艺的,不如借这个机会助兴一二?”   东江王妃含笑附和:“鲁夫人说的是。就像徐三小姐说的那样,你们虽然都是女儿家,可每日苦读诗文、勤练才艺,一点也不比他们男人轻松。不如,今日就学他们开诗会那般,来个才艺会知音吧!”   众人应是,早有准备的贵女们暗暗兴奋。   都说世子妃已经定了,可不到宣布的那一刻,总有变数的存在。   不管怎么说,好好表现总是没错的,尤其对那些家世不显、又无才名的小姐们而言,这或许是她们结一门好亲事最好的机会。   就在这个时候,有侍婢匆匆而来,禀道:“王妃金安。前头公子们在行酒令,分不出胜负,世子特命奴婢过来,请王妃与诸位夫人评判一番,也好叫他们心服口服。”   这话说的,王妃与几位夫人都笑了起来。   笑罢,王妃说道:“这真是巧了,我们也要比试一番。诸位夫人,你们说要怎么办呢?”   鲁夫人提议:“既然双方都要比试,不如一起评判吧。”   她指着前方的湖,边上有个亭子,与男客正好隔水相对。   “在那边演示的话,他们既可以听见,又不至于太过冒犯,王妃以为如何?”   东江王妃估算了一下两边的距离,笑了起来:“甚是妥当,那就这么办吧!”   侍婢回去复命,很快,她们带来几匣子绢花,分发给在场众人。   为首的禀道:“世子说,既是一同比试,那就用诗会的规矩。每人三朵绢花,可赠有缘人,最终得花多者胜。王妃以为如何?”   王妃颔首而笑:“甚好,方才我们就说,要学他们开诗会,这不就来了?”   众女眷也跟着笑,尤其那些小姐们,目光有意无意瞥向湖对面,心里跃跃欲试。   ——今日谁得的花多,定会大出风头。徐大小姐当了世子妃还罢,若是没有,那就会在她们中间选了。   很快,湖对面的男宾开了头,一位公子吟了首诗。侍婢将誊抄好的诗句送过湖来,请大家评判。有几位夫人小姐,将自己的绢花投进壶里,再送回对面。   那位公子大为高兴,向这边施礼表达谢意,瞧他伸长脖子,想瞧清楚是赠花的样子,席上一阵笑。   紧接着,女客这里有位小姐自告奋勇,到亭子里弹了首曲子,也收获了几朵花。   一来一往,气氛逐渐热闹起来,笑声不断。   徐吟这边,菜都上完了,现下就摆了几盘点心,她吃了几口,又悻悻放下了。   就说王府的点心太甜,吃两口还罢,吃多了腻得慌。   对面的岑三小姐看她这样,忍不住又来撩:“徐三小姐怎么看起来没精神?不会是担心比试吧?你真是多虑了,平日又是学诗文,又是学书画的,随便拿几样出来就能把我们比下去,怕什么?”   徐吟瞟过去一眼,顺嘴回道:“是啊,我想比什么都行,就是担心岑三小姐你,总不好当场下一局双陆棋吧?”   “你……”岑三小姐又气歪了鼻子,她是才艺平平,只有双陆为人称道,可也轮不到对方来嘲笑!她都打听清楚了,这个徐三在南源的时候,就是个整天斗鸡走狗的纨绔,说什么诗文书画女红骑射……她大概就会一个骑射吧?   “我自有别的才艺,用不着你担心。徐三小姐这么有自信,我就等着看了。”   徐吟笑眯眯:“这你就说对了,我准备了一项才艺,一定叫你惊为天人。”   哈?岑三小姐又气又乐,她可真会吹牛,要说琴棋书画,在场多的是才女。只会点骑射,难不成她要表演投壶?男客那边擅长的多着,这不过是贻笑大方。   她故意大声说:“大家都听到了吗?徐三小姐准备了一项惊为天人的才艺,我们可要好好等着,开开眼界。”   这话一说出来,周围的目光全投了过来。   王妃含笑:“哦?不知徐三小姐准备了什么?”   徐吟卖了个关子:“王妃见谅,我要给大家一个惊喜,现在还不能说。”   东江王妃呵呵一笑,说道:“今日欢聚一堂,玩得开心最重要,旁的倒不用强求。”   这番话是在交待,大家便肃容应了声是。   岑三小姐气得牙痒痒。多好的把她架起来的机会,王妃竟还给她搭梯子。徐氏姐妹一来,姑母果然都偏心她们了。   一旁的魏四小姐瞧见,勾了勾嘴角。   真是个蠢蛋,徐三有什么好对付的?她又不是来相亲的人,越是跟她吵,反倒越显得徐大小姐性情温柔。瞧她低声劝妹妹的样子,多少夫人看了暗暗点头。   不过,她这么闹也好,把徐氏姐妹的注意力拉过去,就不会留心别的了。   “下一个是谁呀?”   魏四小姐抽回心思,起身笑道:“王妃,诸位姐妹不急的话,小女想抢个先。”   东江王妃有点意外:“魏四小姐今天倒是主动,我就说你平日太谦逊了,什么都让别人占先。今天这样很好,你的才艺向来拔尖,也好叫他们看看,什么是巾帼不让须眉。”   魏四小姐应声是,起身袅袅走进亭子。   她在东江向有声名,一走过去,湖对岸便纷纷将目光投过来。   魏四小姐从容自若,叫两个侍婢铺开宣纸,自己提笔沾墨,一口气写完,便搁了笔,向周围团团施过礼,回了座位。   待笔墨略干,侍婢一人一边展开,发现上面只写了四个字:平安是福。   字自然很漂亮,一看就是下了苦功的。这等笔力,别说这些贵女,便是放到男客那里,也是拔尖的。   只是,这样众所瞩目的场合,人人使劲浑身解数,她居然只写了这么一张字帖,内容普通,形式平常,未免太低调了,一点也显不出才艺来。   连东江王妃都觉出不对,问道:“魏四小姐,你只写这个吗?”   魏四小姐起身,笑着禀道:“今日欢宴,小女见王妃时不时问一遍王爷,心中十分感动,所以……姑且算是祈个福吧!”   东江王妃点点头,目光柔和下来:“好孩子,难为你了。”   字帖和这番话传到湖对岸,便有人感叹:“魏四小姐真是一片赤诚之心,字也写得好。”   有人和魏家亲近,私下小声说道:“这是不想抢徐大小姐的风头吧?毕竟世子已经……”   他目光一瞥,大家就明白了。   世子已经看中了徐大小姐,若是旁人抢了风头,岂不是让世子尴尬?这魏四小姐也太懂事了,真是叫人既心疼又佩服。   一时间,绢花一支支投进壶里,很快成了一堆。   侍婢捧着壶到了李闻面前,原以为和之前一样走个过场,不料他拿起一支投了进去。   看到这一幕的人皆是一愣。咦?世子给魏四小姐赠花了?难不成世子妃的人选有变数? 第150章 同试   接收到众人的目光,李闻诧异一扬眉:“怎么了?”   众人回过神,其中一位公子问:“世子喜欢魏四小姐这副字?”   李闻点头:“写得很好,而且还是为父王祈福,要谢谢她这份心了。”   他表现得太平静了,以至于大家分不清楚,到底是欣赏魏四小姐,还是单纯为了感谢。   不过每人有三支花,分出去一支也不要紧吧?   当侍婢捧着壶回来,消息很快传遍。这些日子以来,许多人以为徐大小姐当定了世子妃,对魏四小姐颇多嘲讽,就比如上次赏菊宴上聚在一起说笑的小姐们。她们听得这个消息,不禁心口一颤,生出几分惶恐。   不会吧?难不成魏四还有机会?不然世子怎么单单把花投给了她?   很快,有人亡羊补牢,笑着吹捧:“魏四姐姐的书法,向来是顶尖的,咱们这么多人,就没一个及得上。这叫大巧若拙,有实力的人,用不着诸多花样昭显自己。”   旁人纷纷附和,一时间,魏四小姐仿佛回到了以前众星捧月的时候。   倒是那位一直安安静静的佟二小姐,忽然嘲讽似的笑了一下,起身禀道:“王妃,小女想下一个展示,还请允准。”   东江王妃诧异:“今天都这么主动?可真是难得了,那就请吧。”   佟二小姐施过礼,也走进了亭子。   她同样命侍婢铺纸磨墨,提笔开始写字。当然,和魏四小姐还是有不同的,她写的是小字,一篇几百字的短文一气呵成,又快又稳。   片刻后,她搁了笔,捧着那叠纸呈上:“这是小女为王爷抄的心经,写得不好,聊表心意。”   佟家世代出大儒,佟二小姐打小耳濡目染,她的字怎么会不好?但是这件事,根本不在于字好不好。   魏四小姐刚刚为东江王祈福,得了世子的绢花,佟二小姐就跟着来这么一出,分明冲着对方去的。   怎么回事?这位佟二小姐往日不是很低调,从来不争不抢的吗?怎么忽然就跟魏四小姐正面杠上了?难不成心里还是惦记着世子,觉得这是最后的机会,终于不再装不在乎了?   众人的目光变得诡异起来,看着眼前这二女争夫的戏码。   徐吟先是惊讶,随后明白了什么,凑过去小声道:“姐姐,她们好像有过节呢!”   徐思点了下头。开宴前,徐吟嘲讽魏四小姐长了一张大饼脸,就是佟二小姐点破的。现下她又在魏四耍心计拿到绢花的时候出来拆台,不是有仇是什么?   至于争夫什么的,她们才不会当真。佟二小姐要真的有心当世子妃,为什么不冲着她们来,反而冲着魏四去?李闻近日的表现,分明更中意徐思。   想到这里,徐思忽然一笑,不等王妃发话,站起来道:“王妃,小女恰巧也有心意要献给王爷,不如就借佟二小姐的方便,一同写了送过去,也省得婢子多跑一趟,您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传出抽气,眼神带了震惊。   居然连徐大小姐也坐不住了?二女争夫变成了三女争夫,这也太直白了吧?   东江王妃反而露出了笑容。   她知道儿子看中了徐大小姐,眼见魏四小姐和佟二小姐对上,倘若她还冷眼旁观,未免太过冷淡。现下站出来,虽然有失矜持,可也表达了对李闻的一片心。   身为母亲,当然希望儿子被人钟爱,而不是剃头担子一头热。   “好,那就凑一起吧。”   徐思施过礼,跟着进了亭子。   她没有写字,而是取了画笔。   浓墨滴落在画纸上,笔尖飞快地勾划涂抹,很快出现了一尊观音像。   众人越看越是惊异。字在场人人会写,虽然不一定能拿出手,可画画是需要时间的——其他选择画画的小姐,大都已经要了画笔开始了。进了亭子要在众目睽睽之下画出来,总不能让大家等半个时辰一个时辰吧?那别人还比不比了?   但徐思画得飞快。没有颜料,只有墨和白,瞧着像是水墨画法,却又线条明晰,有着工笔画的细致逼真。最重要的还是快,从落墨到收笔,不过一刻钟,一尊观音像已经跃然纸上。   徐思搁了笔,待墨稍干,呈上去道:“佟二小姐写了心经,小女便想,若能有观音相配,就更好了,所以自作主张,还望王妃不要见怪。”   王妃接过画纸,目中露出惊异。她对徐思的才艺并不抱希望,之所以选她,为的还是南源的势力,没想到这位徐大小姐比她想像的强多了,单就这手画技,东江贵女中无人出其右。   她心中松了口气,选中的儿媳不是草包美人就好。   东江王妃笑着点头,说道:“你们这一番心意,我与王爷都会记在心上。”   说着,叫人送去湖对岸。   过不多时,捧壶的侍婢回来了,果然一人得了世子一朵绢花——还因为她们一书一画十分相配,技艺又高超,几乎所有人都送了花,点过数后,比魏四小姐略多一些。   这个结果出来,众人看着魏四小姐的目光又冷淡了下去。   所以说,世子先前是看在王爷的面上,才给的花吧?也是,都说为王爷祈福了,世子怎么能不给面子?   男客那边,定然会揣摩世子的心意,倘若世子真的中意魏四,佟二小姐和徐大小姐的花就不会超过她了。   魏四小姐果然心思玲珑,要不是佟二小姐和徐大小姐出来,她们还弄不明白其中的关键,真以为世子中意她了。   这番态度变化,虽然没有在明面上,可魏四小姐岂能感受不到?她紧紧捏着扇子,好不容易稳住笑容,向另两人看过去。   这场姑且算是她落败,那么赢的两个该撕了吧?虽然她们赢了也没用,但是能看一场热闹也不错。   可惜让她失望了,徐思向佟二小姐颔首一笑,佟二小姐虽然冷淡,但还是礼貌地点了点头。   ——魏四小姐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合着这两人就是联手对付她的? 第151章 离席   最关键的三个世子妃人选,各得了世子一朵绢花,所以,最终选定的人是谁?   这番比完,局面反倒更加扑朔迷离。   魏四小姐握着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一副毫不放在心上的样子,仿佛刚才她就是单纯为王爷祈福,根本不在意输赢。   这一点,徐吟不得不佩服她。“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魏四小姐把这个信条执行得很好,而且大多数时候是有效的。   ——但不包括今天。   曾经斗了数年,徐吟很清楚魏四的性子。她这个人最好名声,喜欢把自己塑造成端庄多才、品性高洁的女子典范,享受别人的敬仰崇拜。   就像前世,李闻身死,她在万佛寺闭门超度月余,人人都说魏四小姐有情有义,可惜世子没有福气。后来她被李达聘为世子妃,当上了东江王妃,简直民心所向,就像戏本子里最喜闻乐见的结局一样。   所以说,她今天所做的,并不是为了讨李闻的欢心,而是为了——造势。   尽管世子钟情于徐大小姐,魏四小姐仍然一心为王爷祈福。待李闻一死,李达聘其为世子妃,世人就会说,魏四小姐心地纯善,这就叫好人有好报。不像那徐大小姐,只知以美色惑人,落到这下场,是自己不修德行,怨不了别人。   徐吟都已经想像出,茶馆酒楼里那些人会怎么鼓吹了。   可惜佟二小姐插那么一手,再加上徐思凑了个热闹,魏四小姐的计划全盘落空。哪怕现下李达阴谋得逞,她当上世子妃也会被人耻笑。   所以,她一定会做些什么,以扭转局势。   徐吟慢吞吞地饮着果酒,耐心地等待着。   她的对面,岑三小姐交上去一首诗,得了为数不少的绢花,又来撩拨:“徐三小姐,你想好怎么一鸣惊人了吗?”   徐吟仿佛听不懂她的嘲讽,笑眯眯道:“岑三小姐急什么?不是还有好多姐姐没有一展身手吗?我年纪小,又是外客,礼让是应该的。”   岑三小姐哼了声:“你可别拖着拖着,就给忘了。”   “怎么会呢?”   徐吟话说了半句,魏四小姐身边倒茶的侍婢忽然手一抖,打翻了茶盏。茶水倾倒下来,将她的裙子淋得湿透。   侍婢急忙跪下请罪:“奴婢该死。”   这番动静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小姐们或许没多想,夫人们可都留神了。   在座的都是后宅里混出头的,哪个不是心思玲珑?像这样的小意外是后宅常用手段,魏四小姐这是得罪谁了?   侍婢胡乱擦了两下,然而裙子湿都湿了,能有什么用?魏四小姐制止了她,温言道:“算了。”   她起身禀道:“王妃,小女且去更衣。”   东江王妃关切地问:“可有备用衣裳?”   魏四小姐:“有,叫我家丫头送来就是。”   王妃点点头:“去吧。”   “是。”   魏四小姐一走,徐吟便站起来。   “王妃,我能不能到旁边走一走?坐了许久,腰都酸了。”   东江王妃还没回答,徐思已经低声斥道:“阿吟,这是什么场合?不许失礼。”   徐吟委屈地说:“姐姐,坐了这么久,我难受嘛!”   王妃听得笑起来。据说这位徐三小姐在南源就是个小霸王,能安安分分坐这么久已经不容易了吧?   她摆摆手,说道:“不妨事。先前说了,今日是欢庆之宴,不用拘束,大家想赏花游湖的都可以随意。”   徐吟高兴地应了声是,就要离席。   岑三小姐忍不住说了句:“你别是拿不出才艺,想跑吧?”   徐吟停下脚步,回头做了个鬼脸:“多谢岑三小姐关心,我就是做准备去的,你睁大眼睛等着吧!”   岑三小姐忍着想翻白眼。真会吹牛,什么惊为天人的才艺,根本就是胡说八道,到外面瞎逛一圈,好把这一关混过去吧?   “阿吟!”徐思不放心地起身,“要不要我陪你一起?”   徐吟把她按回去,笑道:“姐姐不用担心,我一会儿就回来。”   说罢,她眨了眨眼。   徐思明白过来,点了点头:“你小心些。”   “知道了。”徐吟按了按她绑在手臂下的袖箭,转身离开。   ……   有了东江王妃那句话,陆陆续续有人离席赏花,更有胆大的要了船游湖,气氛一时松快下来,大家玩得都很开心。   男客这边,李达起身离席:“大哥,我先去更衣。”   李闻点点头:“好。”   一旁的李观听见,立刻跳起来,叫道:“二哥,我跟你一起去。”   他向来不学无术,眼看快轮到自己了,简直如坐针毡。可他要是找借口离席,肯定会被大哥骂,就缩着不敢动。这会儿听李达说要更衣,喜出望外,连忙表示要跟。   李达顿了一下,说道:“你想好做什么了吗?诗词你不行,书画也拿不出手,要不舞一套剑法?”   李观苦着脸:“二哥……”   平时二哥总帮他打马虎眼,怎么今天哪壶不开提哪壶?就不能回来再说吗?   李达安抚:“二哥去去就来,你先想好才艺,别耽误时间。”   “不要。”李观好不容易找着机会,揪着他的袖子不放,“我跟二哥一起去,正好你帮我想想。”   李达看了眼宴席,他们这样拉拉扯扯,已经引起别人的注意了,李闻面露疑惑,想要问什么的样子……   “好吧。”他抢先应下,说道,“我帮你出出主意。”   李观欢天喜地,向李闻拱了拱手:“大哥,我陪二哥出去一趟。”   李闻目光一凝,只得嘱咐:“快去快回。”   看着他们俩相携离开,燕凌借着敬酒的机会,小声问道:“你担心三公子?”   李闻点点头:“这小子傻呼呼的,可别搅和进去。”   燕凌笑了声:“那我去看看吧。”   李闻看向他。   燕凌压低声音:“他们不认得我,不会太戒备。”   李闻慢慢点了下头,轻声道:“多谢。”   燕凌摆摆手,回去跟徐泽说了声,便离席了。   他的帖子是李闻单独发的,旁人并不知道他的身份,虽有人看到他离开了,但并没有在意。 第152章 约见   徐吟离开以后,一名侍婢匆匆而来,附到东江王妃耳边说了几句话。   东江王妃面露惊讶,向徐思看了一眼,最后点了点头。   “徐大小姐。”   徐思闻声看去。   东江王妃笑着说:“我近日得了一幅画,却不知真假。你画技如此出众,帮忙看看如何?”   这一听就是借口,但她都亲口说了,徐思没有拒绝的道理,欣然应道:“王妃有命,岂敢不从?”   于是起身离席。   两人走了一路,行至水阁,东江王妃停住了:“徐大小姐先到里头坐一会儿,那幅画很快送过来。”   徐思心中惊讶,她还以为王妃有话要说,才把她叫出来,怎么听起来要说话的不是她?   可开口的是王妃,她断没有不信的道理,便应了声:“是。”   看着徐思进了水阁,东江王妃问那侍婢:“世子有话要问,为何先前不说?平日又不是不能见面。”   刚才这侍婢突然跑来说,世子有几句话想问徐大小姐,请王妃将她邀至水阁。   王妃虽然觉得不妥,可这侍婢确实是李闻跟前服侍的,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相信自己的儿子。他即将继任东江王,这种小事就不要下驳他的面子了。   听她问话,侍婢恭敬禀道:“回王妃,世子也是才想到的。今日宴席结束,便要决定世子妃的人选,世子想问个清楚。毕竟徐大小姐不同于其他贵女,或许关系到两家结盟。”   东江王妃瞥了她一眼:“你知道得倒是清楚,世子连这个都跟你说?”   侍婢一惊,连忙跪下来:“王妃恕罪,奴婢平日只打理世子起居,并没有贴身伺候。后头这句是奴婢猜想的,世子只说徐大小姐不同旁人,要问个清楚才行。”   东江王妃点了点头,警告道:“我瞧你老实安分,才送去照料世子。日后要谨记本分,不可自作主张。”   侍婢惶惶应是:“奴婢不敢了。”   东江王妃这才让她起来。   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他们夫妇平日对李闻管束甚严,断不许他身边的丫头私自乱了规矩。当然,李闻也不需要他们费心,身边干干净净,就连东江王妃问他要不要放两个丫头,也没有应允。   一直洁身自好,眼看要正经娶世子妃了,再出点乱七八糟的事,也太划不来了。   东江王妃放心不下,就坐在外头的亭子里,等着李闻过来,好再叮嘱他几句。   侍婢偷偷瞧了她一眼,有点着急地往旁边看去。   等得有点久了,远处终于出现李闻的身影,东江王妃站起来,正要喊他。   “王妃。”另一名侍婢匆匆而来,一脸惊慌地禀道,“岑三小姐落水了。”   东江王妃听得一惊:“什么?兰儿怎么会落水的?”   “岑三小姐去游船,瞧见湖里有几支残荷,便想去摘,一不小心,就……”   东江王妃顾不上这边,对先前那侍婢交待一句:“世子来了,你跟他说快着些,毕竟名分未定,私下单独见面不妥。”   侍婢答应一声,看着东江王妃匆匆而去,松了口气。   然而李闻并没有往这边而来,到前面路口,他便转了个弯。   侍婢摸了摸胸口,吐出一口气,快步离开了。   她出了亭子,拐进另一栋小楼。   小楼窗户后面,坐着一位小姐,正是先前出来更衣的魏四。   “四小姐。”侍婢施礼,“您吩咐的事,奴婢已经办到了。”   魏四小姐一边品茶,一边淡淡道:“你是办到了,可如果不是我及时让人把王妃叫走,只怕要穿帮。”   侍婢回道:“这可怪不得奴婢。此事与世子性子不符,又有违礼数,王妃谨慎些理所应当。”   魏四小姐似笑非笑瞥过去:“你这么说,是怪我了?”   侍婢低下头,但语气并不惶恐:“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叫四小姐知道,奴婢为您办事是尽心尽力的。事后王妃必定会知晓,奴婢已经没有退路了。”   魏四小姐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知道了。只要事情办成,我会做主叫世子纳了你,你的爹娘兄弟,也有相应的安排。”   侍婢面露喜色:“多谢四小姐。”   魏四小姐漫不经心摆摆手:“行了,你赶紧回去吧,别叫人起疑。”   “是。”   看着她走出去,魏四小姐嗤笑一声,将手里茶水一泼,兴致索然:“一个个就想着攀龙附凤,真是没趣得很。”   她身边的丫头笑着接过话:“若不是这样,她也不能轻易被收买,小姐您说是不是?”   这话倒是不假,魏四小姐点了下头,重新给自己倒茶。   “你瞧她刚才那个样子,好像威胁我似的,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   丫头丁香安抚:“小姐不要生气,等事情成了,她的命就在您一念之间,想处置还不简单。”   魏四小姐被安抚住了,吐出那口浊气,往外头看去:“人怎么还不来?”   丁香忙道:“奴婢去看看。”   魏四小姐应了声:“快去快回,若是出了事,咱们就赶紧回去。”   “是。”   丁香出了小楼,走到无人处,忽然背后一痛,身体软了下来,紧接着被人拖到草丛后面,藏了起来。   而一个手刀打晕她的人,转头看向一旁的树:“果真是她搞的鬼。这位魏四小姐,胆子果然大得很,连王妃都敢骗。”   徐吟从树上跳下来,说道:“她有什么不敢的?事成的话,她就会成为东江王妃,现在这位王妃不过她手里的面团,任她搓圆搓扁。”   话是这么说,燕凌仍然啧啧道:“好狠的女人,要是成了,李二公子的日子恐怕也不好过啊!”   徐吟心道,可不是吗?前世李达成功当上了东江王,可后宅完全被魏四把持。这个女人狠着呢,他想睡谁都得看她的脸色。要不是这样,她们姐妹怎么会被折磨这么多年。   到后来,李达自己也后悔了。也就是他们夫妇不合,轻易给了蒋奕机会,才叫东江短时间覆灭。 第153章 调换   魏四小姐坐在窗边,频频往水阁那边看过去。   其实坐在这里,看不着水阁的情形,可她心中紧张,不这么做无法缓解。   冷静,要冷静。魏四小姐吐出一口气,在心里跟自己说。   到底是一举成功,登上东江王妃之位,还是一败涂地,身首异处,全看今天了。   虽然做了这样的决定,她心里已经有了准备,可只要一想到后果,她没法不紧张。在此之前,她便是心心念念当这个世子妃,也没想过会做到这样的程度。   到目前为止,进展还算顺利。王妃根本没有想到,有人胆敢骗她。现在人就在小楼里,只要……   望眼欲穿中,终于有人往这边来了。   “四小姐。”这个丫头很陌生,五大三粗的,看着不大伶俐的样子,嗓子也粗,声音极难听。   魏四小姐皱了皱眉。防止走漏风声,她只带了贴身丫头丁香一人。此处也早就被清理过了,照理说不会有不知情的侍婢前来。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她试探着问了一句。   那丫头一脸憨厚相,回道:“徐大小姐喝了茶,已经睡着了。”   还真是自己人,用这么个丫头,莫非图她长得壮实?倒也是,瞧着力气就不小,肯定扛得动人。   魏四小姐点了点头:“别在这里耽搁时间了,赶紧回去,很快会有人去接应你。”   那丫头答应一声,又吞吞吐吐。   魏四小姐着急:“还有什么问题?快说!”   那丫头警惕地看了眼四周,向她走过去几步:“是关于丁香姐姐的……”   丁香?她出什么事了?魏四小姐不由往前凑去:“什么?”   但她没机会听到了,这丫头忽然手臂一扬,一掌拍在她的颈后。魏四小姐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倒了下去。   丫头接住魏四小姐倒下来的身躯,看着走进来的少年少女。   “三小姐。”她——或者说他,恭敬地喊了一声,粗哑的嗓音分明是个男人。   徐吟点了点头,过来探了探她的鼻息,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倒出其中的粉末,吹进她的鼻子。   “走吧。”   “是。”   柴七搀起魏四小姐,跟在他们身后,出了小楼。   亏得魏四小姐安排周到,他们一路行来,完全没有遇到人,很快进了水阁。   徐思坐在里边,手里正握着袖箭,紧张地等待着。   看到他们进来,忙站起来:“阿吟!”   “姐姐。”徐吟喊了声,让柴七把魏四小姐扶过去,“快,你们把衣裳换了。”   燕凌当即和柴七避到外间去,徐思在妹妹的帮助下,将身上的衣裳和魏四小姐对调。两人梳的发式大差不差,稍微弄了一下,同样换了钗环。   做完这些,再叫柴七进来。   “面具呢?”   柴七掏出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在魏四小姐脸上东摸西按。等他弄好,晕靠在桌上的人俨然就是“徐大小姐”了。   燕凌啧啧两声,说道:“没那么像啊,脸看着好大。”   徐吟笑了声:“易容术再神奇,也改不了骨相。凑和吧,她们肯定不会细看。”   干着坏事呢,哪里来得及细看?这个水平够用了。   柴七惭愧道:“属下学艺不精,易容术还是师妹更强些。”   徐吟挺意外:“她体质那样弱,居然还有心力学易容术?”   柴七道:“小桑没生病前,学东西一点就透。只是运气不好,后来得了脑疾。”   说话间,现场处理好了。原先奉命给徐思下药的丫头,被他打晕藏了起来。   “有人来了。”燕凌轻声提醒。   徐吟立刻拉了姐姐,藏到帷幕后。燕凌与柴七也各自找地方躲好。   不多时,门被推开,一个丫头走了进来。   她纳闷地扫过去一眼,嘀咕:“人呢?”   明明说好了,她过来的时候有人接应,怎么只有这个徐大小姐在?   “有人吗?”喊了两声没人回应,她又到外面看了看,眼见时间来不及了,连忙回来给“徐思”戴上幂篱,然后吃力地扶着她出去了。   等她的身影消失,四个人走了出来。   徐吟转头交代:“姐姐,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你得一个人留在这里了。”   徐思镇定地点头:“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不怕。有人来了,我就躲起来。要是有危险,就给他一箭!”   徐吟笑着点头,对柴七道:“你赶紧收拾一下,跟上去看个究竟。”   柴七应了声:“是。”   最后是燕凌,他笑道:“我得去看看李三公子,一起去吗?”   徐吟点点头。   说定以后,三人匆匆离开。   出了园子,两人拐了个弯,去找李达和李观。   ……   这会儿,李观跟在李达后头喊:“二哥,你这是去哪?”   李达含糊地应了声,说道:“我还有事,你先回去吧。”   李观根本没有才艺可以展示,不想回去丢脸,坚决地跟着他:“没关系,二哥我跟你一起。”   李达忽然停了脚步,转头看着他。   李观被他的眼神吓得有点呆:“二、二哥……”怎么突然这么凶?   李达慢慢笑了一下,意有所指:“你要跟也行,可别后悔啊!”   这话听得李观摸不着头脑,莫名其妙地答道:“我没啥好后悔的啊!”   李达点了点头:“行,那就走吧!”   “哦。”   他埋头走路,李观几次想跟他说话,都没回应,最后只能闭嘴。   只是走着走着,他奇怪起来:“二哥,这是去码头?干什么呢?”   李达瞥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李观莫名心惊,喊道:“二哥,我们回去吧?”   然而他被抓住了,李达看着他,露出慢条斯理的笑:“不是说了吗?跟我走了可别后悔。”   “二哥?!”李观才喊了一句,后头就有侍卫过来,将他按住了。   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抓他?   然而李达并没有理会,他掏出怀里一件东西,丢给一个侍卫:“去,把关卡打开。”   望江楼在江边,这里有兵将驻防。李观定睛一看,发现那是块令符,吓得魂飞魄散,喊道:“二哥,你干什么?不能开关卡,要惹祸的!” 第154章 渔船   江上,一艘毫不起眼的渔船停在随波起伏,有人穿着蓑衣坐在船头,提杆而钓。   他的身后,一个穿着短褐的精壮汉子低头慢吞吞擦着水烟,时不时抬头看一眼。   “都这个时候了……大人,您说李氏小儿真的会这么干吗?”   他们停的地方,离望江楼不远,甚至可以听到里头的丝竹乐声。然而岸边皆是官兵,他们抬个手都有人盯着。   穿蓑衣的那个笑了声:“这才什么时候,别着急。”   “我也不是着急。”那汉子说,“就是觉得太不真实了。这几年,咱们费了这么多心思,都没能进东江一步,如今杨固还在沿江大营布防,号称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却叫我们钻了空子,有机会擒贼先擒王……也太容易了吧?该不会这是诱敌深入,故意骗我们的吧?”   船舱里,躲着清点刀剑的年轻人插嘴:“田大头,没消息的时候你嫌人家不会办事,现在有消息了,你又怀疑是假的。怎么的,鱼鹰部在你眼里就这么没用?”   “去,田大头也是你叫的?没大没小!”精壮汗子白了他一眼,点火抽起了水烟,咕噜咕噜几声,他美滋滋吸了一口,接着说道,“不是我不信他们,实在是机会太难得了。倘若今日成功,杨固就是个死人了。即便鱼鹰部遮掩得好,可李氏小儿连来历不明的人也敢用,也太蠢了吧?他敢做这样的事,怎么会是蠢人?”   “权势富贵迷人眼。”穿蓑衣那人稳稳拿着钓竿,“李二公子不蠢,只是太贪了,眼睛就被蒙蔽了。他要是像你说的那样机灵,这辈子都不可能当上东江王。但现在不一样,只要给我们引路,即便留下隐患,他还是可以成为东江之主的。所以说,他怎么是蠢?”   船舱里的年轻人接话:“就是。对他来说,江都再稳固,他当不上东江王也是白瞎。不过利益的取舍罢了,等当上东江王,东江是不是安好对他来说才有意义。”   蓑衣人点头而笑:“正是。所以说,别看双方敌对,说不准有时候利益是一致的。”   得了夸张,年轻人得意地向汉子挤眼睛。   汉子白了他一眼,正要说话,忽然看到岸边有了变化。   那些官兵似乎得了命令,大部分上了江边的战船开走了,只留下少量停在原地。   “大人,大人!真的有动静了!”汉子激动得想去揪他的蓑衣。   蓑衣人笑了笑:“知道了,再等等。”   过了会儿,战船远离,周围原本零零散散的渔船慢慢往这边凑过来,等到岸边有人招手,他们纷纷驶了过去。   蓑衣人收起鱼竿:“走!”   “好咧!”汉子放下水烟袋,利索抓起船桨,跟在别的渔船后面,慢慢划入分流水道,最后停在一个不起眼的码头上。   丝竹声更清楚了,那幢可以远眺江景的望江楼就在眼前,他们甚至还听到了那些公子小姐的嬉笑声。   蓑衣人脱下蓑衣,露出真容。他看着三十不到,面相斯文,身上穿的是普通船夫的衣裳,弓背塌腰,挤在这些“渔夫”中间毫不起眼。   但年轻人和汉子却有意无意地挤在两边,似乎替他护卫。   码头上,一个年轻公子负手而立,眼神锐利地打量过他们。不远处侍卫还抓着一个人,打扮和他相似,努力地想挣脱出来,却被堵了嘴牢牢地控制着。   他眼睛喷火,瞪着这边,“唔唔”地想说些什么,可惜没有人理会。   “二公子。”一个中年男人上前,向李达拱手。   倘若徐吟和燕凌在此,就能认出,他便是那间茶馆的掌柜。   “这些就是你的人?”李达的语气不太满意,“能行吗?”   掌柜呵呵笑道:“这些人可是为您精心挑选的,真正厉害的杀手,就要不起眼才行,要不然,打个照面就被人认出来,那可做不好任务。”   李达想想也对,就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简陋的地图:“人当场杀了,然后及时退走,不要拖拖拉拉。对了,叫你们带的东西带了吗?”   “带了带了。”在掌柜的示意下,“渔夫”们拿出一块块令牌,上面刻着北字,是江北蒋奕军中之物。   李达点点头:“随便丢两个,不要太刻意。”   “是。我们办事,您放心。”   李达终于让开了:“去吧。”   “是。”“渔夫”们安静无声地从后门进入园子,随后李达又命侍卫将此处本应该驻防的官兵放倒,做出被人入侵的样子。   等他全部安排好,便让侍卫押着李观,跟着他进入望江楼。   望江楼高达七层,是眺望江景的去处。   这会儿宴席还没结束,此地安安静静,没有半个客人。   李达就这样顺顺利利,带着李观上了顶楼。   “唔唔!”趁侍卫不备,李观挣脱了堵嘴的帕子,喊道,“二哥,你疯了吗?你这是要干什么!”   李达站在高台上,低头望着下面一无所觉的权贵们,转头笑道:“三弟不是猜到了吗?别喊了,喊了他们也听不见。”   李观不信邪,扯着嗓子大叫:“来人啊!来人啊!”   然而他们在最高层,下面乐声又喧闹,根本没人注意。   李观叫了一会儿,半点动静也没有,不禁绝望。   “二哥!”他绝望地看着兄长,“你不能这么做啊!你怎么能害大哥?大哥从来没有对不起你。”   李达冷冷看着他:“没有对不起我?对!他是没有对不起我,可是,都是李氏子孙,什么他是世子,我就什么也不是?”   李观叫道:“因为大哥为长!咱们兄弟这么多人,总要有人当世子的,大哥既为长,又比我们能干,为什么不能当世子?”   李达瞥着他,一脸不屑:“能干?这算什么能干?不就是别人捧着他吗?他要真这么能干,今天我能做到这样的事?”   李观张了张嘴,哑住了。   “三弟,看在我们是兄弟的份上,今日我不杀你。他是你的兄长,我也是你的兄长,护着他和护着我,难道不一样?” 第155章 相会   楼下传来动静。   过不多时,有侍婢扶着一名昏迷的女子上来。   “二公子。”她气喘吁吁,“人带来了。”   李达快步走过去,将这名女子安置在软榻上,又抬起她的头,着迷地凝视着她的五官。   李观看清那女子的模样,大惊失色:“二哥,你要对徐大小姐做什么?不行啊,她是大哥的未婚妻!”   李达嗤笑一声,反问:“大哥的未婚妻?我怎么不记得他们订婚了?”   李观哑然。从他跟着李达出来,到现在不过两刻钟时间,整个认知都被颠覆了。被李达堵了这么一句,哽了半天,终于说道:“原来你这么嫉妒大哥,他的世子之位,他相中的未婚妻,你都要夺走。”   “嫉妒?是啊!我就是嫉妒。”李达冷冷道,“他什么也不用做,这些生来就是他的。凭什么?”   李观向来不学无术,哪里答得上来,只得说道:“大哥是大伯的独生子,理所应当是世子,哪有什么凭什么?”   可这句话恰恰激怒了李达,他伸手一推,将花瓶推倒在地上,脸上阴云密布:“是啊!你看多不公平,就因为他投胎投得好,所以什么都有。可我就不信这个邪,哪有这么多理所应当!”   李观被吓到了,呆呆说道:“可……我们也是投胎投得好啊!假如投到那些农户家,还得下地干活呢!”   这话一说出来,李达狠狠瞪了他一眼。   这个死小子,平时嘴巴笨得可以,这会儿就会拆他台了。   接触到他要杀人的眼神,李观再不敢说半句,身体直往后缩。   正当李达考虑着怎么教训这小子的时候,楼梯口又响起脚步声:“二公子,世子出来了。”   李达大喜,反问:“他就没怀疑?”   那侍卫回道:“没有,世子一说徐大小姐有请,直接就来了。”   李达转头看向“徐思”,冷笑不止:“都说他多么守礼,原来也是被美色迷惑的货色!行,赶紧准备吧。”   “是。”侍卫下去了,李达也顾不上李观,举步去了窗边,看着男客饮宴处。   ……   “世子。”李闻听得声音,转头发现是自己的侍婢金铃。   他神情温和,问道:“怎么了?不是叫你自去玩乐吗?怎么又回来了。”   对上他的脸庞,金铃心神一阵摇动。她十三岁被派到世子身边,已经五年了。年纪渐长,原本应该准备配人的,可她心里总是憋着一口气。   世子身份尊贵,待人却和气,又生得器宇轩昂,便是不谈身份,也是东江一等一的公子。   她原以为,来到世子身边,大概是要被收房的。没想到五年过去,世子全无此意,王妃更是数次警告。听说世子成亲前,府里的丫头要料理一遍,而自己就在配人的名单上,她终于坐不住了。   谁要配人了?外头那些小厮都是什么德性?好一点顶多嫁个管事,她想想都受不了。可世子没有半点意思,她能怎么办?直到有人找上来……   “金铃?”李闻微微蹙眉,“怎么回事?你不舒服的话早些回去,请个大夫看看。”   金铃回过神,在心里叹了口气。看,世子多么体贴,可惜这份体贴很快就会成为别人的。   她收束收神,露出笑容,轻声道:“谢世子关怀,奴婢没有不舒服,而是有件事禀报。”   “哦?”   金铃凑上去,小声道:“方才奴婢走到半路,被一个丫头拦住了。她说她是南源刺史府的,替主子传个话。”   李闻讶然挑眉。南源刺史府的丫头,主子自然是徐家小姐了。   果不其然,金铃接下去道:“婚事今天就要定下,徐大小姐不知道世子怎么想的,所以请您到望江楼一见。”   李闻蹙了蹙眉,说道:“她为何今日才说?先前不是有机会吗?”   金铃忙道:“或者是才想起来吧。终身大事对女子来说何其重要,徐大小姐心有不安也是人之常情。”   李闻被说服了,点头道:“好,我这就去叫徐大公子。”   未婚男女相见,有他兄长在场便不算失礼,他这想法可说是非常合规矩了。   金铃心中一慌,连忙叫住:“世子,徐大小姐想单独见您。”   李闻惊讶地看着她,仿佛在说,徐大小姐怎么会是这么不知礼的人。   金铃不敢与他对视,垂下头道:“想来徐大小姐要问的话,不适合让人听见。即便是兄长,也会不好意思。”   李闻盯着她,意有所指地问:“你确定吗?”   金铃心慌意乱,哪里听出他言下之意,胡乱点头:“是。”   李闻笑了笑,说道:“也好。”   他不再多问,跟左右交代了两句,便离了席。   金铃松了口气,沉默地带路。   经过园子的时候,她忽然听到耳边传来风声,下一刻,后背一痛,整个人僵在那里,眼睛失去焦距,倒了下去。   “世子。”侍卫长过来,将金铃拖走。   整个过程中,李闻神情冷淡,眼神没有动半分。   燕凌从树丛里钻出来,笑嘻嘻道:“李世子,去哪啊?”   李闻叹了口气,问道:“望江楼布置好了?”   回答他的是徐吟,她紧接着出来,说道:“那些人全都进了望江楼,你要去的话,那里就是龙潭虎穴。”   李闻点了下头:“多少人?”   “五十多个吧!”燕凌回道,“全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李闻苦笑了一下:“这么多人埋伏在里头,我这位二弟,可真是想要我的命。”   燕凌自家兄弟和睦,见他这样,心里便有些同情,说道:“你不要去了,即便早有准备,进去也太危险。”   李闻没说话,他还是想去的,想亲口问一问李达,在他心里真的一点兄弟情谊也没有吗?   但是徐吟的话劝住了他:“李世子,你的生死关系到太多大事。倘若你出了事,王爷、王妃该怎么办?整个东江该怎么办?李达狼子野心,三公子那样子,也不像能担大任的。”   李闻想了想,她说的还真是半点没错,便问:“我不去,那谁去?”   燕凌与徐吟相视一笑,掏出一张人皮面具:“我啊!” 第156章 去哪儿了   宴席上,魏二夫人频频看向园子。   女儿离开已经大半个时辰了,怎么还没回来?接下来还有旁的事,她不回来怎么成?   正想着,她看到有丫鬟急匆匆过来,向自己使眼色。   魏二夫人看了看四周,大家都因为岑三小姐落水的事凑在一起交头接耳,没人注意到自己,便悄悄离了席,到角落说话。   “什么事?”   “前头传话来,说世子去望江楼了,可奴婢没找着四小姐。”   按计划,她应该找四小姐禀报,听她安排的。现下人找不着,只能来找二夫人了。   魏二夫人听得有些着急:“四小姐没在兰芷楼吗?那水阁里呢?”   丫鬟回道:“水阁里已经没人了,四小姐也不在。”   魏二夫人听得放心了一些,水阁里没人,说明徐大小姐已经送走了,计划还是照常进行。至于女儿不在兰芷楼,她更偏向于有什么突发事件。   毕竟望江楼就是魏家的,倘若出了事,不至于一点动静也没有。   “二夫人,怎么办呀?世子已经去了,等找到小姐怕来不及。”丫头再次请示。   魏二夫人道:“那就不用等了,照计划开始就是。”   “是。”这丫头得了准话,松了口气,急忙去办事了。   魏二夫人回到宴席上,向一名夫人使了个眼色。   那夫人心领神会,笑着问道:“魏四小姐怎么还没回事?莫不是有什么难处吧?”   魏二夫人向她举了举杯,笑着回道:“没什么,就是丫头带错了衣裳,要多等一会儿。”   那夫人点点头,说道:“没事就好。今日热闹,要是魏四小姐错过,可就太可惜了。”   魏二夫人称是。   话说到这里,那夫人像是才察觉到,扭头看向徐家的位置,纳闷道:“怎么徐大小姐也没回来?王妃可是早早就回来了。”   魏二夫人没吱声,这个话题,用不着她接。   果然,立刻有别人接过话头:“是啊!方才岑三小姐落水,王妃立时赶回来了,徐大小姐却不见踪影,莫非游园去了?”   众人听了这话,心里不禁嘀咕。岑三小姐是世子的表妹,她落水王妃急得跟什么似的,徐大小姐却没回来看一眼,确实有些失礼。   决定婚事的关键时期,她这个侯选人做出这样的事,着实不合适。什么重要的事,让她连岑三小姐落水都不顾?   在场的贵女,也有几个中间离席去玩乐的,这会儿纷纷说道:“应该不是吧?方才没见到她。朱姐姐,你呢?”   “我也没见到。”   “我也是。”   几个人一对,竟是一个也没瞧见徐大小姐,不禁面面相觑。   有人说:“徐大小姐是跟着王妃离席的,应该不会有事吧?”   此话立时被人驳了:“可王妃已经回来好久了,要是没事她怎么还没回?”   话说到这里,魏二夫人这个主人家“不得不”出面了:“大家别急,我这就叫丫头们去找找。”   她喊来倒酒的侍婢,吩咐了这件事,其中一个面露犹豫,上前回道:“二夫人,奴婢方才看到徐大小姐了。”   听她这么说,众人纷纷把目光投过来。   却听这侍婢回道:“奴婢方才去取酒,看到有位小姐往望江楼去了。看衣裳打扮,像是徐大小姐。”   魏二夫人松了口气的样子,笑着对大家说道:“想是徐大小姐没见过江景,特意去瞧瞧,找着人就好。”   大家也放下心来,有人笑着接话:“你家的望江楼,在江都也是数一数二的。除了潮园,没有旁人比得上。”   “是啊!要不然,王府也不会来借地方,是不是?”   “不过徐大小姐也太着急了,宴后我们也要登楼望景,这么一会儿也等不及。”   “或许觉得人太多了吧?到时候男客女客还要分开登楼,或许她嫌麻烦。”   闲聊了一阵,魏二夫人又问:“岑三小姐可好些了?”   侍婢回道:“岑三小姐已经换好衣裳了,说要回来呢!”   既然能回来,说明她没事,贵女们就嘻嘻哈哈笑闹起来。   “这个岑三,心里就想着玩。”   “岑三姐姐爱玩,难道你没跟?”   “方才真是好险,幸好船娘拉得及时,不然吓病了可就麻烦了。”   “别说不吉利的话,岑三姐姐没事最好了。”   “是呀!”   宴席吃完了,才艺也展示过了,游船也游过了,有人等不及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望江楼?”   魏二夫人身为半个主家,回道:“还得问问男客那边,他们先上,我们再去。”   “那他们什么时候去?”   这个问题魏二夫人可答不上来了,于是叫人去问。   过不多时,侍婢回来了,禀道:“世子不在,他们也不知道。”   先前那位夫人“咦”了一声,说道:“世子怎么会不在?去了何处?”   那侍婢犹豫了下,回道:“他们说,世子好像去望江楼了。”   这话一说出来,现场顿时安静,大家都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来。   哦,望江楼啊!   先前徐大小姐也去了望江楼是不是?怪不得了。   安静了一会儿,终究还有人没忍不住,阴阳怪气地道:“世子先一步去望江楼,是主人家先一步安排。徐大小姐也先一步去,莫非现在就急着当主人家了?”   没人接话,毕竟看这样子,徐大小姐十之八九就是世子妃了,日后便是东江的主母,哪里轮得到她们说三道四。   魏二夫人打圆场:“或许是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这也是人之常情。”   “呵呵,魏二夫人您就是好心。借了您家的望江楼,还要给您没脸,这也太……”   哪怕徐大小姐即将成为世子妃,毕竟还算外人,她们与魏家的关系才算亲近,这会儿说出这话来,大家都感同身受。   就是啊!魏家也太惨了,原本以为世子妃是自家的,没想到王府临时改了主意。借他家的园子办宴会也就罢了,还在他家最有名的望江楼上私会……   世子是主子,她们无话可说,可徐大小姐还没当上世子妃呢,这简直欺人太甚! 第157章 赴约   “来了。”李达看到兄长的身影,精神一振。   正想躲到里面,忽然瞧见另一个方向快步走来一名少女,喊住了他。   “李闻”停下来,跟她说了几句话,然后两人就一起往这边来了。   顶楼太高,李达看不清少女长相,便问侍卫:“这是谁?”   侍卫探头看了一眼,说道:“看衣裳好像是徐三小姐。”   徐三小姐啊!李达想起那日在小花园看到的少女,咽了咽口水。   徐氏盛名的双姝,样貌都是一等一的好。徐大小姐年长两岁,脸庞已经长开了,就像枝头初绽的花朵,开始展现出绝代的风华。徐三小姐还带着青稚之气,花骨朵只露出几片瓣儿,但更加灵动,另有一番韵味。   李达自然更喜欢姐姐,但若能把姐妹一并收入房中,岂不是更美?   今日李闻一死,望江楼便会大乱,徐氏双姝这等绝顶的美人儿,被人趁乱劫走一点也不奇怪,对吧?过后他就放话说,这事是江北干的,让徐焕跟蒋奕撕去。   待事情平息,又有谁知道这对姐妹就在他的金屋里呢?凭她们现在多么高不可攀,到时候还不是任他采撷!   李达想着这美妙的结局,几乎要沉醉了,勉强将自己的注意力拔出来,问道:“她怎么跟着来了?”   侍卫回道:“想是找不到徐大小姐,正好瞧见了世子。”   李达吩咐:“她要是跟着进来,就先一步抓了,可别伤到。”   侍卫应了声是,下楼安排去了。   楼下,“李闻”已经到了。   还不到登楼观景的时辰,望江楼大门没开,李达安排的小厮站在侧门迎接:“世子,徐大小姐就在楼上等您呢!”   “李闻”点点头,对身后的徐吟道:“就说你姐姐没事,这下信了吧?”   他刻意压低的声音,仍然比真正的李闻清亮一些,可这小厮心神不宁,压根没有留意。   只听徐三小姐声音清脆地说:“看到了才算数!李世子,我能一起上去吗?”   “李闻”好像很无奈的样子,说道:“行,那就让你亲自看吧。”   小厮听得这番对话,在心里想道,这个徐三小姐果然任性,人家一男一女私下相会,你来凑什么热闹?不过,二公子已经吩咐了,她要跟就跟吧,一个娇娇柔柔的小姑娘,也坏不了事。   “世子请,徐三小姐请。”   侧门开了不过一扇,窄窄的门框,“李闻”进去的时候还低了低头。   小厮神情恍惚地想,原来世子这么高的吗?平时倒是没留意……   没时间多想了,等徐吟一跟进去,小厮便利索地关上了门。   “哎,你关门干什么?”里头传来徐三小姐的声音,“孤男寡女的,这样多不好啊!”   小厮在心里嘲笑,来的时候不知道这是私会吗?这会儿装什么?   这样想着,他口中却道:“小的怕别人看见误会,岂不是没事变有事?”   里面安静了一下,徐三小姐道:“也对,那我等会儿下来,你记得开门。”   小厮露出笑容:“您放心,小的就留在这里,一步也不离开。”一边说着,他一边掏出锁头套了上去。   很快,里头响起了踩楼梯的脚步声,小厮吐出一口气。他的活儿结束了,赶紧找个不起眼的地方蹲着,站在这里太招眼了。   刚转过弯,脖颈上就贴上了冰冷的利刃,有人在他耳边吹了口气,幽幽地说:“别动,乱动的话会没命哦!”   ……   望江楼内,徐吟跟在燕凌假扮成的李闻后面,一层层慢慢地往上爬。   坦白说,他这个易容简直漏洞百出,最明显的就是身高了,走路的姿态也不同……柴七说过,易容术最重要的并不是脸,而是言行举止,所以,没有经过训练的人,哪怕有最精美的人皮面具,也不可能做到一样。   原本他们想着,反正那些人都已经进了望江楼,要是被揭穿了,直接带兵围了就是。只不过,这么做会打草惊蛇,李观的小命可能会保不住,也不方便将其势力连根拔起。   没想到,这小厮完全没有注意到,就这样把他们放进来了。   徐吟笑了下。也是,这座望江楼,如今在他们眼里就是龙潭虎穴,放进来就是死人了,有什么可怕的呢?   可惜他们没料到会有一个燕二。   走在前面的燕凌,手背在后面,每过一层楼,手势都会略有变化。   徐吟看在眼里,对人手埋伏心里有数了。   一楼是最多的,足有十几个人藏在暗处。余下几层楼,都只有几个人。到六楼,埋伏的大量人手都在那里。七楼反而不多,大概李达的侍卫都在这里,怕被看出来。   她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李达、李观、魏四、丫鬟,这四个人不算在内,剩下侍卫五个,埋伏的杀手有四个。   还好,还没过超过十个,想必燕凌能应付——他不是声称自己以一当十吗?展露实力的时候到了。   至于楼下那些人,只要一动手,想必他们立刻就会冲上来。怎么挡住他们,给燕凌创造条件,就是她的事了。   想到这里,徐吟的目光扫过楼梯,笑了一下。   李达选在望江楼动手,一定以为万无一失吧?可惜他也没料到,会有个她存在。望江楼的秘密,她可是知道的。   李达听到脚步声,后背不由挺直,向楼梯口看过去。   等到“李闻”那张脸出现在面前,又做出惊讶的表情,他忍不住笑了。   “大哥,你还真的来了啊!”这么多年,第一次面对兄长,他脸上全无恭敬之意,只有肆无忌惮的恶意,“看来他们说的没错,你对徐大小姐果然情根深种。”   他话没说完,被堵了嘴的李观终于挣脱了,大叫起来:“大哥快跑!这里有埋伏,二哥想杀你!”   李达顿时变了脸色,抬手一巴掌扇了过去,骂道:“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我本想看在兄弟的份上,饶你一条小命,既然你现在还执迷不悟,那就别怕我无情了!”   说着,他就要拔刀,然而就在此时,一枚袖箭“嗖”的飞了出来,差一点打中他! 第158章 他都知道了   “二公子小心!”侍卫拉过李达,避开了这枚短箭。   他们转头看去,发现射箭的并非“李闻”,而是跟在他身后进来的徐吟。   看着娇柔可欺的小姑娘,手里端着一架小巧的弩机,笑吟吟看着他们。   “二公子,真是太巧了,我们上来之前,李世子也这么说了,看在兄弟的情分上,只要你幡然悔悟,就饶你一条性命。”   李达闻言先惊后怒,目光投向“李闻”:“你……”   上来之前,所以说他已经知道了吗?不对啊,既然知道,为什么要自投罗网?这座望江楼,已经成了龙潭虎穴,他进来不是找死吗?   不对,一定是哄他的。到了这种关头,他竟然还端世子的架子。饶他的性命?哼!说什么胡话?   李达冷哼一声,说道:“谁饶谁的性命,大哥怕是说反了吧?你以为你进来了,还能逃得出去吗?”   他的侍卫迅速站了出来,向这边逼近。   六楼,脱了蓑衣的男人此刻用长巾裹住脸,听到楼上的动静,对身边的汉子道:“不对劲,这个徐三小姐反应太快了,怕是知道什么。我们先把人拿下再说,便是真有问题,手里也有人质。”   汉子答应一声,埋伏在此的十几名“渔夫”纷纷的出刀剑,往楼梯跑去。   然而,在他们交谈的时候,事情又有了变化。   “二弟,”刻意压低的声音说,“你这是谋划已久啊!真的想好要这么做了吗?不后悔吗?”   “我今日不做才会后悔。”李达答完,心里浮出一丝怪异,这个大哥,怎么有点怪怪的?   他还没找到疑点,眼前的“大哥”忽然咧嘴笑了,声音也变了个音调:“你不后悔就好,那我可以动手了。”   这是什么话?李达本能觉得不对,随后就见“李闻”抬手一抓,将离得最近的侍卫抓过去。   跟着李达上来的侍卫,都是他精心挑选出来的,虽然不比李闻的近侍,可也称得上顶尖高手。然而“李闻”一出手,也不见招式有多么精妙,这侍卫的手脚都变得笨拙起来,几个来回,就叫他夺了手里的剑。   “太轻了,不太好用。”他一边甩着手里的剑,一边抱怨,“你们东江王府不行啊,贴身近侍都没好点的兵器吗?”   听着这声音,又见他漫不经心的动作,李达只觉得头皮要炸了,嘶声喊道:“你不是李闻,你是谁?!”   怪不得这人一上来,他就感觉怪异。这人身高略高一些,身形也更加矫健,江湖气质浓厚,和李闻的温文尔雅大相径庭。   “李闻”哈哈笑起来,伸手从脸上揭下一张面具,露出一张清朗俊丽的年轻脸庞。   “我啊,李二公子还记得我是谁吗?”   记得,这样一张脸,他怎么会忘记!李达咬牙切齿地想着,这人是跟徐泽一起来的,当时还有不少人误以为他才是徐家公子,澄清后他也不讲自己的来历,只知姓燕,神秘得很。   原来是李闻专门找来对付他的人吗?   李达脸色雪白,脑袋嗡嗡作响。   李闻没来,所以他的计划已经被窥破了。今天杀不了李闻,他在东江就没有立足之地了。不,都不用考虑立足,谋逆大罪,李闻不会放过他的!   他看到昏迷中的“徐思”,再瞧见燕凌身后的徐吟,立时叫道:“快!杀了他,把徐三小姐抓过来!”   要是徐家两位小姐在东江出事,爱女如命的徐焕肯定跟他们没完,李闻一定不会冒这个险。有了人质,他就可以提条件,远走高飞。   他能想到的事情,别人也能想到。话音一落,埋伏在顶楼的杀手冲了出来,而楼梯那边也响起了脚步声。   “哇!”燕凌扭头看了眼,挽了个剑花,“两边都有人,我顾哪边?”   徐吟回身往楼梯那边冲过去,口中说道:“顾好你自己,这边我来。”   这话听得人面露异色,楼梯这边是援兵,人手还更多一些,这徐三小姐这么自信的吗?觉得自己打得过?   徐吟才不管别人怎么想,她到了楼梯口,看到冲上来的“渔夫”们,抬手便是一箭。   但是这种贴身带而不被发现的弩机,本身很小巧,就没有那么大的威力,只一闪就躲过去了,仅仅拖延了那么一瞬。   那些人再次踏上来,她从怀里摸出个东西,用力甩了下去。   大约两息后,“轰——”一声炸响,竟是颗天雷子,把那些人轰得跌了出去。   这东西是江湖中人用来脱身的,威力并不大,但它放出的迷烟却能让人流泪、咳嗽、灼痛,过一会儿便能缓解。   看到他们跌下去,徐吟立时回过身,跑到一架多宝阁前。   这座望江楼布置得极华丽,偌大空间用多宝阁隔断,上面放置着种种金玉摆件。   徐吟寻到一个花瓶,飞快地把上面的花枝扔掉,伸手进去,也不知道摸到了什么,忽然楼梯口响起沉闷的声响。   众人扭头看去,皆是大惊。上来的楼梯竟被抽了上来,将楼梯口严严实实地封住了。   魏家建这座望江楼,用料十分扎实,这一堵,一时半刻根本打不破。   徐吟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她拍掉手上的粉尘,往旁边一坐,催促燕凌:“快点啊!要是他们想到办法之前,你没把这些人收拾掉,咱们就一起玩完。”   燕凌瞥了眼楼梯口,也不问她怎么知道机关的,叫道:“看不起谁呢?”   话音一落,他手里的剑忽然活过来一般,向最近的那个侍卫挑去。整个人如同一尾游鱼,在包围圈中来去自如。   “哇!好厉害!这是什么剑法?”李观看得目瞪口呆。   李达脸色越发难看,瞧这情形,这九个人根本不可能拿下他。怎么办?   他游移的目光瞥到榻上的“徐思”,立刻有了主意,抽出拔出匕首,架到了她的脖子上。   “住手,不然我杀了她!”   可这威胁并没有半分作用,徐吟笑眯眯地道:“不住手,你杀了她吧!” 第159章 想明白太迟了   李闻呆了一下。   虽然他是第一次挟持人质,可对方的反应,怎么和正常的不一样?这徐三小姐就不怕姐姐丢了性命?   等等,徐焕只有两个女儿,日后家业多半交给长女的夫婿,要是徐大小姐没了……   看着李闻神情变得古怪起来,燕凌居然还有空嘲笑:“他好像以为你想借刀杀人,独占家产。”   李达的心思实在太好猜了,他自己正在干这个事,难免以为别人也这么想。   眼见燕凌给他说破了,他也没觉得不对,说道:“徐三小姐甘冒大险,莫不是瞧上东江世子妃的位置了吧?也是,有你姐姐在,断不会先考虑你的婚事。”   于是燕凌笑得更大声了!   “闭嘴!”徐吟抬手扔过去一个金摆件,燕凌回身一转,他是一点没挨到,正在围攻他的侍卫倒是被砸到头了。   李达确实是这么想的,他原以为,事情既然已经被揭穿,徐吟还敢进望江楼,是因为姐姐在他手上。既然她根本不在乎姐姐,那为什么要冒这个险?冒大风险必然有大收益,她一介女子,思来想去,还有什么比东江世子妃这个位置更让人心动?   真是看不出来啊,这位徐三小姐的心机,一点也不比他少!   却听李观忽然叫起来:“二哥,徐大小姐好像醒了!”   咦?李达低头看去,果然瞧见“徐思”睫毛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那种古怪的感觉就浮上心头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徐思”就被他手里的匕首惊住了:“二公子,你……你要干什么??”   李达脑子里轰然一声,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声音……这声音是魏四小姐!   他猛然伸出手,一边抓住她,一边伸手去摸她的脸。   魏四小姐被吓得不轻,拼命挣扎:“二公子!”   李达一点也没留手,很快在她脸颊边摸到了轻微的凸起,用力抠了下来,撕下一张人皮面具来。   “啊!”魏四小姐差点以为自己脸皮被揭了,急忙伸手去摸,确定没事,才缓过来,随后她瞧见那张栩栩如生的面具,整个人都呆住了,“这、这……”   李达跌坐在椅子上,大口喘着气。   居然连人质都抓错了,所以说,一开始他就弄错了。   不应该啊,那徐三小姐为什么亲身犯险?她就这么自信?   想着想着,李达忽然灵光一闪,扭头看向李观。   人质不是徐大小姐,是他!   他抓起匕首,冲向李观。   李观一时被吓呆了,叫道:“二哥!”   然而李达的匕首并没有递到他面前,“嗖”的一声,徐吟手里的弩箭再次发出。这次没有侍卫替他挡着,直接穿透李达的手掌!   “啊!”李达痛叫一声,松开匕首,看着洞穿的手掌,眼睛里满是恐惧。   他的狠辣,都是针对别人的,轮到自己了,心里才觉得害怕。   徐吟端着弩机,嘴角挑起冷笑:“现在想明白太迟了,你以为你的命还在自己手里吗?”   她这边说罢,燕凌寻得机会,剑招出手,鲜血喷溅,那些侍卫有的被挑破手脚根筋,有的身中剑伤,都失去了对战能力,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   他抬起脚,用鞋底擦掉剑上的血迹,往这边走过来。   这动作,透着一股凶蛮之气,顿时就把李达吓住了。   刚刚经过一场混战,燕凌身上全是血迹,甚至脸上也溅到了,整个人杀气腾腾,着实骇人。   李达不由后退,喊道:“你别过来!”   燕凌不由笑出声:“李二公子,你不是想杀兄继位吗?就这点胆子啊!”   “他这点胆子,只有害人的时候才管用。”徐吟走过来,捡起他丢掉的匕首,割开捆着李观的绳索。   “谢谢。”李观感激地看着她。   徐吟道:“谢谢你大哥吧,要不是因为你,用不着这么麻烦,只要放一把火,这些人就全完了。”   李观又是感动又是羞愧,先前他听了李达的骗,还以为大哥怕他们兄弟有出息,放纵自己不学无术。没想到,二哥拿他当人质,还想害他性命,反而大哥一心想着他。   “这、这是怎么回事?”耳边传来魏四小姐颤颤的声音。   她只记得自己晕了过去,醒来就变成这样了。望江楼,这里是望江楼,所以说,计划已经实施了,而且……失败了?   徐吟转回头,冷漠地看着她:“魏四小姐,我姐姐可没得罪过你,你何故要害她如此?今日要是让你做成了,她便只有死路一条,还会声名狼藉。”   她把徐思绑到望江楼,然后以这个理由骗李闻前来。他们俩死在这里,传出去就是徐大小姐私会东江王世子,结果叫人钻了空子,害李闻丢了性命。   到那个时候,世人定然要说李闻贪花好色,徐思不知廉耻,以至于酿成大祸。尤其东江百姓,他们会痛骂徐思红颜祸水,害得世子殒命。而世子私德不修,落得这个下场,也怪不了别人。   毁掉了李闻的声誉,李达就能在百姓期盼中继承爵位。而魏四在徐思的衬托下,越发地冰清玉洁。   前世没有徐思来相亲这回事,也不知道是哪个姑娘遭了殃。该不会佟二小姐远嫁,跟他们有关吧?   魏四小姐张嘴想要否认:“我没有……”   徐吟抬手就是一箭,擦着她的脸颊过去了,吓得她不敢再反驳。   原来和李达一样,就是个色厉内荏的东西。   徐吟嘲弄地笑了笑。   楼外传来喧闹声,燕凌快步走过去,说道:“兵马调来了,我们得赶紧走,不然等会儿被人看到。”   他们进来这么长时间,要么已经把李观救下了,要么一起倒了霉。李闻算着差不多了,就叫人把望江楼围了,这动静惊动了饮宴的权贵们,正往这边赶过来。   “我们怎么走?”李观忙问。   “这么走!”燕凌撕下楼里挂的帷幕,用剑劈出一长条,当做绳索系在柱子上,然后抓起李观,就握着布条滑了下去。   “啊!”这可太刺激了,李观大叫出声。   徐吟钻出头,笑眯眯地向他招手:“三公子,好不好玩啊?” 第160章 原来是他们   好玩,可太好玩了!   李观被侍卫接过去,明明脚已经踩在实地上了,却一阵发虚。   “三弟!”李闻赶过来。   “大哥!”李观一把揪住他的袖子,嚎啕大哭,“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们了……”   李闻失笑,拍着他的背:“好了,没事了。”   “嗯。”他已经下来了,终于不用担心自己的小命了……等等,徐三小姐怎么办?   他扭头看过去,却见燕凌抓着那根布条,踩着砖石借力,像一只大鹏,飞快往上窜去。只一会儿,他就到了顶楼。   “哇!好厉害!”李观佩服极了,心里痒痒的,“这是什么功夫?我能不能学?”   旁边的李闻接过话:“你现在学还来得及,回头我给你请个师傅。不过,以后可不许逃课了。”   “啊?”李观垮下脸,却不敢说不愿意。他不学无术了十几年,每天读书对他来说已经很难熬了,以后还要练武,加倍的辛苦。   可大哥对他这么好,又是为他着想,他要是拒绝的话,也太不识好歹了。   于是,他只能垂头丧气应了声:“知道了。”   回到顶楼的燕凌问:“我带你下去?”   徐吟还没回话,魏四小姐已经叫了起来,声音带着哀求:“带我下去!拜托,你要多少钱都行。”   她看燕凌穿着李闻的衣裳,还以为他是请来帮忙的江湖人,想拿钱收买。   燕凌哈哈笑了出来,饶有兴致地问:“那你给多少钱?”   “十万两!”魏四小姐张口说道,“足够你一辈子挥霍的了。”   徐吟忍不住笑了:“魏四小姐,你还是省省吧,他的钱可比你多多了。”   昭国公盘踞关中,论起势力,比东江只强不弱,区区东江属臣,还想拿钱收买燕二公子。   燕凌却笑道:“十万两还是挺心动的,不过,我现在不救你,下去找李世子说一声,你说他会不会痛快付账呢?”   当然愿意。   魏四张了张嘴,整个人仿佛都失去了生气。   失败了,她想过失败,但直到失败来临的这一刻,才明白这种滋味有多可怕。日后她再也不是人人称颂的世家贵女,而是一个谋逆之人。事情过后,也许三尺白绫,也许一杯毒酒。而这还是相对体面的死法,更惨的还有绑在囚车里,招摇过市,任百姓观看唾骂。   魏四小姐忽然想起了她的二姐。她们俩是魏家这一代仅有的两个嫡女,二姐是大伯所出,而大伯是家主,自小两人的待遇相差甚大。但凡有什么好东西,都是紧着二姐,她只能次一等。   后来,二姐情窦初开,她寻了个相貌英俊口甜如蜜的风流书生,刻意安排他们相遇。   二姐果然坠入情网,在那书生的引导下,一步步出了格。   然后,被大伯抓了个正着。   原本寄以厚望的嫡女,竟然做出这样丢脸的事,大伯勃然大怒,最终在大伯母的苦苦哀求下,送进了家庙。   自那以后,她就是魏家唯一的嫡女,母亲也成了魏家真正的当家夫人。   魏四小姐从来不觉得自己做错了,要不是她主动争取,哪能像后来那样,成为世子妃的首要人选。   可是再怎么首要也没用啊,因为王爷想跟南源联姻,她费尽心思想要的世子妃之位,就这么送到了徐大小姐手里。   而现在,她就算想跟二姐一样,青灯古佛枯守一生,也成了奢望。   世子仁慈,会饶过她吗?她只是想当世子妃,成为他的妻子而已,是他不给机会,她才会一步走错的啊!   另一边的李达,同样神情恍惚。他连下去都不敢,因为李闻可能饶过魏四性命,但是绝对不会饶过他这个主犯。   难道只能等死了吗?不,他不想死!   李达心里挣扎起来,却闻到了呛鼻的气味。   他抬起头,看到燕凌不知道从哪里取出来一瓶酒,四下泼洒。   “你干什么?”李达警惕心大起。   “当然是送你们一程了。”等他泼完,徐吟取出一根火折子,用力一吹,火星冒了出来。   她用力一抛,火星掉在酒液上,“轰”的一声,火苗烧了起来。   “李二公子,再见!”说完,她快跑几步跃上栏杆,抓着那根长布条,利索地滑了下去。   “哎!”燕凌叫道,“等等我啊!”   她自己跑了,那他还上来是为了什么?   徐吟已经落了地,冲他做了个鬼脸:“你以为我只能靠你吗?”   想得美!   燕凌没法子,只得跟在她后头滑下去。   这两个人跑了,屋里除了一干受重伤的侍卫与杀手,只剩下三个人,李达、魏四,以及劫“徐思”前来的侍婢。   酒助火势,很快烧着了周围的布幔帷幕,热浪滚滚。   刚开始,李达还想去扑灭,扑了两下眉毛都被燎着,只能放弃。他又冲到外头高台上,想学他们抓着布条滑下去,结果真正握住了才发现,没有武功底子的他这么做太难了,只看一眼就觉得头晕。偏偏燕凌又点着了布条,彻底绝了他的希望。   没办法了,下不去了。   怎么办?难道他只能烧死在这里吗?尽管知道李闻不会放过他,李达此刻仍然充满求生欲望,不管未来怎么死,他只想现在活下去。   魏四小姐也挣扎着爬起来。望江楼是魏家的园子,她以为自己对这里了如指掌。当她看到封住的楼梯时,整个人都呆住了。   怎么回事?望江楼里居然还有机关?她怎么从来没听过?   现在纠结这个已经没有意义,楼梯那么重,凭她和李达两个根本不可能挪开,她又不知道机关在哪,便只剩下一条路。   她跑上观景的高台,大声喊道:“救命啊!着火了!救命啊!”   女子尖利的声音,远远传到楼下。   那些赶过来的夫人贵女们,不由呆了呆。   不是徐大小姐和世子在望江楼幽会,不小心招了盗匪吗?怎么这声音……   “魏四小姐,是魏四小姐!”有人认出来了,脱口而出。   等她们再看到李达,更加激动了:“是二公子啊!你们看,世子在楼下呢,望江楼里是二公子!”   “原来是他们俩在私会啊!”   以为计划顺利的魏二夫人,倏然收了笑容,待看清上面的情形,疯了似的跑到望江楼前,大声哭喊:“四儿,四儿!” 第161章 瓮中捉鳖   楼梯被机关抽上去之后,六楼的“渔夫”们从天雷子的威力中缓和过来。   “大人,不好了,顶楼封上了!”他身边的汉子说道。   蓑衣人白了他一眼:“我有眼睛!”说的什么废话呢!   那年轻人脚尖一点,飞上梁柱,摸索了一下,下来禀道:“不行,这楼梯太扎实了,短时间内打不破。”   蓑衣人半点也不意外,说道:“此处既然设了机关,定是能阻敌的。”   说着,他蹙了蹙眉:“真是怪了,魏家可没说过,望江楼里有这样的机关,这位徐三小姐是怎么知道的?”   或者说,李闻是怎么知道的?徐三小姐初来东江,这机关只能是李闻告诉他的。   而李达在潮园做手脚,叫秋宴改到望江楼举行,就是为了地利之便。没想到出了这样的差错,计划全盘落空。   “这位李二公子,可真是空有一腔野心,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年轻人忍不住骂道。   计划失败就算了,大人还在这里,万一……他打了个寒颤,不敢想下去。   “算了,现下说这个没什么意义。只能说,这位李世子比我们想像的厉害,李家对东江的掌控,也比我们估算的强得多。”   楼上打斗的声音传来,却是李达一方陷入劣势。紧接着,又发现了辛苦劫来的徐大小姐是个冒牌货。   众人听着,心里一阵冰凉。对方这是早有准备啊,连人质都是假的,让“李闻”带着个小姑娘进楼,叫他们放松了警惕,来了个瓮中捉鳖。   年轻人忍不住说道:“这个假冒东江王世子的是谁?这等身手,好生厉害。”   顶楼主要是李达的侍卫,但也埋伏了四个他们的人手,为了第一时间控制局势,选的是顶尖高手,围攻之下,竟然还输了。   “是啊!东江何时有这般厉害人物?”蓑衣人喃喃说话。   他的眼力可比魏四强多了,此人步履沉着、身上隐隐透出铁血气息,只能是军中出来的,不会是江湖人。正是如此,他才没怀疑身份有假,因为李闻也是习武的。   说话间,部下听得楼下有声音,探头看了眼,叫道:“不好!外头被兵马围了。”   蓑衣人神情淡定:“既然是将计就计,他们当然备好了兵马。”   “那现在怎么办?”汉子急了,“我们杀出去?”   说到这里,窗外飘过一根布条,伴随着李观“啊”的惨叫声,人影一闪而过。   年轻人一瞧,叫道:“这我也行,大人,我送你下去吧?”   蓑衣人白了一眼:“你觉得他们会眼睁睁看着咱们下去吗?”   对方能干这样的事,是因为楼下都是自己人。他们敢学,楼下那些弓箭手立马把他们设成蜂窝。   这样不行,那样不行,年轻人垂头丧气:“那,我们杀出去?”   好像只剩下这么一个选项了,从一楼杀出去,能走几个走几个。   可他们只有几十个人,外头却是密密麻麻的兵马,这样做必然损失惨重,能逃几个出去都不容易。   蓑衣人叹了口气,说道:“这次是我判断失误,连累你们了。”   这话一说出来,众部下纷纷道:“大人何出此言?我等效命麾下,万死不辞。”   “李氏小儿狡猾,大人何错之有?”   “我们誓死护送大人回江北!”   “对!一定要叫大人安全回到江北!”   蓑衣人却没有回应,他站在窗边,一一扫视楼下盔明甲亮的东江兵马,轻轻闭上眼睛。   片刻后,再睁开时,他眼神变得决断。   “拿块白布来,挂到外头去。”   举白旗!这是要投降?!众部下惊呆了,年轻人叫了起来:“大人!都督!”   汉子扑通跪地:“大人莫要轻贱性命,我等愿意死战!”   “是啊!请大人收回成命!”   “便是死战到底,也要护大人周全!”   蓑衣人轻轻笑了起来,转回头,看着众部下坚毅的脸庞,眼神欣慰,说的却是:“你们想什么呢?我正是要保住性命,才举白旗的。”   众部下听得一呆:“大人?”   东江视大人为心腹大患,倘若知道大人在此,岂能放过?等等——   他们不知道大人的身份!   看到有人领会过来,蓑衣人含笑点头:“挂出白旗,才好谈判不是?”   楼上燃起了大火,浓烟滚滚,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   徐思匆匆而来。   当她进入众人视野的时候,立时被周家夫人叫住了:“阿思!你没事吧?”   徐思露出一个笑容,向她屈了屈膝:“多谢舅母关怀,我没事呀!”   周夫人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发现她换了衣裳,不禁问道:“你原来那身衣裳呢?”   说到这个,徐思眉头微蹙:“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先前随王妃出去赏景,到水阁暂歇一会儿。王妃走后,忽然一阵头晕,就睡过去了,再醒来便是这个样子。”   周夫人一听,咬牙切齿:“原来如此!我说怎么会有人看到你往望江楼来了。魏四小姐这是趁着王妃不在,给你下药,换走了你的衣裳,别人没看到脸,就以为是你!她怎能这般恶毒?竟是蓄意害你!”   “是啊!”周家小姐义愤填膺,在旁边帮腔,“要不是有盗匪潜进来,坏了她的计划,叫我们看到了正脸,表姐要被她冤枉死了!”   这是把罪名全栽到魏家头上了,人群里,有跟魏家交好的小声说了句:“这是王府的宴席,哪那么容易下药,不至于吧……”   周夫人现下理直气壮,闻言狠狠瞪过去:“望江楼是谁家的?除了他们家还有谁能办成这样的事?”   这……倒也是。虽是王府主办的秋宴,可望江楼是魏家的,来来往往的仆从可有不少是魏家人。   最关键的是,被困在顶楼的魏四小姐,清清楚楚穿着徐大小姐的衣裳,这怎么解释?   哭喊了许久的魏二夫人,眼睁睁看着女儿下不来,正气急攻心之际,听得这番话,立时不管不顾地朝这边扑过来,喊道:“是你!定是你把四儿骗出去,把她迷晕了送上望江楼,害她性命,你还我女儿命来!” 第162章 真相大白   徐思都不用退开,王府的婆子就已经上前拦住了魏二夫人,毫不客气地将她推倒在地,说道:“王妃有命,不许对徐大小姐无礼。”   魏二夫人又是担心女儿,又是恨毒了徐思,不禁悲从中来,喊道:“除了你还有谁?是你,就是你!”   徐思冷漠地看着她。她知道魏二夫人只是绝望之下的胡言乱语,这些指控压根站不住脚,但她此刻不打算姑息。   她不发脾气,这些人就真当南源府大小姐是个面团,任人揉捏吗?   “住口!”冰冷锐利的腔调,让众人一个激灵,不由抬头看向她。   自从徐思来到东江,无论传出来的风声也好,亲自面见也罢,都是温柔可亲的。妹妹失礼的时候她跟着赔礼,妹妹莽撞的时候她跟着解释,便是有所争执,那也是绵里藏针,不带锋芒的。   可此刻,她面沉如水,目光如刀,威势自生。   忽然有人想起来,南源刺史府没有当家主母,据说后宅之事都是这位大小姐料理的,她若真的软弱可欺,岂能镇得住那些下仆?   魏二夫人本就神魂不定,被她一吓,不由止住哭声。   她抬起头,就看到徐思袖着手,往前走了两步,站到她面前,垂目下望。   “这是王府举办的秋宴,借的你魏家的园子,迷晕客人、调换衣裳,又送上高楼,除了王府与魏家,谁能做得到?你宣称魏四小姐被害,是在指控王妃害她吗?”   魏二夫人呆了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面露悲愤:“你……你血口喷人!如今被害的是我的女儿,而你毫发无损,在这里说什么风凉话?”   徐思还未回应,后头已传来声音:“好一个风凉话!”   众人转头,发现是王妃来了,纷纷退到一旁施礼:“王妃。”   东江王妃走到魏二夫人面前,神情同样冰冷。   在她面前,魏二夫人再不敢撒泼,动了动嘴角,伏身泣道:“王妃,求您开恩,救救我家四儿。”   东江王妃淡淡道:“魏二夫人说错了吧?该本王妃求你手下留情才对,我们王府的贵客,不过在水阁暂歇一会儿,茶水里就让人下了迷药。倘若不是这把火,大家都会以为,徐大小姐与我儿在望江楼里私会。对了,我问过闻儿了,先前还真有人请他去望江楼,若不是他心生警惕,叫人代他去,恐怕这会儿被困在望江楼里的就是他了。”   此言一出,众皆大惊。   望江楼里有匪徒,故意引世子进去,那就是要他的命!世子可是独生子啊,要是出了事,东江必将动荡。   “二公子!”有人脱口而出,“一定是二公子引世子去的。”   世子出了事,那就是二公子承爵了。天啊,这可不是男女私会的旖旎艳事,而是谋逆大案!   开了这个头,别的事就很容易想到了。   “魏四小姐假扮成徐大小姐,引世子前去,那么一旦出了事,我们就会认为,是徐大小姐害了世子!”   “到时候我们东江与南源翻脸,断不可能再联姻,等二公子过继,那世子妃的位置……”   “自然是魏四小姐的。他们家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总不能白忙活吧?”   “怪不得,魏四小姐毫不在意世子妃旁落,因为世子要换人了啊!”   “她帮着二公子谋逆,就因为自己当不成世子妃了?好狠毒啊!”   “不忠不义,贪婪无耻!这等背主之人,活该葬身火海!”   “幸好世子警觉,没有上当,不然我们东江就要乱了。”   “是啊!定要严惩魏家,叫他们付出代价!”   形势到了这里,即便那些与魏家交好的东江世家,也纷纷出来表态,与之划清界线。   这可是谋逆大罪啊,魏家胆子这样大,想连累他们吗?   魏二夫人听着这一声声指责,险些晕了过去,只能无力地辩解:“不是,没有……我们才是被害的,没有……”   然而铁证如山,她又怎么辩驳得了呢?   人群外,岑二小姐拉着妹妹的手,低声规劝:“你看到了?原来魏四是这样的人,平日在我们面前作戏,你还傻傻的给她当枪使,跟徐家姐妹过不去。日后要多留个心眼,别再让人利用了。”   岑三小姐心情复杂,既害怕,又痛恨,还有点嘴硬:“谁知道她这么会骗人,连姑母都被骗了。”想想又补充了句,“我可不是为她,你看我都没针对徐大小姐,是那徐三太嚣张了,招人恨!”   岑二小姐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你啊!”   “本来就是呀!”岑三小姐还在辩解,“她满嘴胡说八道,先前吹牛,说要准备惊为天人的才艺,现在人呢?哪里去了?”   徐吟正在回答李闻的疑问:“我手下有个奇人,跟踪打探是个好手,他潜进魏家,从魏大老爷书房里找到的图纸。这座望江楼,其实是魏家为了应对战乱准备的,不止楼梯有机关,地底下也有。”   事是这么个事,不过这是她前世知道的。江都城破的时候,魏家用上了这座望江楼。朝廷兵马花了不少时间,才找到魏四的下落。那图纸是她在昭国公那里看到的,她们姐妹被掳以后,昭国公为了保护她们的清白,将她们留在了身边。   “原来如此。”李闻丝毫没有怀疑。   正说着,侍卫长来报:“世子!楼上举白旗了!”   李闻抬头看了眼,说道:“跟他们沟通一下吧,再不救火,人真要燃没了。”   侍卫长应声:“是。”   双方最终在一楼隔门谈判。   一个低柔的声音传出来:“这位将军,此番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世子。我等做的是要命的买卖,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照理说,失败了就该认栽。可我这些兄弟,不少人家中尚有妻儿父母,要是死在这里,一家子就都活不了了。我们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求世子网开一面,放我们一条生路。”   侍卫长正要回话,一个声音悠悠插了进来:“装什么无辜劫匪呢?放你们回去,回头整顿兵马打过江来?” 第163章 条件   整顿兵马?打过江来?   这意思是,他们是江北的人?!   侍卫长回头看向说话之人,却是已经换回自己衣裳的燕凌。   “燕公子,你说什么?”   “我说,他们从江北来的。”燕凌不绕圈子,直接说道。   “哈?”侍卫长瞪大了眼睛。   门里安静了一会儿,再次传出声音:“唉,叫公子发现了。李二公子让我们制了江北的令牌带在身上,趁机落下一两个。如此一来,便可把世子之死栽赃给对岸,到那时,徐焕失了心爱的女儿,定不会与江北干休,李二公子就能安安生生承爵……”   这番话编得挺圆,可惜听到的是燕凌。   他哈哈大笑,带着几分戏谑说道:“我没发现什么令牌,而是事前听到了你们的密谋。南城鱼市第六间,是你们在江都的据点吧?”   门内,蓑衣人倏然掀起眼皮,目中露出锐光。   原来如此,是鱼鹰部出了差错,消息半途被人截了,这才漏了计划。   “大人。”年轻人面露愧色,“是小的没办好差。”   鱼鹰部是他管的,完全没发现出了问题。   可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先从这里出去才是最要紧的事。   蓑衣人稳了稳心神,脑子飞快运转,很快想出了应对之策。   他长叹一声,声音带着十分的无奈,苦笑道:“不错,我们确实是奉命行事。”   李闻听得这番对话,冷声道:“你们蒋都督好长的手!怎么,一个江北不够,还想将我们东江收入囊中?”   门里笑了起来:“李世子,难道你们东江在江北没有探子吗?双方互相防备,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指责没什么意义,我们就不要浪费时间了,不然令弟恐怕要烧成一堆黑炭了。”   李闻哼了一声,嘲弄道:“杀兄谋逆之人,难不成我还会为了他的性命,向你们让步?”   屋里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响起声音:“李世子肯谈,所以我们还是有机会的,对吧?却不知李世子有什么要求?”   李闻淡淡道:“本世子愿意谈的时候,可不知道你们是江北来的。既然现在知道了,你们还想走?”   “那李世子打算怎么处置我们呢?”里面说,“痛快杀了我们,可以向江北示威,但双方再无转圜余地。又或者,拿我们向大都督问罪?”   李闻拧了拧眉头,觉得这些话听着不太舒服,还没想好怎么回,燕凌又插进来了:“哈哈,你们江北的人挺有意思的,知道的,是你们在求饶,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在给李世子选择呢!李氏是高祖亲封的东江王,你这么说,是承认蒋大都督派你们来暗杀李世子了?啧啧啧,这可是欺君之罪啊!”   屋里沉默了一下,蓑衣人露出挫败的苦笑。他先前那句话说得十分巧妙,只要李闻顺着走,就能反客为主,进入他的节奏。谁料这位燕公子这般敏锐,直接拆穿不说,还抓到了他话里的漏洞。   不管天下如何纷乱,明面上都还是大周的臣子。蒋大都督派人暗杀东江王世子,这事要是认了,那就是失义之举。   这燕公子是谁?有那般厉害身手,还有这么灵活的脑子,东江有这么一号人物吗?对了,他称呼李世子,听起来不像东江人士,难道是跟着徐家来的南源人?   门外,燕凌继续冷嘲热讽:“李世子,我看你不用跟他废话了。要真拿这些人向蒋奕问罪,还挺麻烦的。轻了,旁人觉得东江可欺,重了,反叫蒋奕怀恨在心。还不如一把火烧了,蒋奕也没法承认自己派人来杀你,是不是?就叫他吞了这黄连,有苦说不出。”   李闻心领神会,颔首称是:“燕兄说的对,这也算给他一个教训,敢向我东江伸手,别怪我剁他的爪牙!”   “没错。不就搭上一个兄弟吗?反正他杀兄夺爵的罪名落实了,救下来了也要问罪的。”   “是啊!省得我亲自下令,还要被人非议残杀手足。”   两人一搭一唱,说得门里边慌张起来。   “大人,怎么办?”汉子紧张地看着楼梯,不能再耽搁了,火虽然没有烧下来,但烟已经往下灌了。   蓑衣人深吸一口气,又险些让烟给呛出来,这让他的眉头扭曲了一瞬,差点维持不住脸上的平静。自从十五岁报得父兄之仇,他一路平步青云,意气风发,以为这世间再无事可以打破自己的心境。万万没料到,十几年后,会被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这样当面欺凌!   然而,理智告诉他,这口气他不咽也得咽!   留得性命,才有雪耻之日。   “慢着!”门里的声音紧张了起来,“大都督亲传弟子在此,还请李世子放我们一条生路。”   咦?亲传弟子?   李闻想了下,问道:“谁?”   “他姓江名越,你们一查便知。”   李闻“哦”了一声,不用查他也知道。蒋奕不知道是不是年幼时受了刺激,老大的年纪也没成婚,膝下倒是有一个学生,手把手地教,当儿子一样拉扯大。   江越,怪不得。有这么个重要人物在,这些本该效死的杀手来向他低头求饶。   门里的声音带了一丝急迫:“若是江校尉死于此地,大都督定会不计代价咬下江都。李世子,你们刚刚经过叛乱,也需要时间整顿的吧?只要你肯放江校尉回去,大都督定然愿意倾囊而赎。”   话刚说完,里面适时响起一个年轻人倔强的声音:“不!都督待我恩重如山,我岂能叫他蒙羞?你不要再说了,我情愿死于此地……咳咳!”烟漏下来了。   这回燕凌没再插嘴。对方已经提出实质的条件,该李闻自己做决定了。   李闻目光明灭不定,忽然开口道:“听说蒋都督视江校尉如子,我若要他退避十里,你说他应不应?”   燕凌忽然转头,惊讶地看着李闻。   退避十里,这是要蒋奕放弃松阳大营啊!这可是他经营数年的前营阵地,这位李世子,可真敢提条件。 第164章 谈妥了   女眷们过来的时候,徐吟偷偷溜了。   那边在谈判,用不着她,且围着密密麻麻的兵丁,她留着不大合适。   到底不是自己家啊!这要是在南源,三小姐自己就上了,谁敢说个不字?   “姐姐!”   徐思听得声音,扭头去看守着精兵的月洞门,却见徐吟从那边钻出来,心口一跳:“阿吟!”   她上前几步,拉住徐吟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你没事吧?”   “没事,”徐吟伸开手臂让她看,“好好的呢!”   除了衣袖下摆有些褶皱,确实整个人干净整洁。徐思放下心中大石:“没事就好。”   一旁的岑三小姐被姐姐规劝了一通,心里对徐家姐妹的反感已经淡了,只是这些天跟徐吟斗嘴斗习惯了,看到她出现,质问脱口而出:“你怎么从那边过来?干什么去了?”   她的话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大家的目光纷纷投了过来。   咦?徐三小姐怎么从望江楼出来?先前被造谣的不是徐大小姐吗?难道……   面对众多怀疑的目光,徐吟抬起头,理直气壮地答:“我去找李世子啊!”   哈?什么意思?难不成私会的是她?!   东江王妃听见,忍不住出声:“徐三小姐……”   却听徐吟一派天真地说:“我找不到姐姐,正好瞧见李世子往这边来,就问了一声。李世子说姐姐约他在望江楼说话,我听着奇怪,姐姐约了人怎么会不告诉我呢?再说,要说话哪里不能说,姐姐一向光明磊落,才不会避着人偷偷见面呢!李世子听我这么说,就起了疑心,让别人代他去赴约了。”   说到这里,她拍了拍胸脯:“幸好李世子警觉,不然就让他们得逞了!”   东江王妃这才知道经过,当下对徐吟好感大涨,动容道:“好孩子,多亏你了。”   然后请她过去说话。   东江王妃问起那边的情形,徐吟挑能说的说了,安抚她们:“李世子早有准备,那些匪徒插翅也飞不出去。”   “那二郎呢?”   “还在楼上呢。”徐吟说,“李世子顾念兄弟之情,不忍心叫二公子葬身火海,正在跟那些匪徒谈判,想先灭了火,把二公子救下来再说。”   听得这番话,众人一片赞扬之辞。   “世子仁义,二公子做出这样的事,还要费心去救。”   “就是!二公子真是忘恩负义,世子对他多好啊!”   东江王妃感叹:“闻儿这孩子,最重情义。对二郎、三郎,与亲兄弟无异。尤其二郎,打小一同上学,万般照应,没想到他竟然包藏祸心。唉!可真叫人冷了心肠。”   有人问:“世子真要救二公子?难不成今天的事就这么算了?”   “当然不是了。”徐吟接过话头,“李世子说,二公子做出这样的事,自有律法来定罪,只是他身为兄长,不能看着弟弟死得这般痛苦。”   于是众人又是一番称颂的话。   徐思避了人悄悄问她:“我怎么觉得不对劲,你为何处处替李世子说好话?”   徐吟嘻嘻一笑:“都快成一家人了,我这也是为姐姐你考虑啊!”   徐思瞪了她一眼:“正经问你话呢,别嬉皮笑脸的,好好说话!”   徐吟喊冤:“我真是为姐姐你着想。大家都听到我这么夸李世子,要是婚事成了,那就是美事一桩。要是婚事不成,旁人也不会觉得我们瞧不上李世子。”   徐思若有所思:“你这么说也有道理,这么大的忙都帮了,再给个人情也无妨。”   徐吟忍不住打趣:“那姐姐到底是盼着成,还是盼着不成啊?”   徐思伸手掐她:“你话这么多,要不要去说书啊!”   姐妹俩说笑一阵,听得园子那头响起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徐吟探头去看,发现兵马正在有序后撤。   看来李闻已经和对方谈妥了。   徐吟无意插手谈判,这是东江的事,轮不到她管。   李闻愿意放人,想必拿到了足够丰厚的报偿。   过不多时,顶楼的火扑灭了。魏家建望江楼下了本钱,烧了这么久,梁柱竟然还都完好。李达和魏四逃到高台上,烧伤严重,但还有气。   李闻将他们两人送过来,交给东江王妃处置。   徐吟看着前世的两个仇人,今生落到这般田地,心情出奇地平静。   这一世,他们终于不能再伤害姐姐了。   燕凌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隔墙扔了颗花生过来。   众人围着李达和魏四,现场乱糟糟,没人注意到徐吟走开了。   “那边出了什么条件?李世子竟然答应放人。”   燕凌不知道从哪里抓了把花生,一边剥壳一边说:“里头有蒋奕的学生,李世子要他拿松阳大营来交换。”   徐吟点了下头:“松阳大营啊,这笔买卖要是成了,可太划算了。”   “是啊。”   “那什么时候有回音?”   燕凌将剥出来的花生仁递给她:“据说蒋奕就在对岸盯着,已经按他们说的去联络了,应该很快会有消息。”   徐吟“嗯”了一声,专注地吃花生。   过了会儿,没听到他说话,抬头问:“怎么了?”   燕凌唉声叹气:“你姐姐和李世子,算不算成了?”   徐吟故意说:“是啊!是不是件大喜事?”   燕凌苦着脸:“我有点后悔,不但没捣乱,还给他做替身,硬是把自己的事搅和了。”   东江和徐氏联姻,那么他的愿望很难实现了。就算父亲被他说服,徐家也得顾及东江的想法吧?东江想要一个真正的盟友,而不是在李氏与昭国公之间玩平衡的亲家。   徐吟不由笑了,低头慢慢啃了一会儿花生,说道:“我知道你不会的。”   这句话很平淡,但燕凌硬是听出了一丝柔情,不禁喜滋滋起来。   在这喜悦的催动下,他脱口问道:“我不会就这么认输的,你可以再等等吗?”   徐吟没有抬头,含糊地应了声,也不知道说的好还是不好。   燕凌就当她同意了,嘴角忍不住翘起。   他还想说什么,不远处传来了兵马踢踏的声音,抬头一看,他们让出了一条路,那些江北的刺客往码头去了。   “蒋奕竟然答应了!”燕凌不可思议,“他还真看重那个学生。”   “江越吧?”徐吟随口道,“确实跟儿子一样。”   望江楼出去,后面就是码头,船已经备好了。   徐吟看着看着,忽然发现其中一个人的背影有点眼熟。她脑袋“嗡”的一声,拔腿往码头跑去,指着那人喝道:“快留住他,那是蒋奕!” 第165章 惊为天人   蒋奕!   李闻听到这个名字,脸色一下子变了。   所以说,蒋奕亲自来了,就混在这些人中间!   那绝对不能让他跑了,一个江越值得交换,蒋奕当然杀了更省事!   他大声叫道:“快,抓住他!”   侍卫长立时带人追了过去。   没料到离开前被发现身份,汉子毫不犹豫撞开前来阻拦的侍卫,喊道:“快,抢船!”   他夺过侍卫的枪,舞得虎虎生风,其他同伴也扑上去,夺了船跑路。   跟着蒋奕深入敌营的,都是一等一的好手,趁着这些侍卫没反应过来,船桨大力一推,便离了岸。   东江的侍卫纷纷跳下水去,有的夺船,有的砍人。   “升帆!升帆!”年轻人大声喊着,往桅杆爬去。   今天风向好,只要帆升起来,他们跑掉的机会大增。   “弓箭手!”李闻高声喝道。   箭支密密麻麻射出,船上的蒋奕部下左支右绌,不断有人倒下去。   可船帆仍然在慢慢升起。   徐吟心头大急,这可能是最好的弄死蒋奕的机会。   她目光一扫,夺过一个侍卫的弓箭:“拿来!”   然后攀着砖石,跳上了附近的亭子。   张弓搭箭,直指蒋奕!   这边的动静,惊动了女眷。   徐思喊了声:“阿吟!”   少女青稚的脸庞一片沉肃,双手稳稳地握住那张长弓,目光锐利而冷静。   但见她手指一松,“嗖”的一声,利箭破空,过于迅疾的速度带出一串“噼啪”的声响,往船上射去!   那汉子本能意识到危险,扑过去勉强拨开那只箭,却被带得一偏。   “大人小心!”   徐吟一箭未中,毫不犹豫抓起更多的羽箭,再次扣上弓弦。   一连串箭支射出,每一支都挟带着万钧之势!   如此凌厉的箭术,便是在这般焦灼的态势中,仍然吸引了旁人的注意力。   “连珠箭!好箭术!”侍卫长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分心,急忙又喊人,“上!快上!把船凿沉了!”   那汉子东扫西挡,将徐吟射来的箭一一扫来,可她的箭实在太准,力量又大,越来越力不从心。   终于,剩下那一支他扫不开了,聚起最后的力量,扑到蒋奕身上:“大人……”   “噗!”利箭入体。   他睁着眼睛,感觉到内脏被洞穿了,挤出最后的遗言:“……小心。”   从桅杆滑下来的年轻人目眦欲裂,嘶哑着声音喊道:“田大头!”   然而,汉子一动不动,再也不会骂他没大没小了。   蒋奕一直指挥若定,直到部下死在自己身上的这一刻,表情终于有了裂缝,转头向箭支来处看去。   鹰隼一样森寒的目光,带着冰冷的杀意,直直投了过来。   徐吟与他的目光在半空相遇,却没有一丝畏惧,更不见退避。她毫不动容地抽出箭支,再次搭箭。   “大人小心!”这次喊的是那个年轻人,他眼里含着热泪,同伴已经死了大半,已经没有人能挡箭了。   连珠箭射出的时候,蒋奕终于收回目光,冷静将那汉子的尸体往上托了托,当做盾牌一般挡在身后。   一支、两支、三支……   狙击如影随形,在他躲避另一边来敌的时候,终于找到机会,箭支从他的肩头狠狠扎了进去。   “大人!”年轻人喊道。   蒋奕闷哼一声,仍然冷静至极,喝道:“稳住!起风了!”   风鼓了起来,迅速带着船只远去。   那些箭越来越远,终于一支也射不到了。   船身被凿出了孔洞,但是,只要能支撑到大江,他的人就在那边接应。   “船呢?”李闻焦急地喊道,“快追!”   那一船人死的死伤的伤,船身也破了,还有机会的,一定要追上去,痛打落水狗。   只要蒋奕一死,东江少说也有十几年的安稳!   但徐吟已经尽力了。   她跳下来,将弓箭扔给侍卫,不无可惜地说:“那一箭没在要害。”   从肩胛射进去,估计能伤到内脏,但是她预估不是太深。   燕凌很顺手地递上帕子,说道:“祈祷他失血过多,熬不过去就没了。”   徐吟失笑,擦完了手才意识到不对,拿着他的帕子还也不是,收也不是。   “阿吟!”徐思在那边喊。   徐吟急忙将帕子往袖子里一塞,快步跑回去:“姐姐。”   徐思看她没事,紧张的心情稍缓,低声责备:“你可真是,动手也不看看什么处境,现下都让人瞧见了。”   徐吟无所谓:“瞧见就瞧见呗!”   徐思气得拍她:“你在南源,要打要杀都使得,这里是东江,那些人可不会口下留德!”   她可不希望妹妹多了个母夜叉的名号,世人对女子总是苛刻些,今天看到的人这么多,一说两说,谁知道最后会传成什么样子。   李闻焦躁地等着,侍卫长终于来报了:“世子,船沉了。”   “所以还是没抓到蒋奕?”   侍卫长面露愧色:“属下无能……”   李闻仰头看天,长长吐出一口气,花了些时间整理好心情。   “罢了,能重伤他已经不错了。”他打起精神,吩咐,“立刻传信给杨都督,蒋奕重伤,可伺机而动。”   蒋奕一直对东江虎视眈眈,结不结仇倒是无所谓。虽说交易没达成,可趁这个机会重伤于他,只会更划算。   李闻越想越是振奋,蒋奕老奸巨滑,平常根本不可能抓到。现在将他重伤,足以抵销李达叛乱带来的负面影响,或许可以把沿江战线往前推一推……   他这边想得入神,徐吟听到消息,可惜地叹了口气:“没弄死啊!”   徐思道:“你不是射了他一箭?现下又沉了船,或许死在江里了呢?”   徐吟摇头,完全没有侥幸心理。   “蒋奕这种人,怎么可能死得那么容易。他心志极坚,只要不是当面弄死,都有可能活下来。”   她们姐妹在这讨论,旁边也有一对姐妹,却听得瑟瑟发抖。   “姐、姐姐……”岑三小姐颤着声音。   岑二小姐握住妹妹冰凉的手,和她一样后怕不已,喃喃道:“这个徐三竟然敢杀人,还好你没跟她闹得太过……”   岑三小姐却想起了之前两人斗嘴说的话。   “这你就说对了,我准备了一项才艺,一定叫你惊为天人。”   果真是,惊为天人啊…… 第166章 善后   谁也没料到,这场遴选世子妃的秋宴会是这么结束的。   背后主使蒋奕中箭逃遁,李达和魏四烧成重伤。   余下从犯,比如魏家上下,以及策应的鲁长史等人,被早有准备的李闻命人擒下。   此次秋宴办得盛大,东江有头有脸的世家权贵基本都来了,正好方便他清理门庭。   事情一时没料理完,徐吟等人便一时不好离开,只能无所事事地找个屋子呆着。   “大妹!三妹!”外头传来徐泽的声音,然后就看到他急慌慌地跑进来,喊道,“你们没事吧?”   两位妹妹齐齐扭头看他,然后又扭回去,一个打了个呵欠,一个无聊地叹了口气。   “徐兄,你反应也太慢了,事情都结束了才来。”燕凌一边擦剑,一边跟他说笑。   徐泽瞪了他一眼,没好气:“你还敢说,叫我带着自家护卫以防万一,害我不敢走开半步,什么忙也没帮上。”   徐吟忍俊不禁:“大哥,你怎么就这么听他的话?万一他骗你怎么办?”   徐泽挠了挠头,才反应过来:“对哦……”   然后又瞪过去:“你骗我了吗?”   燕凌哈哈笑出声来。   徐吟说了句公道话:“这里毕竟是东江,真要出点什么事,当然还是自家人可信。”   徐泽长出一口气。所以说,不是他没用,只是防的那个万一没有发生。   外头兵马来来去去,直到夕阳西下,终于安静下来。   李闻的侍卫长过来,客客气气地相请:“车马已经备好,请公子小姐登车回程。”   可算是能走了,几人迫不及待跟着出去。   站在园门往里看,但见望江楼顶层烧得漆黑,全无来时的光鲜亮丽,一派颓败景象。   扫尾的事,与他们不相干了,回到驿馆,便各自梳洗歇息。   ……   夜幕落下,李闻终于料理完毕,去见父亲。   “父王!”   王妃先一步回程,东江王已经从她口中知道了事情经过。   “二郎,二郎竟做出这样的事?!”   李闻向外头看了一眼,其他人知趣地退了出去。   “事实摆在面前,容不得我们不信。父王,二弟辜负了您的厚爱。”   东江王目中流露出痛心:“你母亲没给你生下兄弟,为父还想,这不失为一件幸事。没人与你争爵,还有二郎三郎辅佐……没想到啊!”   李闻轻轻道:“权势动人心,二弟忘恩负义,是他自己不好,三弟还是好的,被二弟抓去当人质,心里还惦记着我的安危。”   东江王点了点头,又问:“鲁长史也被他收买了?”   “是。孩儿已经审过他了。”   东江王面露怒色:“为父对他器重有加,便是二郎上位,也不能给他更多,他又有什么不满的?”   李闻叹道:“父王,人心不足啊,您给了他文臣最高的地位,可他还想要杨都督手里的兵权。”   东江王怒极反笑:“哈?他想把军政都抓在手里,这是要当王吗?”   李闻只是笑笑。要不,怎么叫权倾朝野,一手遮天呢?   他伸手替父亲掖了掖被角,轻声说道:“不管他要什么,如今都已经败了。蒋奕负伤而逃,我已叫杨都督伺机而动,父王,您安心养病,不用忧心了。”   看着成竹在胸的儿子,东江王露出欣慰的笑容:“蒋奕这一负伤,我东江形势大好。闻儿,你比为父强多了,东江交给你,终于可以放心了。”   李闻微微一笑,将自己的处置一样一样说给父亲听。   东江王有时点头倾听,有时指点几句。   大致说完,东江王咳了两声,说道:“你做得很好,此番清理过后,王府里便都是你自己的心腹了,外头还有杨都督,尽可以放心。”   “是。”李闻看着父亲病态尽显的脸庞,眼中微有泪光。一朝天子才一朝臣呢,让他趁机换上自己的心腹,父王这是准备好交接了。   东江王的心情此时却是愉悦的,看着儿子朝气蓬勃的脸庞,说起另一件关心的事:“你和徐大小姐的事得抓紧了,过两日为父便派使者去南源,与徐焕商议婚事。趁着为父现在还撑得住,你们赶紧成婚。要不然……怕不吉利。”   李闻眼里的泪顿时忍不住了,低唤一声:“父王!”   东江王却是笑的:“这次多亏徐家出手相助,可见他们真心要与我东江结盟。有徐焕当你的岳父,将来东江若是有难,他定不会袖手旁观。”   李闻轻轻应了声。   东江王不禁畅想:“徐大小姐生得好,我儿又这般俊秀,你们的孩儿定然英俊非凡……不知道为父有没有机会看到。”   李闻握住他的手,慎重地仿佛许诺:“会的,父王一定能看到。”   ……   待父亲睡下,李闻出了屋子。   想着东江王说的那些话,他心头沉甸甸的,不由叹了口气。   叹气声惊动了黑暗里的人,李观走了出来:“大哥?你还没回去休息啊!”   李闻诧异地看着他:“这话该我问你才是,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回去?”   李观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说道:“我做了个梦,然后就醒了。一时睡不着,就出来逛逛。”   李闻哦了声,这是被吓到了。三弟还是孩子心性,今天的事对他来说太刺激了。   他不由想起那位徐三小姐,明明年纪差不多,却是杀人不眨眼。今天要不是她出手,未必能重伤蒋奕。   这要变成自己的小姨子,将来……他思路一顿,失笑。   这门婚事还未必能成呢!   “大哥,你是不是有心事?”李观觑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因为二哥吗?”   李闻摇了摇头,本想叫李观回去休息,话到嘴边又改了主意。   “三弟,问你个问题。”   “什么?”   “你觉得,徐家这门婚事好吗?”   李观毫不犹豫:“当然好了。徐大小姐又漂亮又好心,难怪大哥喜欢她。”   李闻怔了下:“我喜欢……她?”   “不是吗?之前天天接送,大哥你对别的姑娘,可没这么耐心。”   他天天接送,是为了迷惑敌人……   想到这里,李闻忽然不确定起来。   他接送的时候,好像没想那么多。 第167章 重伤   深夜。   大江北岸仍然忙碌着。   密密麻麻的火把,照亮了江岸,不停有人从水里钻出来,向将校禀报。   “没找到。”   “这里也没有。”   偶尔捞捕到东西,便人声鼎沸起来,大家围到一起辨认。   “是老严,中了好几箭。”   “唉,收拾收拾,带回去好生安葬吧。”   “竟然连个全尸都没有,东江小儿,真是可恨!”   岸边,脸色煞白的年轻人裹着毯子,刚开始捞到东西,他的眼睛还会亮一下,随着尸体越来越多,他的头垂得越来越低,渐渐连看都不敢去看。   死了,都死了。这回跟着他们出去的同伴,几乎没有活下来的。   可为什么他还活着?要命的攻击全被挡住了,他们每个人伤痕累累,甚至保不住全尸,而自己却只有轻伤……   他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掩着脸泪流满面。   这一切都怪他没掌控好鱼鹰部,导致了消息泄露。可他好端端的坐在这里,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却因为他的疏忽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现在大人还不见踪影,要是也……他真是万死莫赎!   水里又有了动静,紧接着,有人激动地喊了起来:“都督!找到都督了!”   年轻人猛地站起,往那边跑去。   “有气,还有气!”   听到这个声音,年轻人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呜咽着哭出声来。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大人还活着!   “让让,先让让!”   人被放在毯子上,早就待命的军医马上诊断、急救……   一通忙乱,“噗”的一声,蒋奕吐出水来,人悠悠转醒。   “都督!”   “大人,大人!”   ……   营帐内,火盆烧得暖融融的。   蒋奕脸色苍白,在毯子上坐得笔直,由军医拔出他背后的利箭。   他运气不错,这一箭卡在肩胛骨上,扎得不太深。但也因为如此,拔出来比较不容易。   “大人,会比较疼,您咬着这个。”军医递过来一卷布。   蒋奕摇头:“不必了。”   “但是……”   军医还没说完,一只手臂已经递到蒋奕面前,嘴唇发白的年轻人说:“要是真的太疼,大人就咬我。”   “……”蒋奕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军医用力一拔,箭支出来一截,蒋奕全身紧绷,汗如雨下。   手臂贴上嘴唇,蒋奕目中闪过一丝痛惜,张开口,咬住了他。   “还差一点。”军医再次使力。   牙齿咬破皮肤,流出血来,年轻人一边痛着,一边落下眼泪。   “咔嗒!”箭头终于取出来了,扔到托盘上。   蒋奕松开口,轻声说道:“去包扎一下吧。”   年轻人透过泪眼看着他,张了张嘴。   “去包扎一下。”他再次说道。   年轻人终于点了点头,胡乱抹了把脸,迈着沉重的脚步,往外头去了。   蒋奕裹好伤口,由侍卫披上衣裳。   正在喝药的当口,有人掀开帐帘进来:“大人!”   看到他好端端的,面色和缓下来,说笑道:“阿越那小子哭得跟什么似的,我还以为您不行了呢!”   然而蒋奕没有开玩笑的心情,神情沉沉地开口:“他吓坏了,此番计划失败,是鱼鹰部出了问题,他觉得是他的错。还有田大头,为了给我挡箭,死在了他的面前。”   谋士打扮的中年男人叹了口气,坐了下来:“听你这样讲,确实是他的问题啊!”   蒋奕瞪了他一眼。   谋士举手:“好好好,知道您把他当亲儿子,不说就是了。”随后关切地问:“伤怎么样?”   蒋奕瞟了眼托盘上的箭头:“骨头裂了,怕是要养几个月。”   “这么严重?那您还不躺着?”   蒋奕摸了摸额头,已经在发烫了,但在没交代清楚前,他不敢躺下去。   “我这一伤,杨固那边必定会有动作。阿越现下心智崩溃,这些事只能交给你了。你准备一下……”   他一口把公事嘱咐完毕,才停下来歇了口气。   谋士一边听一边点头:“我会照办。不过,松阳大营真的不要了吗?”   蒋奕道:“我不在,你斗不过杨固的。与其白白牺牲,不如自己舍了。”   说到这里,他嘴角抽了抽。这可是他上任江北都督以来,花费好几年心血才打造出来的,就这么丢了,说不心疼是假的。   谋士心情沉重:“李氏小儿还真厉害,比他父亲可难对付多了。”   蒋奕笑了一下,脸色越发苍白:“他是不错,但今次计划失败,还有别的原因。”   “什么?”   蒋奕坐得笔直,手指在膝上轻轻叩动,语带沉思:“我们埋伏在望江楼内,那位李世子没进,却叫旁人伪装成他的样子,带着徐家三小姐进去了。”   “咦?”谋士惊讶,“徐家三小姐?徐焕的女儿吗?”   “不然呢?”   “这是什么路数?”谋士听傻了,“送人质吗?”   “所以说很奇怪。”蒋奕淡淡道,“知道把徐大小姐调包,可见他们很清楚,不能让人质落在我们手里。就这样还让这位徐三小姐进望江楼,到底是有多自信?”   谋士不由点头。确实不合理,不管徐大小姐还是徐三小姐,谁当人质都一样。   “而且,我身上的箭是她射的。”蒋奕笑容古怪,“好生厉害的连珠箭啊!射死了田大头,还要了我半条命。”   谋士更惊:“她……是那个和姐姐号称徐氏双姝的徐三小姐?”   蒋奕面色沉沉:“除了她还有谁?”   谋士哈了一声,满脸不可思议:“好端端的小美人,怎么就变成小煞星了?徐焕到底是怎么养女儿的?这样的箭术,阿越也不行吧?”   蒋奕继续道:“所以我认为,她敢进望江楼,定是信心满满。这位徐三小姐不简单啊!明明我们查得很清楚,那位李世子对兄弟毫无防备,怎么就变成了请君入瓮了?仔细想来,好像就是从他去接徐氏姐妹开始,事情失去控制的。”   “这样么?难道是徐焕……”   他还在沉思,蒋奕的身子忽然晃了晃,就在倒下去。   “大人!”侍卫急忙托住。   蒋奕睁了睁眼,气若游丝:“江北暂且交给你了。徐李……等我伤好,再给他们一份大礼!” 第168章 梦中   天光大亮,徐吟从屋里出来,发现兄姐已经起来了,堂中还堆满了礼盒。   “什么东西?怎么这么多。”她茫然地问。   “阿吟。”徐思唤了声,“这就起来了?不多睡会儿?”   徐泽插嘴:“都太阳晒屁股了还睡,大妹你也太惯着她了。”   徐思柔声道:“她还是孩子嘛,多睡才能长高。”   徐泽心道,还孩子呢,昨天把蒋奕射成窟窿的人不知道是谁,连带别人看到他都战战兢兢的。   徐吟不知道兄长一肚子旺盛的倾诉欲,笑眯眯地跟姐姐说话:“睡醒了呀!昨晚睡得可好了!”   李达和魏四完了,所有的噩梦到此为止。日后海阔天空,再也不必被前世困扰了。   这样一想,她心情极好,伸手拿了块糕饼来啃。   徐思道:“你饿了就用早饭,大清早吃这个,腻得很。”   “哦。”徐吟听话放下糕饼,等着夏至去取早饭,然后百无聊赖地看兄长拆礼盒。   “这是什么?”刚才没得到答案,她再次问道。   “别人送的礼啊!”徐泽开心地说。   “谁送的礼?这也太多了吧?”   “不是一家的。”徐思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清早一直有人送礼来。”   话刚说完,外头驿丞又来报了。   “徐公子,徐小姐,这是张家的礼。”   徐吟压根不记得什么张家,看着他们又搬了一车礼物过来,问姐姐:“咱们就这样收下好吗?是不是要回礼啊?”   徐思一脸无奈:“我原不想收的,可是他们放下礼物就走,压根不给机会拒绝。”   徐泽却理所当然:“为什么不收?大妹要当东江世子妃了,他们这会儿赶着来送礼,是为了向李氏表忠心,免得清算的时候连累到自己。这算不得人情,又不用回礼,不收白不收。”   徐吟刮目相看,原来大哥在人情世故上这么通透。   不过她和姐姐不想收,是因为姐姐并没有想当世子妃。   正说着,燕凌练剑回来了。   一看到徐吟,他欢快地问:“起来了?今天天气这么好,要不要出去逛逛?”   徐吟还没回答,徐泽已经翻白眼了:“你把剑放下再说话行不行?还有,满头大汗的,就这么出去,想熏死人啊?”   燕凌立刻把手里的剑甩给燕吉,往屋里跑去:“我洗洗换身衣服,很快就好,等我啊!”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房门后面,徐泽呆了呆,说道:“哎!我没答应让你们出去啊!”   徐思不由笑出声来。   不多时,燕凌一身清爽,光鲜亮丽地出来了。   “走!阿吉,去驾车!”   看着他们出去,徐泽苦口婆心地劝:“大妹,他们这样是没有结果的,你别放纵三妹,她情窦初开,万一动了真感情,日后却不能如愿,可怎么办?”   徐思笑眯眯:“大哥别忧心,说不定有结果呢?”   ……   幽暗的大牢里,腐臭味如影随形。   魏四坐在角落,听着隔壁传来的痛苦哀号声。   那里住的是李达,他的伤势比她更重,皮肤整片整片的烧伤,让他无法坐卧。   另一边,则传来了恶毒的咒骂声:“贱人!灾星!非要把全家害死才甘心,该死的是你,与我们什么相干?”   这是她的大伯母,自从被抓进来,就在日夜地诅咒她。   “呜呜呜……四儿,四儿!”哭的则是她的母亲,到现在都不能接受现实。   魏四苦笑了一下,就算是她自己,也没有完全接受现实啊!   她不明白,怎么就失败了呢?明明计划得那么好,实施得那么顺利,到底哪一步出了错?   迷迷糊糊中,她睡了过去,做起了梦。   在梦里,秋宴顺利举行了,没有徐思,也没有徐吟。但李闻仍然没有选择她,于是她做了和这次一样的事情,与李达勾结,把他骗进望江楼杀了。   世子与某家贵女私会,却被江北奸细暗杀,这件事成了天大的丑闻,于是被顺理成章地掩盖了下来。   失去继承人的东江王,不得不立李达为世子,而她也成了世子妃。   没过多久,深受打击的东江王死了,李达顺利承爵,成为新任的东江王,而她也成了东江王妃。   几个月后,徐家姐妹来了。可这一次,她们不是东江的贵客,而是新任南源刺史送来的礼物。   李达纳了徐大小姐,几乎日夜宿在她那里。   她恨极了,不过新婚几个月,李达对她不冷不热,却对徐氏贱人宠爱有加。   梦里的徐大小姐没有大权在握的父亲,只是一个姬妾,而自己有魏家,有王妃的名号,总能想到办法对付她们。   只是这两个贱人太难对付,李达又护着她们,她的计划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就这么斗了几年,朝廷军打过江来了,东江王府一夜覆灭,李达惨死,而她也被人搜了出来,成为俘虏。   她想了个法子,把徐氏姐妹献给朝廷军的将领,给自己讨得一线生机。然而昭国公突然插手,护下了这对狐狸精。   魏四小姐心中大恨。为什么这对姐妹总是弄不死?为什么总有人要护着她们?以前是李达,现在又来了个昭国公。   到了京城,不知道谁的谏言,新帝最终决定,赦免女眷。   魏四小姐出了牢门,靠着魏家的遗泽在京城留了下来。但是,曾经做过东江王妃的她,怎能忍受这样平庸的日子?她想方设法搭上了逸王,重新回到权贵中间。   让她惊奇的是,徐氏姐妹竟然没有进昭国公府,而是成了平民百姓。   终于有机会能报仇了,魏四小姐岂能错过机会?她知道逸王想要拉拢权臣,便撺掇他收了徐家姐妹,来招待那些人——昭国公回关中了,没有人能帮她们。   可她的计划再一次失败了,那徐大小姐一夜之间成了新帝的宠妃,而徐三小姐竟得封郡主,赐号明珠。   东江明珠,是她昔日在闺中为人称颂的美名。她知道那个小贱人是故意的,故意羞辱她!   魏四这辈子都没吃过这样的亏。   可如今她只是逸王的情人,连个名分都没有,相反,她们一个是贵妃,一个是郡主,双方地位反转,有如云泥。   被徐三羞辱后,她忍无可忍。贵妃又怎么样,新帝好色,她们可以,她也可以!   她怀着破釜沉舟的心情,设计与新帝相遇,本想重复徐氏上位的路,结果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新帝非但没有动心,还大发雷霆,生生杖毙了她……   “啊!”魏四惊险过来,满头都是冷汗。   汗水滴下来,脸上的烧伤痛不可抑。   梦中情形历历在目,让她一时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可她总觉得,那个才是真的,真实发生过的。   不管最后落到什么结局,这一次应该是她赢了,她当了东江王妃。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连第一步都没有迈出去?   魏四想起了自己派出去的杀手,一直到今天都没有回来……   对了,事情就是这一步发生了变化。徐三,和梦里完全不一样,这个小丫头刚来东江的时候,还是傻乎乎什么也不懂的样子。   她忽然扑到牢门前,大声喊道:“我要见世子!来人!让我见世子!” 第169章 自找的   李闻刚出王府,就见侍卫长匆匆而来。   “世子,大牢那边……”他凑过去低语几句,末了问,“您可要见一见?魏四必定知道二公子的秘密。”   但李闻并不心动,淡淡道:“没什么好见的,证据已经足够充分,她说不说都一样。”   停顿了一下,他又问:“你说她时常咒骂徐三小姐?”   “是。说徐三小姐有问题,会邪术,是个妖人之类的。”   李闻笑了笑:“那你到驿馆问一问徐三小姐,要不要去趟大牢。”   侍卫长面露讶色:“世子!”   李闻不再多说,上马去衙门了。   侍卫长看着他的背影,心想,世子对徐家竟这般信任,看来日后对徐氏还要再恭敬些。   ……   燕凌得偿所愿,高高兴兴地出了驿馆。   然而天不从人愿,马车还没启动,王府来人了。   “段侍卫?你找徐兄还是徐大小姐?他们都在里面,你进去就是了。”   侍卫长却摇了摇头,说道:“下官找徐三小姐。”   “哈?”   徐吟掀开马车帘子,问道:“什么事?”   侍卫长说:“世子让下官来问一声,那魏四……”   他把事情说了一遍,原本欢快的气氛不由沉闷下来。   “要去吗?”燕凌问。他不知道来龙去脉,但本能觉得其中有问题。   徐吟想了想,说道:“去吧。”   看到燕凌垮下来的脸色,她补了一句:“下午再去。”   所以说,先跟他出去玩?燕凌立刻喜笑颜开:“好!我们去哪里?”   徐吟放下帘子:“你想去哪就去哪。”   “行。”燕凌转过头,笑眯眯地向侍卫长致谢,“有劳你跑一趟,回头请你喝酒。”   侍卫长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连称不敢。   马车里的徐吟微微一笑。   听侍卫长所说,魏四分明知道了什么。重生以来,她独自背负着前世的记忆,哪怕父亲和姐姐,所知道的也只是微末,倘若魏四真的知道前世,她还真想见一见。   ……   魏四苦苦等了一天,终于听到铁门传来声响。   她立刻扑上前,眼巴巴地看过去:“世子……”   她就知道,世子是个温柔仁慈的人,好歹彼此议过亲事,定会来见她一面的。   然而,当来人缓缓走到牢门前,摘下斗篷的时候,她脸上的笑容冻结了。   “怎么是你?!”她失声喊道。   徐吟笑着反问:“怎么不能是我?”   “世子呢?你这妖精,用了什么法子迷惑世子?”   不必徐吟开口,一旁的侍卫长已经喝道:“放肆!不许对徐三小姐无礼!”   侍卫长出现在这里,便代表了李闻的态度。魏四一颗心如坠冰窖,不甘地喊道:“段侍卫!你不要被她迷惑了,她是个妖人,她身上定有邪术……”   任凭她说得口干舌燥,侍卫长不为所动,转头吩咐狱卒:“给三小姐看座。”   狱卒迅速搬来椅子,甚至还送来了一盏茶。徐吟坐下来,说道:“你们都退下吧,让我和魏四小姐好好聊一聊。”   “是。”   狱卒都退了出去,侍卫长也领着人离得远远的,徐吟捧着那杯茶,慢声说道:“现在没有别人了,魏四小姐想说什么,可以痛快地说了。”   魏四凶狠地瞪着她:“贱人,要不是用了邪术,东江岂容你放肆!”   她此时说话的神态,分明带了曾经东江王妃的威势。   徐吟抬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这话我可听不明白,什么邪术,我怎么没见到?”   “你还装蒜!”魏四声音尖利,“若不是你用了邪术,怎么会知道路上有埋伏?怎么会知道望江楼有刺客?明明不该这样的,你父亲几个月前就会死,秋宴也没你们姐妹的事!二公子会承爵为王,而我……”   “当上东江王妃?”徐吟笑出声来,“魏四小姐,你不觉得自己的话前后矛盾吗?倘若我们姐妹不会来东江,那又怎么知道路上有埋伏?你自己棋差一着,就污蔑我会邪术。那你呢,如何知道这些?岂不是也会邪术?”   “你承认了!”魏四抓着牢门,透过栅栏,烧伤的脸分外可怖,“你承认你看到未来的事了!”   徐吟笑眯眯:“你不就是想骗我承认吗?好呀!我就如你的意,承认好了。现在你要拿我怎么办呢?”   “当然是……”叫世子杀了你。后半句话没说出来,她的目光就黯淡了下来。   有人能预见未来,对上位者来说是可怕的,那代表着别人拥有先知之能。她想利用这种心理,叫世子对徐家起戒心。可是世子没来,说明他对徐家的信任已经超过了戒备,那她还能利用什么?   这种事情,无凭无据,她便是喊破天去,只要世子不理,那就一点用也没有。   魏四颓然坐倒,心中满是怨恨和不甘:“为什么,为什么老天这么厚待你?为什么不是我先知道……”   “因为我没有你狠毒,没有你卑鄙,没有你脸大!”   “你——”   徐吟看着一身狼狈的她,心中平静无比,说出了前世那句话:“你要不想着害人,又怎会落到今日的下场?倘若当初你放我们姐妹离开,你在京城风生水起,我们远去江湖逍遥自在,就此两不相干。可你非要置我们于死地,最后落到横死的下场,是你自找的。”   魏四瞳孔缩紧。所以说,她梦到的都是真的,真的有那样一个未来!可是她知道得太晚了,要是再早一点……   徐吟残忍地打破她的妄想:“前世你占尽先机,仍然斗不过我们,今生还想翻身?做什么美梦!”   她搁下茶盏,懒得再为这个女人浪费心神了,起身往外走去。   经过另一间牢房的时候,徐吟停了一下:“魏大夫人?”   牢里的妇人抬起头来,呆滞地看着她。   “你大概不知道吧?那位害你女儿珠胎暗结的张公子,是你的侄女儿亲自找来的。十二岁的小姑娘,就敢设计堂姐失身,这份心计真叫人刮目相看呢!”   说完这句话,她施施然走了。   魏大夫人怔了一会儿,怒骂出声:“是你!原来是你这个贱人!赔我华儿的命来!” 第170章 试了才知道   这桩谋逆案很快落定了。   证据确凿,又被抓了个现行,李达辩无可辩。   鲁长史等从犯也一一定罪。   至于魏四在判决之前,就死在了牢里。过后,魏大老爷上了认罪书,对谋逆之事供认不讳,其中魏四多年来作的恶,更是抖得干干净净——她十二岁就敢害堂姐,坏事自然不止干了这一桩,有时顺手陷害他人,起因仅仅只是一件微末小事。   认罪书传出,民众哗然。但凡经过魏府的,都要去吐两口口水,那些叫明珠的女孩子,更是纷纷改名。   徐吟得知这些事,心下感叹。这位李世子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吗?前世她最恨的就是魏四在外头散播流言,害得姐姐背了妖妃的恶名。如今李闻这般作为,叫魏四自食恶果,倒是替前世的姐姐出了这口气。   不过,这些很快与她们无关了。此间事毕,不日她们便会启程回南源。   ……   大牢铁门开启,这回来的是李闻。   “世子请。”   李达听得声音,迷迷糊糊睁开眼。他伤得重,即便有简单的救治,仍然每时每刻都处于痛苦之中。   看到眼前光鲜亮丽的兄长,他胸中的恨意不禁翻涌。   “你来干什么?看我有多落魄吗?哼!万王败寇,我无话可说。但你别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李闻看着狼狈不堪的二弟,心中出奇地平静。他本以为自己会愤怒的,从小一起长大,对这个弟弟从来都是掏心掏肺的,明知道他和鲁家有牵连,也没有怀疑。   但现在他觉得不需要生气了,这就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当然不会有人的感情。   “就算运气站在你那边,你以为你就能大权在握吗?”李闻淡淡道,“你知不知道,那些杀手是江北派来的?这一切不过是蒋奕的谋算,根本不是你多厉害。”   李达哈哈大笑:“你就这么容易被骗?是我叫他们带上江北的令牌,到时候推到蒋奕头上,让徐焕和蒋奕斗去,而我坐收渔翁之利。只可惜,差了那么一点点……”   他这样子,让李闻觉得可笑又可悲,出言戳破了他的幻想:“被骗的是你吧?蒋奕就在那些人中间。他带着手下死士,假扮成杀手。你以为他们是伪装的,其实恰恰是真的。”   李达不相信:“胡说八道,你故意骗我!”   李闻继续道:“等我一死,你把杨都督骗回江都杀了,于是再也没有人能拦下蒋奕,东江将成为他囊中之物。到那个时候,你还会活着吗?李氏还会存在吗?你险些做了千古罪人,自己却一无所知,真是可笑至极!”   他把自己的计划说得清清楚楚,李达无法不去相信,但又不愿意相信:“不可能!你信口雌黄!”   李闻可不是来跟他争辩的,淡淡道:“你为了一己之私,引狼入室,一对不起李氏先祖,二对不起东江百姓,证据确凿,罪无可赦,上路吧!”   “不!你胡说!李闻,你要杀就杀,不要污蔑我……唔……”   李达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侍卫上前,将他扣住,一杯毒酒利索地灌了下去。   “呕!”侍卫松开手,他想吐出来,但是已经不可能了。   毒药很快发作,他痛苦地扼住喉咙,向兄长求饶:“不要!大哥!救我!我知道错了,我不想死……”   李闻冷漠地看着他在地上打滚,很快七窍流血,没了声息。   侍卫长上前探了鼻息,过来禀报:“世子,死了。”   李闻点点头:“他没资格进祖坟,叫饿狗啃食又叫先祖蒙羞,就一把火烧了吧!”   “是。”   李闻再不看他一眼,起身出了大牢。   外头碧空如洗,秋高气爽,是一年里最好的时节。   ……   “这个带上,还有这个,全都收起来,一定要叫徐小姐带上。”东江王妃指使仆妇收拾礼物,忙得不可开交。   “母亲。”李闻被她弄得哭笑不得,“你送这么多东西,叫人家怎么拿回去啊?总不能再派一队兵马护送吧?”   他原本是开玩笑,不料东江王妃理所当然地说:“没错,是应该再派兵马护送,来的时候不是遇到袭击了吗?万一路上有危险怎么办?”   李闻想说,那都是魏四搞的鬼,现下主谋已经死了,这一路自是太太平平的。但他张口的时候,又想到被射了一箭的蒋奕,也犹豫了起来。   这又得罪了一个仇人,说不定真有危险呢?这样说起来,再派一队兵马好像也应该。   然而东江王妃又改了主意:“不对,等徐大小姐嫁过来,还得往回送,好像有点多此一举。要不东西减半吧,送给徐三小姐的先收拾了,这样省得带来带去。”   李闻心道,人家不一定会再来的。徐家那边没有明确的意图,想是对这门婚事不是太满意……   他发了一会儿呆,直到被东江王妃催着:“愣着干什么?快送过去啊!今天都收拾好,明日上路才省事。”   李闻“哦”了一声,稀里糊涂出了王府,又到了驿馆。   徐泽出来接待他,看到这些礼物,笑眯眯地道:“李世子太客气了,都是一家人,用不着。”   李闻露出个笑容,心里却是一动,原来徐大公子也不知道么?那是不是代表着,徐家其实并不反对结亲?   他的目光看向内堂,女子的裙角一晃而过,随后传来几声模糊的说笑,似乎是她们姐妹在看礼物。   李闻心事重重,却见燕凌抱着个东西,兴冲冲地往进屋去。   他不由上前扯了一把:“燕兄,干什么呢?”   燕凌还没回答,徐泽已经撇了撇嘴:“还能干什么?献殷勤呗!”然后嘀嘀咕咕,“真是一点也不自觉,总往三妹跟前凑。早说了他没希望的,别浪费时间了,就是不听……”   燕凌白了他一眼:“什么没希望?不做哪来的希望?成不成总要试了才知道的吧?”   “哎!”徐泽看着他进去,气得直捶桌,“真是,有没有把我看在眼里!”   李闻默默在心里重复。是啊,成不成总要试了才知道的吧? 第171章 试一试   回程那天,李闻一直送到城外的十里长亭。   “世子?”侍卫长的声音,惊回了他的神智。   看出主子魂不守舍,侍卫长凑过去,小声提醒:“该回去了。”   “哦。”   那边周家已经在告别了,看到李闻过来,周煊恭谨地退到一旁,让出位置。   李闻含笑点头,说的却是:“燕公子,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哈?”燕凌愣了一下。李闻要告别,不应该跟徐泽或者徐家姐妹说吗?怎么第一个找的是他?   李闻已经走到长亭另一侧了,燕凌一脸迷糊,跟了过去。   “李世子……”   话还没说完,李闻已经抬袖拱手,正对着他深深揖了下去。   无论身份还是年纪,李闻都为长,燕凌委实不敢受他这样的大礼,急忙让到一旁,惊讶极了:“李世子,你这是……”   李闻直起身,诚恳地看着他:“燕二公子身份贵重,我们双方又是各有立场,可那日在望江楼,你却毫无私心,替我涉险,这份情义,李闻没齿难忘。”   原来是为这个,燕凌露出笑容,有点不好意思地摆手:“李世子不必客气,我那么做也不是为了你,而是……”   “为了徐三小姐。”李闻接下他后半句话。   燕凌连连点头,一副“你知道就好”的表情。   李闻也跟着笑了:“燕二公子固然无意施恩,但我不能当不知道。总之,这个人情我记下了,他日若有机会,定当回报。”   他说得这么认真,燕凌也就慎重回了礼。   还以为说完了,哪知一起身,李闻又道:“按说有恩在前,我应当成全燕二公子才是。但有些事若是错过了,也许一辈子都要后悔,所以我怕是要先对不起燕二公子了。”   燕凌闻言一愣:“什么?”   李闻笑了下,没有解释,转身去了车队处。   “徐兄。”他扬声唤道。   正在和周煊说话的徐泽回过头来:“李世子?”   李闻道:“我想和徐大小姐说几句话,可否?”   听他这么说,徐泽还挺高兴的:“去吧!”都要分别了,未婚夫妻告个别也是应该的吧?   李闻没动,又问:“能单独说几句吗?”   这是想避了人?徐泽面露犹豫,看向马车。   里头响动了一下,徐吟跳下来:“我到那边喝杯茶,启程了再叫我啊!”   看她这么干脆,徐泽也就不多嘴,招手让车夫退开。   李闻走到马车窗边,低声:“徐大小姐。”   里面传出徐思柔和的声音:“李世子要说什么?”   李闻听她声音这般平静,不禁迟疑了一下,随即想到燕凌那句话,咬了咬牙,说道:“此番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我心中有一句话,想问徐大小姐,若有冒犯之处,还请不要见怪。”   徐思含笑:“李世子请说,我不见怪就是。”   李闻定了定心神,道:“此番秋宴,原是为了相亲。不知徐大小姐对我印象如何,可相中没有?”   马车里安静了一下,徐思像是没想到他会问这句,停顿了一会儿,笑道:“李世子德才兼备,无可挑剔。”   这句话鼓舞了李闻,他紧接着道:“倘若徐大小姐对我没有不满之处,是否可以考虑一下这门婚事?”   这回安静得更久一些,李闻看着马车窗帘,只瞧见一个似有若无的影子。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焦灼过,心提在半空,等待着那个答案。   徐思终于开口了:“李世子可知道,来东江之前,家父曾经给我相看了一门婚事?”   李闻回想了一下,点头:“知道,好像是徐刺史门下一名司马,只是后来……”   “后来他有了异心,想要害我父亲,阴谋被揭穿而死。”   李闻点点头:“所以呢?”   徐思轻声说道:“家父决定这门婚事的时候,曾经问过我,我应下了。身为徐氏长女,家中又无兄弟,我之婚姻,不仅关系到自身,亦关系到家族。所以,那门婚事是我为家族应下的。”   李闻不禁点头,世家子女,大多如此。   那现在呢?她说这个又是什么意思?   徐思接着道:“方翼死后,我并无多少伤心,只觉得庆幸。这样一个人,还好提早发现了。只是我的婚事成了父亲的心病,我虽不是个软糯性子,却也不比妹妹刚强,留在家中招婿,就怕再遇到这样的事。后来妹妹说,那就让她留在家中吧,我想嫁谁就嫁谁,开心就好。”   她笑了一下,声音越发柔和:“李世子,你明不明白这种心情?有这样的家人,是我的幸事。所以啊,为了他们,我不会随意将就自己,这一次要嫁的,必定是个如意郎君。”   李闻不由抬起头,看着车窗,喉咙有些发干:“徐大小姐,那我……”   “你自然是个好对象。”徐思轻声说,“我知道你对我有一些好感,不瞒你说,我不是全然没有心动。只是,婚姻大事对我来说很重要,嫁人必定是为了幸福。仅仅有一丝好感是不够的。如果你真的想要这门婚事,一定要有更多的感情才行。”   所以,这是拒绝吗?李闻脑袋里嗡嗡作响,但是仔细思索了一番,又觉得不是。   他不由伸手握住车窗,脱口而出:“那我们试一试,好不好?感情要培养的,先前我有太多的事要做,所以不敢放纵,但现在可以了,我愿意去尝试,希望你能给我这个机会。”   马车里,陷入了更长久的沉默,久到李闻以为他真的要被拒绝了,忽然就传出一声笑,她问:“那你要怎么试呢?我很快就要走了。”   李闻露出笑容,说道:“我每天给你写信,古人说神交,可见就算不见面,也是能培养出感情的。何况,你我样貌如何,谈吐怎样,这些都已经清清楚楚。正应该去了解对方想什么,喜欢什么,是不是?”   徐思笑了:“你这样说,好像很有道理。”   “那我们试一试吧!你没有心上人,我也没有,又恰好对彼此有好感,说不准我们就是合适的对象呢?”   片刻后,马车里传来一声轻笑:“好。” 第172章 过门不入   回程的路上太太平平,没再生事。李闻派来的兵马一路护送到交界,直到万嵩亲自来接,才回转东江。   看到燕凌,万嵩乐了:“燕二公子,你不是回去了吗?原来你家在东江啊!”   路上遇到燕凌的事,徐吟早就写信跟父亲说过了,万嵩也是知道的。这会儿这么说,就是故意打趣他。   燕凌脸皮也厚,笑眯眯回道:“我去东江玩呀,这不就凑巧遇到了吗?”   万嵩哈哈一笑,看着他跟自己手下兵将打招呼。   这小子在军中长大,又能打又会玩,他这些手下没有不喜欢他的。   从这一点说,万嵩更支持大人和昭国公府联姻。但是,东江王府对大小姐来说,也是门不可多得的婚事,他这个当部下的,就不多嘴了。   很快到了南源城外,万嵩勒停坐骑,问道:“燕二公子,你要一起进城吗?”   燕凌理所当然:“要啊!”   万嵩笑呵呵地看着他:“你可要想好!”   燕凌从他的笑容里琢磨出一点意思来,然后就停住了:“要不,我还是……下次再去?”   万嵩满意地点点头,跟他道别:“燕二公子走好,以后有空再来玩!”   燕凌看着近在咫尺的城门,依依不舍:“那我说一声。”   他调转马头,慢吞吞挨到马车边:“那个……”   徐吟直接挑起窗帘:“你要走了吗?”   “嗯。”燕凌眼巴巴地看着她,“我……”   可惜徐思一点也没有成全他的意思,坐在里头不动如山。   燕凌在心里叹了口气,只得说道:“这回我虽不是偷溜出来的,可走之前向父亲做了保证。眼下事毕,我也该回去了。”   徐吟点点头:“那你走好。夏至那里给你们备了行李,记得叫燕吉带上。”   “哦。”听起来挺体贴的,但是……   就一句也不挽留吗?   偏偏徐思还探出头来,凑了个热闹:“燕二公子,一路走好啊!”   燕凌没有台阶可下,只得干巴巴应了声:“那……再会了。”   “再会。”   燕凌一步三回头,领着燕吉慢慢走远了。   待他身影消失,徐吟吩咐:“进城吧。”   “是。”   ……   燕吉回过头,看着徐家车队消失在城门口,不解地问:“公子,为什么我们不进城啊?这一路走过来多累啊,进城休息几天不挺好的吗?您也能和徐三小姐多相处几天。”   燕凌长叹一声,往后一仰,有气无力地躺在马背上,说道:“我是可以进城,但见了徐刺史要怎么说呢?”   “呃……”   “徐大小姐和李世子的婚事,我瞧着大概是要成了。我想插这一杠子,总得有点底气吧?可此行没搅和掉东江和南源结盟,父亲那边不好说了。那我见着徐刺史,该用什么态度?上次走的时候,我可是信誓旦旦的,这回灰溜溜的什么也没干成,岂不是白白留个坏印象?那还不如等有把握的时候,再去求见。”   燕吉懂了,说穿了,就是没脸见未来老丈人,不过……   “公子,可你也没搅和徐大小姐和李世子的事啊!你还给人家当替身了。嘿,他李闻身份尊贵,难道公子你就不尊贵了?叫你当替身,他何德何能?”   燕吉说起来就满腹怨言。这要是在潼阳,公子的安危就是头等大事,没想到去了东江,竟然给别人当替身。要是让国公爷知道,还不气死?   燕凌自己倒是满不在乎:“我又不是为了他。”   “我知道,公子你是为了徐三小姐嘛!可这一通忙活,又涉险又出力的,最后成全了人家搅和了自己,不就是赔本买卖吗?”   听他这么说,燕凌有些讪讪:“不然怎么办?你叫我故意搞破坏,那我也干不出来啊!”   燕吉翻了个白眼:“那公子你就认命吧!徐大小姐一嫁到东江,你跟徐三小姐再也无缘了。”   “不至于的。”燕凌语气薄弱,显然连自己都没说服,“父亲又没说一定不行……”   燕吉冷笑一声:“行啊,这话您回去敢跟国公爷说吗?”   燕凌无言以对。   ……   车队到达刺史府,徐吟率先跳下马车。   “父亲!”   徐焕在正堂等她们,看到久未见面的次女,不由露出笑容:“回来了?”   话刚说完,徐吟风一样奔过来,一把抱住他的手臂,又叫了一声:“父亲,我们回来了!”   徐焕被她冲了个趔趄,却是满脸带笑,伸手扶了一把:“听到了听到了,这一趟玩得开心吗?”   徐吟连连点头,紧跟着进来的徐思取笑:“她怎么可能不开心?在东江大闹了一场,既放了火,又杀了人,还带着一整个车队的礼物回来,要开心死了。”   这话说的,徐焕不由看了长女一眼。   又一个女儿被带坏了,说起杀人放火,面不改色的。   徐思一点也没有自觉,见完礼,便跟父亲说起了东江的事。   “……大概就是这样了。”   徐焕含笑点头:“东江出不出事,虽然对南源挺重要,不过,阿思你的事对父亲更重要。你这趟是去相亲了,相上了没有?”   说到这个问题,徐思脸色微微一红:“不算相上了,但也不算没相上。”   “哦?”   徐吟笑嘻嘻地抢过话头:“姐姐挺满意的,不过觉得相处时间太少,所以想再等等。父亲,您不急着要女婿吧?”   这个结果,徐焕很满意。说明长女此次择婿,并不是为了家族,而是为了自己。这就好了,经过方翼那事,他只希望女儿嫁得如意郎君,旁的都不重要。   说话间,出去迎接徐泽的二叔一家也回来了。双方打过招呼,便一起去给老夫人请安。   三个孩子离家多日,终于归来团聚了,晚上便热热闹闹举行了家宴。   宴会过后,徐吟被父亲劫去了书房。   “燕二公子是怎么回事啊?”徐焕笑眯眯推过去解酒汤,“听说他追去了东江,我还以为又能见到他了,没想到城门都没进。怎么的,不敢见人了吗?”   徐吟心虚:“父亲……” 第173章 父亲的心愿   “你这吞吞吐吐的,难不成还有秘密不敢说了?”徐焕瞥过去。   徐吟忙道:“没有,事情姐姐都说过了,我没什么可说的。”   “哦。”徐焕点点头,又问了一遍:“你确定?”   徐吟:“……”忽然被问得不确定了。   这边说着话,徐思过来送汤羹。   她听了个话尾,取笑道:“原来你这么不把燕二公子放心上,他若知道,怕是要伤心了。”   被父亲和姐姐围着打趣,徐吟脸上有些发热:“明明说的是姐姐的事,怎么绕到我身上了?燕二公子的事,我又没避着人,姐姐全知道的。”   “我可不知道。”徐思矢口否认,“你们一起游玩,一起去抓贼人,我又不在场。”   徐吟被堵得无话。   徐焕喝完汤羹,正色说道:“阿吟,你和燕二公子的事,不仅仅关系到你自己,也关系到你姐姐,更关系到南源,所以父亲想要问个清楚。”   他都这么说了,徐吟只得正经起来,答道:“父亲,我心里清楚的。他说这回禀明了父母,所以昭国公那边应该给了机会,但是……我们与东江结成了同盟,只怕不会有后续了。”   “我不是问这个。”   徐吟怔了一下,抬起头,却看到父亲含笑望着自己:“你自己愿意吗?让你选择的话,你愿意远嫁潼阳吗?”   这话的意思是……她心口一跳,不由喊了一声:“父亲!”   徐焕伸出手,抚过她的头顶,感叹道:“我家阿吟,也长这么大了呢!”   徐吟听得心里一酸,前世的父亲,都没机会说出这句话。   她听到父亲柔声细语:“什么结盟不结盟的,你不用管。留你接掌家业这种话,也不必当真。为父这回死里逃生,对传承便看淡了。说来我们徐家兴旺不过两代,哪有那么大的家业,一定要谁来继承?为父还年富力强,再干二十来年不成问题。等到二十年后,谁知道会是什么局面呢?天下不会乱很久的,等到收拾山河那一日,恐怕也不存在可以传承的家业了。”   徐吟听得一惊:“父亲,你……”   大周灭亡后,局面确实不一样了。权力收归朝廷,不再父死子继,也没有什么私兵和领地了。只是现下的积累,依然影响着势力的再分配,有世家没落,也会有寒门崛起。   徐吟是知道这些的,但没有经历过的人,很难看到未来的趋势,她没想到父亲竟如此通透,一眼就看到了未来的走向。   徐焕含笑:“所以啊,你们姐妹都出嫁,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阿泽虽然才智平平,可本性憨厚,有他给徐家承嗣就够了。”   “父亲……”   徐焕停顿了一下,露出沉思之色:“当然,时值乱世,我们还要尽量壮大实力,以求自保。如此,将来有了明主,我们也有底气。东江那边,我们要结盟,关中那里,为父也不想交恶。所以啊,即便你姐姐嫁去东江,昭国公府这门婚事也是可以商量的。”   没想到父亲是这么想的,徐吟呆了一下,转头看向徐思,发现她笑吟吟地看着自己,顿时明白过来:“姐姐,你早知道父亲的想法?”   徐思抿嘴一笑:“父亲没有明白说过,但他明知道你与燕二公子的事,还让我去东江相亲,我心里便有数了。”   徐吟扭头一看,果然瞧见父亲一脸欣慰地点头,不禁有些生气:“你们心有灵犀,倒瞒着我一个!”   徐焕哈哈笑出声来,说道:“也不是故意瞒你,当时确实迫于形势,不得不让阿思去东江相亲。何况,为父愿意退让,东江王和昭国公可不一定这么想。所以,没有提前说的必要。”   就像之前说的那样,东江想要一个盟友,而不是两头横跳的墙头草,那昭国公何尝不是?假如燕凌没有追去东江,这事不了了之,那么徐焕就不会提了。   但是燕凌去了,徐思相亲又很顺利,那么他就想为女儿努力一下了。   招婿继承家业,这个他可以放弃。想要两桩婚事都成,还需要仔细与双方沟通,找到利益的平衡点。   “阿思,你觉得东江王世子有机会问鼎天下吗?”徐焕转头问道。   徐思认真地想了想,说道:“李氏人丁单薄,东江又过于安乐,他应该也没有这个心思。”   徐焕缓缓点头,又看向次女:“为父记得,你说过昭国公有青云之志。”   徐吟点头:“燕氏既有地利,又有人和,只待天时一到,便能腾云直上。”   “这就是了。李氏此番寻求结盟,本身就是为了自保,倘若以南源为纽带,与关中守望相助,想必他们求之不得。至于昭国公……”   只要李氏不跟他们争天下,多这么一个盟友,又有什么不乐意的呢?   “可是父亲,那您自己呢?”徐吟仰头问,“您不需要继承人,也不必追求志向吗?”   徐焕笑了起来,怜爱地看着女儿:“为父最大的心愿,就是让你们姐妹一生幸福。至于旁的,与此并不冲突。比如当个合格的主政官,护佑一方百姓,又或者寻得明主,平息乱世。所以,不用觉得抱歉,父亲没有在牺牲,只是为了我们每个人都能幸福,多付出一点努力而已。”   话虽如此,徐吟怎么会不知道,父亲要付出的努力,可不止一点。   “父亲……”   徐思伸手抱住妹妹,说道:“阿吟,你要相信父亲,也要相信姐姐,我们一家人同心,什么难关都能闯过去,你不用一个人面对的。”   徐吟浑身一震,抬头看着姐姐。   徐思回她一个安抚的笑容。   她眼睛一眨,险些落下泪来。   直到这一刻,背负了两世的沉重,才终于放下了。   “姐姐……”她喃喃念着,埋进姐姐的怀里。   对,她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不用独自筹谋,不必拒绝喜乐,把自己关在回忆里,日夜品尝失去与孤独。   她想要保护的人,也会为了她的幸福拼尽全力。   “所以,你的答案呢?”徐吟还没从感动中抽出来,就见父亲促狭地看着自己,“愿不愿意远嫁?” 第174章 有变   燕凌冥思苦想一路,回去要怎么跟父亲交待。   去东江的时候,他可是信誓旦旦地说,要靠自己夺回婚事。   这下可好,东江和南源结盟已经成了定局,他这一趟等于什么也没干——哦,不对,他还帮了忙,给李闻做替身,帮他挫败了李达的阴谋……   想到这里,燕凌呻吟一声,捂住了脸。   他这叫不叫自作自受?回家一说,肯定会被他们嘲笑的。   怀着这样的心情,燕凌回了潼阳。   一进城门,他就觉得气氛特别凝重,便问来接人的侍卫:“发生什么事了?”   那侍卫叹了口气:“二公子,怕是要打仗了。西戎部族掠劫了边境,陛下发了圣旨,叫国公爷出兵。”   昭国公戍卫藩镇,本就有守土之责,如今边境不定,出兵是理所应当。   燕凌的神情一下子严肃起来,问道:“那镇北军呢?他们出兵吗?”   侍卫摇头:“陛下没有旨意。”   “什么?”燕吉忍不住插嘴,“这是要叫镇北军占便宜吗?”   “阿吉!”燕凌呵斥一声,“还有外头呢!”   燕吉委屈地住了嘴:“哦。”   听说这个消息,燕凌再顾不上东江的事,快马直奔府邸。   “父亲!大哥!”   昭国公和燕承正在书房议事,看到他回来,两人都露出笑容。   “阿凌!”   “你回来得正好,事情听说了吗?”   燕凌点点头,直截了当问兄长:“我们要出兵打西戎?”   “嗯。”燕承应了声,“圣旨已经下了,这一仗非打不可。”   “父亲要亲自领兵吗?”他问。   昭国公颔首:“陛下点了名,我若不亲自去,岂非欺君?”   “那北边怎么办?岂不是叫镇北军捡个便宜?”   几十年前,北方有一支异族南下,燕氏领命阻击。那时国力已经衰微,没有援兵的情况下,他们付出惨重的代价挡住了来犯之敌。   谁知道战事稍定,当时的皇帝就绕过昭国公府,与异族首领达成了协议。对方归顺大周,设立镇北都护府,从此为大周镇守北地。   按说开疆拓土是好事,可问题是,那些流血牺牲的将士非但没有得到嘉奖,甚至皇帝为了安抚异族首领,命昭国公府让出北边马场等要地。换句话说,燕家军拼死打赢了这一仗,却要替朝廷割地赔款,给手下败将低头道歉。   因为这件事,老昭国公气得生了场病。此后几十年,对方屡屡骚扰,仗着皇帝的偏袒行劫掠之实,双方势同水火。   现下昭国公要去平定西戎,镇北军还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打了几十年交道,他们非常清楚,对方只是名义上归顺了,其实根本没把自己当成大周子民,只要有机会,就会狠狠从他们身上咬下一块肉。   燕承说道:“我们正在商议这件事,想着分出一支兵马,去北边守着,以防万一。”   燕凌哦了一声,立刻道:“父亲,我去吧!要是他们敢乱动,我就把巴尔思的人头给剁下来!”   瞧他这凶悍的样,燕承不由皱眉:“你胡说什么呢?父亲一走,兵力空虚,咱们最重要的是守住潼阳,怎么能乱来?”   说着,他转向昭国公:“父亲,还是我去吧!小二回来,潼阳这里有他看着,我保证守住北边门户。”   昭国公抬起目光,缓缓扫过书房。   幕僚里有人附和:“二公子既然回来了,那世子去北边也使得。”   “是啊,二公子才刚回来,就留在潼阳吧!”   昭国公略一思索,说道:“还是小二去吧。”   “父亲!”燕承惊讶极了。   燕凌却是大喜过望:“父亲放心,我一定不叫镇北军越雷池一步!”   昭国公点了点头,交代他:“西戎兵马不少,为父会带走大部队,而潼阳也需要守卫,所以你只有三千守卫。遇到事情,想好了再做,若是北边有失,军法处置!”   燕凌答应一声,信心满满:“父亲放心,我愿立军令状!”   这事就这么定了,看着神情失落的长子,昭国公温言道:“阿承,你是世子,为父此番出征,若是有个意外,昭国公府就靠你了。”   所以说,把他留在潼阳,是为了主持大局?燕承心情好转,应声道:“是,我也可以立军令状,决不叫潼阳有失。”   昭国公含笑点头,又与部下幕僚商议了出兵的种种细节。   等到议完事,天都黑了,他吐出一口气:“行了,都回去吧。用不着慌张,照章程办理就是。”   众人纷纷应是,各自退出书房。   屋里只剩父子三人,昭国公终于有空问次子东江的事了:“这会儿回来,是事情办成了?”   燕凌露出心虚的表情。   昭国公一看就明白了,哦了一声:“看来没办成。”   他神情越是平常,燕凌越是觉得嘲讽。仿佛在笑自己,走的时候万丈雄心,回来却灰溜溜的。   “父亲……”   燕承笑出声来:“小二,你走的时候怎么说的?喜欢就要争取,人跑了我就去抢回来。现在呢,认命了吗?”   燕凌显然是不会认命的,但是刚被打了脸,他不好意思说。   昭国公对长子道:“你当大哥的体谅一下,他正伤心呢!”   话是这么说,他脸上的笑一点不比燕承少。   燕凌被他们笑得,脸上挂不住了,强自辩道:“他们两家的婚事还没成呢!我还有机会的!”   “是是是,”昭国公心里惦记着即将到来的战事,对次子格外宽容,“如今大敌当前,这事先放一放。你也别急,等西戎平定,为父再帮你想想办法。”   燕凌意外惊喜:“真的?”   “不骗你。”昭国公给了承诺,说道,“行了,离家这么久,你母亲惦记着呢,先去见见她。”   “是!”   燕凌开心地跑掉了,燕承看着他离开,忍不住问:“父亲,您真的答应啊?他们两家结盟了,我们就需要警惕了。”   昭国公叹道:“小二喜欢,有什么办法呢?换过来想想,若能结成这门亲,徐焕就不会全然倒向东江,不失为一件好事。”   “可是……”   昭国公摆摆手,截断他的话:“为父正想交代你,此番出征,要是平安归来还罢,倘若我出了意外,你就帮帮他,叫他得偿所愿。”   燕承怔了怔:“父亲……”   昭国公看向窗外,神情怅然:“少年相思,若是空付了,便是一生的遗憾。” 第175章 成名   数日后,昭国公便出征了。   燕凌也开始准备,不日去北边驻守。   昭国公夫人一边给他收拾行李,一边念叨:“这回如你的愿了吧?总想着独当一面,去了可别叫苦!”   燕凌回道:“我才不会叫苦呢!父亲这一走,镇北军就是心头大患,这是关系到生死存亡的大事,我就是豁出命去,也要给父亲守好了。”   听他这么说,昭国公夫人不禁感慨:“你倒比母亲以为的要懂事。”   她看着眼前的儿子,不知不觉,身量已经和丈夫一般高了,因为习武的缘故,身姿格外挺拔,着实是个大人了。   想着他此番身负重任,昭国公夫人心中担忧,忍不住多说两句:“这次出去,你可要收一收脾气,别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镇北军实力不弱,你又只有三千兵马,便是有什么冲突,也忍到你父亲回来再说。”   “我知道。只要他们不过分,我就装孙子。”燕凌在心里补充一句,要是过分了,那就是他们自己找死了。   昭国公夫人不知道他的心里话,笑着点头:“这就对了。大丈夫能屈能伸,早晚有报仇的时候,不急在这一时。”   “嗯嗯。”燕凌敷衍地答应两声。   昭国公夫人转头看过去,却见他坐到书桌旁,正在铺纸磨墨,便问:“你要写什么?”   “写信。”燕凌说着,拿笔沾墨试了两下。   昭国公夫人想了想,明白过来:“写给徐三小姐的?”   燕凌不好意思地笑笑,小声道:“这回出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先跟她说一声。”   昭国公夫人听得笑眯眯:“都互相写信了啊!看来这回出门颇有收获啊!”   提起这个问题,燕凌垮下脸:“母亲,你就别埋汰我了。徐李两家的婚事,八字已经一撇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父亲不是已经答应你了吗?”昭国公夫人不以为然,“凭咱们家的门第,徐家还能拒绝不成?”   “话不是这么说,”燕凌辩道,“结亲是结两家之好,怎么能以势压人呢?徐刺史极疼爱女儿,我不希望他有被胁迫的感觉。”   昭国公夫人刮目相看,这么善解人意,还是她那个从小任性胡为的儿子吗?   “没想到你也懂得体贴人了,有了喜欢的姑娘就是不一样。”   燕凌更加不好意思,干脆耍起赖来:“母亲你先出去,有别人在旁边看着,我写不出来。”   昭国公夫人哈哈一笑,顺了他的心意:“行,你慢慢写吧!”   ……   数天后,这封信到了徐吟手里。   燕凌大略说了一遍处境,告诉她自己要去北边驻防了,又叫她放心,自己一定会平安回来。   徐吟收到信才想起这回事。前世的这个时候,父亲已经亡故,刺史府内矛盾重重,她根本没心思关注别的。   不过,这事的结果她是知道的。此仗过后,燕二公子的名号将无人不知。也是从这件事开始,他的风头逐渐盖过兄长,就此埋下了祸根。   想到后来的发展,徐吟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想法子插手。   于是她试探着回了封信过去,结果给她回信的是燕吉。   燕凌已经动身了,她的信暂时送不过去,燕吉怕她担心,就先回了信过来。   自家公子对徐三小姐怎么样,燕吉一清二楚,是以徐吟的问题,他在信中知无不言。   然而徐吟并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   看燕吉信中所言,他们兄弟感情深厚,完全没有反目的迹象,她便是想插手也没地方入手。   纠结许久,徐吟终究还是把这件事放下了。人家兄友弟恭的,她总不能张口说你们将来会翻脸吧?既解决不了事情,还讨人嫌。   也许,事情没有她想的那么坏,他们兄弟翻脸的契机还没出现,再等等吧。   南源刺史府最近喜事连连。徐焕的身体一天天恢复,已经完全拔除了余毒。徐思和李闻书信往来,似乎谈得颇为投机,脸上天天带笑。徐泽这趟东江之行,表现很不错,那位从雍城调来的文毅文长史很中意,把他带在身边教实务。   而徐吟经过父亲和姐姐的劝导,逐渐拾回了以前的快活,天天不是打猎就是游玩,仿佛又成了当初的小霸王。   徐思好奇,问她:“你一点也不担心燕二公子吗?关中的形势好像不怎么好呢!”   “不担心啊!他不会有事的。”徐吟一边看信,一边回答姐姐。   信还是燕吉写来的,说了昭国公府的近况。果然和她记忆里的一样,战事虽然胶着,但并没有太大的危机。   徐吟前世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几十年前镇北都护府一事,当时的皇帝为了开疆拓土的功绩,硬是拿昭国公府当人情,生生从燕家身上割下一块肉,安抚异族。老昭国公为此病了一场,乃至后来旧伤复发,撒手人寰。   就这样,皇帝还没有半点体恤,听了奸臣的谗言,下旨申饬。老昭国公为国尽忠一辈子,死后不但连谥号都没有,还被人羞辱。   经此一事,昭国公府元气大伤,被镇北军压了足有十来年。直到现任昭国公长成,苦心经营之下,才渐渐恢复了燕家军的威名。   徐吟想,昭国公的青云之志,大概就是少年时被压出来的。那位气死的老昭国公是他的祖父,他亲身经历过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   她本身就是个有反骨的人,倒不觉得燕氏应该愚忠到底。一个王朝败落了,不是一人的事,也不是一家的事。世间事有来有往,皇帝既不在乎民心,那民心终究会散去。   这仗一打,转眼到了过年。   冬雪落下来的时候,徐吟听到了期待中的消息。   在昭国公出征之际,镇北都护巴尔思谋反,取小道逼近陪都。   皇帝正在陪都过冬,与爱妃共浴温泉池。   禁军完全没料到这回事,回防不及,危在旦夕。   燕凌带着三千兵马,一路奔袭,将巴尔思斩落马下。   燕二公子一举成名。 第176章 不是喜事   “三小姐,三小姐!”卫均一路狂奔,跑到刺史府的后街,扯着嗓子喊。   “干什么?干什么?吵死了!”黄大夫的声音从某间院子传出来。   卫均急忙跑过去,果然瞧见徐吟正在看黄大夫诊治。   他刚要张嘴,徐吟“嘘”了一声,于是把话吞回去,等这边事情结束。   堂屋内,小姑娘头上插满银针,黄大夫侧耳细听,过了一会儿,他长出一口气,点头道:“行了。”   一旁的柴七大喜过望,连声追问:“好了?黄大夫,我师妹治好了?以后不会再发病了?”   “是是是,不会再发病了。”黄大夫不耐烦地推开他,“别妨碍我收针。”   “哎,您请,您请。”   黄大夫拔完针,说道:“三小姐,这个病我治完了,以后别太劳累就是,旁的和正常人没两样。”   徐吟点头:“辛苦黄大夫了。”   黄大夫收好针,潇洒地带着药童走了。   柴七叫起小姑娘,过来给她磕头:“谢三小姐救命之恩,今后我们兄妹的命,就是三小姐的。”   徐吟看了小满一眼,待她把小姑娘扶起来,说道:“你已经帮我做了很多事了,治病算是给你的报酬。既然你们兄妹愿意为我效力,那就留下来吧。”   没有柴七,她就不能及时找到薛如,更不用说去东江的路上,及时发现了魏四的埋伏,帮她抢占先机。这些功劳拿来付诊费,绰绰有余。   柴七大喜过望,心想,三小姐果然是个厚道人,这是把他们当成门客看待了,就像黄大夫一样。   倘若是奴仆,连命都是主家的。门客的话,却是要待之以礼的。日后他们兄妹,再不用浪迹江湖,可以有个安身之地了。   “谢三小姐。”   出了院子,卫均终于有机会说话了。   “三小姐,你听说了吗?燕二公子救驾有功,封了武安侯。”   “哦。”徐吟淡定地回了一个字,扭头看了他一眼,“他封侯你这么兴奋干什么?”   卫均眨了下眼,理所当然地说:“我……当然是为三小姐高兴了!倒是三小姐你,怎么一点也不高兴的样子?”   徐吟说:“有什么可高兴的?现在封侯是什么难得的事吗?”   “呃……”卫均想了一下,闭嘴了。   绿林之乱过后,朝廷滥封之风盛行,皇帝宠爱的几个妃子,家里莫不是封了一堆爵位。各地刺史都督也不怎么把王侯看在眼里,这乱世,手里有兵有权才是要紧事,空头爵位有什么用?当初南安郡王在的时候,还不得看刺史府的脸色。   “何况,他现在应该被陛下留住了吧?回不了潼阳,封这个侯明着是嘉奖,实则被当做质子。”   卫均大吃一惊:“三小姐你怎么知道?陛下让他进了千牛卫,说是叫太子跟他多学学。”   徐吟扯着嘴角笑了笑。她当然知道,前世皇帝就是这么干的,心里忌惮燕氏,趁机扣了燕凌当质子。要不怎么昭国公冷了心肠,祖父被先帝气死,死后还要受辱,儿子救了驾却被扣下当人质。   但她当时也不能阻止,倘若让镇北都护巴尔思得逞,乱世就提早到来了。南源还没做好准备,甚至昭国公还在迎击西戎,只能让燕凌牺牲一下,反正过了多久,他就有机会离开了。   “总之,没什么可高兴的,又不是好事。”   小满插进来问:“燕二公子留在京城,是不是就没办法跟小姐议亲了?”   徐吟还没回答,卫均已经恍然大悟:“哎呀,我怎么没想到呢?怪不得三小姐不高兴呢!”   徐吟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谁不高兴了?她只是淡定一点还不行吗?   回到府里,徐焕正在议事。   “阿吟!”他向女儿招手,“事情都知道了?你有什么看法?”   徐吟把先前那话说了一遍,末了道:“巴尔思已死,镇军都护府落入燕氏之手,陛下这是对昭国公不放心。”   徐焕点点头,又问她:“那为父要不要派使者去潼阳?”   “再等等吧。”徐吟想了想,“昭国公正在迎战西戎,如今府里做主的是燕世子,您派现下派了使者,恐怕也是白费。”   徐焕就没再问了,等到议完事,才特意留她下来,说这件事:“我怎么觉得你特别看不上燕世子?他有什么问题?”   徐吟怎么可能看得上燕承,前世就是他收留了方翼,还派人追杀燕凌。无论如何,徐吟都不相信燕凌会先做出对不起兄长的事。   而那几年陆陆续续得知的一些事,让她确信这位燕世子只是表面看起来豪爽,实则小肚鸡肠。   她没有说得太细,只道:“我梦中所见,他与燕二公子最终反目成仇。”   徐焕大吃一惊:“上次见他们兄弟,彼此十分和睦,这是出了什么差错?”   徐吟摇头:“我也不知道,或许是燕氏后来渐渐坐大,兄弟俩终究有了嫌隙。”   徐焕点点头,这不是不可能,再好的兄弟,在权势面前也未必经得住考验。燕凌如今一举成名,凭他的才能,将来恐怕会有更大的功业。燕承即便现在还十分疼爱幼弟,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想?燕氏的家业,继承人之争,也就是未来的储君之争。   “那这事就暂时搁下了,只可惜你的婚事,现下也议不了了。”徐焕不无可惜地说。   徐吟笑了笑,反过来安抚他:“父亲别忧心,他会没事的。我现下年纪又不大,再等两年又如何?”   徐焕想想也是,女儿还没及笄呢,一点也不迟。   “你安心就好,父亲会替你留意的。行了,这么晚了,赶紧去休息吧。”   “是。”   ……   千里之外,江北。   经过几个月的休养,蒋奕的伤势好得差不多了。   他接过部下送来的情报,翻看起来:“京里最近有什么大事?”   谋士笑道:“还真有一件。昭国公出征西戎,镇北都护巴尔思趁机谋反,取小道奔袭陪都,被燕二公子率兵斩杀。”   蒋奕的手指在奏报上停下,侧头问:“燕二公子?”   “对,就是燕述的次子,号称勇冠三军的那个。”   姓燕,勇冠三军。   蒋奕忽然皱紧眉头,脑子里闪过种种画面,猛地合上奏报。   他想起来了。 第177章 应该名扬天下   谋士吓了一跳:“都督?”   发生什么事了?   蒋奕脸色阴沉,转头说道:“还记得那个易容成李闻赴约的替身吗?”   谋士点头,上次东江事败,就败在这件事上。不过他没怎么把这个人放在心上,再厉害的武功,也只是当权者眼中的棋子。不过都督这么说,难道……   蒋奕点了点头:“他称呼李闻为李世子,可见并非东江人士。而李闻称呼他为燕公子,待他十分客气……”   这几个月来,他经常想起出望江楼时看到的少年,那等样貌风采,无论如何都没法叫人相信,这只是个在权贵门下混饭吃的江湖人。   “都督怀疑那位就是燕二公子?不可能吧?他何等身份,怎么会给李闻做替身?”   谋士满脸不可思议。昭国公只有这么两个儿子,凭燕氏的家业,任何一个儿子都是宝贵的,身边当有无数高手保护才是,岂能轻易犯险?   更何况,那里是东江,好端端的,他跑东江去干什么?   蒋奕转头问部下:“先前你们是不是报过,燕二公子曾经离家数月,后来证实去了南源?”   “是。”那人翻找着情报,“期间正好发生了一件事,便是吴子敬拿下雍城,大发请帖,意图压服诸州,却被南源派出去的使者斩杀——我们之前怀疑,其中有昭国公的手笔。”   蒋奕接过情报,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最后手指落在南源使者的名单上,笑了:“原来如此啊!”   “都督?”谋士不解。   蒋奕递过去:“这件事我们先前关注的重点,都在徐焕身上。现下看来,其中内情值得深究。”   谋士一眼扫过,悚然而惊:“徐三小姐!”   蒋奕沉沉点头。得知南源斩杀吴子敬的消息,他们还感叹徐焕非池中之物,再加上燕氏兄弟出现在南源,思路全往两家合作上面跑了。可上回在东江,他亲眼看到那位徐三小姐如何射杀自己的部下,再看这份情报,便有了不一样的感触。   他手指轻轻点了点:“斩杀吴子敬的,是徐三小姐和那位燕二公子。”   凭他们在东江的搞事能力,做到这一点不难。   谋士想了想:“徐三小姐插手东江的事,这说得过去。他们两家要联姻了,日后李闻便是她姐夫。燕二公子的手伸这么长又是为何?难不成昭国公也想掺一脚?”   蒋奕笑道:“不,我们可能把事情想复杂了。或许他到南源,根本不是父兄之命,远去东江,更是一己之私。”   “什么私?”   蒋奕瞧着情报上的名字,吐出几个字:“私情的私。”   谋士“啊”了一声,拿扇子敲着自己的头,有点不可思议,细想又合情合理。   徐氏姐妹美貌之名天下皆知,这徐三小姐还是个张弓能杀人的猛人,这样矛盾的特质带着奇诡的魅力,便是他这样历经风霜的,想一想都觉得目眩神迷,何况情窦初开的少年郎?燕二公子为之倾倒,委实不算什么。   少年情钟,不管做出多么不合常理的事,都能理解。当李闻的替身算什么?只要意中人开心,赔上性命都不皱眉头。   谋士摇头失笑:“果真是我们想复杂了,如此说来,南源与燕氏关系很微妙啊!”   “是,南源与东江要联姻,昭国公会怎么想?他还愿意结这门亲吗?倘若真结了这个亲,是不是代表着三家将会达成盟约,共同进退?”   谋士霍然站起:“不行!绝对不能让他们三家结盟!”   他来来回回地敲着扇子转着圈:“东江历来富庶,燕氏武力强盛,南源是通衢要道,再加上近来有归顺徐家倾向的旧楚诸州……他们三家合在一处,那就是半壁江山!旁人还如何立足?”   蒋奕缓缓点头:“所以,绝对不能让燕徐两家成事。”   他重新拿起奏报,一目十行地扫过,眉头皱紧:“镇北都护府已经归了燕氏,陛下扣下了燕二公子当质子……”   谋士道:“前一个是坏消息,后一个倒是个好消息。陛下忌惮燕氏,如今燕二公子扣在京中,两家暂时不会议亲。”   蒋奕摇头:“或许正因为如此,燕述下定决心,尽快与南源达成同盟。”   “这要怎么办?”谋士思索,“昭国公这边暂时没法动手脚,要不从徐家入手?倘若徐三小姐忽然与旁人定了亲事,燕氏一定会大怒吧?说不准会翻脸成仇!”   他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好,只是如何左右徐三小姐的亲事,一时没有好主意。   蒋奕轻轻合上奏报,说道:“说起来,徐焕对女儿的保护当真细心,吴子敬死了这么久,徐三小姐的威名都没有传出来。”   谋士愣了一下:“这是肯定的吧?她一个小姑娘,传出凶名做什么?就说东江那事,也都被封了口。”   蒋奕笑了起来:“他不想女儿扬名,我偏不叫他如意。徐三小姐这等巾帼英雄,应该声名大噪、名扬天下才是。”   谋士眼睛骤亮,哈哈大笑:“都督好主意!”   ……   京城。   一辆青帷小车缓缓驶过街市,停在宅院前。   “谁呀?”里头传来婆子的声音。   “常嬷嬷,是我们姑娘。”小丫头陪着笑,“先前已经递过信了。”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婆子倚在边上,似笑非笑。   “原来是薛姑娘啊!真是好久不见了。”   见她完全没有搬门槛的意思,小丫头咬咬牙,自己动手,不然车都驶不进去。   “哎呀,昨晚没睡好,今儿没力气,辛苦姑娘自己搬了。”那婆子嘴上这么说,脚下生根似的。院里其他人也都做着自己的事,完全没有帮手的意思。   小丫头忍着气:“是,常嬷嬷歇着吧,我自己来。”   门槛厚重,车夫下来帮忙,忙活了一通,小车终于驶进去了。   婆子还在说风凉话:“小心点,可别放歪了,不然主子要怪罪的。”   主子哪会注意到门槛,小丫头气得要死,却只能忍气吞声:“是。”   她扶着薛如下车,进后院的时候差点哭出来:“姑娘,他们真是欺人太甚!”   薛如脸色阴沉。上次在南源的任务失败,她回来便受了冷遇,这几个月都没得到召见,竟连个看门的婆子都给她脸色看了。   但是没挽回主子的心,她现下发作不得,只得深吸一口气,埋住心里的怨忿,淡淡说道:“行了,早晚有他们好看的时候。” 第178章 召见   今年的冬天不算冷,皇帝除了在陪都受了次惊吓,也算过了个好年。   没有堆积如山的镇灾折子,没有忧国忧民的死谏忠臣,今儿和安妃赏梅,明儿看丽妃跳舞,当真舒心畅意。   皇帝心情愉悦,以至于内常侍捧来奏章的时候,他还主动问了句:“有要紧的事吗?”   内常侍张怀德低身施过礼,笑道:“今日太平,相爷们倒没说有什么要紧的。”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随意看起奏章来。   看了几份,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又或者歌功颂德的奏表,皇帝便有些意兴阑珊,摆手道:“都发回去吧,叫他们便宜行事。”   “是。”张怀德利落地将几分奏章收好,到最后一份时,“咦”了一声,说道:“陛下,这是蒋都督的奏报,您要不要看看?”   皇帝停了一下:“蒋奕?”   “是。”   皇帝不由露出笑容。与那些拥兵自重的刺史都督不同,蒋奕可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问安问得勤,贡品也送得多,有时候皇帝缺钱了,派人去江北一问,准能带回许多珍稀宝物。   既然是蒋奕的奏章,那就看看吧。   皇帝打开来,果不其然开头又是喜报,告诉他今年江北丰收,除了上缴的税收以外,还专门皇帝准备了丰厚的年礼。   皇帝一边看一边点头。说完年礼的事,蒋奕又提起了一个消息,说的是东江的事。   东江啊,皇帝撇了撇嘴。高祖皇帝分封李氏于东江,早年还算恭敬,后来渐渐不把朝廷放在眼里。每年不过寥寥送些贡品,贺表都写得极其敷衍。东江富庶,历来是粮仓所在,李氏握着高祖圣令,理所当然一毛不拔,简直不识趣极了。   皇帝对东江没什么好感,也不怎么乐意看李家的事,不过蒋奕提了,那就看看吧。   这一看,皇帝来了兴趣。   “南源徐氏之女?”他问张怀德,“你听说过徐氏双姝吗?”   张怀德笑着禀道:“奴婢自然听过。徐氏双姝,貌美倾城,天下少有不知的。”   “咦?那朕怎么不知道?”   张怀德从容回答:“这是民间流传,我等又没真正见过,怎敢到陛下面前说嘴呢?”   皇帝点点头,说:“那你们肯定不知道,那徐三小姐不是个一般的美人。”   张怀德做出诧异的表情。   皇帝将奏章一放,笑道:“蒋卿说,数月前,东江王世子遇到了一次刺杀,恰巧徐大小姐去东江与他相看,她妹妹徐三小姐出手,射杀了贼寇。他听闻此事,十分好奇,又着意打听,才发现先前斩杀吴子敬的事,也是徐三小姐出的手。”   张怀德吃了一惊:“什么?这位徐三小姐竟如此凶悍?”   “诶!”皇帝摆摆手,“这怎么能叫凶悍呢?河东狮吼才是凶悍,像她这般亲自杀敌的,应该说勇猛才对。”   “是。”张怀德乖顺地应下,“奴婢还记得,因为这件事,陛下下旨嘉奖了徐焕,没想到是父亲沾了女儿的光。”   皇帝笑眯眯:“这徐焕也真是,既是女儿立的功,报上来就是,难不成朕还会囿于性别之见,不给她封赏吗?”   张怀德想了想,说道:“或许徐刺史怕女儿受人非议吧?这也是人之常情。”   “他这就是想多了。”皇帝说,“朕最讨厌不公了,该谁的就是谁的。既然是他女儿立的功,断没有不赏的道理。”   “陛下英明,”张怀德恭维一句,试探着问,“那陛下再下旨?”   皇帝大手一挥:“再下旨的话,他们还不得进京谢恩?不如直接召见,朕正好瞧瞧,这徐三小姐到底是什么样的奇女子,既貌美如花,又能斩杀敌首。”   “是。”张怀德退了下去。   翌日,一封加急的圣旨发往南源。   ……   “公子,该起了。”   耳边传来声音,燕凌睁开眼。看到陌生的帐顶,他过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在哪里。   起身看看外头,天还黑着。   冬日天亮得晚,再加上身上多了别的职司,他每天起床练功的时间不得不提前半个时辰。   他一边洗漱,一边听着燕吉碎碎念:“其实您晚点起也没事,反正千牛卫那些人,从来就没准时过。您正经点卯,反倒带累别人不能偷懒,背地里肯定说闲话。”   燕凌吐出漱口水,说道:“反正睡差不多了,早起一些不妨事。”   束发,穿衣,过不多时,他提着剑去练武场了。   待到天光大亮,他汗津津地回去洗浴,更衣去应卯。   如今千牛卫归属东宫,燕凌的职司也就成了太子的近身侍卫。说是保护太子的安全,其实就是陪着太子吃喝玩乐。   燕凌叹了口气。他要知道那一剑斩下去,会让自己落入这样的境地,大概会犹豫一下吧?   真是见了鬼了,皇帝到底在想什么呢?明知道他乱军之中取了巴尔思首级,还敢把他扣下来当人质,就不怕自己出点事?又或者太子出点事?   他想不通也没用,反正人已经在这了,为了父亲能太太平平地带兵打仗,他只能暂时窝着。   “燕二!”   “燕侯!”   他一进去,众人纷纷打招呼。   燕凌露出笑容,一一回应。   太子爱玩乐,千牛卫早就成了权贵公子混资历的地方,平常都是来应个卯然后出去吃早点的。   燕凌刚来的时候,因为他斩杀巴尔思的威名,这些世家公子还对他颇为忌惮。处了一阵子,发现他性子随和,也是个玩得开的,就迅速打成一片了。   “今天去长乐楼吧?他们家新来的厨子做得一手好点心,保管你们没尝过。”   这个提议迅速得到大家的赞同,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进了一间酒楼。   看到这群身穿将官服饰的公子哥儿,掌柜急忙出来招待。   燕凌混在人群里,喝茶,吃点心,间或插几句话,那种纨绔公子的气质,与他们浑然一体。   吃着吃着,却听别桌传来声音:“徐三小姐?这是哪家千金?陛下召见她做什么?” 第179章 非去不可   燕凌停下动作,往那边看过去。   那是几个喝早茶的客人,正在谈论新鲜事。   “你还不知道吗?”那人神态夸张,“就是南源刺史徐焕的千金啊!外头都传遍了,原来吴子敬是被她用计斩杀的,一场兵祸因此消弭于无形。陛下特意下旨嘉奖,说她是个奇女子。”   “居然有这样的事?等等,南源刺史徐焕的千金,怎么听着有点耳熟呢?”   “当然耳熟了,徐氏双姝嘛!”   “哦,原来就是她们!据说生得花容月貌,有如天人……这回来的是姐姐还是妹妹啊?”   “应该是妹妹,据说姐姐跟东江王世子正在议亲,肯定不会远行。”   “那徐三小姐什么时候来?真可惜看不到姐姐了。”   “说什么胡话呢?就算来了你也见不到啊!这样的世家贵女,哪能随便让人见?”   “呵呵……”那人讪笑起来。   这番对话,同时引起了千牛卫的这些公子哥注意。   “你们听到了吗?他们在说什么徐三小姐。”其中一个兴致勃勃地说,“我倒是听过徐氏双姝的名号,要不问一问去?”   话刚说完,另一个接道:“不用问别人,这事我知道!”   这位是永城侯家的公子,他姑姑安妃近年得宠,宫里的消息一向灵通。   于是众人围上去,七嘴八舌。   “快说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这个徐三小姐真这么厉害?”   “她真的这么貌美吗?”   安公子慢吞吞喝了口茶,摆足了架子,才满足众人的好奇心:“事情就是你们听到的这样,至于容貌到底美不美,见了才知道。”   众人大失所望:“有说跟没说一样。”   安公子急了:“怎么就一样了?我还知道陛下召她来干什么的!”   “干什么?不就是嘉奖吗?”   安公子神秘地眨了眨眼:“就说你们不知道吧?你们想想,太子和二皇子是不是要选妃了?”   “咔嚓!”碎瓷声忽然响起,众人吓了一跳,扭头看过去,发现是燕凌手里的杯子碎了。   跟他关系好的公子问:“燕二,你怎么了?”   燕凌笑了笑,淡定地将碎瓷松开:“没事,一时收不住力。”   大家松了口气,开起了玩笑:“咱们燕二公子力能扛鼎,这小小的瓷杯,还不用一个碎一个?”   “那可不!这徐三小姐能杀吴子敬,我们燕二公子能斩巴尔思,可不比她差。”   “哈哈哈哈,等来了比一比啊!”   ……   从酒楼出来,燕凌也不去东宫了,步履飞快地回京城的国公府。   燕吉追在他身后:“公子,公子!”   离开大街,进入小巷,周围没有旁人了,他一边追一边劝:“您稳住啊!这不就是个小道消息吗?不一定是真的!”   燕凌说:“我知道,太子妃的人选早就定了,安公子说的是假的。二皇子的可能性也不大,除非想让他造反。”   “那您急什么?”   燕凌脚步不停:“你漏了一个人。”   “谁?”   “陛下自己。”   燕吉大吃一惊:“怎么可能?!”   陛下什么年纪了?徐三小姐才……   等等,陛下纳妃又不是寻常人家议亲,宫里哪个受宠的娘娘不是年轻貌美?   燕吉纠结半晌,等进了国公府,他终于想到了。   “徐三小姐那么凶悍,陛下怎么敢?”   燕凌停下来,问他:“那我问你,陛下怎么敢留我在太子身边?”   “……”竟无言以对。   燕凌走到书桌,示意他磨墨,自己活动手腕,准备写信。   燕吉铺好纸,说道:“可您现在写信过去,是不是太迟了?难不成徐三小姐还能抗旨不来?”   “谁说我要写信去南源了。”   “那写给谁?”   燕凌提笔写下开头:“大哥。”   “哈?”   燕凌不再说话,专心写信了。   皇帝圣旨一下,徐吟非来京城不可,他已经阻止不了了。事到如今,只能叫大哥多派些人手来,倘若真有什么不测,大不了他带人闯出京城。   ……   南源接到圣旨,已是半个月后。   徐焕客气地将天使送去驿馆,回到刺史府,脸色就沉了下来。   “父亲。”姐妹俩跟着他进屋,徐思主动问,“怎么办?真让阿吟去吗?”   徐焕坐下来,说道:“不去也使得,找个借口就是,陛下总不能下诏讨伐。”   朝廷对地方的管束力,如今只限于名分上。阳奉阴违这种事,各州府没少干。只是,大家也不会明着违逆圣意,指不定什么时候被人抓住大作文章。   “没有必要。”徐吟果然不赞成,“在外人眼中,父亲一向是个忠君爱国的纯臣,为了这么一份圣旨,就自己撕毁形象,未免可惜。”   “可京城太危险了。”徐思着急,“那一家子都爱乱来,你去了孤立无援,万一出点事怎么办?”   徐吟面色沉重:“但我要不去,就正中别人下怀了。”   徐焕敏锐地听出了什么,看过去:“你说的是谁?”   “父亲,我杀吴子敬的事,你是封了口的,怎么会传到陛下耳朵里?”   徐焕想了一会儿,以肯定的语气说:“蒋奕。”   “嗯。”徐吟轻声说,“蒋都督要报那一箭之仇,才把这件事捅到陛下面前。我要是去了,那便是进了龙潭虎穴,我要不去,他就能趁机让陛下厌了父亲。我们根基浅,还不能无视圣命。”   “那你想怎么办?”徐焕注视着女儿,“去吗?”   徐吟眉毛一抬,带出几分自傲:“当然去了。蒋都督以为我会怕这个龙潭虎穴吗?还有个词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出乎她的意料,徐焕没有出言反对,而是抬手灌了一整杯茶,才下了决心似的一惯茶杯,说道:“要做什么准备?咱们计划得详细一些。”   “父亲!”徐思惊讶地看过去,“你……你就不阻止一下吗?”   徐焕苦笑了一下,说道:“为父已经认命啦,阿吟本事大了,主意也大了,我若不同意,她定会想尽办法让我点头。”   他看着女儿的目光流露出无奈与慈爱,柔声道:“何况,阿吟要当继承人的,为父岂能将你困于闺阁?” 第180章 准备   临行前,依然是清点人马。   卫均必然要跟的,他也习惯了,自己已经从大人的贴身近侍,变成了三小姐的使唤丫头。   ——在东江的时候没有小满,他就专职给三小姐处理鸡毛蒜皮的小事。   黄大夫也带上,京城那样一个龙潭虎穴,谁知道会出什么事。   如此,还缺一个处理实务的人,徐吟要了雍城原来的长史文毅。   徐焕挺意外,原以为她会要田志,那个原先给吴子敬当使者的胖子。上次跟去东江,他表现得不错,现下尝到了在南源当差的甜头,人已经老实了。   徐吟对父亲解释:“那个田志,贪财好色、见风使舵,这样的人便是收服了,也不能委以重任。上次去东江,风险都在我预估之中,用他就足够了。这回去京城,要面对许多不可预知的情况,我需要一个绝对忠心的后盾。”   徐焕点点头,颇感欣慰:“你有识人之明,为父就放心了。”   文毅为人古板,在雍城被徐吟折服后,就一心一意为徐家办事了。这样的人,不用担心他会背主。且他打理一城都井井有条,论起才干比田志强多了。   有了这三个人,去京城的班底就搭起来了。具体事宜,交给他们去办就是。   徐吟做完决定,柴七带着他师妹来求见。   “你要带小桑一起去京城?”她问。   柴七摇头:“属下希望三小姐带着小桑。”   徐吟“哦”了一声。他自己带,将小桑添进随行名单就是。让她带,那就是贴身服侍的意思。   “可是小桑病才刚好,她的身体……”   “我已经好啦!”小桑有些急切地解释,“三小姐,我都养了大半年了,黄大夫也说没事了。”   柴七喝止:“小桑!不许没规矩,三小姐正说话呢!”   小姑娘领会过来,不安地看了徐吟一眼:“三小姐,我……我错了……”   徐吟笑了笑:“没事。”   小桑虽然来刺史府大半年了,但都在后街养病,不懂大户人家的规矩很正常。徐吟连小满都不怎么约束,更不用说她了。   柴七道:“三小姐,小桑的身体已经无碍了,属下问过黄大夫,远行没有问题。出门的话,我和卫队长都是男人,不能贴身保护。您留她在身边,要是遇到危险,也能及时示警。”   他一边说,小桑一边鸡啄米似地点头,想要补充,又想起刚才的规矩,欲言又止。   徐吟向她微微点头:“你说。”   小桑忙道:“三小姐,师兄会的我都会,易容、轻功、辨音、闻味……这些我都能行,要是有人对你不利,我一定能第一时间发现。就是……先前生了病,武功练得不太好,不过三小姐你这么厉害,我武功差一点也没事吧?”   徐吟不禁笑起来:“你还挺坦白。”   小桑与她不熟,弄不明白她的意思,有些惴惴。   徐吟想了想,点头:“行,那就一起去吧。”   师兄妹大喜:“多谢三小姐。”   刺史府待门客宽厚,这几个月没有活,还天天锦衣玉食的,老实人心里不安,总想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小桑回去收拾东西,当天就住进了曲水阁。她要在动身之前学点规矩,熟悉三小姐的起居。   徐吟和父亲用完晚饭,回去洗漱。   小满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不在焉的,烘头发的时候差点燎着了,还是夏至看到,及时抢了回来。   “你干什么呢?伺候小姐这么不用心。”夏至斥道。   小满垂着头不说话。   徐吟瞧出不对,道:“让我来骂她,你去姐姐那里吧!”   她自己的丫头,当然要自己教训。夏至答应一声,出去了。   屋里没有旁人,徐吟坐起来,问她:“发生什么事了?一副要哭的样子。”   她不说还好,一说小满“哇”的真哭了,眼泪唰唰往下流,跟决堤了似的。   徐吟吓了一跳,连忙拉她坐下来,说:“怎么了?不就说了你两句吗?夏至平时也是这样管束你的,你可从来不跟她生气。”   小满一边哭一边摇头,抽抽噎噎地说:“我没有跟夏至姐姐生气,我是、我是……”   “那是怎么了?”徐吟奇怪,满府的丫头除了夏至就数她最牛气,还有谁能给她气受?   正想着,小满一把拽住她的袖子,带着哭腔问:“小姐,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徐吟被她问懵了,怎么还绕到自己身上了?   “好端端的,说什么胡话呢?我怎么不要你了?”   “那你为什么要带那个小桑回来?”小满一脸控诉地看着她,“还让她跟你去京城,小姐你都不带我去!”   原来问题出在这里,徐吟啼笑皆非。   反正都说出来了,小满索性就放开了:“上回去东江也是,大小姐还带了夏至,小姐你就是不肯带我。每次出门都不带我,我算哪门子的贴身丫头?小姐你还笑!”   她哭得实在太惨,徐吟只好极力忍住笑,好声好气地说:“我没有不要你,只是出门太危险了。你问问夏至就知道,上回在东江,姐姐差点被算计了。小桑是来保护我的,算是女侍卫,跟你不一样。”   “我也可以保护小姐啊!”小满叫道,“既然危险,那就应该让我这个当丫头的挡在小姐前面,哪有我被小姐的保护的!”   这……好有道理,无可反驳。   小满碎碎念:“自从我到小姐身边,打猎、蹴鞠、打架……什么时候少了我?我力气也很大的,怎么就不能保护小姐了?”说着,她还挥舞了一下拳头,“这个不带我,那个也不带我,那我有什么用?这么没用,我还有什么脸面留在小姐身边?”   她这么说,倒是点醒了徐吟。   小满就是人单纯了点,不带出去,又怎么变老练呢?   “行吧!”她点点头,“这回带你去。”   小满大喜过望:“真的?小姐没骗我吧?”   “不骗你,记得收拾行李,别落了东西。”   “嗯嗯,知道。”   看她一直傻笑,徐吟戳了一下:“愣着干什么?快点做事,你要再毛手毛脚,刚才的话就收回!” 第181章 路雨   圣旨送达的时候,年关已经快到了。   皇帝再怎么紧急,也不能叫人在路上过年,所以徐吟是正月启程的。   被徐焕荐到雍城当刺史的金禄来了,许久没见的金彤也前来送行。   “阿吟!”马车还没停稳,金彤就从车上跳下来,差点摔了一跤。   她也不理会丫鬟的劝阻,飞奔过来,一把抓住徐吟的手,兴奋地叫道:“原来你干了这么多了不起的事,怎么之前都不跟我说呢!”   徐吟去了趟雍城,这事她知道,可内情没人提起。一是徐焕封了口,二是金家也觉得,不要“教坏”她才好。毕竟这事不是一般人能干的,金彤也没有三小姐的本事。   徐吟笑着回道:“刚开始不好说,后来你就去雍城了。”   “哦。”金彤又追问,“你到底是怎么杀吴子敬的?快跟我说说!”   这边小姑娘叽叽喳喳,那边金禄过来拜见:“大人。”   这老头当了一辈子的辅佐官,万没想到有一天能混上刺史,半年操劳下来,非但没有消瘦,还红光满面的。   徐焕笑着点点头,说道:“辛苦你跑这一趟。”   金禄忙道:“应该的。三小姐此番远行,于南源于徐氏是件大事,属下岂能不来?”   徐焕就叹了口气:“阿吟此番去东江,与江北蒋奕结下了死仇,日后少不了明刀暗箭。”   金禄说:“大人既决定与李氏结亲,免不了与蒋奕翻脸,这仇也是不得不结。”   “是。只是阿吟孤身去京城,我无法不忧心啊!”   金禄却道:“大人,燕二公子不是在京城吗?他们关中离京城近,燕氏又是从京城出去的,根基非我们可比,可以叫他多照应三小姐。”   这话说的,徐焕瞥过去:“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金禄呵呵笑:“大人心里清楚的嘛!”   这老头,还跟他玩起暗示来了。徐焕没好气:“难不成你想叫我女儿倒贴?”   “这怎么是倒贴呢?”金禄语重心长,“南源与李氏结亲,想必昭国公难以安枕,大人愿意示好,他们高兴还来不及。”   徐焕说:“这事可不容易。我们先结下李氏这门亲,昭国公恐怕心有顾忌。”   “这是之前,眼下形势又有变。”金禄看了眼周围,悄声道,“昭国公出征西戎,京城又扣下了燕二公子为质,说明陛下对燕氏的忌惮之心已经放在了明面上。昭国公现下急需盟友,大人肯示好,他一定不会拒绝。”   徐焕先前就动了这个念头,只是没想好怎么说服昭国公,金禄这一说,让他茅塞顿开。   “你说的是……”   等他们说完,文毅前来辞行。   徐焕拉着他的手道:“文长史,阿吟就交给你了。她此行赴京,没个长辈在身边,你算是她的叔伯,可要多费心。”   文毅受宠若惊,急忙郑重下拜:“大人放心,当日在雍城,若非三小姐出手,下官已经被吴子敬虐杀至死。这救命之恩,下官便是舍了性命,也要护住三小姐。”   徐焕满意地笑了:“有你这句话,我就安心了。”   随后,徐吟过来拜别。   父女、姐妹一番依依不舍,终究还是看着车队缓缓离去了。   金禄在旁边看了个全,不禁感叹:“大人这装模作样的本事,又长进了啊!瞧文长史肝脑涂地的样子,属下好像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自己。”   想当初,大人还只是区区一个县令,各种关怀备至,自己就这么上了当,给他当牛做马二十年。如今看他把这一套用在别人身上,莫名有点幸灾乐祸的感觉。   文毅这会儿觉得遇到知己,将来可有任劳任怨的时候。   徐焕哈哈大笑:“那这二十年,你畅不畅快啊?”   金禄不禁点头,衷心说道:“一展长才,畅快。”   ……   徐吟这一路行得颇为顺利。   半个月后,车队抵达一处渡口,在驿站歇一晚。   不巧的是,第二天下雨了,文毅算着行程,时间还挺宽松,就让再歇一天,等天晴了再渡河。   徐吟正在看书,忽听外头传来吆喝声,似乎是在驱赶什么人。   小桑出去打听,回来禀道:“门口有个汉子,大约是没钱住店,就在檐下避雨,驿卒不愿意,想驱他出去。”   汉子,没钱住店,避雨,驱逐。   徐吟听着莫名熟悉,不禁陷入沉思。   小满听得气愤:“这么大的雨,要把人赶去哪?不就是避个雨吗?这么小气!”   小桑却被触动了心事:“遇到好人不容易,以前我和师兄浪迹江湖,有时候看病把钱用光了,想在外头搭一宿,都不让搭的。”   小满不由同情:“原来你们以前这么可怜啊!”   她虽然是丫头,可在刺史府没人敢惹她的,从小吃香喝辣……忽然觉得自己不该那么小气,小姐都说了,她才是大丫头呢!   小桑羞涩地笑笑,轻声说:“现在不可怜了,我们遇到了三小姐。”   自从遇到三小姐,她的病治好了,兄妹俩也有了容身之处,再不用吃那些苦。   心里这样想,她迟疑了一下问:“小姐,我能不能去给他一些钱?”   徐吟回过神,点了点头,叫小满去拿钱。   小桑忙道:“小姐,我有钱,师兄给了我好些。”   徐吟摆手:“你留着吧,是我想给他。小满,你顺便跟驿卒说一下,腾个柴房给他。现在雨这么大,他离开这里应该没地方住了。”   小满答应一声,拿了钱出去了。   徐吟放下书,走到窗边,看着小满走过去跟他们说话。过不多时,那汉子千恩万谢地进来了,跟着驿卒去柴房。   看清那汉子的形貌,她笑了一下。   果然不是他啊!也对,算起来应该是几年后的事。当时姐姐已经入宫,她回南源给父亲迁坟,也是住到了这个驿站。   那天雨下得特别大,有个男人靠在驿站屋檐下,头戴斗笠,一身狼狈。   驿卒去驱赶他,徐吟一时心有不忍,便让人给他腾个地儿。可他一动不动,好像没听到似的,根本不进屋。   此人身强体壮,像是个练家子,哪怕是乱世,也不难讨个活计。徐吟便猜测,大约遇到了伤心事吧?便让丫头端了碗吃食,又给张毯子。   第二天她起来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不见了,而窗边留了一把镶满宝石寒光四射的匕首。   ——那把匕首,后来随她杀了方翼。 第182章 新教习   徐吟赶往京城之时,一辆马车停在了宫门口。   小内侍前来接应:“可是薛大家来了?”   马车里传出黄莺出谷一般的声音:“是,有劳公公了。”   紧接着,侍婢扶着一名妙龄女子下车来。粉面淡淡铅华,乌髻松松挽就,整个人素雅而端庄,隐约又有一番风流姿态。   值守的侍卫已经看呆了,还是小内侍递上令牌,才醒过神来。他假意咳了一声,一边翻看令牌,一边偷眼去瞧。   “原来是永寿宫的,这就是长宁公主的新教习吧?上头已经交代过了,请。”   “谢大人。”薛如屈膝行礼,螓首微低,露出优美的侧颈。   侍卫急忙转开头,不敢去看。   薛如跟着小内侍,款款向后宫行去。   小内侍第一次接到主子的差事,兴奋不已,一个劲与她说话:“薛大家第一回 进宫吧?咱们公主性子活泼,瞧着有些刁蛮,其实人很好的。只要你真心待公主,公主就会投桃报李……”   薛如含笑听着,时不时点头,末了道谢:“多谢公公关照。”   然后将准备好的红包轻轻塞进他的袖子。   小内侍吓了一跳,不知道该不该收,薛如已经说道:“妾身来之前,请教过规矩,不知道做错了没有?”   她这样一问,反倒让小内侍放松下来,顺水推舟地收了,回道:“薛大家客气了……”   心里暗想,怪不得给公主找了这么个师傅,这位薛大家虽是教坊司出身,却是进退有据,一点不输那些贵夫人。   薛如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嘴边的笑加深,变得意味深长。   她看着阳光下金碧辉煌的皇宫,想起那天在小院的情形。   “什么?我去教长宁公主?这……”   “怎么,你不愿意?”主位上的男人眼神轻轻瞥了过来。   薛如连忙否认:“妾身当然愿意,只是……我这等身份,如何能进皇宫……”说到后面,她的声音已经带了怯意。   不管在外头多么嚣张跋扈,她内心始终为自己的出身自卑。生在教坊司,即便吃着山珍海味,穿着绫罗绸缎,被那些男人高高捧着,可每每说到嫁娶,他们就会换一副嘴脸。他们宁愿娶村姑为妻,纳她为妾都是羞耻。   她这样“污秽卑贱”的人,如何能教导最尊贵的公主?皇城里那些高高在上的主子,会允许吗?   “怎么不可以?”男人轻轻笑道,“薛大家虽然身在教坊司,却一向洁身自好、自尊自爱。你是以琵琶绝技闻名的艺伎,可不是那些以色侍人的娼妓,莫要自轻自贱。”   说到最后四个字,男人的目光已经冷了下来。   薛如打了个颤。很久以前,主子就刻意宣扬她的名声,甚至请那些才名远扬的文人雅士为她写诗作词。所以说,薛大家这个人不是她自己的,她这样自贬,是在坏主子的作品。   想明白这一点,薛如再有半点疑虑,恭顺地回道:“是,妾身愿意进宫,教授长宁公主乐理。”   男人满意地点头,这才将一份誊抄的圣旨交给她:“你不是恨那徐三小姐入骨吗?过不了多久,你的仇人就来了。有机会报仇,是不是很开心?”   薛如看清上面的字,不禁惊怒:“陛下莫不是要封赏她?凭什么!”   “就凭她杀了吴子敬。”男人淡淡道,“吴子敬大逆不道,自立为凉王,又出兵夺雍城,丝毫不把朝廷放在眼里。倘若换成个男人,这功劳足以封侯。”   先前对徐焕的赏赐,就有人说太轻了。皇帝虽然没有明说,但只要徐焕后续表现得好,八成会让他都督军事。到那个时候,整个楚地就名正言顺姓了徐。   这样的功劳,难道不该封赏?让他女儿出来分功,反倒是件好事。   “你也别不开心,这不是给你机会吗?”男人似笑非笑,“她不来京城,你拿人家没办法,先前吃的亏就白吃了。现在她来了,京城可是我们的地盘,想收拾她岂不是更容易些?”   薛如脸色好转,期盼地看着他:“主子,那我们要怎么收拾她?”   男人没有立刻回答,慢慢饮了几口茶,才又开口:“这不就给你机会了?好好侍奉长宁公主,如果你想报仇的话。”   ……   “薛大家,到了。”   薛如收回心神,看着眼前的永寿宫。   长宁公主与太子一母同胞,是皇帝唯一的嫡女。皇后病逝后,皇帝怀念发妻,对这一儿一女都十分宠爱。只要她得到长宁公主的信任……   人还没见到,里头已经传来欢声笑语。   “快来快来!传球啊!”   薛如缓步踏进去,看到一群窄袖胡服的少女,在宽阔的草地上追着球跑。被围在中间的那个,便是长宁公主了。   十四岁的女孩儿,还保留着孩童的天真,俏丽的小脸上堆满了笑容。   多么娇蛮又飞扬,让薛如想起了那位徐三小姐。   只有生来不知人间疾苦,被人捧在手里的珍爱的娇娇女,才会有这样的笑容吧?真叫人嫉妒呢……   一脚正中球门,陪玩的宫女们簇拥着长宁公主欢呼起来,看得人不由露出笑容。   薛如等了片刻,长宁公主终于出了球场,宫女们递帕子的递帕子,端茶的端茶。随后教养姑姑上前,向她禀报了几句。   长宁公主嘀咕了什么,似乎在抱怨,随后被教养姑姑劝住,向她这边看过来。   “薛大家,公主有请。”小内侍过来宣召。   薛如连忙上前见礼:“贱妾薛如,参见公主殿下。”   长宁公主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带着挑剔说道:“贤妃说给我找了好师傅,我瞧着也不怎么样嘛!”   这种话,薛如自己不好反驳,还好教养姑姑解了围:“薛大家的琵琶弹得极好,才子王宾有一首诗,便是写她的,公主可还记得?”   长宁公主“哦”了一声:“原来那位薛大家就是你啊!”   对话终于正常了,薛如松了口气,含笑回道:“不敢称大家,妾身只是略懂一些。”   “略懂?”长宁公主嗤笑一声,“那也配教我?”   薛如脸上的笑一僵。   这说话的风格……也好熟悉! 第183章 欢心   “公主!”教养姑姑急忙出声,“薛大家的琵琶,当世无人能出其右,这是谦虚。”   长宁公主闻言撇嘴:“你们这些人可真没意思,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是非说不是,不是也要说是。干嘛,活着天天猜谜吗?那还要说话干什么,直接猜不就好了?”   教养姑姑想是习惯了她的性子,笑得很无奈了。   薛如心中一动,主动开口:“公主这样的身份,自然可以直接说是。但妾身若敢自夸,就会落人话柄,引来数不清的麻烦。没能对公主实话实说,是妾身的不是。”   这话听着顺耳一些,长宁公主就问:“会有什么麻烦?”   薛如拿出应付那些恩客的本事,笑着回道:“譬如方才,妾身如果应了是,让人知道就会说,大家之称何等尊崇,妾身一个贱藉女子,别人抬举的话竟也当真。流言最是可怕,一说两说,妾身便成了自高自大之人。妾身卑贱,别人若是存心为难,日子便不好过了。”   “哦……”长宁公主点点头,“原来如此啊!”   看她态度回转,薛如松了口气。   这长宁公主,毕竟养在深宫,到底比那个丫头容易对付。   “那本宫替你打包票,今天的话不会传出去,你老实说,自己会些什么?什么水平?”   薛如心知这个问题才是真正的考验,当下打起精神回道:“回公主,最擅长自然是琵琶。妾身自从抱得住琵琶就开始学,十几年日日不缀,如今的水平……或许比不上经年的老艺人,但同辈之中,妾身是不惧的。”   长宁公主在宫女的服侍下喝茶,既没打断她,也没搭理她。   薛如便说下去:“舞技也是打小学的,虽然不敢说多出众,但也拿得出手。”   长宁公主喝了茶水却不咽下去,鼓着腮帮子咕噜咕噜地玩。   教养姑姑脸都黑了,低声轻斥:“公主!”   长宁公主面露无趣,向旁边的宫女招了招手。   宫女知趣地将茶盏递到她嘴边,于是她吐出那口茶水,一脸无辜地说:“我就是漱个口而已,姑姑生什么气呀?”   教养姑姑拿她没办法,只能叹了口气。   薛如仿佛什么也没看到,继续说道:“还有蹴鞠,妾身也会一些。有时各家举会,少人的时候,就去凑个数。”   长宁公主立时有了反应,兴致勃勃地问:“你居然还会蹴鞠?会哪些解数?燕归巢?风摆荷?鸳鸯拐?”   薛如含笑点头:“自不敢与公主比,但还算会。”   长宁公主不相信:“你别是吹牛吧?鸳鸯拐可是很难的,我都不敢说一定能做出来。不行,你得证明一下。”   说着,她兴冲冲地甩下帕子,又要上场。   “公主!”教养姑姑拦不住她,便瞪了薛如一眼。要不是她提起来,今天的蹴鞠就结束了。   薛如也不慌张,轻声说道:“姑姑莫急,公主年纪还小,性子定不下来,不感兴趣的东西硬教的话,只会适得其反。既然公主喜欢蹴鞠,那就从蹴鞠教起吧?”   教养姑姑冷冷道:“请你来是教乐理的,与蹴鞠何干?你别为了讨公主欢心,做多余的事!”   薛如笑道:“姑姑可听说过蹴鞠乐舞?既有舞,又有乐,若是能叫公主感兴趣,这乐理学起来也就事半功倍了。”   在教养姑姑审视的目光下,她始终不卑不亢,神情含笑,充满自信。终于,教养姑姑缓了语气:“好,你可以试,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要是公主在乐理上没有长进,反倒心散了,那我就上禀贤妃娘娘,治你的罪!”   薛如低身施礼:“是,多谢姑姑。”   长宁公主那边不耐烦了,大声冲她喊:“快点啊!你不是怕了吧?”   “公主稍等,马上来了。”薛如笑着应了声,利索地将身上的外裙解下来,再束上衣袖裤脚,立时换了一种姿态,脚步都有力起来。   她武功虽然一般,但也是下过功夫的。蹴鞠的种种技巧,在她看来本就不难,几番演示下来,长宁公主对她大为改观,等踢过一场球,就拍着她的肩膀说:“不错,你跟那些死板的教习不一样,比我想像中有趣多了。”   薛如放下心中大石,这第一步总算没走错。   “谢公主夸奖。”随后接收到教养姑姑警告的眼神,她话题一转,说道:“公主先前问我,如何做到动作精准,其实这个不难。公主知道打拍子吧?我们学琴练舞,都要跟着拍子走,所以身体自有韵律。公主可以试一试,听着鼓声做动作,学起来会更容易些。”   “是吗?”长宁公主警觉地道,“你不是故意骗我学乐舞吧?”   薛如笑容不变:“公主问了,所以妾身答了。至于公主学不学,妾身也管不着,您说是不是?”   长宁公主这才没说什么。   薛如见好就收,先行告退。   宫里给她安排了临时的住处。她除了用饭都闭门不出,老实极了。   第二天再去面见,长宁公主果真问起怎么练的事,薛如就带了琵琶去蹴鞠场,将动作细细分成数步,每一声对应一个。长宁公主练了一会儿,发现真的有效,就放下疑心了。   一转眼,薛如在宫里留了半月有余。中间皇帝和贤妃、淑妃来了一趟,见长宁公主已经能够听音辩声,大为高兴。而薛如一直留在屋里,并没有趁机到皇帝面前献媚,这让安排教习的贤妃很满意。   长宁公主得了父皇的赏赐,心情愉快,对学乐理也没那么抗拒了。学一会儿,还能叫薛如凑队打球,因为她肯学乐舞,连教养姑姑都不说什么了。   很快到了徐吟进京的日子。   薛如打扮得平平无奇,跟着教养姑姑等在博文馆外。   这里是皇子们读书的地方,长宁公主还小的时候,以为上学是件好玩的事,也闹着要来。皇帝觉得女儿好学,龙颜大悦,干脆让几位公主、郡主也一同来上学。后来长宁公主知道读书是件苦差事,已经来不及了,博文馆的公主班就这么一直开了下来。   今天的长宁公主,放了学还拉着个脸,贴身宫女便问了一句:“公主这是怎么了?谁让您不高兴了?”   长宁公主气呼呼道:“我叫太子哥哥陪我去骑马,他不愿意,说今天有事。我还以为有什么重要的事呢,后来听到他们说悄悄话,原来是什么徐小姐来了,他们要去看。真是气死我了!太子哥哥为了不知道哪里来的小官的女儿,竟然不理我!”   原来是今天到吗?薛如抬起头,眼睛亮了起来。 第184章 她是什么人   长宁公主回了宫,仍然念念不忘,还试图说服教养姑姑,放她跟太子一起出去。   教养姑姑自然不能应允,甚至亲自督导她的功课,不让她有机会作妖。   长宁公主抓耳挠腮,写一个字叹一口气,频频往外头看。   她可是堂堂公主,既不用科考治国,又不必跟贵女们比拼才艺,为什么要过得这么苦呢?   怪只怪,当初年幼无知,觉得上学好玩,非闹着要去……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眼见教养姑姑盯得死紧,长宁公主只能死了那条心,苦着脸写功课。   正熬着,薛如回来了。   “你去了何处?这又是什么?”教养姑姑叫住她,严苛的目光扫过她全身上下。   薛如的衣着装扮都没有问题,但是手上拿着块包了东西的帕子,也不知道是什么。   薛如笑着屈膝,回道:“公主想吃鹿筋,偏巧锦书姑娘有事忙,我就替她去了趟御膳房。正巧,淑妃娘娘要挑选宫人伺候膳食,大家都在操练厨艺,管膳的公公便随手赠了我一盘子练手的糕点,姑姑要吃吗?”   永寿宫的教养姑姑岂会缺这么一盘子糕点,但她对薛如说的事很感兴趣。   “你说淑妃要挑选宫人?可是要到淑妃身边伺候的?”   “这个……妾身不知道,只听那公公提了一句。”   教养姑姑心思浮动,回头说道:“公主,奴婢还有事要处理,您这里……”   “去吧,”长宁公主挥挥手,“不就抄写吗?又不用你教。”   教养姑姑施过礼,便急急地走了。   待她一去,薛如便问:“公主早上不是说,今天要跟太子殿下玩吗?便是不骑马,也可以玩别的吧?”   长宁公主眼睛一亮,猛然抬头看她:“你刚才……”   薛如道:“姑姑有个在茶房做事的干女儿,这是个好机会,必定要好好筹划的,没那么快回来。”   长宁公主大喜:“原来你是故意把姑姑调走的,真是机灵!”   她跳起来,大声嚷嚷:“锦书!淡墨!快点,咱们去东宫!”   长宁公主一路赶去东宫,然而太子已经走了。   她又不甘心放弃,跺了跺脚,追出宫去了。   待出了宫,她又茫然了。往常出来玩,要么跟着兄长,要么去各家做客,这是第一次独自出来,说是看那个什么徐小姐,她又不知道该去哪里。   薛如便跟她提议:“公主,可以去长乐楼。官员的宅邸多半在那附近,咱们可以去打听一下。”   “行吧。”长宁公主自己没有主意,就听了她的。   一行人到了长乐楼,薛如前去交涉,很快回来道:“公主,打听到了,太子就在这里!”   “是吗?我去找他!”长宁公主说着就要冲进去。   薛如急忙拦了一下:“公主!太子不是一个人,同行的还有许多公子,您这样去,恐怕不大合适。”   长宁公主犹豫了一下:“那把他叫出来?”   薛如笑道:“叫出来做什么?太子原本就不想带您来,现下知道您来了,说不准还不乐意呢!”   她这一提醒,长宁公主气不打一处来:“没错,太子哥哥就顾着自己玩,我才不要跟他一起!锦书,另外去要个房间,就在他们隔壁的那种。我倒要看看,什么样的人,没来就这么大的阵仗!”   宫女正要答应,薛如抢先一步:“我去吧。”   长乐楼生意火爆,不提前订哪来的房间?她早就做了准备,这事自然不能让人知道。   薛如跟掌柜说罢,领着长宁公主一行人去厢房。   长宁公主趴在墙上,听着那头传来的欢声笑语,气得牙痒痒。   点心茶水都送上来了,锦书请示:“公主?”   长宁公主坐回去,喝了两口茶水,忽然问道:“那位徐小姐,真的很漂亮吗?我听他们说什么徐氏双姝的。”   薛如含笑回道:“是。徐氏姐妹名声极大,几年前徐大小姐出游,有一群游学的士子正好到了南源,有幸一睹芳容,就此声名大噪。”   长宁公主还是孩童心性,只觉得好奇,她身边两位宫女却听得懂她言下之意,锦书不由说道:“她一个官家小姐,怎么会被游学的士子看到模样?怕是故意扬名的吧?”   淡墨点头称是:“或许是徐家故意传扬出去,好来个奇货可居。”   这种事,宫里太常见了。陛下爱美人,时常会听说哪里有绝世佳人,引得陛下好奇,然后就接回来当了娘娘。   长宁公主怔了一下,想起那些妖妖娆娆的美人,心里生出厌恶。   “所以说,就是个攀龙附凤的女人,不过用的花招新鲜些。哼,这个南源刺史,花样可真多。我就说,什么斩杀吴子敬,平息叛乱,她就跟我差不多,哪里做得了这种事。”   锦书和淡墨也是这么想的,薛如在旁边看着,低头一笑。   长宁公主出来,原本只是想看看热闹,不料得知这个消息,心里便改了主意。   自家父皇是什么德性,她这个当女儿的再清楚不过。再下连太子哥哥都对那个徐小姐起了兴趣,要是真让她进了宫,那还了得?不行,为了父皇和兄长,她要想法子把那女人拦下来!   长宁公主这般想定,在她的翘首以待中,一行风尘仆仆的车队,缓缓进了京城。   ……   卫均验完路引,回来禀道:“三小姐,宅子都收拾好了,咱们直接去吗?”   徐家在京里有一座宅子,他们先一步派了人去报了信。   “嗯,安顿下来再说。”   这一路过来,大家都累坏了。   “是。”他回头跟文毅说了两句,车队缓缓前行,驶入大街。   小满第一回 来京城,撩起窗帘看个不停:“哇!好热闹呀!小姐快看,那边有人耍猴!咦,那卖的是什么,好好看!京城的衣裳首饰,都跟南源不一样呢!”   小桑安安静静地坐着,她跟着师兄来过京城,但留下来的都不是什么好回忆。为了给她看病花光了钱,兄妹俩饥一顿饱一顿,这些繁华都跟他们无关。   当然,这次是不一样的,她可以坐着车进来,不用担心吃饱穿暖……这都是因为三小姐,她要打起精神,做个称职的护卫! 第185章 有情况   “来了来了。”长乐楼内,小厮急步跑上楼,敲开厢房的门。   房间里坐得满满当当,一群公子哥儿如众星拱月,围着一名衣着华贵的少年。   这些公子哥儿,哪个不是家世显赫?随便一个走出去,都是无数人恭维奉承的对象。可是此刻,他们在这个少年面前,自己才是恭维奉承的那个。   听得回禀,少年眼睛一亮:“进城了?”   “是,大概百十个人的车队,护卫不多。徐家的宅子就在附近,应该正好经过长乐楼。”   少年抚掌笑道:“那就按计划行事。”   众位公子也跟着笑,还有人趁机吹捧:“殿下真是算无遗策。”   “是啊,咱们依计行事,定能一睹徐三小姐真容。”   少年自然就是太子了,他跟长宁公主容貌相似,就是气质浪荡,瞧着像个纨绔公子。   跟伴当嘻嘻哈哈说了一阵,他转过头,问窗边的少年:“阿凌,你说呢?”   燕凌坐在窗台上,后背倚着侧墙,两条腿半屈着,极其没有规矩,而太子不但没有见怪,还很亲切——他身边这些伴读侍卫,平日里称兄道弟,但在他面前真正这么放松的,也只有燕凌了。   他正看着外头,听得声音,转回来笑道:“我早说了,殿下想见她,回头往徐府递张帖子就行。您不想递也没关系,我去传句话。可殿下非不要,那我也没法子。总之,这事我不赞成,就不掺和你们了。”   太子哈哈一笑,说道:“孤真想见她,那还不容易?等她入宫觐见就是。可那样有什么意思?”   左右有人附和:“就是,那些夫人小姐,哪个正经见人不是光鲜亮丽,跟个泥塑人一样,就得私下见,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   这话说到太子心坎里,连连点头。   也有人不怀好意地提道:“燕二,听你这口气,与徐三小姐早就相识了,难道你们还有什么前缘不成?”   燕凌还没说话,太子已经帮他解释了:“这事阿凌之前说过了,他去年离家的时候,蒙徐三小姐搭救,在南源住了一阵子,所以相熟。”   那人不死心,接着起哄:“原来是美人相救,那要不要以身相许啊?”   太子明摆着对徐三小姐有兴趣,又有传闻说,陛下召她来有意为两位皇子选妃。此人明知道这些,还要打趣,分明存心不良。   他以为燕凌必会撇清,不料却听他坦然说道:“我倒是想,但人家未必要啊!”   众人一时没敢回应,再看太子,已经大笑起来,指着燕凌道:“哈哈哈,自打你来京城,偷了多少姑娘芳心,原来也有栽跟头的时候。”   大家这才跟着笑了起来,也跟着说笑。   “这么说,那徐三小姐真的很漂亮了?”   “不过她很凶啊,燕二你吃得消吗?”   “哈哈哈,咱们燕侯也是千里取敌将首级的人物,想必是不怕的。”   “先说好,燕二你可不能捣乱。”   “是啊,你自己不掺和就算了,可不要坏我们的事。”   燕凌举起手,做出投降的姿态:“行行行,我一定袖手旁观。”   反正你们一群人捆一块,也不是她的对手。   ……   徐家的车队慢慢进入长乐大街。   越是往前行,卫均的精神越是紧绷,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南源前些年一直不太平,卫均跟在徐焕身边,平过乱也打过仗,对危险的直觉很敏锐。   就像此刻,他总有一种有事要发生的预感。   可是京城大街上,能有什么事?   不远处,柴七已经出声:“停!先停下!”   卫均一怔,投过去询问的目光。   柴七的本事他亲眼见过,当初去东江,魏家派来的杀手做得那般隐秘,都被柴七发现了。难道真有什么事?   柴七已经往大车去了,卫均连忙跟过去。这家伙,眼里只有三小姐,都不会主动跟他沟通。   “三小姐。”柴七停在车窗边上。   里头传来徐吟的声音:“有情况?”   “是,这条街上有很多暗哨,冲着咱们来的。”   “既然是暗哨,那你为什么喊停?岂不是打草惊蛇?”   柴七回道:“因为他们已经在传递消息了,属下猜测,下一步就是行动。”   徐吟哦了一声,唤道:“卫均呢?”   “属下在。”卫均急忙挤上来,一边目光凶悍地扫向周围,一边低声问,“三小姐,要不要抓一个过来审一审?”   “……”徐吟没好气,“你以为这里是南源吗?我区区一个刺史之女,才进京就闹事,回头恐怕就进京兆府大牢了。”   已经习惯了跟着三小姐横行霸道的卫均:“……”   “那怎么办?”他弱弱地问。   “换条路走吧。”徐吟想了想,说,“毕竟是京城,他们也不能追上来。”   “可是,往哪走?”卫均摊手,“路我们不熟啊!”   “从左边转向,进太平街,然后你们抬头看,前方有一座浮屠塔,往那个方向走就是了。”   听她说得这么详细,卫均不由问道:“三小姐你怎么知道?”   小满忍不住插嘴:“你怎么话这么多?反正小姐知道,你照做就是了。”   卫均被她一堵,再一次无言以对,只得转身吩咐:“调头,往那边走。”   徐家护卫都是训练有素的,一听指令,便有序调转,准备转向。   他们这一停一转,自己没什么影响,反倒暗中埋伏的那些人乱了。   “他们这是干什么?”   “好像要换别的路。”   “怎么回事?徐家的宅子,不是就该走这条吗?”   “是啊,他们刚来京城的外地人,怎么敢走小路?”   “你们还问什么,人都要跑了!要是留不住,怎么向殿下交待?”   “可是他们那个位置……不合适啊!”   “那你要眼睁睁看着人家走掉吗?殿下可等着呢!”   车队一转向,他们的计划就全作废了。连这么件小事都做不好,以后在太子面前哪还有脸?   位置虽然不大合适,但也不是能干……   负责人咬咬牙,下令:“放!”   部下得到指令,应了声是,便飞快地去传令了。   很快,大街上喧闹起来,马的嘶鸣声,人的喊叫声,马蹄踢踏声全都夹杂在一起。   “不好啦!车马行的马跑出来了!” 第186章 惊乱   卫均的脸色大变,这就是埋伏吗?   大街上人来人往,他们的车队又堆满了行李,想躲避不容易。   要是三小姐的马车被撞倒,即便没有生命危险,也要丢个大脸。   他们是来受封赏的,刚进京城就弄得这般狼狈,此人跟徐家有大仇?   不行,一定要拦下来,不然大人的脸面往哪搁?三小姐岂不是成了他人的笑柄?   这时,身后传来声音:“卫均!”   他转回身,却见马车纹丝不动,徐吟的声音稳稳传了出来:“拌马索。杀马。”   卫均被点醒,豁然开朗。   就当是打仗好了,这点麻烦在战场算什么?   他立时喊道:“一卫队,清场!二卫队,准备拌马索!三卫队,拿匕首,跟我上!”   指令明确,护卫们立时有了行动目标:“是!”   受惊的马在街上乱跑,行人惊呼喊叫,反应快的及时躲到一旁,老弱病残却赶不及,眼睁睁看着马儿冲自己跑过来。   这变故惊呆了长乐楼上的公子们。   太子吃惊地指着大街:“这……怎么会这样?”他是让人把徐三小姐的马车撞翻,准备英雄救个美,可没想弄成这样啊!   燕凌的脸色一下子沉下来。他说了不掺和这事,就没有细问,万万没料到会是这个样子。谁给太子出的馊主意?这是想害徐吟,还是想害太子?又或者,两个人一起害!   来不及多想了,眼见有人要遭殃,他从窗口翻了出去。   救人要紧。   隔壁的长宁公主也吓傻了。   “哪来的马?”   “好像是车马行的马失控了。”锦书方才听到一句。   可长宁公主总觉得不简单,趴到墙上一听,果然隔壁在议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太子哥哥这是干什么?这种主意也听,生怕自己闯不了祸是吧?   “啊!”街上响起惨叫声。   她忍不住了,抓着窗台攀上去。这个时候,能救一个是一个,太子哥哥的罪名好歹轻一些。   “公主!”淡墨惊叫一声,扑过去却没抓住,长宁公主已经跳了下去。   薛如也是愣了一下,探头去瞧,长宁公主一个踉跄,好歹站稳了,然后去拖街上那些吓傻的孩子妇人。   “公主!”锦书快哭出来了,“你躲一躲啊!”   淡墨已经六神无主:“怎么办?公主那点功夫,万一出事……”   她们这些贴身宫女哪会不知道,教拳脚的师傅哪个敢真的操练公主,平时全都是哄着的。公主那点功夫,只能说是三脚猫……   这回她们偷偷出宫,根本没带侍卫,万一公主出事……   “不行,我去找太子。”锦书转身往外跑。   “哎!”薛如被这番变化惊呆了。她万万没料到,这长宁公主平常看着任性胡为,居然是个爱行侠仗义的。这下可好,不管长宁公主出没出事,她被哄骗出宫这事是瞒不住了,那自己……   这些曲折,徐吟并不知道,她挑起帘子,看着街上混乱的情形。   卫均的号令下,一卫队冲了上去,将那些来不及躲避的老弱妇孺,从马蹄上抢下来,送到安全的地方去。   “娘!”一个孩子吓得大哭,站在大街中间不敢动弹。   “宝儿!宝儿!”他的母亲方才被冲散,却又赶不过来。   孩子这么小,被马一踩,那还能活命吗?   紧急中,一道人影闪过,将那孩子一抱,往地上一滚,险险避了过去。   “宝儿!宝儿!”妇人大喜,挤了过来。   抱着孩子的男人,身穿软甲,看起来像是个军汉。他咧嘴一笑,将孩子推给她,说道:“大嫂,你看好孩子。”   说话带着口音,好像是外地人。   “哎、哎!”妇人抱过孩子,连连点头。想说句感谢的话,那人已经返身回到大街,去救另一个人了。   与此同时,二卫队已经拿出了拌马索,在街的另一头布置好陷阱,动作熟练而飞快。   卫均带着另一队人,弃刀剑不用,而选择匕首,等着时机。   有一匹马横冲直撞,首先闯到了这边,一脚踏入陷阱。   “收!”小队长大喊。   陷阱发动,马儿长嘶一声,阻住去势。   卫均瞅到时机,高高跃起,手中匕首对着脖颈斩了下去。   “噗——”鲜血喷溅出来,这匹马倒了下去,不再动弹。   徐吟长出一口气,吩咐:“把马往这边赶。”   “是。”   经过一卫队的清理,街上的人越来越少,受伤的也被拖到一边,情况没那么紧急了。   又是一匹马赶过来,再次被放倒。   这样血淋淋的场景,却看得人心里由衷地放心。   好了好了,受惊的马都处置了,不会有事了。   长宁公主救回来两个人,再看街上,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不由松了口气。   谢天谢地,没有酿成大祸,她看到伤了几个,好像没有死的。那太子哥哥就算受罚,也不会太重吧?   她心里想着,头顶的凉棚忽然松动,砸了下来。   长宁公主没闪避开,摔倒在地。   偏偏这时候,又有一匹漏网的马从车马行跑出来。   楼上的太子刚刚得到消息,扭头就瞧见了这一幕,顿时面无血色,大喊出声:“长宁!”   他后悔了,为什么要想出这么个馊主意?要是长宁出了事,那他……   徐吟一直盯着街上,眼见情形紧急,她从车厢跃出,踩着车辕,抽出随身带的弩弓,往那边瞄准。   “公主!”锦书一声惨叫,几乎要扑出去。   完了完了,要是被马儿踩中,那公主……   “嗖——”破空之声响起,一支弩箭从马的眼睛里射了进去,鲜血还没流出来,去势已经阻住。马儿摇摇晃晃,最终轰然倒下。   危机解除。   太子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大街。   没事了?有人救了长宁?   他看到那边跑来两个姑娘,将长宁身上的东西推开,扶起她问了几句,然后往马车那边去了。   长宁真的得救了。他额上冷汗涔涔,双腿乏力地扶着窗台。   那些失控的马都被制住了,街上的骚乱也逐渐平息,太子擦了擦额上的汗,脑子重新运转。   刚才是谁救了长宁来着?他转头看过去,站在车辕上的少女正收起弩弓,美得惊人的脸庞,不及救人的半点风姿。 第187章 金吾卫   徐吟收起弩弓,从车上跳下。   小满和小桑扶着长宁公主过来了。   “怎么样?”徐吟目光扫过这陌生的少女,“没伤着吧?”   “手掌和膝盖有擦伤,别的目前没发现。”小桑答道,“这位小姐说,她的丫鬟就在酒楼里。”   徐吟点点头:“先上车,等人来接。”   这姑娘的穿着打扮,一看就知道出身不凡。刚才为了救人,衣裳都扯坏了,这样大庭广众之下,被人看到了不得体。   两个丫头答了声是,便扶着长宁公主上车。   长宁公主惊魂稍定,一直往徐吟身上瞟,目光既惊奇又复杂。   待她上了车,卫均过来请示:“三小姐,这些马怎么办?”   徐吟道:“等金吾卫或者京兆府来人吧,你们先维持秩序。”   “是。”   随后她也上了车。   小满找了件徐吟的外袍出来,给长宁公主暂时披上。这丫头看到她奋不顾身地救人,眼睛里闪着崇拜,由衷地赞美:“姑娘你好勇敢啊,就像女侠一样!”   长宁公主第一次在别人不知道她身份的情况下被夸,顿时不好意思起来,脸红红地摆手:“没有啦,我只是顺手帮了点小忙……”   说到这里,她看向徐吟:“倒是这位姐姐,若非你出手相救,我现下已经成了马下亡魂……真是谢谢了。”   “我也只是顺手帮了点小忙。”徐吟笑眯眯地说。   听她这样讲,长宁公主顿时有了亲切感,初见时那点别扭很快抛到脑后去,拉着徐吟热情地问东问西:“你那把弩机好厉害,需要力气吗?射这么准是不是要练很久?啊,我能不能看看?”   徐吟也很干脆,抽出那把小弩,递给她把玩:“这是我找人定制的,当然需要力气,不过比弓箭容易些。喏,这里是机括,弩箭放在这里,扣一下就出去了。不过现在不给你演示,街上人多,误伤就不好了。”   长宁公主连连点头,玩得爱不释手。   大街上,金吾卫终于赶到了。   徐家护卫都穿着精制的软甲,一看便是行伍中人。而且他们训练有素,守在那些马尸旁边,铁血的气息迎面而来。   自己的地盘上,出现陌生的军队,这让金吾卫立刻警惕起来。为首的将官一挥手,立时将他们团团围住。   “你们是什么人?速速放下兵器!”   卫均愣了一下,说道:“这位大人别误会,我们只是路过这里,正好遇到惊马,就出手拦了一下……”   但对方并不买账,冷声喝道:“叫你放下兵器,没听到吗?!”   徐家护卫纷纷露出不忿的表情,他们跟着三小姐出行,几时受过这样的委屈?刚才明明做了好事,阻止了一出惨剧的发生,对方竟把他们当成贼人一般。   卫均深吸一口气,想着刚才三小姐的话。这里是京城,要收敛一些……   他吩咐部下:“都放下兵器。”   “老大!”护卫们不乐意。   “放下!”   护卫们只得不情不愿地丢下匕首。   那将官仍不满意,继续喝道:“还有佩剑,你们背的弓箭,全都放下!”   这般得寸进尺,护卫们不禁大怒,卫均的声音也冷了下来:“这位将军,我们是奉皇命来的,带的兵器也都登记入册了,又不曾违法滋事,凭什么收缴?”   “凭什么?”对方冷笑一声,“就凭你们身在京城!你说没有违法滋事,就没有违法滋事吗?好端端的怎么会惊马?这事还没有细查,你们人人都有嫌疑!”   被他们救了的百姓忍不住了,帮着说话:“大人,他们真的是好人,刚才救了好多人呢!”   “是啊是啊!”一旁的妇人帮腔,“我家宝儿差点让马给踩了,是他们及时救出来的。”   “还有我老头子,这身老骨头险些交待了,多亏了几位军爷。哎,军爷哪里的?咱还不知道恩人是谁呢!”   “对对对,恩公还没报姓名。”   “你们进京住哪里?回头我叫老婆子送些吃食去。”   百姓们争先恐后地表达感激之情,那将官的脸都黑了。   这算什么?当面打他们的脸吗?这本是金吾卫该做的事。   卫均十分感动,向周围的百姓致谢:“多谢诸位乡亲,我们是奉皇命来京办事的。既然撞上了,就没有不管的道理,这都是我们该做的,你们不用放在心上。”   他这么回应,又刷了一波好感。百姓们纷纷感叹,做好事不求回报,果然是好人啊!要是天底下的官兵都这样就好了。瞧瞧,这些金吾卫来晚了,却不反省自己失职,反而怪罪到救人的身上。   卫均转回头:“大人,您看到了,这些百姓都是证人。我们真的只是路过,不关我们的事。”   然而,他们越是受拥戴,将官越是恼怒。   “本官说了,这事要查了才知道。你们带着这么多的马,为什么没有受影响?是不是有点奇怪?可别是自己惹了祸,又惺惺作态收买人心吧?”   卫均大怒:“你——”   外头的争执传进马车里,小满跟着生气:“小姐,他们怎么这么不讲理,车马行出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要不是我们帮忙,还不知道会死伤多少人呢!”   徐吟在京城住了数年,当然知道这些金吾卫的德性,说道:“街上发生惊马踩踏,这是金吾卫的职责,他们怕上官怪罪,才急着找人顶包。倘若查出来了,那就用不着了,查不出来,便可把罪名推到我们身上。”   小满气极,刚抬起手,就听“啪”的一声:“真是岂有此理!”   她呆了一下,自己还没打下去啊!   转头一看,却是长宁公主站起来了,一脸义愤填膺:“太过分了!他们自己来迟了,还有脸怪别人!这样的人,怎么指望他们保护百姓?不行,我去作证!”   她动作飞快,说完就推开车门跳下去了,小桑直觉想扶一下,都没来得及。   “小姐?”   徐吟摇了摇头:“没事,这位姑娘怕是来历不凡,我们看着就好。”   她身上的衣裳、首饰,分明都是内造的,就连用的香都是宫中特制,却不知是哪位公主郡主?自己没有见过,后来应该外嫁了吧? 第188章 为难   眼见长宁公主安然无恙,太子放下心中大石,便要下去接人。   他刚叫来侍卫,燕凌摸回来了。   “殿下。”   太子顾不上他,胡乱点了点头,就要下楼,哪知被他拉了一把,扯到角落里去了。   “阿凌?”   燕凌往旁边看了一眼,侍卫知趣,往前走了数步,挡住旁人的视线。   他便悄声问:“您想好这事怎么收拾了吗?”   太子愣了愣:“什么?”   燕凌说:“您只是想撞倒徐家的马车,没想到他们办事不利,惹出这么大的祸。要不是处置及时,今天就是一桩惨案了,而且还差点累及公主。这事旁人不知内情,陛下那边总会知道的,您总要交待一下吧?”   “这……”太子压根没想这么多,犹豫了一下,说道,“那孤回头到父皇面前谢罪去?”   燕凌不赞同地摇头:“朝堂内外多少人盯着东宫,您心里有数的吧?知道您犯了错,他们还不扑上来,趁机狠狠咬上几口?”   没娘的孩子,日子过得艰难。太子虽然地位稳固,但是从小到大,吃过不知道多少暗亏。听他这样说,想起往日的经历,不禁眉头一跳,揪住燕凌的衣袖,说道:“阿凌,还是你为我着想。要是孤被父皇训斥,那些人又该借机生事了,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燕凌往外瞥了一眼,笑道:“臣刚才就在犯愁,看到公主,忽然有了个主意,殿下您听一听,是不是可行?”   太子大喜:“你说。”   燕凌轻声道:“这事让人知道,八成会攻讦您行事荒唐,失了天家体面。现在正好有一个机会,可以让您展示皇家天恩……”   他附耳一说,太子连连点头:“好,好。”   燕凌说完,又补了一句:“这事结束,殿下您马上带着公主回宫,到陛下面前谢罪。”   太子皱了皱眉:“孤都把事情抹平了,还要去谢罪啊?那跟之前有什么分别?”   燕凌笑道:“当然不一样了,先前谢罪,是您做错了事,这回谢罪,主要是告状。”   “告状?”太子一怔。   “对。”燕凌意味深长,“您只是叫人撞倒马车,什么时候让他们去车马行捣乱了?怕是有小人作祟,要借机害您。一定得告状,让陛下彻查东宫!”   ……   长宁公主跳下车,指着将官气愤地骂道:“什么收买人心?你们眼睛瞎的吗?他们的车队在这头,车马行在那头,隔了这么远,车马行的马失控跟他们有什么关系?这都能强行扯上,你们金吾卫就是这么办事的吗?”   这金吾卫将官的眼力,可就没徐吟那么好了,他瞧长宁公主的打扮,以为就是哪个家境不错的小姐。京城这个地儿,掉下块招牌都能砸死个五品官,一个千金小姐算什么?   而且她咋咋呼呼的,哪个有底蕴的世家,会教出这样的女儿?要么富而不贵,要么就是个暴发户。   心里这样想,将官眼里便带出几分轻蔑,傲然道:“大胆!金吾卫怎么办事,轮不到你一个黄毛丫头说三道四。再敢无端指责,就抓你进大牢!”   长宁公主气得七窍生烟:“你——”她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么喝骂过,真是……   “大人,这位姑娘刚才奋不顾身,救了好几个人呢!”   “是呀!为了救人,还差点让马给踩了,她不可能为凶手说话的。”   “要不是他们出手帮忙,今天不知道会死伤多少。说不定会上达天听,到时候陛下怪罪下来……”   百姓们你一言我一语,虽然不敢指责金吾卫,意思却表达得很明确。这事分明是他们失职,反倒怪罪帮忙的人,实在没有道理。   长宁公主听在耳中,十分感动。   以前她走到哪里都被人恭维,从来不放在心上。因为她是公主,别人自然会想方设法讨她欢心。   可是今天,她接连收到赞美,却跟身份毫无关系。因为她救了人,所以百姓拼着得罪金吾卫,也要为她说话,这样质朴的维护,比她听过的所有奉承话都让人动容。   金吾卫将官的脸却更黑了。   他不过是先把话拿住,又没有说一定跟他们有关,这些刁民,想联起手来下他的面子吗?   这样想着,他又瞪向长宁公主。外地来的军汉,他欺压就欺压了,便是闹起来,往大牢里一押就是。都怪这个小丫头,出来替人张目,引来这么多百姓,倒叫他不好收拾……   这将官又黑又壮,被他凶光一瞪,长宁公主不由往后退了退,生出几分怯意。她往常再骄横,毕竟是个小姑娘,别人知道她的身份就不敢造次了,现下却是孤身一人,没有侍卫在面前挡着……   下一刻,她被人挡住了。徐吟不知什么时候下了车,站到她面前,说道:“大人,金吾卫要查惊马之事,我们全力配合。不过,这样挡着路不太好吧?还有伤者在,难道不用收拾了?”   这一说,提醒了众人,那边喊了起来:“我爹的腿好像断了,大人,先让我们送医吧?”   “是啊!我媳妇摔了一跤,现在站不起来。”   “我宝儿吓到了,一直哭呢!”   将官的脸又黑了几分,直着嗓子吼:“叫什么叫?谁说不让你们送医了?金吾卫自有做事的规矩,不用你们教!”   说着,他再次瞪向徐吟和长宁公主:“你们再这样挑拨离间,可别怪本官不给情面,抓你们进大牢!”   长宁公主火冒三丈,这是什么狗官,就会推托责任,抓人进大牢,她才不……   “你要抓谁进大牢?”一道声音传过来,紧接着,一群人呼啦啦从酒楼里出来。   为首的是个衣着华贵的少年,他身边围着同样打扮贵气的公子哥儿,再旁边则是威风凛凛的侍卫。   这气势,立时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有识得那些公子哥的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谁?连朱侍郎(杨学士、永城侯)家的公子,在他面前都恭恭敬敬的。   长宁公主看到兄长,方才受的委屈浮上心头,当下眼圈一红,扑上去喊道:“皇兄!” 第189章 拥戴   这句皇兄一出,有人震惊,有人好奇,也有人搞不清状况。   “这位公子姓黄吗?哪家的呀?”   “不知道……”   “哎呀,你们真是笨死了!不是姓黄的黄,是皇家的皇!”   “啊?皇……皇家?那这位岂不是……”   “皇子!”   虽然不必下跪,但现场气氛已经不一样了,百姓们又稀奇又敬畏,看着这位天潢贵胄。   这位皇子样貌秀气,看着很是亲切。虽然也是通身气派,但和大家想像中的天之骄子不太一样——百姓们总觉得皇子高高在上,应该更威严一些才对。   不过这些都是小节,既然这位是皇子,那刚才出手救人的岂不是公主?这金吾卫欺负到公主头上,还被皇子撞见,这可真是……   百姓们不着急了,笑呵呵地看热闹。   长宁公主跑到太子面前,委屈地红着眼睛,说道:“皇兄,你怎么才出来?他们太过分了,车马行的马出事,不去查源头,倒来找我们的不是。你瞧,我为了救人,都伤成这样了。”   太子低下头,看到她手掌擦伤了一片,红红的冒着血丝,顿时又心疼又愤怒。   他这个妹妹,平时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就是咳嗽一声,都叫人挂心好几天,现下竟然伤成这样,还被人威胁送进大牢,真是岂有此理!   愤怒之下,太子瞪向那将官:“你说要送谁进大牢啊?”   这将官就是个巡街使,还不够资格见皇子。方才长宁公主叫了声皇兄,把他惊住了。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他官虽小,可手里的权力很管用,一般的官员都不想招惹。万没料到这回踢到了铁板,这个咋咋呼呼的丫头居然是公主,而且还有一位皇子在……   他不死心,结结巴巴地问:“敢问这位是……”   “大胆!”他还没说完,尖利的声音已经传来,内侍呵斥,“太子在此,岂容你无礼!”   太子!人群纷纷传出抽气声。居然是太子啊!这比普通的皇子更厉害了。   将官这下真的吓到了,腿一软,直接跪了下来:“臣、臣……”   他怎么这么倒霉,不就想找个人顶包,把罪责推出去吗?居然正好被太子撞见。完了,这下真完了……   太子面沉似水,冷冷看着他:“你身为金吾卫,掌巡查、护卫之责,今日大街发生惊马踩踏事故,你等不但姗姗来迟,还污蔑他人,推脱责任,现下还有什么话说?”   将官颤声辩道:“殿下,臣……不是污蔑他们,只是要调查而已。他们是外地人,出手又这般狠辣,所以臣才要查清楚。倘若不是他们干的,臣一定不会……殿下,您想一想,臣刚才一直说要查,并没有断言是他们干的啊!”   “你还敢狡辩。”一道凉凉的声音插进来,“如果是正常调查,到了现场,就应该立刻接手秩序,叫他们原地等待,然后到车马行勘察现场。倘若这事是人为,你立刻赶过去还能抓个现行,可你什么也没做,只揪着他们不放。怎么,你故意拖延时间,不会是给别人创造机会吧?”   “不错!”太子立刻接道,“依孤所见,最有嫌疑的人是你自己!”   “不是!臣没有……”将官想要辩解,可惜对方句句在理,他本就不擅口舌,此时更是百口莫辩。   “有没有要查过再说,孤可不会像你一般,不由分说给别人定罪。来人,将他拿下!”太子一挥手,侍卫上前将他扭住。   百姓们看到这一幕,立时欢呼起来。   刚才看他冤枉人,大家都替救人的壮士不平,只是没胆子招惹金吾卫,才不敢直说。   “太子英明!太子殿下千岁!”   人群里,不知道谁喊了一声,众人纷纷跟着喊:“太子英明,太子殿下千岁!”   太子打小被人骂不成器,群臣看到他总是失望地摇头,这是第一回 体会到这种真诚的拥戴,既感动又沉醉。原来被人肯定的感觉这么好!   “殿下。”   后腰被人轻轻捅了一下,太子醒悟过来,端出严肃的表情,对剩下的金吾卫说道:“你等身为金吾卫,理应拱卫君上,守护百姓,保一方太平。为了一己私利,置百姓安危于不顾,是为欺君。今日之事,当为警戒,若有再犯,罪不容赦!”   那些金吾卫生怕被牵连,这下松了口气,纷纷低身称是。   于是欢呼声更大了。   太子说金吾卫要守护百姓呢!真是个好人。以前还听人说,太子文不成武不就,是个不成器的败家子,果然流言不可信。   过不多时,那巡街使的上官到了,对着太子连连请罪。得了允准,他客客气气向卫均等人致谢,接手这边的秩序,叫人来收拾马尸,救治伤者。   处理完这件事,太子自然不好再留下来,侍卫驱来马车,准备回宫。   长宁公主跟兄长说了什么,两人的目光向徐吟投了过去。   徐吟低身施礼,既没有畏惧,也没有刻意亲近。   太子脑子全是她救人的那一幕,不由拱手回礼。   长宁公主则甩开兄长的手,往这边跑来。   到了近前,她说:“徐三小姐,今天谢谢你了——别问我为什么知道你的身份,下回再跟你解释。”   说完,她也不给人回答的机会,匆匆忙忙又跑走了。   徐吟看着她跟太子上了马车,临行前还不忘向这边挥手,不禁笑了,也挥手向她告别。   原来这位就是长宁公主,怪不得她不认得。前世她和姐姐进京之前,这位公主就被后来继位的幽帝送去和亲了,没几年,死在了草原上。   徐吟重新上车,启动之前,车壁被人敲了敲,一个声音传了进来:“徐三小姐好威风啊,刚来京城就大展身手,佩服佩服!”   徐吟一下子笑起来,挑开窗帘,果然看到燕凌那张脸。   “再威风也没有燕二公子威风啊!还以为你在京城过苦日子呢,原来都混成太子面前的红人了,我是不是应该贿赂一下,请你多照应?” 第190章 请罪   燕凌没有多留,惊马的事还没了结,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   打了声招呼,他就急匆匆追在太子后头走了。   卫均一脸笑呵呵地看着,直到徐吟白了他一眼:“走了。”才反应过来,号令队伍重新出发。   路上还一直有百姓热情地问:“军爷贵姓?这是去何处啊?要不要引路?”   他连连摆手:“不用不用,请回请回。”   直到进入巷子,那些百姓还跟在后头议论。   “真是好人啊!要不是这些军爷出手,今天肯定会死人。”   “是啊,那么多马呢!现在只伤了几个,听说也不严重,真是谢天谢地。”   “今天真是开了眼界,不但见到了太子,还被公主救了。嘿!公主那样的金枝玉叶,竟然不顾危险亲自救人,这等菩萨心肠,定是观音转世。”   “这家的小姐也很厉害,你看到她救公主的时候,射死那匹马了吗?哇,真是好俊的功夫!”   “是啊是啊,幸亏她救了公主,不然……”   “你们说,那些马是怎么回事,怎么全惊了?车马行不都有专人照顾的吗?”   “是啊,都栓着呢……”   大家的话题又转了回来,卫均一边听,一边笑得合不拢嘴,跟旁边的黄大夫分享快乐:“听到了吗?都在夸咱们呢!”   黄大夫道:“主要在夸太子和公主好不好?咱们就是个搭边的。”   “你这是什么话?”卫均理所当然地说,“有太子和公主在,咱们自然是搭边的,难道还要抢他们风头不成?”   黄大夫忍不住给了他一个白眼,刚才也不知道是谁,在感叹京城不好混,不能像在南源那样横行霸道了。   黄大夫的不捧场,一点也不影响卫均的心情。刚来京城就当了一回英雄,这是个好的开始,他总算没有辜负大人的期望!   马车里,小桑看徐吟也没有很高兴的样子,便问:“小姐,你在担心什么?”   徐吟收回神思,反问她:“小桑,依你的经验,那些马像不像吃了药?”   “嗯……”小桑回忆了一下,“车马行的马那么多,都挤在一起,要是一匹出了事,很可能会影响到别的马。我没看过现场,不好判断原因。”   徐吟点点头:“柴七先前警示了,所以这些马肯定是冲着咱们来的。真是奇怪了,对方不知道闹市惊马会惹出什么样的大祸吗?竟然不顾后果,也要下马威。”   这个话题,小桑插不上嘴,就不发表意见了。   徐吟一时也想不到,她前世在京城树敌颇多,但今生还一个也不认识。   罢了罢了,等燕凌忙完了,再去问他吧。   终于到了宅子,队伍停下来,卸下车马,搬行李。   跟了一路的百姓,也由此打听到了主人家的身份。   “听说姓徐,是个刺史,来的是他家小姐。”   “对,南源刺史,我记得之前听过,好像是平乱有功。”   “啊!我想起来了!就是杀了逆贼吴子敬的那个。”   “那个徐家小姐吗?就是和姐姐并称徐氏双姝的?哎呀,先前传遍了,说杀吴子敬其实是她,所以陛下特意召她来受赏。”   “没错没错,你还说人家吹牛,吴子敬凶名远扬,怎么可能是个小姑娘杀的,现在信了吧?瞧她救公主的样子,当真英姿飒爽。”   “嘿嘿嘿,我是个凡人,自然想不到徐家小姐这么厉害……那身手,怕不是武曲星下凡。”   “武曲星会是女的吗?”   “我就打个比方,公主是菩萨,那救了公主的,不也得是个神仙?”   “那定是菩萨面前的仙子……”   ……   仙子很累,到了就休息去了。而菩萨此刻心怀惴惴,忙着请罪。   太子带着长宁公主,回宫直奔皇帝御前,二话不说先跪为敬。   他牢牢记着燕凌的话:“殿下,您动作一定要快。趁着这事还没传到陛下面前,自己把事情说了,这样才能先发制人。不然,陛下从别人口中知道,会更生气。”   之前依燕凌所言,不但顺利把事情解决,还收获了百姓爱戴。从来没有过的美好经历,让太子对燕凌的话深信不疑。   不就是跪吗?反正他跪习惯了,不要紧!   兄妹俩跪了一会儿,皇帝那边召见了。   太子惹祸,又或者公主干了什么出格的事,对皇帝来说一点也不新鲜,但兄妹俩一起来请罪,就很新鲜了。   看到他们进来,皇帝笑道:“你们俩出去玩了?这回又惹什么祸了啊?拆了谁家的园子?又或者捉弄谁了?”   出乎他的意料,太子一脸沉肃,直接磕下头去,喊道:“父皇,儿臣来请罪了。都怪儿臣一时动念,险些酿成大祸,还带累了长宁……请父皇责罚。”   皇帝面露惊奇,跟陪侍的安妃说笑:“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的吗?这两孩子竟然主动要朕责罚。”   安妃端来茶盏,笑吟吟道:“太子这是长大了,懂事了,陛下该高兴啊!”   皇帝被她说得哈哈一笑,态度也就更好了:“什么大祸啊?你先说,你说了朕才知道怎么责罚。”   太子整理一下思路,开口:“前些天,儿臣听说父皇要召见徐焕的女儿,又听说那徐三小姐长得很漂亮,就想见识一下,于是……”   皇帝心不在焉地听着,初时并没放在心上。太子先前干的混帐事多了,私下看个姑娘算什么大事?直到听他说惊马,脸色才凝重起来。   没等他发火,太子一口气把后续说了,长宁公主也伸出手,亮出掌上的擦伤,哭着认错:“父皇,儿臣知道错了,以后再不胡乱凑热闹了。”   皇帝眉头紧皱。真说起来,这回的事,比太子先前惹的祸严重多了。当街惊马造成百姓死伤,要让人知道是太子干的,就叫失德。身为储君,失德可是大罪。   幸好,太子后面说了:“……没有死人,还好徐家的护卫反应及时,拦住了那些马,但是伤了几个。”   他一口气说下去,包括金吾卫姗姗来迟,还推脱责任,百姓如何反应,自己怎么收拾残局……   皇帝听完,招来张怀德,低声吩咐了几句话。   张怀德领命出去,很快回来回话:“陛下,外头都在赞太子英明,还说公主是菩萨转世。”   皇帝点了点头,惊奇地看着这对儿女。   所以说,这回他们虽然惹了祸,但并没有造成恶劣的后果,甚至还让百姓感激涕零?怎么和他印象里不一样呢?   皇帝想了一会儿,又沉下脸:“既然无事,那你们来请什么罪?绩儿,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一套了?”   太子急忙磕下头去,喊道:“父皇!有事啊!儿臣只叫人撞倒徐三小姐的马车,没想到会变成惊马,差点闹出人命。儿臣是真的怕了,原来师傅们说的是对的,上位者的一句话,到百姓身上可能就是灭顶之灾。这回亲眼看到长宁遇险,只要想一想当时的情形,儿臣就害怕。儿臣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皇帝听着听着,慢慢觉出不对。   只叫人撞倒马车……结果却变成惊马……   他脸色一沉,叫来张怀德:“去,彻查东宫!” 第191章 有个法子   皇帝有心宣扬,那天惊马之事很快传遍京城。太子如何英明果断,公主如何奋不顾身,叫说书人说得天花乱坠。   而徐家,就在这个故事里当了最重要的配角,救了人却被人污蔑,幸好遇到太子,才能洗清冤屈,得到应有的奖赏。   就这样,徐吟刚进京城,睡了一觉的功夫,已经声名大噪。   “所以说,有人想害太子,而我不幸撞上,差点被拉下水?”   燕凌接过小桑递来的茶水,更正:“我觉得对方想一箭双雕。”   徐吟咦了一声:“我这还没进京,就先得罪人了?”   燕凌笑着说:“只是我的猜测,因为这事实在太巧了。”   太子那个纨绔性子,陷害的机会太多了,完全可以捡一个更盛大的场合,将太子一下打死翻不了身。偏偏在这次全用上了,还冒着东宫眼线暴露的风险,怎么算都是大手笔。   徐吟点点头,若有所思:“这位太子殿下……果然名不虚传啊!”   前世她来京城的时候,宝座上已经换人了,一朝天子一朝臣,现下宫里那些主子,全被清理个干净。   现下这位太子的作为,那时还偶有流传。徐吟听了只想感叹,他若生在寻常富贵人家,定能做个无忧无虑的闲人,可惜生在帝王家,还坐在储君那个位置上,注定不得好死。   “你现在很得太子信任?”徐吟又问。   燕凌唔了一声,拿眼去瞅她。   这眼神暗示得太明显,徐吟都不能当没看见。   “眼睛抽筋?”   燕凌咳出声来,只得明说:“这么久没见,你就只关心太子啊?”   趁着没有长辈在,少年大着胆子眉目传情。   徐吟低声一笑,说道:“对了,没恭喜你,燕侯爷!”   提到这个事,燕凌就苦着脸。   “你别寒碜我了,什么侯爷,就是给太子当伴当的跑腿!”   徐吟笑着点头:“哦,我忘了,还有个千牛卫中郎将呢!燕二公子如今可是个得意人。”   燕凌唉声叹气:“还不是为了让我父亲安心杀敌。”   徐吟理解他的处境,点头道:“我此番远道进京,也是不希望我父亲背上抗旨的名声。”   说到这个话题,两人感同身受,齐齐叹了口气。   燕凌被她提醒,低声说道:“对了,你知道陛下为何要召你进京吗?”   徐吟说道:“陛下多疑,无非和你一样,眼见南源坐大,想留我当人质。”   “这是其一,还有其二,你不得不防。”   徐吟不解地看过去。   燕凌神情凝重:“陛下生平有两好,一好财宝,二好美人。如今诸州各行其是,上交的税收少之又少。南源富庶,如今又压服了楚地诸州,倘若徐大人甘心臣服,一年要多多少供奉?”   徐吟被他点醒,轻轻点头:“原来还有这层意思?”   “至于第二好嘛……”燕凌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   徐吟明白他的意思了,浮现出错愕的表情:“不会吧?陛下不是听说我杀了吴子敬,才下旨召见吗?他就不怕……”   燕凌一摊手:“你看他都敢把我放在太子身边,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想换一个继承人了。”   “……”   看徐吟一言难尽的样子,燕凌不禁笑了,轻声说道:“咱们这位陛下,有些异于常人。说不准,他还觉得你悍勇异常,可以保护他呢!”   徐吟没跟这位打过交道,还真不知道他是不是这么想的。不过,他对昭国公府诸多打压,竟还敢把燕凌放在太子身边,可见确实想法不同常人——换成她的话,便是留下当质子,也应该盯死才对。   燕凌又觑了她一眼:“其实,也不是没办法的。”   瞧他那鬼鬼祟祟的样子,小满忍不住插进来:“燕二公子,你的办法不会就是,说三小姐已经订亲了吧?而且对象正好是你?”   燕凌被她说中,脸皮一僵,打了个哈哈:“这法子虽然老套,但有用是不是?”   “是。”徐吟点头认可,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又说了,“但是这样一来,会让陛下更忌惮昭国公府。”   燕凌脸上的笑收了起来,轻声道:“其实也没什么,我们早就做好准备了。我父亲此番出征,就是有了破釜沉舟的决心。”   徐吟点点头,柔声道:“多谢你了。现下还不用急,我们看看再说。”   在她的注视下,燕凌不由自主说了好。   ……   第二日,徐吟进宫觐见。   皇帝很看重,安排在前朝接见。   徐吟便在百官的注视下,进入朝堂。   “臣女徐氏,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丝不苟地行过礼,徐吟伏在地上,听到上首传来好奇的声音:“你就是徐家三娘?且抬起头来。”   “是。”徐吟平静地直起身,抬头看过去,目光落在宝座上。   殿内传来轻轻的抽气声,无数的视线在她脸上一扫而过。即便这些文武重臣,都知盯着人看太失礼,此刻都忍不住将目光投过来。   好一个倾城美人!虽然年纪稍微小了些,但是幼有幼的风姿。回想一下,陛下后宫之中,那些姹紫嫣红的美人,竟没有哪个能及得上。   皇帝也是久久未语。   倒是太子,前天已经见过徐吟,这会儿很快就恢复过来了。   他心里甚至有一种莫名的骄傲。这些人,只会看一张皮子,这徐三小姐固然长得出色,可皮相却是她最不起眼的东西。那日救长宁的时候……   太子出列禀道:“父皇,徐三小姐此番立下大功,应当重赏。”   皇帝回过神,遮掩地笑了笑,说道:“皇儿说的有理,徐三小姐,平身吧。”   “谢陛下。”徐吟再次叩首,站了起来。   皇帝感叹道:“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啊!不久前,朕才封了个小侯爷,如今又来了个更小的。徐三小姐,据说吴子敬为你所杀,这是真的吗?”   “回陛下,是的。”徐吟稳稳地回道,“当时家父卧病在床,吴贼步步威逼,臣女走投无路,只能死中求生,以联姻之名接近吴贼,斩下他的头颅。” 第192章 封赏   以联姻之名?   斩下他的头颅?   皇帝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莫名觉得有点凉……   太子见过她杀马的英姿,对此十分感兴趣,兴致勃勃地问:“你怎么接近他的?他没有怀疑吗?”   徐吟瞥了眼皇帝,笑着回道:“吴贼自然怀疑,所以臣女只带了一名侍卫,示之以弱。他自恃武功高强,放松了警惕,臣女才得以近身。而后,臣女拿出婚书与粮草册子,诱之以利。趁着他心旌摇动之际,拿匕首一刀割断他的头!”   话音落下,殿中发出抽气的声音。   朝臣们看着这个娇娇柔柔的徐三小姐,和皇帝一样脖子发凉了。   历来刺杀这种事,失败得多,成功的少。哪怕男子来做,也要称一句胆略过人,要不怎么荆轲名垂青史,秦舞阳为人诟病。   这徐三小姐才多大,别家千金小姐,怕是杀只鸡都不敢,她杀人,而且还是杀吴子敬那样的人,都能面不改色……   徐氏双姝?别是徐氏双狮吧?河东狮吼的狮。   而徐吟还嫌不足,仔细地描绘当时的情形。头颅飞上半空,被她接在手中,眼睛还没闭上,鲜血已经滴落下来……   “呕!”有人没忍住,干呕起来。   脸色早就发青的皇帝终于找到了理由,忙不迭道:“徐三小姐真是勇武过人,该赏。”   徐吟就等着这个,马上谢恩:“谢陛下恩赏。”   太子笑道:“徐三小姐,父皇还没说赏什么呢!”   徐吟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期盼地看着皇帝:“陛下要赏臣女什么?”   皇帝被她这一看,不由自主说道:“朕已经备好了黄金千两,绸缎百匹,还有……”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来。原本还想着,要是徐氏女果真如传闻所说那般美貌,那就封个婕妤,以示恩宠。可是,想起徐吟方才绘声绘色的描述,他怎么说不出来了。   偏偏太子还在旁边凑趣:“父皇,还差个爵位呢!吴子敬谋逆作乱,这平乱之功足以封侯,可惜徐三小姐是女子,封不了。那么依次序算,侯为六等,可以封个乡君。前日她又在街上救了诸多百姓,免了一场惊马之祸,再次立下大功,提一等封县君,如何?”   这番许有理有据,平日总觉得太子不学无术的朝臣们都刮目相看了。再者,大家都知道皇帝好美人,一些忠臣生怕皇帝被美色所惑,将这凶悍的徐氏女纳入后宫,当即出来声援:“太子所言有理,陛下,徐三小姐之功,当封县君。”   有人担心皇帝的安危,也有人生怕后宫平衡被打破,明明各怀心思,却都赞同这个主意:“臣附议。”   蒋奕收买的朝臣:“……”他倒是想劝,可这种情况下,他敢劝怕是要自绝于朝堂了。   下面拜倒一片,皇帝被架了起来,再加上刚才确实有点反胃,最终只得点头:“皇儿此言甚是,那就封县君吧。”   徐吟这下终于能拜下去了:“谢陛下隆恩。”   皇帝被吓唬了一通,又没了美人,再无兴致,摆摆手道:“平身。退朝。”   内侍高声宣布:“退朝——”   徐吟起身,向太子颔首为礼。   燕二公子果然有当佞臣的本事,要不是太子处处给她垫话,这回也不能这么顺利。   徐吟出了殿门,立时听到有人喊:“徐三小姐!徐三小姐!”   她顺着声音看过去,果然瞧见长宁公主兴奋地冲自己挥手。   徐吟走过去,被她一把抓住手腕,然后叽叽喳喳地道:“我知道你今天要来觐见,就在这里等着。怎么样?父皇封赏你了吗?”   徐吟点点头:“陛下封了臣女县君,还赏了好些东西。”   长宁公主开心极了:“太好了!我也有好些谢礼要给你,来来来,跟我走。”   徐吟犹豫地看向领路的内侍:“这位公公,我能在宫里多留一会儿吗?”   内侍哪敢不给公主面子,陪笑道:“自然可以,县君只要在关闭宫门前出宫即可。”   听他这么说,长宁公主迫不及待地把人拉走了。   回到永寿宫,长宁公主拿出那把小弩:“那天忘了还给你。”   徐吟伸手去接,看到她眼巴巴的,便问:“公主想要吗?”   长宁公主就等着这句话,鸡啄米似的点头:“嗯,这个可好玩了,能不能给我呀?我跟你交换!”   说着,她喊人搬东西来。   内侍搬来几个大箱子,一打开,里头琳琅满目。有各种稀奇古怪的玩具,有光华满室的珠宝,还有珍贵的古董书画。   长宁公主特别大方:“你想要什么,自己挑就是。如果都想要,那我就都送给你。”   徐吟眨了下眼:“我真的都能要?”   长宁公主看着那箱子玩具,眼中闪过不舍,但很快扭开头,断然说:“能!都给你!”   徐吟笑起来,走过去挑挑捡捡,最后拿起一根镶珠嵌玉的马鞭,说道:“不用啦!那把弩弓也没有多稀奇,臣女只要这个就好。”   长宁公主大喜过望,再三向她确认:“真的?我答应了就作数哦,你真的都能拿走!”   徐吟笑眯眯:“真的。公主说要交换嘛,这根马鞭已经比我那个贵重了,够了。”   长宁公主喜笑颜开,回来拉着她的手:“那我也都送给你。你还救了我的命呢!这回不是交换,是谢礼。”   徐吟摆手道:“公主,陛下已经赏了好多东西了,您不用再送一次。”   两人推让了一番,最后选了折衷的方案,徐吟收了那箱子古董书画,别的留下。   长宁公主很高兴,反正那些东西,她也看不懂。这番来往,她只觉得徐吟处处合乎心意,说道:“徐三小姐……”   徐吟打断她的话:“公主,叫我名字吧。我单名一个吟字,吟诗的吟,家里人都唤我阿吟。”   长宁公主哦了一声,试着念了一下:“阿吟。”   “是。”   长宁公主笑着说道:“阿吟,你教我射箭吧?我也想学你那样箭术,实在太厉害了!” 第193章 伴读   长宁公主先前喜欢蹴鞠,永寿宫里便整了一个偌大的蹴鞠场。   这会儿她爱上了射箭,就立起了靶子。   对宫女们来说,公主的新爱好比原来强多了,射箭只要她自己射,至少她们不用陪着瞎跑不是?   这样想着,对徐吟也格外热情。   “县君,尝尝这个雪泡缩皮饮,我们公主可喜欢了。”   “多谢。”   徐吟端起来喝了一口,冰凉沁脾。   如今还是春天,喝这个未免凉了些,不过长宁公主爱动,天天跑一身汗,这喜好也正常。   蹴鞠场上很安静,只时不时传来箭支钉在靶子上的声音。   旁边两个宫女在小声说话。   “今天不用跑,真是太好了!”   “是啊!之前天天踢球,可累死了。”   “谁叫公主喜欢呢!”   说着说着,两人聊到了薛如。   “薛教习去哪了?好几天不见了。”   “那天陪公主出去的时候受了伤,所以告假出宫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说不定回不来了。”   宫里的教习可不是那么好当的,说不准就让别人顶了。   “回不来才好呢!”另一个不屑地道,“就她会讨好公主,一个教乐理的,天天陪着公主玩蹴鞠,倒把我们支使得团团转。”   “谁说不是呢……”   徐吟忽然插了一句:“薛教习?”   两名宫女闲聊被她发现,露出惶恐的表情:“县君……”   徐吟点点头,接着问:“你们说的薛教习是谁?”   看她并不在意自己摸鱼,宫女们松了口气,也就正常回答了:“薛教习是公主的乐理师傅,据说琵琶技艺无人能出其右,不过我们也听不出来。”   姓薛,又会弹琵琶,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   徐吟再问:“不知这位薛教习怎么称呼?这样厉害,应当天下知名吧?”   宫女不以为然地道:“倒确实知名,她姓薛名如,教坊司出身,人称薛大家。”   果然!徐吟立时明白过来了。   原来薛如已经回京城了,所以说,这次的事是她挖的坑吧?居然有能耐混到公主身边,她背后的势力非同小可啊!   现下事败,她定是躲出去了。不过没关系,既然她在京城,总有碰面的时候。   宫女看她感兴趣,叽叽喳喳将薛如的事说了一遍。   薛如长袖善舞,可她这样的女人,向来为同性所不喜,如今她走了,宫女说起她的是非来毫无顾忌。   徐吟听了一耳朵的八卦,直到长宁公主叫她过去。   两人玩了一下午,徐吟临走前,长宁公主依依不舍:“你什么时候再来呀?今天好开心。”   徐吟回道:“臣女没有传召,怕是不好进宫。”   这倒是,毕竟她是外臣之女,进宫哪那么容易。   长宁公主忽然想到什么,抓住她的手,兴奋地道:“有了!你来给我伴读吧?太子哥哥有好多伴读,随时都能进出东宫。那我要一个也合情合理,对吧?”   徐吟更想回家,可目前显然走不了。既然要留在京城,能自由进出宫廷当然好了。   于是,送了徐吟出宫,长宁公主便风风火火去找皇帝了。   皇帝今天难得没召见妃子。   他回了寝宫,怎么想怎么不得劲。   那徐氏女,当真生得美貌,历数后宫嫔妃,竟没一个及得上。他人是回来了,还总想起她的样子来。   但是,要说纳她为妃,又下不了决心。瞧她说起杀人时的样子,实在倒胃口。吴子敬就是因为签了她的婚书死的,这意头委实不好。   唉,这么个美人,可惜长了张嘴。要是安安静静等临幸,就完美了。   “父皇!父皇!”外头传来长宁公主的叫声。   不等禀报,她已经提着裙子飞奔进来了,后头内侍跟着直追。   “公主!公主等等!且让奴婢去通报……”   皇帝坐起身,假作不悦地斥道:“长宁,你也太没规矩了,怎么就这样闯进来了?”   长宁公主一点也不怕他,上前拉着他的手,娇撒卖痴:“父皇,孩儿想你嘛,一刻都等不得了。”   皇帝想呵斥,看着她的娇态又舍不得,便道:“只这一次,下不为例。”   长宁公主嘻嘻笑着:“知道了。”反正下次她还犯,皇帝也还原谅。   没了美人很难过,不过看到女儿很开心,皇帝打起精神问她:“你来干什么?”   长宁公主说:“父皇,孩儿想跟您讨个人。”   皇帝“咦”了一声:“什么人?哦,你的新教习好像出宫了,想再找一个吗?”   “才不是呢!”长宁公主嘟着嘴说,“我想要个伴读。太子哥哥有好多伴读,我却没有,这不公平!”   皇帝道:“你怎么没有伴读了?佳仪,静华,不都是你的伴读吗?还有柳家小姐,孟家小姐……这就多少了?”   他说的是跟长宁公主一起上学的贵女。佳仪、静华都是郡主,分别是福王和金城长公主的女儿。柳家小姐,孟家小姐则是后宫嫔妃的娘家人,特意送进来贴金的。   可长宁公主显然不这么想。   她撇着嘴:“她们算什么伴读啊!佳仪和静华是自家姐妹,别的人就只会盯着太子哥哥,我才懒得理她们。”   皇帝笑笑,没放在心上。在他看来,太子有桃花才正常,知道肖想太子,算她们有眼光。   不过女儿这点要求,还是可以满足的。   “那你想要谁啊?父皇叫人去说一声。”   长宁公主立刻笑开来,说道:“我想要徐三小姐!父皇,你既然封了她县君,那就约等于宗室女了,来陪我上学也是应当的,对吧?”   约等于……   皇帝差点让自己的口水呛到,还以为女儿看出了自己的心思,故意给徐三小姐安个名份。瞟了两眼,又见她一脸单纯,应该是没多想,这才没怀疑。   “父皇!好不好嘛!”长宁公主等不住了,抓着他摇。   皇帝对女儿的疼爱,还是很真心的,被她一摇两摇,再想到自己确实下不了决心纳进宫,也就罢了。   “行了行了,不就一个伴读吗?朕等会儿让人去传个口谕。”   长宁公主这才高兴了:“谢父皇!”   看着女儿的笑脸,皇帝在心里叹了口气。   罢了,美人是美人,可惜没缘分。 第194章 上学去   隔日,封赏诏书下来了。   礼部拟的正式封号是永嘉县君,另外还赏了黄金、珠宝、绸缎等物。   小满开心地东摸西摸,说道:“小姐,陛下好大方啊!”   徐吟心道,那是因为他一开始打的主意是纳妃吧?既然进了后宫,那赐的财物就是左口袋进右口袋,给自己养妃子,理所应当。   现下嫔妃没纳成,生生拿出这么多东西,皇帝的心恐怕在滴血。   来宣旨的内侍传话:“陛下有谕,徐三小姐既为县君,应当为天下女子之表率,博文馆饱学之士济济,正适合学文识礼,县君隔日便入学去吧!”   徐吟应下:“是,谢陛下隆恩。”   她说罢,小满适时递上荷包。内侍轻轻一捏,里面薄薄的,正觉得疑惑,却听徐吟道:“听说南边的行商,为了方便调度银钱,特意在各地开了钱庄。在其中一家存入银两,拿着他们开的收据,能在另一家取出来,方便得很。他们管这个叫银票,各大城都有分号。”   内侍恍然大悟,这手感确实像是一张叠起来的纸。这倒比什么珠宝都容易收藏,又不显眼。   卫均送他出去,回来道:“偷偷瞧了眼数额,十分满意。”   徐吟点了点头,对一旁的文毅道:“文长史,没想到你考虑得这么周详。”   文毅摆摆手,有点不好意思:“三小姐想说,没想到老夫也懂那些潜规则吧?”   徐吟抿嘴而笑。   她确实有些惊讶,还以为文毅这个古板老头,肯定不屑搞这些的。   却听文毅道:“那日亲眼看到三小姐如何斩杀吴贼,老夫领悟了一件事。太过于忠直,许多事情是办不成的。倘若老夫当日肯低一低头,便可留在吴贼身边,说不准就能将他毒杀,救下更多的人。”   徐吟微微一笑:“文长史不要过于苛责自己,这世界需要人委曲求全,也需要人宁死不屈。倘若人人八面玲珑,又有谁来告诉世人,何为百死不悔,何为慷慨就义?”   文毅叹服:“三小姐年纪轻轻,就能洞察世事,老夫受益匪浅。”   当完人生导师,徐三小姐回头就收拾笔墨,带着丫头上学去了。   燕凌偷偷过来跟她通气:“上午学经史,男女是同班的。卢太傅最严厉,盛学士好说话,余下的侍书侍讲,都不敢得罪太子公主,你稍微听听,别走神就行了。下午两边分开,我们还要学国策,你们学诗词书画,这个很好混的,基本就是玩。”   徐吟点点头,问:“你也要去?”   燕凌唉声叹气:“陛下说了,太子去哪,我就去哪。”   所以说,他这个千牛卫中郎将,生生成了太子的侍卫加伴读,真叫人掬一把同情泪。   燕凌诉苦:“不止呢,还得帮太子写功课。不能写太好了,不然卢太傅会怀疑,也不能写太差,过不了关又要挨骂。写完了还得让太子听懂,不然课上答不上来,那就穿帮啦!再加上我自己也要交,两份不能重复,每次都要想破头。”   还好写功课这种事,由伴读们轮着来,不然他怕是要提前绝顶。   徐吟同情地看着他:“真是辛苦你了。”   她忽然想起:“公主那边,我应该不用帮她写功课吧?”   燕凌说:“公主的功课都是她身边的宫女代劳的,师傅们都知道,反正她就是来凑个数。”   徐吟松了口气。   虽然这对她来说不难,可平白做两个人的功课,那也是件苦差事。   ……   上学那天,小满很兴奋:“小姐,您看还需要带什么?”   徐吟点算了一下,笔墨纸砚,袖套点心,手帕香包……她说:“宫里什么都有,这些就够了。真缺的话,请公主帮个忙就好了。”   “哦。”   徐吟小时候当然上过学,父亲请了先生来,姐妹三个凑一块念书。她坐不住,二姐性子温吞,只有姐姐徐思学下去了。   在东江那些话,倒不是骗人的。姐姐确实聪慧过人,论起才学来,丝毫不输那些才女。   至于她么,前世家变之后,才明白那些道理,后来学文练武都下了苦功,如今应付这些功课,应该不是难事。   马车抵达宫门,侍卫验过令牌,放了她们主仆进宫。   外头的车马不能进宫门,徐吟的身份也不够资格坐步舆,只能带着两个丫头走路。   博文馆外,种了一大片修竹,如今正是春天,枝叶掩映,十分清幽。   然而前方凉亭里,却在进行一场闹剧。   徐吟一行人停下来,引路的小内侍神情尴尬:“县君……”   他就是个跑腿的小内侍,那些人得罪不起,不敢过去触霉头。   徐吟也不想第一天就惹上是非,说道:“我们等等好了。”   小内侍如蒙大赦:“是。”   竹林包围的凉亭里,此刻正聚着一群十几岁的少女,个个明艳得跟花儿一样,彼此却横眉怒目,几乎要打起来。   要说这出戏也简单,就是两拨人互相看不顺眼,你来我往讽刺挖苦。   徐吟仔细听了一下,无非就是绿衣姑娘嘲笑红衣姑娘,弹琴跟拉锯子似的,红衣姑娘反讽回去,绿衣姑娘画的鸟儿像虫子。   就这么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双方吵得还挺认真。   小内侍感谢徐吟的体谅,小声跟她解释:“穿红衣的是佳仪郡主,金城长公主所出,她旁边那位是德妃娘娘的侄女儿,孟家的小姐。绿衣是福王府的静华郡主,后头是叶家小姐,淑妃娘娘家的。还有一位……”   徐吟的目光移过去,然后就笑了。   这一位,她还真不用介绍。   柳贤妃的侄女,柳熙儿。   小内侍还没说完,凉亭里又有变故。两位郡主吵着吵着上了火,也不知道是谁推了一把,然后就真的打起来了!   这下可闹大了,原本不敢插手的宫女,忙忙地上来拉架,亭子里乱成一团。   正推挤着,忽听“哗啦”一声,石桌上的茶盏不知道被谁打翻了,摔在了地上。   姑娘们顺着声音看去,却见一轴画掉在地上,被淋个正着。   静华郡主大叫一声:“我的画!” 第195章 谁瞧见了   待被捡起来,那幅画已经淋得湿透,墨迹都糊了。   这是静华郡主今天要交的功课,教画的那位学士很严格,她要是开了天窗,指定要挨罚。   凉亭里安静了一瞬。   小姑娘们吵架,都是意气之争,并没有真想闹出事来。这会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没说话。   佳仪郡主尴尬地咳了一声,撇清:“可不关我的事,我站在这边,离得老远呢!”   “是啊!”她身边的孟家小姐帮腔,“那边可都是你自己的人,要撞翻也是她们撞翻的。”   人多了,难免就有小团体。佳仪郡主这边有玩得好的小伙伴,静华郡主当然也有同进同出的小姐妹。刚才推挤的时候,也是各有站边。   这话一说出来,叶家小姐就驳了:“你们现在是站得远,刚才推过来的时候,站得可近了。”   孟家小姐否认:“就推那么一下,反正我没碰到。”   “我也没碰到。”   静华郡主生气:“不是你们是谁?就是你们推过来的时候撞翻的,你们要是不推,怎么会翻?”   佳仪郡主不乐意了:“明明是你先来推我的,难不成我就让你推?”   “你还狡辩……”   “明明是你诬赖……”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   各自站边的小姐们时不时帮腔。   只有一个声音弱弱地劝着架:“你们别吵了,等会儿太子要来了……”   听到这句,有位小姐忽然被点醒,扭头瞪着那人:“柳熙儿,是你对不对?”   被她点到的少女,正是柳贤妃的侄女柳熙儿。   她生了一张清丽娇弱的脸庞,眉眼总带着轻愁,仿佛随时会掉下泪来,当真我见犹怜。   听到指责,她呆了一下。   那位小姐仿佛抓到了把柄,大声说道:“你刚才就站在后边,看起来像是要拉架,谁知道干了什么?昨日静华郡主说了你几句,不服是不是?所以趁乱报复。”   这么一说,静华郡主瞪了过来。   她昨天确实说了柳熙儿几句,她就一副被欺负的可怜样,指不定背后使坏呢!   佳仪郡主扫过来一眼,跟着煽风点火:“这可说不好,刚才人那么多,打翻个茶盏也没人注意到,对吧?”   那柳熙儿被两边同时指责,差点就要哭了。   “不是,没有,我不知道……”   “不是你是谁?”静华郡主盛气凌人,“我想起来了,刚才你确实伸手过来拉我了,说不准就是那时撞翻的。”   “我是扶了一下郡主,但真的没有碰到啊,不是我……”   她越是这样,静华郡主越是看她不顺眼,更加认定是她。   眼看柳熙儿被逼得百口莫辩,一旁传来声音:“你们在干什么?”   徐吟转回头,看到太子和长宁公主相伴而来,身后还有太子的一干伴读,燕凌就挤在那边,冲她眨了眨眼。   徐吟淡定地施过礼,站到一边。   长宁公主高兴地向她招了招手,拉着她一起进了凉亭。   看到他们过来,小姑娘们纷纷见礼:“太子殿下,公主殿下。”   太子点了点头:“平身。”又问,“发生了什么事?”   他上次当了回明察秋毫的英明太子,有点上瘾,今儿又遇到事,就很想问一问。   静华郡主迫不及待地把事情说了一遍,递过那幅画,可怜巴巴地说:“皇兄你看,这是我今天要交的作业,现下都毁啦!袁学士最严厉了,要是没交上去,肯定会罚我的。”   太子一瞧,上面全是水渍,墨迹都晕开了,一团黑糊糊,怎么也补救不了,便有些同情:“怎么成了这样?要不孤跟袁学士说一声吧!你也是做了功课的,泼了茶水也是意外。”   他刚说完,身边的内侍附过去小声提醒:“殿下,您今天的功课也是交给袁学士的。”   太子顿时哑口了。这袁学士虽然不比卢太傅凶,但教得特别认真,每回都要仔仔细细逐句问他的作业。太子的作业一般是别人做的,哪里遭得住这么详细的问法?就很容易露馅。一露馅,袁学士就拿怒其不争的目光看着他,弄得太子很有阴影。   静华郡主看他这反应,知道太子这边没指望,“哇”的就哭了,一边哭一边骂柳熙儿:“都是你,你怎么这么恶毒?我要挨罚你满意了?”   柳熙儿也哭着辩解:“没有!真的不是我!”   她将求救的目光投过来:“殿下,我真的没做!方才就是拉了郡主一下,并没有撞到茶盏,不是我!”   “怎么不是你?只有你离得最近。”静华郡主凶了她一句,又去拉太子,“皇兄,你要给我做主啊!”   太子为难:“这……”   他私心里觉得不是柳熙儿,瞧她可怜的样子,不是个干坏事的。可是静华郡主又不依不饶的……   太子绞尽脑汁劝道:“静华,你冷静点,说是她干的,得有证据。你们有谁瞧见是柳小姐干的吗?”   后半句话问的是那些小姐和宫女们。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纷纷摇头。   刚才都打起来了,谁还分心盯她啊!   柳熙儿巴巴地看着大家,先是希望,再失望,更加委屈了。   给徐吟引路的小内侍见状,面露犹豫,动了动嘴角。   柳熙儿瞧见,忙道:“这位公公,刚才你们先一步到的对不对?是不是瞧见了?”   长宁公主被提醒,转头问:“阿吟,你到了有一会儿了吧?瞧见了吗?”   所有人都看了过来。太子和公子是后来才到的,并没有瞧见。凉亭里的姑娘们在专心吵架,也没有瞧见。   那么最有可能瞧见的,便是先一步到达,却没有进凉亭的徐吟一行人。   柳熙儿期盼的目光投了过来。   柳贤妃并无所出,她没有皇家血脉的表弟表妹当靠山,今天要是不洗清这嫌疑,得罪了静华郡主,日后可就难过了。   “小姐?”小满小声询问。   在众人的瞩目下,徐吟笑了一下,轻轻开口:“没有。刚才太乱了,又有竹子挡着,并没有瞧见。”   小满和小桑都愣了一下。   而那个小内侍,低下头,不敢说话了。 第196章 柳昭仪   柳熙儿面露绝望,喊道:“你明明瞧见了!我方才往这边看,扫到了你的衣角,为什么要说没有?你……”   徐吟微微昂起下巴,不悦道:“柳小姐也说只看到了衣角,竹林这么茂密,我能看到多少?而且还有两位郡主在,我的注意力当然放在她们身上,谁留心你在后面干了什么?”   众人听了,不由点了点头。   从这边看过去,视野有限。再加上当时在吵闹,姑娘们推推攘攘的,有经验的人都知道,当你的视线里有一群人的时候,谁动作大,注意力就在谁的身上。   而且,徐吟这话说的也技巧,讲的是“没看见”,可配上她的神态语气,效果就跟“看见你干了”一样。   谁留心你在后面干了什么?是不是没干好事啊?   静华郡主当下喊起来:“就是你!你跟我去见先生!我的画就是你弄坏了!”   柳熙儿再顾不上这边,被她拉起来,跌跌撞撞地拖着走,一边走一边哀求:“郡主,我真的没有,真的没有……”   “静华……”太子喊了一声,没叫住堂妹,眼睁睁看着她拉着柳熙儿走远了。   剩下的少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的记挂着小姐妹,有的想看笑话,便匆匆施了一礼,跟在她们身后追过去了。   闹剧就这么了结,太子挠了挠头。   他的本事还没施展呢,怎么一个个这么急?   长宁公主跟兄长打了声招呼,拉着徐吟也跑了。   于是,想跟徐三小姐正式认识一下的太子,只能看着她们的背影,无力地“哎”了一声……   算了,在一处读书,总会认识的。   太子这样想着,领着伴读们往书斋走去。   长宁公主一边走,一边跟徐吟说话:“静华和佳仪互相看不顺眼,经常吵吵闹闹的,你千万别掺和,不然就跟那个柳熙儿一样,被连累倒了大霉。我自然可以护着你,可我总有不在的时候,到时候吃了亏也来不及。”   徐吟点头称是:“我跟她们自然处着就是,不疏远也不亲近。”   说完,她状似好奇地问了一句:“那个柳熙儿,经常被欺负吗?”   长宁公主一脸嫌弃:“她就是没眼色,想巴结静华和佳仪,又一个都不想得罪。还整天装得可怜巴巴的,我都瞧不上。”   那日子还真是难过,三个主子,她一个也讨不了好,还得罪了其中两个。   不过,不应该啊!   前世她和姐姐进京的时候,今天看到的这些郡主小姐,一个都不见了踪影,柳熙儿却好端端活到了那个时候,而且还十分风光,成了新帝的昭仪。   姐姐刚进宫的时候,可没少在这位柳昭仪手底下吃苦头。她惯常是个笑面虎,面上温柔端庄,内里蛇蝎心肠,而且诡计百出。   那样一个人,怎么会是长宁公主口中没眼色的柳小姐呢?   徐吟这样想着,给小桑递了个眼色。   小桑顺着她的视线,看到引路的小内侍,点了点头。   书斋到了,长宁公主领着徐吟入座,小满跟进去伺候笔墨。小桑转过身,对小内侍轻轻一笑:“公公,多谢你带路。”   小内侍忙道:“份内之事,不敢当谢。”   小桑却很坚持,瞅着周围没人,递过去一个荷包:“以后还要劳烦公公。”   小内侍不敢收,让小桑强行塞进袖子,末了听她意味深长地说:“公公刚才没看到什么,对吧?”   小内侍心口一跳,抬头看了她一眼,强笑道:“咱家方才专心带路,什么也没瞧见。”   小桑含笑点头,说道:“公公且去休息一会儿,下课还早呢!”   “……是。”   小桑淡定地转身回书斋,在小内侍看不到的角度,激动地比了个手势。   她表现得挺老练的吧?没给小姐拖后腿吧?   书斋里,一行屏风将两边隔开,长宁公主拉着徐吟到右边:“你坐我旁边吧!”然后吩咐内侍搬桌椅来。   公主自然坐第一排的位置,后头便是两位郡主。这一安排,徐吟坐得比郡主还要靠前了。   徐吟当然不会不识趣地推托,她现在的靠山是公主,公主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这边坐好,太子一行人进来了,然后两位郡主回来,书斋里一下子热闹起来,乱哄哄的,吵得很。   两位郡主发现徐吟坐在公主边上,都露出惊异之色,纷纷过来招呼。   “长宁,你今天来得可早,这位是……”   “这是徐三小姐,父皇封了她永嘉县君,你们叫她阿吟就是。”长宁公主说着,向徐吟介绍,“这是静华,这是佳仪,方才你见过了。”   徐吟向两位郡主一笑,低身施礼:“静华郡主,佳仪郡主。”   “原来你就是徐三小姐啊!”佳仪郡主上上下下打量她,目光有些难辨,“我听说你很厉害,那个谋夺大凉王位的吴子敬都让你杀了,怎么还来这里上学?你这么有本事,这些功课对你来说很简单吧?”   徐吟仿佛看不出她的微妙态度,笑着摆手:“佳仪郡主过奖了,我只是胆子大,打小学了些拳脚,没什么本事。陛下就是嫌我粗鲁,这才叫我过来认几个字。”   静华郡主倒是很友善,刚才自己指认柳熙儿,别管真的假的,让人驳回来多少有点下面子,徐吟那般识趣,让她很有好感,于是出来帮着说话。   “就是说,杀人用的是武力,跟读书有什么关系?太子那边,还有个燕二公子呢,他奔袭千里斩下敌首,还封了侯的,不是也来读书了?”   这话还真是驳不了,佳仪郡主白了表姐一眼,说道:“我就问问,你要不要这么着急?”   说着,气呼呼地回自己的位置了。   静华郡主做了个鬼脸,也回去坐好。   徐吟扫了一眼,轻声说:“怎么柳小姐没回来?”   “她在罚站呢!”佳仪郡主目光瞥过来,“谁叫没有证人呢?她百口莫辩,只能是背这个锅。”   徐吟“哦”了一声:“那还真是挺可怜的。”   “你……”佳仪郡主想说,你既然觉得她可怜,怎么不帮她作证?可夫子已经进来了,只能收住话头,先憋回去。 第197章 诘问   今天来上课的,是那位卢太傅。   他五十出头,面相清矍,神情严肃,看着就不好相与。   看到他进来,书斋内立时安安静静,就连长宁公主都老老实实的。   徐吟倒是盯着他多看了两眼。这位太傅是个忠臣,前世帝统旁落,他在新帝登基大典上破口大骂,最终一头撞死在殿上。   尽管这做法除了送人头,什么作用也没有,但徐吟对这种一身傲骨的君子还是敬重的。   太子领着众人起身问好:“太傅安。”   卢太傅点了点头:“诸生请坐。”   他目光扫过,最后落在徐吟身上:“这位新来的学生,可是永嘉县君?”   徐吟起身回话:“是,太傅。”   卢太傅看了她两眼,问道:“女有四行,何也?”   这是在考校她的功课?众人兴致勃勃,有人满怀好奇,也有人等着看好戏。   听说这徐三小姐在南源,也是个小霸王。一个女孩子,整日里打打杀杀,肯定坐不下来读书,就像长宁公主一样,八成会被卢太傅问得哑口无言吧?   这样想着,就听徐吟答道:“妇德,妇言,妇容,妇功。”   嗯……这个问题其实很简单,答上来也不稀奇。   卢太傅继续问:“何解?”   徐吟接着回答:“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择辞而说,不道恶语,时然后言,不厌于人,是谓妇言。盥浣尘秽,服饰鲜洁,沐浴以时,身不垢辱,是谓妇容。专心纺绩,不好戏笑,洁齐酒食,以奉宾客,是谓妇功。”   听到这里,大家收起了轻视。   虽然是在背书,可在场的公子小姐,能把书读顺都不容易,这么长篇大论,有几个能背得出来?看来她有几分真才实学,不算是草包。   或许是两个问题都没难住她,卢太傅的神情带出审视来:“那么,县君手持利刃,出入酒宴,可堪妇德?巧言令色,曲意逢迎,可堪妇言?以色惑人,以美献媚,可堪妇容?血洗雍城,招摇过市,可堪妇功?”   这番话一说出来,书斋内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如果说先前是考校功课,这话根本就是指着徐吟的鼻子骂,身为女子,她的行止简直无德无言无容无功!被一个闻名天下的大儒这样指责,要是传出去,可以一头撞死了。   卢太傅也太认真了吧?这样骂一个小姑娘……   太子面露不忍,直觉这些话过于苛刻,也不是事实,但他胸无点墨,搜索枯肠,都没想出反驳的话来。   “阿凌……”他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燕凌。   然而燕凌摇了摇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什么意思?不要掺和吗?也是,要是他们给徐三小姐出头的话,肯定会被卢太傅骂一顿吧?但她明明没做错什么事,被这样骂也太可怜了……   长宁公主就没那么多顾忌了,此时面露不忿,说道:“太傅这话未免不公,阿吟她……”   卢太傅淡淡截断她的话:“公主,臣问的是永嘉县君。”   “可是……”   徐吟轻轻拉了长宁公主一下,阻止她说下去,自己回道:“太傅学贯古今,定然精通史记。太史公载,齐太仓令淳于公有罪当刑,押送长安,太仓公无男,有女五人,随之而泣。太仓公骂曰:‘生子不生男,有缓急非有益也!’其幼女缇萦乃随其父至长安,上书文帝免其父肉刑。”   她抬头看过去:“太傅对学生的经历了如指掌,想必知道家父亦无生男,仅我与长姐二女。是时家父重病在床,吴贼威逼上门,我徐氏一门,乃至南源一地,危在旦夕。我若固守其规,何人护家门平安?”   “哦?”卢太傅似笑非笑,“你这是自比缇萦,孝感动天?”   徐吟没有理会,接着说下去:“女之四行,出自班大家。其父兄著汉书,未完而谢世,续汉书以传。世人皆赞颂班大家,何也?为父兄继遗志,是为大德。学生不敢与班大家相比,但为女之前,我先为人。家父卧病,为之分忧,是为孝;继其职守,护南源一地,是为忠;吴贼残暴,杀之为民除害,是为仁;清理余孽,遇危难而出手,是为义。”   说到这里,她看着卢太傅微微一笑:“忠孝仁义,人之大德。大德在前,何亏四行?我之容色,不过一具皮囊,若能换得家门太平、百姓安康,弃之又如何?道之所存,虽千万人吾往矣。”   文辞的魅力,在于超脱外物的美感,在于震撼人心的力量。有些话,尽管寥寥数言,却足以振聋发聩。   在场这些世家公子、名门贵女,虽然不学无术居多,但听着这句话,也不禁心旌摇动。   道之所存,虽千万人吾往矣。   虽然不是太懂,但……听起来好酷啊!突然心潮澎湃起来了呢!   太子激动地扯着燕凌的衣袖,想跟他分享这种心情:“阿凌,她可真厉害!你瞧卢太傅都不知道怎么回了!”   燕凌微微一笑,目光投过屏风,看着右边稀淡的影子。   他当然知道她有多厉害,杀吴子敬算什么,动动手指的事,不值一提。   卢太傅也是一怔,这番对答,便是放在他正经的学生身上,都堪称优秀了。这位徐三小姐,传闻不是个斗鸡走狗、骄横跋扈的纨绔吗?怎的……   “啪!啪!啪!”外面忽然传来鼓掌声,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好一个道之所存,虽千万人吾往矣。卢太傅,你输了啊!”   众人循声看去,但见一名年轻男子踏进书斋。   此人二十来岁,身穿蟒袍,玉面薄唇,目光幽淡,明明装扮贵气,却又隐约透着一股凉薄之感。   卢太傅站起来,躬身施礼:“端王殿下。”   太子也率众站起:“皇叔。”   这位便是端王高桓,皇帝最小的几个弟弟之一。据说他爱好诗文,几乎每天都会到博文馆读书,虽然外头名声不显,但在士林中的声誉很好。   徐吟随众起身,看着这张比记忆中年轻、也更柔和的面容,低身施礼。   陛下,好久不见了呢! 第198章 甘拜下风   端王含笑摆手:“不必多礼。太傅在此授课,本王理应噤声,实在是这番对答太精彩,一时没忍住,还请见谅。”   卢太傅拱手回道:“老夫学问不精,让王爷见笑了。”   端王哈哈一笑,却抬手作揖:“本王要恭喜太傅,得英才而教啊!”   这话是帮他解围。太傅大人不是被问倒了,而是在考校学生。   然而卢太傅没接这个人情,硬邦邦地回道:“永嘉县君才思敏捷,老夫甘拜下风。”   “……”饶是端王能言善道,这会儿还是哽了一下。   真是个死脑筋的老头,不管他怎么明里暗里示好,一点反应也没有。   他只得暂时放下这事,转过目光,看向徐吟。   因有屏风相隔,他在外头只瞧见一个影子,这会儿站在讲台旁,方才看清她的模样。   端王的眼里闪过一抹惊艳。   怪不得徐氏双姝的名声都传到京城来了,这样貌,艳名远播的薛如也黯然失色。   然而美貌在她身上,却是最不起眼的东西。   道之所存,虽千万人吾往矣。这样的话,何等傲骨铮铮,难以相信,竟出自这样一个娇柔的女孩儿口中。   不过,想到她之前干的事,又一点也不稀奇了。反倒觉得,这样的话才配她。   “徐三小姐,久仰大名。”端王向她含笑点头。   徐吟又单独行了一礼,回道:“王爷抬举,小女惶恐。”   她方才在卢太傅面前慷慨激昂,毫不退让,现下倒是规规矩矩,一点也不出格。   端王点了点头,也就不再多说了,对卢太傅道:“今日来得凑巧,太傅不介意本王旁听吧?”   卢太傅没有理由拒绝,再次拱手:“王爷自便。”   端王向旁边看了眼,立刻有内侍搬来椅子,他靠墙一坐,当真做出听课的样子来。   于是这段插曲结束,教学继续。   徐吟坐下来,长宁公主拼命向她使眼色,连连比大拇指。   卢太傅博学多才,教学又严厉,他们这些人,从来都是被训得面如土色,几时看卢太傅吃瘪过?今天真是太过瘾了!   徐吟莞尔一笑,与她对了个手势,长宁公主这才满足地转回头听课。   因有端王在场,这堂课大家上得很拘谨,好不容易熬完,卢太傅和端王都走了,书斋里才热闹起来。   徐吟立刻就被人围了,姑娘们叽叽喳喳,围着她问东问西。   “哎,太傅那么严厉,你一点也不怕的吗?”   “那个什么淳于公……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不会整本书都会背吧?”   “道之所存,虽千万人什么来着?这句话你怎么想出来的?”   徐吟一一回答。   “不怕呀!太傅虽然严厉,但是很讲道理,只要有理,好好跟他说就是了。”   “当然不会了。会背的是我姐姐,我听多了就记住了。”   “虽千万人吾往矣,这是孟子的话。我父亲很喜欢,我也是听他说的。”   于是,喜欢她的人觉得她谦虚,而那些心态微妙的也舒服了。听起来不是很难嘛,所以也没那么厉害,对吧?   正说着,太子绕过屏风来了。   “徐三小姐,方才没有正式相见,失礼了。”   小姐们急忙散开,心里暗暗吃惊。   除了两位郡主,她们这些人进宫伴读,多少有攀龙附凤的心思。可惜太子一直没开窍,成天斗鸡走狗、四处耍乐,压根对女色不感兴趣,见着她们连个眼神都不多给。   可是现在,太子竟然主动来找徐吟,难不成先前的传闻是真的……   在众多意味不明的目光下,徐吟平平常常地回礼:“见过太子殿下。先前来不及拜见,是臣女失礼才对。”   太子被她当面一看,顿时手足无措,就胡乱扯到妹妹身上:“那应该怪长宁,她跑太快了。”   长宁公主不乐意了:“怎么扯到我头上?皇兄你平常不是最讨厌这些繁文缛节的吗?我这是体贴你!”   “那也不能连基本的礼节都没有吧?”太子极力为自己辩解,“这不成没礼貌了吗?”   长宁公主一点也不客气地嘲笑他:“你什么时候讲礼貌了?之前还捉弄卢太傅呢!要不是让他一状告到父皇那里挨了罚,现在也不会这么老实!”   太子脸色涨红:“那是小时候的事!”   他怎么有这样的妹妹啊?就会拆兄长的台,真是白疼她了!   兄妹俩忙着吵嘴,于是太子都没跟徐吟说上话,下一堂课的师傅就来了。   “咳咳!”听到提醒的清咳声,太子和长宁公主才收了声。   两人转回去,跟大家一起见礼:“盛学士。”   这位盛学士年轻一些,大概四十左右,和燕凌说的一样温文亲切。   他笑着点了点头,问道:“说什么这么热闹?”   太子当然不能说跟妹妹吵架,就含糊地回道:“没什么,就聊聊天。”   盛学士坐下来:“聊完了就回座位吧,今天的内容有点多,如果你们想早点吃饭的话,可不要再耽误时间了。”   关系到放学,那就是大事!于是大家急忙回去坐好。   盛学士开口,第一句话却是:“哪位是永嘉县君?”   徐吟起身:“学生便是。”   她就坐在第一排,又那么显眼,盛学士问的时候,目光就已经落在她身上了,此时笑了笑,说道:“道之所存,虽千万人吾往矣。县君虽然年纪尚幼,但志向高远啊!”   徐吟回道:“不敢,只是平日听父亲说得多,就记住了。”   盛学士唔了一声:“令尊是南源徐刺史吧?当年确实才名远播。县君的课业是令尊教的吗?”   “家父公务繁忙,只小时候教过,后来便跟着姐姐读书了。”   盛学士笑着点头:“原来如此,想必令姐也是名才女了。”   徐吟答得很客气:“在诸位师傅面前,我们不过识得几个字。”   盛学士诧异地一扬眉,没想到她会这么谦虚,方才听说她在卢太傅面前据理力争,还以为是个张狂傲慢的。   他对这位永嘉县君的印象又好了些,笑着一指:“县君请坐,我们开始讲课。” 第199章 找到了   盛学士教的是历史,这可比卢太傅的经义有意思多了。他又会讲故事,史书上那些晦涩的记述,被他深入浅出地剖析出来,层次分明,十分好理解,就连太子都听得津津有味。   徐吟想,凭他这样的才思,怪不得活到了新朝。   上午的课结束,饭点到了。   博文馆的饭食是御膳房精心烹制的,自然十分美味。徐吟有长宁公主带着,那些郡主小姐们也热情地跟她攀谈,介绍好吃的菜色。   正热闹着,柳熙儿回来了。   被静华郡主告了一状,她罚站了一上午——经史这门课,姑娘们就是搭边的,也无所谓缺课。而若不是那位新来的徐三小姐不给作证,自己也不至于遭了无妄之灾。   当然,这也可以理解。毕竟那是静华郡主,想也知道人家不会轻易得罪,只是自己倒了霉……   想到这里,柳熙儿不禁红了眼眶。   跟她相熟的小姐发现了,问了句:“怎么了?刚才师傅骂你了?”   柳熙儿摇了摇头,目光向人群中的徐吟看过去,轻声说:“徐三小姐人缘真好,这么快就让静华郡主喜欢她了。”   她神情带着哀愁,声音弱弱的,听着十分可怜。   要是往常,好友这会儿已经义愤填膺,替她骂上两句了。好什么呀,还不是拿你的事讨好静华郡主,捧高踩低!   可柳熙儿却见她往那边看了眼,理所当然地说:“她是很厉害,怪不得公主郡主都喜欢她。”   ???   她在说什么?柳熙儿莫名其妙。这个好友是她刻意结交的,性子直,脑子简单,平常指哪打哪。明明她刚才都暗示了,怎么完全不按她的思路走啊!   想了想,她又试探着说:“怎么佳仪郡主也很喜欢她的样子?连静华郡主都顾不上了。”   这两位郡主一向合不来,只有在长宁公主面前,才会勉强收敛脾气。其他人,但凡跟其中一个来往多些,另一个必定不给好脸色。   柳熙儿就是想两个都讨好,犯了她们的大忌,才会弄巧成拙,把两个人都得罪了。这事她想起来就后悔,可惜没得后悔药吃,只能慢慢来。   可在徐吟面前,两位郡主却是完全不同的态度。静华郡主有说有笑的,佳仪郡主竟也插了几句话,全然没有翻脸的意思。   那位与她交好的小姐哦了声,很自然地回道:“这也难怪,像徐三小姐这么厉害的人,佳仪郡主也不想得罪吧?”   “……”连着两次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柳熙儿已经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   她们这些人不想得罪郡主才是,怎么就成郡主不想得罪徐三了?她不过封了个县君,配吗?   可周围的小姐们,却完全不觉得奇怪,甚至蠢蠢欲动,也想去结交徐吟的样子。   柳熙儿迷惑了。   她不在的这一上午,到底发生了什么?   ……   下午,男女两班分开了。   太子那边要学国策,她们学的是琴棋书画。   今日去的是画室,教绘画的那位师傅很冷淡,这些高门贵女学画为的是陶冶情操,根本不指望学得多好,他也是应付差事。   不过,他还是很喜欢好学生的,能进皇家的画师,自然是当世顶尖的,学生学得好,也不辜负自己一身才艺啊!   徐吟早年定不下性子,书画学得潦草。后来去了东江王府,身中蛊毒不说,又毁了容貌,每每煎熬痛苦的时候,就潜下心来写字练画,以缓解心情。慢慢的,书画也能登堂入室了。   师傅过来看了两眼,点了点头。虽没说夸奖的话,可表情显然很满意。   这位新来的学生很不错,要都跟她一样,这份差事可就省心了。   下午的课顺利结束了,长宁公主依依不舍地送她出宫,说道:“阿吟,你在可太好了,师傅都不骂我了。”   她有什么不懂的,转头问一句就成,都不用师傅骂了。   徐吟笑道:“以后我天天来呀,公主可别觉得我烦。”   “当然不会了!你明天可要早点来,让我看看功课。”   “好。”   徐吟依旧跟着小内侍出了宫门,上了自家的马车。   柳熙儿正好在她身后,目光向这边投过来,好像有话要说。   徐吟仿佛没看见,吩咐小满放下帘子,让车夫走了。   柳熙儿失望地咬住嘴角,直到身后传来静华郡主不客气的声音:“你要不要走?不走别挡着路!”   她惶恐地让到一边,心中更怨。   为什么她百般讨好,反倒得罪两位郡主更深,徐三明明是个看人下菜的,却轻易得到了公主郡主的看重?太不公平了!   ……   马车里,小桑说道:“小姐,那位柳小姐好像有话想说,一直往这边看。”   徐吟把玩着新制的弩,头都不抬:“不用理她。”   小满则道:“这个柳小姐好奇怪,总是用哀怨的眼神看着小姐,难不成还记恨早上的事?可明明是她自己得罪了静华郡主,关我们小姐什么事啊!小姐一个新来的,难不成还为了她挺身而出,驳静华郡主的面子?”   小桑在人情世故方面通透很多,说道:“那是她不敢得罪郡主,只能把气撒在小姐身上。郡主天潢贵胄,欺负她也只能认了。可小姐跟她是一样的,凭什么她受尽欺凌,小姐却被看重?”   小满不服气:“她怎么能跟小姐比?小姐能文能武,哪样不比她强?”   “可她自己不这么想啊!有些人就是这样的,只看到小姐和她一般的身份,也不想想人跟人就是不一样!”   “没错!小姐就是比她厉害,嫉妒也没有用!”   两个丫头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徐吟笑起来。   她都不知道自己这么厉害呢!   马车很快到了徐府,她一进大门,就看到文毅等在那里。   “文长史,有要事吗?”徐吟问了一句。   文毅跟她来京城,可不仅仅是当管家的,他要负责的其实是南源刺史府在京城的布局,忙得很。   文毅点了点头,轻声说道:“三小姐,您说的那位薛姑娘,我们找到了。” 第200章 来了   徐吟神情一肃:“进来说。”   文毅应了声是,跟她进了书房。   “那天得了三小姐的吩咐,我们先去了她原先寄身的青楼,但是老鸨说,自从她回乡探亲,就没回来过。随后我们花钱走通了宫里的路子,证明她确实进宫当过教习。可我们打听不出,她到底是谁荐来的,只知道走的是贤妃的路子。”   徐吟轻轻叩了叩扶手:“如今后位空悬,宫中由三妃共同执掌凤印。德妃因有二皇子,地位最为崇高;淑妃有三皇子,最得圣宠;贤妃是三妃中唯一没有子嗣的,且娘家也败落了,全靠早年情分封的妃。宫里的人,最会看人下菜碟,不敢得罪其他两妃,便都往贤妃那里塞牛鬼蛇神。事情到这里,还真不好查下去了。”   文毅惊异:“三小姐对宫里的事,竟这般了如指掌?”   他想了一下,恍然大悟地点了下头:“哦,燕二公子来了这么久,这些事想必都打听清楚了。”   徐吟笑了下,没有反驳。就让他这么以为吧,省得还要多解释。   “然后呢?你们在哪里找到的薛如?”   文毅继续禀报:“这条线断了,没法再查下去。那薛如暗算失败,肯定会躲藏起来,暂时不会现身了。属下就想,她回京已经半年之久,说不准先前会有蛛丝马迹。她一个青楼女子,习惯了光鲜亮丽,怕是离不了香粉首饰。故此,属下派人走访京城各大脂粉铺、绣坊、银楼等,最终找到了符合特征的对象。”   徐吟赞叹:“文长史真是足智多谋,怪不得父亲知道你跟来,一下子就放心了。”   文毅露出腼腆的笑,心里却跟六月天喝了冰水一般舒畅。   他在雍城当了二十年的长史,就没跟过一个正常的上峰。长的一两年,短的甚至没到任,就让人搞死了。一个个的,这边指望他干活,那边又想把他排挤出权力中心。要不是他责任心强,咬牙撑着,雍城早八百年成贼窝了。   到了南源,他总算知道有一个正常的主公是什么样子。政务放心大胆地交给他,部下各司其职,遇到事了又有人作主……真是感天动地。   看文毅这掏心掏肺的样子,徐吟低头一笑,不去拆穿。   自从遭了一回暗算,她老爹就看开了,手下那么能干,为啥不多用用?他差点丢了小命,可得好好保养……   文毅继续说下去:“那位薛姑娘,原来躲在一家绣坊里。来来往往都是女子,不会引人注意。只是先前她按捺不住,每隔十天半个月,总要去买些脂粉香膏、钗环佩饰,终究被我们发现了。”   徐吟点了点头:“薛如背后肯定还有主谋,那便是害我父亲的凶手。叫他们盯好了,一定要顺藤摸瓜,找到这个幕后黑手。”   “是。”   ……   徐吟说完事,便回后院去。   人还没到,那边笑声已经传过来了。   她一跨进院门,就瞧见两个丫头围着燕凌转,一个捧茶,一个递果子。   小满眼睛盯着,一个劲催他:“还有呢,还有呢?燕二公子,继续说呀!”   “然后我就……”燕凌说了四个字,眼光余光瞥到她,立刻把故事抛到脑后,跳起来冲她笑,“你回来啦!”   徐吟:“……”莫名有一种,妻子等着丈夫理事归来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燕凌可没想太多,迎上来问:“怎么样,下午过得还好吗?没人找你麻烦吧?应该没有,他们都玩不过你!”   看他一脸骄傲的样子,也不知道在得意什么。   “挺好的。”徐吟只能回一句,然后问他,“你怎么来了?”   “来问问你今天怎么样啊!”   燕凌亦步亦趋,进房门之前被小桑挡住了。   “燕二公子,您到那边坐一会儿,小姐很快就回来。”   燕凌看看她,又看看房间,忽然领会过来,讪笑道:“好,我去喝茶。”   她刚从外面回来,自然要先换衣裳的。   燕凌喝了口茶,又瞥了眼房门,也不知道想起什么,脸慢慢红了起来。   过不多时,徐吟换了身家常衣裳,出来坐到他面前。   小满“咦”了一声,问道:“燕二公子,你很热吗?要不要来碗凉水?”   燕凌不敢看人,只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就是刚才走太快,所以有点热。”   “哦。”   他在心中默念了一会儿经义,总算恢复如常了,继续问她:“第一天上学的感觉怎么样?”   徐吟喝了一小碗荔枝膏,擦了擦嘴角,回道:“真浪费。”   “哈?”   “这些才子大儒,就教他们,真是大大的浪费。”   燕凌哈哈笑了起来,说道:“其中也有几个不错的,只是太子与两位皇子都那样,谁敢抢他们的风头?”   徐吟心道,怪不得皇位让人抢了,皇帝这三个儿子,想捡出一个差不多的都不容易。   “那你呢?藏拙?”她眼睛斜睨过去。   上了这么一天课,除了几位小姐小声议论过燕二公子的外貌,就没人提过他。凭燕二公子的本事,这不应该啊!   燕凌说道:“我就是个武夫,功课不好不是很正常吗?你不知道,太子可喜欢我给他写功课了,因为我写的功课,师傅从来不怀疑是假的。”   因为水平完美贴合?   徐吟看着他的目光带着同情:“难为你了。”   这话上回她讲过一次,这回更真心了。以燕凌的水平,做功课不难,难的是和太子的水平一致,这分寸把握得也太准了。   燕凌这回答得很认真:“我跟你不一样,太显眼的话,绝对走不出京城。”   徐吟点了点头。   昭国公早就成了帝室的眼中钉,要不然也不能把他扣下来。他的父兄已经够招眼了,要是他毫无顾忌地表现出来,别说走出京城,只怕日子不会像今天这么爽快。   “当然,你这么表现是对的。”燕凌看着她的目光充满激赏,“你只有表现得够显眼,陛下才会不敢轻举妄动,要不然的话……”就纳进宫了。 第201章 见一见   说完闲事,两人交流情报。   “原来那天捣乱的,就是你追捕的薛如啊!”燕凌啃了口果子,回想了下,“她头发长出来了吗?”   要说他们俩认识,还得感谢薛如。如果不是她抢了燕凌的马,他就直接去雍城了。   徐吟想起当时的情形,忍不住笑了。   “都能进宫当教习了,应该长出来了吧?”   燕凌说:“她混进宫倒罢,还当了公主的教习,看来她的主子能量不小。”   徐吟回了声是,拨了拨煮茶的炭火,然后发起呆来。   “你怎么了?”燕凌觑着她。   “想起了一些事。”徐吟喃喃道。   说起来,前世她在宫里,好像看到过跟薛如很像的人。只是当时她不知道父亲之死跟薛如有关,就没有留心。   那是什么情形来着?   她从姐姐那边出来,看到有个女人经过花园。她身上披着斗篷,不是嫔妃们惯常用来装饰的外衣,而是那种毫无花巧、特别适合遮掩的黑色斗篷。   幽帝好美色,宫里出现这么个女人,显得犹为奇怪,她就多看了两眼。   那女人发现了,转过头来。   当时天色很暗,她只看到半张脸。   那女人很快走了,她问内侍,却没人知道是谁。   倘若那个女人真是薛如,那她的主子不但活到了那个时候,还春风得意。   这样一想,怀疑的范围好像可以缩小了。   当街惊马那事,表面看起来是害她,实际上害的是太子。再加上薛如可以进出皇宫,说明她的主人定然在皇室之中。   徐吟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心口一跳。   难不成……   “怎么了?想到什么了?”燕凌关切地问。   徐吟吐出那口气,不答反问:“宫里的后妃,你有熟悉的吗?”   燕凌看了眼周围,微微点了点头。   昭国公府已经把眼线安排到后宫里去了,这自然是机密中的机密。也就是徐吟问,他才会说。   “我想拜托你查一件事,行吗?”   燕凌笑道:“你说就是了。”我什么时候拒绝过。   “帮我查一查,到底是谁把薛如荐到贤妃那里的。”   燕凌一口答应:“行。不过你不要抱太大的希望,贤妃为了自保,向来口风很紧,未必能打听出来。”   “嗯,就试一试。”   燕凌唉声叹气:“这皇宫就是不太平,太子遭了一回暗算,现下正暗流汹涌。陛下向来敬重德妃,前日竟然因为一件小事斥责了一通。就连淑妃那边,都冷了好些天。也就太子和长宁公主,两个傻呼呼的,压根不知道自己刚刚大获全胜。”   徐吟笑道:“其实也算知道。太子经过那件事,对你格外信重,长宁公主也莫名信任于我,这大概就是直觉吧。”   这么说倒也是。   交换完消息,燕凌不想提这些扫兴的事了,兴致勃勃地问她:“你才来京城,是不是还没出去逛过?我跟你说,大光明寺的斋饭可好吃了,一定要去吃一次。还有天街的花灯,可惜你来得晚,元宵那天最是盛大,漫天都是灯火……”   ……   华阳宫内,瓷器噼里啪啦摔了一地,宫女内侍噤若寒蝉,跪在一名美艳女子面前。   皇帝怜香惜玉,淑妃叶氏是他第一位宠妃,也曾经宠冠后宫。   后来,皇帝年纪大了,淑妃也不再年轻,伴驾的渐渐换了更鲜嫩的美人。但对这位陪他从少年时期走来的爱妃,陛下还留着几分情义,时不时还过来一下。   淑妃育有三皇子,资历又高,即便不复往日盛宠,仍是目前宫中声势最大的一个。也因此,她从早年起就不太好的脾气,到今日仍没收敛。   把视线所及能摔的东西都摔了,淑妃气喘吁吁,美貌依旧的脸庞阴沉似水。   待呼吸稍稍平复,她冷声问:“一个也没留下?”   跪在她身前的大宫女战战兢兢,小心地回话:“是……”   淑妃的火气又冒上来了,可身边再没有东西可以砸,只得捶了下梳妆台,气道:“真是废物!安插了这么多眼线,全是废物!”   大宫女不敢辩驳,头垂得低低的:“奴婢该死!”   依照往日的脾气,淑妃这会儿已经叫人把她拖出去了,办事不利的人,没资格在她身边留着!可东宫才叫皇帝洗了一遍,这会儿她要是发落了贴身大宫女,不就成了不打自招吗?她只得按捺下来,不甘心地道:“这回先饶了你的小命,再有这样的事,自己领死!”   大宫女松了口气,叩头谢恩:“奴婢谢娘娘饶命之恩,日后定当粉身碎骨,为娘娘办事。”   淑妃昂起头,哼了声:“你知道感恩就好!”   气氛终于缓和下来,宫人们急忙进来,打扫的打扫,服侍的服侍。   待屋里焕然一新,淑妃坐下来,一边慢慢地吃着燕窝,一边纳闷地问:“你们说,这事到底是谁干的?景和宫的有这样的胆子?”   景和宫里,住的是德妃。三妃中,德妃曾是太子良娣,皇后在时又辅理后宫,再加上育有二皇子,故而地位最高。   斗了二十年,都没把德妃压下去,淑妃心里自然清楚,她这个人,一向沉得住气,没有万全把握不会轻易出手。皇帝如今身体康健,对太子仍然爱重,德妃怎么可能冒这么大险?一点也不像她的风格。   大宫女回道:“或许,她们没想到会失败吧?这计划安排得甚是妥当,确实是太子干得出来的事。倘若那天酿成大祸,陛下定然认定是太子干的。”   这么说也有道理。   淑妃吃了两口燕窝,想想又生气:“景和宫的贱人,真是诡计多端!明明背地里什么手段都使,面上倒装得清白,害得本宫平白受了牵连,真是可恨!”   说了些发泄的话,她想起来,问道:“对了,那个救了太子的小官之女叫什么来着?听说公主把她奉若上宾?”   “叫徐吟,家中行三,陛下封了她永嘉县君。”宫女答完,提醒一句,“娘娘,她父亲在南源任刺史,如今也是封疆大吏了,不是小官。”   淑妃的心思没在这官不官的上面,跟皇室比,什么官不是小官?她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听说她美貌过人?似乎还有消息说,陛下想给太子或二皇子选妃,本宫倒想见一见……” 第202章 让她知道   景和宫内,德妃刚刚回来。   皇帝前日把她叫过去训斥了一通,说宫里的小内侍小宫女不懂规矩,带得几位皇子只知道玩,她也不管束管束。   德妃心知这只是借口,东宫她管不着,华阳宫见着她,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而景和宫里,哪有什么只知道玩的小内侍小宫女?皇帝就是心气不顺,找理由发落而已。   但是她不能辩解,她不是淑妃,年轻的时候就没有多少宠爱,能有今天的地位,靠的是这么多年的谨慎和识趣。陛下说她没做好,那就是没做好,于是这两天该查的查,该管的管,一刻也没闲着。   陛下的火发了,总要让他看到后果是不是?不然那口气就出不去了。   贴身宫女很心疼:“娘娘快坐下歇歇,您的腰不好,这两天怕是累狠了。”   德妃扶着宫女坐下,酸软的感觉让她发出一声叹息,紧绷的肌肉终于松弛下来。   一群宫女上前,卸妆的卸妆,拆头发的拆头发,等她们弄好,德妃也缓过来了。   “退下吧。”她摆摆手。   贴身宫女奉上茶水:“晚膳已经备好了,娘娘是现在用,还是先歇一会儿。”   “没什么胃口,晚些再说吧。”   贴身宫女应了声是,看着她卸了妆后疲态尽显的脸庞,更是忿忿:“娘娘您为什么不分辩清楚?事情明明不是您做的。”   德妃慢慢饮了口茶,才道:“我怎么分辩?有证据吗?”   宫女道:“可陛下也没有证据啊!怎么就能说是您做的?”   德妃笑了笑,无奈地看着她:“陛下没说是本宫做的,只是怀疑而已。这怀疑两个字,最是可怕,他认定了,无论你做什么都觉得是这么回事。”   宫女跟了她不短的时间,一想皇帝往日的行径,可不就是这样?陛下这颗心从来都是偏的,皇后娘娘因着年少夫妻,独得爱重,别的什么人,谁好看陛下就偏谁。年轻的时候是淑妃,后来又多了别的什么妃,娘娘总是在忍让。   德妃低头喝茶,声音轻轻传出来:“东宫都干净了吗?”   宫女知道她问什么,也轻声回道:“还在呢!那几个很谨慎,几乎不跟我们来往。”   德妃放了心,说道:“本宫腰疼,你来按一会儿。”   “是。”   德妃倚在榻上,宫女一下下按着,脑子还在这件事上打转,不由问道:“娘娘,这事是淑妃干的吗?她也太着急了吧?”   德妃“唔”了一声:“她惯常没脑子,这事不像她做的。”   当了二十年的“姐妹”,德妃可太清楚淑妃是什么性子了。这女人贪婪冲动,偏又蠢钝得可以,哪里能安排出这样的局?   “那会是谁?”宫女惊了,“这宫里,难道还有别的……是田婕妤,还是杜昭仪?不像啊!”   她说的是几个小皇子的生母。   二皇子和三皇子还有争位的可能,余下的皇子年纪小了一截,生母地位也远远不如,基本没有希望,故而她们往常也安分。   德妃也纳闷:“是啊。这出计好毒,若是成功了,太子就会失去圣心。失败了,陛下定会疑到本宫和淑妃头上。宫里什么时候有这样的人?藏得也太深了。”   她越想越不安心。不把人揪出来,真叫人寝食难安。   “太子也是运气好。”宫女感叹道,“要不是那位徐三小姐的部下厉害,生生阻止了一桩惨祸,这会儿已经受尽弹劾了。”   德妃喃喃:“是啊,太子的运气总是很好,每次都能有惊无险。”   宫女接着道:“听说陛下召徐氏女进京,有意给太子选妃。娘娘,您说太子会不会因此选中她?这位徐三小姐可不是一般人,奴婢打听过了,她今日在博文馆表现极好,还把卢太傅都给说得哑口无言。”   “哦?”德妃来了兴趣,“说了什么?”   宫女早就将事情打听清楚了,大差不差地说了一遍,末了道:“您说这徐三小姐厉害不厉害?怪不得太子对她刮目相看。要是太子真选中她,那以后……”   以后东宫怕是插不进去了。   德妃神情变幻,忽然笑了起来:“陛下不是给太子选妃。”   “那是什么?”   “是想给本宫和淑妃多找一个姐妹。”   宫女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想皇帝的性子,好像也不稀奇,最后叹道:“怪不得,也有说二皇子的,娘娘您却没当回事。”   德妃淡淡道:“太子妃的人选,陛下早就心中有数了。至于绍儿的亲事,本宫也有打算,这些陛下都是知道的。”   宫女想了想:“可是现在,徐氏女封了县君,应当不会进宫了吧?即便当不成太子妃,凭她的家世,封个良娣也不算辱没了。”   是啊,不当太子妃,还可以当良娣嘛!   德妃坐起来,说道:“这事淑妃那边应该没想到,你想法子让她知道一下。”   “可能当良娣的事儿?”   德妃摇头,慢慢笑道:“不,陛下有意纳她入宫的事儿。”   ……   刚刚卯时,穿戴一新的长宁公主就从屋里跑出来,一边理着自己的袖子,一边冲后头的锦书淡墨喊:“你们快点,要来不及了。哎哟!”   跟她撞个正着的教养姑姑急忙上前检视:“公主,公主您还好吧?”   “好好好,我没事。”长宁公主站稳身躯,都没功夫跟她打招呼,就上了步辇,一句废话也没有地吩咐,“走!”   教养姑姑呆了一下,看着锦书淡墨抱着东西急匆匆赶上,只来得及问一句:“公主去何处?”   长宁公主已经走远了,远远飘过来一句:“当然是上学啊!都快迟到了!”   哈?上学?教养姑姑活像见了鬼。   她过来就是督促公主上学的,还怕自己来早了。怎么,她不过为了干女儿的事请了几日假,永寿宫就大变样了?往常要三催四请才去博文馆的公主,居然主动去上学了?还怕自己迟到!   后头有宫女向她解释:“姑姑,您是不知道,公主最近可勤奋了。每天早起练箭,按进去上学,回来功课也写了,都没叫我们帮忙!” 第203章 上进   宫女们你一言我一语,将长宁公主这几日的近况一说,教养姑姑彻底惊了。   每天早起早睡,练箭上学,没溜出去玩,也没四处捣乱,这还是长宁公主吗?   “怎么回事?”别是被什么脏东西迷了心吧?   也不对,迷了心能这么上进,那还是脏东西吗?   “还不是因为那位新封的永嘉县君。”   “什么?”   教养姑姑终于发现,她告假的这几日,永寿宫的天变了。   长宁公主到时,徐吟已经在了。   她搁下笔,起身一笑:“公主。”   长宁公主开心地跑过来,问她:“阿吟,你来得可真早,这是在写什么?”   “是制弩的材料单子,我想了个新制法,不知道行不行。”   “啊!能增加威力吗?或者更轻巧一些?你那把弩,我使着可费劲了,一点也不像你那么轻巧。”   徐吟说:“这是臂力不够,要长期练习,急不来的。”   “嗯嗯。”长宁公主连连点头,“我现在每天早上都起来拉弓,感觉力气都变大了。”   徐吟不禁笑了。这才练了几天,哪有这么快的?不过不能打击她的积极性,练武这种事,初时很辛苦,但是熬过去了,反而会上瘾。每天流过汗,才觉得通体舒畅。   “对了,你的功课呢?借我看看。”   长宁公主一边说一边掏出自己的。   接过徐吟递来的功课,她翻开一看,就泄气了:“这字也漂亮了,跟你一比,太傅一定会骂我的。”   徐吟莞尔一笑:“不,公主放心,太傅一定很高兴。”   字丑说明是她自己写的,卢太傅怎么会不高兴?   长宁公主对着两份功课,一边抓头发,一边哇哇大叫。   “我怎么没想到这么答?啊!笨死了!”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我好像解题解错了。”   “啊!我什么才能让卢太傅也甘拜下风?”   自从认识徐吟,长宁公主突然发现了一个新世界。   原来可以那么潇洒地救人,还可以说得卢太傅哑口无言。要是她有这个本事,还怕卢太傅的冷脸?到时候他一定会说:   “这个问题,公主怎么看呢?”   “公主说的是。”   “臣甘拜下风。”   长宁公主想着想着,都要乐出来了。   “长宁!”耳边传来一声喊。   长宁公主吓了一跳,转头发现是太子,气得拍他:“说话这么大声干什么?吓死人了!”   太子莫名其妙:“我哪有很大声?不就正常说话吗?”   他瞥到桌上两本功课,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你这是忘了功课?现在才抄来不及了吧?”   长宁公主瞥了他一眼,不屑地说:“什么抄?你以为我是你啊?这是我自己正正经经写的!”   “哈?”太子不相信,拿起来一眼,两份功课还真不一样,其中一份字丑得跟爬一样,一看就是他妹妹的笔迹。   “你还真自己写了?”太子一脸难以置信。   长宁公主一脸骄傲:“当然了!皇兄你的功课呢?今儿又是谁做的?你自己懂了吗?可别让太傅问得哑口无言。”   “……”太子感觉自己受到了鄙视。   她再也不是那个追着他喊太子哥哥的可爱妹妹了!   幸好燕凌及时把他拉回去:“殿下,快快,把功课看一遍。”   太子垂头丧气地回去,入座前回头看了一眼,就见长宁公主扭头跟徐吟讨论功课,果然很认真的样子!   再转回来,二皇子也到了。   太子试探着问了一句:“二弟,你功课做了吗?”   二皇子理所当然地说:“自然做了。莫非大哥还没做?那可要赶紧,今儿也是卢太傅的课。”   刚好三皇子就在后头,太子顺口问:“三弟,那你呢?”   三皇子点头:“嗯,写了半宿呢!”   所以,不做功课的只有他自己吗?太子生平第一次生出羞愧这种情绪。原来弟弟妹妹都这么勤奋,只有他这个当大哥的在偷懒……   “殿下,来,”燕凌摊开他的功课,“您快记一下,等会儿别被问倒了。”   太子老老实实地看了两遍,还问了几个问题,得到回答后点了点头:“我记住了。”   燕凌这才放心地回自己座位。   呆坐了一会儿,太子忽然道:“今儿你们不用帮我写功课,我……自己来。”   ……   隔上几日,卢太傅便要向皇帝禀报一次教学进度。每到这个时候,皇帝就很生气。   他最喜欢的一对儿女,懒散成性。二皇子平平无奇,三皇子也就那样。偏偏卢太傅一板一眼,从来不会说好话安慰他,次次听得皇帝气血上涌。   这一次,他听说卢太傅来了,先喝了一杯压惊茶,平静一下心情,才把人叫进来。   结果出乎他的意料,卢太傅竟然笑了!他还夸了太子,这两日功课做得不错,长宁公主更是用心。就连二皇子三皇子,也格外乖巧。   卢太傅走后,皇帝整个人还是飘的。   好一会儿,他问张怀德:“这是怎么了?几个孩子都转性了?对哦,长宁有两日没来闹朕了,昨天过来请安,知道朕在忙,留了点心就走了,听说那点心还是她特意吩咐御膳房做的。好端端的,怎么变得这么乖?”   张怀德笑眯眯:“或许,是因为近朱者赤吧!”   “怎么讲?”   张怀德道:“陛下忘了吗?太子和公主,刚刚多了一位新同窗啊!”   皇帝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是那位徐三小姐?什么情况?怎么她一去上学,绩儿和长宁都变好了?”   张怀德呵呵笑道:“奴婢只知,这位徐三小姐一去博文馆,就把卢太傅说得哑口无言。想是太子和公主受了刺激,才格外勤奋吧?”   “哈?”   于是张怀德说了一遍,而后道:“自那天以后,公主便自己做功课了。后来太子也认真多了。”   皇帝哈哈大笑:“好!这位徐三小姐,可真是我儿的福星啊!第一次见面就救了他们,现下又让他们知道上进了。该赏!”   他还在想赏什么好,外头来报,淑妃娘娘来了。 第204章 女儿节   淑妃是来请罪的。   她一看到皇帝就跪下来,一边牵他的衣角一边哀哀切切地哭,说自己错了。   皇帝愣了一下,他之前训斥德妃淑妃,就是随便找的借口,一时想不起来说了淑妃什么,就问:“你犯什么错了?”   淑妃差点脱口而出,臣妾不该往东宫安插眼线,还好及时收住了,拭着泪道:“臣妾不该只顾着自己,没有好好管束纬儿。”   哦,原来是这件事啊!   皇帝唔了声:“你知道就好。”   淑妃觑着他的脸色,感觉皇帝心情很好,这事应该过去了,便擦了泪,缠了上去:“陛下!又好几日没见着您,臣妾好挂念啊!”   毕竟宠爱了多年,皇帝很吃她这套,点头道:“那爱妃留下来,一起用膳吧!”   淑妃大喜:“是。”   这几年陪驾的次数少了很多,难得今天有机会,淑妃十分殷勤,使尽浑身解数,哄得皇帝开开心心。   看着皇帝龙颜大悦的样子,淑妃看准时机,提出要求:“陛下,说起来,臣妾已经很久没有去大光明寺上香了,最近春暖花开,能不能去一次呀?”   大光明寺是皇家寺院,去那里上香,是后妃们少有出宫散心的机会。   皇帝漫不经心:“行,你想去就去吧!”   淑妃大喜:“谢陛下。”而后又像是随口提起,“说起来,正好女儿节快到了,要不要叫长宁她们一起去?”   皇帝继续点头:“想去都一起去吧。”   淑妃笑开来:“那臣妾替她们谢谢陛下了。”   皇帝摆摆手,根本没放在心上。   ……   长宁公主得到消息,高兴极了。   “好久没出宫了,没想到淑妃也有这么体贴的一天!”   淡墨一边收拾笔墨,一边说笑:“公主,您半个月前才出过宫呢!还当了回舍己为人的侠女,现下民间还流传着您救人的英勇事迹。”   提到这个,长宁公主可就起劲了。   “我那天是不是特别潇洒?就那样从二楼窗户一跳下去了,一手救一个,一手救一个……”   锦书嗔道:“公主!上次的事万万不能再做了,多危险啊!那可是二楼,摔着了怎么办?”   长宁公主满不在乎:“不是没摔着吗?我可是习武之人。”   “但您也是金枝玉叶!”锦书道,“上回是出去得匆忙,没带侍卫,下次再有这样的事,叫侍卫去就是了。”   说罢,她又瞪淡墨:“你啊,别老是煽风点火的。公主何等身份,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况亲身犯险?”   淡墨吐了吐舌头,乖乖听训。   不管怎么说,出门是开心的事,隔天上学一说,静华郡主道:“淑妃娘娘也派人来请我们去,我母妃答应了。”   佳仪郡主也点头。   长宁公主挺开心,拉着徐吟的手:“阿吟,你也一起去吧?你出门在外,这里没有家人,我邀你一起过节,好不好?”   公主亲口相邀,哪能拒绝?徐吟笑着点头。   于是,淑妃刚开始只是说出去散心,请的人越来越多,到最后变成了一桩盛事,各家以受邀赴会为荣,大半个京城的权贵,都在其列。   回去的路上,小满说道:“小姐,这京城的风尚,和南源大不相同,衣裳佩饰的样子,也有所区别。这回女儿节如此盛大,可以说是您第一次正式出现在京城权贵圈子里,我们是不是应该去做几身新衣裳?”   徐吟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小满不解地摸自己的脸:“怎么了?小姐,我脸上有东西吗?”   徐吟摇头笑道:“没有,只是没想到,小满居然有考虑得这么周全的一天。”   小满十分开心:“那是!来之前,我请夏至姐姐帮忙特训了一下,就算没有她在,我也能当好小姐的心腹丫鬟!”   瞧她得意的样子,徐吟哈哈一笑:“行!就听你的,我们去绣坊。”   小满立时大声吩咐车夫:“张叔,去锦衣坊!”   徐吟却否决了:“不,去明月绣坊。”   “哈?”小满愣了一下,“小姐,明月绣坊在哪?很有名吗?”   “是啊!”徐吟笑得别有意味,“那里的绣娘很厉害!”   ……   外头春光明媚,薛如打开窗子,看着街上人流涌动。   已经大半个月了,她连一步都没敢踏出去,天天就这么闷着,这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这时房门被人推开,尖利的声音紧接着响起:“你怎么开窗了?被人看到怎么办?快关上!”   说话的婆子将食盒一放,快步走过去,警惕地看了一圈,“啪”地把窗户关上了。   薛如的丫头气得脸都青了,不忿道:“就开了这么点窗户,总要透透风的吧?不然都要闷出病来了。”   “闷出病来也比被人抓走好!薛姑娘自己不怕,可别连累我们绣坊。”婆子甩下这句话就走了。   丫头跺了跺脚:“姑娘,你看她!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这么个粗使婆子,也敢给我们脸色看!”   薛如神情平淡:“又不是第一天了,你还沉不住气啊?”   这一说,丫头不禁泄气。   是啊,自从去年姑娘从南源回来,这种气可受了大半年了。好不容易前阵子主子召见,以为能翻身,结果又……   “先吃饭吧!”薛如打开食盒。   还好,这些人还没小气到这份上,饭食是正常的。   丫头连忙过去布菜,口中仍然抱怨:“都是那个徐三小姐,三番两次害姑娘。先前已经躲了半年,这次不知道还要躲多久。”   薛如埋头吃饭,没有搭腔。她怕自己一开口,这气就憋不住了。这回办事不利,主子真正动了气,她只能忍。   主仆俩吃完饭,丫头收拾好食盒,送到楼下去。   经过的时候,却听前头铺子传来声音。   “不知这位小姐怎么称呼?”   “我们小姐姓徐,家中行三。”   “原来是徐三小姐……”   丫头先是一惊,随后失笑。这京城姓徐的人多了,怎么可能那么巧,就是那位徐三小姐?   她正要上楼,却听前头再次传来声音:“我们小姐才到京城不久,想做一些京中流行的款式。”   “哦?怪不得徐三小姐的打扮瞧着有些特别,却不知贵乡何处?”   “南源,掌柜听说过吗?”   丫头神色一变,返身冲上楼。   从南源来的,还真是那位徐三小姐! 第205章 杯弓蛇影   “南源?”绣坊的女掌柜脸色微微一变。   徐吟笑着问道:“怎么,掌柜的知道?难得啊,只是小地方而已。”   掌柜立时堆出笑来,恭敬地低身施礼:“原来是永嘉县君大驾光临,民妇失敬了。”随后解释,“县君当街救人,英姿飒爽,满京城还有谁不知道呢?”   小满很是得意:“这是当然,我们家小姐见义勇为,最是仗义!”   掌柜连声称是,又说了些恭维的话,方才问道:“不知县君想做什么样的衣裳?我们绣坊进了些新布料,十分适合做春夏衣裳,县君可要看看?”   “好啊!”徐吟扬了扬下巴,神情带着贵女的傲气,“都拿来瞧瞧吧。”   “是。”   这边看着布料,那边薛如的丫头冲进房间,压着声音惊呼:“姑娘,不好了!”   薛如正在喝茶,淡淡瞥了她一眼:“还能有什么不好的?”她已经够不好了!   丫头急促地道:“徐三小姐,徐三小姐就在楼下!”   薛如手一抖,茶水险些泼了出来,吃惊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奴婢听到了,她人就在铺子里。”看到自家姑娘脸色大变,她急忙补了句,“是来做衣裳的,好像并不知道姑娘在这里。”   薛如这才稳住心神,喃喃道:“这么巧,京城这么多绣坊,偏来这里做衣裳?她不会知道什么吧?”   丫头连忙安慰:“姑娘别急,或许真的只是巧合。毕竟明月绣坊也挺有名的,对吧?”   话是这么说,但京城有名的绣坊多了,这里离徐家的宅子并不近……   薛如越想越是安不下心,索性飞快地换上绣娘的衣裳,稍作易容,打开门悄悄摸下楼去。   铺子里,掌柜正在介绍布料,说得口干舌燥,末了笑问:“不知县君喜欢哪一种?”   徐吟漫不经心瞥过一眼:“都挺好的,那就都要了吧。”   开铺子的自然喜欢大方的主顾,掌柜笑开来:“是。那是做几身春裳,几身夏裳?”   徐吟搁下茶盏:“不忙,过些天便是女儿节,我要赴皇家的宴席,需要面见几位娘娘,且先做一身见人的衣裳来!”   自家绣坊做的衣裳,叫人穿着去见了贵人,这可是扬名的好机会。掌柜忙道:“原来是这样,不知县君要做成什么样子?我们绣坊有许多款式,县君可以看一看,若有特别的要求,我们也可以另外做。”   小满看了看自家小姐的,替她回道:“好啊,先看看。”   掌柜转头吩咐一声,过不多时,丫头们捧着衣裳过来,一一展示讲解,而后问:“县君喜欢哪一件?”   徐吟挑着看了看,说道:“这些都很平常,此次女儿节,是我第一次面见诸位娘娘,必要留个好印象。听说京中曾经有过一种裙子,用轻薄的布料叠出一层层的褶皱,动起来如同水波漾开,形似留仙裙。掌柜的,这种裙子,你们会做吗?”   这话说出来,掌柜不由抬头看了她一眼,后头偷听的薛如,惊得瞳孔一缩。   京中确实有这样的裙子,那就是薛大家初选花魁时穿的!   她是故意的吗?难道已经发现她的行踪了?   掌柜的嘴唇轻轻抖了下,又仿若无事地问:“是水月留仙裙吧?我们绣坊会做,县君且看——”   徐吟看过样裙,最终点了头:“就这个了,七天后送来,有问题吗?”   掌柜想了下:“县君的衣裳上,有许多暗纹绣样,时间有些紧,不过,我们叫绣娘全力赶工,应该可以做出来。”   “那就好。”徐吟转头唤,“小满,给订金吧!”   “是。”   收钱,开收据,直到徐吟带着丫鬟上车,驶离这条街,掌柜终于吐出那口气,擦掉额上的冷汗。   她转过头,看到薛如站在后头,不由皱眉呵斥:“你是生怕自己行迹不暴露吗?竟然还敢到前边来,快回屋去!”   薛如欲言又止:“夏掌柜……”   掌柜不太高兴,但还是起身跟她回了后院,避了人低声说话。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来探口风的?”薛如眉头拧得死紧。   掌柜摇头:“说话时神情全无异常,凭她这样的年纪,应该做不到毫无形迹吧?”   薛如不禁想起在南源明德楼的情形,那时的徐三小姐,活脱脱一个仗着父亲宠爱横行霸道的骄纵姑娘,可结果怎么样?自己硬是被她借着理由扣下,完全没有警觉。等到发现异常,已经被钓出了背后的死士……   “不行,这丫头不能以常理度之,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   掌柜闻言不悦:“什么是最坏的打算?难不成你想叫主子弃了这个据点?我经营十年才有今日,你一句话就想毁了,就凭这毫无根据的怀疑?”   薛如道:“夏掌柜,你是不知道这丫头的厉害……”   “我确实不知道,”掌柜冷冰冰地打断她的话,“到现在为止,我这绣坊经营得好好的。不像你,出门一趟,不但任务没完成,还把狼部一个队给整没了。狼部是主子暗中所训,每一个都是精挑细选,花费甚巨,他们出生入死为主子办事,这么些年所损失的,也不过百来人,可坏在你身上的就三十来人。呵呵,就凭你这办事能力,你觉得我应该相信你的话吗?”   “你——”薛如动了气。   想当初,她风光的时候,一个情报据点的掌柜算什么?在她面前半个屁都不敢放,而现在,竟这样指责她!   “总之,目前一切安好。你要是不乐意的话,那就换个地方藏身好了。我这小庙,供不起大佛!”   掌柜说罢,拂袖而去。   薛如火冒三丈,回屋生了半天气。   丫头怯生生地问:“姑娘,我们怎么办?”   薛如深吸一口气,终究还是站起来了:“走!我们换地方!”   遇到那死丫头就没好事,她情愿是自己小题大作。   ……   绣坊外,小桑抱着烤饼,快步跑回马车。   “小姐,快,刚出炉的。”   “哇,好香呀!”小满接过来,一人一个抱着啃。   刚吃了两口,小桑忽然道:“师兄传讯,有人出来了!” 第206章 卖刀   烤饼吃完,柴七过来禀报。   “去了南桥一间宅子,中间跟个卖水的说了几句话,属下已经叫人跟着了。”   徐吟点点头。   薛如去了新的藏身处,自然要把落脚点告诉她的主子。现下她们主仆接触的所有人,都有可能是那幕后主使的眼线。   “行了,咱们回吧!”   吓一吓就够了,吓多了蛇就吓破胆了。   车夫正要回程,小满忽然眼角瞥到一抹身影:“咦,那不是燕二公子吗?”   徐吟转头一看,还真是。   燕凌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坐在路边的茶棚里,这边喝着茶,那边眼睛盯着对面。   既然看到了,不去打声招呼好像不太好。徐吟便走过去,轻轻敲了敲桌子。   燕凌眼珠子挪都没挪,随手掏出块碎银丢过去:“来盘茶果子。”   这是把她当小二打发呀!   徐吟不由笑了,便顺着问:“客官要什么茶果子?红豆馅的还是绿豆馅的?桃花的还是梅花的?”   “随便……”燕凌说到一半,忽然觉得不对,扭头一瞧,立时绽出笑来。   他跳起来,满脸都是惊喜:“你怎么在这?”   徐吟指了指街那头:“去做衣裳,正好经过。”   燕凌“哦”了一声。   徐吟反问:“你呢?在干什么?怎么瞧着像在盯梢?”   燕凌刚想回答,有人从对面客栈出来了,他连忙坐下来,装作饮茶:“等会儿跟你说。”   徐吟转头看过去,便是一愣。   那人有所察觉,抬头看过来。发现是个美貌惊人的小娘子,当即避开视线,低头施礼以示歉意,便快步离开了。   待他一走开,燕凌立刻站起来,问她:“我要跟着他,你……”   “我也去。”徐吟说罢,转头吩咐,“小满,你跟车待命。小桑,你来指路。”   “是。”两个丫头答应一声。   徐吟戴上小满递来的幂篱,向他点点头:“走吧!”   “哦……好。”   燕凌盯梢的,是个三十出头的汉子,相貌堂堂,身材高壮,瞧着便是个练家子。   他一边走一边小声解释:“这个人武功很厉害,我先前在街上撞见他打抱不平,救了个被调戏的姑娘,那身手绝了!可他的样子又很落魄,不知道遇到了什么麻烦。”   “你想帮他?”   燕凌点点头:“他自己这般落魄,却依然不畏强权,可见是个仁义之人。这样的英雄人物,如今虎落平阳,未免可怜可叹。”   徐吟听得这话,不由在心里叹息一声。这世上,果真没有无缘无故的运气。   那汉子她认得,他叫薛易,是未来昭国公平定天下的大功臣。   昭国公一统天下时,世人都说燕二公子运气好,得到了薛易这样的不世将才,以至于压过了他的兄长。   徐吟向来不信这话,一个是运气,难道两个三个也是运气?燕氏旗下大将,大半都投在燕二公子麾下,真以为收罗将才是买西瓜?   如今回到过去,亲眼遇到这历史性的一刻,也验证她的想法。   燕凌如今处境不佳,身为质子,在京中束手束脚。要换成别人,得知薛易得罪了人,也许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管算了。偏他一眼看中薛易,亲自来盯梢。   他们不远不近地跟着,却见薛易一路去了西市。   西市人流复杂,有许多外地来的客商,也有很多底层的百姓。   薛易转了一圈,最后在一个市场停下了。他往街边一坐,拿了块布铺在前面,然后将手中的乌刀拔出两寸,小心地放了上去。   燕凌吃了一惊:“他这是要卖刀?”   “显然。”   徐吟现在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关于薛易与燕二公子的故事,在民间一直有流传。有说燕二公子三顾茅庐,才求到薛易这员大将。也有说燕二公子无意中帮了薛易一个忙,才有了这段知遇的美谈。   现在她亲临现场,终于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薛易落魄到要卖刀,这才遇上的燕二公子。   “他这把刀可难得,”燕凌轻声说,“你看它刀身乌亮,是难得一见的乌金所制,说削铁如泥不为过。这把刀,最起码值千金。咦,他为什么不去当铺?这样的市场,可没人能出得起千金。”   这个问题却是小桑答的,她说:“燕二公子,当铺不可能给千金的,便是百金也不会给。这位英雄沦落到卖刀,可见身上再无长物,当铺只会往死里压价,能给几百两银子就不错了。”   “原来是这样。”燕二公子现下年少,对民间事知之甚少,听她这么说才明白。   “你要去买刀吗?”徐吟问他,“要是钱不够,我帮你凑凑?”   燕凌摇头:“不用,大哥刚送来一大笔钱,我手头还宽裕,就是……”   “你想把他留下来。”   燕凌笑:“如此英雄,错过太可惜了。”   徐吟一点也不意外。不留下薛易,哪有后来功高盖世的燕二公子。   两人正说着,有人在摊子前停了下来。   “这刀多少钱?”   薛易抬起头,答道:“五百金。”   五百金就是五千两银,一品朝官的一年的薪俸,也不过五六百两银子,这个庞大的数额立刻吓到了旁人。   “五百金?你这抢钱呢!”   “就是啊!凭你什么宝刀,有这么贵吗?”   “别是哄人的吧?”   薛易解释:“铸这把刀的乌金,是从天外陨铁中提炼出来的,可遇不可求,若是遇到合适的主顾,便是千金也使得。”   听他这么说,就有人想看看。   薛易伸出手,挡住他:“此刀我爱如珍宝,若不是现下走投无路,断不会拿出来卖。看刀可以,但不能碰。”   那人嚷嚷:“不能碰叫什么看?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说不定就是废铁打的呢?”   “是啊!你说的这么厉害,总要验一验吧!”   这边吵闹着,那边有人大摇大摆过来了。   “哟,这不是大侠吗?”带着一群小厮随从的公子哥站在薛易面前,“上回在本公子面前装大方,赏给卖唱的十两银,怎么,今儿缺钱了?” 第207章 欺负人   面对此人挑衅,薛易并没有理会。只是对方不肯放过,一众随从围了上来,将他的小摊子围得严严实实,这刀也就没法卖了。   薛易无法,只得起身抱拳:“严公子,落魄之人,只能变卖些旧物,还望高抬贵手。”   这态度不可谓不好,对方却哈哈笑了起来,露出几分戏谑:“哟,大侠今儿怎么跟之前不一样了?那天不是挺横的吗?还说要对本公子不客气,怎么个不客气法啊?”   薛易淡淡道:“当日严公子意图强抢民女,薛某才愤而出手。今日并无事端,自然不会随意伤人。”   可惜他这个样子,在这位严公子看来,就是认怂。敢在京城这地界横行霸道,这严公子自然有些背景,上次吃了亏,心里一直恨着,只可惜薛易打了人就跑了,找不到在哪。现下既然遇见,岂有放过的道理?   “那我还要谢谢大侠了?”严公子一脸假笑。   薛易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是真的不想生事端,因为还有很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想到这里,他低身揖下去:“严公子,上回若有得罪之处,还请高抬贵手。与您相比,薛某不过是个低贱之人,请您当个猫猫狗狗放了吧。”   他这般低声下气,小桑听得不忿,低声道:“干嘛要这样委曲求全?他不是很厉害吗?就算对方势力很大,难道还不能跑路?”   师兄带她浪迹江湖的人,也受过很多委屈,但像这样的亏,她还没吃过。   徐吟轻声说:“看起来,他有很为难的事。”   燕凌点头赞同。上次见到薛易,他分明不是这样子的,短短几天时间,一个人变化这么大,必然遇到了很大的难题。为了那事,情愿卑躬屈膝。   可惜有些人是不知道好歹的,薛易越是恭顺,严公子的气焰越是嚣张。想着上次自己吃的亏,冷笑道:“你说放就放?上次坏了本公子的好事,还敢拿十两银子砸本公子的脸。你说一句就放了,那本公子的面子何在?”   薛易皱着眉头:“那严公子要怎样才肯放过?”   这严公子目光扫过,见他紧紧抱着那把刀,忽然有了个主意,笑道:“放过你也行,这把刀就赔给本公子吧!赔了,上回的事一笔勾销,本公子再不找你麻烦。”   薛易毫不犹豫:“不行。薛某身无长物,只有它还值些钱。严公子若要赔偿,且等我卖了刀,翻十倍赔你一百两便是。”   严公子哈哈大笑,轻蔑地扫过去:“一百两?说什么大话?你这刀拢共能卖出一百两吗?”   薛易正色道:“此刀是我师门所传,乃天外陨铁提炼的乌金所铸,吹毛断发,削铁如泥,便是千金也卖得。只是我如今缺钱,五百金便可出手,不知哪位英雄慧眼识珠?”   他一连喊了好几遍,都没有人答腔。   那严公子见此,干脆在旁边站定了,笑道:“好啊,你要真卖得出去,本公子就放你一马。”   看这边事态发展,一时半会儿不会打架,胆大的看客围拢过来,起哄道:“你说吹毛断刀,削铁如泥,我们怎么知道是真的?演示一下看看呀!”   薛易想想也是,便取了几枚铜钱,当真演示给他们看。   这乌刀切铜钱就跟切豆腐似的,一碰就成两半,围观众人大声叫好,然而薛易再问,仍无一人愿意购买。   反倒后头有人听到风声,赶过来也要看刀切铜钱,如此几遍下来,竟是把薛易当成杂耍伎人,热闹看了,刀却无人问津。   严公子道:“你这刀确实了不得,要不然本公子吃点亏,也不用你赔了,再倒给你一百两,如何?”   薛易哪里肯出手,如此说了几次,严公子恼了:“真是给脸不要脸,什么价值千金,都是你一人说了算。我看就是你故意讹人,应当送官才是。”   说着,就要让随从去报官。   如此胡搅蛮缠,薛易额上青筋直跳。   眼见他握住刀柄,说道:“薛某一再忍让,严公子既然不信,那就亲自试试此刀锋芒!”   徐吟暗叫不妙,这薛易是个绝顶高手,先前只是强行按下脾气,被惹急了暴起杀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这里毕竟是京城,他要真犯下人命案子,可就不容易收拾了。   那严公子还不知死活,挑衅道:“怎么,你还敢动手不成?来啊!敢伤本公子一根寒毛,叫你走不出京城!”   薛易终于没忍住,“呛”的一声,乌刀出鞘,划出低调而锋锐的光芒,向严公子脖颈撩去。   刀风拂起发丝,落在刃上,无声断裂。   死亡的气息直逼而来,直到这一刻,严公子才觉出害怕。   他以为带的人足够多,便是薛易武功再高,也伤不到自己。故意激他出手,就是想找理由把人送官,好报上次的仇。   万万没料到,真正的高手根本不是他能想像的,那么多随从一个都没反应过来,那刀锋已经到了脖颈间。   “啊……”刀面上照出他惊恐的眼神,整张脸庞已经扭曲。   眼见惨剧就要发生,“钦”的一声金属相击声音响起,却是有人看到事态紧急,抛出一枚匕首,向刀面撞过去。   薛易只觉得一股大力袭来,虎口一麻,刀身被撞得一歪,竟然退后好几步才稳住。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几乎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严公子甚至还在尖叫,就已经看到一个少年跳进包围圈,指着薛易喊道:“你这人怎的一言不合就要杀人,当真是个凶徒!来人,把他抓起来!”   他一喊,人群里便挤出几个侍卫,横冲直撞过来:“是,公子!”   严公子刚刚停下尖叫,人还发愣,就发现自己和狗腿子已经被挤到一边了。对方挟住薛易,便要往外头带。   “哎!”严公子慌忙叫道,“你们干什么?”   不是他在欺负人吗?不是他在恐吓这穷酸汉子吗?怎么忽然变成别人的戏分了?   那个长了一张小白脸的少年义正辞严:“自然是将他扭送衙门了,当街行凶,真是岂有此理!对了,这位公子,你没伤到吧?” 第208章 买刀   “我……没……”严公子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对方一脸关切,而且刚才还出手帮忙了,好像应该感谢一下?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对,怎么回事呢?   对方已经点点头:“没伤到就好,那我就先押他去衙门了,回见!”   “啊?哦!”   严公子呆呆站了一会儿,眼见少年带着一群侍卫轰走看热闹的闲人,大摇大摆地走了。   “公子,我们要不要去衙门作证啊?”一个小厮问。   严公子如梦初醒,对啊,他是苦主,去衙门不应该叫他去作证吗?想明白过来,他当即招呼手下:“走!去衙门看看!”   可等他们赶到衙门,哪里有刚才那几个人的影子?府衙安安静静,压根就没开堂。   “公子,我们是不是被人骗了?”随从迷惑地问。   严公子甩过去一个爆栗,恨得直咬牙:“这还用问?”   真是气死他了!这谁啊,一个邋里邋遢的穷酸汉子,居然也有人抢的吗?现下他白白受了一番惊吓,没报仇不说,连刀也没弄到手,简直亏大了!   严公子思来想去,问一众狗腿:“刚才那人是谁,你们认得吗?”   狗腿们摇头。   “他还带着侍卫,看着不像普通人啊!”严公子纳闷,“那些侍卫身上没有徽记吗?”   狗腿们继续摇头。   好嘛!人不认得,也没有徽记,京城这么大,想找到特定某个人简直是大海捞针,今儿这亏他算是白吃了!   严公子越想越气,实在没地方发,便转去金阳池喝花酒。   也该他今日倒霉,花酒喝得好好的,旁边有两个酒客起了冲突,在船上打了起来。他探头出去看热闹,被人一桨拍在头上,顿时晕过去,掉进了水里。等到随从把他捞起来,已经丢了半条命。   这些后事,燕凌并不知道,他指使侍卫挟着薛易出了西市,直到转进偏僻的巷子才停下。   燕吉探头出去看了一圈,禀道:“公子,没跟来。”   燕凌吐出一口气,放下心来。   燕吉不解地问:“不就是个纨绔吗?公子你就算欺了又怎么样?为什么要这么小心?”   燕凌白了他一眼:“一个纨绔我自然能欺,可这事传出去,上面会怎么想?”   燕吉挠了挠头:“怎么想?”   真是个榆木脑袋!燕凌戳了他一下,说道:“公子我留在京城是当人质的,不是打抱不平的!”   身为质子,不低调点,还跑出去伸张正义,他是嫌自己的脑袋太稳当了吗?   懒得跟燕吉多解释,他说:“徐三小姐还在后边,你去接她过来。”   “哦……”   用不着燕吉去接,徐吟已经来了。有小桑带路,她顺顺当当地找到了此处。   “怎么样?没事吧?”   听她这么问,燕凌终于有空去看薛易了。   被他们挟裹出西市,薛易一脸迷茫,直到听了燕凌主仆的对话,才慢慢回过味来,心里后怕不已。   刚才那一刀要是真斩了下去,他现下恐怕已经在衙门了。   再定睛看燕凌与徐吟,他吃了一惊:“是你们!”   燕凌讶然:“你认得我们?”   薛易点了点头:“方才在客栈外,与这位小姐有一面之缘。小姐风仪出众,便是戴了幂篱也能认出来。至于公子,已经跟了薛某好几天了,自然认得。”   这下换成燕凌吃惊了:“你知道我跟了你好几天?那怎么不说……”   薛易道:“薛某感觉得出来,公子并没有恶意。我如今落魄于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燕凌不由感叹:“果真是高手。”   薛易却道:“公子才是真正的高手,我那一刀,寻常人根本接不住,更不用说以匕首击歪,那需要更大的力量。”   说到这里,他抱拳行礼:“在下薛易,多谢公子解围之恩。”   “薛易?”燕凌想了一下,恍然大悟,“原来你就是薛易啊!”   薛易奇道:“公子竟听过在下贱名?”   燕凌一边打量着他,一边笑着点头:“义薄云天薛捕头,江湖上谁人不知?”   这薛易早年当过捕头,义字当先,做过不少救危扶困的事,名声极大。后来他被人诬陷失职,就离了公门。   薛易忙道:“这都是兄弟们抬举,薛某不敢当此赞誉。”   燕凌笑道:“你当得起。那日你身上分明只有那十两银子,可为了帮卖唱女脱身,全数给了她。这等胸襟,我自认未必做得到。”   薛易被夸得不好意思起来,说道:“未知公子高姓大名?今日解围之恩,薛某来日必报。”   徐吟听得,笑了一声:“这就算解围了吗?你现下出去,还卖不卖刀?不卖刀的话,你怎么弄钱?没有钱,又怎么救人呢?”   被她插了这么一句,薛易一怔:“小姐如何知道薛某要救人?”   徐吟道:“很简单啊!这刀如此珍贵,凭薛捕头的为人,若只是缺钱谋生,便是卖苦力也不会卖刀。也只有为了救人,才能叫薛捕头舍弃这样的师门宝物。”   “……”薛易哑口无言。   “所以,我猜对了?”徐吟追问。   薛易神情复杂,抱拳施礼:“小姐慧眼。”   徐吟一笑,转头对燕凌说:“听到没?拿钱吧!”   燕凌追问:“只要钱就够了吗?你朋友遇到了什么难处?不用我帮忙?”   薛易动了动嘴唇。他看得出来,眼前这两位身份不凡,随手可以拿出千金,又有这么多侍卫在旁,定是高门大户的公子小姐。对自己来说很难的事,对他们而言说不定很简单。   可是,想到自己身上那一堆麻烦……罢了,还是不要跟他们纠葛太深了。   “公子愿意买刀,薛某感激不尽!”   燕凌知道他的选择了,也不强求,转头吩咐:“拿纸笔来。”   燕吉答应一声,从褡裢里掏出纸笔,又乖觉地背过身去。   燕凌拿起笔,用他的背当桌子写了几行字,然后取出一方印章盖了上去。   写完了,他递过去:“到董记银庄去,一万两为限,随便你提。”   薛易呆呆接过:“这……”   燕凌不再多说,让燕吉收起纸笔,便要离开。   眼看他们走出巷子,薛易忽然反应过来,叫道:“公子,刀!您还没拿刀!”   可他们根本没有理会,就这样走掉了。   薛易站了一会儿,低头看向纸上的印记。   “燕……昭国公府?!” 第209章 原来是你   徐吟一边走一边问:“就这样走了?你不是想留他下来吗?”   燕凌道:“我想是想,可他心有顾虑,强求没有意思啊!”   说着,他两眼放光:“没想到他就是薛易,盛名之下,一点也没有虚传啊!”   徐吟道:“你也不必可惜,今日结下这善缘,若有一日他遇到难处,便会自己找上门来。”   说到这个,燕凌冲她眨眨眼:“当然了,要不然我为什么要留字条?”   徐吟失笑。就知道他是个肚里黑的,不直接给钱,偏要留个字条,就是要让人家猜到自己的身份,有朝一日自投罗网。   看到徐家的马车驶过来,燕凌问:“接下来你要去哪?”   “回家呀!衣裳量了,也跟踪完了,自然是回家做功课去。”   “哦。”燕凌眼巴巴地看着她。   在博文馆里,他们都没什么机会说话,现下好不容易私下见了面,还没一块呆多久呢!   马车停下来,小满招手:“小姐!”   徐吟扶着她上车,身后的小桑停下来,从腰后摸出来一物:“燕二公子,您的匕首。”   他刚才击歪了薛易的刀,就忙着把人带走了,匕首是小桑捡回来的。   “哦。”燕凌便要去接。   手伸到一半,耳边传来急促的声音:“等等。”   燕凌愣了一下,抬头去看。   徐吟紧紧盯着那把匕首,伸手过去:“我看看。”   小桑不明所以,但仍递了过去。   徐吟将之抓在手中,仔仔细细翻来覆去地看。   这匕首镶满了宝石,锋刃寒光四射。   她的目光似悲似喜,抬头看向燕凌,轻声道:“原来是你啊!”   “哈?”燕凌没懂,不过,看她舍不得放手的样子,就说,“你喜欢它?那送你好了。”   徐吟没有拒绝。   她现下心潮起伏,感慨万千。   有些事,她终于明白了。   怪不得他知道她的名字,怪不得他会冲进火里救她。那么,他那时出现在凉川,是否为了寻她?   原来他们之间的缘分,从前世就已经开始了。他就是她一念之慈,在驿站赠饭的那个人。   燕二公子受了一饭之恩,留下匕首为证,回去与兄长争权。其后名扬天下,长驱入京。   城破那一日,他是不是也寻过她?可她混在人群里,看着他入城,就这样擦肩而过。   徐吟不由笑了一下。   兜兜转转都是你,错过的终究会回到身边。   “怎么了?”燕凌小心翼翼地问。   “没什么。”徐吟收起那把匕首,“我先回去了。”   “哦。”   看着她上了马车,又挑起窗帘笑了下,燕凌整个人都是飘的。   直到马车看不见了,燕吉在耳边叨叨:“公子,走远啦!”他才醒过神来。   燕凌摸了摸鼻子,转身回府。嘴角忍不住上扬,每踏出一步,都像在云端跳舞。   过了一会儿,他问:“阿吉,她刚才是不是主动对我笑?”   燕吉翻了个白眼:“徐三小姐那是跟您告别。”   “可她以前不这样啊!”燕凌据理力争,“告别是告别,笑是笑,不一样。”   燕吉莫名其妙,有什么区别吗?   燕凌懒得搭理不解风情的小厮,这种微妙的区别,外人怎么会懂呢?反正他知道就好。   ……   马车上,徐吟摸着那把匕首。   前世用了好几年的东西,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回到她手中。它的每一个凹陷,每一处线条,都是她熟悉的。   “这把匕首好漂亮!”小满赞叹。   “还很锋利。”小桑补充,“燕二公子真大方。”   小满理所当然地说:“那是,不管小姐要什么,燕二公子都会给的。”   说到这个,小桑好奇:“小姐,你和燕二公子是不是会成亲啊?”   徐吟猛然听到这句话,不由咳了一声。   其实她答应过的,如果燕凌说服家人来提亲的话。可一次次的,总是被别的事打断。之前是姐姐和东江相亲,这回他们又同时被弄来京城。眼下他们这处境,婚事自然不好提了。要是陛下知道他们两家要结亲,一定会心生忌惮。要想有后续,必得他们离开京城才行。   她还好说,顶多再留半年,父亲以她要及笄的名义叫回去就是。燕凌的话,想要摆脱质子身份,可就不容易了。   婚事成了没影的事,她也不知道该怎么答了。   “你问这个干什么?”小满出声打断,“这叫小姐怎么答嘛!”   徐吟刚想感叹一下,小满果然成长了很多,竟然知道替主子化解尴尬,就听她下一句说道:“这不是明摆着的吗?肯定会啊!”   “……”果然不应该对小满抱有期待。   小桑哦了声,又问:“那,等小姐和燕二公子成亲,我们是不是要跟去昭国公府啊?”   小满想了一下,摇头:“我不想去,还是留在刺史府好,但我肯定不会离开小姐的。小姐,要不你也别去了,叫燕二公子过来吧?”   “燕二公子过来,那不是成了入赘吗?”   “入赘?”   小桑解释:“就是男方住到女方家里,以后就是女方家的人,生的孩子也跟女方姓。嗯……就像嫁过来一样。”   小满拍手:“这个好!小姐,那就叫燕二公子嫁过来吧?”   徐吟听得想抚额。这两个丫头,半懂不懂的,在说什么东西?就算燕凌没意见,昭国公也不会答应啊!   其实,不管入赘还是出嫁,她都无所谓,父亲早就跟她说过,哪怕她出嫁了,到时候也会把家业传给她。而燕凌大概是不在乎的,他这个人其实很自我,世情风俗又或者他人的目光,都不怎么看在眼里。总而言之,他们的障碍主要来自外因,而不在于自身。将来如何,还要看情势如何发展……   等下!她怎么莫名其妙思考起这个问题了?都怪这两个丫头,把她带歪了!   徐吟失笑,打断她们的胡言乱语:“你们够了啊,小心让人听到。”   两个丫头同时噤声,过了会儿,小桑忏悔:“小姐见谅,日后我们一定注意,这里是京城,要小心别人的眼线。”   小满连连点头。小姐好不容易带她来京城,可不能把事情办砸了。   徐吟满意地点头:“先回家吧。” 第210章 打草惊蛇   过了几日,文毅又让人拿着薛如的画像四下打听,问到那宅子附近。   薛如身边的丫头正在外头买针线,忽然听得有人问卖凉茶的婆子,可曾见过画像中的女子。她跟着姑娘躲藏这些日子,警觉成了习惯,便扭头看了眼。   这一看,一颗心差点跳出来。   来打听的汉子有所感觉,往这边投来视线。   丫头急忙回头,跟铺子老板娘说话。直到他问完走人,才吐出一口气。   她走到茶摊前,问那婆子:“那是谁呀,好端端的打听一个女子,别是个不安好心的贼人。”   那婆子笑眯眯:“说是家里仆妇走失,不知道是不是被拐走了。我瞧着倒不像坏人,还照顾老婆子的生意呢!”   丫头瞥了眼茶桌,眼中带出几分轻蔑。   几个铜板而已,果真下等人眼皮子浅。要不是为了隐藏形迹,这种地方她和姑娘都不会踏进来!   不过,就算她们不嫌弃,这里也不安全了。   丫头越想越是不安,针线也不买了,匆匆回了宅子。   “姑娘,不好了!”   薛如心情沉郁,听着“不好”两个字,就是一咯噔。   这大半年,她就没有好过!   但事到临头,她不能不问,只得转回身:“什么事?”   丫头将刚才所见说了一遍:“……那人手里拿的就是姑娘的画像,奴婢回来的时候,叫秦九去打听了。”   秦九就是目前帮她们传递消息的眼线,在附近卖水,每日走街串巷。   薛如按捺下来等消息,只是心里一阵阵发慌,坐立难安。   焦灼地捱了一下午,门终于被敲响了。   秦九挑着水进来,一边往厨下走,一边高声问:“桃姑娘,这水帮你倒缸里吗?”   丫头也高声回答:“哎!麻烦秦九哥了。”   薛如已经等在水缸旁,秦九一边哗啦啦倒水,一边压低声音禀道:“薛姑娘,那确实是徐家的人。他们近日拿着您的画像四处打听,但行事低调,似乎并不想张扬。”   得到预料中的答案,薛如一阵气闷,追问:“他们找到这里,不是有什么线索吧?”   “这个么……他们问得不仔细,不像有明确目标。”   薛如点点头,说道:“你帮我传个话,叫朱旦晚上来接应。”   秦九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姑娘又要搬家?您是不是太紧张了?这里他们打听过了,近期应该很安全。”   薛如道:“这里人多眼杂,这次没出事,到底是个隐患。”   秦九便不再多说,应了声是,提着空桶出去了。   丫头担忧地看着她:“姑娘,我们搬去哪里呀?”   薛如脑子里有几个去处,现下还没想好。她告假出宫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徐吟只要稍加打听,很容易得知“薛教习”的事,凭徐三小姐那霸王一样的性子,不找她才怪。   现下这个处境,她是有预料的,只是没想到他们动作这么快,接连两个落脚点都被撞上了。   想到这里,她不耐烦地道:“晚上你就知道了。”   入夜,一辆青帷小车轻装简从,离开了这座宅子。   ……   又是几日过去,正在写功课的徐吟听得丫头来报:“文长史求见。”   夜都深了,文毅还来打扰,必是有要事。   徐吟搁了笔,在小满的服侍下,略略收拾了一番,去外书房。   “三小姐。”文毅张口就说,“我们找到那位薛姑娘的上线了。”   这倒是惊喜,徐吟怔了一下:“这么快?”   她还以为要不少时日,都已经耐下心,准备等上数月了。   文毅脸上带笑:“那薛如想必被三小姐吓破了胆,我们假装去她宅子附近打听消息,她连夜就换了地方。我们又盯了两天,终于瞧见她家丫头,把一封信送进了青柳巷的一间宅子里。”   “青柳巷么……”徐吟轻轻叩了下桌子。   她记得,那里住的多数是行商,又或者达官贵人的外宅,时常会换主家,邻里关系也不亲近,确实是安置联络点的好地方。   文毅笑道:“这间宅子可有意思了,据说是一位大人的外宅,每隔一段时日,那位大人就会过去歇上一晚。但是他们遮掩得极好,到底主家是谁,藏的娇是谁,竟一点也打听不到。”   徐吟笑了声:“这事在京中十分普遍,便是有人好奇,为了保命也不会多问。”   文毅称是:“我们想法子去租那边的房子,但是很可惜,能租到最近的房子,也隔了一条街。”   徐吟已经明白了:“不用试了,你们租不到的。附近的宅子应该都是那位大人的,你们问多了会暴露。”   “三小姐……”   “这事暂且搁下,也别盯得太紧,以防打草惊蛇。”徐吟吩咐,“你先忙自己的事,咱们在京中根基浅,现下便是对方露了马脚,也没那个本钱对付。”   文毅应是,顺便把近日的事务禀报了一遍。   他跟着进京,最重要的任务是安置人手,结交人脉,要做的事委实不少。   ……   约定的时日到了,徐吟去明月绣坊取回衣裳,订制的头面佩饰也都做好了。   长宁公主很兴奋,叽叽喳喳地跟她讨论:“听说那天去的人好多,你可要早点出门,不然堵了车就麻烦了。还有,最好准备个篮子装花,你肯定会收到很多花的。”   女儿节也是男女公开相会的日子,依京城的习俗,没成婚的男子可以在这一日向中意的姑娘赠送兰草,以示爱意。   长宁公主往年出不了宫,收到的只有哥哥弟弟们安抚意味的兰草,十分没劲。今年能出门,早就期待了。   徐吟笑眯眯:“我准备篮子,那公主呢?”   长宁公主捧住脸颊,嘻嘻笑道:“我肯定也要啊!像我这样美貌又可爱,一定能收到很多花吧?”   徐吟哈哈一笑,说道:“不止呢!公主最好收花的时候多想想,您今年十四,陛下要操心您的婚事了吧?”   长宁公主听得一呆:“啊?不会吧?”   收花是很开心,但成亲她还不想啊!   徐吟意味深长:“怎么不会?” 第211章 街上   上巳很快到了,一大清早,街上就堵得寸步难行。   不止达官显贵要过节,平民百姓也要出门玩乐,无论高门还是小户,几乎都是全家出动。   皇帝本来没想出门的,可到了那一日,宫中嫔妃几乎走了个干净,又听说今年各家在阳水边大摆宴席,于是也坐不住了。   徐吟听说圣驾出行的消息,正堵在大街上。   她听了长宁公主的提醒,已经提早出了门,结果还是低估了京城的拥堵程度。万幸的是,离大光明寺已经不远,等前头的车马进寺,他们就能动了。   看着满街的人头攒动,小满心浮气躁,一边扇着手一边道:“好热,这才三月怎么就热成这样?”   小桑取出扇子:“这么多人挤在一块儿,不热才怪,等会儿进去好了。”   “三小姐。”那边卫均喊了一声,千辛万苦地挤开人群,将一大碗什锦冰雪丸子递进车窗,“消消暑气。”   徐吟吃了两口,见小满一脸渴望,就递给了她:“你们吃吧。”   小满咽了口口水,却推辞:“小姐自己吃,我不渴。”   徐吟取笑:“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还不渴。”她把冰碗塞过去,说道,“放心吃吧,我吃多了不方便。”   女眷出门,历来能少吃就少吃。盛妆之下,吃多了一则容易花妆,二则如厕也不方便。再者,冰雪丸子这样的东西,凉着肚子怎么办?尝个味儿得了。   小满这才笑开来,捧着冰碗与小桑你一口我一口,高高兴兴吃了个干净。   一碗凉水入肚,热气消散不少,丫头们又有心情闲聊了。她们透过帘子看着拥护的人群,讨论京中流行。   “她们的发髻好高啊,怎么梳上去的?”   “自然是用假发了,不然哪有那么多。”   “哇,你瞧那位夫人戴的发钗,竟然是一整座楼阁,这得多少金子?”   “真的呀!这也太重了吧?”   丫头们叽叽喳喳,徐吟漫不经心地听着,目光随意地扫过长街。   忽然,她瞧见了什么,视线移了回去。   旁边的酒楼里,有个汉子跨了出来。他年约三十,身材高壮,腰上挎了把刀,正是薛易。   他不是一个人,还有两个同伴,一男一女,瞧着也是江湖人打扮,身上佩有兵器。   三人凑在一起说了几句话,就拐进了前头的巷子里。   徐吟心一紧。那条巷子,她记得是个死胡同,但是与大光明寺只有一墙之隔。他们要干什么?难不成要混进寺里?   今日众多宫妃驾临,大光明寺早就清理了无数遍,而且圣驾还要出行,里头戒备森严,如果他们真要搞出点什么事,只怕会有麻烦。   但是她手下的人还没有完全熟悉京城,不好轻举妄动……   正想着,车壁忽然被人敲了一下,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进来:“就知道你堵住了,没今天出门迟了吧?”   徐吟心念一动,只觉得难题迎刃而解,挑起帘子时,就笑得格外灿烂。   燕凌猛然迎上她的笑脸,近在咫尺的面容令他呼吸一滞。   今日盛会,她出门前打扮过,面上施了薄粉,唇上点了朱红,初识时犹存的那一分青嫩稚气,化作了明艳姝丽。   燕二公子当日一见钟情,确实是见色起意,但吸引他的,是她身上不同于寻常闺秀的飒然风姿。尽管别人喊着徐氏双姝,可在他心里,并没有将她们姐妹当成一样的美人。直到这一刻,他才真切意识到,她有着怎样倾城的容色。   突然好想叫她回去,怎么办?   燕二公子压下心里的异样,听她说道:“你怎么也来迟了?”   他清咳一声,移开目光,支支吾吾道:“没有啊,我已经到了,时间还早,就出来逛逛……”   “哦。”徐吟不疑有他,说道,“正好,我有事找你。”   见她没发现,燕凌松了口气,神态也正常了起来,笑问:“什么事啊?”   徐吟拿扇子遮了面,压低声音:“我看到薛易进那条巷子了,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同伴。今日圣驾莅临大光明寺,万万不能出事,你快派人瞧一瞧。”   燕凌神情一肃,往那条巷子看了眼。   显然他也是知道情况的,燕二公子在京城,早就把地形不知道摸了多少遍。   徐吟继续道:“我们才到京城不久,暗线还没布置好,这些事做不起来不容易。你那边应该有人手吧?我把柴七也给你,想法子盯着他们,别闹出事来。”   燕凌点点头:“知道了,我这就去安排。”   说完,他塞了个纸包进来,自己叫上柴七走了。   徐吟松了口气。   前世这个时候,她和姐姐已经在东江王府了,不是忙着应付李达,就是和魏氏斗法,哪里有时间关注外头的事。   她知道薛易后来投了燕氏,那么这次应该没有性命之忧。可仔细回想了一下,薛易似乎有过刺配的经历,拿不准是不是这次闹出来的事,还是叫燕凌多盯着些比较好。说不准,燕二公子这一出手,薛捕头感激涕零,提前投了呢?   “哇,小姐,是樱桃。”小满的惊叹声传进耳朵。   徐吟回过神,发现是燕凌塞进来的那个纸包,里头满满一捧的樱桃,红艳艳的十分可人。   小桑惊奇:“如今才三月,燕二公子从哪里弄来的樱桃?”   小满忙捧到她面前:“小姐,快吃。”   徐吟拈起一颗放进嘴里,汁水甜滋滋的,带着微酸,倒是十分开胃。   她一口气吃了半包,感觉好像吃多了,停下来推给她们:“你们吃吧。”   两个丫头互相看了眼,各自拿了几颗,又将纸包好。   “如今樱桃还没上市,燕二公子定是好不容易寻来的,余下的留着小姐晚上吃。”   徐吟莞尔一笑。小桑还罢,她自小看惯世情,本就懂事,小满这次出门,可真是沉稳不少。   等了这么一会儿,队伍终于动了。车夫驾着马车,依序进入大光明寺外院。一个小沙弥迎上来,念了声佛,引着徐吟往里走。 第212章 背后是非   当今皇帝爱热闹,像今天这样的盛会并不鲜见。   但是女儿节,无论如何也不能与元宵、中秋相比,像今天这般盛况,还是挺新鲜的。   各家夫人小姐络绎而来,大光明寺里一时花枝招展、莺声燕语,往日难得一见的贵人们济济一堂。   再尊贵的妇人也是妇人,聚在一处,少不得说些儿女闲事。   这一说两说,就说到了那位徐三小姐头上。   “要说如今这京城,风头最盛的闺秀,应该就是那位永嘉县君了吧?陛下嘉奖,公主信重,听说就连太子,都对她另眼相看。”   说这话的夫人,语气有些酸。要论起来,自家的门第比徐氏只高不低,可命就是没人家好啊,自家闺女也到了年纪,却没多少人知道。   和她一样想法的不少,立时有人接过:“何止,人家一进京城,就出了好大的风头,连百姓都津津乐道,说她扶危救困,慈悲心肠,竟是个活菩萨。”   那位夫人似笑非笑:“这话说的,小小年纪,也不怕折了寿。真说起来,她那个县君封号,还是杀人得来的吧?听说,她假称要结亲,才得以接近那吴贼,将人家一刀断头……啧啧啧,这也太不讲究,就不怕未来的夫家膈应。”   “可不是?想一想跟她结亲,这脖子都凉飕飕的。姑娘家,才貌都是其次,品性最为重要。谁家敢娶这么个凶悍媳妇?生起气来,喊打喊杀的怎么办?”   听见的夫人小姐们都笑了起来。   说得正热闹,一道声音忽然幽幽响起:“可真是劳您费心了,叫夫人惦记我的婚事,小女深感荣幸。”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怔,随后就见花墙后面转出来一名少女,冰肌雪肤,眉目如画,明明没有打扮得多华丽,可她一出现,这满园的春色都被压下来几分。   短暂的静默后,现场忽然乱了。   有人喝水呛到,有人不小心踩到衣裙,好一会儿才平息。   而少女已经走到近前。   被她截了话的夫人忙忙站起来,结结巴巴地问:“永、永嘉县君?”   徐吟含笑回应:“是,小女徐吟,受陛下隆恩,忝封县君。敢问夫人是哪家高门?”   这位夫人面上浮红,一时尴尬地站在原地,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背后说人闲话不稀奇,被正主听到固然难为情,可也不是没发生过,但被人当面问上来,这就少见了。   偏偏徐吟就这样站在面前,笑吟吟地看着她,一副不得到答案不罢休的样子。   这位夫人无法,只得答道:“妾身夫家姓梁,家翁在礼部任职。”   礼部尚书与侍郎均无梁姓,换句话说,这位夫人的公爹最高也就是个郎中。在今天这样的场合,区区一个郎中,想必进来都费了一番功夫。   徐吟点了点头:“哦……”   她什么也没说,可这夫人硬是听出了羞辱的意味,低下头没敢再说话。   徐吟转过头,看向另一位说她折寿的那位,含笑问:“这位夫人呢?”   比起之前那位,这位夫人就淡定多了,她慢慢摇着扇子,从容回道:“我家姓刘,祖上有幸立下军功,留了个怀远侯的爵位,如今袭爵的正是外子。”   原来是位侯夫人,怪不得这么自傲。   徐吟微微一笑,说道:“好叫夫人知道,我这封号,确实是杀人得来的。谁叫我没有令夫的运气呢?祖上没传下爵位,只能自己拼一个出来,想必令祖会感同身受吧?”   怀远侯夫人顿时变了脸色:“你……”   她听出了徐吟言下之意。她夫家的爵位,一样是杀人得的,而且她丈夫只是运气好袭的爵,有什么脸瞧不起自己亲手拼出来的封号?   怀远侯夫人气得够呛,搜索枯肠想要驳回去。可惜没等她想出来,前头传来消息,圣驾到了。   徐吟再次一笑:“夫人自便,我去迎接圣驾了。”   说罢,她转身走了,再没给一个眼神。   怀远侯夫人又被气到。她这是什么意思?显摆自己有资格去迎接圣驾吗?偏偏……显摆得没有一点问题,本朝侯爵早已泛滥,自家夫君身上并无职司,一个闲散侯爷确实没有资格近前迎驾……   待离了这些人,小满忍不住抱怨:“什么人啊,背后说人坏话,被抓到还一点愧疚都没有。好意思说小姐不讲究,我看她才不讲究!”   “就是。”小桑十分赞同,“说三道四,品头论足,也不看自己配不配!还膈应,她有机会吗?”   “没错,燕二公子才不会膈应呢,小姐杀人都是他帮忙的……”   眼见话题歪了,徐吟不得不出声警告:“打住!这种话以后不许说,叫人听见怎么办?”   小满领会过来,急忙认错:“奴婢胡言乱语,以后再不会了。”   徐吟点了点头,轻声提醒:“你们要记住,这里是京城,一不小心会坏事的。我们和燕二公子只是旧识,没有别的关系。”   看她这般郑重,两个丫头肃容应声:“是。”   徐吟很快到了前头,报过姓名之后,得以近前迎驾——谁都知道,永嘉县君风头正盛,公主一日都离不得的。   果不其然,众人行过礼,皇帝叫了平身,长宁公主就拼命向她招手。   徐吟走过去。   长宁公主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说道:“你今日打扮得真好看,这裙子是新做的吗?怎么不跟我说,我也要做一身。”   徐吟回道:“先前也不知道她们做得好不好,这不就穿来给公主看了吗?公主瞧着好,叫人去做就是,宫中手艺更好,定然比这件还漂亮。”   长宁公主笑开来,牵着她的手,一同往里走。   女儿节的习俗,是要在水边饮宴的。京城有阳水横贯而过,恰好经过大光明寺,因此今日的宴席就设在了寺后的河边。   一开始说要来的是后妃们,大光明寺接驾很有经验,早就准备妥当了。没想到皇帝临时要来,这规格又不一样,仓促之下,闹了个兵荒马乱。   皇帝倒是不嫌弃,看着水边扎起的彩棚,还挺高兴:“如此行宴,颇得野趣。今天不必拘束,礼节能省则省,大家随意就好。” 第213章 水边   皇帝坐在彩棚里,笑呵呵地看着眼前美景。   春和景明,碧波流水,还有花枝招展的女孩儿们追逐嬉闹,留下一串串清脆的笑声,这一趟真是来对了。   “陛下,吃橘子。”丽妃将剥好的橘瓣递到他嘴边。   皇帝张口吃了,心情更舒畅了:“嗯,很甜。”   淑妃看着这一幕,压下心中不爽。以前出门,皇帝身边的位置总是她的,可惜岁月如刀,她已经不像小姑娘那样新嫩,如今只能远远看着。   另一边的德妃瞥到她的神色,嘴角翘了翘,像是闲聊一般问起:“淑妃妹妹这是看中哪家姑娘了?”   淑妃闻言看过来,眼中有着迷茫,似乎没回过神来:“什么?”   德妃目露诧异,反问:“好端端的,妹妹忽然要到外面过女儿节,难道不是为了给三皇子相看?”   三皇子高纬,今年正好十五,要说娶妻还早了些,但现在开始相看,也是正当时候。   淑妃被点醒,忙道:“是这么回事。孩子长得太快,一眨眼就这么大了。”   看她这样子,就知道根本还没想到这上头去。德妃心中生出几分轻蔑。   淑妃真是年轻的时候得意惯了,到现在还惦记着圣宠。后宫只会不停地进新人,她们逐年增长的年纪,怎么跟那些新嫩美人比?恩宠早晚有一天会失去,只有孩子是她们的依靠。   二皇子只比三皇子大一岁,德妃却是两三年前就开始留意了。看到如今,二皇子妃的人选,她心中已经有数,只等太子妃定下,便请皇帝赐婚。没想到淑妃竟是一点成算都没有,到现在都还没开始相看。   心里这么想,她嘴上并不拆穿,含笑问道:“妹妹心中可有人选?要不要我们帮着参详参详?贤妃妹妹,你说呢?”   贤妃一直安静地坐着,她本来不打算出门的,可德妃淑妃都来了,她若不出门便显得格格不入,便跟着一起来了。   听得德妃问询,她浅浅一笑,说道:“只怕妹妹眼光不济,误了淑妃姐姐的事。”   她一惯谨小慎微,德妃也没放在心上,闲聊一般说起适龄的闺秀。   淑妃听她一个个数过来,只含糊地应上几声。   德妃笑问:“淑妃妹妹这般冷淡,莫非心中已有人选?说起来,你娘家侄女也在博文馆读书吧?倒是和三皇子一般年纪,若是合适的话,正好亲上加亲。”   叶家确实打这个主意,但淑妃嫌弃娘家门第低,就回道:“没有的事,宣华与纬儿只是兄妹情谊。纬儿年纪还小,也不知道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一时不知道怎么选。”   德妃点了点头:“我倒有个主意,在博文馆伴读的小姐不少,样貌品性各不相同,妹妹不妨问问三皇子中意哪一类,如此便可以对照着挑,是不是?对了,可以请公主带她们过来看看。”   不等淑妃发话,她便喊来宫女,去请长宁公主。   长宁公主这会儿玩疯了。她从来没在外头过过女儿节,跟着姑娘们到水边用香草洗了手,扭头正好对上徐吟光洁的后颈,顿时恶从胆边生,湿漉漉的手便贴了上去。   徐吟被滴了一脖子的水,立时跳起来,反过来向她洒水。   长宁公主扭头就跑,两人一个追一个逃,洒了一路的笑声。   看着她们玩闹的样子,淑妃的侄女叶宣华忍不住道:“公主跟她可真好,才处了个把月,就把咱们这些伴读好几年的都比下去了。”   其他小姐也都露出羡慕的眼神。   可不是么?在她们面前,长宁公主可不会这么肆无忌惮。   静华郡主从另一边走过来,昂着头道:“那也要看你们有没有胆子,如果是你们被公主泼了水,敢泼回去吗?”   小姐们闻言讪讪。她们还真不敢……   静华郡主就哼一声:“那还眼红人家干什么?自己什么样儿,心里没数的吗?”   众人见她嘴上说得不客气,眼睛却盯着柳熙儿,便知是指桑骂槐了。   柳熙儿呆了呆,不知道哪里又惹到了她,惶惶低下头去。   静华郡主骂完了,也懒得再理会,跟几个要好的小姐到另一边玩去。   柳熙儿抬起头,原本在一处洗手的姑娘都散去了,没人叫她一起玩,也没人说一声,就这样把她一个人留在原地。   她露出苦笑,看到太子一行人从那头过来,看到长宁公主她们,便喊了一声。   长宁公主高兴地跑过去。   太子跟妹妹说了几句,又转过头,与徐吟交谈。   也不知道徐吟说了什么,太子笑了起来,注视着她的目光充满欣赏。另外几个皇子也是如此,轮番跟徐吟打过招呼。   柳熙儿心中泛上酸意。她在博文馆读了几年书,几位皇子还当她路人一样。   她一个人站着,实在是无趣,踌躇了片刻,便往彩棚那里去。   贤妃看到她过来,眉头皱了皱,轻声问:“今日机会难得,怎么不跟小姐们一起玩?”   柳熙儿低着头没说话。   贤妃就忍不住叹气:“两位郡主还没消气,她们不敢跟你玩?你说说你,一样是伴读,你怎么就把自己弄到这个田地?”   柳熙儿露出委屈的神情:“姑母……”   “打住!”贤妃面露不悦,“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见人要笑。你以为这个样子楚楚可怜?在男人面前或许可以,但你还没到那个时候。快些收起来,给我笑!”   柳熙儿只得强迫自己露出笑容。   贤妃看她的样子,眉头皱得更深了。   要不是娘家没落已久,连个适龄的姑娘都挑不出来,她怎么也不会将这个侄女带在身边,怎么教都这么小家子气,难堪大用。   这样想着,她的目光穿过花林,落在那群少年男女身上。   一群贵介公子中,旁边倚着树的玄衣少年分外醒目。   他和那些人一样,今日打扮得华丽贵气,此时面带微笑注视着长宁公主二人,可看着就是和他们不同。   贤妃不由在心里感叹,燕家人的样貌,不管什么时候,都是这么出众。 第214章 茶点   淑妃和德妃也在看那边。   看到长宁公主身边的少女,德妃由衷说道:“那位就是陛下新封的永嘉县君吧?果真天姿国色,不同凡俗。”   淑妃勉强笑道:“隔这么远,姐姐也看得清?”   德妃对她的心思了如指掌,微笑回道:“真正的美人,一瞧就瞧出来了。就像淑妃妹妹,当年东宫那么多美人,陛下第一眼便挑中你。”   这句话听着像是夸奖,可淑妃更不舒服了。   这徐三小姐像她?那陛下是不是也第一眼挑中了?   又听德妃咦了一声,摇头失笑:“果真是少年慕少艾,绍儿那孩子,平日对着我这个母妃,都没这么有耐心。”   淑妃定睛看去,却见那群少年分了前后,一些人围着太子与长宁公主,另一些人和徐吟说话。后者包括二皇子,以及她的三皇子。   她脸色微微一变,看了眼德妃,故意说笑:“姐姐就不担心吗?若是二皇子瞧上了她,你应是不应?”   德妃从容地摇着扇子,含笑回道:“妹妹多虑了。美人嘛,谁不喜欢多看两眼,这与结亲是两码事。”   淑妃的脸色却没好转,德妃向来管束得紧,二皇子确实不敢自作主张,可她的三皇子就散漫多了……   这么一想,她心里更紧迫了,问宫女:“不是要去请公主吗?怎么还不去?”   宫女先前见长宁公主和太子在一处,不知该不该去,此时得了指令,忙领命而去。   长宁公主听得宫女传话,愣了一下:“淑妃找我有事?”   宫女答得委婉:“娘娘听说,与公主一起读书的小姐们个个才貌双全,想见上一见。”   长宁公主哦了一声,满不在乎指了指:“她们在那,你去喊吧!”   宫女知道淑妃主要为了看徐三小姐,便有些踯躅:“那公主……”   长宁公主见她频频去看徐吟,哪还会不明白,忍着翻白眼的冲动,说道:“本宫自己去。”   宫女这才放下心来:“是。”   待她走后,长宁公主扭头问兄长:“皇兄,我先去见淑妃,你呢?”   太子面露犹豫,长宁公主都看出来了,他自然也明白淑妃的用意。他不由看了眼徐吟,她神情依然平静,仿佛什么也没听懂。反倒三皇子有些雀跃,眼睛都比刚才亮了几分。   太子心中一动,笑道:“那就一起去吧,正好走得累了,向娘娘讨杯茶喝。”   长宁公主嘻嘻一笑,回身拉徐吟的手:“走!”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回到彩棚,连皇帝都被惊动了。   “你们不去玩耍,回来作甚?”   太子上前禀道:“回父皇,我们玩累了,先来喝杯茶。”   皇帝看到随后而来的小姐们,立时明白了,哈哈笑道:“行,贤妃的茶最好,你们去喝吧!”   “是。”   没想到太子带着人一起来了,宫女们忙忙地设坐椅,烧茶水,一通忙乱。   “娘娘。”太子带着弟妹们见礼。   德妃笑了起来,如往常一样嘘寒问暖:“你们衣裳都穿够了吧?出了汗可别急着脱,风一吹着了凉就麻烦了。”   “娘娘放心,我们省得。”   长宁公主就跳脱多了,说道:“原来女儿节这么有意思,娘娘,我们明年还能来吗?”   “那要看你乖不乖,能不能打动陛下了。”德妃笑眯眯地说。   长宁公主连连点头:“我现在可乖了,师傅们都夸我功课长进了很多。”   说起这件事,三妃都有耳闻。自从跟徐三小姐交上朋友,长宁公主都转性了,虽然还整日打打杀杀,可练的是正经的骑射。皇帝说,这是君子六艺,本应当学的。还有太子,近日也得了太傅的夸奖,说他读书认真多了。   想起这事,德妃和淑妃心中都有些别扭,便略过不提,招呼众人坐下,叫宫女们上茶点。   淑妃格外沉默。方才离得那么远,还能说看不清楚,现下近在眼前,她没法再骗自己,这位徐三小姐确实是个绝顶的美人。   皮肤细腻如白玉,五官精致而秾丽,瞳孔比一般人要略深一些,因而显得更为灵动,冲淡了娇柔之气,反而透出一股凛冽来,矛盾而特别。   这要是年轻的时候……   “淑妃妹妹!”   耳边传来声音,淑妃醒过神,对上德妃探究的眼神:“怎么,这茶点不好?”   淑妃假作无事地将手上茶点放下,顺着话说道:“是啊,太腻了。”   德妃笑了笑:“那就换一种,总有喜欢吃的。”   而后,她大大方方地看向徐吟:“这位就是永嘉县君吧?听说你是南源人?来京城也有个把月了吧?京中饮食可合你的口味?”   徐吟低身回礼,答道:“回娘娘,是的。京中吃食也很可口,小女倒没有什么不适应。”   德妃颔首:“适应就好。你一个小姑娘远行在外,怪不容易的,若有为难的事,可要及时说出来。”   徐吟抬起头,目中带着感激:“谢娘娘体谅。”   德妃看着,放心了几分。传闻中凶神恶煞,拿得起刀杀得了人,可到底是个小姑娘,心思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长宁公主推了几盘点心过来,迫不及待地跟徐吟分享:“阿吟,你尝尝这个桃花酥,可好吃了。不过我更喜欢吃蜜枣,景和宫的掌厨姑姑最会做果脯,我每次都要吃很多。”   徐吟尝了几个,点了点头:“嗯,真的很好吃,吃完了会回甘。”   “是吧是吧?娘娘,我们等会儿能带一点回去吗?”   德妃笑了起来:“行,公主想带多少就带多少。”   长宁公主欢呼一声,逗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这边气氛欢快,贤妃看了几眼,便挪开了目光。   她看着邻座的玄衣少年,推了推侄女:“那位公子的茶冷了,喝起来极为涩苦,你去帮忙换了。”   柳熙儿发现她说的是燕二公子,呆了一下:“姑母?”   贤妃神情淡漠:“听不懂吗?快去!”   柳熙儿咬了咬唇,不甘心地看了眼太子的方位,回道:“是。”   燕凌漫不经心地听着德妃她们闲聊,忽然听得一个细弱的声音:“燕二公子,你的茶冷了,我来换一下吧。”   他抬起头,发现是柳熙儿,不禁一怔:“柳小姐?”   柳熙儿低着头:“姑母最是爱茶,这茶冷着喝就失了韵味,故而叫小女来帮公子换了。”   燕凌对上贤妃的目光,见她颔首而笑,略一思索,便起身走了过去。 第215章 认得   站在贤妃面前,燕凌躬身行礼:“小臣燕凌,多谢贤妃娘娘关照。”   贤妃微微一笑,说道:“无妨,本宫只是觉得,喝冷茶未免浪费了这上好的茶叶。”   说着,她指了指侧旁的位置:“燕侯且坐,熙儿,上新茶。”   “是。”柳熙儿低应一声,在小炉旁边跪坐下来,开始冲泡茶叶。   她显然下过苦功,动作行云流水,和往日娇娇怯怯的模样大不相同,倒是显出几分魅力来。   “燕二公子,请。”柳熙儿轻声说。   燕凌低头谢过,端起茶杯啜饮了一口,随后绽出笑容,夸道:“怪不得娘娘不叫小臣喝冷茶,果真完全不一样。”   贤妃抿嘴而笑,像是难得遇上知音,细细碎碎地说起饮茶的一些注意事项,又顺便谈起了关于茶的趣闻轶事。   燕凌认真听着,柳熙儿间或插上两句,三人相谈甚欢的样子。   说了许久,贤妃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容,不由感叹:“你这样貌脾性,倒是像你母亲多些,唯有眉锋鼻梁生得像你父亲。”   燕凌一怔:“娘娘……认得家父家母?”   ……   徐吟这边,淑妃正和几位闺秀说话。   姑娘们都明白,这是个什么机会,便极力在两位娘娘面前表现。   要说太子妃这个位置,她们中大部分人知道自己够不上,但还有二皇子和三皇子嘛,能当上皇子妃,一样是天大的荣耀。   徐吟已经退到了后面,正心不在焉地喝着茶,忽听后面传来低低的说话声。   “你们看那边,贤妃该不会瞧上了燕二公子,想撮合他和柳熙儿吧?”   徐吟一怔,抬头看过去。   果不其然,燕凌坐于贤妃之侧,柳熙儿在一旁斟茶,三个人有说有笑。   长宁公主也听到了,却不屑撇了撇嘴:“柳熙儿做什么梦?燕二连我都不要,还会娶她?”   咦?徐吟转头看过来。   长宁公主发现自己说漏了嘴,不禁有些尴尬,拉着她到角落里,小声解释:“不是那么回事,是他去陪都救驾的时候,父皇随口说了一句……并没有真的议亲,所以,我可没有被拒绝!”   徐吟还真不知道这件事,长宁公主说得简单,这里头八成还有内情。不过,既然燕凌没提,那就是已经解决了。   长宁公主眼珠子一转,又看着她嘻嘻笑道:“对了,我听皇兄说,燕二好像喜欢你?其实他还不错,比我那几个皇兄强多了,你要中意的话,我叫父皇给你们做媒?”   你几个皇兄知道你这么说他们吗……   徐吟腹诽一句,口中说道:“他又没提过亲,我哪知道喜欢不喜欢?再说,我还不想谈婚论嫁,有趣的事情那么多,成亲了可没那么好玩了。”   长宁公主十分赞同:“就是,蹴鞠不好玩吗?美男不好看吗?为什么要这么早嫁人?”   年轻人哪里能耐得下心,等淑妃那边谈得差不多了,大家又呼朋唤友四处玩耍去。   太子走过来问:“长宁,我们要去曲水亭,你来不来?”   长宁公主雀跃:“当然要,皇兄等等我!”   太子除了随身侍卫,只带了三个人。一个姓杨,是已经过世的皇后的族人,太子和长宁公主都要喊他表兄。还有永城侯府的安公子,安妃的娘家人。他家与杨家有亲戚关系,且安妃并无所出,因此可以算一派的。剩下那个,就是燕凌。   长宁公主更简单,不算随侍的锦书淡墨,就喊了徐吟。   一行六个年轻人,就这样晃晃悠悠往曲水亭去了。   曲水亭在大光明寺外头,这里是京城文人墨客聚会的地方。今日女儿节,正是赏花踏青的日子,曲水亭格外热闹,路边挤满了各种摊位,卖花的,卖吃食的,卖手工玩具的……看得人眼花缭乱。   一路走走停停,等侍卫们身上挂满了稀奇古怪的东西,他们终于到了曲水亭。   长宁公主发现兄长竟然要去听文会,吃惊极了:“皇……大哥,你听得懂吗?”   太子脸都黑了,忍不住敲了她一下:“我怎么就听不懂了?你以为大哥是草包吗?”   长宁公主差点就回了一句:难道不是?幸好及时收住了……   她吐了吐舌头,回道:“那你们去听,我们在这玩一会儿。”   太子毫不意外,交待两个宫女:“你们看好了,要是有事,及时喊人。”   上次的教训,锦书和淡墨记忆深刻,连忙发誓一定牢牢看着主子,不让她离开视线。   徐吟对文会还有点兴趣,但长宁公主不去听,她没有理由离开,也就算了。   两人来回逛了一遍,长宁公主就被一个投壶的摊子吸引了。   她练了一阵子箭术,信心大涨,便要去挑战。   徐吟没什么兴趣,就在旁边看着。   长宁公主是真的长进了,几乎每投必中。这样精彩的投壶,且她又生得可爱,一瞧就是出身高贵的小姐,很快里里外外围了一大群人,徐吟反倒被挤到外头去了。   锦书淡墨紧张地盯着主子,更顾不上她。   徐吟无所谓,往后避了避,找了个地势略高的偏僻角落,可以清楚看到摊子上的情况,盯着长宁公主别出事。   看了一会儿,旁边传来声音:“我想着帮你打探消息,才去找贤妃说话的。”   徐吟偏了偏头,看到燕凌站在另一侧,低着头有点委屈的样子。   她转开视线,装作云淡风轻地回了一个字:“哦。”   “真的。”燕凌以为她不信,连忙补充,“上回你让我打听的事,到今天还没有眉目。偏巧贤妃向我示好,那我就试一下了。”   瞧他这样子,徐吟也不好装下去了,回道:“我又没不信你。”   燕凌这才笑开来,坐在那块石头上,跟她说话:“虽然没打听出什么消息,不过我觉得贤妃有点奇怪。”   徐吟转过头:“怎么?”   “她认识我父母。”   徐吟道:“柳家没落之前,也是豪门世族,认识你父母不奇怪吧?”   燕凌摇头:“我父母祖籍不在一处,同时认识他们,就很奇怪了。这样的人,我母亲怎么从未说起过?” 第216章 佩兰   “那她自己怎么说?”徐吟问。   燕凌道:“她说,年少的时候,曾与我父母有过几面之缘。”   燕氏一直驻守潼阳,他母族董氏却是江北望族,贤妃的娘家柳氏,则是京城人氏。三者分散,离得也远,居然都叫贤妃见过,确实稀奇。   “也许只是各自见过,她记性好,还记得长相。”   燕凌想想,确实也没别的解释了,就丢到脑后去。   今儿是女儿节,说这些岂不是煞风景?   想到这里,他清咳一声,递了兰草过去,眼睛却不看她。   徐吟这一路虽有许多人盯着,可她一直没落单,就还没收到兰草,这还是第一支。   看他耳朵都红了,她心生趣味,故意问:“给我的?”   燕凌扭头看那边人群,脸更红了:“不然呢?”   徐吟抿嘴一笑,不逗他了,接过来佩在腰间。   燕凌等了一会儿都没等到后续,顾不上害羞了,忙扭回来问:“你的呢?”   徐吟摸了摸荷包,却没动作。   他瞪圆了眼睛:“你不给我吗?那要给谁?”   徐吟道:“不是还没吗?回去再给。”   今日这盛会,各家还有相亲的意思。若有相中的,到时候会互赠兰草。所以说,其实现在还没到送的环节。   燕凌低着头不说话,莫名委屈。   徐吟看他这样,终究没撑住,将荷包里的兰草取出来给他。   燕凌一下子笑了,接过来比比划划,放哪都觉得有可能丢。   徐吟道:“你收起来,不要让人瞧见。”   他们俩同时佩了兰,惹人怀疑。   燕凌十分可惜,嘟囔:“什么时候才能光明正大……”   徐吟心道,也不用很久,大概还有半年,他就能回去了。至于她,在京城留几个月,代父亲表表忠心,只要皇帝满意就能回家。   摊子上响起一阵锣声,却是投壶结束了。   长宁公主大获全胜,喜滋滋地冲这边喊。   “阿吟,你看我赢的!”   她手上拿了许多东西,有银锞子,有帕子,有绢花,甚至还有玉佩。   徐吟惊讶地睁大眼:“赢了这么多呀!”   “可不是?我厉害吧?”长宁公主向她显摆。   刚说完,旁边一个刚刚和她投过壶的少年过来,吭吭哧哧地问:“这位姑娘,敢问芳名?”   长宁公主一扬眉:“怎么,不服气?”   少年连忙摇头:“没有,姑娘技艺高超,小生甘拜下风。”   于是长宁公主明白了:“那你是要下次赢回去?这就别想了,以后我会更厉害!”   她昂着头一脸骄傲的样子,弄得少年说不下去了。两个宫女年纪稍大一些,已经看出对方想干什么,彼此对视一眼,忍俊不禁。   看那少年面红耳赤的样子,锦书想着,好歹这是公主的第一朵桃花,便出来打圆场:“我们家老爷管得严,小姐今日难得出来一趟,往后便没有这个机会了。多谢公子关怀,奴婢代小姐谢过公子。”   少年面露失望。也对,瞧她穿着打扮,便知道是世家贵族的小姐,哪能随便见到?   可少年心事,岂能甘愿,当下把自己的兰草拿出来,抛了过去:“我叫路淳,姑娘有缘再会。”   说完,他脸红似火,急急忙忙跑走了。   长宁公主接了那簇兰草,人都傻了:“哎……”   两个宫女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连带徐吟也哈哈大笑,说道:“你不是说,每年只能收到哥哥弟弟的兰草,很是没趣么?现下就有旁人来送了。”   淡墨笑着点头:“公……小姐美貌可爱,算他有眼光!”   长宁公主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人家是给她赠兰的,顿时脸上浮起红晕,结结巴巴:“啊,原来是这样呀……”   徐吟笑得止不住:“你才明白?”   长宁公主想着方才的情形,既觉得开心,又有点尴尬,就握着那簇兰草傻笑。   这是她收到的第一枝来自无血缘的异性的兰草,而且对方并不知道她的身份,无关她是不是公主,只是因为她这个人……   这感觉真好,就像那天在街上救人一样,她得到的尊重喜爱,都是因为她自己。   长宁公主开心得要飞起来了,以至于根本没注意到徐吟已经佩上了兰草,也没发现看她过来就悄悄离开的燕凌。   徐吟本想问一问,薛易那事怎么样了,现下没了机会,也只好暂时压下。   两人又逛了一圈,便去找太子一行人,然后结伴回去。   太子知道有人送了妹妹兰草,连声问:“那人什么样?不会是别有用心的吧?”   锦书回道:“那位公子大约十五六,样貌清俊,应当是个读书人。身上穿的是细布,瞧着家境一般。他送了兰草就走了,不像有坏心。”   淡墨附和:“是,他不知道公主的身份,我们不说,他就走了。”   “对了,他说他叫路淳。”   长宁公主听着不高兴:“皇兄你什么意思?难不成我就这么不招人喜欢?”   太子连忙否认:“孤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外头鱼龙混杂,担心你吃亏。”   徐吟笑眯眯地补了一句:“殿下若是担心,可以去查一查。我瞧他身上挂的褡裢,露出一截笔头,上面有青竹书院的字样。”   太子点了点头,记下这事。   这段插曲就这么过去了,一行人慢悠悠地回去。   长宁公主这会儿才发现徐吟身上佩着兰草,忙问:“这是谁的?你什么时候收的?”   徐吟面不改色:“就刚才呀!公主投壶的时候,有人送给我的。我想着这是今年第一枝兰草,挺有意义的,就戴上了。”   长宁公主不疑有它,因为她也把那株兰草佩到了腰上,取笑道:“我就说,你肯定少不了,等会儿还多着呢!”   徐吟笑着摇扇,没有接话。   到了大光明寺附近,众人看到水边停了许多游船,一问才知,这是淑妃叫人准备的。   静华郡主看到她们,连连招手:“长宁,来不来游江?”   长宁公主当然要凑热闹,跟太子说了声,便拉着徐吟去了:“来了!” 第217章 救人   游船不大,舱内只够坐四个人,再加外头一个船娘。   静华郡主那边已经有两个人了,长宁公主便没带宫女。   春日游船,何等惬意,而且这不是宫里的湖,两岸的风景都是没瞧过的。   长宁公主兴致勃勃:“你们看,那边好大一片花林,那是什么花?”   另一位小姐就是淑妃的侄女叶宣华,她笑着答道:“自然是桃花,我们家在那边有园子,公主下回出来去玩呀!”   “好呀好呀!”长宁公主往日也去叶家玩过,只要好好带了人,皇帝不会反对的。   叶宣华又描述她家的园子有多好看,听得长宁公主眼睛发光,说道:“你们住外面真是太好了,想去哪玩就去哪玩。不像我,难得出宫一回。”   静华郡主随口道:“也不用急,过两年你有了驸马,就要出宫住了,到时候一样想去哪就去哪。”   “咦?”长宁公主被她提醒,忽然发现了新的世界。   她先前觉得,成亲还是晚点的好,成为他人妇,就不能那么自在了。可静华郡主这一说,忽然发现,成亲也是有好处的。   不过,出宫住就不能时时见到父皇和皇兄了,这又是一桩不好。   哎呀,好为难呢!   静华郡主忽然发现了什么,指着她腰间佩的兰草叫了起来:“你这个怎么回事?不是自己的吧?有人给你送了?”   三连问之下,长宁公主难得脸上一热,支支吾吾地说:“刚才跟皇兄去看文会,有人忽然丢过来的……”   说着,她一把拉过徐吟:“她先收到的,说今年收到的第一支兰草,很有意义,要戴起来。”   静华郡主很是眼热,其实她也是第一年到外头过女儿节,还没收到过兰草呢!   叶宣华笑着凑趣:“是什么人?公主知道他的名字吗?长什么样?”   长宁公主避重就轻:“不认识呀!长得……不清楚,没仔细看。”   静华郡主才不相信:“你肯定记得,就是故意不说。”而后拉着徐吟求证,“徐三,是不是?”   徐吟笑眯眯地说:“公主有没有仔细看我不知道,不过我看到了,是个长相清俊的公子,文质彬彬,一表人才。”   静华郡主“哇”地叫道:“你怎么不问他叫什么?都不知道你的身份,还给你送兰草,多难得呀!要是出身不错,以后可以备选驸马。”   长宁公主被她打趣得不好意思,再次拉徐吟来解围:“你们怎么只问我,不问她呢!阿吟也收到了兰草!对了,我还没问,送你兰草的家伙长什么样?你直接就给佩上了,是不是个英俊公子?”   徐吟可没觉得不好意思,大方地回道:“是啊!长得特别好看,所以要戴起来,求个好意头,希望以后的夫君也能这么好看。”   她答得太坦荡了,以至于姑娘们都没法取笑了。   静华郡主被触到了心事,说道:“要是将来挑仪宾也能这样就好了。”   她们这些贵女,婚事都不由自己作主,也不知道最后嫁的夫君是什么模样。   气氛忽然沉闷下来,四人一时都没说话,直到外头传来笑闹声,有人喊道:“快,超去,超过去!”   静华郡主一看,见另一艘船上是佳仪郡主,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想超过我们,没门!船娘,快点划,不许让她们超过!”   船娘“哎”了一声,急急忙忙划起了桨。   两位郡主互别苗头,一向谁也不服谁,河上的气氛顿时热烈起来。还有别的船凑热闹加入,姑娘们抓住这难得的机会,鼓劲加油,欢声笑语洒满了河道,连岸上的皇帝都看得乐呵呵的。   太子在另一艘船上,他这艘比较大,人也多,不好跟着闹,就跟在后头。   一艘小船飞快地从身侧过去,太子瞧见船头的身影,转过来说笑:“那不是叶宣博吗?他也好意思跟姑娘们较劲?”   安公子附和:“就是,小姐们玩闹,他一个大男人掺和什么呀!”   燕凌心不在焉。他的人一直没找到薛易,不知道是不是混进了大光明寺,可千万别出事。   “哎呀!要被超了!”徐吟这边,静华郡主急得站起来,“还有没有桨?我也来划!”   船上自然有备用的桨,叶宣华忙站起来,拉着徐吟道:“郡主坐着吧,我们来。”   船上有公主又有郡主,自然不能叫她们干粗活,徐吟只能顺势起身。   可养在深闺里的小姐,哪里会干这个,叶宣华一通忙乱,连桨怎么放都不知道。   徐吟接过来,正在琢磨怎么用,忽然旁边一艘船擦过,将她们的小船撞得一歪。   “啊!”叶宣华惊叫一声,为了稳住身躯,胡乱抓住她的手臂。   这点颠簸对习武的人来说,自然不算什么。可徐吟刚刚稳住身躯,就感觉到膝盖被人踢了一脚。   不对劲!她回身看了眼叶宣华,发现她虽然慌乱,另一只手却牢牢抓着固定绳。   当膝盖再一次被踢中,徐吟抓住叶宣华,施了个巧劲,令她手腕一麻,不得不松开固定绳。随后两人同时失去平衡,往水里栽下去。   “扑通!扑通!”   落水声响起,惊住了众人。   长宁公主大惊失色:“阿吟!”   其他船上的人也都被惊住了,短暂的沉寂后,大家喊了起来:“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快救人!”   船娘们吓了一跳,船上的都是贵人,要是出了事,她们可担待不起。   就在她们纷纷往水里跳的时候,“扑通”一声,临近的一艘船上,有人飞快地跳下来,往这边游过来。   “咦?”   “那是谁?”   “好像是叶三公子。”   “是救他妹妹吗?”   “哎呀,可一定要平安救上来。”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   不远处的船上,太子慌忙问道:“谁落水了?是不是长宁?”   安公子看得真切,回道:“是徐三小姐和叶家小姐!哇,叶宣博跳下去了,救他妹妹吗?看不出来这小子挺英勇的。”   话音刚落,燕凌已经冲出去了。   “哎,燕二!”   太子只来得及喊了一声,就听“扑通”一声,他也跳了下去。 第218章 是谁   两位小姐落水的消息传过来,叶家夫人惊跳起来:“你说什么?是宣华落水了?”   嬷嬷急忙扶住她,安慰道:“夫人宽心,三公子去救小姐了,还有那么多船娘在,一定不会有事的。”   德妃用眼角的余光瞥过淑妃,口中道:“陛下,臣妾这就去看看。”   淑妃忙道:“陛下,臣妾也去。这些游船是臣妾安排的,出了事责无旁贷。”   皇帝点点头:“赶紧把人救上来,大好的日子,出了事未免不吉。”   “是。”   有德妃淑妃领头,于是夫人们浩浩荡荡,全都去了河边。   然而河面上并没有两位小姐的踪影。   “人呢?人在哪?”叶夫人急得不行。   嬷嬷劝解道:“夫人莫忧,此处是支流,水并不深,这么多人,肯定很快找到了。”   德妃转头吩咐:“去传话,船娘能下水的都下水,救人要紧。”   “是。”   船娘们得了命令,不管远近全都下了水,一时间河道都要挤满了。   就在这个时候,水里浮起一个人,穿的是蓝衫,看体形是个男人。   “叶三公子,是叶三公子!”   无数双眼睛盯着,他手上似乎拖着个人,衣裙一点点浮起来……   咦?是湖水绿的!   短暂的沉默后,有人小声问:“叶小姐今天穿的什么颜色的衣裙?”   “似乎是藕合色……”   藕合色和湖水绿相差可有点大。那谁穿的是湖水绿?徐三小姐吗?   一回想,记得的人还真不少。这徐三小姐今天穿的是水月留仙裙,走起来仿佛水波层层漾开,有如凌波仙子踏浪而来,不知惊艳了多少人,想着回头也去做一身。   “是徐三小姐。”有人说破,“她的裙子就是这个颜色。”   气氛变得古怪,众人的心情微妙起来,几位交好的夫人凑在一起小声低语。   “叶公子救上来的居然是徐三小姐,这可怎么办?”   “是啊,男女授受不亲,何况众目睽睽之下,这……”   “自然是事后补救了,正好男未婚女未嫁。”   “可是这叶三公子……”   这叶三公子不是个好人啊!京城那么多纨绔,像太子这样时常被陛下骂不成器的,无非就是不思进取了些。他却是吃喝嫖赌俱全,十五岁就敢宿在青楼里不回家,自打到了年纪要成婚,满城闺秀避之惟恐不及。   徐三小姐那样的才貌,听说去了博文馆几天就得了几位师傅的盛赞,要是嫁这么个人,可真是……   一个声音插进来,闲闲说道:“有什么好可是的,眼下这情形,除了谈婚论嫁还能怎么办?”   几位夫人顺着声音看去,却是怀远侯夫人,顿时了然。   她先前背后说闲话,被正主听见,那徐三小姐却是个不吃亏的,当面给顶了回去,把她闹了个没脸。如今徐三小姐出事,怀远侯夫人岂能不抓住机会,好好出这口气?   有人心中不忍,帮着辩解道:“叶三公子也是为了救人,事急从权。”   怀远侯夫人却是一脸正气:“话不是这么说,今日发生这事,再怎么事急从权,姑娘家的声誉都会受损,叶公子挺身负责,难道不是应有之义?”   这话说的可真是大义凛然,夫人们皆被堵得无话可说。   另一边,德妃看到那片湖水绿,难掩心中惊诧。   不应该啊!徐三小姐可不是普通的闺秀,一个敢杀吴子敬的姑娘,能被这么浅显的计谋害到?她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怎么真就被推入水中了?还被叶三那个废物给救了……   她不由去看淑妃。   果不其然,淑妃脸上的得意都快藏不住了。   这下子,倒要看陛下怎么惦记她!而且,还顺利解决了侄儿的婚事,真是一举两得。   心里这么想,淑妃故意露出几分紧张,大声说道:“怎么是徐三小姐?宣华呢?快找找!”   船上的长宁公主可没这么多心思,看到叶宣博带着人上来,立刻招手:“这里这里!快送她上来!”   这位叶三公子过惯了荒唐日子,身子委实有些虚,这会儿把人拖上来已经费了老大的劲,眼见长宁公主这艘船离得近,毫不犹豫带着人游过去——反正他的任务已经完成,送到哪里都一样。   待他们到了近前,长宁公主伸出手,握住少女的手臂。   随后就看到,湖水绿的衣料下面,露出浅浅的藕合色。   静华郡主愣了一下:“宣华?”   什么?   在船娘的帮助下,她们将落水的少女拉了上来。   她身上穿的是藕合色的衫裙,只是肩膀上缠着一片湖水绿的丝绫。   岸上的夫人们都吃了一惊。她们在这说了半天,结果人救错了?   “不是徐三小姐。”   “原来叶公子没救错人啊!”   “那……”   众人齐齐失语。叶公子救了自己的妹妹,这有什么热闹可瞧的?一点意思都没有。   德妃瞥了眼僵住的淑妃,笑着说道:“叶小姐真是吉人天相,安然无恙就好,淑妃妹妹,你说是不是?”   淑妃还能说什么?只能勉强笑着点头。   只有长宁公主真的慌了:“这是怎么回事?宣华,你身上怎么会有阿吟半片衣裳?她人呢?”   叶宣华好不容易咳出肺里的水,稀里糊涂地摇头:“我、我不知道啊……”   她是真的不知道,刚才踢徐吟下水的时候,手忽然一麻,也跟着跌下去了。她不会水,凭着生存的本能,胡乱抓住了衣裳的一角。大概是她使的力量太大了,那衣裳就被扯下来一片,裹在了肩膀上。   想到这里,叶宣华心虚起来。难不成是挣扎的时候,徐三被她推远了?反正后来她没看到徐三,接着就被兄长救了上来。   长宁公主大急,冲船娘们喊道:“你们都愣着干什么?快找人啊!还有谁会水?都去找!快点!”   船娘们如梦初醒,急忙忙潜下河,再次搜寻起来。   倒是淑妃忽然振奋起来。现下她预定的计划已经失败,但如果人没上来的话,岂不是更妙? 第219章 找不到   消息传到太子船上。   安公子恍然大悟:“我说呢,叶宣博那个小子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英勇,敢情是去捞便宜的!”   太子的表兄,那位杨公子说话就谨慎多了:“你别胡说,叶宣博是去救他妹妹的,你看这不是救上来了吗?”   皇后已经不在,杨氏早就不是兴盛时期了,而太子又有些……故而杨公子并不敢轻易得罪叶家。   安公子可就没这个顾虑了,嗤笑一声:“杨大哥,你替他遮掩做什么?叶宣博什么德性咱们还能不知道?你要说去喝花酒他跑得最快,救人?这是他干的事吗?”   他哗啦啦地甩着手上折扇,神情十分不屑:“听说叶家要替他议亲,满城闺秀都躲着走,今儿这么好的机会,他还不赶紧捞一个?瞧着徐三小姐落了水,忙忙地就去占便宜,这要真被他救上来了,还不被他赖上。呵呵,还好徐三小姐命大,没叫他沾上了……对了,燕二呢?该不会便宜他了吧?”   安公子露出羡慕的表情。在博文馆读书的这些公子哥,哪一个对徐三小姐没点心思?长得好看就不用说了,连他们畏之如虎的卢太傅对上她都甘拜下风,他们这些日日相处的人,很难不对她产生一点类似仰慕的好感。   当然,想是这么想,真敢行动的没几个,哪怕是太子,多少也有点自惭形秽——他固然身份高贵,可博文馆是读书的地方,身份的差距被弱化,反倒学业排在了前头,而他在这方面是万万追不上的……   出了一会儿神,太子忽然觉得不对:“怎么这么久没消息?人还没救上来吗?”   几个公子哥都是一怔,忙叫人去打听消息。   果不其然,船娘们到现在也没找到徐三小姐,就连燕凌也不见了踪影。   太子大惊失色:“完了,会不会淹死了?”   几人越想越怕,最后还是杨公子提出了意见:“殿下,还是赶紧去禀报一声吧?燕二身份特殊,要是出了事……”   昭国公还在西戎打仗呢!燕凌留在京城,本就是替他父亲安皇帝的心的,如果出了事,谁也不知道会引发什么后果。   在正事上,太子还是愿意听表兄的,再说他也担心燕凌出事,当即吩咐下去:“快靠岸,孤要见父皇。”   女眷那边,渐渐也慌了起来。   “怎么还没找到?”   “是啊,再不救上来,万一……”淹死了怎么办?   小姐们落水,顶多添些茶余饭后的谈资,要是出了人命,就是大事了啊!   德妃稳不住了,转头问道:“还有谁会水?快,不拘是谁,只要救上来重重有赏!”   淑妃说:“船娘全都下去了,哪里还有会水的?总不能叫那些侍卫来吧?这真救不上来,也是天意啊!”   到现在还玩心思,真是个蠢货!德妃狠狠瞪了她一眼,转身快步往回走。   淑妃被她瞪得有点懵:“姐姐,你干什么去?”   “禀报陛下,赶紧调人搜索!”德妃头也不回甩过去一句。   她现在有点后悔,明知道这女人脑子不好使,为什么要鼓动她对付徐三小姐,要是真出了人命……   德妃打了个寒颤,加快脚步。   淑妃看她的样子,在后宫生活多年的直觉让她意识到不妙,急忙跟了上去:“姐姐,我与你一同去。”   不多时,两妃到了皇帝面前。   “陛下!”   皇帝看她们的样子,猜到了什么,沉着脸问:“怎么?人还没救上来?”   “是。”德妃补充,“叶小姐已经救上来了,但是徐三小姐一直不见踪影,船娘全都下水了,可就是找不到她……陛下,赶紧调侍卫来吧,晚了怕是不好了。”   淑妃张了张嘴,想说叫侍卫是不是影响不好?那么多女眷在……   可皇帝没给她开口的机会,立刻转头吩咐内侍:“去,叫金吾卫过来,全力搜索河道,一定要找到人。”   不就是一个小官的女儿落水吗?居然就要出动金吾卫了?淑妃呆了呆,不等她想出头绪,那边太子也急慌慌地过来了。   “父皇!父皇!燕二跳下去救人,现在也不见了……”   皇帝一怔:“你说什么?燕家二郎?武安侯?”   太子点头称是。   皇帝霍然站起:“多久了?”   “两位小姐落水的消息刚传来的时候……”   皇帝的脸色渐渐发白,那时间可不短了。   “快!传龙镶卫!就算把河道翻过来,也得把人找到!”   龙镶卫是禁军的精锐,当年绿林之乱过后,这支禁军便成了皇帝最私密的近卫,只负责皇帝的安危。   皇帝居然叫龙镶卫进场,这等同于护驾了啊!   这架势,把淑妃都吓呆了。怎么了?这是怎么了?一个偏远刺史的女儿,一个国公府的公子,甚至还不是世子,怎么就严重成这样了?   眼见皇帝亲自去督阵,淑妃跟在后头,越发战战兢兢。她左顾右盼,瞧见德妃神情严肃,忍不住小声探问:“德妃姐姐,陛下怎么这么慎重?犯得着吗?”   德妃看着她冷笑:“等会儿你就知道犯不犯得着了。”   淑妃被她一堵,更慌了。   两人斗了这么多年,彼此的脾性早就摸透。德妃自知相貌平常,在只看脸的皇帝面前根本争不了宠,所以向来低调,心里再生气,面上都客客气气的。现下她竟然给自己脸色看,难道……   淑妃的直觉没有错,待金吾卫、龙镶卫赶到,连挖河道的工具都搬来了,都没找到两人的行踪。   眼见大半个时辰过去,就算找到也不可能活着了,皇帝大发雷霆,彻查问责。   “今儿这事是谁安排的?人怎么会落水?”   淑妃被人推了一下,不由踉跄一步,脸色苍白地禀道:“陛下,是臣妾安排的。她们几个小姑娘比赛谁划得快,所以不小心落了水……这是意外啊!”   “意外?”皇帝冷笑,目光箭一般射过来,“你当朕是傻子吗?徐三小姐和长宁在一起,你说这是意外?” 第220章 问罪   淑妃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发展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即便现在皇帝很少召她伴驾了,但十来年的恩宠不是假的,她仍然是整个后宫位份最高的宠妃。但凡遇到事,在皇帝面前哭上几声,就什么都解决了。   可是现在,皇帝却对她疾言厉色,而且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陛、陛下……”淑妃喃喃念着。   皇帝看都没看她,转头吩咐内侍:“把公主和郡主叫来。”   “是。”   长宁公主哭得眼睛红红的,张口就忍不住泄出一声泣音:“父皇……”   皇帝心里窝着一团火,顾不上心疼女儿,沉声问:“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好端端在船上玩,怎么会落水?”   眼见长宁公主哭得伤心,静华郡主代她回答:“陛下,当时我们在船上玩得正开心,那边忽然喊着要超过我们……”   她一五一十说来,皇帝的脸色越听越沉。   待她说完人,佳仪郡主哭得稀里哗啦的,被母亲金城长公主推出来请罪:“陛下,是佳仪的错,不应该起哄玩闹,以至于酿成这样的大祸。”   皇帝却没理会她,继续问道:“所以说,当时叶家小姐叫徐三小姐一起去划船,然后同时掉进了水里?”   “是,当时有一艘船擦撞过来,她们没站稳……”   那艘船上的小姐,也过来请罪了,只是驾船的是船娘,与她们又有什么干系?   皇帝冷冷扫过,再问:“叶家兄妹呢?”   淑妃听到这里,心口就是一跳,急急抬头去看皇帝,却见他根本不理会自己。   叶家兄妹很快带到了。叶宣华已经换了衣裳,头发半干不干的,只来得及挽了一个髻,光溜溜的毫无饰物不说,脸上也没了脂粉,显得格外苍白。   十五六岁的年纪,便是脂粉不施,也是满满的青春。叶宣华这般形容,虽然折损了几分美貌,反倒显出几分娇弱来,越发惹人怜惜。   可惜皇帝与往日大相径庭,竟是半点也不看脸,问了几个问题,就寒声说道:“朕给你们一个机会,现在老实招来,便不用吃苦头。”   叶宣华一愣,随即低下头去,颤声问:“陛、陛下在说什么,臣女听不懂啊!”   叶夫人听出言下之意,当即跪下来喊冤:“陛下,这事与小女无关啊!徐三小姐是混乱中落水的,小儿也是救妹心切……”   皇帝冷笑一声,竟不再询问,直接招了内侍来,将叶家兄妹拖下去行刑,这下子淑妃也站不住了,打叶家人就是打她的脸啊!   她拖着三皇子出来,给叶家兄妹求情,哀声恳求:“陛下开恩,这事跟宣华无关啊!她只是凑巧遇到了,她不可能把徐三小姐推下水。”   可惜皇帝这回铁石心肠,任由内侍将叶家兄妹拖下去,连同相关的几个船娘,一并行刑。   事情的发展惊住了众人,就连德妃都没想到皇帝来真的。   后头传来叶家兄妹的惨叫声,叶夫人哭得就要死过去,大家战战兢兢,就连长宁公主也收了哭声,只有被挤在最外面的贤妃,神情一派平静。   “姑母,”柳熙儿咽了咽口水,小声问,“为、为什么呀……”   明明陛下那么宠爱淑妃,明明叶家之前那么得意。   贤妃淡淡说道:“先前叫你多关注外头的事你不听,真以为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都在这里?这世界早就变了,陛下宁可自己的儿子死了,也不愿意昭国公的儿子死在京城。”   柳熙儿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姑母。这里是京城,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不在这里,又在哪里?即便那位燕二公子勇武过人,有救驾之功,在几位皇子面前还不是要恭恭敬敬称臣,怎么就比他们更重要了?   贤妃看她这样子,简直恨铁不成钢,随后想到记忆里的那个人,当初也是这样错判了形势,不禁叹息一声,没了训斥她的心情,说道:“你真以为,本宫撮合你和燕二,是瞧不起你吗?你若能成功嫁入昭国公府,可比当皇子妃还要实在,可惜啊……”   到现在也没找到燕二,多半已经没命了。她等了这么多年,才终于等到再次攀上昭国公府的机会,却被淑妃这个蠢货给毁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贤妃越想越是恼怒,现下的心情和皇帝倒是合了个十成十,巴不得他把叶家那群坏事的人碎尸万段!   淑妃那个蠢货,真以为那徐三小姐是偏远小官之女吗?如今天下各自为政,京城号令不了东江,管不到西南,也无法节制关中,陛下迫切需要忠于他的实权外臣。要不之前怎么把蒋奕送到江北去,各种放权,任由他对李氏各种打压?他召徐氏女入京,又封县君,又赏重金,就是为了示之恩宠,将徐焕收为心腹。   所以说,淑妃的计谋怎么都不可能得逞,哪怕今日真的是叶宣博救了徐三小姐,皇帝也不可能点头这门婚事——把徐焕珍爱的女儿嫁给五毒俱全的纨绔,人家不举反旗就算忠心了!   一个徐三小姐就已经招惹不起,现下又牵扯进燕二公子,叶家算是完了。   皇帝这般作派,不仅仅为了撒气,更是安抚昭国公与徐焕。   叶家兄妹娇生惯养,哪里受得住这重刑。过不多时,叶宣博先一步招了,果然是淑妃叫他在旁边等着,只要徐三小姐落水,就赶紧过去救人,务必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事情做实了。   叶宣博一招,其他人也就没必要坚持了。   擦撞的船娘也是先一步得了密令,给叶宣华创造机会。   除了佳仪郡主赶了个凑巧,跟静华郡主较劲的时候被人利用。   听到内侍上报的证词,叶夫人跌坐在地,差点闭过气去。   “陛下!臣妾没有!肯定是别人冒名传的话,陛下您要明查啊!”淑妃仍不肯认罪,扑上前苦苦哀求。   可惜皇帝这回不惯着她了,直接就让内侍按住,淑妃的发髻披散下来,脸上妆粉被汗水和泪水糊得到处都是,十几年的风光体面全没了。   叶夫人大恨,扑过去撕扯小姑子:“原来是你!竟然是你!早叫你年纪大了安分一点,为什么非要作死?我的宣华,我的宣博,都被你害死了,呜呜呜……” 第221章 活着吧   皇帝宠爱了淑妃十几年,哪怕宫里流水一般进新人,仍然对她恩宠有加。谁也没想到,最后扳倒淑妃的,不是哪个新晋的宠妃,也不是皇子的夺嫡之争,而是一个进京觐见的刺史之女。   胡作非为太久了,果然会受报应的吧?   真相一审出来,皇帝一点情面也没留,当场将淑妃押解下去,等找到落水的两个人,再回宫发落。   可是,无论金吾卫、龙镶卫怎么搜索,都找不到那两人的踪影。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皇帝咬着牙下令。要是连尸体都捞不到,昭国公能干休?徐焕恐怕也要离心了。   长宁公主呆呆地坐着,听说还是没找到尸首,不由抓住兄长的衣袖,祈求般地说道:“太子哥哥,没找到尸体,就说明他们没死,对吧?”   太子在心里叹了口气,长宁已经很久没有当众喊过他太子哥哥的,这个称呼到底幼稚,自从她年岁渐长,基本已经改称皇兄,现在却脱口而出,可见内心有多惶恐。   “对,他们一定会没事的。”太子重重点头,同时也在安抚自己。   他和长宁很小就没了娘,虽然有皇帝庇护,但多少会吃些暗亏。长宁是女孩子,可能感觉不到,但他心里是清楚的。尤其淑妃,时不时在皇帝面前上眼药,叫他挨一顿臭骂。   可他没有能力,小时候懵懵懂懂,长大了又才智平平,哪怕知道淑妃经常暗算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反击。   他都已经做好准备,忍气吞声熬下去了,等到自己上位,就不用再怕淑妃。   没想到,他还没熬多久,淑妃就这么倒台了。   而原因仅仅是她暗算了徐三小姐,牵连到了燕凌。   太子虽然不大聪明,但也没蠢到毫无所知的地步。父皇这么干脆地处置了淑妃,说到底还是昭国公的缘故。   这样一想,燕凌可真是他的福星。自从他到了自己身边,每次遇事都能逢凶化吉,上次惊马的事,还因祸得福。   太子真心希望,他能够平安回来。   ……   与此同时,下游的一艘游船上。   燕凌已经换了一身衣裳,坐在船头,一边让燕吉绞头发,一边偷偷瞧船舱。   燕吉瞥到他的小动作,忍不住泼冷水:“公子,别看了,看也看不着。”   “谁看了?”燕凌收回目光,理直气壮地说,“我只是担心,担心懂吗?还没到夏天呢,在水里泡了这么久,冻到了怎么办?着凉了怎么办?”   话刚说完,船舱的帘子挑了起来。   燕凌一下噤声,不敢再说了。   还好走出来的是小桑,她问了一句:“姜汤好了吗?”   燕吉连忙点头:“好了好了!船娘,快送姜汤来!”   “哎!”   小桑端了姜汤回去,里面传出主仆三人的声音。   “小姐,姜汤来了。”   徐吟“唔”了一声,嘟囔:“好辣。”   “辣才好驱寒,小姐快喝。”   “知道了。”   外头,燕吉也端来一碗姜汤:“公子,您也喝。”   燕凌眼睛还盯着帘子,接过来就往嘴里倒,下一刻烫得吐出来,呵斥:“这么烫你怎么也不说一声?”   燕吉无语了:“您自己摸着没数吗?”   真是莫名其妙,打小在军营混大的人,什么时候这么娇气了?   燕凌无话可说,只能暂时收回注意力,先喝完姜汤再说。   待燕吉收走碗,帘子再次挑起,这回出来的是徐吟了。   她头发还没全干,就这样半披着,衬着水润润的眼睛,透着淡粉的脸颊,越发清丽绝俗。   燕凌立刻站起来:“你怎么出来了?外头风大,别着凉了。”   “没事,今儿挺热的。吹一吹风,头发早点干了,才好回去。”徐吟说。   “这么说也是,你坐这儿吧。”他把坐椅让过去,自己坐到燕吉的小板凳上,于是燕吉回来没地儿坐,只好蹲船板。   燕凌规规矩矩地坐着,长手长脚缩在一张板凳上,显得分外委屈。徐吟瞧见了,便道:“我们换一换吧,这个高一点,你坐着合适。”   眼见她要起身,燕凌连忙摆手:“不用不用,这个够了。”   推拒的时候,手不小心碰到她,他想起了什么,脸上浮起一层薄红。   之前跳下水的时候,他什么也没想,找到徐吟时,她正潜在游船的下方。   他还以为她呛住了,想将她拖上岸,不料却被她拉住。   她的眼睛很亮,神智也很清醒,显然并没有淹水。燕凌这才清醒过来,她是会水的,南源就在江边,她住的曲水阁甚至引进了活水,以供她们姐妹夏日消暑。天天泡在水里,她怎么可能不会水?   那现在是干什么呢?   燕凌顺着她所指看去,便见到裹了半片纱裙,正在水里挣扎的叶宣华。   很快,又有一个人游过来,将她拖了上去。   那人他认得,就是先一步跳下水救人的叶三公子叶宣博。   燕凌忽然领会过来,这出戏是怎么回事了,心里不由腾起一股怒火。   叶家!淑妃!他们想叫叶宣博当场救了落水的徐吟,好借此坏她的名节!   所以她故意撕了自己半片纱裙,裹在叶宣华身上,让人误以为叶宣华是她。   虽然这计谋已经失败,可燕凌胸中的怒火却不能平息。叶家想这样算计她,就该让他们淹死才是!   但他没能付渚行动,就被徐吟拉住了。   她做了个口型,指了指下面。   燕凌愣了下,低头看去,顿时脸色红了起来。   那半片纱裙!她撕了那半片纱裙,没法直接上去了。   燕凌当即脱下自己的外袍,将她裹住。可即便如此,两人泡在水里,水流不停起伏,不可避免地看到她若隐若现的小腿。   就这样上岸的话,即便裹了他的衣袍,也是衣衫不整……   燕凌犹豫了下,便拖着她往外头游去。   徐吟也意识到这件事,就没有拒绝。两人憋着气,闷头游了一阵,直到那些声音逐渐远去,才从水里冒出头来。   燕凌一看,他们已经游出了很远。他连看都不敢看,说道:“我叫人来。” 第222章 一板子打死   过了一会儿,昭国公府的侍卫带来消息:“寺里闹翻天了,金吾卫、龙镶卫尽数赶到,正在搜索您和徐三小姐的行踪。”   燕凌一点也不意外,转头问徐吟:“我们回去吗?”   徐吟摇头:“等一等。”   燕凌也是这么想的,想起刚才的事,他的眼神还带着杀气:“淑妃真是好算计,真以为这样就能把你坑进叶家,现下看他们怎么收场!”   徐吟前世在宫里被算计得多了,淑妃的计谋如此拙劣,她不但气不起来,反而有些好笑。   “她这是想一箭双雕,既解决了我,又帮侄儿解决终身大事。”   说到这个,燕凌有些疑惑:“你招惹到她了?为什么她要针对你?难不成想拉拢徐家,又不想叫三皇子娶你?”   徐吟不这么认为:“淑妃应该想不到这里,我怀疑是受了别人的唆使。”   从淑妃对她的态度就可以看出,她不大看得起徐家,估计拉拢的念头从来没有过。再者,叶三公子是什么人?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他五毒俱全,让她嫁给叶宣博,这是拉拢还是结仇呢?   燕凌点了点头:“淑妃不怎么聪明,能这么风光,全靠陛下的偏爱。”   皇帝其实并不在乎后宫争宠,在他看来,女人们撕来撕去又影响不了大事,所以他根本无所谓谁输谁赢,全凭自己的喜好看脸。   淑妃长了一张他喜欢的脸,他就百般纵着,哪怕她做出再荒唐的事,到他面前哭几声,也就过去了。   不过,遇到皇帝真正在乎的事,她就知道这种宠爱有多虚了。   小满拿着她换下来的衣裳,从船舱里出来,气愤地说:“真是太过分了,要是小姐不会水,今天不就完了?小姐,一定不能放过他们!”   小桑比她冷静多了,一脸为难地说:“可那是淑妃娘娘,你叫小姐怎么不放过她?总不能偷进皇宫把她劫出来杀了吧?”   小满被她说得一呆,也跟着为难起来。   “是啊,那是位娘娘,除了陛下,没人能拿她怎么样吧?”   “而且没有证据,就算到陛下面前告状,也告不成。”   “难不成要吃了这个哑巴亏?那也太……”   两个丫头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生气,越说越委屈。   徐吟听得有趣,“扑哧”笑了。   小满跺脚:“小姐你还笑,有这么个人盯着你,这次不成,以后还能时时防着?她是娘娘,说不准什么时候下个绊子,咱们就会倒大霉了。”   就像这一次,对淑妃来说不过吩咐几句的事,查起来也牵扯不到自己,小姐却被推下水,遭了这么大的难。   还是小桑从她的神情里发现了什么,拉了小满一把,说道:“你别急,先听小姐怎么说。”   眼见她急成这样,徐吟不逗她们了,说道:“你们放心,淑妃不会有机会了。”   “为什么?”小满呆呆的。   徐吟笑眯眯:“她以为我是不起眼的外官之女,可以任她欺凌,那我就让她看看,这欺凌的后果是什么。”   丫头们有一点想的没错,除了陛下,没有人能拿淑妃怎么办。   倘若她当时摆脱了淑妃的算计,没有落水,又或者落水后自己爬上来,那么对淑妃来说,不过是计划失败而已。她一个深得皇帝宠爱的娘娘,吩咐了几句话的事,一点证据也没有,难道皇帝还会大张旗鼓去查?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于是徐吟只能吃了这个暗亏,以后还得防备着淑妃再对自己下手。   她来京城,可不是为了纠缠这些小事,不想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浪费精力。既然淑妃伸了手,那就来个釜底抽薪,一板子把人打死,也警示那些蠢蠢欲动的人,别来招惹她。   所以啊,她要让事情更严重,逼得皇帝主动介入。   想让皇帝出手,说简单也简单。皇帝终究是皇帝,即便他贪恋美色,沉迷享乐,最在乎的终究还是皇权。以往淑妃再怎么闹,都只是在后宫,所以他可以纵容。当淑妃影响到他的权力,皇帝还能忍吗?   而且,燕凌也跟着跳下水了。昭国公还在西戎抵御强敌皇帝敢让他的儿子失踪吗?为了安抚昭国公,淑妃一条命算什么?自己的脸面算什么?这个选择,皇帝毫不犹豫就可以做了。   带着这样的心情,两人在船上玩了好一会儿,闲着无事又烤了鱼虾来吃,等到酒足饭饱,头发也干了,终于决定上岸。   “走吧,再拖下去,陛下大概就要回宫了。”徐吟说。   燕凌点点头,叫人撤了烤盘,两人收拾一番,命人往岸上驶去。   金吾卫和龙镶卫全都被叫过去捞人,现下外头的防卫反倒没那么森严。昭国公府的侍卫早就看好了地方,只要翻过前面那堵墙,他们就能回到大光明寺。   徐吟攀上墙头,从上面翻下来,刚刚站稳,脖子上忽然传来一阵凉意,伴随着一道压低的声音:“别动!”   咦?她目光向后瞥过去,可惜对方角度选得好,根本看不到模样,从体形和声音来判断,只能确定是个女子。   她马上想到了一个人……   也许是她的沉默让对方误会了,此人放柔声音,说道:“姑娘别害怕,只要你不喊,我不会伤害你。”   徐吟在心里笑了一下。下一刻,燕凌攀上了墙头,看到这一幕,他一句话都没说,掌风一劈,旁边一根树枝发出清脆的截断声,随后落入他的手中。   胁持徐吟的人还没来得及反应,树枝已经挟着锐风而至,“叮”的一声,她手腕一麻,手中剑就要落地。   这时,一道刀光及时切入,裹向燕凌,逼得他不得不转换方向。   树枝与刀身轻轻一碰,对面那人惊讶出声:“是你!”   燕凌停下来,笑了一声:“终于找到你们了。”   眼前正是薛易。   和他同行的女子挑起剑,正要加入战团,听得这话,惊讶地停住了。   “薛大哥,你认得?”   薛易点了点头,问道:“公子,你在找我们?等等,你怎么知道我们的行踪?” 第223章 来干什么   燕凌先前得到消息,就让人去找薛易了。   禁军里有昭国公府的人,又有柴七帮忙,原以为找到他并不难。没想到他们这么能藏,连柴七都找不到踪迹。   不过这些周折就没必要讲了,燕凌简单地说:“方才恰巧在街上看到你们进了巷子,那条巷子是个死胡同,除非你们要进大光明寺。”   倘若说这话的是旁人,薛易定然不会轻易相信,但是,愿意掏一万两银子帮他的人,他愿意去相信。   “原来是这样。”薛易不由叹了口气。他还以为自己行事够谨慎了,没想到还没进大光明寺,就被人发现了,难道此行真要无功而返?   “你们这是干什么?”燕凌反问,“该不会想刺杀谁吧?”   见薛易张口欲言,那女子出声打断他:“薛大哥!”   她警惕地看了对面一眼,意思不言自明。   徐吟笑了笑,说道:“如果我们有恶意,你现在就是一具尸体了。”   说着,她撩起一点衣袖,露出紧紧贴着手臂的袖箭。刚才被制住的时候,只要她反手一发,那么近的距离,对方根本不可能逃过。   女子露出惊愕的表情。这年头贵女出门都会带杀人利器的吗?   薛易倒没觉得惊讶,那天猜到对方是昭国公府的公子,他就专门打听了一番,断定同行的姑娘就是近来名噪京城的徐三小姐。一个敢刺杀吴子敬的姑娘,会是普通的贵女吗?   他抬手拦了拦,说道:“纪三妹,你别着急。还记得我拿回来的银子吗?就是这位公子帮的忙。”   女子恍然大悟,看着他们的目光迅速柔和下来,抱拳道:“原来就是公子仗义出手,民女纪三娘,感激不尽。”   纪三娘?徐吟目光一凝。   这也是燕二公子未来的一员大将啊,虽然不比薛易骁勇善战,但她擅长侦察、追踪,手下的斥候营是燕二公子横扫中原的一大功臣。   怪不得柴七没发现踪迹,原来有纪三娘在此。   这些事燕凌自然还不知道,他笑着点了点头,接着问:“那银子没能解决你们的问题?”   两人的神情黯淡下来,薛易说道:“我们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钱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这个答案徐吟一点也不意外,前世他也遇到了燕凌,后来还是刺配流边了。   她问:“怎么,你要救的人没救下来?”   纪三娘一惊,向她看过来。   薛易已经替她解释了:“上回徐三小姐已经猜到,我们要钱是为了救人。”   “哦。”纪三娘注意到,他说的是猜到,所以这位徐三小姐是自己推断出来的?会随身带杀人利器的姑娘果真厉害!   薛易转回来,带着苦笑回道:“是我们想得太简单了,以为有钱就能贿赂那些官老爷,结果……”   听这些只言片语,燕凌猜到了大概:“你有朋友陷入牢狱之灾,所以拿钱去贿赂刑官?”   “是。”都被猜出来了,薛易也就不遮掩了,把事情大概说了一遍。   他昔日当捕头时结识的一个同僚调到了京畿县,发现上司收受贿赂、草菅人命,便向上告发,谁知人家根本就是一伙的,反倒自己被人诬陷进了大牢。   薛易得知此事,自不能袖手旁观,就来替好友奔走。纪三娘是那位捕头的结义妹子,她还有一位兄长,现下去探路了。   “钱我们送出去了,可却被他们反诬一口,说成是柯兄先前收受的贿金。若是不依不饶,就把我们也关起来。”薛易露出懊恼之色,“是我错了,明知道衙门有多污浊,还要心存侥幸。”   燕凌点点头:“你确实错了,那位柯捕头被诬陷,就说明这是一条利益链。区区一个县官,敢在京畿之地草菅人命,必定打通了上下。钱可以解决很多问题,但涉及到官场规则,它却是最无用的。”   利益链只要存在下去,就能源源不断产生利益,这条链上的各个环节都能得利。一万两固然不少,可为了维护这条利益链,这点钱又不算什么了,没有为了蛋而放弃鸡的道理。   听他这么说,薛易和纪三娘不禁心生钦佩。   果然是出身高门的世家公子,这些道理他们琢磨了许久才明白,他却是想都不用想,就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那么你们现在想做什么?偷进大光明寺,是想告御状,还是想铤而走险?”   纪三娘有些心虚:“还没有决定,我们想来看看情况……”   燕凌与徐吟对视一眼,齐齐叹了口气。   这口气叹得两人都慌了,薛易忙问:“公子,怎么了?是我们又做错了?”   徐吟道:“我看你们这样子,应该也不相信那位能禀公处理吧?”   薛易和纪三娘目光闪躲。皇帝那个名声,他们当然不相信……   徐吟接着问:“这次来大光明寺的,以后妃女眷居多,再就是那些年轻公子。你们对告御状不抱希望,难不成想挟持某位贵人,以此交换人质?”   此言一出,薛易和纪三娘都羞愧地低下了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羞愧,但是看他们的反应,感觉自己应该做了傻事……   徐吟已经无语了,这时候的薛大将军果然还没有成长啊,瞧这事干的,完全就是个江湖莽汉嘛!   燕凌说:“不管你们挟持的是谁,今日圣驾在此,一旦动了手就是谋逆。为了皇家的脸面,断不会让你们如愿。所以说,你们挟持是没有用的,除非人质是陛下本人。可你们能抓到他吗?”   薛易和纪三娘脸皮发红,不敢抬头了。   所以说,他们确实干了傻事……   既然遇上了,这事不能不管。燕凌叹了口气,说道:“你们先回去吧,这事我来想办法。”   薛易抬起头:“公子……”   燕凌撇了撇嘴,说道:“那一万两还是我出的,吞了我的钱,还不干活,他们想得美!”   徐吟赞同:“就是!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不叫他们吐出来不算完!”   “只是吐出来怎么够?还是以死谢罪吧!”   “也让他们尝尝被诬陷下狱,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滋味。”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薛易和纪三娘冷汗涔涔。这就是高门世家的公子小姐吗?张口就是几条人命…… 第224章 接应   正说着,远处传来了喧闹声,隐隐约约可以听到“有刺客”“在那里”“抓住他”等内容。   薛易脸色一变:“不好,胡兄弟被发现了!”   胡兄弟?是他们另一个同伴,纪三娘的义兄吧?   这时,柴七过来通风报信:“三小姐,他们往这边来了。”   情急之下,薛易急忙说道:“你们快躲起来,我跟纪三妹去接应。”   燕凌拦了他一下,问道:“你们要怎么接应?直接抢人吗?”   薛易目光闪了闪,显然他是这么打算的。   徐吟又想叹气了,怪不得前世薛易落到刺配的下场,根本就是凭着一身武艺胡来嘛!他再怎么勇武,也不能跟整支禁军对抗啊!   纪三娘还推着她:“小姐快走,别叫我们连累了。”   徐吟转头看燕凌,两人目光一对,已经有了默契。   “你们马上跟我们出去。”燕凌说,“假装一道回来。”   薛易愣了一下:“公子?”   燕凌二话不说翻上墙了,一边伸手拉徐吟,一边问:“你们有办法通知他吧?叫他往这边跑。”   “有,但是……”两人摸不着头脑,眼睁睁看着他们一前一后翻过去。   燕凌回头催促:“愣着干什么?快啊!”   喊杀声越来越清晰,薛易和纪三娘顾不上多想,连忙翻过墙去,跟着他们往侧门走。   路上,徐吟飞快地交待:“记住,等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们都要配合,千万别否认。”   “啊?哦……”   寺内,一个背着棍子的精瘦汉子在禁军的围堵下亡命狂奔,忽然前方传来一阵鸟鸣,他转头看向声音来处,不禁愣了一下。   这个方向对的是侧门,那里有禁军重重把守,这么跑过去如同自投罗网,二妹这是什么意思?   身后追兵将至,没时间多想了,他咬了咬牙,转身往侧门奔去。   他相信肝胆相照的义妹,她说那里,就去那里!   很快,侧门就在眼前,那里的禁军就要围上来,将他瓮中捉鳖——   “二哥!”一道女声从外头传来。   守卫寺门的虞候惊讶。这是接应的人?竟然这样直接上门来,好大的胆子!   他吆喝一声,当即带着一队人迎上前。   可刚刚踏出侧门,就听见一连串拔出刀剑的声音,来人竟比他们禁军更嚣张更凶猛,一边成扇形围了上来,一边喊道:“大胆贼子,还不放下兵器!”   禁军们一愣,旋即大怒。他们可是天子近卫,什么时候被人这么骂过?真是贼喊捉贼!   虞候厉声喝问:“何方狂徒?圣驾在此,岂容尔等放肆!”   他抬目望去,发现这群人侍卫打扮,对上他们这些禁军,不但没有丝毫畏惧,还杀气腾腾。   虞候越发不悦,自从进了禁军,谁家侍卫见着自己不是恭恭敬敬,这是哪家府上的?缺心眼吗?   正想着,就见这群侍卫中间,出来一个面皮白净的玄衣公子,他双手抱臂,眼神轻慢地扫过眼前的禁军,昂着下巴冷笑一声:“原来是你们搞的鬼?好啊,那就拿你们到圣驾面前问个清楚!”   说罢,他一摆手:“拿下!”   “是!”侍卫们大声应和,如狼似虎扑上前。   “你……”虞候莫名其妙,总觉得这些话怪怪的,似乎有什么隐情,可是对方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冲上来就打。   禁军们大怒,在京城地界,还没有哪家敢对他们动手的,真是岂有此理,不拿下来问罪,他们的脸面往哪搁?   双方这一打,倒是把那边追人的龙骧卫给打懵了。   “怎么回事?不是这贼人的同伙吗?看起来不像啊!”   瞧带头的玄衣公子,那打扮那气度,怎么看都是身份不凡。他带的那些侍卫,一个个气势凶狠,这会儿打起来还占了上风——守门的是金吾卫,虽然不比他们龙骧卫精锐,可也不是随便哪家侍卫能比的。   “二哥!”那道女声再次响起。   随后玄衣公子身后钻出来一个女子,向这边招手。她头上裹着布巾,身上穿的劲装,倒确实是江湖女子的装扮。   精瘦汉子大喜,拔腿往她那边跑去。   追捕他的龙骧卫一时愣神,没防备被他跑掉了,看着他回到同伴身边。   这……好像真是一伙的?   “大人,我们上吗?”负责追捕的龙骧卫向带队的校尉请示。   负责追捕的校尉脑子活络多了,说道:“你们觉不觉得有点不对?这些人明知圣驾在此,还公然围攻禁军,是想造反吗?”   下属点了点头:“是有点……”   要说造反吧,人家就带这么点人,显然不对。而且,方才那公子说什么来着?“到圣驾面前问个清楚”,这话听着也不像造反啊!   校尉问:“他们是哪家的侍卫?有谁认得?”   禁军们你看我我看你,没人答得上来。   校尉更奇怪了,看他们的装束,分明是哪家公侯府上的,而且凶成这样,不可能藉藉无名。都在京城混饭吃,各家低头不见抬头见,怎的这家没一个认得?   思索间,一个下属说道:“大人,不管是哪家的,先抓起来,再问个清楚吧?这样拖下去不是个事,那边正忙着,燕二公子的尸首还没找到呢!”   燕二公子……   校尉脑中仿佛劈过一道雷,忽然想到了。   “昭国公府!他们是昭国公府的侍卫!”   只有进京不久的昭国公府侍卫,才会没多少人认得。也只有真正打过仗的昭国公府侍卫,才会这么凶狠。   那这位玄衣公子……   校尉仔细看去,但见他脸庞白皙,五官俊挺,完全符合传闻。   想到这个可能,校尉头皮都要炸起来了。   不会真的猜对了吗?这么久没找到尸首,是因为人没死?   他不敢再想下去,高声喊道:“停手!都停手!”   金吾卫正在挨打,看到龙镶卫冲过来,还以为是帮自己的,谁知道反过来己方被扭住了,硬生生挨了对方几下。   来不及生气,领头的校尉已经过来了,对着玄衣公子毕恭毕敬:“敢问,可是燕侯当面?” 第225章 回来了   燕凌的目光瞥过去,神态高傲。   “不错,你是龙镶卫的?来得正好!快把这些人拿下,本侯怀疑他们被人收买,谋害天子近臣!”   那虞候听得燕侯两个字,先是一愣,随即又听到这番指控,顿时懵了。   “什么?我们被人收买?这个贼人不是你们的同党吗?”   校尉见他承认,心里一松。原来真的没死,这可太好了,赶紧把消息报到陛下那里,怎么也是一桩功劳。   心里这么想着,他冷冷瞥过那虞候:“放肆!不可对武安侯无礼!”   龙镶卫地位超然,虞候不敢与之争辩,但还是觉得憋屈,说道:“大人,这可是你们追捕的犯人,下官前来拦截燕侯,只是职责所在,怎么就成我们勾结外敌了?”   校尉岂不知道这点,不过事情要一件一件说。他转向燕凌,抱拳回道:“燕侯,您为何会在此处?陛下正命人全力搜索河道,寻找您的踪迹。”   说着,他目光往燕凌身后瞥去,果然瞧见几名女子。其中一个戴着幂篱,被丫鬟围着,想来就是同时失踪的永嘉县君了。   听他提起皇帝,燕凌的神情缓和下来,说道:“让陛下担忧,倒是我的不是了。唉,怪我们运气不佳,叫水流冲到下游去了,好险让人救了,这才捡回来一条命。”   原来是这样,校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目光落在薛易等人身上。   “那这几位……”   “就是他们救的我。”燕凌扬了扬下巴,“本侯思来想去,总觉得这事不对,陛下与几位殿下都在这里,防卫何等森严,就算不小心落了水,怎么会没人相救,让我们冲到下游去?所以请恩公前来探一探情况。你们不知他的身份也就罢了,这些人看到本侯,问都不问就刀剑相向,由不得让人怀疑!”   校尉听他一长串说下来,脑子都麻了。好不容易理顺,忙道:“燕侯误会!这位壮士并没有说明情况,我们在寺中见到陌生人,为了陛下安危计,自然是慎之又慎。正在追捕之时,您忽然到来,这才误以为是同伙。”   “哦?”燕凌怀疑地看着他们,“真不是故意要害本侯?”   那虞候憋屈极了,辩道:“下官奉命守卫寺门,忽然遇到有人擅闯,自然要将之拦下,否则岂不成了失职?”   他还想抱怨,明明是你们刚打了个照面就喊打喊杀,可对方是陛下面前的红人,自己招惹不起,只能吞回去。   燕凌听了解释,口气好转不少:“这样吗?看来果真是误会了。”   见他是个听劝的,校尉松了口气,至于他提到谋害什么的,这些贵人之间的恩怨,不是他这个区区校尉能插手的,能不管最好别管。   “燕侯,陛下正为您的事大发雷霆,既然您与县君无恙,不如这就去见陛下?”   燕凌点了点头:“应该的,还请将军引路,免得又有谁将本侯当成贼人拿下。”   听他指桑骂槐,校尉脸颊抽了抽,只得堆出笑容,做势相请:“燕侯请随我来。”   危机就此解除,那位胡二哥已经被这发展搞懵了,他看向纪三娘,一脸迷茫:“三妹,这是……”   纪三娘悄悄捏了他一把,面上却一本正经,用责怪的语气说道:“二哥,你这是被吓傻了吗?怎么不跟他们说清楚呢?明明是燕二公子请你来探路的,弄得好像冲撞圣驾似的,幸好我们及时赶到,不然出了事怎么办?”   那胡二哥动了动嘴巴,从义妹的眼神里读出了什么,口中含糊应道:“我……我这不是被吓到了吗?就怕见官……”   见他领会,纪三娘放下心中大石,笑道:“行了,有燕二公子在,我们跟着就是。”   “哦……”   ……   禅房内,皇帝不知道第几次问了:“还没找到?”   张怀德出去问了几句,回来禀道:“没有。”   皇帝心浮气躁,将茶杯顿在桌上,大发雷霆:“这个淑妃,干的叫什么事?徐氏女进京才月余,就落水丢了性命,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朕忌惮徐氏,刻意召进京杀了,日后还有谁敢听诏令?”   本来想市恩于徐氏,好培养一个心腹,这下可好,全搞砸了。   张怀德柔声道:“陛下莫急,徐焕不是不讲理的人,应当知道此事与陛下无干。”   可皇帝现下的心情,岂是这么句话能安抚得了的?   “徐氏还罢,偏偏又扯上燕二那小子,若昭国公以为朕有意为之……”皇帝脸色更难看了。   不能收徐焕当心腹,顶多有些可惜,跟昭国公翻脸,那就是大事了。   燕氏守着关中门户,自从绿林之乱过后,兵力越发强盛,几乎到了听调不听宣的地步。这次若非时机正好,他也没法留下燕二。昭国公向来疼爱幼子,倘若知道他死在这里,会不会调头打进京来?   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皇帝就后背发毛。   禁军十六卫,无论人数还是实力,都跟燕家军有差距。倘若真发生这样的事,只能下诏勤王。到时候除了江北蒋奕,还有谁会应诏?就算这些人应了诏,只怕也是心怀鬼胎……那就会演变成另一个绿林之乱!   当年绿林军作乱的时候,皇帝还是个不起眼的皇子,他记得自己跟着内侍仓皇逃出京城,为了活命只能隐姓埋名,吃了许多苦头。   后来好不容易平定内乱,他前头的兄长死的死,失踪的失踪,这才轮到他继位。如果这样的惨事再来一次……   “贱妇!”皇帝狠狠砸了杯子,生了一会儿气,最终颓然坐倒。   他能做的已经做了,可死去的人活不回来,现下只能祈祷,昭国公不要太冲动……   外头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有内侍急奔而来,一边跑一边喊:“陛下,陛下!燕侯回来了,燕侯回来了!”   皇帝一愣,转头看过去:“什么?”   内侍冲进来,脸上是掩不住的喜气:“燕侯没死,叫人救了,现下回来了!”   巨大的惊喜让皇帝眼睛都亮了,他猛地站起,连声问:“燕二那小子没死?快!人在哪里?快叫他进来!” 第226章 让人救了   过不多时,一对少年男女跟着内侍进来,下拜行礼:“陛下。”   皇帝定睛看去,果真是燕二与那徐三小姐,心里一直提着那口气终于松下来,高兴得直咧嘴。   “燕二,你小子哪里去了?朕险些让人将河道翻过来,都没找到人,你们二人让朕好生忧心!”   燕凌抬头一笑,满脸感激地说:“陛下如此关怀小臣,真叫臣受宠若惊。是臣的不是,让您担心了。”   皇帝本以为这下要糟,连最坏的后果都想了,突然峰回路转,什么事也没有,这会儿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怪他,连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待他们二人起来,心思终于落定的皇帝问:“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俩去了哪里?”   他不说还好,一说燕凌立刻拉下脸来,起身又要下拜:“陛下!有人要害小臣与徐三小姐,还请陛下为我们作主!”   皇帝一怔,淑妃要害徐三小姐是真,但有人要害燕二吗?他脑子里转过几个念头,也不敢断定是不是,只能先稳住:“这是怎么说的?谁要害你了?快快起来,倘若有人害你,朕为你作主就是。”   燕凌坚决不起来,直到皇帝都快赌咒发誓了,才说道:“徐三小姐是被人推下水的,这事臣已经问清楚了。但是落水之后的事,陛下您不觉得奇怪吗?那么多船娘在,个个水性绝佳,偏偏我和徐三小姐没人来救,硬是被暗流冲到下游。要不是我们运气好,刚好被人瞧见,岂不是真就淹死了?”   听他这么说,皇帝放心了,柔声安抚:“这事朕已经查清楚了,是淑妃作的怪。她想叫叶家三郎娶徐三小姐,所以收买了那些船娘,不叫她们救人。朕已经狠狠发落了淑妃,这等草菅人命的事断不可再发生,你就安心吧!”   “真的吗?”燕凌满脸惊喜,又有些惶恐,“陛下,可那是淑妃娘娘,您这样发落她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皇帝板起脸,“身为后宫嫔妃,理应恪守德行,她如此心狠手辣,如何还能为天下女子表率?今日她敢为一己之私害徐三小姐,后日她就敢害旁人!后宫有这样的蛇蝎妇人,朕如何还能安枕?发落了她,不仅仅为你们,更为了其他皇子公主,也为了朕!”   他说得这么义正辞严,燕凌几乎要信了,于是非常给面子地吹捧:“陛下英明!”   危机解除,皇帝高兴得很,一脸慈祥地问他们:“落水这么久没事吧?要不要叫太医来诊一诊?”   ……   他们一路走来,并没有避着人,很快其他人也得到了消息。   长宁公主一下跳起来,抓着来报信的内侍:“真的?你可看准了?确实是他们回来了?”   内侍笑着回道:“是,公主安心吧。燕侯和徐三小姐让暗流冲去了下游,恰巧遇到有人在江上游玩,让他们给救了。喏,救人的就是那几位。”   长宁公主看过去,第一眼便瞧见了小满小桑两个丫头,高兴地招手:“你们俩在这,所以阿吟真的让人救了?”   看到她和太子过来,一行人低头见礼。小满笑眯眯地回答:“真的真的,公主放心,小姐好得很呢!就是样子太狼狈了,不好见人,才耽搁了一些时间。”   这么说倒也是,叶宣华身上裹的丝绫是她身上撕下来的,连衣裳都不完整了,还怎么见人?   太子也是喜笑颜开。燕凌果然是他的福星,先前一直逢凶化吉就不说了,这次落个水,居然就把淑妃给扳倒了。想他从小到大吃了淑妃多少亏,可父皇就是宠着她,自己又拿不到证据,只能忍了这口气。万万没想到,这回这么容易就叫她倒了台,可真是意外之喜。   怀着这样的心情,他看那几个江湖人特别顺眼,和颜悦色地问:“是你们救了燕二?”   薛易三人受宠若惊。他们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见到这么多达官贵人,而且对方还主动跟自己说话。这可是太子啊,国之储君,未来的君上,竟然主动跟自己说话!   “是,太、太子殿下。”三人慌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好,想抱拳行礼,又觉得不正式,低身下拜吧,又好像太隆重,一时间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摆。   看他们拘谨的样子,太子笑了起来,心情越发好了。瞧他们不知所措的,果真是纯朴的良民啊,比宫里那人精强多了。   他笑着摆摆手:“不用多礼,你们正常回话就好。”   燕吉附和:“是啊,你们别把戏台上演的当真,平日只要作揖就好,正式场合才跪呢!”   听他这么说,薛易三人总算稳住了,纷纷抱拳行礼。   太子说道:“你们救了燕二,帮了孤的大忙,孤定会重重奖赏。对了,你们有什么想要的吗?瞧你们的样子,应该会些拳脚功夫吧?要不要孤荐你们进禁军?嗯,这位姑娘可以到长宁身边当差,将来去公主府做侍卫。”   前一刻三人差点当了钦犯,现下就得了太子亲口许诺的重赏,人生大起大落,不外如是。   纪三娘想到牢里的义兄,想着替他讨个人情,还好薛易及时开口,拦了回去:“不敢当殿下的赏,我们也是凑巧遇到了。些微小事,不足挂齿。”   他确实不好意思,人哪里是他们救的,真相刚好反过来好吗?要不是燕二公子和徐三小姐及时相助,他们三人恐怕已经被禁军抓起来,进大牢陪兄弟了。   他越是这样,太子越是欣赏。那些话本说的果然不错,民间真有不少侠义之士,真是可钦可佩。   正说着,燕凌和徐吟面圣回来了。   长宁公主一看到人,立刻大叫一声:“阿吟!”   她飞奔过去,一把抱住徐吟,眼圈都红了:“你没事太好了,我还以为你……吓死我了。”   面对真情流露的长宁公主,徐吟既有感动,又有愧疚,方才事出紧急,来不及通知公主,倒叫她担心了。   眼看长宁公主要掉金豆了,她故意说道:“公主真是太小瞧我了,我连惊马都杀得,还会被这么个小计谋弄死?”   长宁公主破涕为笑,嗔道:“你就吹吧!” 第227章 志在何方   “什么?人回来了?”   另一间禅室内,德妃和贤妃听到消息,都吃了一惊。   前来报信的宫人禀道:“是,听他们身边的人说,燕侯与徐三小姐被水中暗流冲到了下游,好险让人救了。”   德妃与贤妃面面相觑。   要说淑妃突然倒台,最感慨的人就是她们了。斗了十几年,她们从没想过淑妃会栽在这么件事上,哪怕是挖坑的德妃,也没料到皇帝这次会毫不留情。   淑妃不是第一天犯蠢,之前为什么都没出事?说到底,还不是皇帝的无脑偏爱。   她们思来想去,只能猜测事情太大了。皇帝为了安抚昭国公,不得不将十几年的恩宠放到一边。   现下听说他们回来,德妃第一句话便是:“那淑妃呢?陛下可叫人放了她?”   宫人答道:“回娘娘,陛下那边没有发话。”   德妃摆摆手,让她退下。   贤妃看了她一眼,说道:“姐姐觉不觉得,这事巧得很?”   德妃点了下头:“今日风和日丽,水底哪有什么暗流?便是真有,那么多精通水性的船娘没发现,就他们遇到了?”   “那姐姐觉得,是徐三小姐,还是燕二公子?”   德妃抿了抿嘴,脑子里闪过两人的身影,最后轻轻说道:“燕二公子犯不着吧?”   贤妃笑了下,一边抬手斟茶,一边慢声道:“这位徐三小姐可了不得,武能张弓杀奸贼,文能巧言压太傅,咱们干了十几年没成的事,竟让她轻轻巧巧地办成了。”   “是啊,”德妃喃喃道,“幸好她志不在此……”   要不然,这后宫哪还有她们的立足之地?   两人目光一对,都露出庆幸来。   贤妃随后又露出沉思:“姐姐,你说她既然志不在此,那志在何方?”   德妃怔了怔,说:“今日她与燕二公子同时落水,即便没叫人看到不该看到的,终究有损清誉,难不成……”   贤妃却道:“燕二并非长子,上头还有嫡兄,她这样的人,岂能甘心居人之下?”   这话说的,德妃也犹疑起来。淑妃想算计她,那样一个宠妃,她说害就害了。这般心狠手辣,委实不像能受委屈的。   “那依贤妃妹妹的意思呢?”   贤妃摇头:“我也猜不出来。只觉得这样的人,还是敬而远之的好。我不比淑妃,也不比姐姐,能有今日不过仗着资历老罢了,招惹不起。”   她点到为止,起身笑道:“既然他们平安归来了,我们最好还是去慰问一下,姐姐你说呢?”   德妃还能说什么?淑妃算是完了,她们现下是后宫位份最高的妃子,理应出面安抚。   只是她这心里,总觉得慌慌的,一直回想着贤妃那句话。   她既然志不在此,那志在何方?   ……   听说他们回来,叶夫人大喜过望。   “既然他们没事,陛下何时放了宣华宣博?”   看守她的内侍瞥过一眼,冷淡道:“陛下什么也没说,夫人还是安心等候发落吧!”   叶夫人愣了一下,怀疑地看着他:“不可能!陛下向来爱重淑妃娘娘……”   内侍不耐烦:“说没有就是没有。燕侯和永嘉县君安然无事,是他们自己福缘深厚,与你们有什么相干?难不成你们就没害人了?”   确定皇帝没有赦免的意思,叶夫人绝望地叫了起来:“不,你们帮我转告陛下!这根本就是阴谋!他们要是真的落水,怎么可能那么多人搜不到,还能安全回来?他们这是故意要害淑妃啊!陛下,您要明查秋毫……”   她这样喊叫不休,内侍生怕她惹祸皇帝,干脆堵了嘴了事。   可这凄厉的喊叫,已经传到了外头,听得人五味杂陈。   庑廊下,一位夫人满怀唏嘘,转头劝告身旁的怀远侯夫人:“你听到了?这背后说人是非的毛病,日后可要改改。心里也别存什么怨气,那位你招惹不起。”   怀远侯夫人噤若寒蝉。   先前以为徐三小姐落水身亡,她心下大快,觉得是老天帮自己出气。忽然听说她安然回来,陛下亲自召见安抚,却依然要发落淑妃,这事就不对味了。   叶夫人说的一点也没错,陛下听说他们落水,都快把整个河道翻过来了,这样都搜不到,要说他们不是故意,还真没法相信。   他们都能想到,陛下自然也能。所以说,陛下明知道他们反将一军,依然不打算放过淑妃,这代表着什么?   这可是宠冠后宫十几年的淑妃啊,说倒就倒了……   惹不起,真惹不起。   ……   日落西山,圣驾终于回程。   这个女儿节过得,可真是跌宕起伏,一波三折。   每个人心里沉甸甸的,完全忘了今日的正题。   大概只有长宁公主是真心快活,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一直到皇宫正门,依依不舍地跟徐吟分别。   “你明日会来上学吗?”她刚问出口,就自己否了,“不对不对,你今天落了水,一定受了惊吓,还是好好休息几日吧!哎呀,那我岂不是要一个人上学了?好没意思。”   徐吟说:“公主放心,博文馆肯定会放几天假的,你也好好休息。”   “咦?”   徐吟看了眼御辇,轻声道:“陛下心情不好,公主这几日可要留心些。”   长宁公主收了笑,也压低声音:“我知道,父皇忽然失了淑妃……”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长宁公主向她告别:“那我先回去了,回见。”   “公主走好。”   ……   另一辆大车上,太子也在问燕凌:“所以说,你确实对徐三小姐有意?”   燕凌摸了摸鼻子,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殿下何必明知故问?我早说过了。”   太子哈哈一笑:“先前你说,只怕人家看不上你,我瞧未必啊!”   燕凌笑眯眯:“大概这就叫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吧!”   太子赞同地点头:“也是,你为了救人连命都不顾,她再怎么铁石心肠,也得感动一下吧?”   他眼前闪过徐吟的面容,略微有些不舍,但想到今日的结果,心情大好,终究还是大方地鼓励:“既然你喜欢,那就加把劲吧,孤支持你!” 第228章 有何打算?   路过昭国公在京府邸时,太子命人停下车,说道:“行了,你回去吧。”   燕凌跳下画,嘻嘻笑着道谢:“谢殿下相送。”   太子翻了个白眼,从车窗探出来:“你就得意吧!孤就当看在你今日遭了罪的份上。”   燕凌哈哈一笑:“殿下仁慈。”   目送太子的驷车远去,燕凌转身回府。   一踏进府邸,他脸上的笑就收了起来,和刚才没脸没皮的少年判若两人。   “请几位壮士过来。”他吩咐。   “是。”侍卫抱拳。   薛易三人进了小厅,正要行礼,就叫燕凌给扶住了。   “几位不必多礼。”   薛易还好,早就猜到了他的身份,纪三娘兄妹今日真叫大起大落,早上还走投无路,只能铤而走险,现下就变成了公侯的坐上宾,这心理都没调适过来。   所以说,他们冲撞圣驾非但没有被抓,还被太子亲自勉励了一番,这些都是真的?怎么就这样了呢!   兄妹俩还晕乎乎的,薛易已经将太子的赏赐奉了上来:“公子,今日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这些金银,原不该我们得,就此奉还。”   燕凌摆摆手:“这些都是小事。我今日既然出了手,就不能无功而返,先说说你们的事吧!你们要救那位义兄,是吗?”   薛易点了点头,却听纪三娘问:“薛大哥,方才太子殿下问,我原想提这件事的,你为何不让我说?燕二公子已经帮了我们很多,这事又这么复杂,让他出面,岂不是得罪那些人?”   薛易闷声道:“这不是我们的功劳,这样冒领,已经是不得已,又怎么能厚着脸皮认了?”   “可是……”   燕凌笑着说:“你们当时不说是对的,太子虽然传闻中有些……但其实品性单纯,如果你们说了,他就会直接把事情抖出来,甚至闹到陛下面前,这样就不好了。”   纪三娘更不解了:“闹到陛下面前,不就能把那些贪官给了结了吗?为什么不好?”   这回答的却是薛易,他叹息着道:“纪三妹,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如今这个天下,衙门官官相护才是常态。从上到下都是如此,多少达官贵人牵涉其中。倘若认真查下去,说不准就会连累到哪家皇亲国戚……陛下又能怎么办呢?”   他这话说得委婉,真正的意思应该是,陛下并不会愿意打破这种平衡,因为那些都是他默许的。   纪三娘听得生气:“照薛大哥这么说,竟是根子里就烂透了?”   那位一直沉默的胡二哥说道:“三妹,你不要为难薛大哥。你想想,他捕头当得好好的,为什么会辞工回家?还不是让人排挤的。你平日可能没留意,每回酒后,我们大哥也是长嘘短叹,他虽然想匡扶正义,可平日看到的都是不平事,着实有心无力。”   纪三娘呆了呆,最终把期盼的目光投向燕凌:“燕二公子,那我大哥还能救吗?”   燕凌笑了笑:“纪姑娘别急,救柯捕头一人还是很简单的。”   “这会不会连累燕二公子?连陛下都不想管,那你……”   燕凌道:“我说了,救他‘一人’还是简单的,只要不动他们的利益链。这事也用不着我亲自出面,只消东宫派个人去衙门走一趟,令兄很快会没事。”   凭他在太子面前的脸面,叫东宫派人传句话,不过动动嘴皮子的事。   纪三娘这才安下心:“能救回大哥就好……”   尽管如此,刚才那些话给她带来了冲击,总觉得不得劲。   事情说完,薛易等人很快告辞了。   临行前,燕凌问他们:“你们日后有什么打算?”   纪三娘道:“大哥这个捕头,大概是做不成了。我们或许会回故乡吧,就看大哥怎么决定。”   薛易沉默片刻,方才答道:“薛某还没想好,离家日久,或许也会回乡供养老娘。”   燕凌就道:“京城的事,我委实无能为力,但如果你们愿意去关中的话,我可以给你们写一封荐书。或者投军,又或者继续干老本行,至少不必埋没这一身本事。”   其他人还罢,纪三娘惊喜:“我也能吗?”   燕凌点了点头,说道:“你们今日见过徐三小姐了吧?她手底下就有这样一对擅长追踪的兄妹,我羡慕得很,可惜自己手里没有这样的能人。倘若纪姑娘愿意,我求之不得。”   纪三娘虽有一身本事,可因为是女子之身,从来投效无门。没想到燕凌竟然这么说,她脱口说道:“怪不得都说昭国公仁义,今日见了燕二公子,方知传闻不虚。”   她已经心动了,连连去看薛易和义兄。   胡二哥还罢,他们三兄妹向来共同进退,等大哥出狱,他们说去哪里就去哪里。   薛易却是犹豫了片刻,方才说道:“多谢公子好意,在下还要再想想。”   燕凌知道他是托词,但并不在意。薛易本是公门中人,见过那些黑暗污浊,心里有顾虑也正常。他不过是爱惜英雄,才提出这番建议,对方不愿意的话也不会强求。   临走前,薛易取出背上的刀:“公子,这是您当日买下的,今日才有机会奉上。”   燕凌笑着摆手:“这确实是把好刀,但我是用剑的,你给了我也用不上。那一万两你也不必放在心上,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亲自把银子送回来。到时候,不但一文不少,说不得还会添上不少利息。”   薛易想了想,也就没坚持,只道:“大恩不言谢,他日有缘再报。”   说罢,三人告辞离去。   看着他们出了门,燕吉忍不住说:“公子,这薛捕头也太不知好歹了吧?您亲自写荐书,他还不愿意。”   燕凌不以为意:“他早晚会用上的。”   “咦?”燕吉惊讶,看看左右,压低声音,“您想好法子收拾他了?”   燕凌忍不住敲了他一下,呵斥:“说什么呢?他这个性子,难道就栽这么一次跟头?尘世污浊,他越是清流,越是容不下。” 第229章 发现   顶层权贵的消息,说严密也不严密,薛如晚上便知道了大光明寺发生的事,并且在同时,收到了来自青柳巷的召见。   丫头高兴疯了,连连说道:“主子果然忘不了姑娘。姑娘,今晚穿什么?上回做的留仙裙吗?”   说到留仙裙就想起徐吟,要不是她到明月绣坊做衣裳,自己也不会跟个丧家之犬一样,几天内换了三个地方。薛如有些膈应,说道:“不用,就穿寻常一些的。”   好歹跟了这么久,主子的性子她还是清楚的。上回露了馅,她现在一定要低调,万不能摆出一副要勾引他的样子,不然定会引火烧身,白挨一顿骂。   丫头应了声,仍然细细替她打扮,面上瞧着寻常,内里却十分讲究。   准备妥当,薛如坐上青帷小车,趁着夜色到了青柳巷。   这回守门的婆子没有为难她,主动搬开门槛,让她的车进去。   薛如吐出一口气,隐约有没出事的感觉,只希望这次能好好完成主子的交待,重新回到他的视野。   在屋子里待了一会儿,外头响起声音,薛如急忙扶了扶头上的珠钗,又略微扯松了衣领,使得锁骨半露,便到门口迎接。   “主子万安。”在男人踏进屋的时候,她找准角度,楚楚地拜下身去。   “嗯。”一双皂靴越过她,迳自进去了。   这无视的态度……薛如咬了咬牙,仍旧摆出温柔顺从的样子,上前给男人递帕子,端茶水。   待他舒畅地吐出一口气,薛如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不知主子召见属下,有什么吩咐?”   男人靠在椅子上,说道:“你准备一下,回头去一个地方。”   薛如愣了愣。连搬三个地方,也就这半个月的事,以主子谨慎的性子,应当叫她再避一阵子风头才是,怎的现在就叫她去新地方了?这任务这么紧急吗?   但她知道,主子从来说一不二,万不能当面顶嘴,就柔顺地应了,半跪在他面前,接着细问:“属下需要做什么?”   男人挑起她的下巴,灯光下但见她眼圈、腮边微红,仿佛哭过一般梨花带雨,露出玩味的笑容,不答反问:“这妆是新想出来的?”   这妆面薛如花了许多心思,妆粉与口脂都极淡薄,乍看毫无妆扮的痕迹,实则处处都是心机。一般男人瞧不出来,真以为她是清水出芙蓉,越发爱不释手。   现下被男人戳破,她有一两分羞窘,却只有低头应了:“是,主子看着可好?”   男人眼前不由闪过今日在大光明寺看到的身影。因为女眷众多,他离得甚远,可只那一眼,便瞧出对方是真的素面朝天。刚刚落过水,虽然换了衣裳,也重新挽了头发,但并没有时间打扮,纯然的天生丽质……   他收回心神,说道:“终究还是落了痕迹。”   薛如愣了一下,心里隐约不服气,辩道:“主子,倘若当真脂粉不施,肤色多少有些不均,光暗之下便难以凸显五官,什么样的美人都要失去光彩。”   男人仍旧摇了摇头,显然并不认可,他也不给薛如再辩驳的机会,说道:“你换个地方,过几日,我让人引目标前去,让他记住你,知道吗?”   薛如松了口气,所以还是让她干老本行?这不难。   “是。”   交待完正事,薛如伸手牵住男人的袖子,眉眼一点点露出媚意来,声音也变得娇娇的:“主子……”   自从上回任务失败,她回京后装了大半年的鹌鹑,已经许久没有重操旧业了,这会儿挨着男人的身,觉得半边身子都酥了。以往常的经验,这会儿已经说完了正事,主子又不生气,完全可以……   她拽着男人的袖子,手指慢慢往上攀去。在挨到男人手背的一瞬间,忽然就被抽走了。   薛如愕然:“主子?”   男人已经站起身来,说道:“好好做事,等这次任务结束再说。”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门。   “主子走好。”随后外头传来丫鬟们的声音,确认男人已经离开,薛如不由恨恨地咬住了牙,就势坐到地上。   主子这是有了哪个狐狸精,竟对她完全失了兴趣。   看来这回的任务得多费些心思了,自己最后一个男人总不能是方翼那个死鬼吧?那也太憋屈了。   薛如抚平呼吸,整理了一番妆容,最后袅袅婷婷地走出去。面对丫鬟婆子的时候,她神态平静,又带着自信,仿佛主子已经完全原谅她了:“备车回程。”   ……   灯光下,徐吟举着蜡烛,一点点照着舆图。   小满想过来给她换手,却被拒绝:“忙你的去,我自己来。”   “小姐……”   徐吟的手指在某一处点了点,笑着说:“有些事,就得自己来才有趣。”   京城的布防,比她记忆中要脆弱一些,所以说,幽帝还是挺有本事的,继位后皇权得到了提升。只是他在乎的终究是自己,夺权也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尽管京城布防强大了,天下却因为他的贪婪荒淫更加民不聊生,终至大厦倾塌。   外头传来丫鬟的禀报:“小姐,文长史求见。”   徐吟有点意外,将烛台放回桌上,吩咐:“请他进来。”   “是。”   不多时,文毅踏进房门:“三小姐。”   徐吟点点头:“有急事?”   文毅点了点头:“青柳巷进人了。”   徐吟哦了一声,问道:“知道是谁了?”   “这倒没有,”文毅有一点羞愧,“他们太警觉,我们的人不敢靠近,只远远瞧见了一辆马车,车上并没有徽记。”   徐吟一点也不意外,说道:“这么久都没被人发现,岂是我们盯几天就能知道的。”   文毅应了声,将手伸进袖子,取出帕子:“不过,我们在马车经过之后,找到了一件遗落的物件。”   徐吟抬眼看过去,但见帕子包着一枚玉扣。玉色清透,上面也不见多余的纹路,瞧着并无特征。   但她只瞧了一眼,就凝住了目光。   文毅觉出不对,忙问:“三小姐,您认得?”   徐吟缓缓吐出一口气,觉得一点也不意外,轻声说:“端王府。” 第230章 烟火气   文毅惊讶:“三小姐,您确定?”   徐吟点了点头,说道:“你先把人手撤回来,对方丢了东西,一定会回头找,到时候引人怀疑。”   那位是个谨慎的人,不然也不能将野心藏这么久。哪怕是意外丢失的,他也不会就这么算了。   文毅答应一声,犹豫着问:“三小姐,我们现在怎么办?那位薛姑娘是端王府的人,这岂不是说明,想害大人的是端王?这……为什么呢?”   要说陛下想要大人的命,他还能理解,等大人一死,就能换上自己的人。可端王的话,他目前还只是个闲散王爷,想夺位还没有影子,南源也不是什么关键的地方,对他夺位并没有太大的帮助,现在就花心思夺取,似乎有点浪费资源了。   这个问题,徐吟知道答案。   端王真正图谋的,其实是东江。前世方翼继任刺史,把姐姐送去了东江,同时安插进奸细,这些就是他后来夺取东江的暗桩。   相比起可能的收获,仅仅派出薛如和一支死士小队,回报远远超过付出。   不得不说,他的计划很长远,如果他是一个好皇帝,说不定真能逐渐收拢皇权,达到某一程度的中兴。可惜在他的心里,终究还是自身的享乐更重要。   徐吟心情复杂。   她从来都不喜欢幽帝,只是每每劝告自己,他给了她们姐妹几年的安稳与风光,怎么说也是有恩无仇的。   可是现在,她知道了背后的阴谋暗算,终于明白他才是她们真正的杀父仇人。   她和姐姐半生的流离苦痛,都是拜他所赐!   真是可笑啊!他把她们害得家破人亡,却又装成恩人的样子,把她们姐妹玩弄于股掌!   “三小姐?”文毅的声音拉回了她的神思。   徐吟定了定神,说道:“不管什么理由,确认他是幕后主使就够了。记住,最近别去碰那边,千万不能暴露。”   “是。”   文毅出去了,徐吟呆呆坐了很久,直到小满过来:“小姐,您还不睡吗?”   她回过神,吐出一口气:“这就睡了。”   前世终究是一场梦,现在她活着,他休想再兴风作浪!   ……   端王府。   今日有一场文会,热热闹闹,至夜才散。   待到夜幕降临,端王坐在观景的阁楼上,揉着酒后疼痛的额头。   美貌的侍女上前来,轻轻柔柔地帮他按揉。   不知道过了多久,楼梯响起声音,一名样貌平凡的侍卫上来禀报:“王爷,昨日您丢的东西不在青柳巷。”   端王唔了一声,问他:“没找到?”   “是,沿街找了,没有发现。”   端王睁开眼,侍女自觉地退开。   “最近盯着点,查一查各家当铺。”   如果是平民百姓捡到,多半会去当铺换些银钱,如果一直没找到,那就说不好了。   “是。”   端王回想了一下,有些气闷:“那个荡妇!没男人忍不住是吧?”   要不是她扯松了他的腰带,好端端的怎么会丢东西?   这个话题,侍卫就不好插嘴了,低着头一言不发。   不高兴的事懒得多想,端王脑子里闪过一道身影,心中一动,说道:“徐家宅子,有派人盯着吗?”   侍卫回道:“先前一直有宫里的人进出,属下怕被发现,就没有安排。”   端王点了点头,说道:“现在可以安排了。”   他听薛如的回报,只以为徐焕这个女儿挺凶,经过淑妃那件事,便觉得这个凶怕不是一般的凶。   也不知道她留在京城,对自己的计划有没有妨碍。   ……   大光明寺露了这么一手,徐吟心知现下自己成了众矢之的,便收了心,乖乖当起了鹌鹑。   休息了几天,她照旧去博文馆上学。   馆里的气氛和往日略有不同,三皇子不在,叶家兄妹自然也没来,其他人每每眼神追着她瞧,等她回看过去,又忙不迭地收回,生怕被她盯上的样子。   徐吟又好气又好笑。   前世她是明珠郡主的时候,都没这么让人望而生畏。   只有长宁公主如常,还和她一起说说笑笑,领着她四下玩耍。   出乎她的意料,两位郡主的态度反倒亲近了很多,难不成她们跟淑妃有仇?   很快,这个猜测被应验了。   这天下学,长宁公主邀她回去喝茶,顺带喊上两位郡主。   本以为她们互相看不顺眼,至少有一个不会去,没想到两人竟然都没意见,一起来了。   “淑妃被废了,现下已经搬去了冷宫。”待宫女都退下去,长宁公主说,眼神里有几分感慨,“没想到她也有被废的一天。”   静华郡主点头:“是啊!淑妃都嚣张十几年了……”   佳仪郡主闷闷地端起茶杯,当酒一样猛灌。   “你这是干什么?”静华郡主没忍住,找她的茬,“难不成还替淑妃叫屈?”   佳仪郡主翻了个白眼,反驳道:“你说什么呢?她当年害我母亲差点小产,我怎么可能替她叫屈?”   咦,还有这样的事?   长宁公主见她一脸茫然,就替表姐解释:“金城姑姑早年进宫请安的时候,看到淑妃教训一个新得宠的美人,替她说了几句话,因此得罪了淑妃。有一次冬至,她叫金城姑姑为皇祖母祈福,故意让人跪了很久……”   提到这个事,佳仪郡主就生气:“我母亲回去就见红了,好不容易才保住胎。后来生了弟弟,身体一直不见好,都拜她所赐!”   原来有这样的过往,这淑妃可真是,从来都不结善缘的吗?   静华郡主瞥过去:“她都完蛋了,你还气什么?要真过不去,到冷宫骂她两句出出气?”   佳仪郡主狠狠瞪了她两眼:“你想看戏?做梦!我才不跟落水狗计较。”   “哟,这么有志气,那你怎么不趁她得势的时候拉下来?要不是徐三出手,你想骂还没机会呢!只会嘴上嚷嚷,也不嫌丢人。”   “你……”   这两人可真是冤家,说没两句,又吵起来了。   在这份吵闹里,徐吟慢悠悠饮着茶,反倒觉得这日子难得有烟火气。 第231章 道谢   过了几日,纪三娘与几位义兄来道谢。   那位柯捕头名叫柯通,这段时间在牢里受了不小的罪,整个人瘦得见骨,脸上还有伤痕。   “小人见过徐三小姐,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徐吟往旁边看了一眼,卫均已经主动上前将他扶起。   “帮你们的是燕二公子,我并没有出多少力。”她说。   柯通却道:“出手的虽是燕二公子,但徐三小姐同样为我义弟义妹遮掩费神。这份情义,我们同样要感谢。”   徐吟笑了笑,这位柯捕头果然更懂人情世故,如此一来,他先前的行迳倒是更显仁义——告发的时候,他应该就猜到自己会有什么下场了,称得上一句舍生取义。   “遭此一难,你们将来有何打算?”   纪三娘本就是个年轻姑娘,义兄脱离牢狱之灾,整个人都欢快了起来。她自觉和徐吟一同经过事,心理上多了一层亲近,对着她知无不言。   “我们打算去关中。老家已经没什么人了,回去也不知道干什么营生,不如去关中投军。”她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喜悦,“燕二公子说了,他手下有一支斥候队,我适合干这个。”   徐吟点了点头,纪三娘果然走上了这条路,而她二哥胡良也留下了姓名,柯通却是从未听闻,想来前世没有大光明寺这一出,他们可能用了别的法子,燕凌没来得及救援。   不管如何,能保住一条性命,就是喜事。   徐吟留他们吃了午饭,柯通胡良二人由卫均、柴七相陪,纪三娘则跟她去了后院。   “薛大哥回家去了。”酒过三巡,纪三娘不无惋惜地说,“其实,凭薛大哥的本事,完全可以投军建一番功业的。”   徐吟道:“薛捕头心中有别的顾虑吧?你们若是有缘,将来还会相见的。”   纪三娘点头称是:“他家中还有老母,想来放心不下。再者,先前当捕头遭人诬陷的事,让薛大哥心灰意冷了。我们兄妹说好了,待去了关中,日子好过的话,就写信给薛大哥,有了亲身经历再劝他,应该就听得进去了。”   徐吟笑了起来:“你们对燕二公子挺有信心啊!就不怕去了也是这般情形?”   纪三娘喝得脸色酡红,笑嘻嘻地摆手:“不可能!大哥看人八九不离十,他觉得燕二公子可信,那就可信。”   徐吟听得好奇:“那他看我怎么样呀?”   纪三娘说:“大哥一出狱,就说一定要亲自来感谢两位,自然对三小姐很有好感了。再说我们不是谁的酒都吃的,大哥愿意留下,这还用说吗?”   徐吟笑着点点头。   这时,文毅有事来请示,徐吟便叫两个丫头陪着说一会儿话,自己出去处理。   待她回来,纪三娘已经跟小桑称姐道妹了。   “三小姐,小桑师妹好厉害啊!说起来,我们师门还有些渊源呢!”   咦?   小桑解释:“我爹和纪师姐的师父,曾经跟同一位前辈学过艺。”   “这倒是巧了。”   “是啊!所以我应该叫一声纪师姐的。”   纪三娘连连点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师父的故人,这京城还真是我的福地啊!”   徐吟心道,你忘了你们三兄妹前不久差点埋骨于此了?   “可惜我们很快就要离开了,不然定要跟小桑师妹好好交流。”   小桑说道:“纪师姐,我们以后多多写信吧?小姐说,两心相知之人,便是遥遥神交,也好过见面话不投机。”   纪三娘听得直拍掌:“这话说得好。诶,所以三小姐和燕二公子也是这样的?”   冷不丁听到这句,徐吟差点让口水呛到。   纪三娘嘻嘻笑道:“小桑师妹,以后我们一定会有机会见面的。”   小桑用力点头:“这是当然。”   ……   端王府。   丝竹之乐,衣香鬓影,端王倚着床榻,懒洋洋地看着眼前的歌舞。   外头侍卫进来,抱拳禀道:“王爷。”   端王睁开眼,看到他手里托着一方帕子,上面放的正是他丢失的玉扣。   “哪里找到的?”他坐起身。   侍卫禀道:“城北一间当铺里,老板说,是一个穿短褐的男人去当的。因为他看着不像玉扣的主人,只给了十两银子。双方吵闹了一阵,最后老板以告官要挟,他就拿着银子走了。”   端王点了点头。看来真是被人无意中捡走了,故意选了个离遗失地点很远的当铺。对方穿短褐,说明是个干苦力活的,觉得钱当得少,想多要些,又怕告官……种种表现,合情合理。   他放下心事,嫌弃地摆摆手:“赏你了。”   他担心的是玉扣的下落,既然没落入可疑的人手中,那就不用在意了。这东西经了那么多人的手,如何还再用。   “谢王爷赏。”   侍卫收起玉扣,离开前又被叫住。   “徐家那边有动静吗?”   侍卫回道:“徐三小姐除了每日去博文馆,偶尔会和公主、郡主等人玩乐,并无其他举动。有时候太子也会去,随行还有燕二公子与杨公子等人。”   说到这里,侍卫犹豫了一下,补充道:“属下觉得,太子似乎在撮合燕二公子与徐三小姐。”   端王倏然抬起眼皮:“你确定?”   侍卫禀道:“这只是属下的感觉,因为有太子同行的时候,总让燕二公子去接人。”   端王凝神想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   “这小子,好像开窍了啊!”   侍卫不解:“王爷,您说的是……”   端王摆摆手,屋里的乐师舞姬全都退了出去。   “燕二肖想徐氏女非一时之事。太子想借此事,以拉拢燕氏。”   “倘若燕氏为他所用,不止太子之位无忧,京城亦是无忧。”   “不过,此事也有疑点。燕氏势大,倘若过于倚重,难保主客易位,我那亲爱的皇兄,肯定不希望看到这样的情形。太子究竟是思虑不周,还是觉得有更重要的威胁?”   “倘若是前者,水来土掩就是,万一是后者……本王危矣!”   说完这些话,端王再也坐不下去,起身道:“去青柳巷。” 第232章 太子妃   淑妃被废后,不止平民里流传着徐三小姐杀马救人的故事,权贵间更有了她不能惹的默契。   膝下育有皇子的宠妃,说废就废了。叶家同样丢了爵位,两位涉事的公子小姐,一个在牢里活活吓疯,一个出了狱就送去了家庙。   同在博文馆读书的小姐们对她越发畏惧,还愿意跟她来往的只有长宁公主和两位郡主。   静华郡主向来跟长宁公主要好,原来也算亲近。佳仪郡主却是因为她搞垮了淑妃,给金城长公主出了口气而添了好感。   过了春天最后一个节气谷雨,天气渐渐热了起来。   静华郡主的爱好终于显露了出来。   她竟然喜欢游泳,为了这个,还在自家的园子里盖了个汤泉馆,挖了个大池子。   长宁公主特别喜欢那个池子,宫里虽然也有浴池,但远远没有福王府的大。她也想过盖一个,可宫里没有合适的地方。   所以,一到夏天,她总往福王府跑。   佳仪郡主以前不常过来,这段时间与静华郡主关系缓和不少,渐渐也和她们同进同出了。   这日只上半天课,过了中午,三个人又跟着静华郡主回福王府。先蹭了顿饭,然后日常泡池子。   徐吟和静华郡主水性都很好,另外两个却是不会的。不过玩水的乐趣,和会不会游无关,坐在浅水处玩也是一样有趣。   “南源的夏天特别闷热,我父亲也给我在院子里挖了个池子。”徐吟感慨地说。   长宁公主问她:“你想家了吗?”   徐吟点了点头。   到京城两个多月了,加上路上花费的时间,差不多四个月。这么长时间没看到父亲和姐姐,她确实有些想了。   不知道父亲的身体有没有受到中蛊的影响,她不在的这段时间,南源还好吗?还有姐姐,她和东江王世子谈得怎么样?这桩婚事能不能定下?   这些问题,在她脑子里一个个冒出来。虽然有书信可以往来,但是一来一回就要好些天。   长宁公主想得天真,说道:“要不,我叫父皇把你父亲调进京来吧?这样我们就能时时在一起,你们一家也不用分离。”   不等徐吟回答,静华郡主就先说了:“哪有这么容易?徐刺史都在南源干了十几年了,一家子都在那里,肯定不愿意进京。”   长宁公主说:“迁到京城来也是一样的啊,我让父皇多提一级,当尚书怎么样?”   徐吟不禁笑了,先不说升官不能这么儿戏,这年头尚书哪敌得过外头的刺史?父亲在南源既管政务,又掌军事,说直白些就是个土皇帝。至于京城里,因为地方势力太大,最有权势的反而是掌握着禁军的武将,还有时常替皇帝批奏章的内侍张怀德,尚书倒是被挤得没什么声音。   这些事她自然不能跟长宁公主直说,只道:“多谢公主好意,只是我父亲去年才平定了吴贼之乱,先前被他占去的地方民生还没恢复,临时换主政官只怕会造成动乱。再说,陛下身边不缺人,倒是外头缺了为陛下牧民之人,他还是留在南源更有用些。”   长宁公主哦了一声,点点头:“你这样说也有道理。”   佳仪郡主听出了什么,瞅了她好几眼,问道:“长宁,你有没有听陛下说过,要留阿吟到何时?”   长宁公主摇了摇头:“父皇只说,阿吟暂且留下来好好读书,最好能结一门好亲事。”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兴奋地说:“要不,你嫁我皇兄吧?这样我们以后就不用分开了!”   徐吟怜悯地看着她。那样我是不用离开了,但你有可能离开啊!   前世长宁公主被幽帝送去和亲了,现在这位皇帝对她倒是十分疼爱,但是不能指望一个皇帝重情重义,说不准到时候遇到边境危机,他觉得送女儿比打仗简单呢?   “你在想什么啊!”静华郡主又驳了回去,“难道你不知道陛下已经选定了太子妃吗?难不成你想叫阿吟当妾吗?虽说皇家的妾不是普通的妾,可到底矮了一头,将来进门,还得恭恭敬敬向太子妃敬茶,哪怕以后当了妃子,也得天天向皇后跪叩行礼。”   长宁公主被她说的一头雾水:“太子妃定了吗?我怎么不知道?是谁啊?”   佳仪郡主毫不客气给她一个白眼:“你天天都在干什么呀!上回家宴,陛下特地叫了余家小姐进宫,这意思还不明显吗?”   余家小姐,是大将军余充的女儿。   徐吟暗暗点头,这个人选果然不出所料。   “是余曼青?”长宁公主大惊失色,“怎么是她啊!能不能换人?”   徐吟只见过这位余小姐一次,就在一次诗会上。明明是个武将的女儿,这位余小姐却特别古板,一言一行从女德书里搬出来似的。别说长宁公主不喜欢,满京城的贵女没几个喜欢的。   就说她们在博文馆读书,这是陛下都点了头的事,读书识礼是好事嘛!偏她要说上一句,男女七岁不同席,日日同室读书有碍礼数。   奈何她爹是大将军,哪怕行为举止再不讨喜,皇帝还是选了这个儿媳。   静华郡主和佳仪郡主都不说话了,长宁公主可以口无遮拦,她们有什么资格妄议未来太子妃?一个受宠的淑妃,都能想法子折腾金城长公主,万一人家余小姐将来当了皇后,说不准就要算她们的旧账了。   泡完池子,长宁公主闷闷地回了宫。   她心里存着事,就想找父皇问问,于是直奔皇帝的寝宫。   这会儿伴驾的不是安妃或者丽妃,竟然是德妃。   长宁公主好奇心起,向守门的内侍“嘘”了一声,凑上去偷听。   屋里传来皇帝的声音:“绩儿眼看十八了,他的婚事该办了。过些天朕就下旨赐婚,你着手准备吧!”   “是。”德妃应了声,问道,“太子妃可是余家小姐?”   “嗯。”皇帝果然承认了,想了想又问,“你说,封永嘉县君为良娣,与太子妃同日进门可好?” 第233章 好不好   屋子里,德妃大惊失色。   她先前鼓动淑妃对付徐吟,就是怕这出。没想到淑妃这么没用,把自己给折腾废了,徐吟却半点没伤着。   这下可好,皇帝这么问了,她该怎么答才不露痕迹?   皇帝又开口了,自言自语一般说道:“朕看绩儿很欣赏她,时常一同出游。虽说凶了点,但他自己不嫌弃……”   想起来皇帝还有些扼腕,好好一个美人,怎么就是那样的脾性?不过儿子不害怕,那让他消受也好。当了太子良娣,将来就是四妃之一,徐焕应该会满意吧?能收服这么一个心腹,自己上还是儿子上都一样。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样也算稍稍弥补先前她被推下水的委屈了。这小姑娘,年纪不大,气性却不小,不愿意被淑妃算计,就想出这么个法子来。不过她也是无可奈何,不能正面跟淑妃斗,只能这么迂回。   德妃瞥了他一眼,试探着说:“可是,虽说上次落水没叫人看见什么不雅的情形,但她到底和燕家二郎一同失了踪,到现在还有流言蜚语,这就叫她进东宫,是不是不太好?”   皇帝不以为意:“朕这么做就是为了平息流言嘛!这旨意一下,还有谁敢编排太子良娣?”   德妃抽了抽嘴角,心道,平日也没见您这么聪明,这会儿倒是思绪清明起来了。   她脑子转得飞快,口中道:“陛下,这么做余家会愿意吗?与太子妃同日进门,凭徐三小姐的颜色,这不是打余家的脸?余家还以为我们多嫌弃余小姐的样貌,才给太子同时纳这么一个良娣。”   皇帝不以为然。他娶妻的时候,皇室血脉因为绿林之乱损失惨重,先帝为了叫他早日开枝散叶,也另外赐了婚。比如德妃、淑妃,还有已经过世的前一个贤妃,都是一同进的门。但他何曾亏待过皇后?皇后在世的时候,对她敬重有加,过世以后,不但未再立后,还十分珍爱她一双儿女,谁不说他对皇后一往情深?   德妃伴驾十多年,皇帝脑子里在想什么,她哪会不清楚?其实那话一说出去,她就有点后悔。可她又不能说,余家和您的四妃不一样,先帝选人那是有深意的。   杨家当时权势还在,皇后的祖父当着中书令,您能顺利掌权杨家功不可没。其余四妃,都是世家出身,却又相对没落的人家,并不影响皇后的地位。最最重要的,杨家不弄权啊!跟余家完全是两码事。   种种理由,如果没有顾忌的话,德妃能给他说一夜!偏偏这些话她不能说,皇帝压根不这么觉得,说了只是惹他不喜。   就像现在,皇帝一点也不放在心上,轻飘飘地说:“余家小姐贤淑知礼,不会反对的。”   这句话连德妃都驳不了,那位余小姐确实知礼,一口一个有违礼数,连她都没这么古板。   德妃冷静下来,慢慢说道:“余小姐自然不会反对,但是陛下,余夫人可是出了名的悍妇,余大将军的后院干干净净的,连个通房都没有,您说她要是知道这件事,会不会闹起来?”   皇帝的眉头皱了皱,终于被德妃说动了。   这说的也是啊!余充先前睡了个丫头,结果自己被余夫人打了一顿不说,那丫头也让她提脚卖了,后来再不敢在家中偷嘴。有如此悍妻,要是余夫人闹起来,余充定然拿她没法子。   他越想越是不忿:“难不成绩儿堂堂太子,竟一个妾室也纳不得了?”   那日子还有什么趣味?   德妃看他已经动摇,松了口气,说道:“余夫人并不反对女儿当太子妃,想来对这件事有所准备。只是同日进门,终究太打脸了,还是要缓一缓。”   这么说也是,皇帝点了点头:“你说的有理,那就先下旨赐婚,等绩儿新婚三月过后,再叫她进门?”   要是下旨赐了婚,她还折腾个什么劲啊!德妃憋下那口气,说道:“臣妾倒有个一劳永逸的法子,保证太子的婚事出不了错。”   皇帝扬了扬下巴:“你说。”   德妃道:“如今正是举办赏花宴的时节,不如广邀淑女,放出风声。到时候将余夫人和余小姐一并请来,叫她们一同挑选,那样总没话说了吧?”   皇帝觉得哪里不对,但是想来想去,真这样挑出人来,余家确实没话说,就点头道:“行吧,你多操持,叫贤妃帮忙,把这事办了。”   德妃舒了口气:“是。”   屋里对话告一段落,外头长宁公主一把揪住内侍,警告他:“不许告诉父皇说我来过,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   内侍喏喏应是,她就趁着德妃出来前,飞快地溜了。   很快,德妃出了屋,坐上步辇走了。   内侍进屋禀报:“陛下,方才长宁公主在外头听了大半,还叫奴婢不要跟您说。”   皇帝哦了一声,满不在乎:“这丫头,净会惹事。行吧,她知道了也好,叫徐三小姐心里有个底。”   长宁公主心急如焚,可时候晚了,她也没法出宫了,只能耐心熬上一晚。   第二天天一亮,她立刻爬起来洗漱,赶去博文馆。   “阿吟!”望眼欲穿,她好不容易等来徐吟,连忙拉到僻静处说话。   把昨日皇帝和德妃的对话说了一遍,她问:“你是怎么想的?愿意当太子良娣吗?”   不等徐吟回答,长宁公主又道:“你能嫁给皇兄,我自然是高兴的。但是静华说的也没错,到底是当妾,我不知道你受不受得了委屈。”   她昨天纠结了一晚,心里两个小人一直在打架。一个说,太子良娣怎么了?皇家的妾是普通的妾吗?名字会进玉牒,将来也有封号。要是阿吟嫁入皇家,日后她们就可以长长久久在一起了。另一个说,你怎么能让自己的朋友受委屈?换成你自己愿不愿意?对着太子妃恭恭敬敬,把她当成主母侍奉,想想都要憋屈死了。   因为这个,她一晚上睡得迷迷糊糊,这会儿脸上还有两个黑眼圈。   不过,这事到底怎么样,还得看徐吟本人怎么想吧? 第234章 余家   徐吟有一瞬间的诧异,随后又觉得理所当然。   皇帝大概率想过纳她进后宫,封个太子良娣又有什么奇怪的?   她想了想,说道:“我对太子并无男女之情。”   长宁公主明白了,纠结了一晚上的心情终于平复了:“好吧,我明白了。”   她瞥了眼徐吟,又接了后半句:“你果然更喜欢燕二!”   徐吟啼笑皆非,怎么这事又绕到燕凌身上来了?   虽然有一点点可惜,不过她自己都说了,长宁公主也就不多想了,思索道:“既然你不想当太子良娣,那我们要想想法子了。万一圣旨下了,你抗旨的话,我父皇的脸面往哪搁?”   确实要想想法子,不过徐吟并不想拉长宁公主下水。公主对她很好,倘若因为自己引得他们父女生了嫌隙,那就是她对不起公主了。   徐吟笑着说道:“公主不要忧心,德妃娘娘说了,要余夫人和余小姐同意,我若不想,想必她们不会强人所难。”   长宁公主想想也对。站在余家的立场,肯定不希望余曼青册封太子妃的同时,还多封个良娣。徐吟自己拒绝,那不是很好吗?   这样一想,她就放宽心了,拉着徐吟的手:“走,我们去上课。”   上午照例还是经史,下午则是骑射课,男女两边虽然同时上,但由不同的师傅教授。   这种课,徐吟历来随便上上。就像今天,她上马跑了一圈,过了师傅的考核,就坐到树下乘凉去了。   过了一会儿,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有事找我?为什么要现在说?”   她转过头,看到燕凌走过来,堂而皇之坐到旁边不远处。   “因为我们现在不适合私下见面。”徐吟想起柴七的话,她身边最近多了不少眼线,还不知道是哪方的势力。   燕凌挑了挑眉,没有细问,解开水囊喝了一口,问道:“什么事这么紧急?”   徐吟就把长宁公主早上的话说了一遍。   “就不能省点心!”燕凌皱着眉头,嘟囔了一句。   他想了想,问:“你打算怎么办?”   徐吟说:“我想知道余家什么情况。”   这个问题,燕凌可太清楚了。京城如今的防务都掌握在大将军余充手中,他一来就派人盯着将军府的动静。   “余家世代从军,不过先前并不显眼,直到余充在绿林之乱中立下功劳,迎先帝回朝,此后青云直上,成为大将军。余充这个人,性格冷静沉稳,行事十分低调,明明权势熏天,却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其实我一直有个猜测……”   说到这里,燕凌停了一下。   远处太子气喘吁吁从马上下来,看到他们坐在一起,于是向这边挤眉弄眼,阻止别人靠近:“让他们聊,让他们聊!”   于是燕凌冲他一笑,继续说:“余充的野心,可能比他表现出来的大得多。”   徐吟愣了下,随后回想前世的经历。   幽帝夺位后,余充仍然做着他的大将军,但在几年后,被他找了个理由杀了。   难不成,他们曾经有过合作,最终幽帝掌握局势,于是兔死狗烹?   她在心中回忆了一下幽帝的性格,觉得这并非没有可能。   “你帮我探听一下余家的反应吧?”徐吟说,“最近一直有人盯着我。”   燕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行。”   说完事,燕凌回去了。   太子嘻嘻笑道:“说什么这么开心?”   燕凌露出一个羞涩的笑:“没什么,就随便说两句话。”   ……   出了宫,燕凌照例到外头溜达了一圈,然后进了一间瓦肆。   瓦肆里正在演皮影戏,他要了雅间,想顺便用个饭的样子。   而酒菜送上来的时候,他已经换了装束,从暗门偷偷出去了。   余充今天的行程很正常,早上去了军营,这会儿正好回城。路上遇到个同僚,顺便去了酒楼。   他原本闲着无聊,才亲自来盯梢,不料看到唱曲助兴的歌女时,正在剥的花生差点洒出去!   薛如,居然是薛如!   燕二公子记性好得很,哪怕她遮了薄纱,被他削过的脑袋还能不记得?   所以说,是薛如的主子想勾搭余充?   燕凌心不在焉地啃了两口花生,克制住去找徐吟的冲动。   德妃隔天就召了余夫人进宫。   一番寒暄后,德妃问道:“说起来,余小姐今年及笄了吧?婚事可有打算?”   余夫人笑道:“还没有相看呢!也不知道这丫头想什么,满京城的儿郎,竟没一个看中的。”   德妃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本宫这里恰好有一门婚事,不知余小姐相不相得中。”   余夫人心知肚明,十分配合:“娘娘做的媒岂有不准的?却不知是哪家公子?”   德妃说:“太子殿下也到了成家的年纪,陛下提起来,本宫一想,眼前不就有一桩天赐良缘吗?余夫人以为如何?”   余夫人当然同意了,女儿当了太子妃,日后就是国母,还有什么婚事比这个更好?   这两年,双方早有了默契,自家就等着这边开口。   “太子殿下人中龙凤,这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好婚事,只怕我家曼青配不上。”   德妃道:“余小姐贤淑贞静,堪称女子楷模,与太子是天作之合。”   余夫人连称不敢,脸上的笑容藏也藏不住。   婚事说定,德妃面上露出为难之色:“只是,陛下同时又提了一件事,还要和余夫人通个气。”   余夫人忙道:“娘娘请说。”   德妃道:“如今帝室血脉不丰,陛下想叫太子早日开枝散叶,因此打算在册封太子妃的同时,再封两个良娣。余夫人,您以为如何?”   说完这句话,德妃在心里笑。   这位余夫人,把自己的丈夫管得服服帖帖,连个丫头都不让睡,岂有容忍女儿与妾室同时进门的道理?只要余家拒绝,陛下也……   “这是当然,陛下想的周全,臣妇没有意见。”   “没有意见就……”德妃突然愣了一下,“没有意见?”   余夫人理所当然地回道:“陛下也是这样的嘛!为皇家绵延子嗣,这是应当的。” 第235章 他们的意图   余夫人走后,德妃还没反应过来。   愣了半天,她问心腹大宫女:“她怎么就同意了?便是免不了会有侧妃侍妾,同日进门不觉得太打脸了吗?”   大宫女同样摸不着头脑:“难不成余夫人当真有如此觉悟?”   再仔细想想,余夫人这样的悍妇,女儿却谨守礼教,古板得跟老夫子似的,确实奇怪。   “或许是我们想得复杂了。”德妃思来想去,最后总结,“余家想来早有青云之志,才如此培养女儿。做皇家的媳妇,与普通人怎么样?终究要面对三宫六院,何苦像余夫人自己一般,眼里揉不得沙子,到时候终究吃苦。”   大宫女点头称是。   但这对德妃来说,却不是个好消息。   余夫人这边完全不反对,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徐三小姐成为太子良娣?那她的绍儿……   大宫女出了个主意:“娘娘,您可听说过那个传闻?”   “什么?”   “关于燕二公子的。”   德妃想起来了。   “那日在大光明寺,他们二人同时失踪,一直有流言蜚语。想那燕二公子,听说徐三小姐落水,毫不犹豫跳下去救人,要说没有好感,奴婢万万不信。”   德妃叹道:“本宫也知道,可是陛下决心冷处理,又有什么法子?”   照她说,发生那样的事,直接赐婚得了。能一起冲到下游,说明他们一直在一起,定然见过彼此有失体统的一面,只是没叫大家瞧见罢了。   大宫女道:“奴婢的意思是,既然他们彼此有意,娘娘何不推一把?若是燕二公子去求赐婚,自然与娘娘不相干。”   德妃摇着扇子,若有所思:“这行吗?燕二敢做这样的事?”   大宫女笑道:“娘娘,您忘了先前的传闻了?这燕二公子可不是什么乖巧孩子,他在关中也是如同小霸王一般,从昭国公、昭国公夫人再到昭国公世子,都把他宠得跟什么似的,打小要什么给什么。他进京来表现得这么乖巧,一则因为陛下的龙威,二则也是什么都不缺。他既心悦徐三小姐,陛下却要将她嫁予他人,您说他是什么反应?陛下能无视吗?”   当然不能!德妃对皇帝的心思,还是有几分摸得准的。譬如先前毫不犹豫发落淑妃,就是因为他担心激怒了昭国公。至于事后将这件事冷处理,确实是不希望燕徐两家有所牵扯,但若燕二将这件事摆上台面呢?   德妃想罢,果断地说:“赶紧把消息递过去。”   大宫女应声:“是。”   ……   在德妃的命令下,这个消息火速递出了皇宫。   燕凌当即去了往常看戏的瓦肆,再叫人绕个圈将徐吟请来。   “余夫人居然同意了?”徐吟愕然。   这个结果,她真的没想到。   前世余小姐确实成了太子妃,但徐吟并没有关注京城,不知道是不是有同日进门这种事。   但是余夫人这个反应,怎么看怎么不对啊!她就这么一个女儿,平日也十分珍爱,自己知道不让丈夫纳小妾,女儿就无所谓了?再者,余家也不是毫无反对余地,余充手握重兵,若是全力反对,皇帝也不敢一意孤行啊!   选余小姐为太子妃,不就是为了拉拢余充吗?   “不但没有反对,还一口应下。德妃原本提议,在宫里办个赏花宴,请各家小姐过来,叫余家细细挑选,不管选的是谁都要他们点头。这下可好,这赏花宴压根用不着办了,余夫人说陛下和娘娘作主就是。”   燕凌说完,只觉得胸口憋着一口气。   这叫什么事?自从来京城,他都装孙子装到这份上了,还不让他好过!   徐吟眉头皱得紧紧的:“事有反常必为妖,余家这反应一定有缘由。”   燕凌应声是,想起自己盯梢所见,忙道:“对了,你知道我去盯余充,发现谁了吗?”   “谁?”   “薛如!”燕凌说,“余充假借与同僚饮酒,其实见的是她。”   徐吟怔了一下,倒没有太吃惊。这招薛如在南源就用过了,当初和方翼会面,就是这么掩人耳目的。但这背后代表的意义,不得不重视。   “是端王派人勾引了他!”徐吟果断说,“看来他们双方已经有所勾结,那么这件事……”   是端王想叫她嫁给太子?莫非近日盯着她的那些探子,确实像是端王府的手笔。   可是为什么呢?她嫁给太子,对端王有什么好处?   正在思虑间,却听燕凌气呼呼道:“陛下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当日我们一同失踪,任谁都知道我们关系匪浅,他还想出这么一招。难道他就不怕我与太子翻脸吗?”   这话提醒了徐吟,她忽然明白了:“原来如此!”   “什么?”   徐吟说:“端王想叫你和太子翻脸。”   燕凌怔了一下,将这件事想了一遍,忽然笑了:“想让我们翻脸的人可真多啊!德妃暗中递话,就是想叫我去闹事,叫太子娶不成你,同时也让我们翻脸。现下又多了个端王,原来有这么多人见不得我好。”   徐吟点了点头,再次发起了呆。端王的动机说得过去,余家又是为了什么?余小姐当了太子妃,余充将来就是国丈,必定位极人臣,没有理由帮着端王啊!难不成薛如的魅力就这么大?还是说,他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把柄握在端王手里?   徐吟思来想去,还是更倾向后者,余充一定有不能让人知道的秘密。   燕凌来来回回,越想越是生气:“一个个的,都不想让我好过,打量我现在只能憋着是吧?自从进了京,我平日已经够低调的,还让他们欺到头上来!不行!”   他拍案而起,吓了徐吟一跳:“你干什么?”   燕凌磨了磨牙,说道:“他们不是想让我闹吗?好啊,那我就闹给他们看!我倒要看他们吃不吃得消!”   说到这里,他冷笑一声:“真是一群蠢货,不是想叫我和太子翻脸吗?我就让他们看看,太子会不会跟我翻脸!” 第236章 打一架   燕凌直奔皇宫,守门禁军看到他很是为难:“燕侯,快要关宫门了,要不您明天再来?”   “不行,我今天就要见太子,”燕凌摆出不讲理的样子,“你要不让我进,我就喊太子来!”   守门禁军一想,太子对他言听计从的,来了也只会骂自己一顿,于是让开了:“好吧,卑下叫人留着门,您快着些。”   到了东宫,太子让他吓了一跳:“怎么这个时候来了?有急事?”   “对!”燕凌看了眼左右。   太子当即把人往外赶:“你们都出去。”   屋里只剩两人,燕凌开门见山:“殿下,您知道您的婚事定了吗?”   太子眨了眨眼:“啊?什么时候?”   燕凌想捂眼睛,身为东宫太子,别处都没有眼线的吗?   行吧,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他收起心思,说道:“陛下打算聘余家小姐当太子妃。”   “余……”太子明白过来了,“是她啊!”   燕凌盯着他的表情:“殿下喜欢吗?”   太子垂头丧气:“孤喜不喜欢有什么用?父皇都已经决定了。”   燕凌说:“如果您不反对的话,那当然没用。”   咦?这话的意思是……   太子眼睛一亮:“那我要是反对呢?”   燕凌露出微笑:“这么说,您果然不喜欢余小姐?”   太子撇了撇嘴:“孤怎么可能喜欢她,跟个木头人似的,就连笑起来都像戴了张面具。要说只当个木头人,那倒还好,长宁每次见到她,回来都要抱怨,说又被她数落了。呵呵,嘴上挂着规矩礼仪,实际连上下尊卑都不懂。这还没当上太子妃呢,就敢数落公主,要是当上了,这东宫还有孤说话的份?”   燕凌有点意外,太子心里还是清楚的嘛!   于是他压低声音:“既然殿下不想让她当太子妃,那我有个法子!”   太子急忙问:“什么法子?”   “我们打一架。”   ……   德妃正在吃燕窝羹,忽听人来报,说燕二公子进宫了。   她脱口而出:“这么急?”   这消息才递出去,一晚上还没过呢!   大宫女笑道:“急才好呢!说明燕二公子果然在乎这事,娘娘定能心想事成。”   德妃一想也是,倘若燕二迟迟不来,要么没胆子闹事,要么行事谨慎,这对她来说,都不是好事。他一得到消息,火急火燎就来了,说明此事正中他的软肋,而且没经过脑子,正好可以让她利用。   “叫人来梳头。”德妃放下瓷盅,优雅地拭了拭嘴角。   “是。”   燕二这样一闹,陛下定然十分生气,然后她找个合适的时机出现,好生安抚。陛下顾忌着昭国公,就会打消这主意了。   至于陛下因此迁怒昭国公,对燕氏更加忌惮,与她什么相干?   德妃想了一圈,心情极好。   可当她梳好头,正在换衣服的时候,宫人再次来报。   “不好了!燕二公子和太子打起来了!”   ???   德妃一脸惊愕,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怎么回事?燕二没去陛下那里?”   “是……燕二公子直接去了东宫。”   德妃好一阵没说出话来。所以说,燕二知道太子要纳徐三小姐,直接去找太子打架了?这……她希望燕二没脑子,但这也太没脑子了吧?   他先对太子动了手,不是主动将把柄送到陛下手里吗?还怎么搅黄这婚事!   德妃又气又急,闷坐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起身:“走,去看看!”   ……   皇帝本来心情很好,太子的婚事定了,余家又那么识相,可见这个帝国还在他的掌控之中……   于是他召了丽妃来伴驾,享受一下歌舞。   谁知道看得正开心,外头就传来了喧闹声。   他眉头一皱,呵斥:“谁在吵吵闹闹?不知道朕有事吗?”   内侍正要出去问个究竟,外头的人已经闯进来了,一个喊着父皇,一个喊着陛下,“扑通”“扑通”两声,一起跪到他面前。   “父皇!父皇救我!燕二他疯了!”头发散乱,手上有擦伤的是太子。   “陛下!臣要告状!太子说话不算数!”嘴角青了一块,衣裳不整的是燕凌。   “啊!”宫女舞姬们吓得到处乱跑。   皇帝第一时间惊呆了,随后看清两人的样子,额上青筋直跳。   “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成何体统!”   太子燕凌齐齐指着对方:“都是他……”   “闭嘴!”皇帝气得不行,先问燕凌,“太子是你打的?”   这个燕二,难不成以为自己有救驾之功,就能对太子无礼了?是朕这段时间对他太好,所以得意忘形了?   皇帝一肚子气,就等他答出个是来,立刻发落了。   可抢答的是太子:“父皇,就是他打的!儿臣正准备用晚膳,他跑过来劈头就问,是不是儿臣向父皇求娶徐三小姐。儿臣没干过这事,当然不承认了。他非说儿臣骗他,还说儿臣没义气,说话不算数,对不起他……儿臣没忍住,打了他一拳,然后就……”   燕凌立刻喊道:“陛下冤枉啊!太子先拿话哄小臣,被揭穿了还上手,实在太过分了!他喜欢徐三小姐,那就公平竞争啊!骗我作甚?小臣只是要句实话,他还推三阻四的,真是岂有此理。您看看,我都被打成什么样了,您可要为我做主。”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嘴角,好端端一张小白脸,多了一块青紫,看起来惨兮兮的。   皇帝目光一凝,看看他又看看太子,虽然太子发髻散乱,但脸上并无伤痕,相比起来反而燕凌更惨一些,这是实实在在挨了揍。   不等他做出反应,太子已经跳起来了:“要不是你先胡说八道,孤会忍不住吗?再说,那也是手误,原本只是想推你一把,谁知道你自己没站稳……”   他越说越心虚,扭头向皇帝解释:“父皇,儿臣真不是故意的。他先惹事的,儿臣只是一时没留住手……”   看他这样子,燕凌仿佛抓到了把柄,连忙告状:“陛下,您听到了?他就是故意的,说好的把小臣当兄弟一样,哪有这样做兄弟的?”   “呸!”太子生气,“是你先不相信兄弟的好吧?”   燕凌更气:“骗人的是你,打人的也是你,还反咬一口!”   皇帝越听越觉得不对,再一看两人互相指责的样子,忽然明白过来,不禁啼笑皆非:这不就是小孩子闹完别扭,过来找大人告状吗? 第237章 不像话   皇帝心中感慨。   他儿子其实不少,尤其太子、二皇子、三皇子,三人年纪相近,小时候也曾经一起玩耍闹了别扭,哭哭啼啼到他这里来告状,求主持公道。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长大以后,渐渐就疏远了。   他已经多久没见过太子这个样子了?每回到他这里来,不是做了错事畏畏缩缩,就是完不成功课等着挨训。哪像今天,一副受了委屈找长辈撑腰的样子。   想到这里,皇帝的表情柔和下来。   燕二的身手他是见过的,要是真打架,太子哪里是他的对手。所以说,这根本就是小孩子吵架,谁都觉得自己委屈。   “行了行了。”皇帝打断他们,“一点小事,吵成这样像什么样子!”   “父皇,这怎么是小事?”太子喊道,“儿臣没做过的事,他怎么能冤枉我?”   “你没做过?”燕凌一脸气愤,“是谁鼓动我去追徐三小姐?还说我们要是成了亲,徐家就不会偏向东江了。你要想自己娶,那早点说呀!现在这样,传出去我岂不是成了别人的笑柄?”   太子跟着生气:“都跟你说没有了!她那么凶,娶了她孤日后还敢大声说话吗?还让她居侧妃位,难道叫孤与太子妃一起看她脸色不成?”   燕凌似乎被这句话说动了,声音小了下来:“这谁知道?她平时也不凶啊!”   “得了吧,”太子摆摆手,“你没听传过来的消息吗?她在东江的时候,为了让自己的姐姐当上世子妃,把另一位小姐烧得半死……你武功高不怕她,孤可不想时时担心她暴起行凶!”   这句话听得皇帝一怔,突然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   他想让徐三小姐当太子良娣,她自己会怎么想?这姑娘主意大,说杀人就杀人,后宅里的争斗对她来说不值一提。女人哪有不想当正妻的,要是她不愿意屈居人下,说不定余小姐就会和东江那位魏四小姐一样,落个毁容谋反的下场……   想到这里,皇帝一个激灵。余家小姐要是出了事,余充还不翻脸?那东宫可就祸起萧墙了。   燕凌好像被说服了,犹豫着问:“殿下真这么想?其实,殿下要真喜欢,就娶了呗。我只是因为殿下不说实话很伤心罢了……”   太子一脸嫌弃地摆摆手:“孤说没骗你,就没骗你。你要不信,问父皇去啊!”   两人齐齐转头看过来,皇帝被四只眼睛期盼地看着,清咳一声,对燕凌道:“你确实误会了太子。太子的婚事还在商议,徐三小姐恰好适龄,自然在考虑之列,并没有定下来。”   太子看向燕凌:“听到了吧?是你冤枉我!还不道歉?”   燕凌露出羞愧的表情,支支吾吾地说:“是……是臣误会了,殿下……还请殿下原谅……”   太子哼了一声,赢了这场架,很是得意的样子。   上首传来声音:“你们吵完了?”   太子转过头去,看到皇帝虎着脸看着他们,以往被骂的记忆复苏,连忙低下头,结结巴巴地想要辩解:“儿臣、儿臣……”   这会儿知道怕了!皇帝鼻子里发出一声,说道:“既然你们好了,那轮到朕了。你们几岁了?为这么点破事打架,还闹到朕的面前来,不像话!”   看到两人缩着脑袋挨骂的样子,皇帝心情居然有点好,看向燕凌:“燕二,朕让你去千牛卫的时候,说什么了?日后太子的安危就交给你了。朕这么看重你,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你,你就是这么干活的?居然跟太子打架,你眼里还有君臣吗?真是反了你!”   燕凌急忙伏地:“臣错了,臣不该因为太子平易近人就得意忘形……”   太子刚刚露出笑容,皇帝的矛头立刻调转过来:“还有你!以为自己是江湖浪荡子吗?还称兄道弟起来,有没有一国储君的样子?”   眼见两人噤若寒蝉,皇帝语气缓和下来:“你们感情好,朕很欣慰。只是君臣之别,日后还是要谨记。不然别人见了,会怎么想?这会影响太子威仪的。”   两人喏喏应是。   事情告一段落,外头来报,德妃来了。   皇帝眉头皱了皱。他前头才跟德妃说完,燕凌后头就来宫里闹了,这事是谁泄露出去的?她安的是什么心!   德妃行过礼,开口说道:“陛下,臣妾听说燕家二郎跟太子打起来了?这……”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皇帝打断了:“听说?你听谁说?”   德妃听着这话不对,抬头一眼,皇帝冷着脸看着自己,顿时一惊,低下身去:“臣妾……”   怎么回事?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呢,陛下怎么就生气了?   皇帝寒声道:“行了!你最近操劳宫务太累,还是先歇歇吧!叫贤妃帮忙便是。”   德妃惊呆了。这是要削她的权?到底发生了什么,燕二跟太子打架,关她什么事,怎么还削到她头上了?   稀里糊涂的德妃,说没两句就被赶了出去,站在殿外失魂落魄。她从头想到尾,都没弄明白谁阴了自己。   赶走了德妃,皇帝看着不敢吭声的两人,心里浮起一丝好笑,说道:“燕二,你还不赶快出宫?都什么时辰了,宫门都要关了,你眼里还有没有规矩?”   燕凌急忙叩首:“是,臣这就走,臣告退。”   待他离开,皇帝挥挥手,让内侍宫人全部退下,只留父子二人。   “父皇?”太子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战战兢兢。   皇帝的神情前所未有地慈祥,招手叫他近前来,问道:“燕二方才说,你叫他娶徐三小姐,是想拉拢徐家?”   太子小心翼翼地点头:“儿臣听说,徐大小姐与东江王世子议了亲,觉得挺可惜的……”   皇帝接着问:“那你为何要叫燕二娶她?你就这么信任燕二?”   太子慢慢回道:“燕二喜欢她,儿臣若是成全他,他定会对儿臣更忠心。”   这话虽然有些幼稚,但到底有了为君者的立场。皇帝忽然觉得,好像可以教太子一些事情了。 第238章 赐婚   皇帝思量片刻,问道:“那你想过没有,若是燕徐两家联姻,昭国公的势力就更大了。”   太子懵懵地回答:“可是,燕二这样的家世,必定会娶名门淑女呀!他兄长定的是霖安谢氏的小姐,无论名望权势都比徐家强多了。”   皇帝闻言默然。   他发现太子说的竟然很有道理。让昭国公府和徐氏结成姻亲,自然不是件好事。但燕二总要娶亲的吧?不娶徐氏女,也要娶别家姑娘,凭昭国公如今的权位,多的是高门贵女让他们挑选,徐氏要不是得了雍城,估计都上不了联姻的名单。   这样一想,这门婚事似乎没有拦的必要了。万一拦了这个,燕二娶了家世更好的呢?   相反,如果他们成了,徐三小姐与长宁交情好,太子又有成全之恩,似乎还更可控一些。   再往下想想,徐三小姐那个脾气,定是个不能容人的,现下燕二少年情热,还不觉得有什么,等时日久了,他能没有怨言?徐三小姐越是凶悍,两人越有可能翻脸,对燕氏的损害也会更大。   想到这里,皇帝心情一松。行吧,不用当打鸳鸯的那根棒,他还省事了。   看太子今天表现得这么好,他顺便问一句:“那你呢,可想过自己的婚事?”   太子毫不犹豫:“儿臣的婚事,自然是父皇做主。”   “如果让你自己选呢?会挑哪家小姐?”   太子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儿臣没想过……”   这孩子,以前被训多了吧?皇帝安抚地笑了笑,放柔声音:“那你觉得,余大将军的女儿余小姐怎么样?”   听到她的名字,太子不由皱了皱眉头。   皇帝瞧见了,问道:“不好?”   太子小声道:“父皇选的,自然是好的,只是……”   “只是什么,你放心说。”   太子紧张地想摸摸鼻子,好不容易克制住了,回忆着燕凌教的话,说道:“只是儿臣有些怕余将军,想到将来要做他的女婿,便紧张起来。”   皇帝失笑,这还是孩子心性啊!   看父皇非但不骂他,反而还笑了,太子胆子大了些,继续说下去:“那余小姐也是,成日把规矩体统挂在嘴上,儿臣只怕日后要被她训,想想就开心不起来……”   皇帝先是不以为然,说道:“她是有些古板,不过你也需要人管……”   他突然停下来,意识到什么。   太子怕余充,又怕他女儿。假如有一日他不在了,太子登极,那朝中会是什么样子?   皇帝的笑容淡了下来,回过神,发现太子战战兢兢地看着自己,他勉强笑了笑:“行了,这事还没定呢!就算要立太子妃,也不用急在一时,你不用这么紧张。”   太子这才露出放松的笑:“是,父皇。”   父子俩又说了几句,皇帝便让他告退了。   看着儿子离开,皇帝许久没叫人进来,陷入了沉思。   另立太子妃是不成了,以余充如今的权势,不立妃安抚不了他。但是太子还这么生嫩,太早成亲只怕被余家拿住。   看来只有拖了……   ……   赐婚的圣旨很快下了,一时之间,余家风头无两。   而且早先有传闻,说陛下可能会同时赐封两个太子良娣,与太子妃同日进门,现下也没了影子。于是,关于陛下看重太子妃,特意给余家脸面的说法传遍京城。   余家谢过来贺喜的人,门一关上,余充的脸色却沉了下来。   “你是怎么说的?为何陛下没有提起太子良娣的事?”   那位传闻中有如河东狮的余夫人,此时在丈夫面前却是小心翼翼的:“我就是那样说的,真不知道陛下为何不提了。”   “那陛下为何反悔?”余充咄咄问道,“根本没有理由!”   “父亲!”一道女声响起,那位传说古板迂腐的余小姐款款从里头走出来,说道,“我倒有一个猜测。”   对着女儿,余充的脸色好看多了:“哦?你知道什么?”   余小姐说道:“您还记得吧?德妃娘娘向母亲提起此事没多久,燕二在那天傍晚进了宫。他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关宫门的时间,据说冒犯了太子,挨了顿打。”   余充有自己的眼线,这些消息都是知道的。他点了点头:“是有这么回事,怎么,你觉得跟此事有关?”   余小姐笑了笑:“您知道吧?女儿节那天,徐三小姐让叶家人推进水里,燕二毫不犹豫跳下去跳她了。”   余充若有所思:“所以你的意思是,燕二为了太子良娣的事,跟太子起了冲突?但最后不是他挨罚吗?”   “但是父亲你留意到没有,太子和燕二很快和好了,说不准他真的打动了太子,叫陛下打消了这个念头呢?”   余充顺着一想,发现女儿很有道理。   他叹了口气,极是扼腕:“所以,这事终究没成。”   “是啊!我们料错了太子,也料错了燕二。没想到燕二胆子会这么大,直接向太子提出要求,也没想到太子会这么看重他,竟然愿意向陛下求情。”余小姐叹了口气,“父亲,我们的认知出了失误。”   余充想明白过来,狠狠拍了拍桌子:“真是可恶!这么好的机会,就这么放过了。”   看他这么愤怒,余小姐又安慰:“父亲不必太失望。这事原本就不是我们谋划的,只是陛下提出来了,就顺势而为,现在失败了,也没有损失。”   余充点点头,将圣旨展开细看了一遍,说道:“但为父心里还是不安,陛下虽然下了明旨赐婚,但是何时举行婚期,却没有提及,甚至暗示我们,太子今年流年不利,最好过完年再说。如今才四月,拖得也太久了!”   余小姐慢慢摇着手中扇子:“父亲别急,都等了这么多年了,也不怕多等一年不是?农夫想要获得丰收,必得日日精耕细作,商人想要获得重利,同样要花心思等待时机。图谋得越多,越是要耐下心,这样才能心想事成,您说是不是?” 第239章 事后   听说圣旨的内容,燕凌松了口气,转头道:“这事暂时解决了,陛下打消了念头。”   徐吟点点头:“还好他想到了。”   关于这位陛下,她前世只有来自他人口中的印象。一个运气很好,因为年长于他的皇子都死在绿林之乱里才得以继位的皇帝。除此之外,他才智平庸,爱好享乐,不算暴君,但也远远不算明君。   今生亲眼见过,她觉得这个评价可以说很中肯。他知道帝室处境尴尬,也明白皇权被地方挟制,甚至自己也做了一些努力,比如派蒋奕去江东,但他又缺乏足够的能力去解决这困境,所以只能这样走一步看一步。   他们两家结盟对皇帝来说不是好事,但就算换一家,又能怎么样呢?这几乎是没法阻止的。当他明白这一点,自然不会再去做无用功了。   在她思考的时间里,燕凌频频瞄过来。   徐吟挑眉:“干什么?”   燕凌极力稳住表情,又却禁不住露出一点不好意思来:“这法子毕竟治标不治本,只要你一天没定下亲事,说不定还会发生……”   徐吟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心里有些好笑,说道:“婚姻是父母之命。”   燕凌的脸迅速垮了下来。差点忘了,他爹还在外头打仗呢!   快点订亲没希望,燕二公子只好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事情来。   “你发现没有,余家确实有些奇怪。”   徐吟点点头:“虽然短期内不会成婚,但余小姐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妃,余家却低调得过分,好像这事不值一提似的。余充又不是那种口口声声念着君恩的酸儒,这行迳未免古怪。”   燕凌一拍掌:“没错!问题就在这里。余家明明是武将世家,行事却像恪守规矩的文人,包括那位余小姐。事有反常必为妖……”   徐吟轻轻吐出两个字:“装的。”   跟她说话就是轻松,只消说个开头,她就能接上后半句。燕凌不由露出笑容,继续说下去:“对,余大将军这表现,就像是手里拿着一个模范的戏本子,按上面所写演给大家看。”   从某个角度来说,他的所做所为是没有错的。一个权势很大的重臣,几乎撑起帝国的半边天,如果太过嚣张,必定会引来上位者的猜忌。   问题在于,这个帝国已经残破至此,各地比他势大的权臣不止一个,再低调就不是很必要了。   “那位余小姐,也是刻意教成这样的吧?”徐吟轻轻说道,“古板而教条的太子妃,虽然不讨人喜欢,却是所有人都不会反对的。”   两人视线一对。   “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徐吟伸指点了点,“端王和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个有点麻烦,”燕凌皱了皱眉,“无论端王府还是余家,警惕心都很高,我还没安排进人手。”   徐吟想了一圈,最后叹了口气:“慢慢来吧!大不了我叫柴七多盯一盯。”   说完正事,她问:“你的伤还好吧?”   燕凌不由伸手摸了下嘴角,故作镇定地说:“没什么,只是做个样子而已。”   他原想表现一下自己的淡定,以博取她的好感,不料徐吟点了下头,就起身了:“没事就好,那我先回去了。”   燕凌傻眼了:“哎!你就这样走啊?”   徐吟停了下:“不然呢?”   “……”   就不能安慰一下,表示一下心疼吗?   ……   从房间出来,通过一个隐蔽的暗门,就到了隔壁的茶馆。再从茶馆的后门出去,绕上一大圈,徐吟才堂而皇之出现在街上,坐马车回府。   自从多了盯梢的人,行动不方便多了啊!   她在心里感叹一句,越发觉得束手束脚,要想法子一劳永逸才是。   经过几番试探,徐吟几乎可以肯定,这些是端王的人手。再加上之前余家试图让她进东宫,她现下等于同时面对两个敌人。   所以,要怎么去确定端王和余家的关系呢?   “让我去吧。”   耳旁忽然传来声音,徐吟一怔回神。她抬起视线,看到鼓起勇气开口的小桑。   “小姐,你们刚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小桑的神情有些紧张,又带着跃跃欲试,“想弄清楚余大将军和端王的关系,最好的方法还是从那位薛姑娘入手。这件事,别人去做都不方便,我是最合适的。”   徐吟想了下,说道:“这很危险,你师兄会同意吗?”   小桑带着激动说道:“师兄做过的事,比我危险何止百倍。以前我生着病,只能靠师兄,现在我好了,总不能一直让师兄犯险。”她停顿了一下,强调,“我也可以做很多事情的。”   徐吟看出她的真心,但小桑毕竟没有单独办过差,想了想她还是叫来了柴七。   柴七听说以后,平静地回答:“三小姐,就让她去吧。我们学这门技艺,本来就是干这个的。小桑跟在您身边,如果只是当一个普通的丫鬟,和别人又有什么差别?她还笨手笨脚的,远不如小满姑娘。”   小满听到估计很高兴吧?徐吟笑了笑,也就不反对了:“好,那你再教教她,危险虽然不可避免,但我们可以把它降低。记住,任务可以失败,一定要安全回来。”   “谢三小姐。”兄妹俩感激地施过礼,柴七带着小桑下去了。   ……   端王得到消息,沉默良久。   这么好的机会,居然没有成功,大大出乎他的预料。   他深吸一口气,问道:“陛下为何打消了主意?”   侍卫禀道:“根据我们眼线,消息应该是德妃透露出去的,燕二得知,当下去东宫找太子打了一架。”   端王一挑眉:“打架?太子打得过他?”   侍卫解释:“自然没有真打,听说太子先动了手,燕二气得推了太子几把,两人就跑到陛下那里请求裁夺去了。”   端王想了想,脸色沉了下来。   侍卫觑着他:“王爷,有什么问题吗?”   端王呵了一声,说道:“太子,本王真是小瞧了他!”   “啊?”   端王冷声道:“打架是假,找陛下分说是真。咱们这位太子殿下,平日里可真会装傻。” 第240章 原来如此   太子的婚事定下,让博文馆上学的小姐们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原来她们的年纪也到了,很快就要面对不一样的人生了。太子成婚后,应该会上朝堂学习理政了吧?那么日后博文馆就不会这么热闹了,她们中的很多人也会陆续定下婚事,然后备嫁,再也不会来了。   静华郡主忧愁地叹了口气:“我母妃最近老念叨,该给我相看了。相看什么呀,我根本就不想嫁人。”   佳仪郡主习惯性地嘲讽一下:“你不想嫁人就不嫁人?想什么美事呢!”   静华郡主反唇相讥:“你以为你能逃过吗?金城姑母已经选了好几个了吧?说不定你定得比我还早呢。”   佳仪郡主脸色变得不大好看,嘀咕一句:“她选归她选,我不要又能怎样?”   “要不要都得成亲啊!”长宁喃喃念了一句。   三个小姑娘对视一眼,同时泄了气。   最近大家心情都不好,凑在一块玩的时间也少了。徐吟每日上完课,不是回来一个人呆着,就是在街上闲逛。   因为有人盯梢,她也不好随意去见人,只能默默等待小桑的消息。   ……   夜半三更,得意酒楼灯火渐熄。   后园小阁内,屋里弥漫着一股暧昧的甜香。过了一会儿,纱帐撩起,有人坐起身来,伸手去够胡乱丢在一旁的衣裳。   一只柔腻的手从里面伸出来,轻轻抱住他的腰,柔媚的女声响起:“这么快就走?”   “嗯。”男人低沉说道,“快要巡营了。”   靠在他后背的女人没再说话,等他差不多穿好衣服,才赤着脚下了床,伸手替他整理衣襟。   这时候,她犹豫了一下,说道:“您身上有熏香,会被人发现的。”   男人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拉开女人的手,推门出去。守在门外的随从很快跟上来,两人消失在夜色里。   夜风冷冷地荡进来,屋里的暧昧气息被扫荡一空。   女人脸上的温柔娇怜消失无踪,无趣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懒懒坐了下来。   “姑娘。”丫头进来,忙忙地替她披衣、倒茶,然后去收拾床铺。   “真是没滋没味,到底年纪大了些。”   这个女人正是薛如,她饮了口茶,按了按疼痛的额头,说道。   丫头跟了她多年,早已荤素不忌,笑着接道:“姑娘这是想主子了?”   她不提还好,一提起来,薛如更郁闷了。   余充五十不到,对武将来说,身体还算精壮。可他一个莽汉,怎么能跟尊贵俊朗的主子比?   然而,自从她从南源回来,就再也没沾过主子的身。   说来说去,都是那个徐三的错!要不是她坏了自己的好事,任务就不会失败,自己也不会落到这样的境地!   薛如磨了磨牙,暂且将这口气忍下来,语气恢复冷静:“余大将军有点不对劲。”   丫头惊讶:“姑娘这么快就发现异常了?”   薛如点点头,带着自得:“众所周知,余大将军惧内。余夫人将他管得极严,屋里用的都是年长的婆子,连个年轻丫头都没有。可是你瞧见了吗?他在这里厮混半夜,身上染了异香,却一点也没有收拾的意思,就这么走了。”   丫头想了想,说:“余大将军今天要回军营,所以才不怕吧?”   薛如却否了这个说法:“我若是余夫人,定会在他军营内也安插亲信。余大将军时时宿在营中,总要有人伺候吧?这些人照理说都是余夫人送过去的,很容易掌握余大将军的动向。”   当然,她还观察到一些细微的痕迹,这些都是佐证。   “总之,余大将军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惧内。”   丫头听得糊涂:“姑娘,您是说,余大将军故意装得惧内?这有什么用?他一个大将军,也不需要这样的名声啊!”   “当然有用了。”薛如笑着说,“但凡一个男人惧内,世人就会不由自主轻视他,觉得一个惧内的男人是没有什么野心的。”   丫头将这番话细细一想,悚然一惊。   “姑娘!”她不由颤着声音,“这个猜测是不是要报告……”   薛如抬起手,仔仔细细地摸索着自己经过细心保养的手指,说道:“别急,这只是猜测而已,还没有证据。这回我定要立下大功,力求一次夺回主子的信重!”   这座阁楼早就经过清理,照理说已经没有旁人了,所以薛如才能毫无顾忌地跟丫头说话。但,她说完这句的时候,心里掠过一丝不安,直觉地抓起茶盏,向窗口摔去。   “哗啦!”一声,瓷器破碎的尖锐声音打破了静夜。   丫头连忙放下手头的事,开门去看。   然而外头安安静静,连只猫都没有。   她回来禀道:“没人。”   薛如已经坐起来了,此时面露困惑:“怎么会?我刚才总觉得有人在偷听……或许是我太紧张了吧?”   她吐出一口气,到净室擦洗了一番,重新躺下。   丫头心有不安,出了屋子,绕着走了一圈,又出了阁楼,一路找过去,最后在后厨找到个守夜的小丫鬟。   这丫鬟不过十三四岁,还很孩子气的脸上满是困顿,头一点一点的,根本没发现她的到来。   丫头看了一会儿,没找到任何疑点,只能回去了。   姑娘是太紧张了吧?   待她走后,丫鬟打了个呵欠,脸上的困顿已经不见踪影。   ……   第二日,徐吟还没出门,就收到了柴七的禀报。   “三小姐,小桑传了消息回来。”   小满接过竹管,将之拆开,拿出一张字条。   徐吟很快看罢,目光凝住。   “野心?”她轻轻吐出这两个字,许多事情忽然想明白了。   余充假装惧内,表现低调,丝毫不在意皇帝的打脸行为,是因为有野心取而代之!   依照前世的轨迹,薛如恐怕会拿到一些证据,于是他被端王拿捏住了把柄,或者违心相助,或者各怀鬼胎。   总之,端王棋高一招,在他继位之后,余充被压制,最后杀之解决后患!   “原来如此啊!”徐吟喃喃道。 第241章 传话   校场上,趁着骑射课见她的燕凌一点也不意外。   他道:“我父亲早就怀疑余充了,他一直在暗中扩充势力,几个儿子联姻对象都是朝中的实权派。”   “那端王呢?”徐吟问。   燕凌摇了摇头:“没注意过他。”   这位端王虽然在士林中名声不错,可手中并无实权,皇帝又有那么多儿子,谁会在意他呢?   徐吟若有所思。   “怎么了?”燕凌问。   “余充有兵权在手,有所肖想还可以理解,端王凭什么?”   燕凌怔了下,问道:“你怀疑他宫里有人?”   徐吟点点头。端王是宫变上位的,前世太子薨逝,端王在皇帝重病期间控制了宫廷,这不是一两天就能做到的。按时间来算,他现在很可能已经布好局了。   另一个侧面的佐证,是父亲当初送到京城的奏章,禀报了南安郡王谋害他一事,对方处理得非常完善。这足以说明,他在朝中有相关的布置,甚至于连奏章怎么处置都能插得上手。   燕凌心念电转,很快已经有了目标,笑道:“我知道了,回头就去试试。”   徐吟接着道:“依目前看来,端王想拉拢余充,但还没有成功。倘若真让他们俩勾结起来,那京城危矣。”   端王很可能已经掌握了皇宫,再加上余充手里的兵权,这两人真要勾结了,皇位就要换人了。   到那个时候,京城又是一番动荡,无论如何都不是好事。   但是,他们的势力都不在这里,心有余而力不足。   两人看向对方,心里同时浮现出一个念头。   “你是这么想的吧?”燕凌小声问。   徐吟轻轻点头:“不过,需要提前布置一些东西。”   “不着急,”燕凌勾了勾嘴角,“我们慢慢来。”   ……   得意酒楼的后厨茶房,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正在烧火。   院子里传来声音:“有人在吗?收柴了。”   小丫头放下烧火棍,擦了擦手,赶紧跑出去:“在。”   戴着斗笠的男人挑着柴禾,说道:“掌柜让我来送柴,是这儿吗?”   小丫头点点头:“是这儿,麻烦放到那边。”   “好咧!”男人挑着柴禾走进柴棚。   “三小姐特意叫我来见你。”他一边卸下柴禾,一边低声说,“你做得很好,立了大功。”   小丫头眼神惊喜:“真的?那消息有用?”   “嗯。”来送柴的正是柴七,他警惕观察四周的同时,向小桑传话,“现在有新的任务。”   小桑一脸激动:“是什么?”   “想办法让大鱼知道小虾来历可疑。”   小桑的脑子飞快运转,问道:“目标是什么?小虾别有用心?还是引向那位?”   “引向那位。不过三小姐说了,要让他自己查出来,所以你不能提示得太明显。”   小桑皱了皱眉,觉得这个有点难度。   看她为难,柴七轻声提醒:“如果做不到,就不要勉强,你的安危更重要。”   他停顿了一下:“这是我的想法,也是三小姐的要求。”   外头有人过来了,两人停止交流,小桑送他出去,口中说道:“谢谢大哥,柴钱麻烦到掌柜那里领。”   柴七点点头,提着扁担走掉了。   小桑回去烧火,待干完了粗活,天色也暗了下来。   得意酒楼有前楼后院之分,前楼面向普通散客,后院则是更隐秘的包厢,主要招待各家权贵。   这个后厨,就是为后院的客人提供餐食的,平时并不忙碌,直到入夜才陆陆续续有活儿。   当小桑看到那个熟悉的丫头进来时,心念一动。   只听那丫头说:“准备一桌席面送到芳菲阁,口味重一些,要咸口,挑去姜丝……”   管事连连点头:“是,我们马上准备。”   后厨的食材都是备好的,大厨动作飞快,不多时,一桌席面就做好了。   小桑混在一群丫鬟里头,过去端菜。   管事并没有留意到她,后院多的是她这样的小丫头。   于是她端着菜,跟在一群丫鬟后头,很快进了一座阁楼。   但她并没有见到此间的客人,丫鬟们已经将酒菜放到桌上了。   她也只能遵照行事,然后跟着退出去。   这时,里面传来声音:“等等。”   一群丫鬟停了下来。   那丫头说:“留个人在门外伺候,记得离远一点,没事别进来。”   小桑眼睛一亮,应了声是,飞快到外头站好了。   其他丫鬟互相看看,最终都走了。   小桑松了口气。还好,酒楼里的丫鬟大多签的是活契,不像家里那样阶层分明,要不然她才刚来,哪里轮得到近身伺候。   酒宴开始了,她听到里头传来低低的说笑声,可惜站得比较远,听不清内容。   间歇有吩咐,都是那丫头出来传话,或是拧条毛巾,或是要个醋碟,送过来再由她亲自端进去。   再然后,杯盏声停了,屋里时不时传来暧昧的声响。   过了许久,声音终于停了,丫头出来传话:“抬热水来。”   小桑忙应了声是,出去喊人。   一通忙乱过后,丫头吩咐:“行了,你回吧!”   小桑按下心中急切,应了声是,缓缓出了这座阁楼。   按往日的时间推断,那位会在三更之前离开,现下二更初刻,还有半个时辰。   要怎么做呢?听师兄的意思,提醒必须很隐晦,最好不要惊动任务目标。可对方防备得这么紧,她根本没有单独见大鱼的机会。   小桑一路走着,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个主意。   她火速回了房间,拿出笔墨,写了张字条。   然后拿着这张字条,在阁楼外隐蔽处耐心等待着。   过了一会儿,里面传来动静,似乎是那位要离开了,小桑便做出匆匆赶路的样子,急急往这边走来。   当她看到带着随从的身影时,闪身让到一旁,低头等待着。   待他们过去,她一头钻进了阁楼。   “小桃姐姐。”小桑站在院子里唤道,声量刚好让外面的人听个尾音。   丫头走了出来,狐疑地看着她:“什么事?”   小桑快步走到她近旁,凑过去低语:“姐姐前日给的茶汤方子,厨房不小心弄丢了,能不能麻烦再给一份。”   丫头皱眉呵斥:“你们怎么办事的?居然连这个也能丢?”   小桑连连赔罪,说道:“是我们办事不利,还请姐姐行个方便,再给一次。”   丫头不耐烦瞪了她一眼:“等着!”   她转身回屋,过一会儿出来,手里拿着新写的方子递过去,警告:“再弄丢了,别怪我告诉你们老板!”   小桑赔笑:“是,多谢姐姐宽宏大量。”   她拿着方子出了阁楼,左右看看没人,专挑偏僻小路,很快到了一处墙角。然后将纸团塞进细竹管,藏到一块砖后。   待她离开,两道身影从暗处出来。   “将军?”有人低声唤。   阴影里,余充背着手,眉头紧皱:“去看看。”   “是。”   随从扒开那块砖,抽出刚藏好的竹管,从里面取出一张字条。   他将字条递给主子,自己吹亮了火折子。   火光映照下,只见字条上写着一行字:“其志欲登天,该当如何?” 第242章 警告   累了半宿,薛如把人送走就睡了。   这次的任务对她来既轻松,又不轻松。   轻松的是,借美色获取情报,她是做熟了的。不轻松的是,任务对象是余充,要是不小心露了行迹,那不但自己要倒霉,连主子都会受到牵连。   所以,薛如对这次任务十分重视,特意假扮成一个不得已堕入风尘的苦命女子,带着些微讨好与怯懦,将他视为天神一般敬仰。   她的伪装很成功,余充来得十分频繁,对她也越来越怜惜。   如果能帮主子拉到这样一个帮手,待主子成事,哪怕要一张登天梯也不算过分吧?   薛如美滋滋想着,沉入了梦乡。   但是,睡没多久,她忽然被惊醒了。   丫头的声音慌张地传过来:“将军,姑娘正睡着,您……”   “咣当!”她的声音被破门声打断了。   薛如猛然坐起,撩起帐帘,看到了余充阴沉的脸色。   她心里一咯噔,意识到有什么事情不好了。   “将军?”   余充回头看了眼,他的随从立时抓住丫头的衣领,将她带了出去,还不忘关上门。   薛如挤出笑容,连鞋都没穿,赤足迎上前:“将军怎么又回来了?莫非落了东西?”   余充并不应答,待她走到近前,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掼在桌子上。   薛如被摔得头晕脑胀,一时大骇,挣扎着从喉咙里挤出话来:“将、将军,贱妾……做错了……什么?不,不要……”   余充一言不发,伸手在她脸上摸索,不多时,撕下几条薄薄的皮来。   薛大家的艳名,京城广为人知,薛如敢出现在人前,自然做了一些伪装。她就是怕余充突然回转,哪怕睡觉都不卸下,万万没料到让他亲手撕下来,成了铁板钉钉的证据。   余充看清她的模样,眼中掠过一丝异色,寒声问:“你是薛如?”   虽然他平日并不逛花楼,但是各家宴客,请她来弹琵琶助兴的可不少。据说这位薛大家自从离京探亲,已经许久不见踪影了,原来改换了模样,潜伏回了京城。   余充露出冷笑,说道:“没想到薛大家这样的高岭之花,多少人意欲一亲芳泽而不得,居然暗地里做起了皮肉生意。其实你要是露出自己的脸,只怕能卖得更多!”   说完最后一个字,他松开薛如的脖子。   “咳咳!咳咳!”薛如顿时咳了起来,脖子上出现了一条红痕。   ——刚才余大将军真的想掐死她!   想明白这一点,薛如声音发颤,惊惧地看着对方:“将军……”   “不用故意装可怜。”不等她说完,余充冷冰冰地甩过去一句,说道,“告诉你背后的主子,再敢来试探,别怪本将军不客气!”   说完这句话,他也不给薛如辩解的机会,直接转身走了。   薛如愣了愣,一下子慌了起来,原本假装的哀怜也变得真情实感。   他竟然知道主子,所以说,自己已经被戳穿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之前走的时候还好端端的,她没显露出什么疏漏啊!   这下糟了,不但任务失败,还把主子给暴露了。要是让主子知道,只怕十条命都不够死的。   “将军!”薛如本能地想拦住他,试探挽回。   然而余充并不理会,推开她头也不回地带着随从走了。   “姑娘。”丫头进来,胆战心惊地看着她,“发生什么事了?”   薛如摔倒在地,此时根本听不到她在说什么,满心都只有一句话。   完了,余充已经知道了,她坏了主子的大事!   想到主子的个性,再想到自己这一年来屡次失败的任务,薛如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   从南源开始,她就没完成过一个任务!先是带出去的狼队死伤大半,被主子训诫责罚。好不容易熬了大半年,再接到进宫潜伏的任务,又被那个徐三毁了,甚至还暴露了自己。如今奉命拉拢余充,竟然还把主子给暴露了。   薛如一阵绝望。现在已经不是复不复宠的问题,而是她能不能活着的问题!   因为她暴露了秘密,主子一定不会让她活下去的!   逃跑?这个念头一起,就被薛如丢掉了。她很清楚主子的性子,自己敢逃的话,一定会被抓回来碎尸万段。   “怎么办?怎么办?”薛如脸色苍白,拼命地思索,想给自己找一条活路。   不能跑,那就只能面对了。赶紧跟主子说清楚,想法子补救!对,只要事情补救得回来,那么还有保住性命的可能。   “姑娘?”丫头一直没得到回应,越发着急。   她刚才只听到屋里一阵响动,接着余大将军就甩手离开了。从他的脸色和随从的态度可以看出,肯定出了很大的问题。   “走!”薛如已经拿定主意,站了起来,“我们去见主子。”   丫头愕然:“现在?”   薛如点了点头,她心情不好,语气也不太好:“愣着干什么?快拿衣服来!”   “是。”丫头醒过神,急忙过去服侍。   不多时,两人摸黑出了酒楼。   因为事情紧急,连叫人备车的时间都没有,只能凭两条腿疾行。还好这里离端王府不算太远,大概两刻钟后,薛如在王府侧门吹响了特制的口哨。   略等了片刻,一个婆子出来了,低声呵斥:“有事不会到那边等着?来这里干什么?”   薛如赔着笑:“嬷嬷,事情紧急,等不了明天了……”   婆子也知道,如果不是特别要紧,她不会半夜过来,而且连马车都没坐。   她点了点头,没再纠缠,说道:“进来。”   两人进了王府,跟着婆子一路疾走。   往日薛如有机会进来,都会仔细观赏王府的景物,想像自己是它的女主人,今天却分不出半点心思,只琢磨着等会儿要怎么说话。   片刻后,她们在一座院子前停下,婆子过去敲门,然后耐心等了一会儿,一个美貌的丫鬟出来,轻飘飘地扫了薛如一眼,扔下一句话:“随我来吧!”   这高傲的姿态,换成其他时候,薛如定会嫉恨无比,可此刻她完全顾不上。直到上了高楼,看到披衣而坐的身影时,她“扑通”跪了下来,带着哭腔喊道:“主子……” 第243章 引蛇出洞   端王任由她跪下来,端着茶淡淡问:“什么事?”   “如儿无能……”薛如头垂得低低的,顶着美貌丫鬟轻视的目光,咬牙将刚才的事说了一遍。   听她说到余充突然回转,端王脸色一变,打断她的解释:“所以你就这样过来了?什么事也没做?”   薛如愣了一下,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什么错误,支支吾吾地道:“属下绕了些路,有防着人跟踪。”   端王冷笑不止,霍然喝问:“来人!马上搜寻王府附近,看看有没有陌生人的痕迹!”   那美貌丫鬟答应一声,再次轻蔑地扫了薛如一眼,下楼去了。   她还没到门口,外头又有人求见,却是那个侍卫。两人简短地说了两句,丫鬟就直接领着人上来了。   薛如心里一紧。这都已经晚上了,如果不是特别紧急,侍卫不会轻易到后院来。莫非……   侍卫神情凝重,脚步匆匆上得楼来,张口禀道:“王爷,外头有人窥伺。”   端王立时问道:“人呢?”   “没抓到。”侍卫羞愧地低下头,“对方很警觉,我们一靠近就跑了,只留下这个。”   说着,他呈上来一枚令牌。   端王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它的来历了。   大将军府。   短暂的沉默后,尖锐的碎瓷声,沉闷的撞击声同时响起,伴随着薛如“啊”的一声痛呼。   端王面前的茶桌、桌上的茶壶,以及烧得滚烫的茶水,全都砸在她的身上。   薛如烫得几乎要跳起来,可又不敢有丝毫的动作,只能忍着疼低头跪着。   她意识到自己慌乱间犯了大错!   余充并不知道她的主子是谁,突然回转,就是故意恐吓她的。   她匆忙回来报信的行为,正好把余充的眼线引了过来!   换句话说,她害主子暴露了……   来的时候薛如还指望这事能够补救,最好保住自己的性命,现在她连这个念头也不敢有了。   主子的存在被人知晓,就等于最大的依凭没有了。   余充掌握着京城的兵权,极得皇帝信重,如果他决心对付主子,那……   薛如一颗心凉透,现在已经不是她能不能保住性命的问题,而是主子能不能保住自己的问题。   “主子……”她颤着身躯,却连一句求情的话都不敢说。   侍卫瞥了她一眼,再次请示:“王爷?”   端王稳了稳情绪,说道:“不用找了,对方留下此物是故意的。”   余充在警告他!   端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他得弄清楚余充知道些什么。   这样想着,他重新坐下来,问道:“你如何露了行迹?”   薛如听他声音还算平稳,心里生出一股希望,再不敢耍弄心眼,将这段时间的任务进展原原本本说出来。   “……属下也不知道他发现了什么,走的时候还好好的。”说这些话的时候,薛如既懊恼又心虚。她怎么会犯这么基础的错误?连事情都没弄清楚,就急着回来找主子求救,明明余充的行为那么反常。   大概是这一年多来,她受了太多的打击,每次都会莫名其妙任务失败,然后被主子斥责厌弃,弄得她像只惊弓之鸟,有点动静先把自己吓住了。   端王若有所思:“所以说,你并没有太大的发现,只是推断出余充心怀大志。”   “是。”薛如快哭了。她为什么一心想立下大功?如果早早回来禀报,主子就会有新的指示,就不会出现这样的失误了。   “既然你没做任何多余的事,他如何会发现你的身份?”端王将事情从头到尾想了一遍,断然吩咐侍卫,“去得意楼,将后院的人彻查一遍!余充走的时候肯定遇到了什么事,这才引起了他的怀疑。”   侍卫答应一声,转身下楼。   茶桌重新扶好,侍婢已经煮了壶新茶,端王慢慢饮着茶水,眼睛盯着深沉的夜色,丝毫没有理会跪在面前的薛如。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薛如跪得头昏眼花,眼看天际翻出了鱼肚白,侍卫终于回来了。   “王爷,后院少了个小丫头。”他路上赶得急,气息还没喘匀,将一张画像展了开来,“这是她的形貌,管事说前些天才来的,一直干着粗活。”   端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背后升起,连头皮都在发麻:“有人暗算本王!”   他隐藏在暗处这么久,从来不显露自己的野心,怎么会有人针对他?到底什么人,知道他多少秘密?   等等,对方知道薛如是他的人,所以说,端王府一些秘密势力已经被人知道了。当然,也有可能对方事先并不知道他,只是知道薛如背后有一个主子。   不管如何,问题出在薛如身上,这一点是肯定的!   端王怒极反笑,看向瑟瑟发抖的薛如。   早几年,这女人立下不少功劳,又十分会讨他的欢心,这才让他逐渐委以重任。   没想到她竟是这样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自从去了一趟南源,没干成过一件事不说,现下还给他惹下这么大的麻烦!   “主、主子……”薛如被他笑得战战兢兢,不由自主语带哀求。   端王收回目光,淡淡说道:“拉下去,本王以后不想再看到她。”   侍卫点头应道:“是。”   薛如肝胆俱裂,喊道:“主子!如儿错了,如儿不该自以为是,求主子饶命!主子饶命啊!”   可端王一眼也没有看,很快上来几个如狼似虎的侍卫,粗暴地将她拖了下去。   待重归安静,端王说道:“去查一查,她最有可能什么时候露了行迹。”停顿了下,他补充,“重点查一查那几家……”   “是。”   ……   此时,睡得正沉的徐吟被人叫醒。   当她看到一身狼狈的小桑时,不禁惊呆了:“这是怎么了?你被人发现了?”   小桑抹了把脸,这会儿才觉得腿软:“小姐……”   听她把事情说了一遍,徐吟惊呆了:“叫你注意安全,怎么敢做这么危险的事?罢了,别的事不用提了,安全回来就好。柴七,你记得抹掉痕迹,不要让人发现小桑是我们家的。卫均,这几天小心点外面的人,千万别露了痕迹。”   最后,她吩咐了一句:“记住,今晚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第244章 是谁   第二天,趁着上琴艺课的功夫,徐吟和燕凌见了一面。   燕凌听了昨晚发生的事,不禁惊呆了,随后若有所思:“怪不得今天出门,总觉得盯梢的人变多了。端王应该察觉到有人暗算他,所以在寻找线索。”   徐吟点了点头,苦笑道:“我叫小桑想法子透露些疑点给余充,本以为要等一段时间才会有结果,没想到她胆子这么大,竟然玩了一招冒名顶替,直接把这事给捅破了。现在这形势,好也不好。好的是,余充事先察觉,不可能成为端王的帮手了。不好的是,让端王意识到还有第三方存在。”   “你不用忧心,”燕凌安慰,“余充手握兵权,除非有确凿的谋逆证据,根本扳不倒他。有这样一个敌人,他分不出心思来对付这个潜藏的对手。何况,小桑是易了容的,柴七又擅长追踪匿形,他查不到你身上。”   这么说没错,徐三小姐自从来到京城,虽然名声响亮,但本身并没有涉及权势斗争,端王即便对她关注,也不会把她当成重点查访对象。   徐吟吐出一口气,说道:“这段时间,我们都低调点,先让他们狗咬狗……”   ……   太子最近很快乐。   他觉得自己可能被天官眷顾了,希望的事情都会发生,讨厌的人都会倒霉。   比如,他和余小姐的婚事推迟了,父皇答应他,在他做好准备之前,不会逼他成亲。又比如,德妃莫名其妙被父皇骂了一顿,乃至禁足宫中,都没心思给他下绊子了。再比如,他按时交了功课上去,卢太傅居然夸奖了他!   心想事成的感觉太好了!他现在出去玩都不用躲躲闪闪!   太子这么想着,跟燕凌说话:“昨天福王世子邀孤去别庄打马球,要不要一起去?那家伙总吹嘘自己的马球队厉害,你去教训他们一顿。”   在太子心中,但凡需要武力的事叫燕凌出马一定不会有错。   燕凌笑着点头:“行啊!明天就是休沐日了,殿下什么时辰出宫?臣按时来接。”   “不用你接。”太子摆摆手,“咱们在城门会合就行了,省得你还多跑一趟。”   太子居然知道体贴人了,燕凌十分欣慰,当下应允。   两人一路说着,很快到了御书房,太子进去面圣,燕凌在外头等着。   过了一会儿,内常侍张怀德出来了。他手里捧着一叠奏章,看到燕凌便停下来,笑呵呵打招呼:“燕侯安好。”   燕凌笑着回礼:“张公公,有几日没见,越发红光满面了啊!”   他说话向来好听,张怀德的笑容不由真心了几分,说道:“燕侯不也是?瞧着又长高了一些。”   燕凌高兴地点头:“公公也看出来了?哎,多亏了太子,最近总拉着我们练骑射,动得多了果然就长高了。”   张怀德脸上笑容不变,目光却深沉了几分:“最近太子可好?陛下一直惦记着,太子有没有好好上学,有没有乖乖听师傅们的话……”   燕凌连连点头:“卢太傅都夸奖殿下了,说殿下其实很聪明,以前就是不用心。要是都能像现在这样,功课根本不在话下。”   “是吗?”张怀德像是随口一问,“这么说,太子近来很用功了?”   “其实也没有很用功。”燕凌笑着说道,“大概是开窍了吧?毕竟要成亲了嘛!”   成亲?张怀德笑着点点头,一副欣慰的口吻:“陛下知道,一定很会很高兴的。”   两人说了几句,张怀德便告辞了。   燕凌看着他的背影,露出别有意味的笑容。   ……   端王府。   端王坐在惯常的位置上,面前摆满了美酒佳肴,却完全没有饮食的心思。   侍卫正在他禀报:“……目前回报的这几家,都没有异常。”   端王伸出手指叩了叩酒案,问道:“徐府盯了吗?”   京城姓徐的人很多,但能够让端王特意提起来的,只有那一家。   侍卫回道:“属下命人打探了,并无发现。”   端王眉头皱得更紧。事情是从薛如身上引出来的,所以他特别留意跟她有关的人。前阵子薛如进宫当教习,事情就坏在那位徐三小姐手里,他便想是不是徐家发现了薛如,才引出这些事来。   “他们可还在找薛如?”   侍卫说:“徐家的人没有找了,不过悄悄请了几位闲汉打听着。”   找了几个月都没找到,京城的人口又这么多,对方觉得机会不大,但又不甘心放弃,这反应似乎很正常……   端王最终摇了摇头,暂时放弃了这个想法。   京城水深,徐家并无根基,在他和余充之间挑拨离间的风险很高,那位徐三小姐恐怕没有这个底气。   正说着,外头又有人来传信了。   这是个小内侍,低眉顺眼,腰上挂着宫里的令牌。   “什么事?”端王屏退左右,问道。   小内侍压着声音禀道:“义父命奴婢向王爷回话,近来太子……”   他凑到端王面前,将情报一一说来。   端王脸色逐渐沉下,过了许久,终于吐出一口气,颔首道:“本王知道了,代我向你义父问好。”   小内侍露出个谦卑的笑容,再次低下施了一礼,便退下了。   端王坐了许久,终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眼中露出森寒的光,先前的疑问似乎有了更合理的答案。   即便余充有不轨的念头,他手中的兵权仍是不可或缺的。尤其余小姐已经确定要当太子妃了,太子又怎么容许他倒向别人?   所以,是他做的?那皇帝知道吗?不对,皇帝要是知道,早就对自己发难了,根本不用忍着。   那太子到底是不知道,还是知道了没告诉皇帝?   端王在心中反复衡量,一时觉得太子没必要瞒着皇帝,一时又觉得太子恐怕不会全心信赖皇帝。毕竟在过去十几年,太子在淑妃德妃明里暗里的欺负下长大,对皇帝有所微词也是正常的。   如果事情真是这样,那危机比自己想像的更要麻烦。太子名正言顺,余充手握兵权,他几乎没有胜算。 第245章 垂危   大将军府。   余小姐震惊地看着父亲:“端王?”   余充点了点头:“没想到吧?他竟有这般志向。”   身为一个亲王,这样花心思探听他的秘密,理由想都不用想。   “为父已经警告他了。”余充说,“他一个闲散王爷,手头又无证据,我们用不着怕他。”   余小姐眉头拧了拧,却道:“父亲,您觉不觉得有点奇怪?他为何敢动这样的心思?您就要成为太子岳丈了,将来必定位极人臣,他凭什么来拉拢您?”   被她一提醒,余充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你说的是,那他……”   “怕是有什么倚仗。”余小姐轻声说,“您还是留神些。”   ……   几天后,徐府这边盯梢的人逐渐撤走,甚至原来的眼线也不见了。   徐吟听得柴七来报,松了口气。   “我们总算排除嫌疑了,接下来看他们互斗就是。”   小满端着一盘子切好的香瓜过来:“小姐,来吃瓜,可甜了。”   徐吟点点头,拈起一块,余下的让他们分食。   五月的香瓜又甜又脆,刚刚在冰鉴里冰过,清凉又消暑,一群人吃得不亦乐乎。   吃着吃着,卫均心有所感:“要是能回南源就好了,这个时节杨梅也出了,还有砂梨,蜜桃……不像京城,就这么几样果子。”   他说得小满都要流口水了,忙问:“小姐,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南源啊?”   徐吟笑了:“咱们才来多久,这就想回了?”   “有好多个月了呢!”小满数着手指,“咱们过完年就动身了,很快就要五月了,一二三四,这都四个月了。”   这么一说还真是,文毅摸了摸胡须,笑道:“小满姑娘从来没出过远门,初次离家就这么久,想家也是情理之中。”   他话题一转,又问:“三小姐呢?”   徐吟自然想家,她恨不得时时留在父亲与姐姐身边,但这是不现实的。姐姐将来要出嫁,说不定就天各一方了。且如今天下动乱,与父亲离别的机会还多着。只要他们俩都能平安顺遂,这都没什么。   心里这么想着,她回答:“陛下这般厚爱,留我在京中教导,总要回报了天恩才行。”   文毅道:“其实也不用愁,三小姐今年及笄,这是要大办的。到时候大人派人来接,合情合理。最多到八月,你们就能回家了。”   “太好了!”小满高兴地拍手,“小姐,那我们再留三个月?”   徐吟思索道:“我若走了,那京中……”   文毅摆摆手:“有老夫在这里,三小姐只管放心。”   徐吟惊讶地看着他:“文长史要留下来?不回去与亲人团聚吗?”   文毅笑道:“京中这些事,都是老夫亲手布置的,就这么走了,不放心啊!”   徐吟默默点头,低头吃瓜。   家人都在南源,自己却留在京城,文长史这是表忠心啊!   正吃着,外头有侍卫来报。   “怎么了?”徐吟放下手里的瓜。   卫均出去了一下,回来禀道:“喜报,昭国公大胜,西戎上表称臣。”   徐吟点点头,算算时间,确实差不多了。   文毅看他神情不对,就问:“这是好事,卫队长瞧着并不欢喜,莫非还有别的消息?”   看卫均欲言又止,徐吟接过话头:“是不是昭国公重伤垂危?”   卫均大吃一惊,脱口而出:“三小姐,你怎么知道?”   ……   怎么知道?当然是前世见过的。昭国公平定了西戎,以重伤的名义向皇帝请诏,让燕凌回潼阳。   皇帝收到上奏,心思就活了。   燕氏兄弟年岁相近,居长的燕承威望还不足以服众,居次的燕凌却有救驾之功,要是昭国公有个万一,他们兄弟争起来,燕氏只怕会分崩离析。   于是,他痛快地放燕凌回去了。   昭国公自然没事,他只是受了些轻功,故意夸大伤势,就是为了救次子出京。待燕凌回到潼阳,他就声称痊愈了。   皇帝拿他无可奈何,只能悔恨自己被骗。   而此时此刻,燕凌已经跪在了御书房外。   他都已经想好了,只要皇帝愿意放他出京,就把那份私藏的婚书拿出来,假称已经和徐吟定亲,求皇帝让他带她回去,以抚慰父亲临终心愿。   以燕凌对皇帝的了解,这个计划成功的可能性很大。他忌惮燕氏,但又缺乏实力与信心对付他们。所以,他往往抱有一种不切实际的期待,盼着出现对他们不妙的局势,自己再推动一把。   至于徐吟,太子已经说服了皇帝,说不定他还盼着徐家在其中掺一脚,让燕氏内斗得更厉害。   怀着这样的心情,燕凌伸手揉了揉眼睛,呛辣的气味扑鼻而来,顿时眼泪簌簌而下。   “陛下,求陛下开恩。”他泪流满面地喊,“请让小臣回去送父亲一程。”   瞧他哭得悲痛欲绝的样子,简直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殿内,太子已经不忍了,说道:“父皇,昭国公为国戍边,眼看就要捐躯了,就让燕二回去见最后一面吧!”   皇帝扣下燕凌,就是为了防昭国公,现下既然昭国公垂危,那就没有意义了。   听太子这么说,他点了点头:“这是应有之义,不过,还是要等潼阳那边报过来,确定昭国公真的病重才行。”   太子迷茫了一下,好险没问出“难道昭国公还会装病”来,应了声是。   皇帝很是欣慰,觉得太子果然成长不少,就多叮嘱了几句:“等消息确定,你亲自为他送行,记得要鼓励他,日后多多建功立业,继承父亲的遗志。”   不等太子回应,他自顾自说下去:“燕二是个将才,才这点年纪,就敢带三千兵马奔袭巴尔思,他若能为你所用,将来你的位置就稳了。为君者,要懂平衡之道,你多多提拔燕二,叫他与兄长分庭抗礼。他若是出息了,将来你就不用惧怕余充……”   燕凌跪了一会儿,皇帝终于召见。   他一副慈祥的样子,说道:“你挂念父亲,是人之常情,朕岂能阻挡?不过,你也不用着急,朕已经派太医去了。你且留几日,带上朕的慰问礼再回。” 第246章 召见   燕凌一听就知道,皇帝在等确切的消息。   他倒是不怕,父亲敢这样说,肯定做好了准备。于是又感激又焦灼地回道:“陛下如此关怀,小臣真是受宠若惊。只是家父重伤卧床,每时每刻都在煎熬,小臣恨不得立刻飞回去,守在他身边。”   皇帝语气柔和:“你是个孝顺孩子。别担心,朕留你几天,也是为了给你调兵护送,这样一路快马,倒比立刻就走还快些。”   燕凌仰头看他:“真的?”   看他哭得鼻头通红的样子,一张小白脸写满了委屈,皇帝想着他跟太子同进同出的,也算在自个儿跟前养了大半年,不禁怜爱心起,说道:“自然是真的,朕还能骗你?”   燕凌这才露出一点笑模样,又很快收起来,叩头道:“小臣谢陛下恩典,这世上除了母亲,再没有人比陛下待我更好了。若是父亲无恙,小臣还来给陛下当侍卫,就算守门也行。”   他这番话说得极其真诚,听得皇帝很是动容,心想,燕述这个人虽然讨厌,儿子倒是生得讨人喜欢。他这回要真死了,自己不介意对他儿子好一点,到时候多给燕凌封赏,再助他掌握兵权,叫燕承欺他不得……   皇帝笑着点头:“行了,回去擦擦脸,做些准备。你要回家,也得收拾行李不是?”   “是,小臣遵命。”燕凌放下心中大石,擦着眼泪出了御书房。   太子跟着他一起出来,说道:“你别难过,昭国公定然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燕凌擦掉眼泪:“谢殿下吉言。其实我们这样的人家,心里都是清楚的,为国捐躯、马革裹尸就是最好的归宿,只是自为人子,终究盼着他平安。”   太子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送他出宫。   两人才出了门,就瞧见余充大步而来。   燕凌心中一凛,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太子也是身躯一僵,脱口而出:“他怎么来了?”   余充很快到了他们面前,向太子施过礼,张口问道:“殿下这是要去哪?”   这语气,当他小孩子似的。   太子听得十分不爽,却只能按下来,回道:“余大将军来了啊,孤送燕二出宫。”   余充的目光在燕凌身上定了一瞬,点了下头:“太子与武安侯感情真好。”   他明明是在夸奖,太子却觉得后背冒上来一股凉气,忙道:“余大将军有事禀报?父皇这会儿正好闲着呢!”   余充点了点头:“臣先进去了,失陪。”   看着余充进门,燕凌迟疑了一会儿,终究没理由再留下,只得在太子的陪同下慢慢往宫门行去。   到了宫门前,看着太子懵然不知的样子,燕凌停下来,真心说道:“殿下,我走以后,你再遇到事,就到陛下面前哭诉。千万记住一点,对你来说,他首先是父亲,然后才是君上。这世上只有他是真心对你的,而你毫无保留地敬爱着他。”   太子怔了怔:“阿凌……”   燕凌拍拍他的手臂,语重心长地说:“父子永远重于君臣。”   太子心中百感交集。他虽然迟钝,但也知道这半年燕凌帮了自己多少忙。每回遇到搞不定的事,找他准能解决。现在他要走了,还这样关心着自己……   想到御书房里皇帝说的那些话,太子很是羞愧。   带着这样的心情,他说:“你放心,我会在父皇面前为你说好话的。”   燕凌对他笑了笑,转身出宫。   这时,一名内侍急匆匆跑来,喊道:“燕侯!稍等片刻!”   燕凌心中一咯噔,看到余充时那种不妙的预感,终于变成了现实。但他面上丝毫不显露,回身问:“何事?”   那内侍到了面前,连气息都没喘匀,就急忙说道:“您不用走了,陛下有旨,召昭国公进京!”   ……   “什么?”徐吟猛地站起来,吃惊地看向文毅。   文毅点了点头,语气沉重:“消息无误,是昭国公府传来的。”   徐吟愣了一会儿,才又坐下来,陷入沉思。   这不对啊,上辈子皇帝明明信了,让燕凌顺利离了京,为什么这回不一样了?   她仔细将这事从头到尾想了一遍,问道:“是余充的主意?”   “是。”文毅答道,“本来陛下已经答应了,余充面圣之后,忽然改了主意。”   徐吟轻轻叩了叩桌面,想到了关键点。   前世,余小姐顺利成了太子妃,端王这会儿还没有揭穿他,所以余充的心态是从容的。等着太子上位,自己不用做什么就能位极人臣,到时候慢慢夺过太子手中权柄,几乎不费什么事,自然不用多生事端。   但现在不一样了,皇帝压下了这门婚事,迟迟未定婚期,余充这样的人,哪能察觉不出皇帝对他生了戒心?再加上秘密被端王知道,存在这样一个隐藏的祸患,所以他就急了。   如果他能凭此事打压昭国公,就是立了大功,以此对皇帝表忠心……   徐吟摇头苦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果然每一件事的改变,都会带来不可知的后果。上次她陪姐姐去东江相亲,将李达的阴谋消解在萌芽之中,同时提前重创蒋奕,这是好的变化。但不是每一次都这么幸运,就像这回,明明破坏了余充和端王的勾结,却引发了这样的走向……   “燕二公子呢?”她问。   文毅答道:“回府了,正命人打扫屋子。”   徐吟点点头。除了这个,他也做不了什么,不然皇帝更要起疑心。   “三小姐,要想法子见燕二公子一面吗?”文毅面容带了焦灼,“昭国公不能进京,进了京就等于自断臂膀。那燕二公子留在京中,一定很危险。”   人质是干什么用的?当然用来威胁敌人的。昭国公不来,燕二就要代他承受皇帝的怒火。   徐吟倒是不着急,说道:“别担心,事情还没到这一步。陛下这个人,并非刚强的性子,这会儿是这么想的,明天说不定就改主意了。再说,凭燕二公子的身手,万不得已还能逃出京,是不是?” 第247章 不相干   第二日,徐吟照常去上学。   到了博文馆,她发现气氛有点不对。   她一进去,原本闹哄哄的书斋一下子安静下来,公子小姐们偷偷看她,等她回视过去,又慌忙收回视线。   这是怎么了?   长宁公主还没来,坐在她后面的静华郡主低低唤了声。   徐吟转过去,问道:“他们干什么呢?我犯事了?”   静华郡主打量着她:“犯事的不是你,是燕二。”   徐吟皱了皱眉,第一句话是:“他犯了什么事?”第二句话则是,“这与我何干?”   静华郡主瞟了眼屏风,压低声音:“你们之前不是总在一起吗?而且我听说,太子好像有意撮合……”   “郡主!”徐吟及时打断她,“他来找我说话,我总不能不理吧?这又不代表什么,怎么能把他的事算我头上。”   静华郡主怀疑地看着她:“难道你不喜欢燕二?”   “什么喜欢不喜欢。”徐吟漫不经心地说,“喜欢我的人多了,又不只他一个。”   静华郡主想想也是,单说这屋子里,喜欢徐吟的少年郎都得排两排。   紧接着她又补了一句:“当然了,燕二生得好看,比旁人顺眼些。”   听到这里,静华郡主完全理解了。这一屋子的少年,换她也选燕二啊!赏心悦目不说,也有真材实料。   自觉明白情况的静华郡主,终于放心把事情说了:“是昭国公的事,他大败西戎,在战场上受了重伤,陛下本来已经同意让燕二回去了,没想到被余大将军告了一状,说他是装病。陛下生气了,下旨让昭国公进京,燕二也被看管起来了。”   “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他今天没来。”徐吟点了下头。   “你先前和燕二走得近,所以他们都以为……总之,你心里有个数。”   “知道了,多谢郡主。”   过一会儿,长宁公主也来了,安慰她道:“我觉得父皇就是误会,再说昭国公怎么样也不关燕二的事啊,你放心,他会没事的。”   “……我没不放心,他与我并不相干。”徐吟正色道,“公主这话不要再说了。这是朝廷大事,陛下自有决断。”   长宁公主眨了眨眼,虽然不是太明白,但她本能地答应下来:“哦……”   ……   “父皇!父皇!”太子追在皇帝的步辇后头,一脸焦急。   昨天燕凌出宫的时候,忽然被拦了下来,然后皇帝就派人将他看管了起来,今日连学都没来上。   太子纠结了一晚上,终究还是来找皇帝求情了。   皇帝并不想搭理他,只是这样毕竟不好看,他忍了忍,命人停下来。   “什么时辰了?怎么没去上课?”   太子擦了擦额上的汗,恳求道:“父皇,这一定是误会,昭国公才打退了西戎了,于国有功啊!”   皇帝深吸一口气,克制住自己:“这事不是你该管的,上课要紧。”   太子一听更急了,拉着他袖子道:“父皇!燕二来了也有大半年了,他是什么样的人,您还不清楚吗?他父亲……”   “住口!”皇帝忍不了了,呵斥道,“夸了你几次,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你懂什么于国有功?前几日跟你说的话都当耳旁风了是吧?不懂就去上课!要是胆敢旷课,朕就让你跟燕二关一起!”   说完,皇帝“啪”拉下帘子,命令内侍:“走!”   “父皇!父皇!”太子眼睁睁地看着步辇进了后宫,只能垂头丧气地往回走。   这一幕叫人瞧见了,很快报到端王府。   自从被余充警告,端王也曾试图与之和解,然而送到大将军府的礼物都被原封不动退了回来。试了几个法子,余充都不为所动,最终只能偃旗息鼓。   这让端王更加恨薛如入骨。   现下他的布局还远远不足,就这样仓促暴露在了余充的面前。倘若被其挖出端王府的隐藏势力,那么他图谋的事就成了梦幻泡影。   他犯了几天愁,忽然听到余充告了昭国公,第一反应是不可思议:“余充怎么忽然对昭国公出手?太子不是在拉拢燕氏吗?”   端王府的谋士思索良久,忽然灵光一闪,说道:“王爷,或许我们想错了,拉拢燕氏是太子一个人的想法。”   端王怔了下:“一个人?”   “余小姐即将成为太子妃,太子竟然不顾余家的脸面,亲自去向陛下求情,这说明什么?他和余家并不是一条心的。”说到这里,谋士兴奋地敲着扇子,“王爷,您可以放心了,余充这会儿定然没心思与我们为敌。”   另一位补充:“而且,他这样明晃晃地来警告,可见根本没把王爷放在眼里,换句话,他对王爷的势力知之不详,王爷有什么可惧的呢?”   端王将这些话反复想了几遍,悬了几日的心终于放下了:“你们说的是,本王这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所以自乱阵脚了。仔细想来,本王又没做错什么,即便他手握兵权,难道还能随随便便对付一个宗室亲王不成?”   两位谋士同时点头。   这口气稳住,端王的信心也回来了:“没想到余充竟然对昭国公出手了,这对本王来说是大好消息。昭国公可不是好惹的,后续必有反击。还有太子……对了,想法子在太子面前挑拨一二,最好叫他们反目。如此,本王就能混水摸鱼,将人安插进禁军……”   正想着,侍卫来报:“王爷。”   “什么事?”   “是薛姑娘……”   端王听到薛如的名字,眉头就皱了起来,呵斥:“不是说了,本王不想再见到她了吗?”   侍卫答道:“是,属下命人去处理她,不料她说知道这次是谁搞的鬼,一定要见到王爷才说。”   端王恨她恨得要死,一点也不想去见。可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这次的幕后黑手,不知道对方盯了自己多久,知道哪些消息。他自以为行事缜密,没想到暗地里竟有人知道他的秘密,只要一想到这里,后背就直冒凉气。于是纠结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起身了。   “带路。” 第248章 扔出去   地牢内,薛如披头散发,面容憔悴,身上的单衣不知道沾了哪里的污物,没有胭脂点缀的脸庞早就没了往日的清丽娇媚。   外头忽然响起铁门拉开的声音,看守地牢的侍卫恭敬地唤:“王爷。”   薛如一下子振奋起来,扑到牢门前,喊道:“主子!”   在她期盼的眼神中,端王走进来。看到她邋遢的样子,他不由皱了皱眉头,神情透着嫌恶:“你还有什么话说?”   薛如眼巴巴地看着他俊朗的面容,眼泪忍不住落下来,哭道:“主子,如儿知道错了,这些天只要想起给主子带来的麻烦,如儿就恨不得了结自己……”   “那你了结啊!”端王冷冷道:“还叫本王来干什么?”   薛如哽了一下,更加心塞。可瞧端王紧紧皱着眉头,又忍不住给他找借口。   主子比之前憔悴多了,想必这几天没睡过一个好觉。都是她的错,害主子落到这样的境地,怪不得他生气。这些都是气头上的话,不是真的要她死……只要她想法子补救,看来这么多年的情分上,主子一定会原谅她的!   这样想着,薛如迫不及待地道:“主子,我知道是谁搞的鬼了!”   端王冷冷地看着她。   薛如急切地想要取信他,说道:“是徐三!一定是她!”   徐三?端王想了想才记起是谁。   什么鬼话!他转身欲走。   薛如大急,高声喊道:“主子,请相信如儿!您想一想,以前我办事可有出过什么差错?就是从南源开始……”   这话倒是不假,这女人自从南源事败,就跟霉运上身一样。   端王停下来,说道:“你最好有足够的理由,不然本王可没那个时间陪你耗!”   薛如松了口气,心想主子到底还是顾念着旧情,脸上便露出几分委屈来:“主子……”   可惜她现在邋里邋遢,跟个乞婆没两样,端王非但没觉得怜惜,反而越发厌恶。   “不说本王走了。”   薛如再不敢拖延,忙道:“别走,我这就说。”   她组织了一下语言:“主子,这几天我把这件事翻来覆去想了好几遍,余充前后反应不一,想是有人在他离开的时间里把我的身份透露出去。可我足步不出小楼,有谁会知道?此人必定盯了我很久。”   这番话倒还有条有理,端王点了下头。   薛如受到鼓励,紧接着道:“自从去南源办事,我就没在京城公开露过面了,谁会盯着我?思来想去,只有徐三!她记恨我害她父亲一事,又在宫里发现我的踪迹,一直派人秘密打听。定是她发现了什么,借机陷害于我!”   前面还好,也算有几分道理,可后面完全就是她的臆想了,全无证据。   端王早就派人查了个底朝天,徐府更是盯了多日,没听她说出新鲜的东西来,顿时没了兴趣。   说来说去,无非就是徐三小姐跟她有仇,所以是她干的,这叫什么推论?   他一句话也不想说,转身便走。   薛如见他这般反应,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在后头急声喊道:“主子!主子!真的是她干的,您相信我!”   可端王这回没停,就那样出了地牢。   侍卫上前请示:“王爷?”   端王摆摆手,说道:“处理了吧!”   “是。”   侍卫进去,看到薛如期盼地看着自己:“可是主子回心转意了?”   侍卫没说话,抽出了匕首。   看着雪亮的刀锋,薛如难以置信:“你……”   侍卫淡淡道:“看在你服侍王爷这么久的份上,我会给你留个全尸,再叫人好好安葬。”   薛如接受不了,大叫道:“不可能!我服侍主子这么久,鞍前马后,立下汗马功劳,主子不会这么对我的!”   看她到现在还嘴硬,侍卫失了耐心,喝道:“你立下什么功劳了?陪王爷睡觉?王府里多的是美人,个个貌美如花冰清玉洁,王爷陪你睡才委屈了!剩下的不就打探个情报,勾搭个官员吗?哦,去南源那回倒是个正经差事,可惜你一败涂地,还折损了狼队那么多人手,王爷没叫你赔命就已经够仁慈了!”   薛如呆怔了一下,看到侍卫厌恶的眼神,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讨人嫌。   侍卫满心都是怒火,狼队那些人都是他从小一起受训的兄弟,死伤那么多,他不恨薛如才怪!   “行了,你再喊王爷也不会回头,乖乖受死吧!”   侍卫说着,向她刺了过去。   “不!不!”薛如抓往他的手,拼命地挣扎,“我说的都是真的,主子信我呀!信我呀!”   可那把匕首还是捅进了她的身体,薛如痛叫一声,低头看着自己流出来的血,嘴里还喃喃念着:“是她干的……主子相信我……”   侍卫猛地拔出来,冷漠地看着她抽搐的身体,吩咐一旁的看守:“拿床破席子卷了,扔得远远的。”   “是。”   当晚,一辆装污物的大车驶出端王府,卡着时间出了城门,一路飞驰到乱葬岗。   车夫勒停大车,拖下来一卷破席子,随便找了个坑扔进去,然后飞快地赶着车走了。   夜越来越深,四下传来野狗的嚎叫声。有狗发现这里的新鲜尸体,窜过去想要咬上一口。   一只握着簪子的手从席子里伸出来,猛地刺了下去。   野狗嗷呜一声,倒在地上。   薛如艰难坐起来,捂着伤口咳了两声。   看到自己的样子,感受到冷风吹来的腐败气息,她脸上茫然中透着悲哀。   没想到自己会落到这样的境地,要不是把她提前服了药,又把刀尖撞歪了,一卷破席子扔在乱葬岗就是她的结局。   不,她不能接受!徐三!都是那个贱人,才害得她这么惨。她一定要报仇,一定要报仇……   还有主子,明明原来很信重她的,怎么会突然这么冷漠?   “我不能死,主子听了馋言才会不相信我。我要活着,我要证明我说的是对的……”她蹒跚着站起来,拖着脚步艰难地往外走。   天上一轮孤月,冷冷地照在她身上。 第249章 杀了   “公子,吃饭了。”外面传来燕吉的声音。   燕凌瘫在榻上,有气无力地回道:“我不饿。”   燕吉压根不信:“您往常一天最少四顿,还上着课就喊饿,今儿才喝了点粥,能不饿?不管什么事先吃了饭再说,吃个饭的功夫天又塌不下来……”   他啰啰嗦嗦的,听得燕凌脑袋都大了,连忙打断:“行了行了,你送进来吧!”   “好咧!”燕吉欢快地应了声,吱呀推开门。   燕凌打起精神,翻身坐起,却发现送饭进来的并不是燕吉,而是个既陌生又熟悉的丫鬟。   他一愣神:“你……”   门飞快地关上了,丫鬟转过身来,笑道:“怎么,不想看到我?”   燕凌眨了眨眼,看了眼门口,压低声音:“你怎么来了?现在府里全是宫中的眼线,不怕被人发现?”   徐吟指了指自己的脸:“就算看到了,他们能知道是谁?”   她敢来自然是易了容的,凭小桑的易容术,寻常人哪里认得出。不过,她没想到燕凌只一眼就瞧出来了。   “你怎么发现不对的?”   燕凌随口答道:“看体形啊!姑娘家化没化妆差别太大了,加上体形就容易辨认了。”   上回他就是这么认出薛如的,她改换了妆容,那效果跟易容也差不多了。   这话题一带而过,徐吟轻声说:“我来想问你一句,昭国公是不是不会进京?”   燕凌点了点头:“父亲还没递消息来,不过我知道他会怎么做。这个时候进京,根本就是千里送人头。”   徐吟一点也不意外,接着问:“那你呢?”   昭国公不来,他断不可能脱身。   燕凌露出苦笑:“还能怎么办?陛下不敢杀我,顶多囚起来就是了。先前我跟他来京城,心里就已经有准备了。大不了熬几年,熬不了就撕破脸呗!”   撕破脸的时候,大概就是天下大乱的那一刻了。   但这对燕氏来说不是个好选择,有燕凌这个人质在手,万一皇帝做出什么事来呢?   徐吟说:“我有一个办法,也许可以一次性解决问题。”   “什么?”   她笑了笑,吐出三个字:“杀余充。”   ……   数日后,皇帝果然在朝堂上摔了奏章。   昭国公拒不承认装病,就是身受重伤,性命垂危。   然而讲到要如何应对,朝臣们又都闭嘴了。   燕氏那么多的兵马又不是吃素的,难道要把人家绑回京受审吗?燕述又不是傻子,真要强行去绑,那就要打仗了啊!   夺爵什么的更是废话,这边圣旨发出去,那边皇命进不了关中,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再者,昭国公刚奉旨打退了西戎,现下就要治他的罪,各地刺史、都督会是什么反应?皇命已经够不值钱了,再折腾真就连脸面都没了。   一群人说来说去,除了不痛不痒的申斥,竟是完全没有主意了。   皇帝失望至极,退了朝,召见余充。   “这个燕述,到底存的什么心思?朕好好替他养着孩子,与太子一般照看,他倒好,变着法子想把儿子骗回去。这么不放心朕,想干什么?”   余充淡淡回道:“陛下,这么多年,燕氏势力一再扩大,存的心思早就路人皆知了。您爱重他的孩子,他只当您要押着当人质。”   这句话更撩起了皇帝的怒火,抬手狠狠摔了镇纸:“大不敬!他这是大不敬!”   余充跪了下去:“陛下息怒。”   皇帝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摆手道:“起来吧!说说,你觉得该怎么办?”   余充依言起身,说道:“依臣看,陛下下旨申斥就是。至于旁的,有燕家二郎在此,他不敢造次。”   “就这样?”皇帝追问,“这岂不是宣告天下,朕拿他没办法?”   余充委婉地说:“陛下,燕氏根深叶茂,并非一时能料理的。”   “一时不能料理,那多时呢?能料理吗?”皇帝追问。   余充毫不犹豫:“若是燕述真的重伤不治,那就真能料理了。”   皇帝愣了一下:“你不是说他装的吗?”   余充道:“所以让它成真。”   皇帝默然许久,问道:“你在昭国公府的人手还能用吗?”   “已经不能用了。”余充答毕,马上接道,“但可以再栽培。”   皇帝思来想去,最终郑重说道:“余卿,靠你了。”   余充当即叩拜:“臣万死不辞!”   从御书房出来,余充舒了口气。   经过这么一番操弄,陛下终于重新信重他了,而且还把燕二赶离了太子身边,真是一举两得。   至于暗中窥伺他的端王,余充撇了撇嘴。自己手中有兵权,难道还怕他一个闲散王爷?过些日子再慢慢收拾他!   ……   “公子,吃饭了。”   又是无所事事的一天,这回燕凌没拒绝:“进来。”   门推开,燕吉提着食盒进屋。   燕凌看着一桌子的饭食,嘟囔:“又是这些,就不能换换花样?”   燕吉问:“您想吃什么?回头小的去买?”   燕凌毫不客气地报菜名:“得意楼的蒸鹅,盛记的腊鸡,锦食坊的八宝羹,还有霖园的……”   “行行行!”燕吉连忙打断他,“等小的去买,这顿您先凑和。”   说着,他把一个馒头塞进自家公子手里。   待燕吉出去,燕凌掰开那个馒头,拿出里面的字条。   一目十行地扫完,他点了下头,将字条扔进香炉里焚了,埋头吃喝。   当天深夜,徐吟听得卫均亲自来报:“三小姐,客人来了。”   跟在他身后进来的黑衣人摘下兜帽,对她一笑。   徐吟脸色微变,等卫均亲自关了门,她才轻声说:“你想见我,叫人来传话就是,这样出来太冒险了。”   燕凌笑道:“无妨,那些人不会发现的。我先前只是不想出来,不是不能出来。”   这口气也太狂了。徐吟知道劝不住他,也就不多话了,问道:“关了这么多天,你都安安分分的,这回冒险出来是有什么大事?”   燕凌点了点头,说道:“我父亲传话来了,他说家里已经做好准备,让我自己看着办。如果安全的话就留下,不行回去也无妨。”   做好了准备,这意思是他不用怕激怒皇帝?   徐吟这样想着,就见他笑着说:“所以,你上次的提议可以实施了——我们杀余充去!” 第250章 龙舟队   天气越发热了,长宁公主一点胃口也没有,中午休息时,拿着筷子一个劲地戳肉丸子。   徐吟忍不住开口:“公主,这肉丸子你要不吃,就赏给下仆好了。”   她亲眼看过乱世中的苦难,见不得人这样浪费粮食。   长宁公主叹息一声,终于放下了筷子:“好烦呀!”   徐吟奇了:“公主烦什么?最近师傅们又没骂你,娘娘们也没管束你。”   要说起来,长宁公主最近的日子爽快极了。博文馆里,但凡她学业有那么一丁点长进,师傅们都不吝褒奖。回到后宫,淑妃废了,德妃禁足,贤妃又不是不管闲事的,都没人管她。   但是这种爽快日子,长宁公主竟然觉得烦。   她苦着脸说:“父皇心情不好,皇兄整日说忙,都跟他们说不上两句话。”   真是个恋家的孩子。   徐吟笑着说:“陛下管着整个国家,偶尔心情不好也是正常的,以前不也是吗?至于太子,他最近一直在苦读,这是好事啊!”   不知道太子是不是被燕凌的事刺激到了,最近越发勤奋,卢太傅都夸了他好几次。   长宁公主点了点头,接受了这种说法:“也是。”   用完饭的静华郡主走过来,问道:“长宁,今年端午宫里要怎么过呀?”   长宁公主摇头:“不知道,我还没问。”   “那回头问问贤妃去?最近大家都好闷,想出去玩了。”   长宁公主应了声:“明天跟你们说。”   隔天,长宁公主兴奋地宣告:“贤妃说,今年要大办,让大家都散散心。”   主要还是皇帝,被昭国公气了一回,想找个由头热闹热闹。要不然,凭贤妃那个性,哪里会想大操大办。   这事在徐吟意料之中,就问:“是要举宴还是什么?”   长宁公主不假思索:“端午当然是赛龙舟了!贤妃娘娘说了,就让各府自行筹备龙舟队,到时候曲水亭一决胜负。”   佳仪郡主听见,也凑过来问:“是每家府上出一支龙舟队吗?”   不待长宁公主回答,静华郡主就道:“若是每家都出,那要多少支了?只怕赛不过来。我想娘娘的意思应该是,人多的自家组一支,人少的合组或者放弃。”   佳仪郡主立刻道:“我家人多,自己组!”   静华郡主不甘示弱:“我们家有现成的,往年也赛过龙舟!”   两人互别苗头,恨不得立时去比试一番。   说得正热闹,盛学士和另一人结伴进来了。   长宁公主瞧见,喊道:“皇叔,你们家要组龙舟队吗?”   静华郡主也道:“皇叔肯定要组啊!他家王府最爱热闹,去年赛龙舟还得了第一呢!”   端午是大节,每年赛龙舟都是人山人海。只是往年都由商会组织,今年皇帝发话,这规格更不一样了,端王府没有错过的道理。   果然,端王笑着点点头:“你们等着瞧好了,皇叔今年要亲自下场拿个魁首。”   小姑娘们“哇”地叫起来,围着他东问西问。   端王耐心地一一解答,末了道:“静华和佳仪府上应当会组龙舟队,长宁你若是闲着,就来皇叔这里如何?皇叔最近手头紧,你要是肯投钱,到时候就算我们合组的。”   长宁公主眼睛一亮:“我可以吗?”   端王颔首:“我出人,你出钱。”   长宁公主喜滋滋:“我等会儿向父皇要钱去!”   端王莞尔一笑:“好啊,皇叔等着你。”   说完,他状似不经意扫了眼徐吟,便跟盛学士说话去了。   ……   当晚,燕凌再一次偷溜出来。   “你选好时机了?”他问。   徐吟点点头:“端午那日,陛下要大办,百官权贵都会出席,且人多眼杂。”   燕凌若有所思:“陛下既要出宫,那圣驾的安危就是重中之重。余充当日定会小心护驾,想刺杀他不容易。”   “但那天是最好的时机,否则我们即便能刺杀成功,也不好将自己摘出去。”   杀余充固然很难,但更难的是事后。倘若他们因此暴露,这事就会变成一场大祸。   燕凌在脑子里急速思索,说道:“我想法子求求太子,让他带着我出门。”   自从昭国公被告了一状,皇帝仿佛忘了他一般,就那样让他禁足着。现在连学都没法去上,天天只能在府里绕来绕去。   见他这样乖巧,皇帝没有再迁怒,连太子来探望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皇帝心中,即便昭国公身死,燕氏的势力也需要人接手,若是太子能收服燕凌,将来也是个保障。   燕凌虽不知皇帝心中怎么想,但从他的态度看出,自己并没有完全失去圣心。   这些念头一闪而过,他继续说道:“余充会出现的时间地点我来打听,宫里我们有人手。”   徐吟点点头,没有跟他争。燕氏在京城经营已久,这些事交给他更好。   两人飞快地把一应事务商议完毕,燕凌重新戴上兜帽,把自己裹严实了,悄悄摸出徐宅。   ……   隔日下了学,长宁公主拉着徐吟去端王府。   她向皇帝要到钱了,现下要去看看“自己的”龙舟队。   端王在外头向来是个风雅人物,因而王府布置得精巧雅致。他的龙舟队也不用到河边练习,因为府里就有偌大的湖。   两人到时,他正靠坐在湖边的躺椅上,观看龙舟队训练。   “皇叔!”长宁公主喊了声,向那边急急挥手。   端王转过头来,向她招了招手。   长宁公主拉着徐吟过去,献宝似的掏出宝票:“皇叔你看,父皇给我钱啦!”   端王哈哈一笑:“还真不少。”   “嗯嗯,给你!现在这是我的龙舟队了吧?”   端王点头:“我这就叫他们绣旗子,到时候挂你的名号。”   长宁公主捂着脸颊嘻嘻一笑,就要去检视自己的龙舟队,王府的管家殷勤地带着她四处介绍。   天气委实太热,徐吟懒得动,就站在岸上看。   眼前忽然出现一个玉盏,有侍婢恭敬禀道:“县君,且食一碗冰酪消消暑吧?”   徐吟转头看去,就见端王对她笑着点了点头。 第251章 什么样的人   端王这样礼遇,身为外臣之女没有无视的道理。   徐吟接了那碗冰酪,向他道谢:“多谢王爷。”   端王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含笑道:“坐着吃吧!不必拘束。”   “是。”徐吟顺从地坐下来,当真一口一口吃了。   她吃得很放松,尝两口,抬头瞧一瞧湖中的情形,又看着一旁的茶点问端王:“王爷,这些臣女可以吃吗?”   “当然。”端王看着她品尝点心的样子,却想起薛如临死前的话。   “主子,真的是她干的,您相信我!”   “您想一想,以前我办事可有出过什么差错?就是从南源开始……”   他心中一动,笑着开口:“原来徐三小姐也爱吃甜食?本王先前听说,你一刀斩了吴子敬的头,还以为你这样的女中豪杰不会喜欢这些小孩的零嘴。”   徐吟刚吃了一口冰酪,嘴边还有没擦掉的奶渍,冲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王爷过誉了,其实吴子敬的头不是我砍的。”   “哦?”端王抬了抬眉,“这话怎么说?”   “其实动手的是我的侍卫,他随我一起去见吴子敬的。”说完,她又忙忙解释,“当然,他是听命行事,所以也算我杀的,这可不是欺君呀!”   端王点了点头。其实他一开始也是这么猜的,徐焕死里逃生,没实力跟吴子敬硬杠,就让女儿当诱饵,派人行使刺杀计划……但薛如一直强调,这位徐三小姐诡计多端,不能当成寻常闺秀看待,他便存了几分疑心。   这么想着,端王又笑着说道:“徐三小姐第一天进京城,就当场射杀惊马,这样的实力便是亲自动手,一样能斩杀吴子敬,怎么能算欺君?”   徐吟极是高兴,说道:“这是当然。父亲命人给我制的弩可厉害了,要不是吴贼奸滑,不让带兵器入内……”她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补了一句,“只能另想办法杀他。”   端王仿佛没注意到这件事,含笑附和:“徐三小姐真是机敏过人。”   徐吟颇有几分得意地笑道:“我父亲也是这么说的。”   长宁公主回来时,就看到自家皇叔和小姐妹相谈甚欢。她接过淡墨递来的茶水一口气喝完,好奇地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呢?”   徐吟抢先答道:“王爷说他从来没离过京,叫我说说南源的风土人情,还有一些趣事。”   长宁公主不疑有它,“哦”了一声。   见她还想玩一会儿,锦书小声提醒:“公主,时候不早了,咱们该回宫了。”   长宁公主没法子,只好跟端王告别:“皇叔,我先回去啦,龙舟队就交给你了,可要帮我盯好了。”   端王笑着应承:“你放心,我时时帮着你盯着。”又叮嘱侍从,“车辆可备好了?天气闷热,搬些冰到车上去。路上慢些走,别癫着公主。”   侍从一一应是,殷勤地将长宁公主送出王府。   看着两个姑娘的身影消失,端王脸上的笑也收了起来。   “王爷,这徐三小姐看着不像主事啊!”他的心腹侍卫说道。   方才提起南源的事,一口一个父亲,嘴上说杀吴子敬是自己的主意,问起细节来却说得囫囵。   端王抿了口茶水,问道:“你先前说,徐府的事情都是一位长史打理的?”   侍卫称是:“那位长史不但打理府中事务,还四处结交京中官员,有时候半夜回去还要查问徐三小姐的功课。”   端王若有所思:“难不成……”   他收拢思绪,问侍卫:“她日常都做些什么?”   侍卫回道:“根据眼线回报,徐三小姐每日除了上课,就是和公主郡主们游玩,偶尔自己出门逛逛街,买些衣裳笔墨这些杂物。”   “别的事都不管?譬如添置产业,人情往来这些?”   侍卫摇头:“这些都是那位长史管的。”   端王心中有了一些猜测。   他问侍卫:“你觉得这位徐三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侍卫一边思索,一边回道:“有些矛盾。博文馆的先生们都对她赞不绝口,无论才艺还是骑射都是上上之选,可她除了功课好,平常并无特殊表现,整日与公主厮混……”   端王敲了下折扇,笑着说:“看来问题就在这里!”   侍卫不解:“王爷说的问题是……”   端王再问:“这位徐三小姐在南源是什么名声?”   侍卫答道:“成日招惹是非的小霸王。”   端王点点头:“她确实有几分才智,经史骑射都学得很好,可要说独当一面,似乎还有很多不足。我看徐焕这是故意在造势啊!”   “造势?”侍卫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给徐三小姐?”   “不然呢?”端王成竹在胸,“徐焕没有儿子,便想把女儿扶起来。他让女儿进京,就是想让她把名声传扬出去,好为以后铺路。他的目标是太子还是燕二?先前应该倾向燕二,可经了这么一遭,徐三小姐完全没有为燕二鸣不平的意思,看来已经放弃了。”   说到这里,端王心思一动。   ……   宫门前,徐吟跟长宁公主告别,上了自家的马车。   行了一段路,车壁被敲响了,卫均的声音传进来:“三小姐,柴七说有人跟踪。”   “知道了,叫他小心盯着。”   “是。”   马车按照预定路程回到徐府,等徐吟更了衣,用过饭,快要休息的时候,柴七回来了。   “你说跟踪的是谁?”她诧异地问。   “薛如。”柴七肯定地回答,“属下查探过了,那天事发后端王府就处理了她,但不知道她怎么逃过去的,竟然还活着。”   薛如出了那样的差错,徐吟以为她必死无疑,没想到还生出了这些枝节。   “三小姐,她这是想干什么?对端王府怀恨在心?还是发现这事跟我们有关了?”卫均担心地说。   徐吟沉吟片刻,回道:“薛如这样的人,看似嚣张跋扈,实则奴性甚重。她本是教坊女,若不是得了端王的提携,哪有后来的锦衣玉食?即便被端王府处理了,也只会记恨旁人。她这会儿应该只是怀疑,所以想从我们身上拿到证据,到端王那里洗刷罪名……”   说着,她忽然有了个主意,笑道:“行,她想盯就盯吧,正愁没有火引子呢!” 第252章 端午   端午是大节,一大早起来,厨房就煮好了沐兰汤。徐吟与丫头们沐浴过后,穿上新做的夏裳,佩上五色丝线,便出门了。   因着上次的经验,她出门得早,没遇到堵车,到达曲水亭时人还不多。   徐吟在酒楼里闲坐了会儿,日头渐渐升高,游人也越来越多。   当大道上传来喧闹,有侍卫打马经过时,徐吟便知道圣驾来了。   在禁军拱卫下,一辆辆华贵的大车驶过,进入大光明寺。   徐吟又坐了一盏茶,方才吩咐:“走,去找公主玩。”   永嘉县君如今在京城无人不知,知客僧殷勤地将她引了进去,顺利见到了长宁公主。   “阿吟!”长宁公主高兴地说,“你来得正好,陪我去看看龙舟队。”   端王府的龙舟队也挂了她的名,长宁公主十分上心,心心念念想要拿个魁首。   两人才出了禅院,就瞧见太子晃晃悠悠从另一边过来,喊道:“长宁,你去哪!”   徐吟闻声转头,第一眼便瞧见跟在太子身边的燕凌。太子还真应了请求,把他带出来了。   发现她的注视,燕凌微微一笑。   徐吟却没有回应,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   这在别人看来,就有些意味深长了。看起来,徐三小姐是在刻意回避,不想被昭国公府牵连?这做法倒是聪明,只是未免有些凉薄。   听说长宁公主要去看“自己的”龙舟队,太子道:“我跟你一起去,也瞧瞧你的龙舟队什么样。”   于是两伙人合成一伙,浩浩荡荡往内河走去。   还不到龙舟赛的时间,各家的船停靠在支流的河道里。   长宁公主看到绣了自己名号的旗帜,拉着太子炫耀:“皇兄你看!那个就是我的龙舟队!”   端王这会儿也在,瞧见他们一行人,笑着招了招手。   趁着他们兄妹参观的功夫,燕凌凑过来,小声道:“我今天怕是不能离开了,事情都交给了阿吉,他在外头等你。”   徐吟“嗯”了声。   燕凌犹豫了下,递了个香包过去:“这里头放了避五毒的药材,是我们家的独门密方,你留着?”   徐吟没接:“我有了。”   “可是……”   不等他说完,徐吟就道:“公主在叫我。”   “哎……”燕凌眼睁睁看着她走掉了,再没有单独说话的机会。   不远处的端王看到这一幕,嘴角勾了勾。   跟着太子来的一众公子,都是京中的纨绔少年,参观完了还不够,趁着赛事还没到,一个个要亲自下场划船,一时热闹无比。   太子试了两下划不动,发现燕凌不在身边,扭头喊道:“阿凌,你过来帮孤。”   燕凌恋恋不舍地看了眼徐吟,打起精神:“来了!”   徐吟退到岸边,看着他们玩闹,耳边忽然传来问话:“徐三小姐怎的不去试试?”   她转过头,看到一旁的端王,漫不经心回道:“天气太热,不想动。”   端王笑起来,指了指一旁的遮阳伞:“本王今日也叫人备了冰酪,徐三小姐要不吃上一碗消消暑?”   徐吟欣然同意:“好呀,多谢王爷。”   她吃冰酪的时候,端王就坐在一旁,两人不可避免地闲聊几句。   可这一幕落在有心人眼中,就不一样了。   远处的人群里,装扮成卖花女的薛如攥紧了手中竹篮,眼睛几乎要喷火。   她一路跟踪徐吟,想要找到证据证明自己是清白的。没想到竟然看到她与端王相谈甚欢的情形,再联想到前些天徐吟从端王府出来……她本能忽略了长宁公主的存在,只觉得徐吟千万百计想要勾搭上自己的主子,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更想杀之而后快!   薛如自己是教坊出身,为了完成任务时常利用美色,且往常遇到俊俏男子忍不住勾搭一番,心知自己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陪侍。倘若立下大功,将来主子心想事成,或许还能讨一个名分,不然就只能永远藏在黑暗中。   徐吟却不同,她父亲是牧守一方的刺史,身家清白,在端王原配过世的情况下,是有可能入主端王府,成为王妃的。这叫薛如怎么能不嫉妒?   “贱人!真是个贱人!”薛如咬紧牙关,心火上涌,太阳穴突突直跳,忽地伤口一阵剧痛,扭曲了脸庞。   她先前挨的那一刀实打实,若非提前服了药,根本撑不过去。现下不过养了半个月时间,便急忙忙出来为自己翻案,伤口没有好全。这会儿情绪剧烈波动,更是引发了伤势,疼痛无比。   薛如强撑着走到一旁,一个卖面人的小贩看见,急忙上前扶了一把。   两人退到僻静处,那小贩低声道:“薛姑娘,你伤势未复,不宜走动,要不今天就先回去吧?”   “不行。”薛如断然拒绝,“徐三那个小贱人已经到主子身边了,谁知道她想干什么?万一主子没有防备,被她害了呢?”   “可是……”   薛如抖着手掏出药瓶,艰难地吞服下去,说道:“我要缓一会儿,你帮我盯着,看看有没有落单的机会!”   小贩无奈,只得应道:“好吧。今日事毕,就算我还了你的人情,往后再有瞒着主子的事,就不要叫我了。”他停顿了下,补充,“在主子那里,你本该是个死人,我没有上报,已经违令了。”   薛如不悦地皱了皱眉,这人是端王府秘密培养的暗卫,曾经在一次任务中失了手,彼时她还算受宠,就在主子面前为他说了句话。有这份救命之恩在,他平时也算殷勤,原以为是个可靠的人,结果也想跟她划清界线。   可她现下无人能用,先前的丫头也不知贬到了哪里,只能忍了这口气:“知道了。我这也是为主子的安危着想,待洗清了冤屈,定然帮你说好话。”   小贩心中不以为然,都这个处境了,还为他说好话,能不连累他就算好了。不过,这女人有几分阴邪,他并不想真与她翻脸,就点头应道:“那就多谢姑娘了,你好生歇着,我这就去盯着。” 第253章 余小姐   一群人玩够了,又浩浩荡荡回去,半途正好遇到余充一家人。   太子立刻收了笑,拘谨地唤道:“余大将军。”   余充领着家人过来行礼,末了问:“殿下这是去何处?”   太子回道:“我们去瞧端王叔的龙舟队。”   听到端王二字,余充的眉头不由皱了皱,说道:“殿下身份贵重,还是不要轻易涉险的好。这里毕竟是宫外,万一遇到刺客呢?”   他这教训的语气,太子听了不喜,可他又有点怕余充,不敢直接驳回去,就道:“余大将军放心,孤带着人呢!”   余充一眼扫过去,瞧见人群中的燕凌,非但没有放心,眉头还皱得更紧了。   这太子怎么回事?明知道他跟昭国公杠上了,还把燕二留在身边,有没有一点自觉?   心里这么想着,他口中道:“你们年轻人玩在一处,老臣就不掺和了。青儿,刚才不是说要找公主玩吗?你去吧!”   余小姐看了父亲一点,顺从地点头:“是。”   长宁公主莫名其妙,余曼青跟她从来就不是一路人,突然来找她玩,天上下红雨了?   余家其他人施过礼,便往自家的彩棚去了。   一行人突然多了个余曼青,大家都有点不自在。偏偏这位余小姐也没什么自觉,走过来一点也不见外地问长宁公主:“公主接下来要去哪里?外头人多眼杂,不如就在寺里逛逛吧?”   长宁公主不喜欢她教训一样的语气,可对方以后会成为自己的嫂子,不能不给面子,憋着气回道:“我们已经逛完了,这就回去。”   余曼青点点头:“公主这样想就好了。”   长宁公主心中着恼,跟太子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太子摸摸鼻子,也觉得没意思,还是回去得了。   回到等会儿观赛的彩棚,静华郡主兴冲冲地跑过来:“长宁,你去哪了?我跟你说,今天我们家一定能得第一!”   “你想多了,我们家的龙舟队肯定比你厉害。”佳仪郡主从另一头过来。   两人照例拌了几句嘴,随后瞧见后头的余曼青,都是一愣。   倒是余曼青表现镇定,不紧不慢地起身行礼:“两位郡主。”   面对未来的太子妃,两位郡主也不敢轻怠,急忙回礼。   只是有她在这里,四人不敢胡乱说话,气氛不由尴尬起来。   好不容易贤妃派人来问茶点,长宁公主跳起来道:“我自己去选!”   两位郡主也抢着说:“我也去!我也去!”   说完,三人都看向徐吟,欲言又止。   她们都走了,要是把徐吟也叫走,不就只剩下余曼青了吗?这排挤的意思也太明显了。   徐吟笑了笑,说道:“我就不去了,这么热的天,动一动就是一身汗。”   长宁公主松了口气,感激地向她点点头:“你喜欢吃什么?我帮你拿。”   徐吟也就不客气了:“听说有新送来的荔枝,往年在南源也吃得着,可惜在京城是个稀罕物,公主可否帮我讨些赏赐?”   长宁公主满口答应:“好,我去父皇那里要。”   待她们离开,棚子里就只剩下徐吟和余曼青两个了。   徐吟没叫宫女,自己抬手斟了茶,向她伸了伸手:“余小姐请。”   余曼青点头谢过,端起来慢慢饮了一口。   她行动处处合乎规矩,饮茶时动作标准,但总觉得过于死板了。   徐吟看了一会儿,忽然笑道:“余小姐当真行止有度,这是从小学的规矩吧?莫非早就知道有朝一日要当太子妃?”   这话说得突兀,甚至可以说很不客气,仿佛故意嘲讽似的。余曼青抬起头,定睛向她看去。   徐吟微微一笑,慢慢摇着扇子,神态却很平和,仿佛只是随意一问。   余曼青收回目光,答道:“礼仪就是礼仪,当不当太子妃都要遵守,徐三小姐想多了。”   “是吗?”徐吟叹了口气,目光往另一边的彩棚投去。那里坐的正是太子一干人等,也不知道在闹什么,笑得极是开心。   “余小姐生在京城,自小众星捧月,必然会有一桩好姻缘,学了总是能派上用场。不像我出身偏远,虽然家中有几分名望,可在真正的世家眼里,还是上不得台面,这婚事也做不得主,不知最终会到谁家去,心里慌得很。”   这话说得奇怪,余曼青眉头微蹙,向她看过去。   要是别家小姐,她肯定会认为对方在拈酸吃醋,毕竟差一点当了太子良娣,却又失之交臂。可这位徐三小姐,总觉得不是这样的人啊!   “徐三小姐说笑了,你才进京数月,就已经无人不知,将来怎么会没有好姻缘?听说燕二公子……”   话刚说到这里,却见徐吟把脸一拉,不悦道:“余小姐说什么呢?我与燕二公子有什么关系?不过看在太子殿下的面上,与他有过几次接触罢了。您是未来的太子妃,一向谨守礼节,这么说不合适吧?”   “……”余曼青被她哽了下,差点没呕出来。   这句话一向是她说别人的,结果今日被别人拿来说自己。要不是这徐三故意提什么婚事,自己为什么要出言试探?   不过,她三番两次提起太子,莫非真觉得不甘?   “是我说错了。”余曼青努力稳住情绪,“你文武双全,又有功劳在身,与一般女子不同,陛下定会为你做主的。”   她原本是糊弄一句,不料徐吟追问:“真的?余小姐觉得陛下会为我做主?可上一次……”   上一次,上一次皇帝有意封她为太子良娣,结果被燕二给搅和了。   余曼青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终于确定了。   这位徐三小姐还真瞧上了太子啊!   她心中警觉,面上不显,笑着说道:“这姻缘是天注定,就算错过一次,只要还有缘,总会续上的。”   “是吗?”徐吟笑开来,追着她问,“说起来,陛下还没定下太子良娣呢,余小姐会不会生气?”   余曼青看着她的眼神已经变了,口中道:“太子是储君,自有陛下做主,我怎么会生气?” 第254章 上眼药   太子那边正在玩樗蒲。   他读书不成,博戏却是无师自通,可惜太傅管得紧,还总向皇帝进言,平常沾都不让沾。今日过节,往常那些禁令暂时放下,赶紧趁机玩上两把。   于是乎,彩棚里呼卢喝雉,好不热闹。   皇帝笑呵呵地看着。左边,一群少年郎吵吵嚷嚷,右边,两位小姐对坐饮茶岁月静好,再加上长宁公主和两位郡主在旁边叽叽喳喳,真是美好的青春啊,感觉自己都变年轻了呢!   余充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般情形。   “陛下。”   皇帝最近对他印象回升,笑容亲切地问:“余卿来了啊,今日可有看好的龙舟队啊?”   不等余充回答,长宁公主已经叫起来了:“我的!我的!余大将军一定要押我的龙舟队啊!”   皇帝面前如此大呼小叫,即便是公主也太无状了!   余充眉头紧拧,说道:“这赛龙舟老臣不懂,只看缘分吧!”   皇帝今天心情实在是好,也不觉得扫兴,笑眯眯地说:“那余卿先看一会儿,等等他们就出来了。”   太子婚事已经定了,余家就是亲家。皇帝为了表示宠信,特意将他们留了下来。   见余充一直看着太子那边,皇帝道:“今日过节,朕特意允了太子,可以玩乐一天。”   余充在意的当然不是这个,说道:“武安侯今日怎么没在抄书?”   昭国公明面上并没有定罪,因此燕凌被禁足的事,对外的说辞是他与太子打架所以被罚抄书。   皇帝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还是那句:“过节嘛,太子特意来求,朕就让他们松快一天。”   余充听得无语。他都这样对昭国公了,不会以为人家儿子还站自己这边吧?这燕家二郎又不是个废物,带着几千兵马就敢千里奔袭斩杀巴尔思,竟然让这么个危险人物留在太子身边……   罢了,皇帝今日高兴,他说了非但没用,还会引得龙颜不悦,以后再提吧。   日头渐高,曲水亭旁人头攒动,车水马龙,喧闹无比。   为了讨皇帝欢心,在龙舟赛开始之前,京城各大会馆选出最美貌的舞女歌姬,于画舫上竞技。   仙音妙舞一曲接着一曲,引来万众观赏,到了妙处轰然叫好,赏赐流水般从彩棚送出来。   徐吟看着这一幕,不禁在心里感叹。这些达官显贵如此纸醉金迷,可那些水边围观的百姓们,又有多少衣衫褴褛?   乐舞声中,她看到端王过来了。   端王今日要亲自上船敲鼓,因而打扮得十分利落。他本就生得俊朗,换了一身窄袖骑装越发英姿勃勃,倒是吸引了不少目光。   余曼青原本只是一瞥而过,忽然目光就停住了。   端王是个闲王,虽然爱好风雅,颇有些名声,但余曼青从来没留意过。此时猛然一瞧,才发现与太子相仿的长相,原来可以这般气宇轩昂。   待她回过神,却发现徐吟望着自己,笑得别有深意,连忙将脸色一正,说道:“听说端王府的龙舟队,由公主挂了名,想必徐三小姐也会押他们了?”   徐吟理所当然地说:“自然,余小姐呢?要不要支持一下公主?”   余曼青蹙眉道:“我不好赌,就算了吧。”   徐吟摇着扇子,语气轻柔:“这怎么能叫赌呢?下注的绢花是陛下所赐,不过讨个彩头罢了。”   提到皇帝,余曼青才没说什么。   那边端王进了主棚,皇帝问:“听说皇弟今日誓要拿第一?”   端王躬身回礼,笑着答道:“臣弟与十七弟打了赌,今日若是不拿第一,就要将涵园送他,自然要拼命了。”   他口中的十七弟就是逸王,因为年纪相近,两人自幼便是一起长大的。   皇帝笑了起来:“你那涵园倒是真不错,早知道朕也与你打个赌。”   端王连忙摆手:“皇兄饶了我吧,臣弟近来手头紧,再拿不出赌注了。”   皇帝哈哈笑了起来。   一旁的余充听见,忽然插了句话:“听说端王殿下的龙舟队给长宁公主挂了名,就叫公主出了一大笔钱,不知此事真假?”   端王神情一凛,答道:“是……”   不等他说完,余充截口道:“王爷这么做是不是不大合适?龙舟队还是您的龙舟队,公主除了挂个名什么也没有。就算王爷手头紧,公主可还是个孩子呢!”   这是指称他骗小孩的钱,端王露出尴尬之色,急忙看向皇帝:“皇兄,臣弟只是……”   皇帝自己就是个爱玩的,原本没觉得怎样,可余充一说,他想到长宁公主的钱是自己给的,也别扭起来了。   这么一说还真是,龙舟队依旧是端王府的,别人也都知道就是端王的龙舟队,只因为挂了个名,就拿走了那么大一笔钱。   皇帝不了解端王,端王可太了解皇帝了,看他没说话,便知道已经给自己记了一笔,顿时对余充恼恨起来。   长宁公主没搞清状况,叫道:“父皇,这是我愿意的。我想要只龙舟队,可自己养太花钱了,还有好多事情要打理。现下叫皇叔给我挂名,花的钱少,事情也不用管,岂不是两全其美?”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看的角度不一样,感觉当然不一样。皇帝先前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给她钱,就当让女儿玩一回。可现下听余充那么一说,发现端王更赚,就不乐意了。   但皇帝要脸,总不能当面计较,就笑着带过去了:“长宁说的是,难得过节,就痛快玩吧!”   说罢,他将目光投向外面的画舫,拍掌道:“这个跳得好,张怀德,赏!”   张怀德笑着应是,命小内侍送出赏钱。   那舞姬得了赏赐,喜得连连谢恩,摇曳生姿地下去了。   端王脸色发青,不由看了眼余充,不料余充也在看他,两人视线对个正着。   余充对他微微一笑,点了下头。   端王却觉得五月天里仿佛冷水泼头,凉到了心里。   余充果然记恨上他了,今天不过是个警告,日后少不得还要针对。   不能这么下去,要么和解,要么……   端王告退出去,心里转着念头。 第255章 喝茶   龙舟赛快开始了。   歌舞都撤了下去,各支龙舟队划过来,进行最后的练习。   长宁公主一点也不嫌热,跑到外头亲自监督。   两位郡主也互别苗头,三个女孩儿忙着争长短。   徐吟没跟出去,继续跟余曼青品茶。   一排小内侍走过来,每个人手里捧着一个木盒,上面写着一支龙舟队。   他们先进主棚叩拜皇帝,皇帝笑着将一支绢花投到其中一个木盒里。   如无意外,应该是端王府挂了长宁公主名字的龙舟队。   其他人随后跟着投花,半数和皇帝保持一致,另外一半投了别的盒子。   出了主棚,小内侍们又去别的彩棚。   待到了这边,徐吟自然投了长宁公主,余曼青略一思索,却投了另一支由禁军组成的龙舟队。   徐吟微微一笑。这位未来太子妃果然行事滴水不漏,她若投了长宁公主,固然不出错,可总有献媚的嫌疑,和以往展现出来的性格不符。投给禁军等于支持自己的父亲,且禁军是皇帝的禁军,也等于支持了皇帝。   待那些小内侍退出去,徐吟笑着说道:“余小姐果然周到,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余曼青淡淡道:“为人子女,自然要以父母为先,也没什么想不想的。”   哦,在说她心思不纯对吧?徐吟微微笑,没事,她今天就是心思不纯。   她叹了口气,语气忧伤地说道:“说起来,我可真羡慕余小姐。生来父母双全,家中百般珍爱,早早定下前程贵不可言。不像我,母亲去得早,父亲又忙于公务,就这么稀里糊涂地长大。家世不上不下,偏又不是长女,去年东江王有意议亲,我特意随姐姐前去,可惜还是没有着落。万幸陛下垂爱,召我来京,这才识得公主一干贵人。我也不想太多,日后能有一处落脚之地便可。”   这是发现自己并不反对太子纳良娣,所以要投诚?余曼青握着茶盏,不咸不淡地“唔”了一声,没有回应。   徐吟觑了她一眼,略显殷勤地端起茶壶,说道:“余小姐,你那杯茶太凉,怕是已经涩了,不如我再煮一壶新的吧?”   然后她动作熟练地倒水、煮茶、洗杯……   余曼青冷眼看着,心里不禁浮起一丝轻蔑。最开始知道皇帝属意徐三小姐当太子良娣的时候,她其实很紧张。   徐氏双姝偌大的名头,又亲眼看到她生得那般美貌,再加上刺杀吴子敬的功绩,当真才智、武力一样不缺。太子身边有这样一个良娣,她这个太子妃还有站的地方吗?后来事情被搅和了,她才松了口气。   现在听着徐吟百般奉承、表忠心,余曼青忽然觉得自己先前的担心很好笑。这位徐三小姐固然美貌又有本事,可眼界还真未必跟得上。   对余曼青来说,当太子妃是最好的选择。因为她父亲掌握着禁军,京城就是余家的势力范围。她成为太子妃,才能更好地为父亲铺路。   但是这位徐三小姐呢?她就算当了太子良娣又有什么用?既不能帮她的父亲扩大势力,又不能得到正妃名分。   如果换成她,在太子和燕二之间肯定会选燕二。燕二虽不是世子,可他的战功在兄长之上,只要得到皇帝的支持,就有很大的可能继承燕氏。哪怕不能承爵,他也能手握兵权,完全可以扶助娘家。   最重要的是,燕二样貌堂堂,又实打实有本事,对女人来说,这样的夫君岂不是比绣花枕头好多了?   余曼青想到这里,一阵心旌摇动,不由忆起刚才的端王……直到徐吟将茶杯放到她面前,她才回过神来。   “余小姐,怎么样?”徐吟笑着问。   余曼青点点头,带起淡淡的笑:“徐三小姐好手艺。”   徐吟松了口气的样子,又给她递点心,口中絮絮叨叨说道:“雍城的事传出去,别人都以为我是个母夜叉,其实哪是这么回事?我是练过骑射,可吴子敬什么人呀!他那样的猛将,哪是我这点本事能刺杀的,真正动手的是我带进去的侍卫。我呀!是好动了点,不过闺阁小姐该做的事我都能做的,毕竟日后去了婆家,还得伺候主……婆母是不是?”   余曼青坦然受了她的殷勤,敷衍了一句:“徐三小姐为人细心,又懂茶艺,哪里会是什么母夜叉?”   “就是就是。”徐吟笑眯了眼,再次给她换茶。   余曼青接连喝了三杯,眉头皱了起来。女眷出门在外,都会尽量少吃喝,因为如厕不便。所以,当徐吟递来第四杯的时候,她不由伸手推过去。   “够了,不用……”   “哎呀!”杯子被她碰了一下,徐吟手一抖没拿稳,就这样掉下来,整碗茶都泼在了自己身上。   “好烫好烫!”徐吟一下跳起来,赶紧将那盏茶甩掉,可惜还是被烫红了手掌。   她抬头瞪着余曼青:“你故意的?”   余曼青没反应过来   徐吟努力逼出眼泪,虽然效果不是很好,但总算红了眼睛。她带着哭腔说:“你不喜欢就不喜欢,故意泼我热茶做什么?”   余曼青目瞪口呆。   ……   这座彩棚本就是给长宁公主休憩的,就在主棚旁边。两人的动静吸引了主棚的注意,皇帝问:“那边发生什么事了?”   贤妃马上道:“臣妾这就派人去问。”   大宫女应声而去,不一会儿回来了,禀道:“永嘉县君给余小姐沏茶,余小姐不小心推了一把,热茶便倒在县君身上了。娘娘放心,奴婢已命人陪县君去换衣裳了。”   贤妃关切地问:“人伤着没有?”   宫女答道:“回娘娘,县君的手有些红,倒不严重。”   贤妃点了点头,在宫里多年,总觉得这事有点不对劲。大夏天的,谁会喝热茶?就算推了一把,又怎么会倒在人身上?她们俩还隔着桌子呢!   她再一想,这徐三小姐可是差点当了太子良娣的……眼神就有点不对劲起来,不安地看了皇帝一眼。   皇帝接收到她的眼色,脸色一沉,说道:“那边冷清,请余小姐过来坐吧!” 第256章 龙舟赛   贤妃宫中的侍婢陪着徐吟去换衣裳。   看到这位永嘉县君垂着头,时不时地抽一下鼻子,那侍婢同情心起,开解道:“县君莫要难过,余小姐只是不小心,方才也没有人瞧见。”   徐吟垂着头道:“你不用安慰我了,若是没有人瞧见,娘娘怎么会派你来?”   “呃……”侍婢卡了一下。   徐吟幽幽道:“我向来敬慕学问好的人,都说余小姐端庄知礼,心里一直存着三分亲近,没想到……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了她。”   自从她来了京城,直接搞得淑妃被废,间接害得德妃禁足,贤妃这才有了出头之日。侍婢站在主子这边,对徐吟颇有好感,此时看她的样子,柔声细语地道:“余小姐也许一时想岔了,这与县君并不相干。”   “她想岔什么?”徐吟抬起手捂着眼角,“别人都说我差一点当了太子良娣,可陛下和娘娘从来没问过我这件事呀!既然贵人们没有提起,那就是没有!我为何要受这不白之冤?好似我不要脸面攀附权贵一样。”   看她如此悲愤,侍婢连忙道:“当然不是!县君再知礼不过了,是余小姐想多了。”   徐吟干脆呜呜哭了起来:“她是未来太子妃,今日这样泼我热茶,等将来入主东宫,还不要了我的命去。这京城我呆不了了,求陛下放我回家吧!”   听她说得这么直白,侍婢急得汗都出来了。这话要让人听到,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影响皇家名誉,那就是大事了!   “县君,县君!”侍婢急急劝道,“您今日受委屈了,娘娘心里是清楚的,要不然也不能派奴婢过来。余小姐断不能再对您做什么,您放心啊!”   徐吟掩在袖子底下的嘴角翘了翘,抬起红通通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她:“真的?”   “真的真的。您先去换了衣裳,再休息一会儿,别叫人看出异样。有陛下和娘娘在,定然不会叫您白白吃这亏的。”   徐吟这才提起嘴角,十分感动的样子:“嗯,回头你替我多谢娘娘。”   侍婢松了口气,看到等在那里的小满,说道:“您的丫鬟来了,不如先更衣吧?”   浑然没有发现,在徐吟的哭诉下,她原本想将这事含糊过去的,最后却承认了是余曼青故意害人。   徐吟这次顺从地应了,进了禅房,在她们的服侍下换过衣裳,只是眼睛仍然红肿,一时消不下来。   “我不想回去。”她带着几分任性说,“若是这会儿见到余小姐,我怕自己忍不了。”   侍婢忙道:“那您在这歇一会儿,娘娘那里奴婢让人去说。”   徐吟向她点点头:“多谢你了。”   侍婢连称不敢,随后叫来个小宫女传话,自己就守在门口。   待门一关上,小满便去开侧边的窗子。   徐吟探头一瞧,小桑已经外面等着了,看到她,急忙招了招手。   “这里交给你了。”她转回头,低声交待小满。   小满拍了拍胸脯:“小姐放心,您没回来之前,我一定瞒住。”   徐吟点了下头,拉起裙摆,利索地翻了出去。   ……   主棚里,余充看到女儿进来,神色有些不对,不由皱了皱眉。   “怎么回事?”他眼睛还看着外头,好似在专心观赏龙舟赛,嘴里却在问话,“你好端端的招惹她干什么?”   “父亲!”余曼青红了眼睛,“连你也不相信我吗?”   余充顿了一下,语气带着怀疑:“你没有泼她?那就是她装的?”   余曼青应了声,委屈道:“这位永嘉县君心大得很,怪不得不想当太子良娣。”   余充一愣,听出她言下之意。所以说,徐三小姐是故意栽赃,想叫她当不成太子妃?   但是,这个太子妃的位置又不是看这个,只要他一日大权在握,余曼青这门婚事就稳如泰山。   这徐三不是这么蠢钝的人啊,徐焕放心让她去刺杀吴子敬,可见对这个女儿也是往接班人培养的,怎么会看不出这点?   余充心里种种疑问,可现下身处的地方不对,他只能将之暂时按下,准备等回去再问。   “咚!咚!咚!咚!”外头敲起了鼓,龙舟赛快要开始了。   各家纷纷给自己的龙舟队鼓劲,岸边围观的百姓们也是大声吆喝,支持自己看好的队伍。   火热的氛围中,端王穿着窄袖骑装、束着发带,跳上了龙舟。   他这身装扮英姿勃发,兼之身份又尊贵,当即引来了山呼般的喝彩声。   余曼青瞧见,眼神不由追随过去。   余夫人无意中瞥见,心里一咯噔,轻轻碰了她一下。   “看什么呢?”   余曼青平静地收回:“没什么。”   各家龙舟队准备好了,“咣”的一声铜锣敲响,这些精壮的汉子齐齐挥起了桨,一艘艘龙舟如同离弦的箭飞驰出去。   岸上的加油声更激烈了,到处人声鼎沸、热火朝天,许多人追着龙舟跑。   彩棚所在的位置较高,看得也远。不多时,龙舟绕了一圈回来,已经有了快慢之别。   最前面的是禁军组成的龙舟队,端王府、福王府、金城长公主府的龙舟队就在后面不远处。这状况惹得三个女孩儿更加激动,跳起来挥舞着拳头,完全顾不上淑女气质。   第二圈回来,最前面的仍然是禁军龙舟队,紧咬在他们后面的则是端王龙舟队。就差了一个船身,双方紧紧咬着。   到了第三圈,仍然是他们在最前面,只是差距小到了半个船身。   长宁公主“啊啊”叫着,大声喊:“皇叔努力!赶上去!我们就是第一!”   被她带动着,余曼青也紧张起来了。只差这么一点,能赶上去吗?   到了最后一圈,她紧紧盯着转弯处,依然是两艘船并列而来,几乎分不清谁前谁后。   端王站在船头,一下一下敲着鼓,眼见终点就在面前,鼓声逐渐加快,那些队员划桨的频率也跟着加快。   “咚咚咚咚!”   余曼青只觉得心脏跟着跳了起来,死死盯着船头。   终于,端王府的龙舟快了一个船尖,穿过了彩门!   “哇!”长宁公主跳起来,“第一!第一!我们是第一!我们是魁首!”   余曼青不由露出了笑容。 第257章 有约   第一轮胜出,端王意气风发,抬手向两岸人群致意。   山呼般的喝彩声中,他不禁露出笑意,俊朗的面容、潇洒的风姿让人赞叹不已。   “这位端王爷真是仪表堂堂。”   “是啊!往常见过的几位殿下都有所不及……”   这些话彩棚里当然没人听到,太子看得激动不已,恨不得自己也跟着下场。   燕凌看了眼主棚,正在思索时机合不合适,忽然瞧见燕吉在外面冲他招手。   他就向太子告罪一声,出去见燕吉了。   “什么事?”   燕吉说:“徐三小姐有话传过来。”   他凑上去,耳语了一番,末了道:“三小姐说,您能不出面最好不要出面,省得留有后患。”   燕凌若有所思,瞧了眼刚刚上岸的端王,脑子里飞快地有了个计划,说道:“你找个人……”   燕吉一边听一边点头:“公子放心,我这就去。”   ……   第一轮龙舟赛结束,长宁公主跑回来,得意洋洋地炫耀自己的龙舟队拿了第一,静华郡主与佳仪郡主不甘示弱,说她只赢了第一轮,等拿了魁首再吹不迟。三个小姑娘吵个不停,听得皇帝等人哈哈大笑,主棚里气氛欢快。   好不容易吵完,长宁公主发现徐吟不在,忙问:“阿吟呢?去哪里了?”   贤妃看了宫女一眼,那宫女答道:“公主,徐三小姐有些困倦,到禅室休息去了。”   长宁公主回想了一下,只记得徐吟今日确实比较安静,没多想就信了。   另一边,余曼青端起茶杯,轻轻啜饮一口。   一旁的余夫人担心地看着她:“青儿,你没事吧?”   余曼青抬起头:“我能有什么事?”   余夫人想起她刚才的样子,心里总有些忧心。可女儿向来有主意,她也管不住,就没再多问。   这时,一个侍婢过来倒茶,在别人看不到的角落,轻轻拉了拉余曼青的衣袖。   余曼青向她看过去。   她微微点了下头,补完茶水,便低头走了。   余曼青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对余夫人道:“母亲,我去外面透透气。”   余夫人以为她还因为徐吟的事心里憋闷,就道:“快些回来。”   “知道了。”   余曼青出了主棚,目光扫过,看到树下站着刚才那名侍婢,便走过去。   “余小姐。”侍婢低身施礼,嫣然一笑。   余曼青脸上没有笑意,反而审视地看着她:“你是何人?找我做什么?”   侍婢不卑不亢地回道:“我家主子想见余小姐,故而命奴婢来传话。”   “你家主子?”余曼青眉头皱得更深,“谁?”   侍婢答道:“您见了就知道了。”   这藏头露尾的行迳,八成不安好心。余曼青一个要当太子妃的人,深知在后宫里,一不小心就会中招,当即掐灭好奇心,转身就要回去:“我不认识,不见。”   “余小姐!”侍婢忙喊住她。   余曼青停下来,戒备地看着她。   那侍婢被逼无法,看向岸边:“我家主子就在那里。”   余曼青转过去,第一眼便瞧见端王的身影。   她瞳孔一缩,呵斥:“你在说什么鬼话?谁叫你来陷害我的?”   她是未来太子妃,若是叫人看到她和宗室亲王在一处,要怎么解释?   “是真的!”那侍婢急急解释,“我家主子与余大将军有些误会,几次想跟余大将军说个清楚,却被拒之门外,万般无奈才叫奴婢来找余小姐……”   因为这事起因不大体面,余家瞒得很紧。料想端王府也不会把这事往外说,因此侍婢一出口,余曼青就信了七分。   “既如此,为何不去寻我哥哥?岂不是更好说话?”   侍婢的表情更无奈了:“余小姐,几位余公子也见不到啊!”   余曼青了然,她那几个哥哥极听父亲的话,想必也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这样一想,似乎找上自己是个很正常的理由。   余曼青知道,身为未来太子妃,她私底下去见人很不合适,即便那是端王……   侍婢似乎看出了她的为难,试探道:“要不然,您做个中人,把余大将军请过来?这样有长辈在场,也不怕出什么意外。真让人瞧见,也可以说您与父亲出来散步,凑巧遇到我家主子,双方都好解释。”   余曼青怔了下:“你做得了主?”   侍婢笑道:“我家主子就是想向余大将军解释这件事,只要余大将军肯给机会,我家主子断不会怪罪奴婢自作主张。”   听她这么说,余曼青已然信了十分。   这个仇本来就结得蹊跷,稀里糊涂得罪个宗室亲王,对自家并不是件好事,倘若能就此化解,父亲也愿意的吧?   她问:“去哪里?”   侍婢大喜,说道:“您随我来。”   ……   大光明寺外,卖面人的小贩看到个戴帷帽的姑娘上了一间酒楼,急忙将摊子一收,找到茶馆的雅座。   “薛姑娘。”   吃了药正在休憩的薛如虚弱地问:“怎么样?”   “人出来了,戴着帽子进了酒楼,好像要见什么人。”   薛如猝然睁开眼,撑起身子:“哪里?快带我去。”   小贩迟疑了一下:“你这样没事吗?”   “她出事我就没事。”薛如咬牙切齿地说,“走!”   “好吧。”小贩不再多劝,领着她出了茶馆,悄悄摸进那间酒楼。   今日酒楼客人爆满,不过三楼全是包厢,非客人不让进,倒是安安静静。   两人躲开看守,悄悄地摸了上去。   三楼的雅间里,小桑推开门,早就守在这里的侍卫拱手见礼:“三小姐。”   徐吟点点头,接过帕子,擦了擦手。   雅间共有两扇窗,这会儿窗前已经架好了弩,一边一个。   徐吟走过去,开始调拭。   余充进出非常警惕,虽然偶尔也会去酒楼,但旁边一直有护卫跟着,很难找到机会。   今天有圣驾在,守卫更森严,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余充没法带着护卫了。   只要燕凌如约把余充骗出来,那么就是杀他的好时机!   为了一击必杀,她除了亲自动手,另外还挑了个百发百中的神箭手,两人一起出手,不信杀不了余充! 第258章 刺杀   余曼青已经出去好一会儿了。   余夫人有些不安,频频去看外头。   “你干什么?”余充皱眉问。   余夫人低声道:“青儿还没回来。”   余充不以为意:“她又不是小孩子,四周到处都是护卫,难道还怕出意外?”   今日皇帝出行,禁军出动。大光明寺外围是金吾卫,内里是龙镶卫,这些都是余充的势力,他当然自信。   余夫人却道:“她现下身份不同,后宅手段防不胜防。”   余充一想,这倒没说错。比如女儿节那日,那位徐三小姐就险些被淑妃设计,若非她被水冲到下游去,必定坏了名节,只能黯然退出京城圈子。这种手段不是护卫防得住的,还是小心一些为好。   “那你叫人去找她……”刚说完这句,他就看到余曼青的贴身丫鬟走进来。   “老爷,小姐……”她凑过去低声说了几句。   余充怀疑地看着她:“真是小姐叫你来传话的?”   丫鬟回道:“若非小姐吩咐,奴婢岂敢自作主张?”   余夫人问:“发生什么事了?”   余充沉吟片刻,说道:“我出去一下。”   “诶……”余夫人眼睁睁看他出去了。   出了彩棚,周围没有旁人,余充立刻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小姐是主动说的,还是被人胁持了?”   那丫鬟懵懵道:“那宫人叫了奴婢过去,小姐亲口说的。”   就算是亲口,也不能确保没有被人胁持。   余充有好几个儿子,女儿却只有这么一个,且儿子都有些木讷,都不如余曼青那样了解他的心思。何况在他的计划里,女儿有着极其重要的位置,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出事。   他问:“人约在哪里?”   丫鬟回道:“就在静心亭旁边。”   余充回想了一下,心里暗暗松了口气。静心亭四周都有禁军把守,只要他喊一声就能把人叫来,倒不是个危险之处。   对方选在那里,听起来确实不像个陷阱。   不过,扣着余曼青逼他去赴约的行为,还是让余充很不愉快。   他示意丫鬟带路,口中说道:“小姐是怎么说的,你一个字都不要漏,细细讲来。”   “是。”   ……   静心亭内,侍婢正殷勤地服侍着。   茶水、点心一应俱备,甚至还准备了一盆子冰块,免得她坐得闷热。   余曼青慢慢摇着扇子,心想,端王果然是个细心的人,此次会面也颇有诚意,若是能有好的结果,那……   “你家主子怎么还没来?”她问。   侍婢看了眼河边,说道:“怕是被什么事绊住了,奴婢这就去看看?”   余曼青点点头:“我父亲向来固执,所以他只有一次机会,此次若是不能说服,那就没有下次了。”   她没敢说,其实叫丫鬟去传话有故意误导父亲的意思,让他以为自己可能被胁持。   这事做得有些出格,余曼青心知可一不可再。倘若端王不能与父亲和解,那绝对没有下次了。   ——这是她不可告人的心思,自己也不会允许有下次。   酒楼内,徐吟看到侍婢从静心亭退了出来,做了个不起眼的手势。   “准备。”她轻声说。   另一扇窗前的神箭手和她同时动作,压上箭支,手指扣上悬刀。   枝叶掩映间,余充出现了,他在丫鬟的引路下,慢慢向亭子走来。   “青儿!”   余曼青听得声音,急忙站起,略带紧张地看着父亲从那边走来。   “父亲。”   余充一眼扫过,问道:“你没被人胁持?”   余曼青摇了摇头。   “那……”   “人刚刚才走的。”余曼青不由为自己辩解,“对方算不得胁持,只是女儿为自己的闺誉考虑,生怕惹出事端来,所以没敢声张。”   听了这番话,余充放下心来,说道:“当真是端王约你来的?”   余曼青答道:“那传话的侍婢说了我们两家结仇之事,女儿料想端王府不会把这件事外传,因当是真的。”   “那他人呢?”   “侍婢去了,想是一时脱不开身,才……”   余充望向河边,此时正在进行第二轮龙舟赛,端王第一轮已经比完,倒是可以休息一会儿,但……   电光石火之间,余充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什么,叫道:“不好!”   说着拉了余曼青就往回走。   余曼青一呆:“父亲?”   余充只是想到了一件事。端王刚刚出完风头,这会儿偷偷出来会面,岂不是太引人注目了?这位闲散王爷的势力一直不为人所知,可见是个善于隐藏自己的,应当不会选择这样的机会见面才是。   不管如何,先避开再说。就算真的想多了,反正急着和解的是端王,又不是他!   父女俩刚刚踏出静心亭,酒楼里的徐吟一声低喝:“动手!”   话音落下,数支弩箭同时激射而出!   余充身经百战,在这一瞬间直觉危险,将余曼青一推,就是一个闪身。   可惜还是略迟了一些,数支弩箭前后飞来,几支从手臂擦过,几支被他甩袖打落,一支狠狠扎进了他的肩膀。   “啊!”余充按住肩膀,大叫了一声,“来人!”   可惜先来的并不是周围的禁军,而是下一波箭支。   弩弓最大的好处,就是发射准备时间短,而且可以同时发多支箭。   到了这个时候,徐吟也不管准头了,只要箭够多够快,管他怎么闪都是一个死!   一排箭支飞快地装了上去,余充刚刚跨出两步,“嗖嗖嗖”连珠箭接连飞至,刚开始他还闪了好几次,但是箭支太密集了,又中了一箭。   “父亲!”余曼青大惊,高声喊着,却不敢扑上去。   话音未落,第三波箭又到了。这一次余充没能及时闪开,一支箭狠狠地扎进他的心脏,踉跄了几步,倒在了地上。   而周围的禁军才刚刚往这边冲过来。   “三小姐!”小桑兴奋地喊了一声,“中了!他中了!”   “嗯。”徐吟冷静地装上了最后一排箭,再补上一发。   这波箭大半射在余充身上,他的身子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了。   喧闹声起,她冷静地松开弩弓:“走!” 第259章 搜查   薛如好不容易上了三楼,可根本不知道徐吟进了哪个房间。   每一扇门都关得严严实实,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她推着那小贩:“你假装伙计去敲门。”   小贩无奈应了,趁着此处的伙计下楼时,从茶水间找了帽子外衫装扮一下,提着大水壶去敲第一扇门。   “谁啊!”里面传来极其暴躁的质问。   小贩回道:“客官,小的想问您需不需要添些茶水。”   “不用!滚!”   随后又听到传来低低的女子娇笑声:“爷好大的火气。”   先前那人声音软下来:“好不容易找机会见你一回,还被没眼色的打扰,可不得有火气……”   敢情是对野鸳鸯在私会!   小贩在心里骂了声晦气,去敲第二个门。   “什么事?”这次的回话没那么凶。   小贩笑问:“客官需要添茶吗?”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不多时,有人来开门了。   小贩在脸上堆出笑容,正要开口,忽然扫到屋里的情形,话就卡在喉咙里了。   里面有两拨人,一拨穿青,一拨穿蓝,中间隔着一张桌子,两边各自坐了一个人,后边则站了一溜。   这些人无一不是练家子,有的腰上带着兵器,此时齐齐向门口看过来,杀气腾腾。   看到他傻眼的样子,开门的那个呵斥:“不是要添茶吗?”   小贩回过神,重新堆出笑容,低头应道:“是。”   然后脚步平稳地踏进屋子,不紧不慢地给茶壶添了水,再低头施过礼,退了出去。   门合上,还听到里边有人嘀咕:“这小二胆子还挺大。”   小贩不屑地撇了撇嘴。怎么说他也是端王府的眼线,见的市面比这大多了。   不过,这酒楼能不能有点正经人啊?第一间偷情,第二间帮会谈判,第三间不会还有什么奇葩吧?   小贩调整好心情,继续敲门。   “谁?”   “客官,小的来添茶的。”   门开了,但对方并没有让他进去,而是跨出来顺手又把门关上了。   小贩一愣,这屋里有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吗?难道找到了?   他刚有点兴奋,对方已经目光锐利地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好几遍,说道:“不是说玄字房不用伺候吗?都说你们酒楼规矩好,怎的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小贩发现对方文士打扮,脚上却穿着官靴,心里一紧。   这位瞧着是位师爷,主家定是朝中高官,来这里说不定是密谈什么事,他不知前情贸然敲门的行为让对方起疑了!   小贩立刻道歉:“对不住,小的新来的,还请客官大人有大量,原谅小的一回。”   此人冷冷看了他一会儿,大概是真的没找到疑点,就挥了挥手:“行了,下次别再犯。”   “是是是,小的一定记住,多谢客官。”他连连躬身,直到对方进了房间,才吐出一口气。   敲了三间门,三次都差点坏事,再加上此处的伙计快回来了,他赶紧把大水壶还了回去。   “怎么样?”薛如问。   小贩摇头:“都不是。这里的客人都有点来头,这样去敲门太容易露馅了。”   “那怎么办?”薛如着急。这姓徐的死丫头最近警觉得很,出来的机会很少,想抓她的把柄不容易。   “就在这等着吧。”小贩说,“伙计定要去服侍的,咱们留心听一定能找到破绽。”   没有更好的办法,薛如也只能同意。   两人藏了一会儿,藏得薛如满身大汗,伤口也开始疼痛的时候,各个房间忽然骚动起来,楼下更是乱成一团,似乎很多人在跑动。   “发生什么事了?”薛如一个警醒。   外头已经响起了喊声:“杀人了!杀人了!”   杀人?哪里?   “嘭!嘭!嘭!”她还懵着,各个房间的门忽然打开了,一群人乱糟糟地往外跑。   小贩就看到了那两个私会的野鸳鸯,男方是某个伯府的爷,女方则是另一家守寡的媳妇!而密谈的那位高官,居然是门下省的一位侍郎,另一位则是明面上属于另一派的政敌!   他立刻觉得事情不好了。   这些人在此处或私会或密谈,被人发现都是要命的事,这会儿居然全都出来了,说明遇到了更要命的事。   被杀的是谁?他们居然连隐藏形迹都顾不上?   趁着他们都跑出来,薛如急忙进了一间房,探头往窗外瞧了一眼,顿时大惊。   “余充!是余充被杀了!”   她和小贩对视一眼,两人满脸惊色。   余充!他武艺高强,又护卫不离身,居然有人能杀了他?   薛如第一反应是高兴,主子恶了她,起因就是余充。现下余充死了,主子再不用担心被他报复,她回去求原谅的希望大大增加了。   紧接着,又一个念头浮现在脑海里。   是谁杀的余充?他是被人射死的,最适合动手的位置似乎就是——这座酒楼!   薛如立刻想到徐吟,这么巧她也在这座酒楼,这么巧她箭术很好……   “走!”她兴奋地抓住小贩,“我们去找徐三,她肯定就是凶手,别让她跑了!”   小贩莫名其妙:“你说什么?那位徐三小姐杀了余充?先不说她有没有这个本事,她杀余充干什么?你别想太多了。”   薛如心想,你知道什么?指不定徐三看上了主子,想当王妃,所以费尽心思讨好主子呢?那日她从王府出来,说说笑笑可开心了。   时间紧迫,她顾不上细讲,只道:“咱们先去找,万一真的是呢!”   小贩没法子,只得顺了她。   两人一间一间房找过去,当他们推开宇字号房的时候,薛如立刻察觉到不对劲。果不其然,绕过屏风,他们一眼看到窗前架着两台弩!   姓徐的最喜欢用弩,这一定是她干的!   薛如全身的血液都兴奋起来了。她一定要把这件事揭穿,让那死丫头治罪伏法,叫她再也不能作妖!   这时,外头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一队禁军气势汹汹地跑上来。   小贩一看情形不对,急忙去拉她:“快走!”   薛如还在想怎么揭穿这件事,略迟了一步,那些禁军动作飞快,瞧见他们从房间里出来,偏偏打扮不像能在此处消费的,立时喝道:“拦下他们!” 第260章 黑锅   徐吟疾步回大光明寺。   “三小姐。”柴七飞快地跟过来,一边走一边禀报,“薛如已经入套,搜捕的禁军里有燕二公子的人,保证她脱不了身。”   徐吟点点头。   那座酒楼是昭国公府的产业,从上到下都是眼线。薛如进酒楼的时候就被盯上了,不然一个如此高端的酒楼,他们怎么可能进出自如?伙计是故意走开的,也是掐准时机回来的。再加上搜捕的禁军,只要薛如出现在那里,这个黑锅不背也得背!   “知道了,你回去盯着,有情况再叫小桑。”   “是。”   此时的小满,正在屋里瑟瑟发抖。   她的任务原本很简单,只要瞒着外头的人,声称徐吟正在休息,别叫人发现就行。   可谁知道长宁公主回来发现徐吟不在,一问情况,立时气炸了。   余曼青平时爱说她就算了,只当这个未来嫂子为人古板,至少品性是好的。没想到她居然因为一些捕风捉影的事为难徐吟,这样善妒还不讲理,亏得她平日满口仁义道德,真是说一套做一套!   可余曼青不在那里,她也没法找人家算账。再说,今天这样的场合,闹起来丢的是皇家的脸面,长宁公主只能憋了气,想着去找徐吟安慰一番。   她是好心,小满可被吓死了。   要是让人知道小姐不在屋里,今天的计划就会出现漏洞。为了刺杀余充,徐家和昭国公府都动用了所有力量,如果坏在她这一环,那她还有什么脸面见小姐?   眼见长宁公主等急了,小满咬咬牙,飞快地做好伪装,又放下床幔,过去开门。   长宁公主进来就问:“阿吟呢?可是被气着了?我去看看。”   “公主。”小满连忙拉住她,“我家小姐在歇息呢!”   “哦。”长宁公主想了下,恍然大悟的样子,“她装的对吧?余曼青欺人太甚,阿吟又不能跟她明着来,就装成委屈的样子在我父皇面前给她上眼药,自己来这儿睡觉?”   她越想越是这么回事,以徐吟平日的性格,怎么可能就羞惭到不敢见人了?肯定是故意装的!这法子倒是真好,刚才她问起来,父皇都没有好脸色,以后她也用用。   看着长宁公主眉开眼笑的样子,小满只得承认:“是,余小姐毕竟是未来太子妃,我家小姐拿她没法子,只能避一避。”   长宁公主点点头:“委屈她了,这个公道我暂时没法替她讨,且等等吧。哼,她是未来太子妃,我皇兄还是太子呢!等着,我也到皇兄面前给她上眼药去!”   小满不禁笑起来,内心有点感动。公主对小姐也是一片真心。   长宁公主左看看右看看,也觉得有点困了。这座禅院位置好,周围都是竹林,本就清爽凉快,再加上屋里搁了冰,舒舒服服的没有半点暑气。   于是她打了个呵欠,说道:“我也睡会儿!反正等决胜还有好久。”   说着,她就绕过屏风进内屋去了。   小满大惊,急忙拉住她:“公主!”   “怎么了?”长宁公主莫名其妙。   小满犹豫一下,说:“您若是困了,奴婢这就叫人给您准备房间?您是千金之躯,哪能将就睡这里?”   长宁公主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有什么关系?我们往常在宫里,她困了也睡我的床啊!哎呀,我都不计较,你就别多事了。”   她是说干就干的性子,这些天总跟着徐吟练骑射,力气也大得很,尽管被小满抓着,还是快手快脚地撩起了帐子。   然后她呆住了。   “啊?人呢?!”   只见床上薄被拱起,胡乱丢着衣裙,根本没见人。   小满额头都要冒汗了,急中生智,说道:“想是小姐到后头解手去了,公主且等一会儿。”   “她去解手,你怎么不知道?你也不去伺候?”长宁公主怀疑地看着她,“小满,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合格的丫头,怎么这么马虎?”   小满支支吾吾:“我、奴婢刚才也很困……”   她心里急死了,小姐怎么还不回来啊?她快圆不过来了!   “你这……”   长宁公主说到一半,后头有声音传过来:“公主说的对,小满,你最近当差不认真,回头罚你月钱!”   小满怔了一下,而后大喜:“小姐!”   徐吟撩起帷幔走出来,对长宁公主说:“我睡到一半觉得不适,就到后头方便一下。发现小满在打瞌睡,便没有叫她,然后公主你就来了。”   长宁公主丝毫不怀疑她的话,看她情绪正常,说道:“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我就说你怎么会被余曼青气到。”   徐吟笑起来:“还是公主懂我,谁耐烦跟她吵来吵去,我又不想当太子良娣。”   “就是。”长宁公主连连点头。   “公主困吗?”徐吟问,“还要不要睡?”   长宁公主说:“有你陪着我就不困了,要不就回去吧?你放心,有我在绝对不叫余曼青再欺负你。”   “好。”徐吟摸了摸头发,“小满,快过来给我梳一梳。”   “是,小姐。”   重新梳好头发,再净面涂脂,换一身衣裳,徐吟回身说:“走吧!”   “哦……”长宁公主从她换下来的衣裳上收回视线。   奇怪,裙角好像沾了一点点泥……   两人沿路回去,才出了大光明寺,就看到禁军们整队来来去去,龙舟赛也不比了,气氛紧张而忙碌。   长宁公主一愣:“发生什么事了?”   守在这边的淡墨急忙迎上来:“公主,出大事了!余大将军让人射死了!”   长宁公主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满脸都是难以置信:“哈?”   ……   彩棚里,皇帝正在大发雷霆。   “搜!一定要把刺客搜出来!余大将军竟然在禁军护卫下出了事,你们都是吃干饭的吗?废物!”   皇帝的愤怒不仅仅因为余充,更因为自己。这次是余充被杀,那么下次呢?是不是就轮到他了?   只要这么一想,皇帝就觉得脖子上一阵发凉。   不出宫了,以后都不出宫了!   余家那边则是一片悲凄,余夫人抚着尸体哭得痛不欲生,几位余公子跟着哭的哭,劝的劝。只有余曼青,呆呆地跪坐在那里,还接受不了现实。 第261章 两难   余曼青整个脑袋都是懵的。   余家阳盛阴衰,她有三个哥哥,却没有一个姐妹。   身为余家唯一的小姐,她从小受尽宠爱,就连心里只有公务的父亲,都对她无比纵容,书房也由她随意进出。   十岁那年,她察觉到父亲心存志向,便替他出了个主意。她的主意十分稚嫩,但目标却暗合了父亲的心思,从那以后,父亲就不仅仅宠她,还看重她。   父亲老谋深算,一步步从一个平平无奇的低等将官,成为手握重兵的大将军。偏偏三个哥哥都是老实人,而母亲又是个只会打理俗务的后宅妇人,整个余家只有她跟得上父亲的脚步。   在这一点上,余曼青是骄傲的。她把自己当成父亲的左右手,决心扶助他达成鸿鹄之志。在她心里,母亲和兄长固然亲近,但她和父亲才是真正的同路人。   可是现在,父亲被她害死了。   如果父亲没有去找她,就不会落入陷阱,被当场射杀!   端王!都是端王干的!   余曼青满心愤懑,想要供出端王,为父亲报仇。   但是转念一想,她又迟疑了。   指证端王杀人,那就要说出动机。端王为何会与父亲结仇,这理由如何说得出口?她总不能让父亲死了还要顶着逆臣的罪名下葬吧?   余曼青越想越是悲愤,端王这样肆无忌惮地利用她,难道就是抓准了这点?让她明明知道凶手是谁,却没有办法指认。   父亲,父亲,难道就要让他永世含冤了吗?   想到这里,余曼青悲从中来,才真正接受父亲遇难的现实。   余曼青可以不指证,但皇帝还是要查的!   经过昭国公一事,余充如今是他倚重的心腹,现下莫名其妙被人刺杀,他岂能不查?这人胆子如此之大,竟然在圣驾面前杀人,恶意昭彰,下一个杀的可能就是他自己!   一想到身边有这样一个伺机咬人的凶兽,皇帝坐都坐不住了。   于是,一个个可疑的人选被提了出来。   这些人跟余充或多或少有过节,皇帝想了想,就一个个地剔除了。   不行,这些人不够分量,没那个本事在余充眼皮子底下杀人。   到底会是谁呢?   ……   端王得知消息的时候,正在自家的彩棚里休息。   他一口茶喷出来,整个人都懵了:“什么?你说什么?本王没听清!”   侍卫重复了一遍:“余大将军被人刺杀了,就在静心亭,叫人射成了刺猬。”   端王愣了好一会儿,没回过神。   第一时间,他内心涌出狂喜。自从被薛如坏了事,暴露出端王府的存在,他就日夜悬心,生怕叫人连锅端了。这么多年藏在暗处,一步步仔细谋算,终于有了今天的局面,他实在承担不起失败的后果。前一刻还在头疼这事要怎么善了,忽然告诉他余充死了,再也不用忧心了,这简直是上天眷顾他。   紧接着,立刻浮上来警惕。这事是谁干的?余充怎么就突然被人杀了?能在守卫如此森严的情况下射杀余充,这人得多大本事?难道说,在他没有察觉的时候,京城又崛起了一股新的力量?   等下,那个在他和余充之间翻云覆雨的暗手!   可仔细一想,又说不通啊!这个人好不容易挑拨成功,为什么不让他和余充互相残杀,反倒费力杀了余充,这不是帮他脱身吗?   难不成还有另一股势力?这京城怎么水越来越深了?连他都看不清!   端王越想越是心惊。他下了这些年的暗棋,本以为这座城至少有三四成掌握在自己手里,现下却发现还有自己不知道的势力,这无疑是在摧毁他的自信。难道这些都是自以为是?   “王爷!王爷!”外头传来呼声,端王转过头,就看到心腹谋士急奔进来。   他点头招呼:“常先生。”   谋士劈头问:“余充死了?”   得了肯定的回答,他马上问:“可知是谁干的?”   端王摇头:“禁军去抓人了,还没有回来。”   谋士说:“某有一个猜测。”   端王打起精神:“你说。”   谋士看了外头一眼,确定不会叫人听见,压低声音道:“王爷觉不觉得,这件事像是昭国公府干的?”   端王愣了一下。   谋士细细与他分析:“昭国公本打算借着打了胜仗的机会,把儿子弄回去。谁知道让余充横插一杠子,坏了计划不说,还把功劳变成罪责。昭国公定然恨极了余充,想要他的命一点也不奇怪。”   被他一提醒,端王领会过来。对呀,余充的仇人可不止是他,也许就是凑巧,他被别的仇人干掉了,让自己捡了个便宜呢?   若是昭国公府,倒还真有可能做成,他们有这个底蕴。   “但是他们才结下仇,在这个风口上杀了余充,是不是太惹人怀疑了?”端王提出疑问。   谋士摆手:“王爷,燕氏还怕人怀疑吗?难道他们老实一点,陛下就不对他们起戒心?恰恰相反,这事都快在明面上撕扯出来了。对燕氏来说,最重要的反而是余充这个人,要是余充以后跟他们对着干,那才叫麻烦。所以干脆现在就弄死,一了百了。”   余充死了,就算一时半会儿没法把燕凌搞回去,也少了很多风险。   端王豁然开朗。确实是这么回事,现在最有理由杀余充的,除了他自己就是昭国公了。   也许他就是命好,恰巧昭国公对余充动了杀心。   而且,这个事大有可利用之处……   端王脑子急速转着,很快有了主意,果断说道:“余大将军平白无故被人刺杀,不能叫他含恨九泉。走!我们到陛下面前为他鸣冤去!”   谋士欣喜应道:“是。”   端王快步去了皇帝所在的主棚。   他一进去,果然看到了余充被射成刺猬的尸体。余家围着哭得悲惨,真是听者伤心见者落泪。   只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位余小姐望过来的眼神格外悲愤,又恨又怨,柔肠百结的样子。要不是他确定自己跟她毫无瓜葛,简直以为他抛弃过她。 第262章 百口莫辩   皇帝正在发火,端王自然不会去触霉头,且他一惯是不理事的,哪能亲自告状,因此行过礼就到一旁慰问去了。   “余夫人,几位余公子,还有余小姐,还请节哀。”端王说着套话,却是一脸真诚。   余家人哭声一停,除了余夫人,一个个抬头盯着他,目光中满满的仇恨。   端王马上明白过来,余家人以为是他杀的。   也是,余充这个时候死去,他的好处是最大的。就算是昭国公,反正皇帝已经起疑,也用不着急在一时。   但这件事真的不是他干的,所以端王一点也不心虚地安抚:“本王还想与余大将军喝一次酒,没想到竟发生了这等变故,真是世事无常。”   余曼青看他一脸诚挚的样子,恨不得冲上去撕下他的脸皮,可终究顾虑到父亲的名声,咬咬牙低下头去。   几位余公子见她如此,也都挪开了目光。   端王知道他们不信,不过余充已死,自己没什么可怕的,也就无所谓了。   不多时,他安排的人过来了。   “陛下,臣倒是有一个猜测。”   皇帝这会儿正烦着,没好气:“说!”   “今日陛下出行,大光明寺戒备森严。静心亭所在位置,能射中余大将军的必是重弓或弩机,这可是军中利器,一般人哪里弄得到?偏巧前些天,余大将军得罪了一位手握重兵的大将……”   皇帝脸色变了,在场的臣子们脸色也变了。   他说的是昭国公!   大家再仔细一想,这话挺有道理。和余充有过节的人多了,之前怎么没人对他不利?偏巧跟昭国公结仇没多久,就遭了刺杀。   昭国公……他也太嚣张了吧?这是在昭告天下,谁敢跟他作对,就是这个下场吗?   这哪里还把皇帝放在眼里?   皇帝阴着脸,齿缝里迸出几个字:“燕二呢?把他带过来!”   侍卫应声而去。   很快,燕凌被带了进来,同来的还有太子。   他一进去,皇帝面前的果盘就飞了过来,摔在他的脚边。   “陛下……”燕凌懵懵地唤了一句,然后顺势跪了下来,“若是小臣犯了错,陛下尽管责罚,莫要动怒伤了身体。”   “犯错?”皇帝冷冷看着他,“你也知道自己犯了错?还不老实招来!或许朕看在你这些日子还算乖巧的份上,从轻发落!”   燕凌一脸呆呆的样子,看了眼太子。   太子刚要开口,就被皇帝喝住了:“你别替他说话,让他自己说!”   燕凌没法子,只能硬着头皮道:“臣……不该撺掇太子殿下博戏……”   “谁让你说这个了?”皇帝不耐烦地打断他,“你不要避重就轻,以为这样就能逃过吗?说!你如何杀的余将军?!”   燕凌闻言大惊,喊道:“陛下,小臣一直和太子在一起,这事与我无关啊!”   太子连忙为他作证:“是啊,父皇!燕二来了就没离开过,余将军出事的时候,我们还在看龙舟赛呢!”   那告状的臣子立刻堵回去:“太子殿下说笑了,哪里用得着燕侯亲自动手。昭国公府人才济济,有几个武功高强的刺客不奇怪吧?”   皇帝一听,怒气冲冲:“不错!静心亭在禁军护卫下,除非军中强手,如何射杀得了余充?也只有你昭国公府有这样的重弓强弩!”   燕凌喊冤:“陛下!小臣真的没有!小臣从关中带来的护卫都清清楚楚的,您可以派人去查。”   皇帝根本不想听他辩解:“不是你还有谁?往日从没听说过余将军有什么仇人,偏偏与你们昭国公府有了龃龉后,就遭了毒手,不是你们干的又是谁干的?”   “陛下!”燕凌一脸冤屈:“臣真的没干啊!请您明察!”   棚外,长宁公主看了眼徐吟,试探道:“阿吟,你觉得是燕二干的吗?”   徐吟平静地摇头:“我不知道。”   长宁公主说:“燕二这下麻烦了,就算抓到了刺客,也没法证明不是他下的令吧?”   “是。”徐吟客观地说,“陛下说的有理,确实昭国公府最可疑。”   长宁公主见她确实不在意,也就放开了,道:“我倒觉得,表面上最可疑的人,不一定是凶手,说不定被别人利用了。嗯,那些话本都是这么讲的!”   徐吟不由笑了:“公主平日看的都是什么话本?”   “蒋青天洗冤录啊!”长宁公主兴致勃勃地推荐,“这本很好看的,说的是前朝那位屡破奇案的蒋青天的故事,我有一整套呢!”   徐吟心道,这种话本往往假托名人,其实都是作者自己编的,哪里能当真。   长宁公主显然当真了,认真推理起来:“看杀人的时间和地点,对方肯定蓄谋已久。杀人手法还这么凶残,似乎有发泄怒火的意思。结的仇肯定很深吧?余大将军大权在握,军中肯定有不少仇家,也许哪位将领与他结仇已久,借着这个机会杀人,趁机把罪名推到昭国公身上?昭国公本人又不在,没法辩解。余大将军一死,手里的兵权肯定要分给别人了。事后看看谁得到的好处最大,谁就最有嫌疑!”   徐吟啼笑皆非,这稀里糊涂的推理过程,居然还推导出正确的结果,看来这话本也不是一无是处啊!   两人正说着,那边又是一队禁军过来了,还押着两名犯人,一个像是卖花女,另一个和路边小贩没差别。   长宁公主拉了徐吟一下,低呼:“禁军怎么抓了这两个人回来?难道跟刺客有关?”   徐吟确定那是薛如,意味深长地道:“说不定是同党。”   ……   主棚内,燕凌已是百口莫辩。   皇帝认定是他干的,听都不想听。   忽在这时,外头来报:“陛下,刺客抓到了。”   皇帝狠狠瞪了他一下,说道:“押上来!”   端王嘴角勾了勾,带着看戏的心情望入口处看去。   随后瞧见禁军押进来两个人,他初时没发现,等到禁军将人一按,薛如发出一声痛呼的时候,他猛地向那两人看去,难以置信。   尽管她改了装扮,做了易容,可曾经当过枕边人的端王对这声音太熟悉了。   薛如!怎么会是薛如?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第263章 刺客   禁军押回薛如和那小贩,同时带回来的还有两副弩机。   弩机一展示出来,果然验证了他们之前的推测。这是军中强弩,绝非寻常人可以驾驭。   所有的疑点都指向昭国公,皇帝看着燕凌,俨然看着一个乱臣贼子。   “陛下!臣真的没有做。”燕凌只能大声喊冤,眼眶都是红的,“臣自从跟随陛下回京,视您如君如父,每一句话都牢记在心。您叫我在家思过,我就在家思过。这些天寸步没有离开,侍卫也都约束得好好的,这些事真的不是臣做的,求您明察。”   看着他伏地低头,呜呜痛哭,有人无动于衷,有人内心痛快,也有人感叹不已。   太子再也忍不住,跟着跪下来:“父皇!要定燕氏的罪,总要有真凭实据吧?这是军中强弩没错,可又不止燕家军有。再说,余大将军才告了他们一状,回头就把人杀了,做得也太明显了,岂不是给自家找麻烦?”   关键时刻,他倒是机灵起来了。这番话说出来,一些中立的臣子不由点头。   偏向昭国公的官员趁机出来说话:“陛下,太子说的有理。事有反常即为妖,倘若昭国公真记恨了余大将军,大可以等上一年半载再动手,何必急在这一时呢?”   “是啊,燕二公子还在京中,昭国公总要心疼心疼儿子吧?”   被他们一说两说,皇帝也动摇了。这弩弓确实算不上证据,于是他把目光投向两个刺客。   禁军领队禀告:“陛下,末将寻到那家酒楼,在宇字号房里找到了这两架弩弓,两名刺客意欲逃走,被我等及时抓获!”   所以说,这是抓了个现行?皇帝看着那两个刺客,面露疑惑。这两人打扮得实在寻常,里面还有个女人,照他的想法,使得动重弩的刺客应该是两个精壮汉子才对。   不过,谁知道对方是不是故意的呢?打扮成这样,容易被人忽视。   想到这里,皇帝脸色一拉,喝问:“说!你们的主使是谁?”   端王认出薛如后,就非常紧张。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薛如为何会死而复生。但他马上意识到一件事,自己遇到大麻烦了。   薛如是他的人,和她在一起的小贩也是端王府的探子,这一点被人知道,他脱不了干系!   有人暗算他?这个念头浮起来,端王便如醍醐灌顶,后背直冒寒气。   什么昭国公,对方真正想陷害的是他才对!   可恶!这下该如何破局?他还没做好准备,如果现在就捅到皇帝面前,那凶多吉少……   薛如怎么可能会认?她稀里糊涂被抓到皇帝面前,又看到端王在现场,满心都是害怕,怕自己死在这里,也怕连累端王。   听得皇帝问话,她连忙喊冤:“陛下,冤枉啊!我们只是路过的,不知道什么刺客……”   “狡辩!”那队正见她不老实,冷声喝道,“你一个卖花的,会路过一个豪华酒楼?”   他回身抱拳,向皇帝禀报:“陛下,重弩所在的三楼,是酒楼的贵宾包厢,不许无关人士进出,他们根本不可能路过。”   皇帝点点头,看着薛如的神情更冷:“看你只是一介女子,朕不欲用重刑。你若再不从实招来,那就别怪朕不怜惜你了。”   薛如脸色都白了,一方面是疼的,她伤口没好,服的止疼药渐渐过了时效。另一方面是吓的,她以往虽然干过不少嚣张的事儿,但都仗着背后有端王这个靠山。可这回对上的是皇帝,她只能咬紧牙关:“陛下,民女真的冤枉……”   话才说到一半,队正忽然端起一旁的茶水,向她兜头泼了过去。   薛如“啊”了一声,想要挣扎,却被另外两个侍卫摁得紧紧的。   水浸湿了她的脸,和着粉流下来,显出不一样的痕迹。队正伸手在她脸上摸索了一会儿,撕下几条薄薄的皮来。   大庭广众之下,薛如就这样被撕下伪装,露出自己真实的样貌。   站在门口的长宁公主低呼一声,紧紧抓住徐吟的衣袖,又紧张又兴奋地问:“你看,这……这难道就是话本里说的易容术?”   徐吟神情如常,点了点头:“应该是。”   薛如那边还没完,队正撕完了脸皮,又扯掉她的头巾,抽出藏在发髻里的长针,还有腰间的毒药,靴子里的匕首……   一样样东西扔出来,皇帝脸色随之沉下,臣子们更是倒吸一口凉气。   就这,还说自己不是刺客?   旁边的小贩也是,他的胡子是假的,眉毛也粘过,身上各种各样的杀人利器一点也不比薛如少。   这两个人,根本就是行走的刀啊!   这时,有臣子疑惑地说:“这女刺客瞧着好眼熟啊!好像是,好像是……”   “薛大家!”一个官员脱口而出。   薛如的名声不小,当初为了替她扬名,端王很是费了一番功夫。她去南源之前,在京城风头正劲,无论谁家饮宴,都以请薛大家来演奏为荣,因此认得她的人真不少。   这个名字一喊出来,众人纷纷往她脸上看去。   虽然脸色苍白,神情憔悴,但这样貌,确实是名扬京城的薛大家!   长宁公主也吓了一跳:“薛大家?是那个教过我的薛教习吗?她、她居然是刺客?那……”   她越想越怕,这位薛大家当了她个把月的教习,要是当时让她近了父皇的身,岂不是连父皇都有危险?天啊!她到底是什么人?怎么有这么大的本事?   余曼青听得清楚,再一次将愤恨的目光投向端王。   果然是端王干的。父亲和端王结仇的内情她知道,便是端王派这位薛大家易容接近父亲,探听消息。这个薛大家,就是端王的人!   余曼青一颗心跟滚油似的,她不想让父亲死后还背上乱臣贼子的罪名,但是想到端王这个杀人凶手逍遥法外,又痛恨不已。   难道没有办法两全吗?她思来想去,终究一咬牙,站出来喊道:“陛下!臣女有事要禀!” 第264章 告发   徐吟吐出一口气。   这个余曼青,总算没让她太失望。   她知道余家顾虑余充的名声,不敢直接告发端王。但是他们不告发,这出戏怎么往下演?   要把燕凌脱出来,不能靠他们自己,而要靠余家。   余家是苦主,余曼青又是未来太子妃,她一出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青儿。”余夫人慌乱地看着她,几位余公子也都六神无主。   余曼青已经下定决心,说道:“母亲,我们不能让父亲含冤九泉。”   说完,她走到中间一跪,悲愤说道:“陛下,臣女知道凶手是谁!”   皇帝怔了一下:“你知道?”   “是。”余曼青抬起头,“他就在这里。”   皇帝以为她说的是燕凌,温言安抚:“你若知道内情,只管说就是,朕为你作主。”   “谢陛下。”余曼青磕头谢了恩,面上带了决然之色,伸手一指,“就是他!”   皇帝、太子、官员们齐齐看过去,短暂的安静后,面上都浮现了愕然之色。   端王?!   终于来了。端王在心里吐出一口气,当他看到薛如的时候,就知道会有这出,所以并不慌张。事情到了这一步,越慌张越无用,他得保持冷静,给自己挣出一条生路。   所以,他和那些人一样,面上显露出惊讶之色,反问:“余小姐指的是本王?”   “不是你是谁?”余曼青冷笑不止。就在一个时辰前,她对端王还心思浮动,可正因为如此,现下对他更加恨之入骨。   若不是这份不可为人知的心动,她不会轻易中计,令父亲踏入陷阱。她心里的悔恨太过浓烈,迫切需要出口。   不等皇帝问话,余曼青转回身来,叩头道:“陛下,且容臣女慢慢道来。”   皇帝心中有无数疑问,点了点头:“你说。”   余曼青缓了缓情绪,从头开始讲起:“月前,家父受同僚之邀去酒楼叙旧,遇到了一个身世可怜被迫沦落风尘的女伶……”   她口齿伶俐,很快将端王府窥伺余家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末了伏地哭道:“陛下,家父从军几十年,一向忠心耿耿,岂能容忍旁人污蔑?当下叫人去了趟端王府,留下身份令牌以示警告,便将这事揭了过去。想着端王殿下毕竟是宗室亲王,您的手足至亲,怎么样也要留了脸面,免得您为难。不料端王殿下竟然怀恨在心,先下手为强……”   她之前想错了,端王说父亲有青云之志,有证据吗?没有!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敢揭出来?父亲已经死了,余家光脚不怕穿鞋的,死也要把端王咬下一块肉来!   余曼青说完,向余夫人看了一眼。   余夫人一个激灵,跟着哭道:“陛下!臣妇可以作证。这事发生以后,我家将军特意回来向臣妇请罪,他一时心生怜惜,就被人钻了空子,日后再不敢轻信不知来历的女人。臣妇不懂外头的事,只当他又瞒着臣妇偷嘴,还教训了他一顿……”   余夫人的妒妇之名满朝皆知,听她这么一说,大家都信了。   这个余充,自律了半辈子,没想到最终因为女色惹来大祸,真是时也命也。   不过,端王?他派人接近余充,居心何在?   皇帝此时反倒沉默下来,并没有立时出声训斥。   端王心里一咯噔。皇帝没把他这个弟弟放在眼里,他可是时时将这位皇兄放在心上。此时皇帝越是冷静,越是说明他内心怀疑。   他立刻跪了下来,申辩道:“陛下!臣弟不知道余夫人和余小姐说的是何事,这中间一定有误会,请您明察!”   “误会?”余曼青冷笑不止,“端王殿下,家父说得清清楚楚,您派来刺探他的便是这位薛大家,事后我家护卫亲眼看到她进了端王府,怎么可能是误会?您这是仗着家父身故,就将脏水都泼到他头上吗?”   说到这里,余曼青忍不住哽咽了一下,哭着说:“陛下,是臣女害死了父亲。方才臣女在此观看龙舟,忽然来了个婢女,将臣女叫了出去。臣女先前与徐三小姐有些不愉快,原以为是她的人,出去才知道是端王派来的。臣女为她胁持,假借名义叫了父亲来,父亲担忧于我,这才中了他的诡计。陛下,求您为父亲伸冤,还他公道啊!”   余曼青在人前演了多年的戏,哭起来情真意切。这番话大体是她以为的真相,又把自己对端王不可说的心思摘了出去,合情合理,令人同情。   端王听到这里,终于抓到了一个疑点,立刻说道:“陛下,余大将军遇刺的关键就在这个婢女身上,请您速速派人搜查。臣弟没有派过什么婢女,愿与此人对质。”   余曼青立刻打断他的话:“王爷,您这么肆无忌惮,这个婢女早就被处理了吧?这会儿说什么对质,哪里还找得到人?”   端王脸色微变,沉默下来。   余曼青都能想到,陷害他的人会想不到吗?真是好毒的计,他思前想后,竟找不到漏洞为自己脱罪。   果然,皇帝派人出去查问,翻遍了都找不到那个婢女。   这段时间,足够余曼青冷静下来了。她看着父亲残破的尸首,除了悲伤外,还浮起浓浓的不安。   她很清楚,自己能跟太子定下婚事,是因为父亲大权在握。现下父亲没了,接下来她还要守孝,那这桩婚事该怎么办?   余曼青思来想去,最终咬了咬牙。   不能藏拙了,她要借着这个机会立下功劳,保住婚事!   “陛下!”余曼青再次喊道,“臣女要告发,端王如此辣手,是因为家父对他起了疑,他担心家父将这件事告诉您,才要杀人灭口——端王他有不臣之心!”   皇帝霍然转头,向端王看过去。   这四个字,是任何一个君王的死穴。无论他的儿子,他的兄弟,他的叔伯,只要沾上这四个字,都没有好下场。   端王对上皇帝阴郁的眼神,整个人如坠冰窖。   完了。   他心里闪过这两个字。 第265章 下狱   “陛下!”端王深深伏了下去,“这一切都是误会,臣弟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认识这位薛大家,求您明察。”   今天打了个措手不及,端王深知自己手头没有任何证据,辩驳也格外苍白,为今之计,只能将事情往后拖,再想法子翻案。   想到这里,他一颗心直往下沉。就算事后能脱罪,皇帝已经对他起了戒心,只怕日后会时时监视,他要谋划的事将会难度倍增。不过眼下顾不了这么多了,先把这关过去再说。   皇帝阴沉着脸:“诸卿有何看法?”   臣子们你看我,我看你,涉及到皇位之争,他们也不敢随意发表意见。   最终,一位官员出来说道:“陛下,兹事体大,还要再细细查证才好定罪。”   这话正中大家下怀,于是纷纷表态:“朱大人说的是,臣附议。”   皇帝点了点头,下令:“将刺客收押,交由大理寺看管。此案由三司会审,直接向朕汇报。”   三司堂官领命,大理寺卿犹豫了一下,请示:“陛下,那端王殿下是否收押?”   皇帝目光冷冷扫过,哼了一声:“回宫!”   大理寺卿明白他的意思了,吩咐侍卫:“请端王殿下一并去天牢吧!”   “是。”   直到此时,徐吟才吐出一口气。   好了,端王的狼子野心已经揭发,第一步算是成功了,接下来就看昭国公府暗中的势力能不能把他一口咬死。   长宁公主魂不守舍,拽着她的衣袖不放,喃喃问:“皇叔……这真的是皇叔干的吗?”   在她心里,端王是一个不错的叔叔。和蔼可亲,为人大方,每次遇到都笑眯眯地打招呼,有时候闯了祸他还会帮忙说情,有事相求从不拒绝。   徐吟想到前世她被端王送去和亲,年纪轻轻死在异国他乡,不由叹了口气,说道:“公主,知人知面不知心。端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等三司查出来就知道了。”   长宁公主点了点头,看到太子和燕凌出来,急忙跟了上去。   “皇兄!”   太子向她摆了摆手:“回去再说。”   随后他转头问燕凌:“你还好吧?”   燕凌点了点头,感激地说:“今日殿下百般维护,臣铭感在心。”   太子拍了拍他的肩,豪气地说:“自家兄弟,说这个作甚?你先前帮了那么多忙,孤都记在心里呢!”   燕凌笑了笑,心想,看在今日的情分上,往后若有需要,定当还报。   “今日吓到你了,回去歇着吧。”太子温声安慰,“这事很快过去,父皇想必不会再禁你足了。”   燕凌点了点头,顺从地向他拱了拱手:“那臣就告退了。”   “去吧去吧。”   太子看着他被燕吉扶着离开,不由叹了口气,对长宁公主说:“走吧,我们也回宫。”   长宁公主答应一声,跟徐吟告别后,便坐着太子的驷车走了。   小满过来问:“小姐,我们也回吗?”   徐吟收回目光:“回吧。”   这个端午过成这样,龙舟赛也是虎头蛇尾,就此作罢。   京城里人心惶惶,哪怕是平民百姓,也嗅到了非同一般的气息。   有见多识广的老者,想起几十年前的绿林之乱的乱相,不由叹了口气:“世道不太平啊……”   徐吟回到府中,洗漱更衣,一如寻常。   待她换了家常衣裳,坐在凉阁里饮茶时,有人敲了敲窗。   不等她回应,窗户就被推开了,燕凌翻进来,说:“热死我了,来杯茶!”   小满一边去倒茶,一边抱怨:“燕二公子,好歹男女有别,您进来的时候就不能注意一下?万一我家小姐在更衣怎么办?”   燕凌先愣了一下,随后脸色一红,轻咳一声:“下次注意。”   小满不再多说,给他上了茶后,便到外头守着去了。   徐吟没理会这些小事,问他:“怎么样了?”   燕凌在她对面坐下,咕噜咕噜先灌了杯茶,然后说道:“端王进了天牢,不过大理寺卿态度暧昧,我们怀疑可能是同党。”   端王隐藏得深,表面上只是一介闲王,时则借着诗会网罗了一批朝中官员。大理寺卿不在其中,他们先前没打探到这个消息。   “可能是张怀德结交的。”徐吟说,“陛下这些年疏于国事,张怀德手里有不小的权柄,大理寺卿或许已经投了他。”   燕凌感到棘手:“这有点麻烦。刑部是我们的人,本以为大理寺只要不偏向端王,就能直接将他按死,现在事情不好办了。”   薛如是端王的人,这一点洗不掉,朝中自有密探,细查总有蛛丝马迹。但是薛如早一步被端王府扫地出门,也是千真万确的事,端看审案的人往哪方面引导。   如果大理寺打定主意在其中阻挠,那么想办成铁案就有难度了。   徐吟心中转过一个念头,说道:“不急,先看看事态发展,要是真确定跟张怀德有关,我们再想法子。”   燕凌点点头,又跟她商议了一些事,直到夜深才离去。   ……   天牢。   端王还没有定罪,狱卒并不敢多怠慢,住的单人牢房收拾得很干净。   大理寺卿来时,端王正在用饭。一碗饭两个小菜,虽然不馊但是平平常常,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他倒也不嫌弃。   这让大理寺卿松了口气。怕就怕端王自己先慌了,那样的话,有力也使不出。   “王爷。”他躬身施礼,“您受苦了,眼下盯着的人多,臣不好多做什么。”   端王嗯了一声,平静地将最后一点饭用完,搁下碗筷。   大理寺卿亲自上前倒了茶水,伺候他漱了口。   端王慢条斯理拭了嘴角,问道:“薛如呢?”   “关在刑室。”大理寺卿回道,“臣叫人一刻不离地守着,以防让人灭口。”   端王摇了摇头:“这倒不至于,到了这一步,薛如死了对他们没好处。”   大理寺卿乖顺受教:“是。”   端王停顿了一下,面露疑惑:“你问清了吗?薛如到底怎么活过来的?”   大理寺卿点头:“问过了。她先前犯了事,生怕要以死谢罪,抢先一步吞服了护心丸,又将匕首插歪,这才瞒过府中耳目,逃出生天。”   端王冷笑:“她跟了本王多年,旁的没学会,耍心眼倒是一流。”   大理寺卿陪笑。   端王略一思索:“本王要见她,方便吗?” 第266章 灭口   幽暗的刑室内,薛如被捆在刑具上,整个人奄奄一息。   那些禁军都是余充的部下,对她这个刺客恨之入骨,虽然没有用刑,但这一路的拖拽,够她喝一壶了。   她伤势未愈,又被折磨了一路,能强撑到现在,全凭着对徐吟的满腔恨意。   到了这个地步,薛如哪会猜不到自己被人算计了?   从她踏进酒楼,就入了圈套,成了替罪羊!   最糟糕的是,主子也被连累了。想到端王当时的样子,薛如内心绝望。本想找到徐三的把柄,好回到主子的身边,没想到……主子一定恨死她了吧?   门外传来铁链拉动的声音,薛如勉强抬起头。   当她看到端王的身影时,眼睛骤然睁大,绽出惊喜。   “主子……”她激动得想喊出来,可惜嗓子是哑的,只发出低哑的声音。   端王走进来,立时有狱卒搬了椅子过来,请他坐下。   大理寺卿跟在他身后,态度恭敬。   这让薛如大为欢喜,期盼地问:“主子,您没事了吗?”   看她蓬头垢面的样子,端王心生厌恶,冷声问:“说!你怎么活下来的?谁救了你?”   看到他充满猜忌的眼神,薛如知道他误会了,忙道:“主子,没有别人救我,是我事先服了药,又把匕首撞歪,这才保住的性命。”   端王却斥道:“胡言乱语!你都被关起来了,哪有机会服药?”   “真的!”薛如急急解释,“主人命我接近余充,他武功高强又疑心重,属下生怕任务失败被他所杀,就把药藏在耳朵里,故而禁足时并没有被搜走。那天,我瞧看守的侍卫神情不对,觉得可能会出事,便先一步吞了药……”   她说的十分详细,端王不由信了七分。难道这女人背后真的没有主使?可她又实实在在做了陷害自己的棋子!   “主子!”薛如哀哀哭泣,要不是被绑着,她一定扑到端王脚下,“如儿对您一片忠心啊!就是那事办砸了,所以如儿才想着将功补过,查出背后主使,回到您的身边。主子,您一定要相信如儿……”   她反复地哭诉,自己一片赤诚,愿意为他肝脑涂地,端王听得头都大了,示意大理寺卿附耳过来。   “还有个人怎么说?”他问。   对方低声回答:“和她说得差不多,臣判断,应该是实话。”   端王点了点头,勉强压下心头怒火:“行了行了,本王信你就是了。”   “真的?”薛如一脸惊喜。   端王忍着恶心,做出平常淡定的样子:“嗯。你好好说清楚,为什么这次又被人利用了?”   薛如不由露出笑容,随后想到主子的处境,对徐吟的恨意翻涌上来,连忙告状:“主子,就是徐三干的!我瞧见她从大光明寺溜出来,进了那间酒楼,所以我才跟进去,没想到就……”   她上回“死”之前也是这么说的,当时端王并没有相信,因为一点证据都没有,全是薛如单方面的臆想。但这回她说看到了,端王就问:“你确实看到她了?千真万确没有弄错?她当时做了什么?你可看到她进房间了?什么时候离开的?”   薛如十分肯定:“我看到了!虽然她戴了帷帽,但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我瞧着她上了三楼,然后……”   端王听她说完,不由皱眉:“你没看见脸,也没看见她进了那个房间,更没看见她从那里离开,你怎么确定就是她干的?”   薛如急了:“主子,徐三最擅长的就是箭术啊!她百步穿杨,会用强弩射杀的除了她还有谁?”   端王冷声道:“军中神箭手多的是,刺杀还需要她一个千金小姐亲自动手?不然陛下为何会怀疑昭国公?那燕家二郎可是全程没离开过。”   他觉得薛如真是脑壳坏了,竟把徐三小姐当成她一样的人。即便徐氏的势力不够庞大,她都是主子,自有部下效力,哪用得着亲身犯险,平白惹人怀疑?   不过,薛如这次提供的消息确实可疑,他得好好查一查才行。   事情问完了,端王起身。   薛如连忙叫道:“主子!我能不能……”   端王看她期盼的样子,一点也不感动,反而有点想笑:“你想回到本王身边?”   薛如被他笑得有些心虚:“……是。”   端王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耐心,冷冷说道:“你一而再再而三陷本王于死地,再把你弄回来,本王是嫌自己命长吗?”   薛如呆了呆:“主子……”   端王懒得多说,给大理寺卿使了个眼色便出去了。   大理寺卿看着薛如,仿佛看着一个死人,对狱卒道:“女犯重伤在身,熬不过严刑拷打,不治而亡。”   薛如听得大骇,喊道:“你要杀人灭口?不!我……唔……”   话没说完,她就被凶神恶煞的狱卒堵了嘴。   狱卒取下墙上的刑具,狞笑着向她抽去。   带着尖刺的鞭子重重打在她身上,带来钻心的疼,身上的旧伤被撕开,血止不住地往下流。   薛如刚开始还拼命地挣扎,指望端王能回来救她。   可最终没有,血越流越多,她的意识也越来越朦胧,最后倒映在她瞳孔里的,只有铁门冰冷的影子。   主子……为什么……   她脑子里闪过模糊的念头,然后再也不动了。   狱卒又打了一会儿,探过鼻息,向大理寺卿点了点头。   大理寺卿吐出一口气,出去向端王禀报。   “没了。”   端王放心了一些。薛如知道他太多秘密,还是死了好。   “王爷,还有一个人,您可要亲自问话?”大理寺卿请示。   端王摆摆手:“你去问吧!”   “是。”   大理寺卿叫来部下,将端王带回牢房,自己去隔壁刑室了。   只一盅茶的功夫,他就回了牢房。   “秦九说,他们确实看到一个姑娘进了酒楼,但并没有瞧见脸,他是凭身段判断的。薛如一口咬定是徐三小姐,所以他也没怀疑。之后就再没见过那个姑娘了,不知道她在三楼哪个房间,也不晓得她何时出去的。”   端王眉头深锁。这点证据根本不足以确定是徐三小姐,他已经下了狱,一定要精准抓到幕后主使,才有洗清罪名的可能。   “你觉得有可能吗?”他问。   大理寺卿斟酌道:“臣以为,徐氏恐怕没有这个能量,这掩人耳目的手段,对方在京城已经颇有根基。”   端王点了点头:“徐焕一个小小的南源刺史,此前在京中毫无势力,只有经营已久的昭国公府才做得出这样的局。”   大理寺卿称是,又道:“不过,此前两家似有暧昧,徐氏或许是助力也不一定。”   端王思索片刻,下令:“你传话出去,叫他查一查昭国公府,再派人探听一下,那天徐三小姐到底出没出过大光明寺。”   “是。” 第267章 探问   “薛如死了。”   这个消息传过来,徐吟愣了好一会儿。   燕凌露出嘲弄的笑,跟她说:“说是伤重受不住刑。现在可以肯定了,大理寺卿是端王的人。”   徐吟轻轻“嗯”了一声。   燕凌发现她神情不对:“你怎么了?”   就算薛如的死不值得高兴,也不用这么难过吧?   徐吟摇了摇头。她不是为薛如的死难过,而是为前世的父亲、姐姐和自己感到难过。到了最后,她们都不知道仇人是谁,曾经在宫中和薛如擦肩而过的她,怎么也想不到那个背影就是造成徐家悲剧的起因。   “我父亲差点被她害死。”她说,“想想真是不值。”   燕凌放下心来,轻声安慰:“她已经遭了报应,接下来该轮到端王了。”   徐吟吐出一口气,重新振作起来。   没错,薛如不过是个小卒子,真正的罪魁祸首是端王,她离报仇还远着呢!   燕凌提醒她:“端王很可能已经知道你的存在了。”   徐吟无所谓:“既然动了手,我就没想着置身事外。端王就算想报复,也得先出来再说。”   这倒也是。都已经到了这一步,还怕明面上撕破脸吗?   燕凌继续道:“有大理寺卿作梗,想一次把端王按死,恐怕不容易。不过,陛下已经起了疑心,端王便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徐吟点了点头。前世,端王篡位是在几年后,他笼络了一批官员,又拉拢了余充,趁着皇帝生病突然发动政变,这才成功登上皇位。   现在的端王虽然手底下已经有了不小的势力,但是最关键的兵权让他们搅和了,想像前世一样成事可不容易。   不过她还是想试一试,如果能够斩草除根,也免了后面麻烦。   “大理寺卿之所以站在端王那边,应该是张怀德的缘故。”徐吟说,“陛下近年来越发沉迷酒色,身体每况愈下,张怀德这个近侍心知肚明,急着给自己找新主子了。”   皇帝早年绿林之乱出逃时吃过苦头,这些年又过得放纵,底子已经坏了。只是他还不算老朽,表面瞧着还好,但这又怎么瞒得过近身内侍呢?   如果皇帝出事,太子上位,新君有自己的心腹内侍,张怀德这个旧人就要靠边站了,能安稳去守皇陵都算是好的。   燕凌听出她言下之意:“你是说,咱们釜底抽薪,弄死张怀德?这怕是不容易,他行事谨慎,又身处后宫,我那边没有人手。”   徐吟说:“我有个线索,不过目前还在找一个关键的人物。如果能找到他,就可以尝试一下了。”   ……   长宁公主一晚上都没睡好,一会儿是龙舟赛,一会儿乱箭齐发,但遇刺的人变成了父皇和皇兄,直接把她吓醒了。   噩梦做得她精疲力尽,整个人蔫蔫的一点精神也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梦里父皇被刺杀的时候,她眼前闪过徐吟沾了泥的裙角,似乎看到了她平日张弓搭箭的样子。   长宁公主按了按额头,觉得自己真是魇着了。   昨天回宫的路上,她问太子:“皇兄,这是真的吗?皇叔想篡位?”   太子垂头丧气,说道:“我不知道。父皇以前说过,我总这样不争气,说不准他走以后就有哪个狼子野心的想夺了我的位……”   长宁公主愣了半晌,才道:“可皇叔以前对我们很好。”   说到这个,太子讽刺地笑笑:“长宁,以前德妃也对我们很好。”   在这一点上,太子看得比她清醒。他是储君,淑妃和德妃都生有皇子,哪怕表面上伪装得再好,他都能感受到那种敌意。   “你不用想太多。”他安慰妹妹,“父皇已经命他们去查了,到底是不是,我们很快就会知道。如果真的是,你也别难过,我们生在皇家,这些事难免的。你瞧二弟三弟,现在不都跟我们疏远了吗?”   淑妃被废以后,三皇子就很少出现在人前,哪怕去上学,也是一个人沉默寡言的。二皇子好一些,但是跟他们越发玩不到一起了。   长宁公主沉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锦书进来,看到长宁公主趴在桌上有气无力的样子,忙过来问道:“公主怎么了?别是生病了吧?”   长宁公主让她摸过自己的额头,说道:“没事,就是没睡好。”   “怎么会没睡好?是昨天吓着了?我就说昨晚应该喝一碗压惊茶的。淡墨!快去茶水间说一声,给公主煮碗压惊茶来。”   淡墨急忙进来,听她说了事,又叫小宫女,一群人围着长宁公主嘘寒问暖。   “你们这是干什么?”门口传来声音,却是教养姑姑来了。   她威严地扫过众人,呵斥:“遇到点事就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公主精神不好,你们还吵她,都干自己的事去,让公主好生歇着。”   宫女们立时噤声,各自散去了。   长宁公主松了口气,难得对教养姑姑产生了一丝好感。   人都走光了,教养姑姑柔声安抚:“公主,您是不是吓着了?要不今日别去上学了,奴婢让人告假,您好生歇一天,可好?”   平日总催着她上学的教养姑姑竟然主动说要告假,长宁公主简直惊喜:“这样行吗?太傅会不会生气啊?”   教养姑姑笑道:“事出有因,太傅怎会生气?若是有事,奴婢替您去赔罪。”   长宁公主高兴极了:“好啊!那我就歇一天。对了,告假的时候顺便跟永嘉县君说一声。”   “好,都听公主的。”教养姑姑停顿了下,状似无意地提起,“公主和县君真好,去哪里都形影不离。”   “是啊!”长宁公主理所当然地道,“我们说得来嘛!”   教养姑姑笑着点头,接着道:“奴婢听说,县君昨日和余小姐起了冲突,便独自回寺里休息了。公主后来去找她,可有大碍?”   “没事,她就是去午睡的,好得很。”   “公主去的时候她还睡着?没有离开过吗?”   长宁公主觉得这话有点奇怪,不由看了她一眼:“自然睡着,不然呢?” 第268章 主使   天牢。   端王听完禀报,皱起了眉头。   “所以说,徐三小姐从头到尾都没出过大光明寺?”   大理寺卿禀道:“张公公传话来,贤妃的婢女一直守在门口,大概两刻钟后公主来了,这两刻钟的时间并没有看到徐三小姐。”   端王思索道:“两刻钟,真要说的话时间也够,但……”   要避开所有耳目,无人察觉地进出大光明寺,终归是有难度的。   徐家真的有这个能量吗?杀余充陷害他,对徐家又有什么好处?   看出端王心中的疑虑,大理寺卿说道:“王爷,臣有一个想法。”   “你说。”   “臣断案常以动机来反推,谁得到的利益最大,往往就是凶手。余充死而王爷被囚,在这件事里得到最大好处的有两方。一是太子,他不想要这门婚事,受到余充掣肘,且王爷与他……”   端王点了下头。先前他就怀疑过,在他和余充之间挑拨的可能是太子,只是那小子人前一副傻样,完全看不出来。   “还有呢?”   “自然是昭国公了。”大理寺卿道,“余充可是刚刚告了昭国公一状,害得他偌大战功非但没有得到嘉奖,还差点被问罪。如今余充一死,昭国公再想把儿子弄回去,就容易多了。”   端王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说,他们合谋的?”   “对。”看他脑子清楚,大理寺卿很欣慰,“杀余充,对昭国公有利,害您,是太子心中所愿,他们二人定然一拍即合。”   端王仔细一想,不由击掌:“你说的对!到底是不是徐三小姐干的,这事根本不重要。就算她真的参与其中,也不过是个小卒子,真正主使的必然是燕二和太子!”   “正是。”大理寺卿含笑,“也许徐三小姐出来过,也许那是别人假扮引薛如上钩的,这无关紧要。徐氏没有足够的势力,我们真正要对付的是幕后黑手。”   端王仔细一想,随即又觉得为难:“如果真是太子,那本王岂不是没有翻身的可能了?”   “不然。”   “怎么讲?”   大理寺卿含笑道:“张公公说,陛下不知道。”   端王一愣。   太子要对付他,皇帝却不知道?这说明什么?他们父子离心了?可是皇帝这几年一心为太子铺路,没有理由啊!   大理寺卿意味深长:“陛下前几年时常感叹,太子不受教。”   端王恍然大悟。皇帝心中自然最爱长子,可他这些年身边宠妃不断,淑妃和德妃先前没少作妖,太子为此吃了不少闷亏,对父皇的信任也就一点一滴消磨了。   他暗中谋划这些,说不准早就想取而代之了呢?   弄明白敌人是谁,那就好办了。端王道:“那就让太子受教受教吧!”   大理寺卿躬身领命:“是。”   ……   先是余充遇刺,再是端王被人揭发有谋反之心,朝堂上再次闹了起来。   有人觉得证据不足,根本就是诬陷,陛下兄弟所剩不多,万万不能再伤及手足,落人口实。也有人认为有余家人的口供,足以定端王的罪——杀父之仇,难道余家还会说谎不成?   朝上成天吵吵嚷嚷,弄得皇帝头疼不已,更加不想上朝了。   看到张怀德捧来的奏折,他忙不迭地摆手:“先放那吧,朕不想看。”   张怀德心中了然,将奏折放下,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给皇帝按起了额头。   皇帝舒服地吐出一口气,抱怨:“这一天天的,只会吵来吵去,真不知道朝廷养着他们有什么用。”   张怀德笑道:“陛下莫忧,诸公饱读诗书,只是所处的位置不同,看见的也不相同,等他们吵明白了,也就好了。”   皇帝点了点头,接过他递来的茶水饮了一口,说道:“朕想散散心去,丽妃那里太吵,安妃又太静,还有何处可去?”   “这个奴婢可不好说。”张怀德笑道,“陛下若不想去各宫娘娘那里,不如去瞧瞧新进宫的小主?”   皇帝一想也是,淑妃被废,德妃又禁足,一下子觉得冷清不少,是该封几个新的美人了。   “那行,就去万紫园吧。”那是新进宫的美人们住的地方,说不准有几个合心意的呢?   皇帝兴致勃勃地起身,上抬辇的时候按了下胸口,总觉得抽痛了一下。   “陛下?”张怀德关切地问。   “没事。”皇帝很快缓过来,摆了摆手。果然不应该上朝,被他们吵得都心绞痛了。   ……   天色未明,摆放着一个个恭桶的小院里,几个低贱的太监宫人埋头刷洗。   这里是皇宫最污秽之处,各宫倒完夜香,恭桶就被送到此处清洗。   在此地干活,都是犯错的太监宫人,比浣衣局的都不如。   管事的太监捏着鼻子,目光锐利地盯着这些人。   ——即便是管事,派来这里也是失宠的象征,这满肚子的怨气,总要有个出口。这些犯错的太监宫人,就是最好的出气桶。   当他看到一个太监笨手笨脚弄倒恭桶,气不打一处来,当下就是一脚。   那太监被他踹翻,撞倒了面前的恭桶,一个碰一个,很快倒了一大片,溅了满地污物。其他人避之惟恐不及,连忙闪开,用谴责的目光看着那太监。   那太监抬起头来,瞧着有了一定的年纪,但脸皮白细,面相斯文,似乎一直养尊处优,也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被送到这里来。   “看什么看?”管事恶声恶气,“弄成这样,还不快点捡起来。今天不把这些刷完,不用吃饭了!”   那太监很快收回目光,赔着笑应道:“是。都是小的的错,今天一定刷干净了。”   对方的卑微让管事心情好转不少,也就收了场:“哼!知道就好。”   等他进了屋,这太监重新开始干活。他费力地把一个个恭桶扶起,身上沾了污秽也没时间清洗,就那样一个一个地刷过去。   等到全部刷完,早就过了早饭时间,他怀抱着一丝希望赶往饭堂。   不如所料,又是空空如也。   饿着肚子的他回来,经过博文馆的时候,却被人挡了道。   那人看着他,目光有惊讶,更有悲悯。 第269章 老余   前世,徐吟随同姐姐进京的时候,当时的东江王妃魏四恨她们入骨,勾搭上逸王意图陷她们于死地。   徐思为了保住姐妹俩的性命,不得不想法子进宫,以至于担了祸国妖妃的骂名。   当时帮着徐思进宫邀宠的,便是一个太监。   他姓余,原本也是书香门第出身,家中颇有钱财,中举后捐了个官,在太常寺做些抄写的杂活。   这样的小官在京城多如牛毛,不值一提。虽然称不上大富大贵,但在乱世之中也有一方安稳之地。   可惜,后来他做错了一件事。   太常寺掌礼仪祭祀,便有许多祭器礼具需要登记造册,这位余录事是个老实人,有错漏之处便都挑捡出来。   这一挑捡可不得了,许多册上的器具竟然都不见了踪影。他照实禀报上去,上司全无反应。他担忧出事,又报了好几次。   然后他就遭了殃。祭天的当口,上头指称他偷取祭器,又做假账。皇帝震怒,将他打入了天牢,一家子连坐,上至老母下至幼儿尽数折在了里头。   这时,他终于明白过来,自己挡了别人发财的道。   为了给一家子报仇,他忍痛受了宫刑,苟活下来进了宫。从低等仆役做起,一步步往上爬。   他要成为手握权势的大太监,正缺帮手,徐家姐妹找上门来,一拍即合。   后来徐思上位,替他报了仇。感念这份恩情,他一直留在她们姐妹身边,最后跟随徐吟逃亡至凉关。   ……   收回记忆,徐吟看着眼前还落魄的太监,叹了口气。   老余。怪不得她来了京城一直找不到他,原来他并不姓余,而是姓于。   他一直念叨着自己有辱先人,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才改了姓氏吧?   眼前的老余带着谦卑的笑容,对着徐吟躬身:“奴婢身上臭,小姐稍等片刻,这就给您让道。”   说着,他便要后退离开。   “等等!”徐吟叫住他。   她眼角瞥到有人经过,脸上挂起高傲的表情,就像那些骄横的千金小姐一样。   “你知道臭到人了,走了就算了?”   老余腰更低了,笑容也更卑微,抬手便给自己扇了一掌:“奴婢错了,这就自己掌嘴。”   看着他毫不犹豫地扇自己的脸,这熟练的反应让徐吟心里五味杂陈。   原来遇到她们之前,老余是这么熬过来的,怪不得他总说逃亡不算苦。   她压下心里的不忍,喝道:“停下!你这是什么意思?叫人看见还以为本小姐蛮横不讲理呢!你这是受谁的指使,是不是故意来败坏我名声的?”   小满十分配合,神气活现地道:“知道我们家小姐是谁吗?我们小姐是永嘉县君!”   老余愣了一下,连忙跪了下来,也不管这是一条石子路。   原来是永嘉县君啊,听说她也是太子选妃的人选之一,重阳节那天余小姐还借题发挥泼了她一身,怪不得她会多想。   凭他的身份,这些贵人之间的恩怨绝对不能掺和,不然死了都没人可怜。   老余毫不犹豫地叩头:“奴婢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县君大人大量,请饶恕奴婢!”   “起来!”眼前的永嘉县君更恼怒了,“你口中说着没这个意思,跪得倒是飞快,这不是逼迫我是什么?”   老余没法子,只得喏喏站起身来:“奴婢真的没有……”   他心中叫苦不迭。听说这位永嘉县君和长宁公主极其要好,而公主的脾气整个皇宫的人都知道,说好听点是直率,难听些就是骄蛮。   倒不是说长宁公主有多坏,只是她出身高贵,根本不知道自己闹个小脾气,对下面的人来说就是灾难。   比如现在,这位永嘉县君虽然没有打他,但就这样拖着,他赶不回去干活,到时候免不了一场责骂,说不准连晚饭也赶不上,又要饿上一天。   老余心中焦急,只得低声下气道歉:“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县君莫要气恼。您要如何责罚,奴婢受着就是。”   他刚说完,长宁公主领着人过来了:“阿吟,你干嘛呢?”   来得正好。徐吟指着老余,说道:“公主,这个人奇奇怪怪的,身上臭烘烘的,撞到我就跪下来给自己掌嘴。我还没怎么样呢,他打得倒是利索。什么意思呀?让人瞧见是不是以为我进宫读书是来作威作福的?”   长宁公主一听,立刻想到余曼青。她刚死了爹,难不成为了保住婚事故意败坏徐吟的名声?   这一想,她脸色不好看了,竖起眉头喝问:“你是谁?来这里干什么?”   老余心中叫苦,面上只能赔笑:“公主殿下,奴婢是倒夜香的,方才赶着去膳堂,不小心冲撞了县君。奴婢知罪,请公主殿下责罚。”   “倒夜香?”长宁公主立刻捂住了鼻子,“怪不得有一股怪味。这里是你来的地方吗?别是故意的吧?”   老余想跪又不敢跪,只能把腰更压低几分:“没有,奴婢只是想抄近路,奴婢错了……”   他这样任打任罚,长宁公主懒得多计较,就道:“阿吟,要不叫他自己掌嘴吧?他身上臭得很,免得沾上了。”   “不行。”徐吟道,“他在这掌嘴,到时候别人一问,还以为我爱打人呢!”   长宁公主一想也是,又问:“那就算了?”   徐吟仍然摇头:“说不准他存着坏心呢?”   “那怎么办?”长宁公主皱了皱眉。   徐吟道:“我总觉得他不对劲,不过现在要去上课。公主,要不先把他关起来,等下课了再来问吧?”   一个低贱的太监,长宁公主根本不在意,摆手道:“行行行,你要怎样就怎样。”   徐吟笑着向她屈膝:“谢公主。”   老余一听急了,鼓起勇气说道:“公主,县君,奴婢还要回去干活,不然的话管事怕是会……”   “一个管事有什么了不起?”长宁公主打断他的话,转头吩咐锦书,“你叫人去说一声,这个人我要了!”   锦书应下:“是。”   老余傻眼了,就这么被徐吟召来的侍卫拉过去关了起来。   这什么意思?公主说要了他,是他以后归永寿宫的意思吗? 第270章 机会   老余沉默地躺在床铺上。   这可能是他进宫以来,过得最轻松的一天了。不用洗恭桶,不用被管事太监责打,不用挨其他人欺负。   这让他恍惚有一种感觉,那位徐三小姐竟不是惩罚他的,而是来救他出火坑的。   老余不由咧开嘴笑了笑。   反正他已经什么也没有了,有什么可怕的?进宫的时候就已经决定,把这条命舍出去,拼死求一个公道。再怎么样,徐三小姐也不至于要他的命。   这么一想,老余心情轻松起来,这几年来积攒的疲惫就这样袭来,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当房门被推开,老余一下惊醒过来。   侍卫恭敬地向那徐三小姐禀道:“县君,人就在这里。”   如今淑妃、德妃都失了势,贤妃又是个老好人,没人敢得罪长宁公主。公主都发了话,底下的人自然对永嘉县君千依百顺。莫说只是审个卑贱的老奴,就算她真给打死了,他们也会料理干净。   老余心里转过这个念头,立时诚惶诚恐地滚下床,向她跪了下来,身子伏得低低的,几乎趴在地上。   “奴婢失礼,求县君开恩。”   徐吟看了他一眼,对侍卫说:“你们到外面守着,这里有我的丫鬟伺候就行。”   “这……”侍卫迟疑。   徐吟已经转回头,不理他们了。   “小满,拿我的马鞭来。”   “是。”   小满开始掏袖子,也不知道她怎么放的,竟然真从里头掏出来一条马鞭。   小桑已经挪了椅子过来,放在她身后:“小姐请。”   徐吟毫不客气地一坐,正对着老余,一副准备审问的样子。   两个侍卫互看一眼,知趣地应了声:“卑下遵命。”然后退到院子门口,刻意离得更远一些,只远远盯着屋里的动静。   世家小姐十分忌讳传出暴戾的名声,这样的场合他们最好还是不要看了。反正房门开着,有什么不对劲他们马上能赶到,出不了事。   小桑看了眼门口,低声说:“小姐,他们听不到了。”   徐吟微微一笑,说道:“小满,这老奴冒犯于我,先打他三十鞭。”   “是!”小满兴奋地搓搓手。以前她跟在小姐身边,谁敢无礼就抽谁鞭子,自从大人出事,小姐干的都是大事,完全没有她的用武之力,现在终于能重操旧业了!   老余听得她们对话,心里一凉。   这种娇蛮小姐果然不能招惹,这顿打挨下来,就算他保住性命,也是重伤的下场。那些贵人们可不会为他们的死活费心,到时候往宫外一扔,任由他们自生自灭,也不会坏了皇城的风水。   但他还有心愿未了,并不想死啊!   老余急忙叩下头去:“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求县君饶奴婢一条狗命。只要县君肯饶过,要奴婢做什么都可以。”   “当真?”   “真的,奴婢愿意对天发誓!”   徐吟垂下视线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勾了勾嘴角,说道:“这种话,你骗别人就算了,在本小姐面前也敢卖弄。让我猜猜,你此刻心里在想什么。你一定在想,这种刁蛮任性的高门小姐,越是反抗越是来劲,不如低声下气地哄着,大不了遭些罪。等熬过这一关,自有报仇的时候。”   她说得很平静,语气丝毫没有被愚弄的愤怒,老余心里却是一惊,撑在地上的手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就是这么想的!甚至用词顺序都一模一样!这个徐三小姐怎么回事?她会读心吗?   老余想抬头看一眼,但又不敢。因着出身不一样,即便做了内侍,他心里也存着一分傲气。他现下的委曲求全,都是为了翻身的那一日。   但是现在,他外面披的那层皮被揭开了,就这么赤条条地暴露在别人面前。对方能够轻易决定他的生死,而他没有任何依仗!   “县君饶命!”他只能把头埋得更低,让自己更加卑微地乞怜。   徐吟笑了笑,瞥了眼门外,忽然高声喝道:“你还敢抵赖!小满,给我打!”   “遵命!”小满扬起了鞭子。   远远看到这一幕,两个守门的侍卫急忙扭开头,心里忍不住嘀咕。   沾上这位永嘉县君,果然没好下场。自从她来了京城,淑妃、德妃全都因她的事倒了霉,他们私下都说,她命里带煞,真是一点没错!   老余闭上了眼睛。此时他再不敢抱一丝侥幸,只想着咬紧牙关挨过去,好歹不能死在这里……   “啪!”一声重响,鞭子打在他的身上。   衣服破了,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鞭身划过他的后背,一触即过。   咦?老余猛地睁开眼。   第二鞭又打下来了,仍然划了下就过去了,虽然刮破了一点皮肉,带来些微疼痛,但跟他想像中的酷刑完全不一样。   怎么回事?   三鞭过后,老余终于抬起了头。   他看到这位永嘉县君,她坐在面前,单手支颐,一派悠闲的样子,脸上分明没有丝毫怒气。   这……   对上他的视线,徐吟笑了一下,说:“你终于敢看我了?”   她的声音很轻,只有离得近的人才能听清。   老余猛然看向门口的侍卫,脑子里电光石火,闪过一些东西。   “你的身份有些特殊。”这位永嘉县君说道,“见你不难,但不让人注意到挺难。”   老余盯着她看了许久,久到他后背真的被抽出了几条血痕,才低声回道:“奴婢一个不全之人,哪里值得县君一见。”   徐吟懒得跟他打机锋,直接说道:“手里握着张怀德的罪证,别说本小姐,就算太子你也值得一见。”   老余猛地睁大眼,死死地盯着她。   自从全家蒙难,他进宫数年,从来不敢暴露这一点。所有人都以为他只是个低贱的罪人,可以随意欺凌。   可是现在,一个跟他从来没有交集,甚至来到京城才几个月的外臣之女,竟然戳破了他最大的秘密。   她到底是谁?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别紧张,我要是不怀好意,你现在早就死了。”徐吟注视着他,“我也不想迂回试探,那样太浪费时间。”   老余沉默良久,终于涩声问:“那县君想要什么?”   徐吟笑了下,轻声说:“我只想问你一句,如果有机会,你要不要报仇?” 第271章 送哪里   两个侍卫听着里头传来一声声鞭响和惨叫,心里犯起了嘀咕。   怎么还没好?这个永嘉县君脾气也太坏了吧?这老奴得罪了她,打上几鞭也够出气了,这么打下去是要出人命吗?   这么想着,鞭打声终于停了,一个丫鬟出来向他们招了招手。   他们急忙进去,看到老余还会动,不禁松了口气。   徐吟站起来,接过小桑递来的手帕擦擦手,对地上的老余轻蔑地道:“既然你咬死了没人指使,那本小姐就信你一回。日后行事谨慎些,可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么好说话的。”   老余伏在地上,闻言如蒙大赦:“谢县君提点之恩,奴婢一定吸取教训。”   徐吟又对小满说:“拿伤药给他,要是后面出了事,可别赖到我身上。”   小满应声是,拿了盒药丢到他身上:“这可是我们徐家的独门金创药,保你七天活蹦乱跳。侍卫大哥可要做个见证,我们小姐是教他规矩,可没有随意打骂。”   两名侍卫连忙应是。   事情说完了,徐吟不再耽搁,起身走人。   看着她们主仆三人离开,两名侍卫长出一口气,上前察看状况。   其中一名侍卫揭开老余身上的衣服,惊喜地道:“伤势不重,那丫头架势摆得好,却不知道如何用力,只破了些皮。”   另一人探头去看,果然瞧见他背上道道青紫的鞭痕,但只有几个地方渗出血迹。   他们将老余拖起来,说道:“算你运气好,回去养上几日想必就无碍了。”   老余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连连道谢:“多谢两位大人,我……我自己走。”   “得了吧!”一名侍卫不以为然地说,“你要有个好歹,回头县君怪罪到我们身上怎么办?”   听得这话,老余才卑微地应下:“那……就有劳两位大人了。”   两名侍卫半扶半拖,拉着他出了小院,然后犯了难。   “我们送他去哪?”   照理说,哪来的还回哪去,但是先前长宁公主已经派人去说,这个人她要了,那送回去也不对啊!   资历略深些的那个犹豫半晌,说道:“送永寿宫吧!他已经在原来的司衙除了名,送回去也不会接收了。”   “行吧……”   老余听着,心里直打鼓。长宁公主不过顺口一句话,这样把他送过去,难不成真会接收?万一永寿宫不要,他该怎么办?回去的话,那管事太监知道他惹了事,定会往死里折腾他。   可惜方才时间太紧,来不及向徐三小姐提要求。   不多时,三人到了永寿宫,管事宫人诧异道:“这……公主不过随口一说,不过给县君脸面罢了。既然县君已经教训过,叫他回去便是。送到我们这儿来,也没处安置啊!”   侍卫为难:“这位姑姑,公主已经开了口,他的名字是真的被革了,这怎么送回去?事关永嘉县君,不如您去问一问主子?”   管事宫人想想也对,公主对永嘉县君向来上心,万一自作主张弄错了呢?   “行,你们在这等着。”   长宁公主正在写功课,听得禀报,不耐烦地挥挥手:“既然送来了,就留下吧!难道还缺他一间屋子?”   锦书细心,又补充了几个问题:“这人可犯了错?县君交待了吗?伤得重不重?”   宫人禀道:“侍卫说,县君责罚了他一顿便走了,还给了他一瓶伤药。瞧他的样子,伤得倒是不重,自个儿也能走。”   锦书便道:“公主,看来县君没查出他有问题,要不就留他下来吧?不然怕有人抓着县君的把柄,说她责骂宫奴。”   长宁公主点点头:“行,你看着办吧!”   管事宫人回去传话,侍卫松了口气,老余暗暗吃惊。   所以说,他真成了永寿宫的人了?长宁公主虽然性子刁蛮,但并没有欺压奴仆的恶习,日后他再不用去刷臭烘烘的恭桶,也不必受人欺凌了!   很快,有小内侍来引他进去。他仍然只是个下等宦官,睡最低级的屋子。但是永寿宫条件好,四个人一屋,床铺还能分开,再不用睡到一半被别人挤下来。   他到的时候,屋里还有一个圆脸内侍,十七八的年纪,面善可喜。听人说了原委,将他引到一张空的床铺前,说道:“于叔睡这张吧,你这伤怕是没法躺下去,就趴两天好了。对了,我去打盆水,先擦一擦,不然粘乎乎的可难受了。”   自从进了宫,老余已经许久没被人喊过叔了,这宫里的内侍一个个都是势利眼,现下忽然遇到个尊老知礼的,反倒受宠若惊起来。   “这怎么使得?我……”他这样挨了主子罚的,应该被人唾弃才对。   小内侍笑道:“谁没个不方便的时候?你等着就是,公主爱干净,咱们可不能邋遢。”   老余眼睁睁看着他提着水桶跑了,不多时打了水回来,扶他起来擦洗,还真是把他当长辈一样殷勤照看。   他心里正不安,却听小内侍压低声音说:“三小姐交待了,要我好好照顾您老。事情紧急,没有太多时间给您养伤。”   老余心中一凛,这才受了他的服侍。   ……   徐吟回了府,文毅迎上来:“三小姐,情况如何?”   她进屋接过茶水,点头道:“没找错,是他。”   文毅吐出一口气。   他不知道三小姐从哪里听说这人的,一直担心她被人蒙骗。现在见到了真人,至少说明这个消息无误。   徐吟缓过气来,说道:“这个于知贤,原本在太常寺做事,因祭器失窃一案入罪。起先他只想为自己申冤,打算把张怀德偷换祭器的证据呈到御前,但是后来查下去,发现张怀德不仅仅偷祭器,还跟端王有勾结。这事实在太大,他找不到机会面见皇帝,就一直装疯卖傻,藏在宫里做着脏活。我们只要打动了他,拿到那份证据,就能让张怀德和端王一起玩完!”   前世老余没等到这天。他等啊等,等来的却是端王上位,他只能另想法子,这才跟她们姐妹搭上。   不过今生他不会落空了,没有哪个皇帝可以容忍贴身太监跟亲王勾结,只要有相关证据,张怀德就活不了! 第272章 理政   巳时末刻,皇帝从寝殿出来,按着额头,整个人昏昏沉沉。   “陛下。”张怀德向他施礼。   皇帝眯着眼睛点了点头,张嘴打了呵欠,接过宫女递来的燕窝羹。   到底不比年轻的时候啊,昨晚不过点了两个新进的美人,今儿就累得跟什么似的。   偏偏张怀德还捧来一叠奏章,说道:“陛下,这是今日的奏章,相爷们急着要呢!”   皇帝瞥了一眼,抱怨:“世人都说皇帝好,朕倒觉得,皇帝就跟磨上的驴一样,一天天的团团转,全然不得歇。”   张怀德陪笑:“谁叫这天下离不开您呢!您是真龙天子,担着万民重任,难免忙些。”   他说话一向舒服,不过皇帝还是满心抗拒:“要是没什么重要的,你回了他们便是。”   张怀德面露为难:“陛下,这些奏章奴婢已经挑过了,都是重要的。”   皇帝越发没趣,吃完了燕窝也不想干活。   见他如此,张怀德小心翼翼地提出意见:“陛下若是身体不适,不如叫太子来看看?您也说太子近来长进不少,想来帮得上忙。”   皇帝眼睛一亮。对啊!奏章交给别人不合适,让太子来名正言顺。   那小子也十八了,现下不学着处理政务,还什么时候?   “召太子来。”   “是。”   太子很快来了,听说皇帝要他干的事,整个人都懵了。师傅交代的功课他才刚看懂,就处理政务?他不会啊!   “不懂就问人。”皇帝人不舒服,脾气也有点躁,“朕给你挑了那么多属官,干什么用的?”   太子没法子,只好捧着那一叠奏章回去了。   等燕凌进宫,看到的就是太子咬着笔杆皱着眉头发愁的样子。   “殿下这是怎么了?功课很难吗?”燕凌接过内侍递来的橘子,剥了皮自己留一半,另一半递给太子。   太子丢开笔,接过橘子和他一起吃。   “这根本不是难不难的问题,而是压根看不懂!”他把奏章推过去,一边吃一边含糊地点着那些字,“你瞧瞧,什么税收,什么马场,什么吏考……孤每个字都认识,放在一起愣是看不明白。”   燕凌瞟了两眼,恍然大悟:“原来是陛下要批阅的奏章啊!”   太子跟他抱怨:“也不知道父皇怎么想的,前几个月还嫌我功课不好,现在就让我批奏章。哎,要不你帮我看看?”   他的功课一直由伴读们负责,近来最信任燕凌,总会叫他探讨一番。   燕凌却拒绝了:“这回臣可帮不了殿下,这是奏章,我哪能随便看?”   太子苦着脸,唉声叹气:“父皇说东宫那么多属官,不懂就问。孤听父皇的话,一回来就把他们召来了,结果他们一说两说自己先吵起来了,一个说这样,另一个说那样,孤一气之下把他们都给赶走了。”   燕凌在心里默默地笑。   皇帝想得也太好了。东宫里属官多不假,可太子都混账十几年了,哪有他们的用武之地?刀长久不用都会生锈,人混了多年当然也会变得迟钝。何况,他对皇帝的眼光还真是不太信任。   “你不帮,孤都不知道该找谁了!”太子期盼地看着他。   燕凌提出建议:“要不然,殿下去问太傅?这是您的师傅,不懂问他总没错吧?”   这话倒是没错,只是太子想到卢太傅那严肃的样子,心里直打鼓:“太傅不会又劈头骂一顿吧?”   “不会不会。”燕凌鼓动他,“太傅最喜欢老实勤奋的孩子,您这是为了正事,他哪能生气呢?再说,这种政务我也没经验啊!”   太子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便收拾收拾东西,去博文馆找卢太傅去了。   卢太傅看了他拿过来的奏章,脸上现出怒色,骂道:“这些尸位素餐的废物,没钱就知道加税,再加百姓就活不下去了!去年时节不好,本就歉收,今年才到夏季,粮食还没到收的时候呢,叫他们拿什么加税?硕鼠!无耻!”   太子吓了一跳,再听卢太傅不是在骂自己,松了口气,呐呐地问:“那依太傅所见,这奏章不能批?”   “当然不能批!”卢太傅断然道,“殿下,百姓日子苦啊!您无事出城瞧瞧,离天子脚下不过十里之地,百姓就已经面黄肌瘦,衣衫褴褛了。这税要是一加,他们必然要卖儿卖女,日子过不下去了啊!”   太子挠了挠头,指着奏章问:“可他们说,再不加税就没钱修堤坝了,如不趁着今年修好,恐怕明年又会泛滥,到时候收成更加不好……”   卢太傅冷笑:“堤坝年年修,哪一年真正修好过?他们从来就没当回事!”   “那孤就驳回去?”   看着太子提起笔,卢太傅连忙出声:“等等!”   太子看着他。   卢太傅眉头紧皱,捏着胡须碎碎念:“就这么驳回去也不好,倒显得太子殿下过于严苛。毕竟堤坝不修,百姓确实要遭灾,不加税也要弄到钱才行……”   照燕凌的想法,这钱也好弄。但凡皇宫省一半开支,再带动达官贵人捐上一些,多半就够了。再不然跟江北的蒋奕敲上一笔,至少加固的钱可以凑到。不过,这两个法子对皇帝来说一个也行不通,前一个让他俭省,还不如一头撞死。后一个同理,蒋奕的钱那都是进皇帝私库的。   眼看这一老一少愁眉对苦脸,燕凌忍不住道:“殿下,镇北都护府原本有几个马场,朝廷还没派人去接收吧?”   这是下一份奏章的事,太子捡出来看了眼,点点头。   “他们说这几个马场荒废了大半年,要拨款重建。”   去年底,镇北都护巴尔思突然造反,趁着昭国公平乱的时候进攻陪都,这才有了燕凌的救驾之功。   事后,镇北都护府原本的属地由燕氏派兵镇守,但临近陪都的一些产业被朝廷收回了,这几个马场就在其中。   燕凌道:“臣父在家书中说过,与西戎那一战损失了大量战马,需得想办法补充。倘若陛下同意的话,将马场交予我们经营,我们凑一凑提前交付几年的税金。如此,朝廷既不用付马场重建的费用,也有钱修堤坝了。” 第273章 不知道   太子还有点呆,卢太傅已经眼睛发亮了。   “妙啊!”他一拍掌,“马场这事一看就知道,是他们巧立名目要钱,只是殿下手里无人可用,驳回去也不顶事。这一转交,既不用重建,又有了税金,同时解决了两个问题!不过……”   卢太傅投向燕凌的眼神带上了怀疑:“你们昭国公府能拿出这么大一笔钱?”   关中不用交税到朝廷,他们负担着守国门的重担,军政开支一应皆由己出。照理说他们才打完一次仗,手头应该没多少钱才对。卢太傅不免疑心起来,燕二都没有问过昭国公,就这么许出来了,势力越发坐大了啊……   燕二一脸憨厚,看着太子说:“攻破西戎之时,陛下准许我们留一部分战利品,倒也值些钱。先前臣父触怒陛下,一直心中不安,如今有机会为陛下分忧,他定然不会犹豫的。再说,殿下这是第一次理政,无论如何我也要帮忙出力,让殿下漂漂亮亮地交差!”   太子听得感动:“孤就知道你最讲义气!”   卢太傅神情缓和了一些。也是,昭国公才受了申斥,为儿子着想,怎么也得讨好一下皇帝。   太子在卢太傅的指点下,将奏章一一批阅好,亲自送去皇帝那里。   皇帝正和新美人用膳,没空见他,太子留下奏章就知趣地告退了。   待皇帝用完膳,又嬉闹了一会儿,才浑身松快地出去理事。   他第一句先问:“端王府搜查过了吗?三司可有来报?”   张怀德陪笑道:“回陛下,大理寺来报过了,端王府还在搜查中,一应财物还需要点清,并无发现兵甲等违制之物。”   皇帝点点头。余曼青的指控,他半信半疑,只不过事关皇权,一点疑心也容不得。   “叫他们查仔细些,别漏过了。”   张怀德听出他言下之意,笑着应是,将太子交回的奏章呈了上来。   皇帝展开一看,频频点头:“不错啊!太子这是问的谁?”   张怀德回道:“奴婢听说,殿下先回的东宫,不知怎的发了一通火,把那些属官都赶走了,而后带着燕侯去博文馆,见了卢太傅。”   皇帝哦了一声:“卢卿啊,怪不得。”   他放心地继续看下去。   张怀德目光闪了闪,默不作声低头候着。   翻到最后几本奏章,皇帝拍案了:“这是卢卿想的主意?当真是妙啊!”   他兴致勃勃,拉着张怀德把事情一说,满脸都是高兴:“卢卿真是老当益壮,这几年在博文馆是不是太屈才了?要不然调回来?”   张怀德跟着笑:“卢太傅可是陛下钦点的太傅,自然是国之栋梁。还有燕侯,太子殿下如此批阅,定然是燕侯给了承诺。”   皇帝点了点头:“这小子,不枉费朕对他好。”   张怀德感叹:“说起来,燕侯与太子殿下真是前世的缘分。自打他进京,连杨公子都要排到后头去。殿下对他亲厚,他对殿下也是掏心掏肺,说是君臣之谊,不如说兄弟之情。先前他们打架还打到陛下面前来,两人全无身份尊卑之想,这是真正的情义啊!”   皇帝刚开始脸上还带笑,笑着笑着慢慢收了起来。   张怀德接着道:“奴婢伺候陛下多年,每每看到您因为昭国公头疼,如今见燕侯与殿下如此要好,心中不禁高兴。有燕侯在其中牵线搭桥,您将来不必再为燕氏忧心了。”   皇帝勉强点了点头,岔开话题:“且召卢卿来,朕还有许多细务要问他。”   “是。”张怀德点到即止,出去叫人了。   ……   深夜,也许是白天荒唐过了,皇帝今晚没有召幸美人。   寝殿里只剩下一盏灯台,皇帝独自坐了一会儿,外头进来一个黑衣侍卫。   “陛下。”   皇帝摆手示意他免礼,沉声问:“有什么发现?”   黑衣侍卫起身禀道:“卑下查过了,太子这几个月时常出宫玩耍,有时去福王别庄赌球,有时到曲江亭游船,但东宫的支出反而较之前减少了。”   皇帝眯起眼:“他是不是每次出去都跟燕二那小子在一起?”   “是。”黑衣侍卫停顿了下,“还有……”   “还有什么?别吞吞吐吐的,赶紧说!”   黑衣侍卫道:“卑下听说,杨公子、安公子他们最近都是大手大脚的。”   皇帝心里一咯噔:“都有谁?你继续说!”   黑衣侍卫一一报来,皇帝越听心情越沉。太子身边那些亲近的伴读,几乎都在列。   “燕二呢?”皇帝沉声问,“这些事是不是从他来之后开始的?”   “是。”黑衣侍卫低声回道,“只要燕二公子在场,从来不叫他人结账。”   皇帝沉默不语,灯光照在他脸上,蒙上层层阴影。   黑衣侍卫迟疑了一下,又道:“另外还有件事,卑下不知道该不该禀。”   “说!”   “太子在宫外有间别院,每个月都有礼车送达,似乎是从西边送来的……”   皇帝愣了一下。   什么别院,他竟不知道!   ……   好不容易到了休沐日,太子终于找到机会出宫了。   “可累死我了,天天要做功课,最近还添上了政务。”他一边抱怨,一边语气还有点得意。   没法不得意,活了十八年,太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舒心畅意过。没有淑妃德妃下绊子,卢太傅夸他进步快,父皇也对他很满意。   他的表兄杨公子笑着恭维:“陛下这是信任殿下啊!”   太子呵呵笑着,回身唤:“燕二,你快来!就等你一个了!”   燕凌答应一声,挤到前面来,跟他们并排走。   杨公子侧过头,关切地问:“有一阵没见了,你还好吧?”   燕凌答道:“好得很,就是闷久了,感觉都要生锈了。”   杨公子一笑:“那今天好好松快松快,别院的马球场建好了,我们约了福王世子。”   “太好了,今天一定让他们心服口服!”   一群少年郎,正是精力充沛的年纪,呼朋唤友地去了别院,一直玩闹到入夜还不想散去。   这时,一辆低调的马车悄悄离开了皇宫。 第274章 抓回去   夜色降临,别院灯火通明。   守卫看到有马车驶过来,上前喝止:“你们是谁家的?这里不能停车。”   坐在车夫旁边的随从傲慢地看了他一眼,连句解释都懒得说,拿出一块令牌在他面前晃了晃。   守卫认出是宫中的牌子,不禁一惊,再看他面白无须,与太子身边的内侍莫名相似,不由恭敬了起来:“原来是位贵客,却不知您所为何来?”   随从淡淡道:“咱家区区奴仆,哪里敢以贵客自居?真正的贵人是里头那位。”   守卫怔了下,紧张地看向马车。被内侍称为贵人,那就是宫里的主子了。奇怪,天都黑了,哪位主子还会出宫?宫妃出不来,二皇子和三皇子母妃失势,不会做这样出格的事。难道……   “瞧你也是禁军出身,难道认不出牌子的归属?”随从又说了句。   守卫提灯照去,顿时大惊:“这是……”   随从不再理会他,转身毕恭毕敬将里面的人迎下来。   这人中等身材,身披黑袍,头上戴着兜帽,瞧不见脸庞,但腰间的玉佩是毫不遮掩的九龙样式。   守卫一下子跪下来,刚要出声,就被随从瞪了一眼,又吞了回去。   那人一眼都没看他,就这样龙行虎步踏进去。   “不许作声,不然……”随从比了个手势。   守卫不敢直视,默默垂下了头。   “陛下,这边。”张怀德轻声说。   皇帝没有出声,在他引路下,往笙歌处行去。   这座别院显然是新建的,走在游廊里还可以闻到木头新鲜的气息。廊下挂着的灯笼精巧雅致,花架垂下的藤萝、两边参差的花草,每一样都恰到好处。   皇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东宫有多少钱他很清楚,建这样一个园子的数目绝对不是太子拿得出来的。   至于各家王侯府上,给太子送礼不奇怪,比如后族杨家就一直供着太子花销。但是送园子这么大的事,谁敢不经过他?   庭院里,少年们正在玩击鼓传花。   这会儿正传到太子手上,他既不会作诗更不会技艺,就准备讲一个笑话。   “话说有十个惧内的人,决定歃血盟誓,互相声援。正当他们喝酒发誓的时候,老婆们听说这件事,一起打过来了。其中九个人吓得到处躲藏,只有一个人端坐不动。那九个人非常佩服他,纷纷说,没想到有人这样镇定,该让他做大哥!等到老婆们走了,你们猜怎么着?”   这个老笑话大家都听过,不过太子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便凑趣问:“怎么着?”   太子哈哈笑了起来,捧腹说:“原来他、他已经被……”   最后两个字还没说出来,太子忽然瞥到大步走来的身影,腿一软一屁股坐倒凳子上。   娘啊,他才真的要被吓死了。   少年们还以为太子学笑话里那人的样子,跟着哈哈笑了起来。   还是坐在侧边的燕凌先发现不对,扭头一看,立刻离座跪下,喊道:“陛下!”   少年们愣了一下,随即惊跳起来,就像笑话里那些人一样,恨不得找个地方躲起来。   要死了,他们带着太子在外头鬼混,让皇帝发现了!   但他们不能真的躲,最终一个个老实跪下,头埋得低低的。   皇帝冷眼扫过,桌上珍馐美酒,旁边乐师舞姬,还真是享受。   太子终于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下,颤声问:“父皇!您、您怎么来了?”   皇帝脸色阴沉:“朕要是不来,你今天就不回宫了?”   太子动了动嘴唇,不敢说话。   皇帝气不打一处来,喝道:“来人!太子贪杯无状,给朕押回去!”   ……   太子被带回去了。   同时带回去的还有刚刚才重获自由的燕凌。   不知道该说情况好还是不好,他这次不是被送回府,而是跟太子一起押回宫。   马车上,太子惶惶不安,拉着燕凌说:“完了!父皇这是气狠了,之前再怎么样,也没有亲自去抓人的。”   他想了想,又觉得困惑:“阿凌,你觉不觉得有点奇怪?父皇何等身份,便是生气,喊人来押孤回去就是了,半夜出宫,就带那么点人,多危险啊!”   仅仅只是太子在外头鬼混,当然犯不着,皇帝自个儿也是好享乐的,还能不理解?他今日这般,显然为了别的。   燕凌心知肚明,口中安慰:“陛下大概也是担心您。宫门都关了,您还不回去,这事确实做错了。都怪我,没有提醒殿下。”   太子连忙摆手:“是孤自己的错。今日玩得太开心了,一时得意忘形,就想钻个空子。唉,你们都被我连累了。”   别人虽然都回去了,但家里人知道,肯定会挨家法的。   太子又担心又害怕,只觉得回宫的路程怎么这么短。没过多久,马车停下来,外头传来皇帝的喝骂:“还不滚出来!要朕请你们吗?”   内侍开了车门:“殿下,请。”   太子缩头缩脑地下来,慢腾腾地跟在皇帝身后。   燕凌也下了车,犹豫着问:“公公,我是不是不用去?”   那内侍面上带笑,回道:“陛下说了你们。”   燕凌就苦着脸,跟着进去了。   殿门关上,皇帝就随手抓起一本奏章砸了过来。   “扑通!”“扑通!”   两个人非常利索地跪下了。   若是往常,皇帝已经被他们气笑了,多半事情不了了之。可这回他脸色阴沉,没有任何笑意。   “父、父皇,儿臣错了。”太子头埋得低低的,“都怪儿臣把持不住,日后再不敢胡混了。”   皇帝冷冷道:“你只有这个错吗?”   太子懵了一下:“儿臣……”   皇帝又看向燕凌,面沉似水:“燕二!你私下贿赂太子,给各家输送钱财,到底是何居心?!”   燕凌“啊”了一声,傻傻回道:“陛下,臣没有啊!”   “没有?”皇帝雷霆震怒,“你当朕什么也不知道吗?自打你来京,没少花钱吧?你敢说没给东宫属官送过钱?没给杨家、安家送过钱?”   燕凌急忙磕下头去,辩解道:“有是有,但是陛下,这是惯例啊!”   他一个外来户进京当差,可不得四处打点?   皇帝冷笑不止:“狡辩!你就是居心叵测!” 第275章 同党   太子被带回东宫禁足了,燕凌也没放回府。   明面上,皇帝气的是他们带太子到外头鬼混,实际上,他气的是太子和昭国公府勾结。   余充的案子还没了结,就闹出这回事,皇帝脑壳都痛了。   “这个傻小子,朕要是不在了,他还不被燕家骗得团团转?”皇帝说着,感到心口一阵绞痛,不由伸手捂住。   张怀德忙上前帮他揉着:“陛下,您消消气,消消气。这不是还有您在吗?您春秋鼎盛,慢慢教着,太子自然就懂事了。”   皇帝想想也是,他如今还未过半百,怎么也能再活个二十年,到时候太子总能稳重起来吧?   张怀德接着道:“陛下,奴婢觉得,这事也不能怪太子。太子向来待人以诚,哪里想得到燕氏包藏祸心呢?就是不知道太子身边有多少人受了燕氏的贿,需得好好清理。”   皇帝点点头,沉声道:“朕对燕氏真是太宽容了!先前燕述装病,还有人觉得朕对他们太苛刻。呵呵,看看他们干的好事!朕要没发现,东宫都要掏空了!”   他越想越糟心。瞧瞧燕家干的好事,给太子送钱,给太子身边的人送钱,前几天让太子试着理政,燕二又出主意又出钱。   用几个废弃的马场换税金,这主意多好啊!但凡他初登大宝的时候,有这么个分忧的臣子,还能熬那么辛苦?这些年来,燕氏对朝廷面上恭敬,其实一分税金都没交过。他们在太子身上花这么多心思,将来要怎么讨还?   张怀德柔声安抚:“陛下莫急,这不就知道了吗?”   他停顿了下,又以惋惜的口吻说道:“要是余大将军还在就好了,有他牵制燕氏,太子定不会上当。”   这句话仿佛一道雷,劈进脑海的迷雾中。皇帝一个激灵,喃喃道:“余充……牵制……”   他猛地坐起来,因为这个念头,后背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为什么他会选余小姐当太子妃?因为想让余充替他约束各地都督!燕氏势力大,离京城近,是重中之重。   而之前余充状告昭国公,皇帝就有让他们双方互相牵制的意思,如此平衡之道,对太子来说是一件好事。   现在余充死了,再有新的大将军,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建立威望的!   看着他陡变的脸色,张怀德关切地问:“陛下,您怎么了?”   皇帝回过神来,沉声道:“叫人去查那座酒楼,跟昭国公府到底有没有关系!”   张怀德听着这句话,心终于落在了肚子里,低头禀道:“是。”   ……   夜色已深,一名内侍到了宫门前。   守卫的禁军为难:“这位公公,已经关了宫门,不好再开了。”   那内侍递过令牌,淡淡道:“这是圣命。”   咦?禁军急忙接过,仔仔细细核对确认,问道:“公公去何处?可要我们护送?”   那内侍收回令牌,拒人于千里:“不用。陛下有命,不可声张。”   禁军哦了一声,不再多话,转头命部下开门。   内侍出了宫门,顶着夜色走过大街小巷,不多时进了一条街道。这条街虽长,但只有两座府邸,一座是端王府,一座是逸王府,因此也被人叫王府街。   进了王府街,内侍警惕地左右察看一番,敲开了逸王府的角门。   逸王与端王都是皇帝的幼弟,绿林大乱的幸存者。与爱好风雅的端王相比,逸王就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不过兄弟俩感情颇好,王府离得近,彼此来往也多。   内侍进了逸王府,立时有管事过来。双方低声交谈两句,管事便领着他走向后花园。然后内侍就经过花园的暗门到了端王府上。   见到端王的心腹侍卫,内侍张口说道:“公公让我来传话,陛下要查酒楼,你们做些手脚,还有那两架弩机,想办法和昭国公府扯上关系……”   内侍深知自己不能久留,简短地交待完,就从原路离开了。   当他出了逸王府的角门,打算回宫的时候,黑暗里忽然响起脚步声,数道人影从暗处闪现出来,拦在他面前。   马灯的照耀下,为首那人穿着明显的捕快服饰:“这位公公,这大半夜的去哪儿啊?”   ……   天才刚刚亮,被太子气了一整晚的皇帝就被吵醒了。   “陛下,刑部尚书李大人和大理寺卿章大人打起来了!”   皇帝让这个消息搞懵了,问那内侍:“什么?”   那内侍急慌慌地禀道:“李大人说昨晚抓了一名贼人,要搜查端王府,章大人说这分明是他的差事,岂有不问过就强搜的道理。双方在端王府门前打了起来,一大早就来您这评理了。”   皇帝听得稀里糊涂,待他见到了那个贼人,终于明白过来了。   刑部说,有人漏夜出宫,给端王府递话,被他们抓了个现行!   “陛下!奴婢冤枉!”那内侍喊道,“奴婢是奉您的命令出去传话的,与逸王府的管事相熟,所以趁机过去见上一面,没有去端王府啊!”   刑部尚书冷笑:“是吗?这可真是太巧了。你只敲了一下门,那管事就出现了,仿佛特意等在那里似的。还有你脚上沾的泥,分明去过后花园,又那么巧那里有暗门通往端王府,你敢说没去端王府?”   不等内侍辩解,大理寺卿喝道:“李尚道,这是什么意思?端王府由我们大理寺负责搜查,你暗中派人盯梢就算了。现下抓到贼人,大可以请我们协理,竟然将我的人看管起来,强行搜查端王府。怎么的,这是把我也当贼人了?”   刑部尚书给了他一个白眼:“你不是吗?你的人还守在端王府,为什么被人混进去了还不知道?谁知道是不是监守自盗呢?”   大理寺卿气得够呛,回身喊道:“陛下!自从得了您的旨意,臣兢兢业业,搜寻蛛丝马迹,他们刑部如此诬赖,叫臣如何自处?求您申冤哪!”   “你少在这东拉西扯。”刑部尚书毫不客气地顶回去,也对皇帝喊道,“陛下,他故意模糊重点,也不知道居心何在。臣下令端王府,实是当时事态紧急,这个贼人行迹可疑,顺着查下去说不准就能知道端王的同党!” 第276章 狡辩   宫里的人,深夜报信,进出拿的还是明光殿的牌子。   皇帝的脸色猛地沉了下来。   他盯着那个内侍,冷声道:“抬起头来。”   内侍瑟瑟发抖:“陛、陛下……”   皇帝一声暴喝:“朕让你抬起头来!”   内侍惊了一跳,习惯性抬起,露出自己的正脸。   他慌慌地解释:“陛下,奴婢真的只是去找逸王府的管事说两句话,说完就走了,并不是传话去的……”   皇帝冷冷看着他,一言不发。   他渐渐收了声,整个人都缩成一团,脸色发白,汗滴如雨。   皇帝转头问:“张怀德呢?”   今日当值的常侍回道:“奴婢这就命人去找。”   皇帝淡淡道:“叫廖英去。”   他说的是龙骧卫殿前司指挥使,就算余充在的时候,也只听命于皇帝本人,可以说是心腹中的心腹。   找张怀德需要动用一位禁军指挥使吗?当然不用。皇帝这么吩咐,说明他已经对张怀德起了疑心!   大理寺卿暗叫不妙,脑子急速转动。   他想过刑部会捣乱,但没料到张怀德的信使会被抓个现行。皇帝身边的心腹内侍和亲王勾结,这简直就是自寻死路,要是张怀德的罪名坐实了,两人就会一起玩完!到时候,再把他也拔出来……   等等,先不用急。这事并没有实质的证据,张怀德怎么说也是皇帝身边一等一的心腹,不会单凭可能就入罪的。就算皇帝已经不信任他了,那也是后面的事,这关不一定过不去。   大理寺卿额上冒着虚汗,面上假装镇定。   刑部尚书瞥了他一眼,心里冷笑一声。   张怀德很快带过来了,他在路上已经把事情弄清楚了,到了以后,神情全无异常,仍如往常一般向皇帝请安。   “陛下今日起得早,精神可还好?奴婢昨日交接时与他们说过,您累了半宿,最好能多睡一会儿,这样精神才好。这是谁把您给吵起来了,真是半点不为您考虑。”   他这副无事人的样子,弄得皇帝都没反应过来,看到跪在地上的内侍,怒火才涌上心头,喝道:“你可真是关心朕,过后好替别人报信吗?”   窥伺君上可是个大罪名,张怀德立时跪了下来,神情镇定又坚决地说:“陛下!这是没有的事。奴婢只有您一个主子,从来没有过二心。”   “那你怎么解释昨晚的事?难不成你要说,人不是你派去的?”   明光殿的人半夜出宫,都要从张怀德手里拿牌子,他赖是赖不掉的。   “是。”张怀德坦然承认,瞥着那瑟瑟发抖的内侍,“昨日接了差事,奴婢就叫他出宫去大理寺传话了。”   “既然是去大理寺,为何去了逸王府?”皇帝冷冷问。   张怀德露出羞愧的表情,说道:“这是奴婢吩咐的。”   皇帝愣了下,他还以为张怀德会把这件事推到内侍身上,没想到他竟揽下来了。   他语气沉沉地问:“所以说,是你叫他去传话的?”   张怀德忙道:“是奴婢叫去的,不过不是传话,而是问话。”   “问话?”   “是。”张怀德细声解释,“这小子跟逸王府的管事有旧,奴婢想着或许可以打听到一些消息,就叫他到逸王府走一趟。没想到李大人动作这么快,他连大理寺都没来得及去,就被抓过来了。”   他这番话撇得干净。逸王府是去了,但是为了打听消息去的,所以也是为皇帝办差。反倒刑部没弄清事情真相,就急着把人抓了。他话里没有指责,可又分明是指责。   皇帝看着那内侍:“你刚才说,只是去逸王府说两句话的。”   内侍张了张嘴,神情紧张。   张怀德瞟过去:“陛下问你话,老实回答就是!”   内侍这才镇定下来,答道:“张公公说,这是陛下的密令,所以奴婢不敢说。”   张怀德微微一笑,再次禀道:“陛下,就是这么回事。没想到李大人会误会,早知道奴婢就让他先去大理寺了。”   他解释得倒是圆满,几乎把所有的漏洞都给堵上了。皇帝听得半信半疑,差点以为自己想歪了。   也许张怀德真的没问题,只是刑部太想立功,所以误会了?   毕竟是跟了自己多年的心腹内侍,不可能仅凭怀疑就给他定罪。   大理寺卿暗暗松了口气,这回换他得意地瞥向刑部尚书。早说了什么证据也没有,单凭几句话就想给定罪?哼!   刑部尚书急忙说道:“陛下!臣不是怀疑张公公,而是事情实在太巧了。此人一敲逸王府的门,立刻就有管事出来接应,像是约好的暗号。再者,他打听消息,用得着去后花园吗?也不能肯定他没去过端王府!余将军尸骨未寒,端王究竟如何安排刺杀还是未知,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线索。”   皇帝听着觉得有理,就问:“那你以为如何?”   刑部尚书禀道:“臣请详查!端王府由大理寺搜查,此事若与张公公无关,也正好还他一个公道!”   皇帝想了想,既然刑部愿意干活,那就让他们干去吧。要真有人从宫里给端王府递消息,那确实要抓出来。   “好,那你就查吧!要是证实是你想多了……”   “那臣甘愿受罚。”刑部尚书截口说道。   皇帝看向另外两人:“你们说呢?”   大理寺卿自然愿意,端王府现在还是他的人把守着,有证据也早消灭了,刑部查不出东西来。   张怀德微微笑,只要不是当场被抓住把柄,他没什么可惧的。   “陛下英明!”   皇帝心满意足,对刑部尚书道:“三天,三天之内你要是没找到一点线索,那这事就作罢。”   三天能查出什么来?陛下还是向着张公公啊!大理寺卿这么想着,轻蔑地看着刑部尚书咬牙应下来:“是。”   这事暂时算是过去了。张怀德退出来时,脑子里已经转着各种念头,事后要怎么收拾这个捣乱的李尚道,他没想到的事,仅仅一天过后,就有人跪在了明光殿前,告发他勾结端王,卖官鬻爵,草菅人命,欺君罔上! 第277章 告状   看着跪在面前的老太监,皇帝胸口积蓄着说不清的情绪,既有被愚弄的愤怒,又有日子被搅和得一团乱的烦躁。   一个个的,怎么就这么不省心!先是余充,再是端王,现在又是张怀德。   张怀德服侍他多年,皇帝心里自然信任他多一些,但帝王本性多疑,沾的又是最忌讳的事,由不得他不多想。   “你说你要状告张怀德?”皇帝耐着性子问。   “是。”老余伏下身,浑身都在颤抖。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了,他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多谢徐三小姐,多谢长宁公主,只要能把张怀德拉下马,他就算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都心甘情愿!   “奴婢原名于知贤,景初十一年举人,后入太常寺为录事,十六年因贪没祭器革职入狱,全家蒙难,受刑入宫。”   这么件小案子,皇帝早就不记得了。每年三司都有大量案件,只有涉及大逆的才会呈到御案上,犯错的宫人也到不了他的面前。   “你要告他什么?”皇帝问。   老余面露悲愤,全力压着自己的情绪,才没有显露出来:“奴婢并没有贪没祭器,而是在登记造册之时,发现有大量祭器被偷换,便将此事上报。不料上头并不重视,甚至叫同僚来暗示提点此事管不得。奴婢当年性子鲁直,不愿同流合污,终于惹怒了上司……”   皇帝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事。祭器是皇家礼仪所用,被人偷换就是从他兜里掏钱。这让他很不高兴,所以说朝廷一直养着一群蛀虫?不过,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这个。   “这与张怀德何干?”   “因为偷换祭器的主使就是张怀德!”老余含恨说道,“奴婢发现事情不对,便细查下去,才知道整个太常寺都是帮凶!他们用仿造的铜鎏金换掉纯金祭器,又在账册上做手脚,事后再分赃……这样的事,上头没人绝对不敢做,奴婢暗查许久,终于发现蛛丝马迹,原来最大笔的赃款就送到了张怀德手里!”   皇帝语气沉沉:“你确定?”   “是。”老余重重点头,“张怀德侄儿一家就住在鹿儿巷里,足有五进的院子,富丽堂皇不输王府,甚至堪比皇宫!”   皇帝的眉头跳了跳,想着自己前年就想修个园子,但一直不够钱……   “京中一直流传着一句话,高中黄榜,不如鹿儿巷挂名。这意思是说,想要得个好官,中进士不管用,去鹿儿巷送礼才要紧。每年吏考之时,那些等待选官的进士举人可以不去吏部,但一定要去鹿儿巷。您是没见过那盛况,上至尚书堂官,下至城门吏,在鹿儿巷排排坐着,等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太监侄儿的召见!”   皇帝想象出那画面,额头青筋跳动。   尚书堂官都要等候召见,比他这个皇帝还会摆架子。而对方仅仅只是个粗鄙无知的平民,仅仅因为他有个当太监的叔父!   “候不上缺?无妨,去鹿儿巷送礼。犯了事要问罪?无妨,去鹿儿巷送礼。什么朝廷法度,什么律法威严,在那儿不算事。”老余的声音带出一丝嘲讽,“就连皇家体面也不算事,毕竟连供奉历代先帝的祭器也能偷换。”   皇帝脸色铁青,重重拍案:“他们要这么多钱干什么?花得完吗?!”   “自然花不完。”老余越说越平静,仰起头道,“这些钱,表面上进了鹿儿巷,实际上进了端王府。”   皇帝猛地睁大眼,死死盯着他:“你说什么?”   “奴婢说,张怀德是在替端王敛财!”老余说道,“张家收的钱都存进了进德银庄,这家银庄的东家是端王乳兄的亲戚!端王这些年在您的眼皮子底下,借着诗会雅集的名义,收买官员,暗中培植势力,早已无法无天!他会杀余将军是必然的,因为只要余将军在,他就无法染指禁军,余将军死了,他才能推举自己的人上位!”   “咔嚓”一声,皇帝手边的杯子落地摔得粉碎,他呼吸沉重,额上微微见汗。   跟老余说的这番话比起来,昨天宫里给端王府报信的事根本不值一提。如果此事为真,已经不是私通亲王了,而是谋逆!   好一会儿,皇帝终于缓过来,问道:“你有证据吗?”   老余终于等到了这句话,他掏着捂了多年,已经皱巴巴的一叠绢纸奉上。   “这里有当年太常寺失窃的祭器名册,奴婢查访许久终于找到了他们销赃的途径,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定能找到卖出去的祭器。还有太常寺送进鹿儿巷的礼单,可知这些钱都进了张怀德的口袋。另外鹿儿巷与端王勾结的关键人物,以及他们之间的关系,奴婢全都列在上面了,求陛下明察!”   皇帝拿到内侍转呈的证据,手都抖了。   如此详尽,他已经信了大半。鹿儿巷的宅邸,端王暗设的银庄,这些事撒不了谎,只消派人一查就知道!   张怀德,端王……   “陛下!陛下!”说曹操曹操到,外头传来张怀德的喊声,随后就见他闯进来,扑跪到皇帝面前,“陛下!奴婢是冤枉的!这是阴谋,阴谋啊!”   皇帝狠狠瞪向缩手缩脚的侍卫,即便这是他的贴身内侍,这样闯进来也是无礼,他们竟不敢拦,这说明什么?张怀德在宫中的权势比他想象中大得多。   皇帝看着跪在面前的张怀德。他从来没有把这个老奴当回事,这是个阉人,下仆,只要自己一个眼神,就能把他踩到泥里。   但是现在皇帝才发现不是。这个老奴在他面前低微卑贱,但在别人面前却是掌握生死大权的贵人,连他的侄儿,一个连功名都没有、脚上还沾着黄泥的农夫,都可以对着尚书堂官颐指气使,选官售爵!   这是皇帝的权柄,竟在不知不觉中到了一个农夫手里。   皇帝看着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张怀德,心情出奇地平静。   “传朕口谕,召三司主官!” 第278章 彻查   老余从明光殿出来,腿还是软的。   他仰起头,看着洒下来的阳光,明亮而温柔地照在自己身上。   这么多年,他终于感觉自己是活着的,他没有被这个世界抛弃。   “余公公,这边请。”负责押送他的侍卫提醒。   他现在是重要的证人,张怀德一日不入罪,端王的案子一日不了结,他都要被看守起来。   老余微微一笑,顺从应下:“是。”   别人不注意的时候,那侍卫轻声说:“这宫里眼线遍布,接下来请万事小心,但凡入口的东西,不是我送的千万别吃,别的用具也不要接触。”   老余不禁看了他一眼,心中暗暗吃惊。   徐家在京中不是没有根基吗?怎么连宫里都有他们的人?能在御前当侍卫,绝对不是短时间做得到的。   还有他呈上去的证据,跟太常寺有关的是他自己查的,鹿儿巷与端王府他只提供了一些线索,没想到才几天那边就补过来详尽的关系表,实在不简单。   这些事在心里转了一圈,老余就丢开了。对他来说,最大的事是报仇,只要能扳倒张怀德,别的都不重要。   ……   太子才禁了两天足,就发现变天了。   龙镶卫殿前司指挥使廖英亲自过来,将东宫一众内侍宫女带走了一批。   太子被搞懵了,急忙叫住他:“廖将军,这是做什么?”   廖英简洁地禀道:“殿下莫慌,臣奉陛下之命,清理张怀德的同党。”   “张怀德?”太子更糊涂了,最近不是在查端王吗?怎么变成张怀德了?   “嗯,他勾结端王,欺君罔上,陛下已命三司彻查。臣还有要务,就不久留了。”廖英匆匆说完就走了,只来得及说了一句,“对了,殿下不必再禁足了,想知道什么事,您可以自己去求见陛下。”   张怀德勾结端王!   太子吓了一跳,急忙去找燕凌。   “燕二,你听说了吗?张怀德……”   “殿下,外头那么大动静,我当然听说了。”同样被禁足在东宫的燕凌这两日好吃好睡,不但没瘦还更红润了。   “廖英说他勾结端王,还说孤想知道就自己去见父皇,你说孤要不要去?”   “当然去啊!”燕凌立刻从窗子上跳下来,“殿下,那天晚上慌里慌张的,我后来才想明白,陛下气的不是您在外面玩,而是觉得您不知轻重,竟敢收我们家的钱!陛下骂我私下贿赂东宫,分明就是认为您被钱财迷了眼,才帮着昭国公府。”   太子“啊”了一声,说道:“父皇怎么会这么想?孤没收你的钱啊!”   “可陛下并不知道,所以我们赶紧去喊冤,把事情说清楚。”   “好好好。”太子立刻站起来,“我们这就去。”   ……   两人到了皇帝那里,正好看到大理寺卿被押出来。   太子愣了愣:“这是怎么回事?”   侍卫向他禀道:“殿下,有人告发大理寺卿是端王一党,陛下已下令彻查!”   太子一个激灵,张怀德、大理寺卿,居然都是端王的人吗?那个总是笑呵呵过来跟先生们探讨诗文的端王叔?   侍卫向他拱了拱手,办差去了。   御史中丞和刑部尚书随后出来,向他行礼。   太子根本没心思跟他们说话,应付了几句,频频看向殿门。   这两人也知趣,打过招呼就告退了。   离开前,刑部尚书与燕凌眼神一对,各自心中有数。   皇帝很快召两人入内。   仅仅两天,皇帝的样子和那天大相径庭。他脸上余怒未消,因为心绪烦乱眉头皱得紧紧的,原本圆润的脸庞有些发青,精神很差。   太子一惊:“父皇!您怎么……”   皇帝恹恹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你来得正好,这事也知道一下。坐在这至尊之位上,就没有完全可信的人,以后别被人蒙蔽住了。”   他是在教太子,可话音才落,燕凌就“扑通”跪下了。   “陛下!小臣冤枉啊!”   皇帝被他搞得一口气没上来,怒瞪:“你凑什么热闹?”   燕凌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问:“您不是在敲打我么?”   皇帝又好气又好笑,想起先前的事,板起脸骂道:“你的事晚点再算,即便刺杀的事与你无关,也不代表你没错!”   燕凌被他骂得摸不着头脑,懵懵地问:“陛下,刺杀的事怎么了?”   被他一问,皇帝醒悟过来。张怀德故意误导他这事是昭国公府干的,但燕凌并不知情。   “没什么,总之,过后再教训你!”   皇帝已经认定余充是端王杀的,对于昭国公府贿赂东宫的事也有了新的想法。无非就是提早跟太子打好关系,以后有了交情好来往。这事虽然上不了台面,但也能够理解。   当然,敲打还是要敲打的。   那边太子想起此行的目的,忙道:“父皇!儿臣有一件事要禀告说明。”   “你说。”   太子道:“燕二来的时候送过一次礼,除此之外,儿臣并没有收他的钱。”   皇帝皱了皱眉:“那你这阵子的花用从哪来的?杨家有钱给你修个园子?”   太子连忙解释:“那园子不是我的,是大家敬着儿臣,才记在儿臣名下的。”   “什么?”皇帝没听懂,“什么叫大家的?”   太子继续道:“就是我们一起挣了钱,买了这个园子……”   皇帝听他说了一通,大概明白过来了。   燕凌进京的时候确实给各家送过礼,但那些给太子伴读的公子这阵子的花销,都是他们一起挣出来的,不是他送的。   皇帝稀奇地问:“你们怎么挣的钱?”   “其实也简单。”太子吞吞吐吐地说,“燕二出了主意,我们各家入股,在酒楼开盘口,比如这次龙舟赛……”   皇帝无言以对。   这还真是门好生意,说白了,就是仗着家世给各家酒楼背书,抽取佣金。不用本钱,也不必花费人手,空手套白狼。   皇帝沉默良久,说道:“这事以后不要干了,你堂堂储君,在外面设赌局像什么样子?”   太子没想到这么轻松就过关了,急忙叩头:“是,儿臣再不干了,日后一定老实上学,不到外头胡混。” 第279章 败露   天牢的大门打开,禁军呼喝一声:“进去!”   犯人跌跌撞撞进来。仅仅还是昨天,他进天牢还是前呼后拥,今天就成了阶下囚,当真是世事无常。   单间牢房里,正在休憩的端王睁开眼,纳闷地看过去。   这里可是重监,很少进人的,是谁又犯事了?   当他看到被推搡过来的大理寺卿时,脸上的惊愕都藏不住了。   “章大人?这……”   大理寺卿却不敢看他,垂着头被推进斜对面的监牢。   很快,那些狱卒过来,打开端王这间。   他们什么也没说,也不理会端王,只是动作飞快地把先前添置的东西都收了出去。   于是这间监牢很快变回了原先光秃秃的样子,除了床铺,只剩一个马桶——连端王盖在身上的薄被都收走了。   端王惊愕莫名,意识到事情不妙了。   这还没完,过了会儿,更重量级的囚犯来了。   “张公公!”   张怀德此刻的样子很狼狈,他头发散乱,衣裳带血,甚至脸上也有伤痕,显然是用过刑的!   端王一颗心直往下沉。   大理寺卿出事,还只是让他觉得不妙,张怀德出事,就等于他的底牌被人撕了!   外头发生了什么变故?怎么就到这个地步了?   押人来的禁军很快出去了。   端王迫不及待地问:“张公公!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发生什么事?王爷不应该心知肚明吗?”刑部尚书大步走进来,目光冷冷扫过他们三人,“张怀德勾结亲王,贪赃枉法,罪犯欺君!王爷,你们的阴谋暴露了!”   端王花了一些时间才把事情理顺,不敢置信地将目光投向张怀德。   他从来没想过张怀德会暴露,这怎么可能呢?皇帝明明对他信重有加,有他在外面周旋,他信心满满,一直认为自己能顺利出去。   这些天,他除了思索对方陷害的手段,就在琢磨事后怎么报复,如何东山再起,唯独没想过自己真的栽在这里。   端王真正慌了起来。   被诬陷的时候他没慌,下狱的时候他也没慌,但现在他慌了。   没了张怀德,他就真出不去了!   “张公公,你说话啊!”端王急切地催促。   张怀德睁眼看了看他,苦笑一声。   他是内廷大监,从来都知道皇帝的底线在哪里。不管端王的罪名怎么定,鹿儿巷被皇帝派兵查抄,他反正已经死定了。   太监不比权臣,他们的权力其实是君权的延伸,没有牢固的根基,一旦皇帝发现,决心收回他的权柄,他们就会被飞快地打回原形。   事到如今,张怀德不是不后悔。他服侍皇帝二十多年,陪着他从绿林大乱走到今天,可以说劳苦功高。只要他不背叛,直到皇帝宾天都是大权在握的内常侍。   怪只怪他不满足,察觉到皇帝身体日渐掏空,生怕太子上位自己被放逐,在端王多次示好下,心思一歪就上了贼船。   如果他不这么做,凭太子的软懦性子,怎么也能得个善终。   现在再说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对于端王,他说不上埋怨,只是没了指望,也懒得应付了。   “王爷,奴婢没什么可说的,就祝您好运吧。”   张怀德说完,闭上了眼睛。   端王脸色一下惨白。   刑部尚书冷冷一笑,转身出去了。   他现在手头很多零散的线索,得趁着大理寺群龙无首的时候赶紧干活。等到证据确凿,端王怎么也跑不掉了!   ……   刑部尚书这一查,拔出萝卜带出泥,事情越来越大。   端王爱好风雅的名声在外,这些年来,没去参加过他家宴会的官员屈指可数。   皇帝心中恨极,下令两司往死里查,一个都不许放过。   一时间京城鸡飞狗跳,直闹得人心惶惶。   大将军遇刺,端王下狱,然后变成谋反大案。   街上整日有禁军来来去去,说不准哪家府邸就被查了,人人自危。   被放出宫的燕凌倒是放下了心中大石。事情做到这一步,端王这个黑锅是甩不掉了,昭国公府彻彻底底摘了出来。   听完燕吉的禀报,他转头说:“好了,我们可以歇口气了。”   茶桌前的徐吟慢慢洗着茶杯,眉头始终没有松开。   燕凌不禁问:“怎么了?你还有担心的事?”   徐吟此刻的心情复杂极了。前世直到死她都不知道仇人是谁,重活一世才知道是端王害了他们一家子。可笑她们姐妹一直留在杀父仇人身边,甚至姐姐还委身于他,陪他赴死。   这两世积累的仇恨,她无法言说,如今报仇就在眼前,只盼着事情顺顺利利,不要再起波折。   “事情闹得太大了。”徐吟说,“余充刚死,接任人选还没有定下,陛下这样大张旗鼓,只怕局面不稳。”   燕凌点点头:“你担忧的不无道理,可惜陛下正在气头上。往好处想,一口气把端王的暗桩拔干净,日后也就安稳了。”   徐吟慢慢点了下头,目前只能这么想了。   在昭国公府暗中推动下,端王的谋逆大案很快定了下来。   端王身受皇恩,勾结内廷,收买官员,刺杀重臣,扰乱朝纲,意图谋反,罪证确凿。   案子判下来的那天,余小姐花费重金进入天牢,见仇人最后一面。   看着端王狼狈的样子,余曼青既仇恨又畅快。   “王爷,您后悔了吗?”   受过刑的端王吃力地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余曼青,过了一会儿才想起她是谁。   “原来是余小姐啊,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我该不该来,用不着王爷发话。”余曼青痛快之余,又满心悲凉,“不来看你的惨状,我怎么告祭先父在天之灵?”   一败涂地的端王此刻反而心情平静,说道:“本王知道你不信,但你父亲的死真的与我无关。”   余曼青冷冷看着他。   端王继续道:“你说本王派人胁持了你,余小姐,你仔细想想,如果这事是本王干的,会打着自己的名号吗?”   余曼青怔了一下。   端王笑笑:“别被人利用了,连杀父仇人是谁都不知道。”   “那你说是谁?”余曼青心中一动,抓住牢栏。   端王摇头:“不知道,本王一个将死之人,如何能知道?”   余曼青还欲再说,收了她钱的狱卒过来催了。   “余小姐,刑部要来人了,您快走吧!”   余曼青没法子,只得先出大牢。   她心里沉甸甸的。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到了这个关头,端王似乎没有必要说谎吧? 第280章 看热闹   端王没有被赐死,但谁都知道他活不了了。   因为绿林之乱,帝室活下来的血脉不多,明面上皇帝只是将端王废为庶人,幽禁起来。不过只要事情一冷下去,想必就会传来端王病故的消息。   这一桩沸沸扬扬的谋反大案,终于告一段落。   王府街外,一辆低调的马车停靠在街口。   徐吟坐在车里,透过窗子看着那头。   端王府如今门庭冷落,大半已经搬空,只留个小院子,当作端王的幽禁之所。   那小小的一个小院子,前后却围满了禁军,十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   要杀人有点难啊……   徐吟在心里想。   “小姐,要不我想法子混进去当侍女,那样就能给他下毒了。”   耳边传来声音,徐吟愕然看过去,发现是小桑出的主意。   “你说什么?谁要下毒?”   小桑困惑地问:“小姐……难道不是在想怎么杀端王吗?”   徐吟差点就想问,你怎么知道的。   小桑以为自己误会了,不好意思地说:“是我想多了。每回跟着小姐去哪里盯梢,都是要对付那个人……”   简而言之一句话,她习惯了。   徐吟说道:“幽禁端王是圣命,进出的宫女内侍都由宫中所拨,你不好混进去。”   “我可以易容!”小桑马上说。   徐吟仍然摇头:“不必,太危险了。”   过阵子皇帝自己会动手,没有必要亲自犯险。万一露馅,昭国公府会受到牵连。燕凌帮了她许多,不能再让他承担风险了。   心中想定,她下令马车调头,随后便看到了同样坐在马车里的余曼青。   余曼青身穿孝服,眼睛泛红,看起来十分憔悴。她的脸上没有任何笑意,眼睛木然中透着冰冷,倒比往常古板的样子更像活人一些。   徐吟并不想这个时候跟她打交道,可余曼青转头吩咐了一声,主动驱车过来了。   余家的马车在旁边停下,两人隔窗对望。   “徐三小姐,你来这里干什么?”余曼青看着她的眼神透着戒备与怀疑。   一瞬间,徐吟心中有了主意,笑着说道:“自然是来看热闹的。”   “热闹?”余曼青的目光瞥向端王府,“哪有热闹可看?”   “热闹在心中,想看自然能看见。”徐吟笑眯眯说着,全然没有顾及她刚刚丧父,“若不是这些禁军不许人靠近,我还真想给端王殿下送些礼物进去。”   余曼青眉心蹙紧,露出疑惑:“什么意思?”   “感谢他啊!”徐吟笑道,“我原以为这辈子都要屈居人下了,没想到老天这样厚待我。”   余曼青的脸色倏然沉下。   她听懂了,这丫头的意思是,余家失势了,与太子的婚事即将不保,以后不会再被她压在头上。   “你以为你能如意?”余曼青忍不住讽道,“京中贵女不知凡几,家世在你之上数不胜数,凭什么挑中你?因为你和公主关系好吗?”   “为什么不能挑中我?”徐吟慢悠悠摇着扇子,“就凭我比她们都美啊!”   “你……”余曼青气得七窍生烟,想反驳仔细想想竟发现这并非没有可能。   以前朝政被张怀德把持,兵权则在她父亲手中,张怀德是个阉人,所以她是京中独一份的贵女,太子妃的人选怎么都绕不过她去。   现在张怀德倒了,她父亲也死了,皇帝想用谁就用谁。依如今的形势,太子妃最好能给孱弱的皇权带来助力,也就是有兵有粮的实权派。   如果昭国公有个女儿,说不准陛下就动心了。以此类推,各地都督、刺史是不错的人选。南源虽然势力不算大,但目前势头极好,徐焕明面上又算得上保皇派……   一想到徐吟真有可能当太子妃,余曼青一刻都不想呆下去了。   “走!”她脸绷得紧紧的,吩咐车夫,“我们回府。”   看着余家的马车远去,徐吟脸上的笑慢慢收了起来。   这下子,余曼青应该不会怀疑她了吧?   ……   看完端王,徐吟进宫探望长宁公主。   喜爱的皇叔突然成了谋逆罪人,她最近心情不太好,连学都好几天没去上了。   见了徐吟,她脸上终于露出一点笑模样:“阿吟,你怎么来了?”   “你不去上学,难道不是催着我来吗?”徐吟握住她手,问道,“还不开心呢?”   长宁公主扑在床上,长叹一口气,一副苦闷的样子。   徐吟反倒被惹笑了,坐到她身边劝道:“你先前瞧德妃是个好人吧?可结果如何?”   “我知道。”长宁公主嘟着嘴说,“但还是挺难过的。一直觉得皇叔对我不错,因为我想要龙舟队,就让我在他那里挂名,没想到他竟然……”   徐吟怜悯地看着她,心道,你还没看到他真正冷酷绝情的样子。前世你的好皇叔可是故意把你送去和亲,眼睁睁看你死在那里的!   不过,端王提前失势,长宁公主不会再重复前世的悲惨命运了。   两人说了几句话,锦书带着人送点心进来了。   徐吟往她身后看了两眼,问道:“陈姑姑呢?怎么我进来没见到她?”   一提起这事,宫女们脸色都有些不对,最后还是长宁公主自己说了:“陈姑姑被抓走了,廖将军说她是端王同党。”   说到这件事,长宁公主不由想起那天龙舟赛过后,她来问的话。先前长宁公主只是觉得有些奇怪,现在想想,陈姑姑根本就是故意来探听消息的。   不过,皇叔为什么要打听阿吟有没有离开呢?长宁公主不由出神,想起那天看到的她裙摆上的泥土。   这样想着,她把目光投向徐吟:“阿吟……”   “什么?”正在吃莲子羹的徐吟抬起头。   长宁公主犹豫了下,终究没有多问,笑道:“我好久没蹴鞠了,等会儿我们踢一局吧?”   “好啊!”徐吟毫不犹豫应下了,“让我看看公主进步了没!”   “嗯!”   两人用完点心,歇了一会儿,便呼喝着把永寿宫的宫女召集起来,热火朝天地踢球去了。 第281章 旧事   张怀德赐死以后,老余被放出来了。   来传话的侍卫说道:“李大人问你想要什么,他会向陛下请功。”   李大人?哦,刑部尚书啊!大理寺卿倒下,此案主审便是他。   老余怅然道:“我毕生心愿,就是为枉死的亲人复仇。现下仇人已去,别无所求。”   侍卫说:“张怀德伏诛,你的案子也平反了。只是你已受了宫刑,不能再官复原职,将来有什么打算?”   老余摇摇头:“请大人不必为我费心,我一个不全之人,又已经入宫做了阉奴,余生就这么过吧!”   侍卫心中了然,说道:“那你留在永寿宫如何?长宁公主心思纯善,必不会亏待你,将来成婚,再带你出宫。”   这可不是刑部尚书能做出的许诺,老余定睛看过去:“大人可否告知,这是谁的意思?”   侍卫笑而不语。   老余大概明白了,也就默认了这个安排。   他革职之前是录事,而且有举人的功名,刑部尚书上奏请皇帝封赏,提了他做永寿宫的掌事。   徐吟探望完长宁公主,出来时看到正在安排宫务的老余。   他恭恭敬敬地施礼:“县君走好。”   徐吟微微一笑,举步出了永寿宫。   虽然今生没有了共同挣扎求生的患难之情,但是能看到他安好,少受一些罪,这就值得。   出宫的时候,一座步辇缓缓经过她身前。   辇上妃子浓妆丽色,周围宫人簇簇,气派非凡。   徐吟避到一旁,脸上掠过异色。   竟是贤妃!那位低调不争的柳贤妃!   看到她,柳贤妃低声说了句话,步辇在徐吟面前停了下来。   “永嘉县君是来看公主的吗?”贤妃含笑问询。   徐吟恭敬施礼:“是,娘娘。”   “听说公主近日精神不振,本宫正打算抽空去看一看,未知现下如何了?”   “回娘娘,公主已经好很多了,方才还和臣女玩了一会儿蹴鞠。”   贤妃点点头,笑道:“果然还是你劝得动公主。”   徐吟一直觉得贤妃这个人有古怪,并不想与她多说话,就笑了笑。   贤妃也不再多谈,吩咐内侍抬起步辇,最后说了一句:“宫里女孩儿太少,县君有空多多进宫,你与熙儿年纪相当,定然处得来。”   她和柳熙儿?处得来才怪。徐吟只当贤妃说客气话,低身施礼:“是,娘娘。”   贤妃的步辇远去了,徐吟怀着心事出宫。   直到回了府,料理完余事,心里还不安稳,她便让卫均给昭国公府递了句话。   未几,燕凌来了。   “找我什么事?”   “你知道贤妃的事吗?”   提到这个,燕凌恍然:“差点忘了跟你说,我写信回去问父亲了,原来我们两家确实有旧。”   徐吟眉头一跳:“什么?”   燕凌说:“我父亲幼时,昭国公府曾经遭过难,这你是知道的。”   徐吟点头。他说的是镇北都护府的事,当时的昭国公还是燕凌的曾祖,前头拼死抵御外族,后头皇帝瞒着他和谈,还拿燕氏的利益安抚对方,以至于昭国公府元气大伤。   “当时我们家处境艰难,我祖父曾经把我父亲送到京城一段时间,向当时的陛下誓忠。那会儿柳家还没败落,就住在附近,所以我父亲很早就认识贤妃。”   燕凌停顿了一下,补充:“哦,应该说现在这位贤妃的姐姐,前一个贤妃。”   “还有前一个?”徐吟意外。   “嗯。先前那位贤妃,是陛下当太子的时候,和德妃、淑妃一起进的东宫。”   徐吟知道这事,当年绿林之乱刚刚平定,先帝知道时日无多,匆匆封了太子,迎娶太子妃的同时又选了三位侧室。后来皇帝继位,太子妃封皇后,三位侧室封了德妃、淑妃、贤妃。   “怪不得。”她轻声说,“我还想,明明资历相同,怎么贤妃总是低人一等。即便是膝下无出,也寒碜了。”   “真正从东宫出来的贤妃不是她,而是曾经的柳大小姐。”燕凌说道,“我母亲未出阁时,与柳大小姐是手帕交。她说那位柳大小姐当了贤妃,初时颇得圣宠,可惜命中福薄,小产去世了。陛下念着这份情,见柳家又送了另一位女儿进宫,便也封了贤妃。”   所以贤妃看着比德妃要年轻一些,敢情是个替身。   燕凌说完旧事,问她:“你怎么突然问起贤妃来了?有什么问题吗?”   徐吟道:“我今天进宫看公主,路上遇到贤妃了,她看着真不一样,一副要当后宫之主的样子。”   燕凌皱了皱眉:“这……不太符合她的性子啊!”   “嗯,淑妃被废,德妃失宠,这都有阵子了,贤妃先前低调得很,怎么张怀德一死,她就张扬起来了?”   燕凌若有所思:“她这是……有底气了?”   徐吟继续道:“永寿宫的陈姑姑被抓了,说是端王的同党。”   燕凌愕然,这个消息不是他的人提供的。   徐吟嘲讽地笑笑:“你相信陛下有这个本事吗?”   燕凌默然摇头。   内廷几乎被张怀德把持,皇帝却不知情,可见他对后宫的掌控能力有限。那位陈姑姑可没遇过什么马脚,怎么这么容易就被查出来了?   “我留意了,后宫被清理得很干净。”徐吟说,“我从来没想到陛下这么快就掌握了局势。”   “贤妃。”燕凌断然道,“你记得吧?端王送薛如进宫当教习,走的是贤妃的路子。”   徐吟轻轻点头:“这些年,她那里漏得跟筛子似的,其实并非无能。这位贤妃娘娘心里明镜一般,就是不知道她跟端王有没有牵扯。”   她想起前世,端王上位,柳熙儿当了昭仪,是不是贤妃见事不妙早早下了注?   今生端王提前倒了,贤妃没有便宜可占,干脆拿端王的势力向皇帝邀功。如今淑妃被废,德妃倒台,张怀德也没了,她干脆不再遮掩自己的野心,准备当后宫之主了。   想明白这些事,徐吟一时哑然。   怪不得贤妃对她这么亲切,若不是她弄倒了淑妃、德妃,哪有今日的机会?贤妃不知道,端王倒台跟她也有关,不然更要感谢她了。 第282章 关中来人   端王幽禁后,京城平静而汹涌。   被端王收买的那些朝臣需要清理,新的大将军需要任命。皇帝忽然发现自己有很多事做,都没空去后宫了。   这种氛围中,太子也十分忙碌,时不时领几份奏章回来,在卢太傅的指点下批阅。   太子一忙,燕凌也跟着忙,又是上课,又是处理政务,好几天都说不上一句话。   徐吟倒是很闲,除了上课就是跟长宁公主吃喝玩乐,总算过上了正经的贵女生活。   一晃到了七月,京城的局势终于平稳下来。   静华郡主下帖子约大家去别庄游玩,那头太子也应了福王世子。   他们一群少年聚在一块博戏,女孩们自然不会去凑热闹,就在水阁里吃席玩耍。   徐吟坐在栏边,慢悠悠打着扇子,看着池子里锦鲤嬉戏。   旁边几个贵女在聊天,说起余曼青:“……好久没出门了,余府一直大门紧闭,也不知道什么情况。”   “还能什么情况?她父亲过世,自然要守孝的,本来就不好出来玩耍。”   “我一个姨母与余夫人有亲,上回跟着她去余府,倒是见到了余小姐。她看着憔悴极了,我们坐着喝了半个时辰的茶,也没说几句话。”   “唉,虽然以前不怎么喜欢她,不过看她这样也挺难过的……”   说着,她们压低声音。   “你们说,她这门婚事是不是就不作数了?”   “不能吧?毕竟都公告天下了。”   “可如今要守孝,总不能叫太子等着吧?”   “其实皇家守孝不必这样严谨的,储君大婚关乎国事,守二十七天也可以……”   “那要陛下下旨才行,现在早就过了二十七天,宫里也没消息……”   她们聊了一会儿,便呼朋唤友去喂鱼了。   长宁公主走过来,问道:“你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徐吟微微一笑,回答:“方才听人听起余小姐。”   长宁公主撇撇嘴:“提她干什么?扫兴。”   徐吟在心里叹了口气,瞧长宁公主这个态度,这门婚事指定不成了。   她看看旁边,见没人留意这里,轻声说:“公主最好叫人留意一下,余曼青这个人不简单,免得日后惹出事。”   长宁公主不解:“惹事?什么事?”   目前当然没事,只是余家毕竟还有人脉,以前又有过那样的心思,最好防着些。   ……   男客那边,燕凌百无聊赖。   他对博戏没兴趣,只是太子玩得兴高采烈,也不好扫兴。   杨公子玩过一局,过来跟他说话:“瞧你今天都没精神,别是病了吧?”   燕凌转着酒杯,慢不经心地回答:“没,我向来不喜欢这个,你知道的。”   杨公子笑着点点头,给他重新倒了酒。   自打燕凌进京,帮了太子一次又一次,杨家对他态度就带了几分殷勤。   毕竟杨家远不如从前,给太子的助力有限,昭国公却是实权重臣,如果有燕家的支持,太子这个储位就更稳固了。   “这么久没回去,想家了吧?”杨公子说,“先前我瞧你收到家书,一直唉声叹气。”   燕凌干笑一声,没有否认。   他是去年年底来的京城,已经大半年了。打从生下来,他就没离家这么久。   “你别难过,陛下先前只是在气头上,这些日子对你颇和善,想必不久后你就能回家了。”   燕凌点点头,举杯与他碰了碰,感谢他的好意。   虽然想家,但他并不着急。燕家军正在休养生息,目前没有危机。再者,徐吟走不了,他不放心。鬼知道皇帝会不会一时脑抽,真想让她当太子妃?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忽地看到燕吉跑进园子,满头大汗东张西望。   燕凌站起来:“阿吉,你找什么呢?”   燕吉看到他,急忙跑过来,喊道:“公子!您快回去吧!大公子来了!”   燕凌愣了一下,反问:“大哥?”   “对!大公子刚刚进京,小的赶紧来报信了。”   燕凌有点懵,又有点急。他被扣下当人质已经很倒霉了,大哥身为世子怎么还亲身来犯险?万一兄弟俩一起被扣下,那可怎么办?   燕吉喊得大声,另一边玩博戏的少年们也都听到了。   太子冲这边喊:“燕二,你大哥来了吗?”   燕凌过去禀报:“殿下,是这么回事,我……”   “那你先回去吧!”太子摆手,“听说你大哥一表人才,回头介绍我们认识啊!”   燕承既然进京,岂能不进宫朝见?太子这么说很给他面子了。   燕凌感激地笑了笑:“是,谢殿下。”   他向太子行过礼,便匆匆带着燕吉走了,路上问:“大哥怎么会来?这太危险了,万一回不去怎么办?”   燕吉回道:“具体小的也不知道,大公子只说,他婚期将近,来带您回去参加婚礼。”   燕凌愣了下,想起大哥的婚事就在两个月后。家里打算借这个理由向皇帝讨人?可是刚刚经历了端王谋反,这会儿皇帝疑心正重,不大可能会放人。   他心里着急,接过下仆递来的缰绳:“走!我们赶紧回去。”   徐吟听说这件事,已经是散场的时候。   “燕世子来了?”   “嗯,燕二已经回去了。”长宁公主好奇,“你见过燕世子对吗?长什么样啊?跟燕二像不像?”   “不是很像。”徐吟心不在焉,“公主问这个做什么?”   “真可惜。”长宁公主失望地说,“还以为又能看到个美男子呢!”   徐吟莞尔一笑:“虽然他们兄弟俩长得不像,但燕世子确实也是个美男子。”   “真的啊,那我可要等着看。”长宁公主嘻嘻笑着上了自己的大车。   徐吟目送她先行,随后上了自己的车,若有所思。   燕承怎么突然来了?他是昭国公世子,身上系着燕氏的未来,这样进京也太冒险了吧?昭国公不应该同意啊!这里头到底有什么玄机?   她隐隐约约觉得,昭国公应该有一个大计划。   如今余充身故,新上任大将军想要重新掌握禁军还需要花费时间,该不会他想干点什么吧? 第283章 接你回家   到了昭国公府,燕凌滚鞍下马,把缰绳扔给门房,三步并作两步跳上台阶。   “小二!”堂前传来熟悉的唤声。   燕凌抬头一瞧,果真是燕承站在那里,喜形于色地奔过去:“大哥!”   兄弟俩大半年没见了,燕凌到了面前还不收力,直接往人身上扑。   燕承被他扑了个踉跄,差点没站稳。   “哎,你收着点!”   燕凌狠狠抱了抱他,才松开来问:“大哥,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啊!”燕承笑吟吟打量着他,伸手碰了碰他的头顶,“好像长高了。”   “就高了一点点。”他迫不及待地问,“家里怎么样?父亲的伤好了吗?母亲这些日子如何?”   “一切都好。父亲只是轻伤,早就无恙了。母亲也没事,就是惦记你。”   燕凌放心了,一边拉着他往里走,一边嘟嘟囔囔地抱怨:“大哥你要来也不先写封信,这样我也好做准备。现在什么也没有,连院子都得叫他们现收拾……”   燕承任由他拉到屋中坐下,说:“自己家,还要准备什么?随便收拾一下就好了,反正我留不久。”   这话的意思是……   燕凌忙问:“大哥,你到底来干什么的?我一个人被困在京城就算了,你也来,万一……”   “别担心。”燕承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臂,“是父亲叫我来的,该接你回家了。”   燕凌怔了下:“可是陛下他……”   “父亲已有安排。”燕承简短答毕,转而说笑,“你这半年过得很精彩啊,后宫前朝都被你觉得一团乱。”   燕凌难得露出不好意思来:“也不全是我干的,其实好多事都是……”   “徐三小姐谋划的?”燕承接口道。   燕凌点头,一副显摆的样子,兴高采烈地说:“她第一天来京城,就把端王的阴谋给挫败了。当时端王还没有露出马脚,偷偷收买了东宫的侍从,想制造一起惊马事故栽赃给太子,结果惊马让她杀了,太子反而得了嘉奖。后来端王败露,我们才查出是他主使。”   “还有还有,余充包藏祸心,也是她设计让他和端王对上,后来还利用这件事除掉了余充,栽赃给端王……”   燕承笑着听他说,其实这些事信里已经大概提过一些,只是细节不好详说,这会儿他才知道这位徐三小姐安排了这么多事。   燕凌许久没见家人了,心里藏了许多话,好不容易见了大哥,迫不及待将那些事与他分享。   他叽叽喳喳一直说到端王被圈禁,终于停下来喝茶。   燕承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样子,慢慢道:“小二,你就没注意到一件事?”   “什么?”   燕承说:“余充心怀不轨,被杀了,端王意图篡位,被囚了。如今皇权又重新回到陛下手中,京城乱象渐止,局势安稳,这对我们何益?”   燕凌一愣:“大哥……”   “当日你来京城,一是情势所迫,二是希望你来摸摸底,而不是让你帮着巩固皇权的。”   燕凌不服气,说道:“大哥,我们对付余充,是因为他意图谋害父亲!有余充这样的人在陛下身边挑拨,要生多少事端,害多少人?这也是为了我们自己。”   “是,可他远在京城,能对我们做什么呢?”燕承淡淡道,“皇命进不了关中,顶多明面上受些压力罢了。”   不等燕凌反驳,他继续道:“再说端王,你帮陛下肃清反贼,日后我们师出何名?阿凌,你们做的这些事,看似解决了眼前的危机,但后续走向对我们来说得不偿失。”   燕凌听得眉头拧起,不由道:“话不是这么说,余充也好,端王也罢,他们在京中兴风作浪,归根结底倒霉的是百姓啊!父亲说过,天下不平,所以我们要平天下。如果我们为了自己的私利,就任由他们祸乱朝纲,那和乱臣贼子有什么分别?我杀余充,并不是想做余充!”   “又说孩子话。”燕承面露不悦,“这天下平了,百姓才能过好日子,为了达到目的,过程中有所牺牲是必然的。你今日看似让他们免了一场祸患,但会把时间拖后,那样会让更多的百姓吃苦。”   燕凌摇头:“大哥,你这是狡辩。没有谁理所当然被牺牲,摆在眼前的性命就应该拯救。这一次可以漠然看待,那就会有下一次,下下次。信念不立,所谓平天下就是空话,也就谈不上救更多的百姓。”   燕承被他堵得没话,不禁恼怒:“你是在指责大哥冷血无情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燕凌语气低了下来,“我只是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阴谋作乱,到时候必定血流成河。”   见他如此,燕承的态度也软化了:“你啊,从小就这么心软,日后行军打仗可怎么办呢?没听过慈不掌兵吗?”   “这是两回事。”燕凌低着头小声说,“上了战场,那就是敌人,自然不能心慈手软。但是百姓的每条性命都是珍贵的,大哥你当初也教过我,人命关天。”   听到此言,燕承的表情柔和下来。他当初在府衙理事的时候,这小子死活要跟去玩,正好有百姓上告士绅强占民田,他当场带人去查验,将那士绅明正典型,这句话就是那时候说的。   不过,他还是想提点一句。   “小二,你就不担心皇权稳固,到头来我们落得一场空吗?”   燕凌抬起头,正色道:“大哥,我从来没想过当什么天潢贵胄,今日我们燕氏所做的一切,是为了在乱世中保留一个太平的希望。如果天下平定,俯首称臣又如何?真到了那一日,只能说天命不在我们,没什么可惜的。”   他停顿了一下,又说:“我想,父亲也不会强求的。”   燕承无声叹息,最终摸了摸他的头:“这事以后再说,现在先想法子把你弄回去。你留在京中一日,父亲就一日不安。”   燕凌又高兴又担心:“那我走了的话,徐三小姐她……”   “你以为徐刺史不会安排吗?”燕承含笑,“待风头过去,徐家定然会找理由接她回去。陛下对徐家没有忌惮,只要他们态度够好,自然能够离京。”   燕凌这才笑开来,拉着他道:“大哥,你远行辛苦了,今晚给你接风洗尘!”   燕承戳了他一下:“现在才想到要接风,小没良心的!” 第284章 面圣   洗尘宴结束,夜已经很晚了。   燕承微微有些醉意,踏进刚刚收拾出来的院子。   “世子。”一个文士从里头迎出来。   因为来之前没打招呼,仓促间来不及安置,燕承带来的幕僚就一并住在这里。   燕承进屋更衣,而后挥手让小厮退下,含笑问道:“怎么样,小二干得如何?”   文士点点头:“二公子料理得很好,京城的暗线井井有条,各个要处都布置了人手,情报既隐秘又通畅。”   燕承不由露出赞许的笑:“我还道他第一次主持大局,少不了手忙脚乱,不想做得这般妥帖,日后能当大任了。”   文士脸上却没有任何笑意,反而神情沉重。   “怎么?有话就说。”   文士斟酌着说道:“世子,所谓疏不间亲,这些话我本不该说,但我为世子效力,心里委实忧虑。二公子从小在军营长大,诸将对他十分亲近。且先前奔袭巴尔思立下大功,善战之名已有传扬。如今还能在局势混乱的京中挣得一方天地——世子,能力大了,野心难免也会变大,二公子会情愿屈居您之下吗?万一……”   “住口!”燕承重重搁下茶杯,怒视着他,“你这是在挑拨我们兄弟吗?”   “属下不敢!”文士低头揖礼,但并不慌张,“二公子现下对您敬爱有加,自不会与您相争,只是人性如此,世子还是要做些防备才好。”   燕承冷声:“小二不会的,他心思赤诚,淡泊名利,做不出这样的事。你不要用阴暗的心理揣度他,这是对他的污辱。”   文士看他神情坚定,在心里叹了一声,再次低下头去:“属下知错。”   燕承脸色微霁,说道:“先想想面圣的事吧!”   “是。”   ……   燕承进京的同时,消息报到了皇帝那里。   他很惊讶:“什么?昭国公世子来了?”   “是。”新提拔的龙镶卫统领廖英回道,“中午进的京,奏章已经递上来了,说是替父请罪来的。”   皇帝听他提起这事,脸色沉了下来。   “他还知道自己有罪!”   廖英没有接话,他只负责皇帝的安危,论理没资格插手政务。   皇帝站起来绕了两圈,又纳闷:“燕述怎么会放心让长子来?这不是送人质吗?难不成真是为了表忠心?”   他想了下,觉得昭国公如果真这么做的话,那他对燕家的怒火也会消减不少。   皇帝满意地笑了笑,就是不知道昭国公是不是真的这么识趣,希望吧!   第二天,皇帝在期待中召见了燕承。   太阳初升,燕氏兄弟站在殿前等候,路过的朝臣瞧见,不由在心中赞叹一句。   燕家子弟果真是人中龙凤,两人并排站着,身姿挺拔,面容俊秀,一个沉稳,一个明丽,气质各异却都同样出色。   不多时,内侍出来宣召:“请昭国公世子、武安侯觐见!”   燕承率先举步,燕凌紧随其后,两人进入大殿,当着众多朝臣的面跪叩行大礼。   “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两人一丝不苟的态度,让皇帝很满意。自从绿林之乱,各地刺史都督就不怎么听话了,更不用说进京朝见。昭国公这样的权臣,派自己的儿子来俯首称臣,让他大大满足了虚荣心,觉得自己还是那个号令天下的皇帝。   他微微笑道:“平身。”   “谢陛下。”   皇帝心情好,态度也就和颜悦色:“昭国公世子远道进京,所为何事啊?”   燕承禀道:“臣为请罪而来。先前陛下训诫,臣父不胜惶恐,只是伤势未愈,还卧病在床,故命臣来向陛下请罪。”   说着,他撩起衣摆,再次跪下:“陛下,臣在此为父陈情。西戎之战,迂回曲折,臣父征战七月,方才缓解。不料在决战之时,身中流矢,当即便倒下了。陛下,臣父万万没有欺君啊!”   “是这样吗?”皇帝肃容问,“可余卿说伤势并不重,出的血也不多。”   “陛下,”燕承仰起头,眼睛里满是真诚,“余将军说的并不假,可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臣父确实只中了一箭,但这一箭正好射在胸口,以至于旧伤复发,昏迷了好几日才醒啊!”   皇帝皱了皱眉:“旧伤?”   “是的。臣父早年攻打津城的时候,胸口就中过一剑,差点命中要害,好不容易捡了条命回来。这次中箭,使得他内里伤势复发,气血两亏,到现在都还拉不开弓,上不了马。陛下,臣父毕竟有了年纪,且身上旧伤缠绵,已经比不得年轻时身强力壮了,现在一到下雨,全身还会疼痛难忍。臣句句属实,求陛下明察!”说罢,燕承深深伏下去。   燕凌也跟着拜下去:“陛下,去年臣父奉旨平定西戎,听说巴尔思谋反,急命臣不计代价前去救援。知道陛下意欲亲自教导臣,臣父高兴得很,还写信来叮嘱,一定要将陛下当成长辈一样,既要恭敬,也要亲近。若是臣能跟着陛下学到一些东西,那就是祖坟冒青烟了……”   什么祖坟冒青烟,哪里来的俗言俚语,也是能在朝上说的?皇帝啼笑皆非,不禁笑骂:“这是什么话?当朕给他带孩子呢?”   燕凌一听,立刻没脸没皮地顺竿爬:“陛下不是已经带了大半年了吗?臣还以为陛下一直将臣当成自家孩子一样看待,莫非是自作多情?”   皇帝彻底没脾气了,呵斥:“这里是朝堂,说什么胡话?严肃些!”   燕凌立刻乖顺应道:“是,臣无状,臣失礼,臣该打。”   皇帝再次看向燕承,语气缓和:“朕记得昭国公比朕还小上几岁,这四十出头的年纪,怎么就亏成这样了?比朕还不如呢!”   燕凌没想到燕凌插科打诨居然对皇帝有用,心里不由想道,这小子还真有点莫名的本事,无论谁都能讨得了好。   “陛下教训得是,臣父如今听了大夫的话,安心卧床养伤,如此日后才能继续为陛下征战。”   皇帝微微点头:“昭国公是肱股之臣,朕日后还需要他分忧!”   确定皇帝的态度,燕承放心地说下去了:“陛下,臣父命臣进京,除了请罪之外,也是要为陛下分忧的。”   他从怀中取出奏章,双手奉上:“臣父得知端王乱政,内侍贪污,想着陛下整顿朝纲定然不凑手,故而命臣将西戎之战所得尽数送来,盼能解陛下之急。” 第285章 赏赐   皇帝确实穷啊!   他向来不是俭省的主,后宫又有那么多妃子美人要养,个个恩宠的时候大笔赏赐,耗费一直很多。   张怀德被揭出卖官鬻爵,中饱私囊,他才知道朝廷的内里早就空了——连太常寺的祭器都被换了,但凡能抠出钱的地方,这些人能放过?   国库空虚,私库也没什么钱,抄了端王府倒是有一笔进项,可那点钱哪里填得了大窟窿。皇帝震怒,往死里审张怀德,但他只说这些钱都进了端王的银庄。至于端王,咬死了钱已经花掉了。   皇帝无可奈何,心里闷着火气,只等这件事平息,把端王毒死拉倒。   重新拿回权柄的这些天,皇帝唉声叹气,连美人都没兴趣,就琢磨着从哪里弄钱。那些刺史都督,他能号令的有限,蒋奕倒是听话,可年初已经送来大笔节礼,再跟他要有点说不过去……   这关键时刻,昭国公竟然送钱来,皇帝岂能不喜?   他看着燕承的目光已经慈爱起来了,语气更是温柔:“哦?你们刚打完仗,对尽忠的将士抚恤可不能少,还能腾得出手?”   燕承禀道:“陛下放心,抚恤金我们一文都不会少,日子虽然艰苦些,但也能咬牙挨下去。无论如何,也不能叫陛下受累。”   皇帝笑着点头,心想,既然昭国公这么识趣,那以后对燕二好一点吧!   内侍接了燕承的奏章,将之呈了上来。   皇帝接过来,展开一瞧,下一刻,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这、这么多……   他迟疑了半晌,问道:“西戎如此富有?”   燕承回答:“陛下有所不知,攻破西戎之时,将士发现了一批被关起来的波斯商人。他们为了答谢救命之恩,将藏宝之地告诉了我们。臣父清点之后,命我尽数送来京城。”   皇帝不由笑起来。居然还有这样一笔横财,老是老天眷顾。   他目光柔和,说道:“你们父子一片忠心,朕知道了。先前让昭国公受了委屈,战功还没有奖赏,你们可有什么想要的?”   燕承立刻揖礼:“陛下,臣确实有一件心事,想求陛下成全。”   “说。”   燕承露出略带腼腆的笑,说道:“臣的婚期定在九月,关中刚经历了一场大战,需要一场喜事,臣想求陛下恩典,让关中百姓都能感受到浩荡天恩。”   “是吗?”皇帝很好说话,“那朕就给你们赐个婚吧!你的未婚妻子是哪一家的?回头朕让贤妃给她添个妆。”   “谢陛下隆恩!”燕承伏地叩头,面露喜色。   燕凌在旁边一副眼红的样子,说道:“陛下,我也想回去参加。我们燕家好久没有办过婚事了,我想见识一下。”   听他这么说,皇帝眉头皱了皱。就算昭国公这般示好,他也不想把燕凌放回去。不然手头就没有能牵制燕氏的筹码了。   不等他发话,燕承已经斥道:“你有什么好见识的?留在陛下身边多难得的机会。婚礼不就那么回事,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就惦记着玩?”   燕凌理直气壮地说:“怎么是玩呢?我先观察一下,以后自己的婚礼不就有经验了吗?”   “你……”   皇帝忍不住笑了。看来这并非昭国公的意思,是燕二这小子自己想凑热闹。也是,他就这么一个亲兄长,想参加婚礼无可厚非。   “你不用急。”皇帝说,“等你成婚,朕也给你赐婚,保证不比你大哥差。”   “真的?”燕凌喜形于色,忙叩头谢恩,“谢陛下!”   抬起头时他还瞪了燕承一眼。   燕承一副无奈的样子,说道:“臣弟无状,想必这半年给陛下添了很多麻烦,臣不胜惶恐。”   皇帝摆摆手:“这小子是不太像话,不过也没添什么麻烦。嗯,你只有这个要求吗?”   “是。”燕承再次叩首,“有陛下赐婚,臣感激涕零。”   皇帝满意了:“众卿可还有事?无事就退朝吧!”   ……   散朝后,燕凌带着兄长去见了太子。   太子对燕承十分礼遇,给足了他面子。   从东宫出来,兄弟俩就回去了。   “大哥,你当着陛下的面否认让我回去,是走通了别的路子吗?”马车里,燕凌问道。   燕承点点头:“陛下好财,有珍宝开路,对我们态度大好。但若是我们自己主动提出让你回去,他多半会猜忌,得让别人说才行。”   “你收买的是谁?”   燕承对皇宫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燕凌领会过来,低声说:“后宫。”   燕承笑着点头。   ……   “昭国公世子进京了?”倚在美人榻上的贤妃诧异地看向报信的宫人。   那宫人点点头:“是的,娘娘。”   “来接燕二回去?”   “这倒不是,说是替父请罪来的,还送了一大批财物,运进来几十辆大车呢!”   贤妃垂下眼皮,看着帕子上的刺绣。   那宫人继续道:“陛下大为欢喜,问世子想要什么,世子说婚期将近,想要陛下赐婚。陛下应了他,还说让娘娘您给他的未婚妻子添个妆。”   “婚期……”贤妃喃喃道,“对了,他今年加冠,是该成婚了,真快啊!”   宫人听着有些奇怪,就问:“娘娘见过昭国公世子?”   贤妃回过神,淡淡笑道:“没见过,不过未出阁时认得他的父母,所以才有此一说。”   “哦。”宫人心里纳闷,那怎么娘娘对燕二公子平平呢?以前好像都没表示过。   “给他的未婚妻添妆吗?他未婚妻是哪家来着?我好像记得姓谢。”   “是。”宫人都打听过了,禀道,“齐郡谢家的小姐,知书识礼,品貌端庄。”   贤妃微微一笑:“齐郡谢家,倒是门当户对。可惜她家远在齐郡,断不会来京,只能将添妆礼送过去了。”   宫人应是。齐郡谢家也是家大业大,燕承娶的这位也是嫡小姐,颇有声名。   贤妃坐起身来,说道:“既然陛下有命,那本宫要好好挑选,这礼物定要体面又合乎心意,才能展现陛下天恩。” 第286章 吹风   马车走到半路,忽然停了下来。   燕承眉头一皱,心想这车夫怎的这么莽撞,别是欺负小二年轻好说话。   这般想着,燕吉已经掀了帘子,喊道:“公子,徐三小姐就在前面呢!”   燕凌脸上绽出惊喜,便要下车:“真的吗?在哪?”   说完了意识到兄长还在车上,忙回头道:“大哥,既然遇上了,那我去打个招呼。”   燕承点点头,看着燕凌飞一般跳下马车,叫住想跟过去的燕吉。   “徐三小姐经常来找二公子?”   燕吉觉得他语气不对,小心地瞅了眼他的脸色,答道:“回大公子,倒也没有。毕竟男女有别,就算在学堂遇到了,也不容易说上话。”   燕承不置可否。   燕吉试探着说:“那小的先去了。”   见他没有阻止,才跟上燕凌。   徐吟戴着帷帽,正在买糕。   这家卖的糕并不是吃的,而是做成各种玩偶模样,供人把玩的。七夕节将至,他们新推出牛郎织女糕,十分受欢迎。   长宁公主也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嚷着要出来买,可最近宫里管得紧,再不能让她随意进出了,徐吟便答应替她来选,挑几个好看的。   看到燕凌,她很惊讶:“你怎么在这?”   随后瞧见燕凌身上的正装,以及一旁严肃而陌生的侍卫,明白过来:“从宫里出来的?”   “嗯。”燕凌指向马车,“我大哥来啦!先前一通忙乱,没顾上和你说。”   徐吟笑起来:“我已经听说了,想着你们兄弟相见,肯定有许多事要办,就没去打扰。”   说着,她看到帘子挑起,久未相见的燕承隔窗向她含笑点头。   徐吟便低身回礼。   大街上不是说事的时机,两人简单说了两句,燕凌又邀她:“还有几日就七夕了,你可有什么安排?”   对上他热切的眼神,徐吟回道:“贤妃娘娘已经说了,我一个人在京中,没有长辈看顾,到时候还是进宫过节。”   她既封了县君,那就算半个皇室的人,宫里的娘娘有教导之责。贤妃如今大权在握,逐渐露出锋芒,断不会在这种事上落人口实。   “哦……”燕凌失望。   既然她要进宫,那就约不了了。   一个侍卫过来提醒:“二公子,这里不好长久停车,堵了路别人不好走。”   燕凌知道是大哥的意思,只好先跟徐吟告别:“那我先走了,下回……”   想想现在也不好约,就不提了。   徐吟目送他上了马车,缓缓驶出视线。   回到车上的燕凌想跟大哥说些什么,但燕承只是闭目养神,他最后还是没机会开口,只能把话吞回去。   ……   燕承送的礼立竿见影。   几十辆大车送进皇宫,廖英亲自点过数,将最贵重的一匣子宝石呈给皇帝看。   皇帝差点被晃花了眼,连连点头。   “看来燕述对朕还是有几分敬重的,虽然多半是因为燕二。”皇帝喜滋滋地说,“既然他这么识趣,那朕也给他脸面,叫燕家这桩婚事办得体体面面。”   廖英不多话,只问:“陛下,这些财物收到何处?”   皇帝大手一挥:“送到少府吧!”   这是要归入私库了,廖英抬手恭应:“是。”   礼车送进少府,那匣子宝石皇帝还是留下了。得了这么大一笔横财,总得给美人们赏赐些不是?他是个大方的皇帝,最喜欢看那些美人得了赏赐欢天喜地的样子,服侍他都更殷勤了。   皇帝正在琢磨这匣子宝石要怎么分,外头来报,说丽妃来了。   后宫之中,原来的三妃资历最老,但年纪都大了,皇帝最宠爱的其实是安妃和丽妃。安妃善解人意,总是把人伺候得妥妥帖帖,皇帝心烦的时候喜欢找她。丽妃则擅长歌舞,皇帝想找乐子就去她那儿。   这阵子皇帝被端王和张怀德的事弄得烦闷不已,已经有一阵子没找丽妃了。   想到这里,再看到丽妃袅袅婷婷地进来,皇帝愧疚心起,决定这一匣子宝石还是给丽妃先挑。   “爱妃这是怎么了?谁让你受委屈了?”看到丽妃愁眉不展,皇帝柔声问。   丽妃眼圈一红,似嗔似恋:“除了您还有谁?都多久没到臣妾那儿了?想见您一面可真难!”   皇帝笑起来,将匣子推过去:“最近事儿多,朕走不开。你来得正好,瞧瞧这个,可有喜欢的?”   丽妃被他那一匣子珠宝闪得眼睛都花了:“哇!陛下,这哪儿来的?”   “昭国公世子送来的,说是西戎皇宫搜出来的。”皇帝漫不经心地答毕,亲自挑了几个成色最好的,“你瞧这个,是不是最衬你?”   丽妃爱不释手把玩着那枚石榴红宝石:“真好看,若是做成华胜,一定很衬臣妾那条水月裙!”   皇帝大方地挥手:“爱妃既然喜欢,那就拿去做华胜。”   丽妃开心地抱住他:“陛下真好。”   皇帝享受着美人的殷勤,内心十分愉快。   两人腻歪了一阵,丽妃想起了什么:“陛下,昭国公世子就是送礼来的吗?臣妾听说他要成婚了,没向您要求带弟弟跟着回去?”   皇帝闭着眼神享受难得的畅快时光,答道:“没,他只要求朕赐个婚,朕同意了。”   丽妃“咦”了声,又不说话了。   皇帝被她吊得心痒,睁开眼睛问:“怎么?有问题?”   丽妃笑着贴上去:“臣妾哪知道有没有问题,只是人之常理,都会想要亲人回去参加自己的婚礼吧?这昭国公世子怪有趣的,竟然不提。”   皇帝道:“或许昭国公交待过?算他识趣,燕二那小子说要回去,他先给拒了,还骂了一顿,让燕二老实跟着朕。”   丽妃眼珠子转了转,说道:“怕不是昭国公,而是世子自己吧?”   皇帝顺嘴问:“怎么讲?”   丽妃说:“陛下,您也是当父亲的,岂有不希望孩子在身边的道理?况且昭国公先前不就想方设法要接燕二公子回去吗?反倒是昭国公世子,提都不提,好像很不希望他回去的样子。” 第287章 过节   皇帝没再说话,心里回想起燕承的表现。   他献上礼单后,只提了一个要求,那就是给他自己赐婚。想回去的话是燕二说的,而且马上被他斥责了,此后再也没提一个字。   难不成丽妃说对了,燕承真的不希望弟弟回去?   皇帝心中一动,问道:“丽妃,如果你是昭国公世子,会想接燕二回去吗?”   丽妃倚在他怀里,一边欣赏着那几颗宝石,一边随意地说道:“当然不希望了。”   “为什么?”   丽妃指着那一匣子宝石,娇笑着问了句不相干的话题:“陛下,这余下的宝石,是不是要送给贤妃、安妃几位姐妹呀?”   皇帝笑笑,默认了。   丽妃带出吃醋的口吻:“臣妾恨不得陛下只送给臣妾一个人,一点也不希望跟别的姐妹分。想来昭国公世子也是一样的吧?听说昭国公和夫人都很宠爱幼子,燕二公子这回离家这么久,回去定然会受到加倍的关注,到时候昭国公世子就要落到后面去了吧?”   皇帝不由自主点头。   他年少时只是排名靠后的皇子,前头几个兄长才是父皇关爱的对象。那会儿他就很嫉妒,为什么父皇在乎的不是自己。   自以为窥见燕承心思的皇帝笑了笑,带着隐秘的愉悦感跟丽妃嬉闹去了。   到了深夜,灯火渐次点起,丽妃带着一身慵懒跨出殿门。   等候在外的宫人内侍恭敬地低下身,迎她上步辇。   “回宫。”丽妃撑着下巴,懒洋洋发话。   “是。”步辇抬起,一路往后宫去了。   摇晃中,丽妃把玩着那几颗宝石,面带得意地笑了笑。她从荷包里掏出另一颗宝石,却是比石榴红更珍贵的鸽血红。   ……   第二日,皇帝去了贤妃宫中。   “朕想叫你给谢家小姐添妆,这事知道了吧?”   贤妃颔首,那日早朝结束,皇帝身边的内侍就正式来传话了。   她一边给皇帝添茶,一边笑着说:“臣妾正打算去找陛下呢!这添妆礼已经挑出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合适,请您拿个主意。”   皇帝浑不在意地摆摆手:“你自己拿主意就好,这种小事,朕哪里理会得过来。”   贤妃恭敬应是,将安排说了一遍:“……除了这几样象征吉祥如意的,臣妾还想添一件自己出嫁的凤冠。”   皇帝眉头微蹙,说道:“这不合适吧?你用过的凤冠是有规制的。”   贤妃柔声道:“是,臣妾出嫁的凤冠是姐姐戴过的,不过谢家小姐嫁入昭国公府,将来世子承爵,那她就是国公夫人,倒也配得上。”   皇帝没说什么。   贤妃继续道:“臣妾之所以有这样的念头,主要还是想着给谢家小姐体面。陛下如今整顿朝纲,正是缺帮手的时候,若是向昭国公示之恩宠,叫他感激涕零,日后就能更好地为陛下效命。对昭国公而言,再好的东西都不如圣心重要,没有什么比这个凤冠更能体现陛下对世子的看重了。”   后妃用过的佩饰,比全新的更显尊贵,这确实是对女子最大的恩宠。   皇帝沉吟着微微点头,说道:“只是这凤冠对你意义非凡……”   贤妃笑道:“臣妾又没有儿女,这东西留着也是束之高阁。想必姐姐在天之灵,看到自己用过的东西发挥余热,为陛下分忧,会更欣慰。”   听她这么说,皇帝想起那位已经称香消玉殒多年的大贤妃。也许是她死得太早了,留在皇帝脑海里的还是貌美如花的样子,不由唏嘘道:“你姐姐也是个没福气的,若是现在还在……”   贤妃眼圈一红:“是,若是姐姐还在,小皇子也大了。”   皇帝默然,当初大贤妃可是他的妻妾中第一个有喜的,若是能平安生下来,就是他的长子。可惜她没保住那一胎,自己也因为小产去世了。   贤妃伸手拭了拭眼角,强笑道:“怪我,又勾起陛下的伤心事了。人要向前看,姐姐泉下有知定然希望陛下开心快活。”   两人摆脱忧伤的情绪,接着说笑起来。   贤妃提起:“过几日就是七夕了,臣妾把静华、佳仪这些小姑娘一并请到宫中来过节。还有永嘉县君,她没有长辈在,臣妾觉得也应当尽一尽教养之责。”   皇帝点点头:“你做主就是。”   贤妃迟疑了一下,问道:“陛下,那燕氏兄弟呢?昭国公声称要把燕二公子留在京中让您教导,若是不管他们,是不是……”   皇帝收了昭国公的钱,正是柔情蜜意的时候,随口说道:“那朕也管一管他们好了,燕二那小子,口口声声说朕带孩子,自家孩子没有不管的道理。”   “是,那就让他们一并进宫,与太子一道过节吧。”   ……   燕凌接了圣旨,开心得要跳起来。   “大哥,我们能进宫过节啦!”   燕承白了他一眼:“过个七夕,用得着开心成这样?”   一旁的燕吉取笑:“大公子,过七夕不是重点,重点是跟谁过。徐三小姐受了贤妃之邀,到时候要进宫的,我家公子正愁见不着她呢!”   “原来如此。”燕承叹了口气,“孩子大了,心都飞了,大哥来了都没见他这么开心。”   燕凌忙道:“大哥来了我当然开心啊,这是不一样的开心!”   “行了行了,逗你呢!”燕承好笑地瞥了他一眼。   说着,他的侍卫走过来,凑过来耳语了几句。   燕承点了下头,挥手让他们都退下,单独跟燕凌说话。   “事情成了一半。”他说,“陛下已经被说动,只消再推上一把就行。”   “这么快?”燕凌挺惊讶。   燕承知道他惦记着徐吟,不想太快离京,无奈地笑笑,说道:“自然要快,陛下现在收了钱,心情正好,拖下去这情分就淡了。”   燕凌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道理他懂,只是……   燕承继续道:“既然七夕我们可以进宫,正好趁那个时候……”   他对着燕凌低声说了自己的安排,末了提醒:“这是难得的机会,你可要认真些,想想盼着你回去的父亲母亲。”   提到父母,燕凌正经起来:“知道了。” 第288章 七夕   七夕那天,徐吟一大早就进了宫。   她先去永寿宫,陪长宁公主玩了大半天,到了下午,两个人梳洗换衣,妆扮一新去见贤妃。   贤妃今日打扮得隆重,头上戴着金凤衔珠钗,耳上坠着凤羽珰,项链、手镯、戒指皆是珠光宝气,着实明艳逼人。   长宁公主哇了一声:“贤妃娘娘今天好漂亮!”   说来贤妃不过三十来岁,又没有生育过,虽不及新进的美人娇嫩,但仍然美貌秀致。只是以往在淑妃、德妃的风头下,她行事低调,几乎没有这样盛妆的时候。   女人被夸漂亮没有不高兴的,何况本就以美貌为武器的后宫。贤妃笑开来,态度亲切:“你们来了?”   说着,转头对一旁的柳熙儿道:“方才你不是问哪朵珠花好看么?都是小姑娘,公主和县君的眼光一定比我好,就请她们给你拿个主意吧。”   柳熙儿咬了咬嘴唇,不敢露出不情愿来,应道:“是。”而后向她们露出一个局促的笑容,“公主,徐三小姐,麻烦你们了。”   长宁公主不怎么乐意,不过还是给贤妃的面子,跟徐吟一起去看珠花。   柳熙儿自己选的是玉兰珠花,莹润的玉色,秀丽的花瓣,倒是很衬她。可贤妃觉得不满意,又给挑了几朵明艳亮丽的。   长宁公主也是喜欢亮色的,只一眼就把玉兰珠花排除在外,不客气地说:“这个虽然适合你,但是今天咱们过节,戴这么素净不免冲了娘娘的贵气!”   柳熙儿有点尴尬,勉强露出笑容:“公主说的是,是我想得不周。”   剩下的有花的,有雀的,每个都很好看。   长宁公主选不下来,拉着徐吟问:“你喜欢哪个?”   徐吟略略思索,点了一只累金蝶恋花的珠钗:“这个吧,娘娘今天戴的是金凤,柳小姐戴金蝶的话,正好相衬。”   宫女便将那只珠钗拿出来,给柳熙儿戴上。   金丝做成的蝶儿在发上颤颤而动,仿佛要振翅飞去,给她寡淡的面容添上了一丝贵气。   徐吟又让宫女给她换了朱红口脂,再在眼角腮边淡淡涂一层胭脂。   贤妃满意地点了点头,赞道:“还是你们眼光好,熙儿日后可得多学学。”   柳熙儿应了声是,瞥到徐吟时,心中微微一苦。   她若是有徐三的样貌,还会怕自己压不住装扮吗?   收拾妥当,三人跟着贤妃去露台。   露台是宫里观景避暑的去处,周围引水成渠,夏天莲叶田田,最是凉爽。   徐吟看着既熟悉又陌生的景观,不由心中怅然。   前世姐姐进宫后,时常站在这里眺望回不去的故乡。后来幽帝将露台翻新重建,改称荧台,时常在此饮酒作乐。   世人都说荧台是他为姐姐所建,只有徐吟知道,姐姐自那以后,连个怀念的地方都没有了。最后更是一把火死在了那里,与幽帝陪葬。   徐吟吐出一口气,很快将自己的愁绪从回忆里拔出来。现下端王已经提前失势,这一幕再也不会发生了。   露台上已经有不少人了,各宫嫔妃美人,还有皇亲女眷,看到贤妃到来,纷纷起身行礼。   贤妃含笑让她们平身,大气雍容。   看到她这副样子,嫔妃们心情复杂。以往真是小看了贤妃啊,没想到过去被压得毫无声音的她竟然成了最后的得势者。陛下没有再立后的打算,近来又很信任贤妃,那么她跟一宫之主也没区别了。   女孩儿们对这些暗流汹涌不感兴趣,待贤妃一落座,静华郡主已经迫不及待过来招呼了:“长宁!你们怎么这么晚才来啊?快来看看我早上刚买的面偶。”   长宁公主立刻道:“有新样子了吗?前几天阿吟帮我买了一套七夕的,里面有一座鹊桥,可好看了!锦书,快拿出来。”   佳仪郡主等人也凑过来,围着两套面偶叽叽喳喳。   柳熙儿找着机会也插了几句,大家看在贤妃的面上,态度还算和气。   皇帝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他因为端王的事糟心了两个月,这会儿瞧着大伙儿其乐融融,心情也好了起来。   “陛下。”贤妃带头起身相迎。   皇帝瞧见她盛妆的样子,恍惚了一下——印象中贤妃安静淡泊,仿佛没有颜色的样子,这会儿才想起,柳家女儿当年以美貌著称,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对柳大小姐一见钟情。   “爱妃请起。”他亲自扶了贤妃,又冲其他人摆手,“都平身吧,今儿都是自家人,随意就好。”   众人应是,随后瞧见皇帝身后的一众少年。   太子和几位皇子,以及混在其中的燕凌,和一个陌生的公子。   燕凌大家都熟悉,另一位却没见过的。   丽妃一眼瞧见,抢先道:“这位陌生的公子,莫不就是昭国公世子吧?真是一表人才。”   贤妃将目光投过去。   燕家都是高个子,燕承也是如此。他明显更像父亲一些,不如弟弟明丽耀眼,但五官俊朗,气度沉稳,站在这一群毛燥少年中间,别样的引人注目。   贤妃徐徐绽开笑容,看着燕承上前来,向她们行礼:“臣燕承,见过几位娘娘。”   “快请起!”她柔声说道,“今日是家中过节,陛下带了你来,你便是自家子侄,不用多礼。”   “谢娘娘。”燕承站直身躯,心道这位贤妃娘娘果然如传闻中一般是个好脾气,只是不知内里如何。   见过礼,大家各自玩去了。   皇帝和嫔妃们一块儿,太子等人外头自有宴席,女孩们也另有乞巧的地方。   燕凌眼睁睁看着徐吟远去,在心里叹了口气。还以为进宫来能一起过节呢,现在见是见到了,可连句话说不上。   燕承瞟见他的脸色,低声取笑:“心思白费了吧?七夕是姑娘们的节日,怎么会跟我们一块过?行了,回头有的是见面的机会,别耷拉着脸,叫人瞧见了不高兴。”   “我不高兴他们还想高兴?哼!”燕凌嘀咕,到底还是把情绪收了起来。 第289章 打赌   少年们这边,热热闹闹地开席了。   身为太子的表兄,杨公子今日也得了邀请,他特意找了个离燕承位置近的地方,方便攀谈。   福王世子也是个爱凑热闹的性子,拉着燕承要喝酒。   一时间燕承身边围满了人。   这种场景燕承见多了,很快左右逢源,与大家打成一片。   太子百无聊赖地看着,杨公子问关中风貌,福王世子说打猎跑马,这些他都不感兴趣。   燕凌瞅准机会,凑过来问:“殿下,是不是很无聊啊?”   太子一听这话就知道燕凌要干点什么,便问:“你有什么主意?”   燕凌向兄长努了努嘴:“我大哥一来,就骂了我一通,说我成天跟着殿下胡闹,也不干点正事。”   太子向着他说话:“哪有胡闹?咱们干的都是正事啊,每天都要上学,最近还得听太傅讲政务。事情做完了,总要松快松快吧?”   “可不是!”燕凌愤愤不平,“我就这样说了,大哥又训斥我竟敢顶嘴。”   太子感同身受,他经常这样,解释了也没人听。   “所以呢?你要怎么出气?”   燕凌嘿嘿一笑,向燕承瞥过去:“今天难得过节,咱们玩一把博戏没问题吧?”   太子领悟了:“你想让孤赢你大哥?”   燕凌连连点头:“殿下博技高超,我大哥没怎么玩过,肯定玩不过您!他要是输了,您就向他提个尴尬的要求作弄作弄他。”   太子没怎么纠结就同意了。一则他确实手痒,二则这个恶作剧也不大,出不了事。燕凌帮了他那么多回,自己帮他出口气也是应该的嘛!   两人小声商量好,待燕凌回到自己的位置,太子瞅准机会开口:“今日难得过节,咱们推个牌玩玩如何?”   太子一说,立刻有人应好。今晚没安排歌舞,他们正觉得无聊呢!   于是太子叫人拿了叶子牌来,眼睛瞅着燕承:“燕世子会玩吗?”   燕承向他拱了拱手,回道:“家中禁博戏,臣只在军营里见过他们消遣,不太会。”   太子闻言放心了,哈哈笑道:“没事没事,咱们今天就逗个乐,你正好学一学。”   “这……”燕承犹豫,“臣怕会扫了殿下的兴。”   “这有什么?”福王世子立刻接话,“咱们这么多人呢,包教包会!”   “是啊是啊!你放心玩吧,不玩才扫殿下的兴呢!”其他人附和。   燕承只得同意,谦逊说道:“殿下不嫌弃的话,那臣就学一学。”   太子欣然应好,叫人发牌。   都说新人手气旺,真是一点没错。如何出牌燕承还要人教,经常犹犹豫豫不知道打什么好,但手气却旺得不像话,几圈下来除了太子全都败退。   太子在博戏上本就有天赋,再加上众人刻意相让,便只有他略胜燕承一筹。   到了最后一轮,太子一看牌底,不由露出笑容,问对面的燕承:“最后一副了,咱们赌点什么吧?”   燕承想了想,解下腰间的金麒麟,说道:“臣并没有带银两,只有这个还算拿得出手。”   太子摆手:“孤不要这个,博戏玩钱,回头父皇又该骂我把宫里搞得乌烟瘴气的。”   燕承想想也是,将金麒麟收起来,问:“那殿下要什么?”   太子眼珠子一转,笑道:“前些日子,长宁得了一座糕饼做的鹊桥,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孤想看看都不给。你若是输了,就把那座鹊桥弄来,大家欣赏欣赏,如何?”   “不合适吧?”燕承摇头,“臣是外男,如今能私自见公主?这太冒犯了!”   太子不以为然:“你放心,孤已经想好了。贤妃在宫里搭了座乞巧楼,她们去那里乞巧,那座鹊桥一定放在楼里。你悄悄过去,趁着没人的时候拿回来就行,用不着跟她们碰面,就不会冒犯了。”   燕承还是摇头:“殿下,若是不小心冲撞了公主,臣罪过就大了。”   太子皱起眉头:“这个要求很简单了,难不成你输了还想什么都不干?”   看太子不高兴了,福王世子帮腔:“是啊,咱们今天不玩钱,总得玩点刺激的吧?只是拿个东西,真不小心被撞见了,赶紧跑呗!有咱们这么多人作证,不会治你的罪的。”   众人七嘴八舌,都劝说他。   燕承无奈只能松口,说道:“那就赌这个,臣要是侥幸赢了,那就殿下去。”   “好!”太子一口应下。   于是两人开始要牌。   牌面一张张摆出来,太子露出笑容。   他怎么可能赢不过一个新手……等等!   瞧见最后一张牌,太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燕承长出一口气,转头问:“是我的牌比较大吧?”   太子垮下脸,怎么回事?今天真是邪门了,燕承的牌比他大只有一种情况,居然撞上了。   燕承微微笑:“殿下,承让了。”   当面说出去的话,太子也不能不认,只得道:“你赢了,我去偷……拿鹊桥。”   燕承忙道:“殿下不用去了,方才臣只是开玩笑……”   太子打断他的话:“愿赌服输,孤才不会这么没品,说去就去。”   杨公子忙道:“殿下,要不我替您去吧?”   太子犟脾气上来,拒绝:“孤自己输的,当然要亲自去!”   说着,他推开杨公子,大步走了出去。   “殿下!”燕凌追上他,“我陪您一起去吧?”   太子有点不好意思:“算了吧,孤说帮你出气的,结果把自己给坑了。”   燕凌安抚:“殿下会输都是因为我,我怎么能不管呢?有福同享,有难同担,走走走,一起去!”   太子被他说得心里熨帖,心里竟生出一股豪情来:“你说的也对,那今天就有难同担。”   两人穿过走廊,去了露台后面。   那里果然有一座精巧的乞巧楼,楼里传出阵阵笑声。   燕凌拉了他一把,两人躲在阴影里。   “看样子还没有拜织女,等她们出来咱们再进去。”   太子点点头,学他的样子,小心翼翼地藏在草丛里。   过了一会儿还没动静,燕凌纳闷道:“不会已经拜完织女了吧?殿下,要不我去把人引开?” 第290章 送礼   干这种事太子没经验,听了燕凌的话他迟疑了一下:“你怎么把人引开?”   燕凌信心满满地道:“我就这样走过去找人,她们肯定全都出来了。”   太子目瞪口呆:“这……这怎么行?”   身为男子,这样大喇喇跑到姑娘们乞巧的地方很失礼啊,再说了,这里是后宫,他一个外臣乱跑算怎么回事?   燕凌耐心解释:“就因为我出现在这里不合适,所以才要光明正大啊!要是偷偷摸摸的,别人还以为我不怀好意,马上就叫侍卫来了。相反,我大大方方过去,小姐们顶多看个新奇。”   太子想了想,好像挺有道理,于是松了口:“那行,你去吧。真有危险,孤去保你。”   燕凌一脸感激:“就知道殿下对我最好,那我去啦!”   说完,前面正好有几个送糕点的宫女经过,他跳出草丛,张口喊住:“几位姐姐。”   宫女们忽然听到男子的声音,吓了一跳,急忙去看,瞧见了笑嘻嘻站在树下的燕凌。   燕二公子在宫里可是个红人,谁都知道他不止得太子欢心,皇帝也对他另眼相看。上回跟太子打架,不过罚他禁足几天,回头还没事人一样进出皇宫。   因此,虽然他出现得不合时宜,宫女们仍然很客气地屈了屈膝。   “燕二公子,您有什么事吗?”   燕凌有点不好意思低下头,脚尖在地上蹭了蹭,说道:“姐姐能不能帮我叫个人?”   几个宫女互视一眼,其中一个道:“燕二公子,您有事的话明日再说?这大半夜的,奴婢不敢乱传话。”   燕凌一下急了,说道:“明日就迟了,今日才是七夕啊!”   看他着急的样子,宫女们露出了然的表情,还有人忍不住掩嘴一笑。   七夕是女儿节,也是男女定情的日子,燕二公子这是想见心上人吧?   面对他一番少年心思,领头宫女放柔声音,说道:“燕二公子,这真的不太合适,万一冲撞了贵人,奴婢们担待不起。”   燕凌说道:“你们是担心公主她们怪罪?这容易,你们进去禀报,就说我赖着不走,问她们怎么办。若是她们真要赶我,姐姐只消下楼说一声,我便不叫你们为难。”   这样吗?几个宫女交换了一下眼神,终于点了头:“好,我们进去说一声,若是公主因此生气赶人,燕二公子可不要怪罪我们。”   燕凌露出灿烂的笑容:“多谢姐姐,我感激还来不及呢!”   宫女们进楼去了。   姑娘们刚刚乞巧完,正围在一块儿吃巧果聊天。宫女们搁下点心,为首的那个便到长宁公主面前,欲言又止:“公主……”   “什么事?”长宁公主随口问。   “燕二公子在楼外。”那宫女依他所言禀道,“他方才拦路,非要奴婢上来传话,奴婢不允,他死赖着不走。奴婢不知道该怎么办,故来请公主示下,要不要叫侍卫来赶他走?”   长宁公主一听,兴奋地问道:“你说燕二叫你传话?传什么话?说来听听!”   宫女瞥了眼旁边徐吟,低声说:“他说有话要跟县君说,请她出去一趟。”   长宁公主猜中了,哈哈笑了起来:“燕二真是胆大包天,竟然敢跑到这里来见人。”   宫女见她并不生气,心里松了口气。   其他人很是惊奇,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这个燕二,怎么如此无状,咱们女孩儿在此乞巧,他也好意思来?”   “燕二向来如此,你又不是不知道。学堂里喜欢徐三的多了,就他脸皮最厚,有事没事找机会说话。”   “可今天毕竟是七夕啊,这里还是后宫,他大半夜的叫人,不合规矩吧?”   “就是因为七夕他才特意跑来找人吧?他也有意思,满京城的公子哥,就没这样的。”   静华郡主转头问徐吟:“阿吟,你去不去见他?”   徐吟还没说完,长宁公主已经兴致勃勃地抢过话头:“去啊!多难得的机会,看看他想干嘛!”   “公主,”有小姐犹豫着规劝,“这不合适吧?大半夜孤男寡女的……”   长宁公主才不管呢,她手一挥,豪气地说:“怎么是孤男寡女呢?我们一起出去,难道还怕燕二一个人?”   “哈?”姑娘们被她的奇思妙想惊住了,“一起出去?”   “对呀!阿吟去前面那座亭子跟他见面,我们就在楼上看着。这么多眼睛盯着,燕二难道还能做不好的事?这就叫大庭广众了,说句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真是好有道理啊!大家都无语了。   长宁公主推着徐吟:“走走走,你快去,我倒想看看燕二要干什么!”   佳仪郡主也点头:“那就去吧!他要真敢无礼,咱们就把侍卫叫来,把他绑到陛下面前去。”   公主郡主都很有兴致,其他小姐自然不好泼冷水,于是徐吟就这么被推了出去。   “快去!我们就在这看着!”长宁公主热情地挥手。   徐吟在心里叹了口气,只得慢吞吞地下楼。   燕凌果然在前面的亭子等着,看到她过来,眼睛一下子亮了。   “打住。”徐吟叫住他,然后往楼上一指,“看那里!”   燕凌一抬头,好家伙,这些花枝招展的贵女们都趴在栏杆上看着他们呢!一边拿扇子遮着笑,一边冲这边指指点点,就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他脸色黑了一下。早知道长宁公主的性子,肯定会出来凑热闹,没想到她们位置找得还挺好。   不过,今天能见到人就不错了,他不挑了。   “你有什么事?”徐吟问。   “想送你个东西。”燕凌收回注意力,扯下腰上的锦囊,脸色微红,“给你。”   徐吟没伸手,指了指亭子里的石桌:“放那吧!”   虽然她不太在乎什么礼节,但被这么多人看着……   燕凌哦了一声,听话照做。   待他退开,徐吟走过去拿起锦囊。   楼上传来的说笑声更大了,隐隐约约传来长宁公主的声音:“快打开,看看是什么!”   徐吟无奈地打开锦囊,从里头掏出两个极精致的磨喝乐来,一对男童女童,眉目宛然,衣饰精美,栩栩如生。   七夕把玩磨喝乐是习俗,他送的礼倒是应景,而且也不出格。   “谢了。”徐吟将之收起来,就要回去。   “等等。”燕凌叫住她,眼角往旁边一瞥,压低声音说,“还要请你帮个忙,在这儿拖一拖时间。” 第291章 有贼   拖时间?什么鬼?   徐吟顺着他的视线瞥过去,有个人从猫着腰从旁边钻过去。她隐约明白了,一时觉得好笑。   这家伙,先前被拒绝心里很怨念吧?也不知道想了什么主意,把太子给拉下水,好假公济私来送礼。八成太子还感激得很,觉得他帮了自己的忙。   “你们在干什么?”   燕凌看出她的意思,连忙撇清:“是大哥的主意,我就是稍微利用了一下而已……”   燕承啊!徐吟出了一会儿神,说道:“你要回家了?”   这事燕凌还没说,原本想着七夕是个好时机,谁知道贤妃的安排打乱了他的计划。现在才开了个头,就被她猜出来了。   燕凌老老实实点头:“嗯,大哥说,要带我回家参加他的婚礼。”   徐吟默然,要不是有前世的记忆,她真难想象他们兄弟会反目。燕凌对兄长亲近且敬爱,而燕承对弟弟也十分关切,甚至为了带他回去,不惜来京城亲身犯险。   后来到底出了什么事?难道说,权势真的会抹掉一切感情吗?   燕凌还以为她不高兴,主动说道:“如果我提前离开,就把京城的暗线留给你。等我回家,立刻请父亲去南源提亲,到时候再以这个名义接你回去。陛下对徐刺史还是放心的,应该不会为难你。”   徐吟摇摇头:“我不担心这个,再过三个月,就是我的及笄礼,父亲已经在安排了。”   燕凌干巴巴地哦了一声,心里有点失望。拒绝他的提议,意思是暂时别提亲吗?   徐吟继续道:“你能回家是好事,至于你手下的人,需要的话我会找他们帮忙的。”   燕凌笑开来:“也替我看着他们点,虽然说现在形势不错,但也可能会有变故。”   徐吟点头应下。   另一边,太子趁着众人的注意力在燕凌身上,猫着腰悄悄从旁边钻进去。   这乞巧楼倒不复杂,上下不过两层,赏玩之物就那样堆在两边的台子上。   太子在一楼转了圈,没找到那座鹊桥,就往二楼走去。   他才上去,还没来得及找,下面传来声音。   “娘娘,那是燕二公子吗?半夜让个外男进来,太不像话了吧?”   接着是一个柔媚的声音懒洋洋答道:“别管那么多,公主在上面看着呢,出不了事。”   “哦……”   太子大惊,探头在楼梯口飞快瞟了眼,发现是丽妃。   她是来拜织女的?也对,求子嘛!   不好,凭他的身份,撞见这些姑娘无所谓,但如果撞见年轻的妃子,大半夜多少有些说不清。   太子往旁边一扫,急忙藏到窗边的帷幕后,希望丽妃拜完快快离开。   楼梯脚步声响起,很快丽妃带着宫女上来了。   她们将果品、鲜花等一一供上,丽妃便跪了下来,合手喃喃自语。   “七姐在上,信女诚心祈求,望您大发善心,赐下麟儿……”   念完,她恭恭敬敬拜了几拜,起身净手。   看着她转身,太子松了口气。   快走吧,快走吧!他已经看到鹊桥了,只要丽妃一走,立刻拿了就跑,便是让长宁发现也无所谓了。   这样想着,丽妃忽然停了下,问道:“你们有没有听到声音?”   两个宫女愣了下:“娘娘,您说什么声音?”   “叹气的声音。”   宫女探头看了眼外头,说道:“是哪位小姐吗?”   “不对,就在这个屋里。”丽妃转回身。   太子吓得心跳都要停了,缩着一动不敢动。   丽妃的绣鞋慢慢挪到他面前,停了一会儿,忽然伸手揭了帷幕!   两人骤然打了个照面,同时“啊”地大叫出声。   太子被吓得不轻,第一反应伸手掩面。   丽妃急忙后退,语无伦次地叫道:“有贼!有贼啊!男人……”   宫女们急忙上前,随后外面看热闹的长宁公主等人噔噔噔跑进来。   “啊!”小姐们发现果然有男人,顿时尖叫声此起彼伏,随后乱糟糟地喊了起来。   “快抓贼啊!”   “保护公主!”   “娘娘……”   一片混乱中,小姐们无头苍蝇似的乱跑,有的踢翻了凳子,有的撞倒了果盘,还有的互相绊脚摔在地上。   太子目瞪口呆。   他还什么也没干呢,怎么就这样了?完了,闯祸了,要是让父皇知道他半夜跑来乞巧楼,还偷窥妃子,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太子心里一急,看到窗户洞开,来不及细想便跨了出去。   然后——   “啊啊啊!”他忘了这是二楼,等想起来人已经悬空了,手脚徒劳地挥舞了几下,然后就掉了下去。   “扑通!”乞巧楼建在水边,他就这样摔进了湖里。   外面的徐吟听到楼里的动静,诧异地问:“这就是你要干的事?”   燕凌嘿嘿一笑,在心里默数。等她们发现是太子,应该就没事……   然后他听到了落水声,愣了下。   “什么声音?”   徐吟说:“好像有什么东西掉进水里了。”   掉进水里?太子!   燕凌吓了一跳,拔腿往湖边跑。   等他看到载沉载浮的人影时,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太子!快叫人!太子落水了!”喊完这一句,他把外袍一脱,也跟着跳了下去。   楼上的姑娘们听到这句,愣住了。   还是长宁公主第一个反应过来。她没看到太子的脸,但一晃而过的衣着和身形……   “皇兄!是皇兄!”她扑到窗前,着急大喊,“来人啊!有人落水了!快救人啊!”   ……   皇帝怒气冲冲,看着跪在面前浑身湿淋淋的两个少年。   “你们这是干什么?大过节的干什么?跑到乞巧楼偷看姑娘,亏你做得出来!”   太子直觉喊冤:“父皇,儿臣没有啊!”   “没有?那进乞巧楼是鬼吗?你知不知道这事传出去,你会被御史参奏无德的?你怎么这么不争气?!”   皇帝简直要气哭了。为了保他的太子之位,他费了多少心,才说这些天长进了,又闹出这种事。   燕凌一看不好,急忙插嘴:“陛下!太子确实没有去偷看,这事怪小臣,都是小臣的错!”   对着他,皇帝更没有好脸,冷笑问:“所以说,是你撺掇的?” 第292章 不能留了   燕凌正要回话,内侍进来禀报:“陛下,昭国公世子求见。”   所谓长兄如父,燕凌的长辈不在这里,燕承便是一家之长。弟弟犯了错闹到御前,燕承当然要来求情。   皇帝耐着性子:“宣。”   不多时,燕承快步进来,跪叩行礼:“臣参见陛下。”   “免。”收了钱的皇帝对燕氏的好感还没退,勉强克制住情绪,没有冲他发火。   燕承却没有起身,继续道:“臣不敢,臣听说太子被误认为贼人,还落了水,特来请罪。”   皇帝纳闷:“你请什么罪?没管教好燕二吗?这倒不必,这小子又不是第一回 闯祸,朕知道跟你没关系。”   “不,跟臣有关系。”燕承伏身禀道,“其实,太子之所以去乞巧楼,便是臣之故。”   “哈?”皇帝摸不着头脑。   燕承说:“臣与太子打赌,谁输了就去乞巧楼拿长宁公主的鹊桥,这才有了太子冲撞丽妃娘娘一事,更害得太子落水。这一切都是臣的错,臣来领罪。”   皇帝掩不住惊讶:“你?”   燕承瞧着是个稳重的,怎会干出这种事?谁输谁去偷姑娘家的东西,不知轻重的毛头小子才干得出来!   太子连忙辩解:“父皇,这事与燕世子无关,是儿臣要求他打这个赌的。儿臣原本想看他笑话,不想输了……”   “殿下!”燕承没想到太子会帮他说话。   太子抱歉地投过去一个眼神,继续道:“父皇您要是不信的话,可以问表哥他们。”   他这么说,那就是没错了。   弄清楚经过,皇帝火气更旺了,拿起案上的墨盒就砸了过来。   太子不敢闪躲,顿时被泼得满脸黑。   皇帝怒骂:“你这个不成器的,就不能干点正经事?昭国公世子又没得罪你,好端端的整他做什么?大半夜的跑到嫔妃走动的地方,你知不知道会被人拿住把柄?若不是丽妃明事理,一再说你并没有冒犯她,你这会儿还能跪在这里?”   他越说越气,心口都疼了起来。   真不知道怎么生的这个傻儿子,以前也不是没被淑妃德妃陷害过,怎么还一点警觉都没有。身为太子,已经这么大的年纪,就该避着后宫!当初先帝还在世的时候,宫里可比现在血腥多了,皇帝那么多兄弟,被坑死的不知道多少。他知道自己母族不得力,一直唯唯诺诺当个不起眼的小皇子,要不是这样,也不能熬到后来捡了个皇位。   这事要是放在先帝那会儿,太子一个窥伺宫妃、秽乱后宫的罪名绝对跑不掉!   太子诚惶诚恐,顾不得擦脸上的墨水,伏下身去:“儿臣错了,儿臣……”   他话没说完,燕凌忍不住喊出声来:“陛下!不是这样的,如您所说,太子与我大哥无仇无怨,有什么理由为难他?其实都是因为臣啊!”   “燕二!”太子低喊一声,急得想拉他。   这事由他认了,父皇不过骂一顿,了不起禁足,不会牵连到别人身上。可要说是燕凌害的,那就惨了!险些让太子背上冲撞嫔妃的罪名,还叫他落了水,较真起来只怕要入罪。   可燕凌甩开他,继续说道:“自从大哥来京城,处处管束得紧,成天说这个不行那个不好,臣很想回家,他非不让回,也不让臣找陛下您说情。臣心中生气,就想让他出出丑,所以才鼓动太子给他好看……臣错了,这都是臣一个人的错,跟太子没有关系。”   说着,他磕下头去:“您要罚就罚我吧!”   一旁的燕承震惊地看着他:“小二?”   皇帝被这一出又一出的转折给弄懵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味来,怒火噌噌噌往上冒。   原来是这样,就说事情看着像燕二干的,果真是他干的!   这个小子,往常还觉得他在太子身边能作个伴,没想到这回竟然惹出这样的大祸!   太子可是储君,一国之本,不管是冲撞嫔妃还是落水,都有可能完蛋。   这回非得重重罚他,让他学乖不可。要不然以后……   不对,东宫那些伴读要是敢犯这样的错,直接就给逐出去了。这样的挑事精,怎么能留在太子身边?早晚都要让他害死!   不能留了,不能再留了,再留下去只怕太子的性命都会有危险。   皇帝的脸色沉了下来:“燕二,自从你来京城,朕待你可不薄!”   燕凌伏地道:“是!臣错了,陛下让臣与大哥进宫来过节,将我们当成子侄对待,臣却辜负了陛下的美意,闯下这样的大祸。臣原本只想捉弄大哥一番,不料出了这样的差错。臣再也不敢,陛下……”   皇帝没理会他的辩解,继续问:“你知道太子今晚差一点被你害死吗?如果丽妃指称太子酒后失德,明日弹劾的奏章就会摆满朕的案头!还有,太子向来身子弱,大半夜掉进湖里,要是没能及时救上来……”   燕凌颤抖了一下,再次请罪:“臣真的错了!臣该死!”   皇帝冷冷看着他,没有作声。   燕凌是他留下的人质,背后关系着昭国公,不能像那些伴读一样随意处置。   过了会儿,皇帝淡淡说道:“知道自己该死就好,今儿过节,朕就不扫兴了。先滚回去吧!”   这是回去等候发落的意思。   燕承急忙跪叩:“谢陛下隆恩,臣这就带他回去管束起来,决不叫他踏出府门一步!”   皇帝摆摆手,一句话也懒得说了。   燕凌还想再说什么,被兄长狠狠瞪了眼,斥道:“愣着干什么?陛下已经开恩了,还不告退!”   他只能无奈地看了太子一眼,万般不情愿地跟出去了。   看着他们兄弟俩退出去,太子还想求情:“父皇……”   “你闭嘴!”皇帝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冷冷说道,“燕二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到底你是主子还是他是主子?朕原本很欣慰,你与他处得好,将来多一个臂助,可你也要有点脑子!你是太子,是储君,未来的天子,怎么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太子嗫嚅了几下:“父皇……”   看他这样,皇帝心烦不已,扭头甩过袖子:“你也滚回东宫,给朕面壁思过!” 第293章 好主意   夜风中,燕氏兄弟并排等在宫门口。   因为这桩意外,七夕宴提前结束,各家正在排队出宫。   福王府先行,然后是金城长公主等皇亲国戚。他们两人既是外臣,又是小辈,便排在了后头。   从这里看出去,灯火幽微,在两人脸上落下一层层阴影。   燕承出了一会儿神,忽然出声问道:“你就这么讨厌大哥?”   燕凌看着外头的车驾,心不在焉地回道:“没有啊!大哥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什么你自己知道。”燕承冷冷道,“今天遇事的是太子,才能完好无损地脱身,如果换成我,一个冲撞贵人的罪名跑不掉。到那个时候,恐怕我就要替你留在京城了。”   燕凌打了个哈哈:“大哥你想得太严重了,丽妃的出现是意外,我就是想捉弄你一下,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没有丽妃,还有公主。”燕承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你跟太子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宫廷能随意进出,收买些人想必不难。我不是你,没有高强的武功,倘若真去了乞巧楼,谁知道等在那里的是什么?只怕浑身是嘴都说不清。”   面对兄长的指责,燕凌的表现却有些漫不经心:“大哥你想多了,即使你真被抓个正着,只要说清楚原委就行,我们和太子都会为你作证,陛下自然会轻饶。”   他还笑了笑:“你瞧,我不是出来认罪了吗?保管不会牵连到你。”   “你是怕得罪太子吧?”燕承冷笑不止,“太子因你受了罚,便是现下不计较,谁知道日后会不会翻出旧账。”   “大哥!”解释了好几回都没用,燕凌不高兴了,“你就不能对我有点信任吗?从小到大,好事都是你先,我从来不说什么。不过想捉弄你一回,也值当你这么生气。”   燕承不怒反笑:“这就是你的心里话吧?”   “什么?”   “好事都是我先,坏事就轮到你了。你是不是很怨忿不能回家?”   燕凌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不怨忿,但是大哥,我为什么不能回家,你心里是知道的。我不求你心怀感激,最起码也要替我想想。为什么不能帮我争取一下?说不准陛下同意了呢?”   “是我不帮你争取吗?是没有机会!”燕承语气冷硬,“父亲先前才受了一顿申斥,为了这个他觉都睡不好,打败了西戎一丁点缴获都不敢留,全叫我送来京城。你知不知道我们牺牲有多大?打了大半年的仗没有补给,关中现在是寅吃卯粮,我们怎么敢冒着惹怒陛下的风险?何况,这也是为了你,陛下收了礼,怎么也会对你好一些,这一片苦心你还不领情!”   “你胡说!”燕凌面露怒气,“父亲不可能把我扔在这里不管,就算日子再苦,他也会试着接我回去的!要不然上次也不会借口重伤,给陛下上奏!”   “是啊,所以父亲试过了,你还有什么可埋怨的?”燕承不悦道,“你以为我说的假话吗?父亲旧伤复发,本就是捡回来一条性命,卧床的时候还惦记着你!可你也看到了,你不但没能回家,还让父亲受了一顿申斥,有功变成有罪。阿凌,你要懂事一点,这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我们燕家!”   燕凌撇了撇嘴:“总之我认倒霉行了吧?谁让我是老二呢,好事轮不上,需要牺牲就得站出去。我懂,你是燕家的希望,至于我,就赌自己的命吧!”   “你……”燕承动怒,说了这么多他还是这个态度。   燕凌已经扭开头了,轻飘飘地道:“行了,快轮到我们了,回去再说吧。”   燕承这才收住,兄弟俩明明站在一起,却谁也不看谁。   不多时,守卫过来招呼。燕承缓了面色,仍像往常一样温文儒雅,向他们致了谢,领着弟弟出宫了。   他们走后,宫墙的阴影下出来一个身影。   “廖将军!”守卫急忙施礼。   廖英让他们照常值守,自己大步流星去了明光殿。   皇帝正在闭目养神,丽妃在一旁伺候。听得禀报,她立刻知趣地到偏殿看茶水。   “陛下。”廖英进来了。   “怎么样?”   廖英压低声音,将方才听到的兄弟对话说了一遍。   皇帝睁眼笑了起来:“不想让燕二回去的人,果然是燕大啊!他这些话倒是有条有理,可说来说去,不就是让燕二安心留下来吗?”   廖英迟疑了一下,回道:“臣听燕世子说的也有理,上回昭国公惹怒了陛下,也许这次不敢再提了。”   皇帝摆摆手:“你不了解燕述,他幼时亦在京中为质,朕打小识得他。他性子有些清高,肯这样下力气讨好朕,定然也是希望接回燕二。也许他交待长子,能接回去就接回去,接不回去也不强求。可燕大不希望弟弟回去,所以阳奉阴违。”   廖英拱手:“陛下分析得有理,臣受教。”   皇帝继续道:“也怪不得燕二心生怨怼,燕氏以武传家,偏偏燕大武功不显,打仗的天赋全都给了燕二。等燕述过世,能传承他衣钵领兵征战的大概就是燕二了。这小子天不怕地不怕,当初带着三千人就敢奇袭巴尔思,又怎么肯屈居不如他的兄长之下?恼恨才合乎常理啊!”   廖英低头禀道:“方才燕世子说到自己没有高强的武功,语气颇为不甘,想来对弟弟也是颇为嫉恨。”   皇帝点点头,语气肯定:“所以他怕,怕燕二回去,会抢夺他的世子之位!”   “是。”   说完,皇帝闭目沉思。   出了这样的事,燕二再不能留在太子身边了。如此,只能将他囚禁在府中。皇帝之前拿不准主意,如果真这么干,昭国公不满的话会不会离了心?之前才处置了端王谋反一案,余充这个大将军死了不久,他需要时间收拾残局。跟昭国公关系和缓,对局势更有利。   现在听了廖英的回报,一个之前直接被排除的念头在皇帝心中浮了起来。   放燕二回去!昭国公旧伤复发,必定会将手中权力一点点移交给儿子,到时候两个儿子窝里半,京城就能安枕无忧了!   再者,太子不惜自身为他开脱,燕二定然心存感激。所谓远香近臭,这会儿离开,这份感激就埋在他心里了。   这真是一箭几雕的好主意。皇帝在心里为自己喝了声彩,站起身意气风发地拂了拂衣袖。   “伺候笔墨,朕要亲自拟旨!” 第294章 谢恩   静夜里,马车踢踢踏踏往昭国公府驶去。   燕凌小心翼翼撩起一片车窗帘子,目光瞄来瞄去。   “别看。”燕承低声说,“一定还有人跟着。”   “哦。”燕凌老实放下帘子,兄弟俩一路沉默,直到进了昭国公府。   大门关上,燕凌浑身一松,往椅子上一瘫,问道:“这样行吗?要是陛下想不到怎么办?”   燕承撩起袖摆坐下,笑道:“放心,会有人提点陛下的。”   说起这个,燕凌急忙坐起,问他:“大哥,丽妃是我们的人吗?我之前都不知道!”   燕承摇头:“不算。这只是父亲早几年安排的闲棋,在她入宫选妃的时候,我们曾经伸过手,所以能搭上一点关系。我用重金贿赂了她的家人,才说动她帮忙的。”   燕凌明白了。所以丽妃那边,并不能完全信任,这次只是各取所需,银货两讫。   不过,能搭得上关系,就有下次合作的机会。离开前告诉徐吟,万一遇到难办的事,还可以走一走丽妃的路子。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贤妃一直很友好,燕凌总是对她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戒备心理。如今贤妃已经成了宫中第一人,还是提防点好。   今晚是一场大戏,现下终于成功退场,兄弟俩都有些疲倦。   燕承起身交代:“行了,休息去吧,成不成明天就知道了。”   燕凌乖乖应声,琢磨着要走的话哪些事还得安排。   ……   徐府。   看到徐吟安然下车,文毅松了口气,跟着她进去。   “三小姐,听说今晚宫里出事了?”   “不算大事,与我们无关。”她笑着说,“文长史消息真是灵通,宫里出事才这么点时间,你居然就打听到了。”   文毅挨了夸,不由露出笑容:“属下受大人所托来京布局,总得干点实绩出来。现在情报网铺得差不多了,日后打探消息不必再依赖昭国公府。”   徐吟点点头,坐下来接过小满递来的茶水,然后说了一个让他震惊的消息:“以后想依赖也要收敛三分,燕二要离京了。”   “什么?”文毅大吃一惊,“怎么做到的?”   太子先被误认为贼,随后又落了水,然后燕氏兄弟被叫了进去。徐吟在后头瞧着,心里便有数了。   这是做了场戏,让皇帝动念赶燕凌离京。   虽然她并不清楚具体计划,不过燕承都亲自来了,应该很有把握。   “燕二走了以后,我们要和昭国公府的人保持适当的距离,既不可失了礼数,也不能过分亲近。”   文毅总觉得这句话有什么隐情在里头,琢磨了一下,问道:“三小姐对昭国公府有顾虑?”   徐吟没有瞒他:“昭国公府主理这些事务的人,其实是世子燕承,先前有燕二这个主子在,才由他就近打理。燕二擅长的是军事,回家后势必会跟随昭国公进军营。”   文毅隐约察觉到什么,他本就是耿直性子,直接问了:“三小姐对燕世子好像有所保留。”   徐吟看着杯中茶水,轻轻一笑:“当然,我与他并不相熟,即使将来两家合为一家,也得等成为事实再说。”   文毅思索之际,安排好防卫的卫均正好进来,插嘴道:“老文,这寻常人家的兄弟还要争个家产呢,我们对燕家的内情知道得不多,还是谨慎些为好。三小姐,你说是吧?”   看他得意的样子,徐吟笑着点点头。   卫均越发高兴,继续道:“不过我瞧燕家兄弟俩很和睦,应该不会有什么。”   文毅由衷赞同:“进京之行对燕世子来说危机四伏,他甘冒大险来接燕二公子,确实是手足情深。”   徐吟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默默摇着扇子。   ……   几日后,宫中旨意下来了。   武安侯燕凌酒后无状,致使太子遇险,罚俸半年。皇帝念及昭国公为国负伤,思子心切,特命其回家侍疾尽孝。   除了这份惩戒的旨意,另一份则是赐婚的圣旨。   昭国公世子燕承与齐郡谢氏长女乃天作之合,赐袍服、凤冠,择吉日完婚。   接了圣旨后,燕氏兄弟进宫谢恩。   事件及时掐灭,太子闭门思过,皇帝心中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看着燕凌老老实实叩头谢恩的样子,说道:“燕二,这都是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你父亲为国尽忠,朕想到他还在病床上,不忍心再罚你,你回家好好侍疾吧!”   “谢陛下隆恩。”燕凌抬手擦了下眼睛,又感激又仰慕地看着他,“没想到臣犯了这样的错,陛下都轻轻放过,还叫我们一家团聚。呜呜呜……臣辜负了陛下的栽培,越想越是悔恨。”   他这番作派让皇帝心情舒畅,语气也柔和了下来:“你不是说朕在带孩子吗?既然是朕的孩子,朕当然心疼了。”   燕凌更加感动,眼泪汪汪地说:“陛下这么说,臣真是无地自容,臣没有资格当您的孩子。”   皇帝不由笑了:“你要真能体会到朕的苦心,日后好好上进,为国效忠。行了,把眼泪擦了吧,都十八了,还整日哭哭啼啼,女孩子都没你会哭。”   “嗯,臣不哭了。”燕凌胡乱抹了把脸,对他露出笑容。   看他把皇帝哄得高高兴兴的,一旁的燕承放下心中大石,叩拜道:“谢陛下隆恩,您这般怜爱舍弟,臣一家人感激涕零。”   皇帝点点头,和颜悦色地说道:“朕想着燕二要离京,心中有些不舍,且留他下来说几句话。昭国公世子,关于添妆礼的事贤妃想问问你,你去见一见。”   燕承没有二话,恭敬下拜:“是,臣告退。”   说完,他也没跟燕凌打招呼,就退出了大殿。   待他离开,皇帝起身对燕凌道:“走,我们去明水轩,那儿凉快。”   燕凌爬起来跟上去:“是。”   到了明水轩,两人下了一局棋,又把太子叫过来吃了午饭。   皇帝说:“看在你的面上,今日破例让太子出来,你们好好叙一叙。此去一别,日后也不知道多久能相见了。” 第295章 赠礼   内侍领着燕承到了贤妃宫中。   贤妃的大宫女笑吟吟向他施礼:“燕世子,娘娘已经等你多时了,请进。”   燕承应声是,随她进入次间。   一进屋子,各种似香似药的气味萦绕鼻端。燕承抬起头,瞧见了坐在桌旁的贤妃。   她今日穿得朴素,身上衣裙半旧,袖子系着襻膊,正在用药钵碾着什么,看起来如同寻常持家妇人,和七夕那晚艳光四射的模样大不相同。   大宫女近前禀道:“娘娘,燕世子来了。”   贤妃抬头一笑,落在燕承身上的目光柔和温暖。   燕承心知自己是外臣,并不敢多看,低头行礼:“臣参见贤妃娘娘。”   “不必多礼。”贤妃随意一指,“坐吧!”   这是让他坐对面?燕承回道:“多谢娘娘厚爱,这不太合礼数,臣还是站着吧。”   听他这么说,贤妃有一瞬的怔忪,很快又笑了起来,语气随和:“你不坐也行,那就帮本宫干活吧!”   燕承没有拒绝的理由,应了声是。   随后便有两名宫女上来,给他系上袖子,又拿来药钵放到贤妃对面。   燕承愣了下,发现帮干活还得坐啊!   不过比干坐着好,那样实在不像话。   他沉下心来,目光扫过,发现桌上摆着种种的香料药材,就问:“娘娘是在制香吗?”   贤妃点点头:“闲来无事,制些香膏自用,燕世子不会嫌弃这是女人的活儿吧?”   “怎么会?”燕承含笑,“臣母也会调香制膏,我们一家人用的驱虫香、面脂都是臣母制的,臣在家中亦时常给母亲打下手。”   贤妃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董姐姐啊……她向来心灵手巧,说起来我这制香的手艺还是跟她学的呢!”   燕承吃了一惊:“娘娘与家母……”   上回燕凌写信回家问贤妃的事,母亲说自己在闺中时与柳大小姐是手帕交,只是现下这位贤妃排行第五,年纪差了几岁,燕承并不知道她们的交情也这么好。   贤妃含笑说明:“你母亲少时曾在京中长住,与我们一处长大,说是自家姐妹也不为过。”   说到这里,她目中流露出怅然:“后来你母亲远嫁,我又替了姐姐进宫,已经快二十年没见过面了。”   燕承很意外:“母亲有时说起闺中密友,十分思念。只是臣一直不知道,原来娘娘就是故人。”   贤妃微笑道:“我与你母亲情同姐妹,自然视你为自家子侄。你若是不嫌弃,叫一声五姨就是了。”   燕承连忙低头拱手:“臣不敢,娘娘身为一宫之主,臣如何高攀得上?”   “只是一个称呼罢了。”   燕承诚恳说道:“娘娘抬爱,臣感激涕零。臣心中可以视您为姨母,但若宣之于口,怕落人口舌,于娘娘不利。”   听他这么说,贤妃露出既高兴又遗憾的表情来。   “好。”她柔声说道,“你考虑得如此周详,本宫就不辜负你一片苦心了。”   两人碾药的碾药,配香的配香,贤妃时不时指点几句,又说起少时与昭国公夫人的趣事,屋内其乐融融。   眼看到了饭点,贤妃说道:“中午留下来用膳吧?瞧我,叫你来本想问一问婚礼的事,给说忘了。”   燕承犹豫:“这……臣怕不合礼数。”   贤妃嗔道:“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在乎礼数了。”   说罢,她转头吩咐宫女:“你去跟陛下说一声,本宫想留燕世子下来用膳。”   宫女领命而去,不多时回来复命:“回娘娘,陛下赐了几道菜,请您好好招待燕世子。”   贤妃便道:“你瞧,陛下同意了。”   燕承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多谢陛下抬爱。”   趁着备膳的功夫,燕承叫住那名宫女,客气地问:“这位姐姐,不知我那弟弟现下如何?在陛下那里没有惹祸吧?”   宫女笑道:“燕世子放心,陛下对燕二公子可好了,刚刚唤了太子过去,如今正在用膳呢!”   燕承谢过她,心中闪过一丝好笑。   皇帝把他支开,是想挑拨他们兄弟?连太子都叫过去了,还真是下功夫。   用过午膳,贤妃才说到主题。   “你的未婚妻,是齐郡谢氏的长女?”   “是。”   贤妃慢慢走过庑廊,说道:“本宫未曾见过,不过听说谢大小姐知书达礼,贤良淑德,想来是你的良配。”   燕承笑着答道:“臣也是这么想的。”   “你见过她吗?”贤妃侧头看他,好奇地问。   “见过。”燕承想起当年相亲的场景,目光温柔下来,“是个很好的姑娘,臣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贤妃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以为他很中意,欣慰地点头:“这就好。婚姻之事,若是父母之命,但也要合自己心意才好。你这般出色,本宫希望你能得配佳人,顺心如意。”   燕承口中谢过,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在心里幽幽叹了口气。   他又不是燕小二,哪能真的顺心如意?身为长子,他不能只在乎自己的喜好,还要考虑会给昭国公府带来什么好处。   “给谢小姐的添妆礼,本宫已经挑好了,你亲自来瞧瞧,可还中意。”   “娘娘费心了。”   贤妃微微一笑,领着他进入偏殿。   当燕承看到那些添妆礼,整个人都有点呆。   皇家赐婚,只是为了好听罢了,赐的那些礼物不在于贵重,只在于意义。但眼前这些东西,显然是用心挑选了的,整整三箱,不但珍贵,还很合适。   燕承忽然相信了,母亲当年和贤妃一定交情很好,否则她怎么会这么费心?他来京以后大肆送礼,后宫无一落下,贤妃自然分到了大头。可眼前这些东西,一看就是精挑细选的珍品,他送的那些怕是不够。   “娘娘如此厚爱,臣如何承受得起?”这回燕承说这句话格外真心。   贤妃虚虚扶了他一把,柔声说:“本宫说了,你是自家子侄,你成婚这样的大事,自然要当个称职的姨母。这是姨母给你的新婚之贺,望你日后健康喜乐,一世平安。” 第296章 想要的   兄弟俩消磨到下午方才出宫。   燕承心事重重的样子,上了车一直发呆。   燕凌瞧着不太对,小声问:“贤妃为难你了?”   燕承摇摇头,将自己在贤妃宫中的际遇说了一遍,然后道:“或许我们应该问问母亲,咱家跟贤妃是不是有特殊的交情,她如此礼遇,总让我心慌。”   燕凌咦了一声:“不对啊!刚来的时候,我没少往后宫送东西,也想过打通贤妃的路子,可她对我一直平平。”   兄弟俩面面相觑。燕凌惯会讨好长辈,连皇帝都被他哄得高高兴兴,但凡贤妃对他有一两分不同,早就搭上关系了。怎么他在京城留了这么久都没动静,燕承一来格外殷切?   燕承思来想去,喃喃道:“她是不是有求于我?”   这也说不通啊,燕凌在京城这么久,贤妃都无欲无求的,他一来就有求了?   想不明白,他干脆不想了,说道:“算了,没有恶意就不是坏事,有贤妃在旁边敲边鼓,这事说不定更顺利。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咱们尽快离京。”   燕凌乖顺点头:“嗯,我听大哥的!”   兄弟俩放下这事,回府收拾行李。   燕承除了那几十车的贡礼,没带多少私人之物。可燕凌在京中大半年,置办的东西真不少。   “只捡要紧的。”燕承交代他,“圣旨是下了,可万一夜长梦多呢?能早一天走就早一天,这些身外之物不要也罢,家里也不缺你的东西。”   燕凌便不叫燕吉收拾衣裳了,反倒一件件往箱子里扔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儿。   燕承瞧见里头还有一株干了的兰草,啼皆皆非:“你几岁了?能不能带点正经了?”   燕凌一把抢过来,宝贝地藏进书里,说道:“这才是最正经的!”   一旁的燕吉插话:“大公子您不知道,这是徐三小姐送的,我们公子就算把自己丢了,也不会丢了它。”   燕承无力地抚了抚额头,指着箱子问:“这些东西也是?”   “这个是去踏青的时候一起买的;这个是徐三小姐的功课,公子特意要回来的,这个……”燕吉一样样如数家珍,半点面子也没给自家公子留。   燕承:“……”   燕凌被大哥看得不好意思,只能呵斥他:“行了,就你记性好!这里我自己收,你到外头去!”   燕吉一点也不害怕,向他做了个鬼脸,一溜烟跑了。   燕凌小心翼翼瞅着兄长:“大哥……”   燕承又好气又好笑:“有什么话就说,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燕凌向他讨好地笑了笑,又殷勤地倒茶,最后才问:“你是不是不高兴啊?”   “不高兴什么?”燕承漫不经心地问。   “不高兴我想娶她啊……”燕凌越说越小声。   燕承看着他不说话,看得燕凌的心都提起来了,又唤了一声:“大哥!”   燕承撑不住笑了,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说道:“我确实更中意徐大小姐,因为这样对燕家最有利,可谁叫你喜欢另一个呢,我能怎么办?”   这是同意了?燕凌喜出望外,激动地抱住他:“大哥,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行了行了!”受不了这腻歪的样子,燕承嫌弃地推开他,“多大的人了,还撒娇呢!”   燕凌呵呵笑,兄弟俩以茶代酒干了杯,在门槛上坐了下来。   “其实你不用担心的,父亲母亲都同意了,我自然不会违逆他们的意思。”   燕凌却摇头:“他们是他们,大哥是大哥。这是一辈子的事,我希望大哥也能支持我。”   被他这样全心信赖着,燕承不由满心温柔,说道:“你喜欢就好,大哥只希望你一生一世都开开心心的。”   燕凌高兴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燕承就逗他:“你倒是一心一意,徐三小姐呢?她同意吗?”   燕凌毫不犹豫地说:“她说只要父亲派人去提亲就同意,只是眼下多事之秋,她可能觉得时机不太合适。”   燕承若有所思:“她顾虑的并非没有道理。徐大小姐和江东王世子的婚事八成定下了,等她姐姐出嫁,南源该当如何?徐刺史只有两个女儿,如果也允了你们的婚事,这些都要做好安排才行。”   “这没什么吧?”燕凌随口说道,“徐刺史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并不需要接班人。婚事若定,南源便与东江与关中都结成了同盟,彼此守望相助。再过二三十年,徐家下一代也出来了,说不定就有值得托付的呢?再不然,我们多生个孩子姓徐就是了。”   燕承被他逗笑了:“你想得可真够多的,八字还没一撇呢,就想到孩子去了。”   燕凌被兄长说得脸上一红,心中却道,何止孩子啊,他连孙子的名字、两人死后埋哪都想好了!   他这两眼发光的样子实在没眼看,燕承掐了他一把:“够了啊,知道你喜欢得不行,别刺激你大哥我了!”   提到这个,燕凌不由收了笑,忧虑地看着他:“大哥,你跟谢小姐……”   燕承知道他在想什么,笑道:“你这是什么眼神?人是我自己挑的,难道还会不想成亲?”   “可是……”   这样的时刻,燕承与他说了心里话:“你先前说的没错,相看那天我确实更喜欢严家小姐,但是小二,那只是一面之缘,成为夫妻是要长久相处的。谢家小姐不差,我与她谈过,我们目标一致,想法相近,日后定能琴瑟和谐。”   “真的吗?”   燕承肯定地点头:“你想啊,严小姐是什么性子?活泼开朗,确实讨人喜欢,但我要的并不只是个开心果。我有我的抱负,我的志向,未来必定是一条艰难的路。她如今让我开心,日后很可能帮不上我的忙,而我也不会有很多时间陪她,我们会不会渐行渐远,变成一对怨偶?谢小姐就不一样了,我知道她可以陪我走这条路,我们会互相扶持,这才是我想要的未来。”   燕凌被他说服了,拿起已经空了的茶杯跟他碰了碰,笑嘻嘻地说:“那我就祝大哥夫唱妇随,早生贵子!”   燕承哈哈一笑,学他的样子碰了碰空杯,装作一饮而尽的样子。   燕凌回去收拾行李,嘴里念念有辞,一样一样地收拾那些没什么用的小玩意儿。   燕承静静地看着,目光温柔中带着微微的伤感。   他是长子,他是兄长,如果家族需要人牺牲,那也应该他去。这个傻弟弟,还是让他快活些吧! 第297章 告别   燕承定好了启程日期,消息送到了各处。   太子依依不舍,拉着燕凌说:“怎么这么快?还说要给你践行呢!”   燕凌道:“我大哥的婚期在九月,现在回去,到家也八月了。新娘子都已经上路了,总不能比新娘到得还晚吧?”   太子想想也对,只得道:“那择日不如撞日,今天下课咱们办个践行宴吧?也不叫御膳房安排了,直接去外头的酒楼。”   燕凌自然应允,又抬头看了眼女学生那边,徐吟正好转过头来,两人对了个眼神。   “你有没有在听啊!”长宁公主拉了她一把。   徐吟回过神,声音轻快地答道:“听到了呀!”   “你到底怎么想的?”长宁公主兴致勃勃地问,“还是对燕二没什么感觉吗?他七夕还特意给你送礼物呢!”   “我没什么可想的啊!”徐吟一摊手,“婚姻是父母之命,我们两家隔得太远了,他回去后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长宁公主失望地松开手:“这么说也是。”   徐吟反过来问她:“公主,你为什么对我们的事这么感兴趣?”   长宁公主说:“我还不是为姐妹的终身考虑,你不想嫁我皇兄,那我数来数去,好像就燕二还配得上你。”   徐吟好笑:“那公主自己呢?你也就比我小几个月,没想过自己的事吗?”   长宁公主一脸无所谓:“我有什么好考虑的,现在开心得很,一点也不想成亲。等到拖不下去,父皇自然会为我挑选的,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她真想得开,不过这么说也没错。以皇帝对她的宠爱,驸马自然是千挑万选的。如果真的不幸挑中绣花枕头,那只能怪运气不好了。   长宁公主的注意力又转回去:“燕二会来找你告别吧?不知道他会说什么呢?”   徐吟也以为他会来正式告别,可下了课燕凌就被太子一干人拉走了。   她出宫回府,做功课,料理事务,等到就寝时分,燕凌也没有出现。   “小姐,你在等什么?”小满有口无心地问了句。   “没有。”她合上窗,“该睡了。”   “今天这么早?小姐不看书吗?”   “不看了,早点睡吧。”徐吟揉了揉眉心。   “哦。”小满铺好床,在角落留了一盏夜灯,“那我出去啦,小姐安歇吧!”   “嗯。”   夜晚安安静静,并没有人来敲窗,徐吟看着余火,慢慢睡着了。   她睡得有点不安稳,外头一点风吹草动就惊醒。反复几次,弄得自己都烦了,最后把耳朵一捂,这才睡沉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传来轻轻的声音,徐吟翻了个身,觉得今晚的风有点大,又迷糊了过去。   外头那人等了许久都没有回应,犹犹豫豫没敢推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大概睡得早的缘故,徐吟醒来时,天还只是微亮。   外面还没有人声,丫头们想必还没起。   但她已经没有睡意了,索性起来活动一下筋骨。   她一边打着呵欠,一边伸手去推窗。   这一推,忽然发现手感不对,有人低低“哎哟”一声,从窗台滚了下去。   徐吟愣了下,飞快地打开窗户,果然看到燕凌一脸委屈地爬起来。   他还穿着昨日的衣裳,身上残留着淡淡的酒意,皱着鼻子抱怨:“你要开窗怎么也不打个招呼?”   徐吟又好气又好笑,从昨晚开始的莫名闷意忽然无影无踪,问他:“我开自己的窗为什么要打招呼?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蹲别人窗户外头?”   “呃……”燕凌无言以对。   看到他手上沾了泥灰,徐吟无声叹了口气,转身绞了张湿帕子递过去:“擦擦吧!”   燕凌一下笑开来,接过帕子先擦了把脸,再仔仔细细擦过手,瞧着脏兮兮的帕子也不好递回去,就抓在手里眼巴巴地看着她。   徐吟状似不在意:“不要了,等会儿你扔了吧!”   燕凌呵呵笑着,理所当然把那帕子小心叠好,收进兜里。   徐吟假装没看见,问他:“你什么时候来的?”   “昨晚。”   她怔了下:“所以你就在这睡了一晚?”   燕凌点点头,一脸无辜地说:“你这窗台也太小了,我腿都伸不直。”   徐吟无语了,好在现在是夏天,不用担心着凉。   她扭开脸:“卫均呢?让人闯进来睡在我的窗台上,他这个护卫队长怎么当的!”   “他知道啊!”燕凌说,“在墙头盯了我一夜呢!刚刚才走的。”   “……”这叫什么事?徐吟忍不住按了按额头。   燕凌语气讨好地说:“我昨晚想早点过来的,谁知道太子他们拉着不让走,就拖晚了。”   徐吟嗯了声,假作平静:“找我什么事?”   “我、我要回家了……”   “我知道,你说过了。”   “那还是要正式告别一下的嘛!”燕凌低下头,摸了摸鼻子,“京里的事我都安排好了,你让文长史找一趟周总管……”   他把各项事务都说了一遍,包括一些隐秘的暗线,以及遇事可以走哪些门路等等。   徐吟认真听完,一一记在心里,真心说道:“谢谢。”   燕凌不由笑了,看着她说:“还有件事,我想问你。”   “什么?”   “就那天晚上问过的。”他不好意思地垂下头,轻咳一声,“我回去后,叫父亲请人去南源提亲,好不好?”   这是七夕那天晚上说过的事。他当时的理由是,利用这件事把她叫回南源,徐吟回绝了,说父亲已经有安排。   现在旧事重提,他没再拿别的事当由头,只问她同不同意。   徐吟看着眼前的少年,胡乱在窗台上睡了一晚的他,衣裳蹭得乱糟糟的,头发也没有那么整齐,脸上还残留着酒后的痕迹,但他的语气小心翼翼,那是满满的诚挚心意。   好一会儿没等到回答,燕凌忍不住抬起头来。   徐吟忽然就笑了,说:“我的生日在十月。”   生日……燕凌一下子眉开眼笑:“我知道了,回家就跟父亲说!”   她今年十五,生日也就是及笄,到时候就该议亲了!   天渐渐亮了,外头传来丫头们走动的声音,小满一把推开门:“小姐,你起来了?” 第298章 回家   两日后,燕氏兄弟启程回家。   皇帝派了廖英相送,太子虽然没有亲至,但杨家、安家等都前来送行。   长亭旁的茶楼里,徐吟意外看到了两个人。   纪三娘与她的义兄胡良。   “纪师姐!”小桑高兴地喊道。   徐吟刚来京城的时候,曾经在街上撞到未来名将薛易卖刀,燕凌出手后方知,他的好友柯通被人诬陷下狱,想要筹钱营救。这纪三娘与胡良便是柯通的结义兄妹。   纪三娘与她的义兄胡良从外面进来,向徐吟行过礼,笑吟吟回道:“小桑师妹。”   他们二人一身侍卫打扮,神采奕奕,与上一次见面的落魄模样大不相同。   小桑笑嘻嘻道:“恭喜师姐,想必如今出人头地了。”   纪三娘莞尔一笑,说道:“这还要多谢燕二公子给的荐书。”   他们救出柯通后,三兄妹听从燕凌的建议,拿着他的荐书去关中投军。如今这般,显然受到了重用。   徐吟请他们坐下:“你们这回接了公差?”   纪三娘推辞不敢坐,回道:“是,我们随世子来京接二公子回家,一直候在城外。”   徐吟点点头,这八成就是燕承安排的后手了。他们兄弟回程的路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危险,因此在城外准备了一支援兵。   她看向他们身后:“你们的兄长呢?没有一起来吗?”   说到这事,纪三娘与胡良的神色沉了下来。   徐吟察觉到不对劲:“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纪三娘回道:“薛大哥决定回乡,我们便分道扬镳了。谁知道上个月,我们接到他老家来信,说薛大哥当街暴起杀人,判了发配充军,我大哥急急请了假,赶过去处理了。”   徐吟吃了一惊:“当街杀人?怎么回事?”   纪三娘看向兄长,胡良抱拳说道:“具体情况我们也不是很清楚,应当与他的乡邻有关。薛大哥发妻已丧,没有留下子嗣,宗亲想叫他过继一个族侄。薛家伯母不肯答应,便起了龃龉,大概就是这事闹的。”   徐吟明白了。什么过继族侄,说穿了就是想要他家的产业。薛易不过三十出头,又不是生不出孩子,薛母自然不肯答应。族人趁着薛易不在欺压其母,便惹恼了他。   纪三娘叹了口气:“算算时间,薛大哥已经在发配路上了,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   没想到薛易还是逃不过刺配的劫难,不知道该不该说是天意。   “只有柯捕头一个人去救吗?”徐吟问,“你们可有上报?”   纪三娘与胡良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虽然昭国公府对他们很礼遇,但这毕竟是私事。如果燕凌在的话,他们当然会上报,可他远在京城,也管不过来啊!   “徐三小姐,”胡良说,“二公子好不容易从京城脱身,现下他的安全是最重要的,我们也不好在这个时候打扰他。”   徐吟明白他的顾虑,略一思索,说道:“不必打扰他,我叫人去帮忙就好。你们说一下情况,薛捕头的老家在何处?他何时被判的?发配去哪里?什么时候动的身?”   义兄妹两人喜出望外:“怎么好劳烦徐三小姐?”   徐吟摆手:“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也算全了我们一场相遇之缘。”   小桑插嘴:“纪师姐你别客气了,我们小姐向来热心,既然遇上了没有不帮的道理。”   纪三娘感激道:“上回已经得了徐三小姐相助,这回……罢了,债多了不愁,我们就再麻烦您一次。”   胡良当场拿了信出来,几人对着那封信研究了一番。   随后徐吟叫来卫均,让他安排人手去营救。   安排妥当,纪三娘兄妹再次道谢:“徐三小姐大恩,我们兄妹必定牢记心中。”   徐吟笑着摆手,这才问起:“你们来此,原本为的什么?”   纪三娘恍然想起,忙道:“我们替二公子传话来的,今日人多眼杂,他就不出来了,此去一别,徐三小姐万望珍重,等待金秋再重逢。”   徐吟微微一笑,向窗外看过去。   长亭里,送行的人挤得满满的,他确实不好出来。   “替我祝他一路顺风。”   昭国公府的车队准备好了,燕氏兄弟向送行的人一一告别,然后登车的登车,上马的上马。   纪三娘与胡良向她告别,然后假装出来买零食,拿着小桑给的点心回到队列中。   燕凌骑在马上,看到他们兄妹回来,当即招了招手。   “二公子,话传到了。”胡良回禀。   燕凌眼尖看到纪三娘手中的纸包,问道:“那是什么?”   “是小桑师妹给的点心。”   纪三娘看他一脸渴望的样子,忙打开来,递了个酥饼过去。   燕凌一口吃了,只觉得满嘴香甜。   “嗯,挺好吃的。”他顺手拿起纸包,团一团塞到马鞍旁边的口袋里,“走了,回家!”   说着一拉缰绳,催马上路。   留下纪三娘呆呆站在原地,心里憋着一句话没说出来。   那是小桑师妹给他们兄妹路上吃的,怎么二公子就抢走了……   胡良倒是笑了,拍了拍义妹的肩,说道:“我们也走吧!”   既然二公子开心,那就当徐三小姐送的好了。   茶楼上,徐吟慢慢走到窗边,看着马上少年离去的背影。   不知道他是不是感应到了,忽然转头回望。   两人已经离得很远了,彼此都只看到对方朦胧的影子,却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微笑。   ……   马车里,燕承看到茶几上的礼盒,拿起来问:“这是什么?”   小厮忙了一早上,刚刚腾出手来,回道:“啊!这是贤妃娘娘送的践行礼!”   燕承怔了一下:“陛下不是送过吗?”   “是单独送来的,”小厮递过去一杯凉茶,“送礼来的公公也是单独来的,特意交待小的不要声张,只叫公子知道就好。”   燕承打开礼盒,看到里头放着许多杂物。有适合远行的鞋袜,有路上常用的药物,还有耐放的点心等。东西不贵重,却十分见心思。   他眉头不由蹙紧。   这个贤妃,对他未免好得过分了吧? 第299章 请归   午后时分,蝉鸣一声声带来燥意。   烈阳照在山石廊宇间,入目是一片晃眼的金色。   长宁公主趴在廊下,角落的冰鉴散发着丝丝凉意,仍驱不散她身上的热气。   “我讨厌夏天。”她咕哝着说,“永远都是一身汗,黏糊糊的。”   离她不过一丈远的地方,徐吟慢悠悠地画着荷花,这是她们今天的功课。   “公主知足吧,那些平民百姓不但没有冰鉴可用,还得顶着大太阳干活呢!”   长宁公主叹了口气,问她:“你不热吗?”   “热啊!”徐吟搁下画笔,摇了两下扇子应景,“可天时如此,有什么办法?我们南源的夏天更闷热,小时候经常热得睡不着,父亲便请了位能工巧匠在我们姐妹的屋子周围挖了许多水渠。夏天的时候启动机关,水渠里的水被引上屋顶,再灌注下来,像下雨一样,就凉爽很多了。”   长宁公主听得两眼放光:“听起来很有意思的样子,你有图纸吗?我叫父皇也给我建一个。”   徐吟摇头:“那位匠人只是经过南源,后来便失去了踪迹,我们也找不到他在哪里。”   “真可惜。”长宁公主向往地说,“好像去你家看看啊!”   徐吟微微一笑。公主身份贵重,皇帝又这般宠爱,定然不会将她远嫁,想是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去南源了。   两人做了一会儿功课,又吃了冰镇甜瓜,太阳渐渐西落,终于没那么热了。   徐吟收拾东西出宫,刚踏进府门,老仆的消息让她吃了一惊。   “二老爷来了。”   “二叔?你是说二叔?”   “是。”老仆笑吟吟地说,“二老爷来接三小姐回家呢!”   徐吟到了堂屋,果然瞧见二老爷徐安正在指使下仆们做事。   “二叔!”   徐安听到声音转头,脸上绽出笑意:“阿吟回来了?半年不见,都成大姑娘了。”   徐吟与这位二叔不算亲近,不过到底是数月不见的亲人,这会儿格外亲切。   “二叔怎么来了也不送封信?我也好提前迎接。”   “信送了,想是我路上赶得急,倒比信快了一步。”徐安坐下来说,“你父亲听说燕二公子已经回家了,催我快来。”   徐吟听着还有后话,便让无关的仆从退下,压低声音问:“父亲为何这么着急?家里没事吧?”   “家里没事,是担心你。”徐安说,“燕二公子不在,你一个人留在京中无人照应。”   徐吟这才放心,笑着说道:“我现下挺好的,京中局势平稳,公主又很看重我,陛下待我也不错。”   “话是这么说,可万一有什么变故呢?京城到底是是非之地。”   一旁的文毅说:“三小姐这是身在局中,不知道别人看着心惊肉跳。想想自从您来以后,京城发生了多少大事?后宫两位贵人失势,大将军遇刺,还有端王谋逆下狱,哪一桩不是惊心动魄的?大人在千里之外,岂能不忧心?”   徐吟想想也是,就有几分心虚:“那也不干我的事啊!”   文毅给她面子不揭穿了,正色道:“总之,大人的担忧不无道理,三小姐还是早日离开为妙,京城终究不是自己的地方。”   徐吟离家半年,当然也想回去了。尤其燕凌走后,时间都好像变慢了。只是她是奉诏进京,总得皇帝允准,才能安然离开。   “你父亲的奏章已经递上去了。”徐安继续道,“照原先说的那样,准备接你回家行及笄礼,只要陛下批复,我们立刻动身。”   他官卑职小,没资格面见皇帝,所以只是替兄长递了奏章上去。徐家也没有昭国公府重要,只要皇帝不刻意为难,应该会同意的。   徐吟点点头,又问了家里的情况,以及奏章的具体内容。   她是长宁公主的伴读,又是皇帝亲封的县君,批复前应该会叫过去问话的。   ……   皇帝打了个呵欠,看到了那本署名徐焕的奏章。   打开一瞧,他不由露出微笑。   自从搞倒端王,他的运气就变好了。昭国公才送来大笔财物,现下徐焕也送节礼来了。   说起来,这个徐焕一直不错。绿林之乱后,各地刺史都督就极少送税金进京,但南源一直有送,虽然不多,但南源本也不大。而且,他年年节礼不落,年初徐三小姐进京,节礼又重了几分。   瞧瞧这中秋节礼,比蒋奕送来的也差不了多少。   皇帝心情愉快地翻到后面,看到徐焕提出的请求,露出沉思。   这时,太子来了。   他现下天天跟着皇帝处理政事,这会儿是来交奏章的。   皇帝心中一动,问他:“绩儿,余家那门婚事你不想要,心中可有新的人选?”   太子懵了一下,回道:“父皇,儿臣没想那么多。”   “那你觉得永嘉县君如何?她的样貌想来你不会不满意,性子虽有几分凶悍,但平时也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儿……”   “不行不行,”太子吓了一跳,连忙反对,“父皇,这不行啊!”   “为何不行?”皇帝不悦地皱起眉头,“你不会是为了燕二拒绝的吧?他是臣,你是君,岂有你让着他的道理?”   太子否认:“不是,父皇,是儿臣自己不愿意……”   皇帝劝道:“你再想想,别看她说的凶,真成了亲,那你就是她的夫君。夫荣妻贵,难道她还能不护着你?”   “父皇,儿臣不是怕这个,而是她……”   太子心道,他为什么不喜欢余曼青?不就是因为她总板着脸爱训人吗?徐三小姐虽然不会这样,可她功课样样比自己出众,真娶了她自己不还是得乖乖听话……   但这个理由他不能直说,说了父皇只会嫌弃他没有威仪。太子灵机一动,说道:“父皇,您觉得永嘉县君比齐郡谢小姐如何?”   皇帝没想到他这么问,愣了下,回道:“有朕给的封号,永嘉县君自然更尊贵些。不过……”   他又不傻,现在不是皇权至上的时候,齐郡谢氏的势力可比徐家大多了。   太子说:“父皇,燕大娶的是齐郡谢氏的大小姐,燕二若是娶不了永嘉县君,昭国公一定会给他定一门更好的婚事吧?到时候,我就不落了下风吗?儿臣堂堂太子,娶的太子妃怎么能比他们差?” 第300章 回程   听太子这么一说,皇帝彻底死了心。   他把奏章递过问,顺口问:“徐焕要接女儿回去举行及笄礼,你觉得如何?”   太子答道:“及笄成年于女子是大事,儿臣觉得应当允准。”   皇帝也就不多说了,提笔写了准,回头吩咐内侍:“跟贤妃说一声,召永嘉县君入宫一趟。”   太子松了口气,召她进宫就是个流程,这事妥了。   徐吟第二日接到贤妃的召见,心中有数,依礼前去拜见。   贤妃和先前一般和善,说了皇帝的决定,又问她可有难处,需要给她备什么程仪等。   徐吟一一回了,顺利过了这关。   长宁公主依依不舍,拉着她说:“你这趟回家,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啊!”   徐吟感念她真挚的情谊,并不想糊弄她,实话实说:“公主,回去行了及笄礼,父亲就该相看我的婚事了,以后我怕是很难再来京城。”   这话说得长宁公主泪光闪烁:“难道我们后会无期了吗?”   徐吟笑着安抚:“还不至于。公主的婚事还没定呢,等您出降之后,说不准我们还有机会见面。”   长宁公主只能无奈接受:“那说好了,以后有机会的话,你一定要来看我。”   徐吟郑重答应,又摘下自己的扳指。   “这是父亲特意为我打造的,跟随我好几年了,我的箭术都是戴着它练出来的,现下将它赠给公主,望公主箭术大进,百步穿杨。”   这个祝福让长宁公主很开心,她伸手摸了摸,最后摘下一块凤纹玉佩来。   锦书瞧见,低呼一声:“公主,这是您的身份玉佩,贵重非常……”   长宁公主摇摇手,满不在乎地说:“一件身外物,哪里贵重得过心意。”   她塞过去:“我没有你这样有意义的东西,只有这个跟了我最久。你拿着它,就当我们一直在一起。”   徐吟看着这块玉佩,上面还刻着长宁公主的封号,应当是皇帝册封的时候一同赐下的,锦书说贵重非常一点也不夸张——它是可以代表长宁公主的,见玉如见人。   她心中涌动着说不清的滋味:“公主……”   “你不会不要吧?”长宁公主撅起嘴,“送出去的东西我可不要收回,那太丢脸了。”   徐吟笑起来,大大方方将玉佩挂到腰上:“公主都说了,再贵重也贵重不过心意。这是公主对我的一片心,别的都没有它重要。”   长宁公主开心极了,拉着她交待:“你拿着它,要是遇上路到麻烦,该亮出来就亮出来,本公主罩着你!”   这江湖气的话也不知道她从哪个话本里学来的,皇帝知道又要头疼了。   小姐妹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宫女来催,才依依惜别。   长宁公主一路送她到宫门,看她走出去了还喊道:“记住你的话,有机会要来看我啊!”   徐吟回身对她招了招手,侍卫再三催促,终于上车离开了。   长宁公主站了很久,直到看不见了才怏怏回去。   “小姐,我也挺舍不得公主的。”小满说道,“公主虽然身份贵重,但从来没有架子,对我们也很好。别人说公主任性娇蛮,那都是不了解她。”   徐吟点点头。前世,长宁公主这个名字对她来说只是个符号,想起来的只有她悲惨的命运,没想到今生会有缘分相识,才知道她是个多可爱的女孩儿。   只盼这京城的风雨都波及不到她,叫她快快活活过完这一生。   ……   得了皇帝的批复,徐府开始收拾行装。   文毅过来求见:“三小姐,下官有一事相求。”   “文长史请说。”   “京中的眼线安排下来不久,下官担心这一走别人不够了解,所以想留下来。”   “这……”徐吟迟疑。文毅执行力强,交待他事情总能不折不扣完成。不过脾气太直,其实并不是干情报的好人选。有她在,一些紧要的地方把控住就不会出事,如果只留他在此,就担心不够圆滑。   文毅知道她的顾虑,说道:“三小姐,这半年来下官干得怎么样,您是亲眼看到的。下官向您保证,一定收着脾气,不坏正事。”   徐吟最终点了头:“好。你能留下来主持大局,我也放心一些。京中现下形势不错,不过你还是要小心,万一有失,及时撤回。”   “谢三小姐信任,下官铭记在心。”   文毅的这个决定,让徐吟回程轻松不少。京中的事务不用料理太多,交给他就行。   她离京可就没有燕氏兄弟那么风光了。与她交好的是各家小姐,不大方便亲自来送,只能陆陆续续提前来道别。   不过这样也省事,到启程那日,整理好车队,直接就能走了。   “小姐,上车吧!”小满说。   徐吟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京城。   这个繁华的京都巍峨而雄伟,不知道这次的历史将会给它什么结局,但愿不要再有前世的惨剧了。   徐家的车队缓缓驶在大街上,徐吟透着轻薄的车帘,看着外头的街景。   临近城门的时候,有一队人马刚刚进行,双方错身而过。   那些人大多数身穿布甲,风尘仆仆,和他们来时差不多,也不知道是哪家远行进京的护卫。   忽然,徐吟的眼角瞥过一个熟悉的影子,她迅速回神,撩起车帘。   可惜车马太多,那人已经被挡住了。   “小姐,怎么了?”小桑问,“哪里不对劲吗?”   “我好像看到了一个熟人。”   “谁?”   “江越。”   小桑和小满对视一眼,对这个名字都很陌生。   去年徐思到东江相亲,她们俩都没跟去,自然不知道他。   徐吟叩了叩车壁,卫均很快出现:“三小姐,什么事?”   她指了指已经过去的车队:“我好像看到江越了,蒋奕的弟子。你派人给文长史传个信,留心是不是江北来人了。”   他们在东江的时候跟蒋奕结了大仇,年前被皇帝召进京多半也是蒋奕搞的鬼,卫均不敢大意,应了声是,赶紧派人去传话。   眼见出了城门,京城越来越远,徐吟的心反而提了起来。   江北忽然派人进京,不会带来什么变故吧? 第301章 归心似箭   十几辆大车消失在城门口,江越转过头来,说道:“那好像是南源徐氏的徽记?让人去打听一下。”   过不多时,部下来报:“确实是南源徐氏的车队,他们今日离京回程。”   江越再次沉沉看去,手不由按住腰间刀柄。   南源徐氏,那位徐三小姐是不是就在其中一辆马车上?刚才就这样跟他们擦肩而过了。   旁边的马车掀起帘子,一个谋士打扮的中年男人出声唤道:“江校尉,这里是京城,我们有公务在身,你可不要多事。”   江越闭上眼,缓缓出一口气,终于收起眼中的凶光,露出温和的笑:“我知道了。”   谋士满意地点点头,伸手招他进去。   江越翻身下马,将缰绳抛给部下,自己跳上了马车。   “这位徐三小姐运气挺好,赶在这会儿走了。”谋士端了杯温水给他。   江越一口气喝了,脸色再次沉了下来,冷声道:“算她跑得快,不然……”   “不然怎样?砍了她吗?”谋士笑笑,语气带着提醒,“阿越,别忘了我们来干什么的,就算她没走,我们现在也不能随意出手。”   “我不是这个意思。”江越低声解释,“我只是想,她不走的话定然会被卷进来,到时候想走也走不了。那样的话,我们就有机会报仇了。”   谋士点点头:“这倒是不假,所以说她运气好啊!”   他看着江越,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   以往总觉得年轻人太过跳脱,难以委以重任,今年他倒是沉稳了下来,可付出的代价未免太大。   去年东江一战,都督重伤,父兄一般陪伴长大的田大头身死,苦心经营数年的松江大营不得不放给老对手杨固,江越将这一切的失败都揽在了自己身上,爱笑爱闹的年轻人脸上从此少有笑容,每天每刻都念叨着那恨之入骨的名字。   有目标有动力当然好,但是,太过执着难免会变成心魔。   这趟来京城,都督特意让江越领队,又叫他随行提点,为的就是让他重新拾回自信,免得纠结在执念里无法挣脱。   希望一切都能顺利吧!   ……   入夜,平野散落着点点星火。   徐吟坐在火堆旁,读着文毅刚刚送来的一封情报。   那天进城的确实是江北的人,由江越领队,向皇帝送中秋节礼。   蒋奕是皇帝的心腹,但凡重要节日没有错过的,但是这回派出来的是江越,徐吟总觉得没有这么简单。   卫均安排好巡夜事宜,走过来说:“三小姐,还在为江越的事犯愁?”   徐吟点点头,将文毅的信递给他,说道:“你觉得江越进京理由是什么?”   卫均一边看一边回答:“京中发生那么大的变故,也许他是去探听局势的吧?毕竟蒋奕远在江北,肯定担心京中局势变动,没人在皇帝面前帮他说好话。”   这倒是个理由。徐吟思忖片刻,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蒋奕先前与张怀德关系不错,你说他和端王有没有关联?”   卫均挠了挠头:“这……不至于吧?皇帝倒了对蒋奕没有好处啊!端王年富力强,权欲更重,换这样一个主子,肯定没有现在这位陛下轻松。”   徐吟觉得也是。但是前世端王上位后并没有对蒋奕出手,蒋奕仍旧做着江北都督,很快得了他的支持联兵灭了东江。   究竟是端王上位后双方达成了协议,还是蒋奕原本就和端王勾连?她猜不出来。   “三小姐要是这么担心,不如我回去盯着?”卫均提议。   徐吟笑了下,将情报拉回来扔进火堆里,说道:“罢了,要真有什么,你回去也改变不了。我们既然已经出京,那就回家再说吧!”   谋反案渐渐平息,她料想皇帝差不多要对端王动手了。这回没了余充,端王就是拔了牙的老虎。后面再发生什么,已经不是她能操控的了。   还是先回家吧,离家大半年,她已经迫不及待了。   “去休息了!”徐吟解开披风交给小满,爬上车睡觉去了。   去时冰雪阻路,花了将近两个月,回程归心似箭,他们只用了一半的时间。   九月未至,徐吟终于看到了魂牵梦萦的南源城。   她耐不住马车慢吞吞的速度,亲自骑马进城,直奔刺史府。   “父亲!姐姐!”   一到府门,她将缰绳扔给小厮,就冲了进去。   大半年不见,刺史府仿佛变了一个样。老旧的地方修缮了,从门口到大堂张灯结彩,似乎有什么喜事。   徐焕正在理事,猛然听见外头女儿在喊,再一眨眼便见她一阵风似地冲进来,顿时惊住了。   “阿吟!你……”   徐吟一下扑进他的怀里,喊道:“父亲!我回来了!”   看到女儿激动的小脸,他一下笑开来,轻轻拥了拥她,说道:“回来就好!报信的人说你们大概下午进城,为父还想给你个惊喜,没想到先让你吓了一回。瞧瞧,脸颊都尖了,路上没怎么歇过吧?真是,又没人追着你,慢点走不好吗?”   听着父亲的絮絮叨叨,徐吟满心都是喜悦。   徐焕也是一时激动,不知不觉啰嗦了起来,看到女儿好好的,似乎还长高了一些,他心里松了口气,嘘寒问暖。   徐吟一一回答:“我好着呢!陛下挺好哄的,我与长宁公主交了朋友,宫里没人敢欺负我。淑妃?她是想欺负我,所以倒霉了嘛!”   徐焕哭笑不得:“你说得倒是轻松,知不知道我们收到信有多担心?你一个外臣之女,掺和进后宫之争,一不小心会丢了小命!”   “是她欺负我啊!”徐吟委屈地说,“我没招她惹她,她自己想来害我,我有什么办法?反正倒霉的是她,又不是我。”   “就你理由多。”徐焕想想又心疼女儿,听她信里写的简单,也不知道这半年遇到多少危险。   他放柔声调:“你安全回来,父亲的心总算定了。路上辛苦了吧?先回去梳洗歇息,有什么事,咱们回头再说。”   徐吟乖巧应是,想到外头挂的彩绸,顺口问了句:“父亲,咱们府上有喜事吗?”   徐焕含笑回答:“是啊!你姐姐要定亲了。” 第302章 家人   徐思订亲的对象自然是东江王世子李闻。   从东江回来后,两个人开始漫长的通信。徐思收到的信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厚,徐焕便知道长女的姻缘真的来了。   错选方翼,险些害了女儿一生,他一直处于愧疚之中。现在看到她寻得如意郎君,无论人品样貌皆是上上之选,这让老父亲十分欣慰。   徐吟也很高兴,家世才貌还在其次,她最中意李闻的一点,就是他品性纯善。   姐姐上辈子太苦了,被爱人当成礼物送给别的男人,为了保护她不得不出卖美色,明明是受害者却为昏君背了一世的恶名,直到最后还拼命把她推出火坑,自己慷慨赴死。   她欠姐姐的永远也还不清,只希望姐姐今生永远幸福快乐。   “阿吟回来了?太好了!”外头传来徐思的声音,“阿吟!阿吟!”   徐吟转回身,对上徐思推门进来的笑脸。   这是活生生的,年轻明媚的姐姐。   她的眼泪刷地下来了。   徐思呆了下,慌里慌张地上前抱住她:“阿吟?发生什么事了?你受委屈了?有人欺负你?别怕,你说出来我们教训他!”   她又急忙问徐焕:“父亲,到底怎么了?你快哄哄她呀!”   徐吟一下破涕为笑,给了她一个深深的拥抱,擦着眼泪说:“没事,我太久没见姐姐,心里想念得紧,又听说你要订亲,以后想见面都难,忍不住难过起来。”   徐思这才放下心来,摸着她的头笑道:“咱们家的小霸王,什么时候成小哭包了?”   徐吟嗔道:“我平时才不哭,今天就是太高兴了。”   待她情绪平静下来,徐思这才有功夫仔细打量她。   “长高了一些,瞧着有了大人模样。路上可还顺利?在京城还好吧?有没有生病?可想家了?”   徐吟一一答了,说道:“我早就想回来啦,只是一直等不到时机。还是父亲想得周到,奏章递上去的时候陛下心情正好,便答应让我回家了。”   徐思笑起来:“你走以后,父亲一直盯着京城的形势,听说燕二公子离开,当下决定叫二叔去接你。一则不放心你无人照应,二则说明陛下的心意已经有了改变。现下你顺利回家,我们终于可以放心了。”   徐吟转回头:“父亲辛苦了。”   徐焕伸手揉了揉女儿的头,含笑道:“比起你亲身去犯险,父亲所做的不过微末小事。好了,阿思你先带你妹妹回去梳洗,瞧瞧这满头汗,怕是一路跑回来的。”   徐思笑着起妹妹的手:“是,回头我们再去给祖母请安。”   ……   沐浴过后,徐吟舒舒服服地倚在竹席上,一边让丫头绞头发,一边跟姐姐闲聊。   “父亲说姐姐要订亲了,所以李世子算是通过姐姐的考验了吗?”   徐思一边剥着橘子,一边回她:“就知道你会问,怎么样,对他满不满意?”   徐吟觑着姐姐的脸色,徐思并无多少羞涩,不过笑意盈盈,显然心情不错。   她接过姐姐剥好的橘瓣,回答:“我有什么不满意的?关键是姐姐喜欢呀!”   徐思抿嘴笑了起来,与她说心里话:“先前父亲选中方翼,其实我一直不太心安,总觉得他摸不透。后来出了那事,我心里的石头反而落了地,果然他是这样的人。”   徐吟慢慢点头:“那李世子呢?”   “这一年来,他写了许多信。有幼时的趣事,有日常的生活,还有肩上的压力和担忧。虽然我们并未见面,可他是个怎样的人,我已经了然于心了。”徐思嘴角挂上柔柔的笑,“虽然这回是远嫁,但我心里反而更有底气。知道自己嫁的是个什么样的人,知道他面对的处境与责任。我很清楚嫁过去会过什么样的日子,需要做什么事,心里一点也不害怕。”   徐吟吐出一口气:“那我就放心了。”   徐思瞧她一副老怀欣慰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笑闹:“小孩子家家,说什么大人话?我还让你不放心了是吧?我还没问你呢,燕二公子那边怎么样了?你们在京城没发生什么吧?”   徐吟眼睛一下瞪圆了,说道:“什么叫发生什么?姐姐你想什么呢!我们在京城多危险啊,哪有心思想别的。”   “是是是,你没想,只不过你人没到,信就先到了!”   “哈?”   徐思起身,从书桌上翻出一封信递过来:“昨天送到的。”   徐吟打开一瞧,还真是燕凌的信。   她离京前给他写了封信,料想这会儿才到潼阳,八成是昭国公府自家的情报网先把消息传过去了,所以他的信才到得这么快。   果然,信里没写什么重要的事,就是问候和闲聊,说知道她回家,他就放心了。   徐吟三两下看完,放到一边。   徐思笑问:“要写回信吗?”   “明天再写吧,又不是急事。”徐吟假装没看到姐姐脸上的促狭,扯开话题,“对了,姐姐你什么时候定亲?婚期商量好了吗?”   徐思看出她的小心思,也不去拆穿,回道:“下个月初八,婚期定在明年三月。”   徐吟点点头。姐姐明年十八,稍稍有些大了。不过从医理上来说,日后生育更安全一些。   ——前世姐姐被送去东江,不过十六岁,在王府后院被屡屡算计,以至于小产伤了底子,后来一直没有做母亲的机会。   头发终于干了,徐吟重新梳好发髻,去给祖母请安。   徐老夫人久未见孙女,心里颇为想念,好一通亲热。   随后二房过来相见,一家子久别重逢,其乐融融。   徐泽缠着妹妹问:“京城好不好玩?听说阳水边可热闹了,到处都是画舫,你见到了吗?还有宫里的露台,听说悬在半空,跟仙宫一样,是不是真的?”   徐吟回道:“阳水边是很热闹,不过大哥你问画舫做什么?想去玩吗?”   一旁的二老爷徐安听见,骂了一声:“臭小子,你才多大,可别动什么歪心思!”   徐泽一脸无辜,他只是好奇问问而已……   随手坑了兄长的徐吟暗中偷笑。 第303章 以防万一   潼阳昭国公府。   一大清早,燕凌晃晃悠悠溜达到前堂。   燕承已经在做事了,将近期的事务一一料理干净,刚告一段落,又瞧见燕凌在外面探头探脑。   他看得好笑,招手唤道:“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有事进来说!”   燕凌嘿嘿笑着,冲兄长摆手:“没事,我就在这散散步,大哥你忙你的。”   “你这还叫没事?糊弄谁呢!还不老实点,不然赶你回去!”   燕凌没法子,拖拖拉拉地挪进去,说道:“我就看看老庄什么时候来……”   昭国公府的情报每日一理,跑腿的人叫老庄。燕承脑子里念头一转,明白过来了:“在等徐三小姐的信?”   燕凌嘿嘿一笑,默认了。   燕承又好气又好笑:“你要等就光明正大进来等,谁拦着你似的。”   燕凌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大哥你不骂我啊?”   “骂你什么?”   “我都没去军营,回来这么多天了还不务正业……”   “你还知道啊?”燕承诧异,“真不容易。”   “大哥!”   燕承哈哈笑了起来,摆手说:“好了好了,我跟父亲说过了,你好不容易回来,想歇就歇一阵子,反正近来也没什么要紧事。”   听他这么说,燕凌终于放下心来,跟小厮要了茶点,一边吃喝一边缠着兄长说话。   “大哥,下个月就成婚了,你紧不紧张啊?”   “有什么好紧张的?婚事定了也两年了,要不是先前局势不稳,早就该成婚了。”   “可是我想想就很紧张啊!一旦成了婚,跟现在就不一样了!有个人会分享你的生活,早上醒过来会看到她在眼前,吃饭的时候会问你想吃什么,回家的时候有人等着你,你生活的所有都有人分享……”   燕承初时怔怔出神,眼见燕凌越说越陶醉,很快促狭地笑起来,打断他的话:“燕小二,你收敛一点吧,口水都滴下来了!”   燕凌直觉擦了下,发现并没有口水,恼羞成怒:“大哥!”   兄弟俩正闹着,外头小厮来报:“老庄来了。”   燕凌急忙松开手,眼巴巴地看着进来的老仆。   “大公子,二公子。”老庄打开手里的大匣子,利索地抱出一摞摞文书,“这是北边来的,这是南边的,这是京畿的……”   燕凌迫不及待地问:“有信吗?我的信!”   老庄已经很习惯了,他这几天进门就先被二公子拦截问信,当下从最底下掏出一叠信来。   “有,这是您的。”   燕凌接过来,飞快地翻了一遍,嘴角立刻提了起来。   燕承一瞧就知道他等到了,便指着隔间:“我这还要理事,你到旁边看去。”   燕凌痛快地应了声,抱着那叠信进了隔间。   他第一个先看徐吟的信。   这封信字迹平整,用的花笺与平日不同,应该是她回家写的。信里先报了平安,然后说了路上的事,以及姐姐即将定亲的喜事,最后提到离京前遇到江越,提醒他最好留心一下。   燕凌的嘴角一直翘着,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才将信纸放下,拿起另外几封。   这几封是京城里写来的,他在京中留了大半年,有几个算是他私人的心腹,会时不时写信来问安禀事。   燕凌初时没在意,待看完了几封信,神情逐渐凝重起来。   “大哥!”   燕承刚把老庄打发走,听得声音抬头,便见燕凌快步而出,递来一封信:“你看这个,我总觉得事情有点不妙!”   燕承接过来一瞧:“蒋奕派自己的弟子进京,还在京中大肆送礼……这挺正常的吧?蒋奕是个人精,他远在江北,想保住自己在陛下心中的位置,必定会在收买近臣,好为他说话。”   “是,”燕凌不否认这点,“但是你看江越的种种行径,是不是太张扬了?蒋奕做事极有分寸,他先前交好的是张怀德,但行事非常低调。陛下派人查抄了鹿儿巷,没有他任何贿赂的罪证。现下怎的如此高调?不符合他的性子。”   燕承想了想:“你说的有理,陛下以蒋奕为心腹,不会喜欢他大肆结交朝臣。”   燕凌连连点头:“所以我觉得他另有目的。”   燕承思索:“他想干什么呢?余充已死,大将军的位置还空置着,难不成他想调回京城?”   “不可能!”燕凌毫不犹豫地否决了,“他现在是江北都督,山高皇帝远,又手握军政大权,怎么会想回京城?大将军虽然威风,但论起实权还要逊色几分。”   燕承试着代入想了一下,如果是自己肯定不会放弃江北那么一块肥肉,便赞同他的看法:“他一改行事风格,连引起陛下忌讳都顾不上,看来所图不小。走,我们去找父亲,这事要重视起来。”   兄弟俩当即去议事堂,把这封事报给昭国公。   昭国公一听就觉得大事不好,说道:“快,整顿兵马,速速赶去融关,守好门户。”   融关是关中通往京畿的要道,燕承顿时惊了:“父亲,您觉得会动刀兵?”   昭国公点点头:“这样毫无顾忌,不是蒋奕的风格,后面发生的事说不定会打破格局。余充刚死,京中正是防卫软弱之时,我们不得不防。”   燕承觉得太严重了,蒋奕总不会想借此机会挟天子以令诸侯吧?他在江北,中间还隔着齐郡、虞州呢!   但他这么一说,燕凌马上道:“大哥,动刀兵不一定要他领兵从江北打过去,你还记得吧?蒋奕也是从禁军出去的,他没离京前,曾经也是余充的眼中钉。现下余充一死,蒋奕完全可以与他的旧部联动起来。江北他不会放弃,但不代表他对禁军没有所图。”   昭国公赞同地点头:“我们宁可多防备,以免措手不及。”   燕承默默点头。   或许是他不带兵的缘故,在军事上的敏锐度一向不及弟弟,但他相信父亲的判断。   “要召集多少兵马?谁来领兵?”   昭国公还在思量,燕凌自告奋勇:“我去!”   “小二……”   “我回家这么久,一直闲着不干活。”燕凌向兄长表露歉意,“大哥婚期在即,还是先准备婚事要紧,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第304章 流民   回家后时间过得飞快,徐思的婚事有条不紊地进行中。   东江王府送来纳采之礼,随后问名、纳吉……一整套古礼下来,很快到了九月末。   到下聘之时,徐吟主动请缨,前去迎接。   ——近来局势不太平,临近两地交界的营田县爆发了骚乱,县令被杀,辖地匪徒横行。   为了这事,万嵩亲自领兵驻守,防着被人混水摸鱼,把祸水引到南源来。   徐吟心里沉甸甸的。乱世已经初现端倪,依照前世的轨迹,很快处处燃起战火,各地互相攻伐,将整个天下拖进泥沼。   庆幸的是,这一年多她做了不少事,南源和东江的盟约一旦结成,就可以保东南不乱。而端王提前失势,京城稳固的话,各地终究有所顾忌。   接下来,就看天意的安排了。   眼看天色渐暗,徐吟下令就地扎营。   卫均面露担忧:“三小姐,你看周围好多流民。”   徐吟抬眼看去,野地里散落着一撮一撮的流民,看着他们的眼神既害怕,又渴望。   她这趟带出来的是南源城的精锐,这些流民并不敢靠近。但是饥饿燃起了他们求生的本能,期望着从他们一行人身上得到点什么。   徐吟仔细打量了一番,说道:“扎营,埋锅做饭。”   已经提醒过了,卫均应了声是,吩咐下去。   米粥的香味很快让这些流民骚动起来,他们手里真正有粮的很少,这些天多数人只能吃草根树皮,这会儿闻到米香,眼睛都绿了。   偏偏南源这些人视若无睹,油亮的肉汤泡着碧绿的青菜,舀一大勺浇在米饭上,几乎每个人都吞起了口水。   “小姐。”小桑端来饭食,“咱们没带厨子,您将就吃点。”   徐吟应了声,就这样在火堆边一边看舆图,一边用饭。   肉汤实在太香了,那些流民忍不住往这边靠近。   有孩子忍不住向大人讨要吃的,不出所料挨了打,哇哇哭了起来。   卫均一直警惕地盯着周围,这会儿顺着哭声看过去,看到那群流民里有人骂骂咧咧地推着一个抱孩子的妇人。那妇人被推了个踉跄,嘴里回了句话,那男人作势欲打,妇人无奈,只得抱着孩子,往这边过来。   她刚一靠近,就被拦住了。   “干什么?”外围的护卫喝道。   妇人一边害怕,一边堆出讨好的笑容,哀求道:“军爷,军爷行行好,孩子太饿了,给点吃的吧?一点点就好……我们好几天没吃的了,再没东西吃他就要饿死了,呜呜呜……”   孩子适时哭了起来,一个蓬头垢面,一个面黄肌瘦,看得人心中酸楚。   徐吟停下筷子。   小桑面露同情,却咬了咬嘴唇,什么也没说。   她在江湖中打过滚,知道这种情况不能随便给吃的,不然这些人全都围上来,说不准就会出事。   徐吟放下碗,唤道:“卫均。”   卫均连忙跑过来,低声说:“三小姐想给她吃的?这不太好……”   徐吟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一个小孩子能吃掉多少?小桑,把我的给他们。”   小桑虽然有点懵,但还是应了是,端起碗筷往外围走。   卫均这一年多来跟着她东奔西走,已经很有默契了,琢磨了一下她的意思,比了个手势:“三小姐是说……”   徐吟点了下头,接着道:“看着他们如此惨状,我吃不下。”   卫均明白了,应了声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小桑走到近前,将那肉汤饭递过去:“喏,我家小姐给你们的。”   那妇人并没有抱太大的期望,没想到真讨到了,不由呆了一下:“这……”   “还不拿着,赶紧喂孩子吃点。”   妇人捧着那碗肉汤饭,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扭头看了眼同伴,露出惶惶的表情:“姑娘,我……”   小桑不给她说话的机会,转头回去了。而怀里的孩子也在这时候闹了起来,想要去抓饭吃,那妇人顾不了别的,急忙哄着孩子:“好了好了,娘马上给你吃……”   看她讨到了饭食,周围流民忽然一窝蜂往这边跑来,一个个喊道:“军爷,军爷行行好,我也好几天没吃的了,救小的一条命吧?”   “这位小姐,求求您发发慈悲,我家老母快饿死了。”   “军爷给点吃的吧?”   “小姐赏口饭……”   一眨眼,那些流民全都围了过来。   外围的护卫立刻举起刀盾,大声喝道:“不许过来!想死吗?”   一些流民畏惧地停了下来,另一些却格外不怕死,一边喊着“行行好”,一边往前冲撞。   那些排在前头的流民被他们推挤着,身不由己地冲向前,很快变得乱糟糟的。   小桑察觉到不对,立刻冲回去:“小姐!这些人……”   “别急。”徐吟掏出帕子擦了擦手,“去拿我的弓来。”   “小姐……”小桑明白了什么,返身从马车里取出她的弓。   一转头,徐吟已经跟过来了。她扶着车辕一借力,跳上车子,抬目眺望。   没人留意到她的举动,或者说,看到了也不放在心上。这位漂亮得惊人的小姐,大概没见过这样的场景吧?不知道心里是不是慌了。   那个推着妇人来讨要饭食的流民也赶到了。他长得颇为精壮,虽然浑身脏污但气色看着不错,连同伴也比别的流民壮实。   他盯着站在马车上的徐吟,目光流露出贪婪,还舔了舔嘴唇。   这群人互相交换了眼色,一边学别人喊着“给口饭吃”,一边凶悍地挤进里层。   眼看他们就要摸到护卫旁边,一个尖细的女声忽然喊了起来:“军爷小心!他们是山贼!”   此话仿佛平地一个惊雷,原本就已经够混乱的局面瞬间变得更乱。   那些伪装成流民的山贼立刻抽出匕首,向近前的护卫捅去。   然而护卫已经有了准备,盾牌一立,挡住了他们的偷袭,刀枪回挑。   一个中刀的山贼跌出包围,瞪向最开始来讨饭的妇人,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就要结果她的性命。   “该死的婆娘,坏我们的好事——啊!”   刀刚刚举起,“嗖”一声箭支破空,利索地扎进他的后心。   妇人原本抱着孩子等死,听得山贼扑通倒地,怔怔地抬起来,看到那位送她肉汤饭的小姐站在马车上,持弓冷冷望过来。 第305章 山贼   徐吟只看她了一眼,便再次搭弓。   她站得高,看得清楚,拉弦的手一松,连珠箭发出,“嗖嗖嗖”瞬间倒下好几个山贼。   一旁的卫均早就安排好了弓箭手,此时高声喝道:“不想死的抱头蹲地,否则以山贼乱处!”   此言一出,哪些是真正的流民,哪些是山贼假扮,马上看得清清楚楚。   流民们哪里敢跟装备精良的官兵对着干,为了保命毫不犹豫蹲下身,抱着头一动不敢动。而那些山贼手持利器,便是想伪装也要犹豫那么一下。   卫均一招手,箭支瞬间如雨飞去。那些山贼混在流民中间,原本是想混水摸鱼,不料这会儿却因为他们挡道而不能迅速逃离,很快倒下一片。   为首那个见势不妙,撒腿就跑。   不知道该夸他有急智还是狠毒,每每瞧着有危险,他便拉来一个人垫背,如此竟被他钻进了林子。   卫均瞧见方向,心里一突:“不好!”   随后就听一声马叫,那贼首骑着马奔了出来。   他倒是机智,知道徐吟这边人多,林子又小,钻进去了也很难甩脱,干脆借着这个机会抢了马奔逃。   有了马,逃走的机会就大了。   卫均正要喝令追捕,却见徐吟向他招了招手,急忙过去听令。   “三小姐。”   “跟着他,看看贼窝在哪。”   卫均领会,叫了柴七过去。   余下的那些山贼,完全不是对手,很快被他们收拾了。   一面倒的战斗很快结束,山贼死伤大半,活下来的也都被捆了起来。   流民中有误伤的,卫均给了伤药,又叫人来分肉粥。   亲眼见过这一场猎杀,流民们战战兢兢,听说有肉粥吃,当下由惊变喜,纷纷跪下磕头。   “谢军爷,军爷大好人哪!”   分粥的伙头兵念叨:“要谢就谢我家小姐,是我们小姐心善。”   老人向徐吟的方向连连下拜:“多谢小姐,多谢小姐。”   徐吟回到火堆旁,那抱着孩子的妇人被带过来,怯生生地跪下:“拜见小姐……”   徐吟抬头看了眼,问:“你是什么人?和那些山贼一伙的?”   “不是不是。”妇人连忙摆手,急切地解释,“小妇人是营田县人,夫家姓洪,因为家里遭了兵灾出来找活路,不料路上遇到山贼,当家的……”   说着,她抹起了眼泪。   徐吟平静地看着她。   妇人接着道:“当家的不在了,我一个妇道人家带着孩子,哪里活得下去?便忍辱从了山贼,也能保住孩子一条小命。”   乱世之中,底层只求保命,贞节不贞节委实不重要了。   “所以,你是被他们劫回去的?”   妇人点点头:“我跟了他们几日,原本是要回去的,恰巧小姐经过,他们瞧着人不多,便动了歪心思……”   徐吟嘴角勾了勾,她这次带出来的人确实不多,但是车马齐全、装备精良,这些山贼居然还敢动脑筋,未免太嚣张了。   小桑道:“你胆子也挺大的,不怕被他们杀了吗?”   妇人又抹起了眼泪:“要不是无处可去,谁愿意进贼窝呢?我瞧小姐心善,为了孩子就想赌一把……”   如果这番话是真的,这妇人倒是个聪明的。   徐吟示意小桑过来,俯耳吩咐了几句。   小桑领命而去,不多时回来禀报:“小姐,她没说谎,流民里有认识她的。”   徐吟神色和缓下来,对那妇人道:“山贼已死,你现下有什么打算?”   妇人期盼地看着她:“不知小姐去往何处?路上可需要人浆洗伺候?小妇人有一把子力气,可以帮您干活,只求您捎我们一程……”   小桑插嘴道:“小姐有我呢,用不着旁人伺候,而且我们有正事,不能随便带人。”   妇人目光黯淡下来:“这样啊……”   徐吟想了想,问道:“这些人都是你的同乡吧?”   妇人点点头:“是。”   “你们出来逃难,原本打算去哪?”   妇人说:“倒没有确定的,去东江或者南源都可以,只要有条活路。”   徐吟就道:“我这里有个地方,你们可以去投奔,你问问他们,要不要结伴一起去。”   妇人眼中绽出惊喜,又听她补充:“不过,你们要保证一路上不出现欺压、抢夺这些恶事。若是你们互帮互助,安全到达目的地,那我保证你们以后有一个安身之地。”   妇人大喜过望,连连点头:“我、我这就去跟他们说!”   待徐吟点了头,她急忙抱着孩子找熟人去了。   过了一会儿,几个流民带着一脸难以置信跟她过来。   徐吟听了他们的允诺,叫小桑拿笔墨过来,写了张字条交给那妇人,说:“等会儿我会让人给你们一些干粮,东西不多,需要合理分配才能撑到目的地。明早你们启程,往西南方向走……看到守军,告诉他们你们找季总管。”   几个人把这段话牢牢记在心里,连声感谢。   徐吟摆摆手,让他们退下,自己重新看起了舆图。   父亲听她说过梦境,一直在做准备。雍城被吴子敬折腾了一番,现下人口还不足。只要这些人能洗掉逃难养成的坏习惯,就是很好的劳力。   深夜,火堆发出“噼啪”一声,柴七终于回来了。   “小姐,找到贼窝了。”他喘着气说,“这些山贼当真胆大包天,属下摸进山寨的时候,听到他们在密谋抢劫大小姐的聘礼……”   徐吟讶然,她让柴七跟过去,主要是想斩草除根,没想到真跟自家有关。   “他们是什么来头?胆敢抢劫东江王府?”   “属下听了一耳朵,他们的当家好像跟吴子敬有关。似乎是雍城易主的时候,趁乱跑出来的。”   原来是吴子敬的部下,怪不得如此胆大,说不定还有报仇的心思。   徐吟当日刺杀了吴子敬,又收服了他的心腹杜鸣,借杜鸣的手平定雍城。只是当时毕竟敌众我寡,没能全部斩杀,现下正好补上。   “地形摸清了吗?山寨里有多少人,装备如何?”   柴七一一将情报上禀。   徐吟叫来卫均,说道:“我料想他们今晚会来袭营,你做些准备……” 第306章 山寨   王大眼驾着马一路狂奔,直到钻进山林,后面再也看不到追兵才松了口气。   天色彻底黑了下来,他弃了马,深一脚浅一脚专走无人的偏僻小道,终于在月亮挂上树梢的时候回到了山寨。   今天不知道有什么喜事,寨内灯火通明,聚义厅闹哄哄的,似乎正在开宴。   王大眼在心里骂了一声,他带着兄弟在外头东奔西跑,这群家伙就在寨里吃香的喝辣的,逍遥快活。   但他不敢发脾气。当初他们只是一群不成气候的二流子,多多少少犯了点事,实在没处可去就落草当了山贼,平日只敢抢抢路过的平民商队,混口饭吃。   后来大当家来了,他手下虽然不多,但个个都是见过血的狠人,杀起人来眼睛都不眨。在杀了几个刺头后,这山寨就归了他们所有。   王大眼还算机灵,二话不说投靠了新当家。看在他这么识趣的份上,大当家让他当了个堂主。   不得不说,自从跟了大当家,他们的日子好过多了。每月都能收到附近百姓的供奉,那些平日不敢招惹的大商队也都乖乖上交买路钱。前阵子营田县乱起来,他们趁机抢进县城,发了好大一笔财。   他这回出门,是奉大当家的命去探路的,现在活儿没干好,怕还来不及,哪里还敢发脾气?   “哟,这不是大眼吗?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你带的人呢?”一个喝得醉醺醺的山贼从里头出来,惊讶地看着他。   王大眼讪讪地道:“遇到了一点意外,大当家呢?”   那山贼露出一脸暧昧的笑:“今天也不知道走的什么运道,有一伙人迷路到咱们的地盘,瞧打扮举止,像是遭了难的贵人。车上满满当当都是金银财宝,还有他们护着的小姐,那叫一个水灵……”   王大眼心不在焉地听着,心想,再水灵的小姐,还能比得过他今天见到的那个?   “所以大当家……”   “当然是在当新郎了!”那山贼拍拍他的肩榜,“你就算有事也等明天,别这么没眼色。”   说着,一边吹着口哨,一边晃悠悠地去小解了。   王大眼纠结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咬咬牙,往大当家的院子去了。   他这回下山,为的是探听东江王府的礼车位置,瞧见那一行人光鲜亮丽,便动了歪心思,想趁机打个牙祭。没料到那小姐竟是个硬茬子,瞧着娇俏俏的,下手那叫一个狠辣。   王大眼意识到,这伙人身份可能不简单。跟他下山的一群兄弟已经交代了,他要是不及时上报,回头大当家定会剥了他的皮!   事到如今,他只能硬着头皮去禀报,盼着能将功补过。   到了那边,屋里却不像他想像的那样香艳。   脸上横着一条刀疤的男人神情阴沉地坐在床边,一个劫道时顺便抢来的游方郎中正给他包扎手臂的伤口。房间里乱糟糟的,地上都是碎瓷。什么水灵灵的小姐,有需要没瞧见。   “大、大当家……”王大眼喏喏唤了声。   看到他,大当家眉头皱了起来:“你这是怎么回事?其他兄弟呢?”   他这一问,王大眼“扑通”跪下了,颤声禀道:“大当家,小的该死,路上遇到了一硬茬子,兄弟们都……”   这事是他自己轻敌所致,自然不敢一五一十直言,就添油加醋地说是那妇人从中作梗,喊破他们的身份,才招来这祸端。   他正说着,那大当家忽然出声:“你说那小姐什么样?”   王大眼连忙回道:“长得好看极了,小的从没见过这么美貌的小娘子。但是凶得很,一出手就是连珠箭……”   大当家脸色一变,猛地站起,把游方郎中甩得一个踉跄。   “你回来的时候可有留意追兵?”   “留意了,小的进了林子,他们没跟上来。”   大当家骂了一句,喝道:“来人!叫他们集合!统统集合!”   王大眼愣了下:“大当家……”   大当家抬手就是一掌扇过去,冷笑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你可真会给老子找麻烦!叫你去打听东江王府的车队,你就没想到那小姐是什么身份?此处地界,除了南源府,谁家有那样装备精良的护卫,还有会发连珠箭的小姐?你最好期待没被他们跟踪,不然老子弄死你!”   说完,他系上衣裳,大踏步去召集部下了,嘴里还骂了一句:“操了!这年头的小妞,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难缠!”   王大眼被打得耳朵嗡嗡作响,一张嘴牙齿掉了两颗,鼻血也涌了出来。   但他不敢生气,耳边回响着大当家刚才的话,懵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南源!徐家!那是徐家小姐?”   王大眼不禁眼前发黑。大当家想抢东江王府,这下打草惊蛇了!万一自己真被跟踪,那……   “你来的不巧,”那游方郎中一边收拾药箱,一边慢吞吞地说,“大当家刚才被人刺了一刀,心情坏得很。”   王大眼向他看过去。   “那个刚抢来的小娘子,当真凶悍得很,当场刺了大当家一刀,你瞧,流了这么多血呢!”   王大眼心里担忧自己的小命,没心思跟他多说,含糊地应了声,快步跟了出去。   很快山寨沸腾了起来,大当家看着一群喝得歪歪扭扭的部下,脸色气得铁青,只是现在不是发脾气的时候,他耐着性子点兵,把还有战斗力的山贼召集起来,摸黑下山。   徐家已经知道他们的存在,现在只能先下手为强,及时把他们给灭了,再伪装成南源护卫去接应东江王府。   如果事情顺利的话,那原计划不但可以继续,甚至还能将计就计!   喧闹中,一间黑暗破旧的屋子里,脸颊红肿破皮的小姑娘挣扎着爬起来,喊道:“锦书,外面怎么这么吵?发生什么事了?”   正在垂泪的侍婢茫然地抬起头,蹒跚着走到小窗旁边,仔细听外面的动静。   “好像他们要出山。”   “出山?是有新的目标了吗?”她喃喃说着,眼中绽出希望,压低声音,“他们大半夜出动,这个对手肯定很难缠。快,我们想法子趁着守卫松懈逃出去!” 第307章 夜袭   大当家带着人赶到宿营地时,周围只有马儿偶尔的响鼻声和营地里传来的呼噜声,几个值守的护卫尽职尽责地来回逻辑。   看着那熟悉的衣甲,他的眼睛燃起仇恨的火焰。   果然是南源的人,雍城易主的罪魁祸首!   想起昔日的过节,新仇旧恨涌上大当家的心头。他原是吴子敬身边虎卫的一员,随之征服大凉又打下雍城,前程大好。   谁知南源刺史徐焕派女儿来投,仅仅一夜之间形势大变,大王被刺,虎卫被洗。南北去路都被封锁,他无处可去,只能在此间当了山贼,以谋后路。   得知南源要与东江结亲,他起意打劫东江的礼车,叫徐家的脸面尽失。   不料派出来打探消息的家伙成事不足,先一步招惹上了徐三小姐。   想到这个名字,大当家心中恨得牙痒痒。雍城失守、大王被刺都是拜她所赐!今日真是天赐良机,叫他得以报仇!   她会出现在这里,八成是接应东江礼车去的。身边带的虽是南源精兵,但不过百余众。只要他偷袭成功,不但能报得大仇,还能让东江南源反目,真是一举两得!   大当家按捺下来,仔细观察周围的情形。   营帐里安安静静,值夜的护卫一丝不苟,离营地百丈处,逃难的流民挤挤挨挨睡在一起。   看来他们并没有料到。   也是,一群山贼而已,徐三小姐怎么会看在眼里呢?她可是动辄倾覆一城的人。   大当家勾起一个冷笑,向手下打了个手势。   山贼们当即四散开来,静夜里沙沙的声音散在风里,让值夜的护卫警觉起来。   “谁?”一个护卫高声喝问。   回答他的是一片密密麻麻的火光。   山贼们将准备好的火把点燃,用力投掷过来。   “袭营!袭营!”护卫们大惊失色,喊了起来。   营地顿时大哗,其余护卫纷纷从营帐跑出来。   浸了火油的火把飞快地点燃营帐,燃起熊熊大火。   趁着这些护卫还没集结,大当家一挥手:“上!”   山贼们嗷嗷叫着冲上去。自从换了当家,他们这一年多来无往不利,不管是有镖师保护的商队还是大户人家的护卫,最终都乖乖献上买路钱。习惯了胜利,他们对于正规军也就没有多少畏惧。   看,他们被偷袭了不也是慌里慌张的吗?   大当家也杀了进去,他心里怀着满满的仇恨,直扑最华丽的那顶营帐。   他想起自己逃出雍城时,曾经满身狼狈地回过头,看到立在城墙上的少女。   她那时披着一件红色的斗篷,一张青稚的脸庞已经展露出惊人的美貌,神情却平淡漠然,仿佛一个高高在上的神祗,无悲无喜地看着下面发生的鲜血与厮杀。   让人恨之入骨,又让人热血沸腾。   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兴奋起来,想像着抓到她后要怎么报仇。那么漂亮又那么冷漠的一张脸,会不会露出惧怕与脆弱的表情?   帐帘撩起,大当家抽刀冲向床榻的位置。他做好了遭遇抵抗的准备,但直到手臂压上被子,刀锋抵上去,才发现触感是软的。   没人!榻上没人!   大当家惊跳起来,猛然转身冲出营帐,却看到了密密麻麻反着光的箭簇。   为首的将领站在高处看着他,嘲弄地说:“三小姐果然料中了,你这吴贼余孽必然蠢蠢欲动,前来自投罗网!”   大当家脸色顿变。   他们怎么会知道自己是吴子敬的余部?又怎么猜到今晚会来袭营?徐三小姐……   看他左右环顾,试图找人,卫均淡淡道:“不用看了,三小姐带人去你的贼窝了。”   大当家目眦欲裂:“你们——”   已经来不及了,他话还没说完,卫均一挥手,箭支如雨飞至。   ……   “来人!来人!”   小屋的门被拍得啪啪响,守卫听得是侍婢的声音,不耐烦地走过来:“大半夜的吵什么吵?想挨揍吗?”   那侍婢害怕地缩了一下,又鼓起勇气,说道:“我们……小姐发烧了,快给我们找大夫!”   守卫透过窗子,看到躺在阴影里的小姑娘。她的衣裳破了好几道口子,脸颊肿了一大片,身子只有微微的起伏,看起来单薄又虚弱。   不会真不行了吧?守卫在心里嘀咕。   这小姑娘可凶悍得很,大当家瞧她长得水灵,原想自己收用了,不料才挨到身子就被她刺了一刀。盛怒之下甩了她一掌,叫人扔进柴房。   但守卫觉得,大当家心里还是留了情的,不然也不会把她的丫头弄过来照顾她。   这也不奇怪,这姑娘出身不凡,不止长得美貌,一身气度更是不俗,又娇憨又贵气。他们当山贼的,平日能抢个富家小姐就不容易了,这种真正的贵女想见都没机会。虽说凶悍了些,可若能收服了,岂不是更妙?   别看现在她是阶下囚,指不定以后就是嫂子了。   守卫这样想着,就松了口:“等着!”   过了会儿,那游方郎中跟着来了。守卫打开门,说道:“你给她看看,大当家没发话,别弄死了。”   游方郎中答应一声,踏进小屋。   侍婢抓着机会恳求:“这位大哥,你好人做到底,帮我们打点水吧?我们小姐这样……好歹擦擦身子,舒服一些。”   她虽然眼睛哭得红肿,看起来十分凄惨,但是大户人家养出来的气度,便是一个侍婢也比小门小户强多了。   守卫被她这样一求,心里不由一荡,暗想那小姐他不敢肖想,可这丫头说不定能成呢?就放软了语气,应道:“行,你们老实待着,可别耍花样。”   “多谢大哥,你放心,小姐都病成这样了,我们哪里还有心思做别的。”   守卫想想也是,便把门一锁,去打水了。   郎中放下药箱,去看那小姐的状况。   一摸到脉,他愣了下。   这脉相很健旺啊,想来平日动得多,气血很足。虽然挨了打,但并没有伤到根子……   他才想到这,身子就是一栽:“啊!”   刚才才气息微弱的小姑娘猛然翻过过来,将他死死按在身下。   “别动!”小姑娘用力掐着他的脖子,眼睛露出凶光,“老实听话,不然要了你的命!” 第308章 出逃   “饶……”游方郎中张着嘴。   “听到没有?”她又加重力道。   “呃……”郎中翻起了白眼。   侍婢发现不对,连忙提醒:“公主,您掐得太用力,他说不了话啊!”   小姑娘——长宁公主愣了下,脸上不由一红,放松了力道。她平日看了许多杂七杂八的话本,照着学了不少江湖黑话,但这还是第一次应用到现实中,有点手忙脚乱。   “咳咳!”游方郎中张开嘴,“你……”   “你要敢喊我立刻扭断你的脖子!”长宁公主补上一句狠话。   “不……不喊……”游方郎中说,“女侠放心,我也是被……被他们抓来的,保证不喊。”   长宁公主没有全信,堵了他的嘴,转头道:“锦书,快扒了他衣服!”   “是。”   两人三下五除二,把游方郎中的衣裳扒下来,再飞快地让锦书换上。这郎中身材矮小,锦书在女子中算得高挑,这样装扮起来,借着夜色的遮掩,勉强有几分相似。   片刻后,守卫回来了。他先透过窗子查看,那小姐仍然躺在稻草上,郎中正在给她诊治,侍婢没在视线里,大概在另一边吧。   守卫开了锁,推了下门却没推开。   这门确实有些不好使了,他就以为是卡住了,叫道:“老何,过来拉一下。”   屋子里,长宁公主使了个眼色,锦书压低声音“唔”了一声,起身过去拉开门。   守卫提着水进屋,一眼扫过去没瞧见那丫头,张嘴刚要问,门边的“郎中”忽然抬起手,给了他一记闷棍。   “咣当”一声,他手里的水桶落地,眼冒金星:“你……”   一句话没说出来,躺要稻草堆里的奄奄一息的小姑娘已经一跃而起,手里拿着个用柴禾粗制的弹弓,“咻”一下石子射了出来。   守卫觉得喉咙一痛,跌跌撞撞了几步,仰面摔倒在地。   假扮成郎中的锦书立刻扑上去,手里的柴禾恶狠狠地抽打他的脑袋。   沉闷的声音接连响起,刚开始守卫还想起身,随着鲜血溢出脑壳,他一抽一抽地,慢慢不动了。   但锦书不敢停下,仍然一下下地抽着。   长宁公主爬起来,叫了一声:“锦书!”   锦书愣了愣,看着脑袋被她砸得稀烂的守卫,手不由一抖,柴禾掉在地上。   她很想尖叫,但理智告诉她不能叫,于是她伸手捂住了嘴巴,眼睛里都是惊恐的眼泪。   杀人了,她杀人了!   长宁公主伸手去抱她,还笨拙地拍了拍:“别怕,他是坏人,他该死!”   锦书呜咽一声,紧紧回抱了她。   “公主,我、我……”   “好了,没事了,没事了……”   长宁公主一边安慰她,一边给自己鼓劲。   阿吟说过,杀坏人就是救好人,譬如吴子敬死了,雍城的人都活了。所以她们杀的没错,不杀了他,她们自己就要死了。   “来,擦擦眼泪,我们去找淡墨他们。趁现在大当家不在,我们赶紧逃出去……”   在她的安抚下,锦书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两人略微收拾一下,准备离开。   “唔唔……”角落里传来郎中的声音。   锦书转回头:“公主,他怎么办?”   长宁公主迟疑了一下:“算了吧,既然他也是被抢来的,那就不能算山贼……”   眼见她们要走,郎中急了,“唔唔”地叫了起来。   锦书说:“公主,他好像有话要说。”   长宁公主犹豫了一下,转回去蹲下身,用力掐住他的脖子,警告道:“你要是敢喊,我就让你像他一样!”   郎中连连点头。   长宁公主便拔了他嘴里的布条。   郎中迫不及待地说:“这位小姐,你们带我一起走吧,我给你们带路。”   见她皱起眉头,郎中忙道:“我要是想害你们,刚才他来的时候就会出声了。小姐,你相信我,我早就想走了,就是逃不掉。而且我知道你的下人关在哪,能帮你找人。”   最后这句话打动了长宁公主,她跟锦衣交换了一个眼色,点头道:“行,你要是敢耍花样,我就先结果你!”   郎中露出笑容:“放心,我比你们还想离开这里。”   锦衣解了他手上的布条,三人整理了一下衣着,悄悄摸出柴房。   郎中一边带路,一边小声说道:“今晚有一只肥羊,大当家带着人走了,不到天亮应该回不来。剩下的人大部分喝醉了,我们只要躲过守卫,还是有很大机会逃跑的。”   长宁公主谨慎地问:“你知道岗哨的位置吧?”   郎中点点头:“知道,我早就想逃了,这些都摸过的。只是先前山寨里人多,我又不会武功,没本事绕开他们。”   说着,他压低声音:“就在前面。”   三人躲在暗处,观察关押人质的小黑屋,隐隐约约有人走动。   “得把人调开才行。”长宁公主轻声说。   两人齐齐把目光投向郎中。   郎中指着自己:“我?”   长宁公主点点头:“你去探一下,把看守的山贼叫出来。他站的地方太黑了,我怕扔不准。”   说着,她甩了甩手中的弹弓。   锦书补上了一句:“想让我们带你走,你总得有点用吧?记住别耍花样,不然第一个就杀你。”   郎中摸了摸脖子,谨慎地问:“您准头怎么样?会不会误伤?”   长宁公主翻个白眼:“刚才你不是瞧见了吗?”   郎中想到那个守卫准准地被射中咽喉,终于咬咬牙:“行,我去!”   他理了理衣服,以大无畏的姿态走了出去。   “谁!”黑暗中传出来一声喝问。   郎中露出笑容,在灯下站定:“是我,老何!”   看守走过来,纳闷地问:“你来干什么?”   郎中道:“还不是大当家抢回来的小妞闹的,大半夜的病了,她的丫头说是宿疾,老仆身上有药,我就来看看。对了,今晚值夜的只有你一个?也太惨了吧!”   看守“哦”了一声,伸手去提灯:“大当家突然召集人手,可不就只有我一个了。”   “我来我来!”郎中抢先拿过,替他照路,“你走这边,这儿亮。”   看守心想这老何还挺识趣,完全没有怀疑。   当他转过身,正脸暴露在灯光下的时候,一颗不知道哪里来的尖锐石子“咻”地飞了出来,射中他的咽喉。 第309章 活下去   看守感到一阵剧痛,张嘴就要喊出来。   离他最近的郎中大急,急忙扑上去,死死捂住他的嘴。   幸好长宁公主和锦书马上过来了。   锦书手里拿着刚才那个守卫的刀,紧急之下来不及思考,直接往看守胸口捅去。   长宁公主爱跑爱跳,她们这些近身服侍的宫女少不了跟着蹴鞠、骑射,一个个都很康健。她刚才已经杀了一个山贼,这会儿没了心理障碍,下手也不再犹豫。   连捅了好几刀,看守软了下去,嘴巴始终被郎中捂着,至死一声也没出。   外面的动静惊动了屋里的人,有人激动地扑到窗边,小声喊:“公主,是你们吗?”   长宁公主快步走过去:“是我!”   锦书已经搜出了钥匙,赶紧把门开了。   小黑屋里除了淡墨,便只剩几个内侍了。   “公主!”淡墨扑过来,急切地抓着她问,“您没事吧?他们有没有伤害您?”   “没事,我没事。”长宁公主擦了下脸颊,虽然还火辣辣地痛着,但现在顾不上了,“他们大部队下山了,我们趁现在赶紧逃。”   “咳咳!”被小内侍扶出来的老太监正是老余,他的目光落在郎中身上,“这位是……”   “我也是被抢来的。”游方郎中急忙说道。   他是大夫,先前就看出这几个内侍和常人不同,这会儿听他们喊公主,心里隐隐有了猜测,跟他们一起逃的心思就更坚定了。   “我在山寨住了个把月了,知道他们的岗哨的位置,你们愿意带我一起逃的话,我就帮你们指路。”   锦书道:“方才我们杀守卫的时候,他也帮了忙。”   长宁公主点点头。   老余这才挪开目光,说道:“既然已经动手杀了守卫,那我们不能再耽搁了,赶紧走。这里离南源不远,只要我们逃出去就有救了!”   “对,逃出去就有救了。”长宁公主想起了什么,眼睛里隐隐出现泪光,旋即狠狠擦掉,对郎中道,“你带路!”   “是!”郎中不敢多问,转身辨了一下方向,“这边。”   ……   “三小姐,就在前面。”暗夜的树林里,柴七指着一处山坳。月光下,隐约可以看到山寨的轮廓,几点微弱的灯火隐隐闪烁。   徐吟此刻束着发髻,套着软甲,和护卫们一样背弓携剑,一副行军打扮。   她抬头眺望,说道:“去探一探寨中情况如何。”   “是。”柴七答毕,身影一闪,仿佛一滴墨点融入夜色,转瞬不见。   耐心等了一会儿,柴七还没回来,山寨里反而喧闹起来了。   “怎么回事?”跟着徐吟过来的副队长愕然,“柴七被发现了?”   “不可能。”徐吟毫不犹豫地说,“柴七的本事你还不知道?”   “那这是什么声音?”副队长仔细听了一会儿,说,“他们好像在抓什么人。”   另一个护卫附和:“三小姐,我好像听到一声‘抓住他’。”   难道真是柴七不小心踩了陷阱?徐吟略一沉思,说道:“柴七说他们今晚在举行庆功宴,也就是说,之前已经劫了一单,也许是扣下来的人质逃出来了。”   “那我们……”   “我们去接应。”徐吟没怎么犹豫,就有了决定,“被抓的不是行商就是民户,能救就救吧。”   “是!”副队长转身下令,“所有人跟我走,准备营救!”   ……   山寨的高坡上,长宁公主面对逼上来的山贼,狠狠咬住了嘴唇。   郎中带着他们绕过岗哨,因为出不了寨门,最后决定从侧面爬出去。陡峭的山坡长满了刺人的灌木,她一声苦也不敢叫,刮了满手的血痕,才爬到了这里。   可还差一点,换班的时间就到了,于是他们被发现了。   他们一群人老的老少的少,对上这些穷凶极恶的山贼,根本没有胜算。   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离南源只有咫尺之遥的地方。   “公主!你继续上!”锦书喊道,“我们挡一挡,可以挡住他们的!”   “对!”淡墨脸上也划了好几道,微弱的火光下狼狈至极,神情却坚毅,“就算我们都死在这里,也要挡住他们。”   长宁公主动容:“你们……”   “公主,不要耽搁时间了。”老余咳了两声,他身体没有年轻人那么好,跟着爬到这里,已经疲惫至极,但语气和他们一样坚定,“您记住了,从这里出去,假扮成流民,往西北走,最多三天,就能到南源了。”   长宁公主不由摇头,眼里泛起泪光:“不行,我不能扔下你们……”   “您不要说这样意气用事的话。”老余截断她的话,“为了让您活下去,我们已经付出巨大的代价,陛下,太子,廖将军,那些替您挡下追兵的侍卫……好不容易到了这里,您不能让他们白死。”   “可是你们……”   “没时间了。”锦书焦急地推着她,“就算公主不走,我们也活不下来,不要让我们死得不值得!”   长宁公主眼睛里蓄满了泪水,终究还是在她的推挤下继续往上攀爬。   她的眼泪一滴一滴往下落,落在血痕道道的手指上,落在染了污血的衣襟上。   仅仅一个月前,她还是皇城里无忧无虑受尽宠爱的小公主,而现在,为了让她活下去,牺牲了一条又一条性命。   山贼上来了,锦书和淡墨举着刀拦在最前面。   她们并不会武功,只是从小跟着她瞎玩练了一把子力气,全凭一腔勇气胡乱砍杀。   山贼们刚开始被唬住了,但是很快看穿了她们的色厉内荏,于是两人的身上添上了一道又一道伤痕。   老余手里抓着一根棍子,原本就身体虚弱的他死死盯着那些山贼,找准机会抽冷子。   “啊!”丫头的惨叫声传来,长宁公主忍不住转回头。   锦书被踹倒了,山贼狞笑着举起刀,向她砍下去。   “锦书!”长宁公主泪流满面。   老天爷,如果这世上真有神仙的话,能不能救救她?能不能救救他们?就算高氏皇族有罪,但锦书没有,淡墨没有,他们都没有!   恍惚中,上天仿佛听到了她的祈祷,一支箭“咻”地从她头顶飞过,举刀的山贼应声而倒。 第310章 变天   长宁公主呆呆地往上看去。   头顶有人抓着绳索荡下来,滑到她的身边,将她拦腰抱住。   “你没事吧?”关切的声音,熟悉的语调,还有一直记挂在心里的面容。   长宁公主疑心自己是在做梦,反手抓住她,喃喃问:“阿吟?”   “是我。”徐吟看着眼前的长宁公主,不可思议地问,“公主怎么在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长宁公主张了张嘴,有许多话想说,到嘴边却只化作一声泣音:“阿吟……”   看她情绪不对,徐吟柔声安抚:“别怕,已经没事了。我们下去再说。”   徐家护卫一轮齐射,下面的山贼死了一片,局面已经初步控制住了。   徐吟带着长宁公主下来,锦书和淡墨顾不上自己的伤势,跌跌撞撞爬起来:“公主!您没事吧?”   “我没事,你们……”长宁公主看着她们满身血迹,眼泪止都止不住。   徐吟转头吩咐:“柴七,找个屋子安顿他们,再找找哪里有大夫!”   “我!我是大夫!”逃过一劫的郎中急忙站出来,“这位小姐,我也是被山贼劫来的,刚才帮忙指了路的。”   徐吟看了他一眼,得到锦书淡墨的确认,发话:“带他一起过去。”   “是。”   山寨内大部分山贼醉醺醺的没多少战斗力,用不着徐吟下令,副队长已经安排下去。待他们在聚义厅安顿好,清剿也差不多到了尾声。   听了回报,徐吟点点头:“先安排岗哨,明日派人回去报信,你负责善后。”   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功劳啊,副队长十分振奋:“是!”   处理完事务,徐吟进屋探视。   锦书淡墨两个伤势颇重,好在没有伤到要害,已经初步处理过了。尽管如此,她们俩还撑着要给长宁公主包扎伤口。   长宁公主拒绝:“你们不要动,我自己来就行。”   “这怎么行?公主哪里做过这种事?”   徐吟叹了口气,走过去抽走药瓶:“我来吧!”   锦书淡墨这才让开位置。   药水一倒下去,长宁公主倒吸一口凉气。   “忍着点,不洗干净会化脓。”徐吟口中安抚,手上动作飞快。洗伤口,挑刺,洒药,再包扎好。   处理完毕,她抬头仔细看着眼前的长宁公主。   显而易见,她遭了大罪。头上发髻散乱,脸上还留着红肿的痕迹,徐吟轻轻一触,她疼得往后一缩。   徐吟绞湿帕子,轻轻替她擦去脸上的汗珠与血渍。待涂过药后,又帮她重新梳过发髻。   做完这些,她才坐到长宁公主面前,轻声问:“公主,为什么你们会在这里?你出京陛下知道吗?”   听她提到皇帝,长宁公主呆怔了片刻,忽然“哇”地哭了出来,锦书和淡墨也跟着垂泪。   徐吟心中一沉:“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陛下他……”   长宁公主抽噎不停:“父皇……父皇驾崩了……”   说完,她放声大哭,声音哀切而痛苦。   事发以来,她总觉得自己活在一个梦里,什么兵变,什么出逃,全都是一个梦。只要她醒过来,就还是快快乐乐的小公主。   可惜不是,一条条人命在她面前逝去,一路颠沛流离、担惊受怕,好不容易到了南源附近,又被山贼掠了去,差点受辱。   回想过去一个月,皇城里无忧无虑的日子才是一个梦。   徐吟沉默片刻,伸手拥住她,轻轻拍抚安慰。   乍然听到这个消息,她震惊之余,又有一种靴子终于落地的平静。   历史果然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王朝气数将尽,非一人之力,亦非一事之为,它由无数细微的变化堆积而成,哪怕她尽力抹平了可见的危机,已经蚀空的屋子仍然摇摇欲坠。当下一个契机来临,一根柱子被推动,于是轰然坍塌。   哪怕端王被囚又怎样?皇权衰落已经是事实,地方割据早就无力收拾,便是拖得一时,那些早就埋下的祸患最终还是会爆发。   待长宁公主情绪平定下来,她才开口:“是蒋奕吗?他篡位了?”   长宁公主摇头:“是皇叔,皇叔发动兵变篡位了。”   徐吟怔了一下:“他哪来的兵?”   “我不知道。”长宁公主眼睛红肿,“那天我已经睡下了,外头忽然乱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廖将军敲开了宫门,说奉父皇之命送我和皇兄离开。”   “那太子呢?”   长宁公主眼中又蓄满了泪水:“我们去接皇兄的时候,东宫已经被攻破了,皇兄、皇兄他……”   她再次痛哭起来。   锦书补上后面的话:“我们才找到太子殿下,可惜已经来不及了,外面都是叛军。殿下推着公主离开,自己没来得及走……”   长宁公主捂着脸,眼泪夺眶而出。   父皇驾崩的消息她是听廖将军说的,可皇兄却是死在她面前的。那血淋淋的一幕,每天夜里都会在她的梦中重演。   看她悲痛的样子,徐吟心中不是滋味。那个有些不学无术,但心地良善的少年终究没能逃开命定的结局。   “我们趁乱逃出了皇宫,廖将军留下断后,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我们一路往南走,侍卫越来越少,等到了这里,就只剩下他们几个了。我们不敢走大路,结果遇上了山贼……”   锦书抹了把眼泪:“都是我们没用,差点叫公主受辱。还好县君来得及时,不然……”   徐吟心中五味杂陈。   长宁公主说不知道,但她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这事定是蒋奕搞的鬼,他原本就是从禁军出来的,这些年暗中另有势力,余充一死,他派自己的弟子进京,动用这层关系发动了兵变。   真没想到,她离开才短短两个月,京城就这样变了天。   皇帝驾崩,太子丧命,端王登基,历史终究走到了这一步。   此刻的她有一种宿命的无力感,仿佛看到无形的车轮滚滚而来,哪怕她已经拼尽全力,仍然拦不住它的步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从头上碾过去,将一切碾得粉碎。   这就是时局,这就是历史,命中注定,势不可挡。 第311章 燕氏之喜   九月十七,宜嫁娶。   昭国公世子大婚,整个潼阳锣鼓喧天,喜气洋洋。   来自齐郡的谢大小姐已经于几日前抵达潼阳,安置于霖园中,只等着这一日行大礼。   吉时将至,花轿到了霖园门口,燕承一身大红喜服前来亲迎,引得百姓们争相围观。   谢家来送亲的长辈十分满意,新女婿英挺俊朗,婚礼隆重喜庆,这回结了一门好亲啊!   紧接着,花轿出门,打马游街,整座城笼罩在一片喜气中。   燕凌在热闹的鞭炮声中赶回了昭国公府。   昭国公夫人看到风尘仆仆的他,既惊讶又心疼:“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你父亲不是说了吗,赶不及的话晚一些也无妨。”   燕凌这会儿没心思与母亲闲话,劈头问:“父亲呢?”   “在待客呢!”昭国公夫人瞧着不对,小声问,“出什么事了?”   燕凌正欲开口,昭国公从里头出来了:“小二?”   “父亲。”燕凌快步上前,“我有话跟您说。”   他这样子,分明是日夜兼程赶回来的。昭国公心知有异,转头交代妻子:“这里先交给你,不要让人瞧出来。”   昭国公夫人握了握丈夫的手,给他一个坚定的眼神:“我知道,你放心!”   父子俩转身去了书房。一进门,昭国公直截了当地问:“可是京城出事了?”   燕凌点点头:“京城的眼线已经半个月没有送情报出来了,而且外围有驻兵调动。”   昭国公诧异:“半个月?”   “是,算上路程,一个月前就没有发情报出来了。”   昭国公眉头蹙起。一般来说,京城每隔五日就会发一个例行情报,哪怕路上耽搁了,顶多迟个几日,怎么也不会超过半个月。   “你派人探过了吗?”   “嗯,京畿已经层层封锁,我另外派了高手,今晚或者明天就有消息。今日大哥成婚,我怕我不出现引人怀疑,就先赶回来了。”   昭国公背着手绕了两圈,前些日子的疑问得到了解答,叹着气道:“我说蒋奕怎么一改往日的行事风格,原来要做这样一件大事。”   燕凌到现在还觉得不可思议,问道:“父亲,我想不明白。蒋奕疯了吗?陛下毕竟是天下共主,他远在江北,便是篡了位又如何?这不是引天下英雄共讨之吗?”   昭国公摇头:“小二,篡位的必不是蒋奕。”   燕凌愣了下,随后反应过来:“您是说——端王?”   昭国公颔首:“上回你去东江,在蒋奕那里挂了名。徐三小姐被召进京,就是他搞的鬼。你说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燕凌回想起徐吟在京城遭遇的一系列危机,答道:“陛下爱美人,他想恶心徐家。”   “不止徐家,还有我们。”昭国公说,“你是我昭国公府的嫡出公子,性命何其宝贵,却巴巴地跑去给李家大郎当替身,你以为蒋奕看不出你和徐三小姐什么关系?徐李两家婚事八九不离十,他怕我们再与徐家联姻,到时候三家结盟势大难扼,所以才抢先下阴手。若是陛下当真纳了徐三小姐,不但坏了可能的盟约,还能报当日的一箭之仇。”   姜是老的辣,燕凌被父亲一点,醍醐灌顶:“可惜他的盘算落了空,我们都安全离京了。而且京中局势变化,眼见陛下即将完全掌握京畿,他着急了。局势不乱,他就没有机会图谋大事。”   “是这个道理。”昭国公赞许地点头,“一方面,京城乱象去除,另一方面,我们三家结盟在即,如果这两件事同时达成,他成事的机会将会变得很小。所以,他要走另一条路,借端王的名义夺权,一则把局面搅乱,给将来起兵找好理由,二则藏身幕后,利用端王打压诸侯。”   燕凌彻底明白了,喃喃道:“一个月,看来他已经成事了。”   昭国公凝重点头:“不错,假如真是端王上位,那天下大乱不远了。”   父子俩一时对立无言。   他们都知道乱局将至,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燕凌打起精神:“父亲,现在怎么办?我们要召集兵马,以策万全吗?”   “不急。”昭国公淡淡道,“我们准备了这么多年,这并不算意外,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见父亲如此淡定,燕凌也跟着安下心来。   不错,他们早就准备好应对乱世了,真发生了就来吧!   “行了,你赶紧去梳洗,换上礼服,参加你大哥的婚礼。”昭国公伸手拍了拍他,露出一个笑,“咱家要添丁进口了,这样的大喜事,得高兴才行。”   燕凌立时露出笑容:“嗯。”   不管京城是不是变天了,眼前最重要的还是大哥的婚事。他深呼吸一口气,进去洗漱更衣了。   只是他胸中仍然压着沉沉的心事。   如果真的是端王上位的话,那皇帝和太子八成已经……他对皇帝一般,但这大半年与太子处出了情谊,想到他可能遭遇不测,心中便一阵难过。只能在心中暗暗祈祷,事情不要坏到这个地步。   吉时至,新娘子进门了。   穿戴一新的燕凌去前堂观礼,又跟着父兄待客。   燕承看到他还很稀奇:“你竟然回来了?我还以为会来不及呢!”   燕凌扯出笑容:“大哥的终身大事,就算刀山火海我也得及时回来见证啊!”   燕承没发现异常,哈哈一笑:“辛苦你了,等你成婚,大哥送你一份大礼。”   兄弟俩说了几句话,便忙着敬酒了。   直到深夜,半醉的燕承回去洞房,燕凌睡不着,干脆到外头等消息。   不料他一出来,昭国公竟然也在。   “父亲!”   昭国公点点头,指着旁边:“坐。你大哥没发现吧?”   “嗯。”燕凌听话坐下,“大哥好像有心事,没看出来。”   想到长子,昭国公忍不住摇了摇头。两个儿子对待感情一点也不像自己,大的过分牺牲,小的固执己见,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盼着他们各自选的路将来不会后悔。   父子俩枯坐了一会儿,外头传来动静,去打探消息的纪三娘和胡良兄妹回来了。 第312章 未来的路   “国公爷,二公子。”兄妹二人行礼。   昭国公摆摆手:“免了,先说说情况。”   “是。”胡良禀道,“我们到了京郊,才知城门已经关了半个月。每日除了米粮柴禾等物,一律不许进出。属下费了些功夫,找路子混进粮队,终于得以进城。城中戒备森严,路上禁军不断,百姓家家闭门。属下联系到周总管,终于从他口中得到确切消息。”   “什么?”   胡良抬起头,沉声说道:“宫变。中秋那日,宫中饮宴,连端王也被赐了酒……到三更,街上有兵马来去,宫中忽然起了火,喊杀声不停。第二日,城中开始戒严,周总管悄悄派人打听消息,方知皇城已经易主。”   燕凌在京中大半年,宫里安插了不少耳目,就这样也是第二日才得到消息,可见对方准备得充分。   昭国公淡淡问:“陛下赐给端王是毒酒吧?没来得及?”   “是。赐酒的内侍被胁持,端王借此叫开了宫门,然后……”   燕凌不由叹了口气。皇帝还是太在乎名声了,早早把端王赐死,就不会有这一遭了。不过,话说回来,皇权已经没落,就算没了端王,蒋奕也会找别的借口,只是换个方式罢了。   “太子呢?”   胡良摇头:“东宫第二个被攻破,廖英奉陛下临终之命营救太子,可惜没救出来。”   燕凌心中一抽,难过地低下头去。   他心中原本还抱有万一的希望,说不准太子逃过一劫呢?可惜老天终究没有开恩。   “这消息确切吧?”昭国公谨慎地问。   “确切,周总管已经派人验过了。”胡良肯定地说,“端王原想逼迫陛下写下传位诏书,然而陛下突发心疾,一下就去了。太子被乱箭射中,也是当场殒命。”   听起来他们都没有太遭罪,姑且算个安慰。   事情问完,昭国公挥手让他们退下,书房内便只剩父子二人。   “一个月,看来我们很快就会收到诏书了。”   待端王收拾完残局,就会发出诏书,昭告天下。   “父亲,我们怎么办?”燕凌抬起眼,眼神有些茫然,“要上表吗?”   昭国公笑了一声:“当然要。”   燕凌怔了怔:“您要承认他?”   “不。我们上表不是庆贺,而是质询。”   皇帝死得不明不白,连太子也遭了意外,身为臣子岂能不质询?   “诏书一传出来,天下必起波澜。我们不能做出头鸟,但也不能置之不理。我燕家做了高氏两百年的臣子,忠心耿耿从无二话,岂能到最后失了臣道?越是到了关键时期,我们越要有耐心。”   听着父亲的交代,燕凌慢慢有了真实感,缓缓吐出一口气:“后日我就回融关,为关中守好门户。”   昭国公点点头,又带着歉意说道:“徐三小姐下个月及笄,原本答应让你亲去庆贺。然而时局如此,为父只能食言了。”   燕凌点点头,没有任何怨言:“孩儿明白。”   相比起京城大变,这事没那么要紧,想必徐吟会理解。   昭国公又道:“当然,为父会另外派人前去议亲。你的婚事早一些迟一些,原本不要紧,如今发生这样的事,我们与南源的盟约已经迫在眉睫了。天下随时都会大乱,还是早点定下来为好。”   燕凌不由露出笑容。   他并没有因为父亲的谋算而感到不喜,人始终是他喜欢的那个人,如果这门婚事能够给家族带来助力,那就是两全其美,再好不过了。   昭国公拍了拍次子的肩膀,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沉沉的夜色。   今夜无月,颗颗星子明亮闪烁,于夜幕中争辉。   燕凌听着父亲的声音传来,低沉而坚定:“明日起,我们燕氏就要踏上那条路了,前面也许是鲜花著锦,也许是尸山血海。我们都要做好准备,只能一往无前,不能回头!”   他敛下情绪,郑重应答:“是。”   ……   夜幕下,一辆外观破旧的马车在大道上飞速前行。   跑着跑着,马儿忽然嘶鸣一声,往前扑跌而去。   车夫连忙勒马,可惜去势太急,最终仍然免不了翻覆的命运。   “啊!”几声惊呼,有人从车厢里摔出来。   最外围的丫鬟急忙爬起来,去扶自己的主子:“娘娘,娘娘您没事吧?”   被她扶着的女子大约三十出头,虽然穿了一身布裙,但这姣好的面容分明是宫里那位柳贤妃。   “姑母!”另一个年轻些的姑娘也跌跌撞撞过来,却是柳熙儿。   贤妃这样滚出来,只觉得骨头都要散架了,但她深知这会儿只能熬着,便咬着牙爬起来:“没事。”   她抬头去看驾车的内侍:“怎么回事?”   那内侍察看过后,惶恐地回话:“娘娘,马儿、马儿跑死了……”   马车里三个人,再加他这个驾车的,马儿本就跑得吃力,还一刻不停地被鞭打着往前,熬到这里已经是极限了。   柳熙儿一声就慌了:“这、这怎么办?没了马我们会不会被追上?我、我……”   “慌什么!”贤妃呵斥一声,心里浮上来浓浓的厌恶。想当初大姐还在时,柳家的女儿个个聪明伶俐,哪像现在,连个像样的都挑不出来,害她只能带着这么个蠢货!   她不由想起那位徐三小姐,如果自家侄女儿是她,哪里用得着趁乱出逃?指不定还能因祸得福,一步登天。   可惜现实如此,为了自家的性命,她只能忍下这口气——这丫头还有用处。   “我们已经进入关中地界,那些追兵不敢来的。且忍一忍,到了潼阳就好了。”   柳熙儿这才镇定了些,随后又犯起了愁:“姑母,没了马我们要怎么去啊?”   “没了马,难道我们还没脚吗?”贤妃咬着牙说,“都已经到了这儿,走也要走过去!”   “啊?这……”柳熙儿手足无措,这么远的路,怎么可能走得到?   贤妃懒得搭理她了,自己好不容易趁乱逃出京城,捡回一条性命,当然不能折在这里。   幸好她还有后路,只要找到他,找到他就好了…… 第313章 别吓着   东江王府的聘礼车队抵达南源,掀起了围观的热潮。   几十辆大车,一车连着一车,装着满满当当的聘礼。护送的侍卫个个身姿笔挺神采飞扬,引得百姓们赞叹不已。   果然是东江王府,这气派真是非同凡响,大小姐结了一门好亲啊!   以后东江南源就是姻亲了,彼此守望相助,还有谁敢轻易欺负他们?   百姓们心思简单,在这乱世图谋的就是身家平安。现在外面乱得很,尤其这阵子从营田县来了不少流民,就有些人心惶惶,生怕被战火波及。东江地盘大又富庶,得到这样的盟友,让他们安心不少。   礼车后面,却是一辆辆的囚车,为首的是个高壮的汉子,即便锁着镣铐伤痕累累,仍然十分凶悍。   百姓们看得面面相觑,议论纷纷。   “这是谁?哪来的犯人?”   对啊,东王府不是下聘来的吗?怎么还带着犯人?   人群里忽然响起一声尖利的喝骂:“恶贼,去死!”   一个妇人挤出来,手里拿着臭鸡蛋,对着囚车狠狠砸过去。   “啪”一声,臭鸡蛋砸在首囚身上,溅了他一脸的蛋液,散发出阵阵恶臭。   紧接着,又有几个人从人群里挤出来,烂叶子泥土块牛粪蛋,一股脑向他以及后面的囚犯身上飞去,边砸边骂。   一个满头白发的婆婆边骂边向周围的人哭诉:“我们都是营田县来的,这些都是杀千刀的山贼,好些人被他们打死了,口粮也让他们抢了,要不是遇上三小姐,我们哪里还有命走到这里!我的大郎啊,还我大郎命来!呜呜呜……”   另一个妇人也跟着抹眼泪:“我当家的也是让他们害死的,这些恶贼就该千刀万剐!”   众人听得同仇敌忾,便也跟着砸,手里有什么砸什么,把这些山贼砸得狼狈不堪。   待囚车过去,后面是一辆大车,旁边守着盔甲鲜明的护卫。   那些安顿下来的流民急忙收了手,纷纷跪下来,一边磕头一边喊:“谢三小姐救命之恩,谢三小姐……”   大车并没有停下,也没有人作出回应,就这样安安静静地驶了过去。   百姓们很快从流民口中得知经过:“我们命好,路上遇到三小姐去接人,顺手把这些山贼都剿灭了,还给了我们干粮路上吃。三小姐大恩大德,我们一辈子都记得。”   南源的百姓又骄傲又自豪:“原来是三小姐啊,怪不得呢!我们三小姐可厉害了,当初吴子敬把雍城都给攻破了,还想欺负我们,结果被三小姐一刀砍了头,连陛下都特意下诏书封赏。封号叫什么来着?哦,永嘉县君!”   也有上了年纪的老人感慨:“说起来,三小姐小时候可是个皮猴儿,天天领着一群年纪相当的小姐到处惹是生非,比那些公子哥还纨绔,没想到现在又厉害又可靠,啧啧,果然长大了,虎女无犬女啊!”   “是啊,先前还担心大人膝下没有公子,以后会被人欺负呢……”   “这些话以后就别提了,别人家十个公子也不一定抵得上三小姐一个,就问他们敢杀吴子敬吗?”   “哈哈哈,说的是,有三小姐在,咱们放宽心吧!”   ……   东江王府的礼车抵达,刺史府围着忙碌起来,马车就那样安安静静到了二门。   “公主,到了。”徐吟轻唤一声。   长宁公主抬起头,心下有些惶恐,不由拽进她的衣袖:“我……我会不会给你们带来麻烦?”   徐吟微微一笑:“公主说什么呢?难道您在危急时刻往南源跑,不是出于对我的信任吗?朋友之间,应当肝胆相照,今天如果是我去找公主求救,您一定不会犹豫的,对吗?”   长宁公主慢慢点头。她逃出京城的时候,前路茫茫不知去向,也没有人可以指点,来南源是本能的选择。   “来,我们一起下车。”徐吟伸手扶住她。   在她的温声安抚下,长宁公主镇定下来,握着她手跨出马车。   外头阳光明媚,园子里一片葱茏,是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的平和安宁。   马车旁站着一名美貌女子,年纪比她们略大一些,样貌与徐吟出奇相似,只是气质更加娴静柔媚。   长宁公主不用思考就认出来了。这一定是徐吟的姐姐,徐大小姐吧?   “姐姐。”果然,徐吟这样唤。   徐思回以微笑,带着几分疑惑看着长宁公主:“这位是……”   徐吟答道:“这是我在京中识得的高小姐,她随长辈回老家探亲,不料在山中失散迷了路,正好我剿匪遇见了,就把她带回来了。”   徐思听着这话有些奇怪,随后接收到妹妹的眼神,不动声色地笑道:“原来是这样,那还真是巧了。既然这么有缘,高小姐暂且安心在我们家住下,回头再帮你寻找失散的家人。”   长宁公主回了一个略显局促的笑容:“多谢。”   徐吟道:“姐姐,我在京中多亏了高小姐照应,没想到还能在南源重逢,真是意外之喜。客院什么的,就不用准备了,让她和我们一起住,好不好?”   徐思自然不会反对,领着她们回曲水阁。   至于锦书淡墨等人,也都妥善安置了。   长宁公主这一路吓得不轻,现下终于到了安全的地方,又有徐吟这个熟人在,心绪总算慢慢平静下来。   徐吟陪着她梳洗更衣,又一起用了午膳,看着她睡下,才出来跟徐思说话。   “阿吟,这位到底是谁?”   徐吟做了个噤声手势,轻声问:“父亲呢?”   “自然是招待使者去了,现下应该差不多了。”   徐吟点点头,挽起姐姐的手:“我们去见了父亲再说。”   徐焕此刻正在翻看礼单,心中直犯嘀咕。东江王府的聘礼十分隆重,然而来者自称只是副使,古怪极了。他问及原因,对方却说三小姐自会来交代。   要交代什么?难不成阿吟又惹出事了?   正想着,她们姐妹来了。   “父亲!”徐吟推门进来,“我这儿有件大事,您做好准备,可别吓着了。” 第314章 父亲的期盼   徐焕淡定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你说。”   连刺杀吴子敬、射伤蒋奕这种事都经历过了,还有什么事能把他吓着?   “我把长宁公主带回来了。”   长宁公主?   “哦。”徐焕先点了下头,停顿片刻后,忽然意识不对,猛地瞪向次女,“谁?你再说一遍。”   徐思也惊呆了:“阿吟,你说的是公主?京城那位公主?”   “是。”徐吟清清楚楚地说,“姓高名纯,封号长宁,陛下的掌上明珠,长宁公主。”   一向气度从容的徐刺史张大嘴巴愣住了。   徐吟重新给他倒了杯茶,体贴地说:“父亲慢些喝。”   这是慢些喝的事吗?徐焕回过神来,揉着额头坐下:“怎么回事?长宁公主为什么会来南源?你可别说她也是离家出走。”   前一个离家出走的是燕二公子,后来发生的事大家都知道了。这要是再来一个……徐焕觉得要心梗了。   可他今天注定要心梗,真相远比想象的要可怕。   “她没有离家出走,而是迫不得已逃命来的。”   迫不得已,逃命,她一个备受宠爱的公主……   徐焕倒吸一口凉气,慢慢按住胸口:“京城出事了?”   “是。”徐吟平静地说道,“端王发动兵变,陛下与太子已经身故。您还记得我先前说的消息吗?我猜这事就是蒋奕干的。”   这消息实在太惊人,徐焕缓了缓,才吐出那口气:“这天下要大乱了啊!”   “是,所以东江王府的正使赶回去禀报了,我料想李世子会亲自前来。”徐吟说罢,转头对徐思道,“姐姐,你要做好准备,婚事可能要提前。”   大乱将至,东江和南源需要做出种种应对。只有双方婚姻生效,才是真正的盟友。   徐思明白这一点,轻轻点头:“我知道了。”   徐吟随后将京城发生的事细细说了一遍。   另外两人越听越是心惊。   徐焕喃喃道:“你梦中也是端王登了位,难道这就是命定吗?”   “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命定,但现在的处境显然比我梦中强得多。”徐吟说,“至少公主活下来了,我们一家人还好好的,楚地在父亲的掌控之中,东江也没有落入蒋奕之手。最重要的是,端王得位不正,天下英雄不会臣服于他。父亲,我们这回占住了先机。”   这么一想也是。待东江与南源盟约结成,便是天下真的乱了,他们也有自保之力。至于其他的……   “燕二那小子,下个月怕是来不了了吧?”徐焕笑着说。   面对父亲促狭的笑容,徐吟面不改色:“京城有变,他大约脱不开身了。不过也无妨,姐姐的婚事既成,我们稳坐钓鱼台,昭国公怎么谋算都不影响。”   “我说燕二,你提什么昭国公?”徐焕却不想让她混过去,“你到底有没有盼着他来?”   徐吟脸上不由浮起一层薄红:“父亲!”   徐焕哈哈大笑,末了道:“跟你说正经的,既然局势已经大变,昭国公若是有心,此次定会派人前来议亲。你要是不反对,为父就应下了。”   他看着眼前这一对如花似玉的女儿,感慨道:“瞧着你们姐妹一个个嫁出去,为父还真是不舍。”   徐吟想起前世,不由心中一酸,抱着父亲的手臂道:“我留在家陪着父亲,他若是有心,叫他嫁过来好了。”   徐思也道:“东江与南源并不远,日后我定然多回来探望父亲。”   徐焕莞尔,柔声道:“倒也不必这样,为父还年富力强,哪里就需要你们时时陪着了。东江王府是个大摊子,东江王病弱,王妃不大顶事,阿思去了以后,肩上的责任很重,你让自己过得顺心如意,就是为父最大的安慰。”   说罢,他看向另一个:“至于阿吟,为父由着你在外头奔波,便是决心不叫你走寻常路。卫均如今跟着你,季经他们以你为少主,哪怕定了亲事,也不会改变这一点。大乱将起,你也好,燕二也好,各自都要做一番事业,日后不会困居一地,也就无所谓嫁娶。你要记住,为父对你的期望,不是一门荣耀,又或者一桩良缘,而是实现自己的抱负,走出不一样的人生。”   徐吟不由红了眼眶,抱着他的手臂又紧了一分:“父亲!”   徐焕哈哈取笑:“你是要做大事的人,怎么能哭哭啼啼的?来,拿出你的气势,别人不都说我徐焕养了个凶巴巴的女儿吗?这会就让他们看看,我女儿有多凶!”   徐吟被父亲逗得破涕为笑,嗔道:“我哪有那么凶?”   “是是是,你不凶,只是每回出门总要惹点事罢了!”   玩笑话中,徐吟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先前刺杀吴子敬也好,射伤蒋奕也罢,父亲不欲她太过张扬,以免引来祸事,故而刻意淡化她的存在。   现在局势不一样了,南源不再势弱,天下将起刀兵,手中的利刃该亮一亮锋芒了。   ……   “父皇……皇兄……皇兄!”长宁公主猛地惊醒,胸脯剧烈起伏。   “公主!”锦书急忙过来,试图去扶,可她手臂上裹满了纱布,压根使不出力。   最后还是小满听到声音,过来帮了一把。   她一边给长宁公主倒水,一边说道:“锦书姐姐,你养伤要紧,可别使劲了。这里有我,公主有事喊我一声就成。”   锦书对她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谢谢你。”而后转头柔声安抚,“公主安心,这里是南源刺史府,咱们安全了,不会有追兵了。”   长宁公主看着屋里的摆设,慢慢缓过神来,接过小满递来的茶水:“没事,我只是做了个恶梦。”   锦书心疼地看着她。这一个月来,又是追杀又是山贼,公主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苦?也怪不得做恶梦。   现下到了南源,总算性命有了保障,只是想到日后,不免要心焦。陛下和太子遭了意外,公主再无父兄可以依赖,再加上端王的追杀,公主的前程在哪里?以后公主还是公主吗? 第315章 昭告   暗流汹涌中,端王终于发下登位诏书,昭告天下。   他当然不会承认自己篡位,只说宫中失火,太子葬身火海,皇帝因此突发心疾,无治而驾崩。   只是他先前犯事被夺爵,便是伪装了诏书出来,也没人相信——大家又不是傻子,皇帝还有好几个皇子,就算太子出事了,也轮不到他。   消息一传出来,天下哗然。   起初是文人口诛笔伐,而后是各地刺史拒绝奉诏,闹得沸沸扬扬。   “假的,一定是假的!”茶摊上,一个书生愤然拍桌,“他先前戕害朝中大将,陛下虽然没有下明旨,但谁都知道那是谋反!如今陛下会传位给他?这是弑君!这是篡位!”   “你说的大家都知道,陛下和太子定是被他害了。唉,陛下顾念手足之情,只将他夺爵圈禁了事,没想到竟给自己招来大祸。”   “一个大逆罪人,也敢称孤道寡,天下忠义之士应该讨伐才是!”   这话一说出来,便有人泼冷水:“端王固然该死,可讨伐是那么容易的吗?别忘了绿林之乱。”   这些年朝廷威信渐弱,百姓们讨论政事并不避忌。   书生嚷道:“难道不该讨伐,就让这弑君害兄的逆贼坐在宝座上?”   “没人说应该,可讨伐这种事你我说了也不算啊!如果咱们大人决定讨伐,要征收粮草吧?要整顿军备吧?要招收青壮吧?到时候咱们南源会是什么样子?再说了,别人不一定跟咱们一条心,要有人使个绊子呢?”   书生被他说得心虚,气势弱了下来,强撑着说了句:“可以组讨伐大军嘛!譬如关中,齐郡,江北……”   这个没人反对,有人想到:“说起来,那几个势力大的,是不是都还没表态?”   “嗯,现下明确拒绝奉诏的,多数是离得远的刺史们。”   “咱们大人也还没表态呢!你们说,大人会拒绝奉诏吗?”   “应该会吧?咱们大人对陛下一向忠心。”   “唉,现在局势难,大人还要护着南源这么多百姓,做什么决定都不容易……”   茶馆楼上,徐吟搁下茶杯,起身戴上幂篱:“回吧!”   南源民心稳定,这是将来的底气。至于下一步怎么走,先等一个出头鸟吧!   ……   “哐啷——”明光殿响起尖锐的碎瓷声。   内侍宫人们瑟瑟发抖,“扑通”跪了一地。   端王怒气冲冲,直到把书案上的摆设全扫干净才停下。   “逆臣,这些都是逆臣!他们有什么资格对朕说三道四?高晖自己都是捡的皇位,要不是皇兄们都出了事,轮得到他吗?更不用说这些年干得一塌糊涂,吏治污浊,朝纲败坏!朕哪里不比他们强?”   “或许就是陛下太强了呢?”一个声音忽然响起,紧接着,一名文士出现在门口,笑着向端王行礼,“臣失礼,请陛下恕罪。”   看到他,端王的神色缓和下来,坐回龙椅:“姜先生来了啊!朕允了你宫中随意行走,何用恕罪?”   “陛下宽待是圣恩,臣这礼仪还是不能失的。”文士笑着说罢,踏进殿内。   端王眼光一瞥:“还愣着干什么?收拾收拾,给姜先生看座。”   “是。”内侍宫人们应声,有人搬椅子,有人收东西,很快殿内恢复原样。   端王挥手让他们退下,殿内便只剩下他与姜先生二人。   他以请教的语气问:“姜先生,如今拒不奉诏的已经多达七人,你以为朕该如何?”   姜先生端着茶杯,平静地说:“陛下什么也不用做。”   端王目光一凝。   却听姜先生笑着接下去:“这些人辖地偏远,拒不奉诏不过是拿定主意陛下不好讨伐,所以收拢民心罢了,用不着在意。您真正要在意的,只有那么几个而已。”   端王若有所思:“第一个便是关中,他们离得近,且兵强马壮。随后还有齐郡,东江,虞州……”想了想,他又加个,“楚地如今实际掌握在徐焕手里,他的态度也得看一看。”   姜先生点点头:“他们一个也没有表态,陛下委实不用在意。”   端王被安抚住了,吐出一口气,接着问:“如果他们一直不表态呢?岂不是和不奉诏一样?”   姜先生语重心长:“陛下,您继位之前被先帝夺了爵,天下人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您。这一点您心里有数,想要得到天下认可,必定不是容易的事。”   端王皱起眉:“照你这么说,就没有法子可想了?那朕这个皇帝当得有什么意思?”   姜先生微微一笑:“天底下哪有没办法的事,左右不过耐心而已。您如今坐在这宝座上是事实,只要您将京城完全掌握在手中,那些人喊几句也改变不了什么。日后您再慢慢揭出一些旧事……”   端王领会过来:“把高晖干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一件件抖出去,叫他们相信朕才是天命所归!”   至于那些都是什么事,现在坐在皇位上的是他,自然有办法弄出来。   姜先生赞许地点头:“陛下高见。”   端王心思定了下来,就见一名内侍站在门口,犹犹豫豫不敢开口。   “什么事?”他主动发问。   内侍进来,小心扫了眼旁边,端王直接道:“有话就说,姜先生又不是外人。”   他得了允准,禀道:“陛下,胡将军回来了。”   这位胡将军原是端王的心腹侍卫,负责追击长宁公主。   端王点点头:“请进来。”   “是。”   过不多时,一名年轻将领快步走进来,跪叩行礼:“参见陛下。”   端王摆摆手:“长宁呢?是抓回来了,还是就地格杀?”   将领面露难色,低下头去:“臣无能,没能抓到公主。”   端王不悦:“怎么回事?不是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吗?”   长宁公主身份特殊,又是他弑君谋逆的证人,如果落到别人手里,指不定会起什么风波。   “陛下恕罪!”将领伏下身,“臣一路追着公主南下,一一扫除了她身边的侍卫,眼看就要抓到公主,却遇到了永嘉县君……”   “永嘉县君?”端王皱起眉头,“你是说,长宁现下在南源?” 第316章 下旨   得到确切的答案,端王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原不知道自己中了谁的计,只认定是昭国公府做的局,待到江北的人进京,抽丝剥茧找到那家酒楼,才弄明白经过。   是燕二的谋划不假,但这位徐三小姐也出了大力。   他还记得姜先生当时说的话:“王爷,您别忘了南源的计划败在谁的手上,这位徐三小姐可是胆识过人,她敢冒险刺杀吴子敬,焉知这不是她出的主意?别忘了,您可是她的仇人,就冲她暗害薛如的计划,只怕您的所做所为她已经了然于胸。”   端王的后背窜上来一股凉意。回想那些日子,这位徐三小姐在他面前谈笑自如,一点痕迹也没露出来,这是何等深沉的心机?   他藏了十多年的野心,自认为善于伪装,没想到竟然不如这个比他小了十来岁的小丫头。   现下长宁公主在南源,她手里有了自己篡位的人证,端王只要一想起来就坐立难安。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端王耐心思索片刻,问道:“既然公主在南源,那你就去南源。朕还是那句话,带不回来便就地格杀!”   将领面露难色:“陛下,臣进不了南源城啊!便是真进去了,也接触不到公主。”   端王淡淡道:“朕给你一道旨意,你以天使的名义去就是了。”   “这……”将领目光闪烁。   其实他根本没见到徐吟,追丢长宁公主后,他隔了几天才找到那个山寨,听说山贼已被徐三小姐剿灭,便知道大事不妙,人已经进了南源。   他很有自知之明,自己就带着几十个人,哪有本事潜进南源杀人,所以干脆利落回京复命。只是照实说的话,未免有办事不利的嫌疑,便用了一点话术,将自己摘出去。   “怎么,不敢吗?”端王笑着问他。   将领急忙低头:“臣只是担心势单力孤,完不成陛下的差事。”   端王仍是那样笑着,眼睛里却现出一丝冷意来:“难道不是你胆小怕事,想要推托吗?”   将领心口一凉,急忙低下头去:“臣、臣……”   看他这反应,端王已经知道先前的复命有水分了,冷笑道:“给你将功补过的机会,若是这次顺利完成差事,朕就把殿前司指挥使的位置留给你。若是完不成……呵呵!”   听到殿前司指挥使几个字,将领狂喜,随后听到后半句话,整个人就是一个激灵。   凭主子的性子,若是完不成,他别想回来了。若他只有一人便罢,京中还有一大家子……   他急忙叩头:“臣一定将公主的人头带回来!”   端王露出微笑,声音缓和下来:“倒也不用这么实在,只要她以后再不能开口就是。”   “是。”将领悄悄松了口气,又有些为难,“陛下,臣以什么理由进南源呢?”   端王思量着,脑中忽然闪过一个信息,问道:“朕记得,永嘉县君离京的理由是及笄在即?”   将领并不清楚,倒是姜先生含笑应了:“正是,徐三小姐的生辰应当在十月,具体哪一日臣就不知道了。”   端王扬眉而笑,竟有些意气风发。   “朕如今登位,说起来后宫也该进新人了。”   姜先生神色不变,赞同:“是,您的原配王妃早丧,后宫不好一直无主。”   端王笑得更加温和:“永嘉县君天姿国色,又聪明伶俐,倒是个好人选。”   姜先生仍然点头称是。   端王满意拂衣,回座下旨:“朕初登大宝,后宫空虚,听闻徐氏三女德才兼备,命你携礼祝贺佳辰,迎聘为妃,钦此。”   将领俯身叩拜:“臣接旨。”   ……   黄昏时分,姜先生出了宫。他也不坐车,就这样沿着街道闲逛,时不时买个零嘴吃着,又或者看看热闹,悠闲极了。   逛了一会儿,有侍卫跟了上来。   姜先生瞥了他一眼,问:“阿越到了吗?”   侍卫答道:“是,江校尉传信来了,已经安全回到江北。”   姜先生点点头,拍了拍手,在桥上站定。   皇宫换了主人,京城看似什么也没变,又一切都变了。这里原是京城最热闹的地段,如今行人渐少,整座城笼罩着一股暮气。   王气将散啊!   姜先生在心里感叹一声,心思回到端王身上来。   明面上,端王对他礼遇有加,可姜先生心里却明白,这不过是演戏罢了。   这位端王可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他觊觎皇位这么多年,能不知道自己强行登基会惹起民怨吗?这已经是他挣脱出来的一条生路。   想到这里,姜先生露出一丝苦笑。   昭国公、东江王这些人大概以为是都督在背后搞鬼吧?要是可以,他真想喊一句冤!   都督虽然志向远大,但也没嚣张到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地步。这回派他和江越进京,只是为了应对京中变局,想法子把池子搅浑一点,再图谋后续。   就像燕二公子和徐三小姐进京做的那些事一样,把局势引向对自己有利的方向。   可他们都没料到,端王会有那样的谋算,利用中秋叫开了宫门,再利用禁军的眼线假传命令,把他们手里的人调了出来。   待到江越发现不对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谋反这种事只要沾上了,那就是黄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   就这样,他们迫不得已成了端王的帮手,硬是当了一回反贼。   情报传回江北,都督当下命江越回去,又让他留下来辅佐端王——说是辅佐,其实是监视。姜先生知道,自家都督生气了,他都跟来京城了,还出了这样的失误,必须留下来收拾善后。   可他能怎么善后呢?别看端王面上对他言听计从,一副没主意的样子,其实诡计多端。瞧瞧南源那主意,还真是妙得很。杀长宁公主是其一,还能离间一下徐焕与昭国公。   这事自家可有能利用之处?   姜先生沉吟片刻,笑着对侍卫道:“说起来,阿越也成人了,该娶媳妇了。你传个信回去,就说徐三小姐要及笄了,都督要是肯的话,便让他去南源求亲吧。记住,快一点,别错过了徐三小姐的生辰。” 第317章 安抚   过了九月,天气渐渐凉爽起来。   长宁公主坐在曲水阁栏前,看着池里的锦鲤。   “公主。”身后传来徐吟的声音。   长宁公主回头一笑,起身迎她:“你事情办完啦?”   “嗯,就是些日常俗务。”徐吟说着,握住她的手臂,两人回到栏前坐下。   锦书立刻上来奉茶。   徐吟看她手臂上还裹着纱布,便道:“说多少遍了,府里多的是丫鬟干活,你好好养伤才是正经。”   锦书一笑,看了眼正在整理衣裳的淡墨,回道:“我们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平日也不干什么重活,左右不过给公主端个茶倒个水,无碍的。”   长宁公主也说:“是呀,小满盯得可紧,先前动都不让动,这些日子眼瞅着伤好得差不多了,才同意她们干些轻省活。你瞧,我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   徐吟仔细看她伸出来的双手,先前荆棘割出来的口子果然都愈合了,只留下淡粉色的浅疤。   “怎么还有疤?黄大夫不是开了药吗?”   长宁公主抿嘴笑了:“这才几天呀,总要慢慢消的,不着急。”   徐吟看着她,暗暗叹了口气。经过这样的大变,公主性子都不一样了。要是换成以前的她,肯定急吼吼地告状,说黄大夫的药没效。   两人喝了一会儿茶,徐吟低声说:“我姐姐的未婚夫,东江王李世子回去了。”   长宁公主怔了一下,抬头看着她。   李闻来好几天了,长宁公主一直在曲水阁养伤,只听说有这么回事,但没有见过人。   她知道自己现下处境尴尬,徐家不敢公布她的身份,一旦公布势必掀起风雨,所以她很理解李闻没来拜见,也以为徐吟不会提起。   ——自己现在算什么呀?没了父皇和皇兄,她这个公主就是烫手山芋,徐家还对她恭恭敬敬就已经很好了,难道指望他们马上起兵为父兄报仇吗?南源没那么大势力,也太为难人了。   至于徐家想利用这个消息做些什么,她没法管也管不着。   徐吟扫了眼两个丫头,长宁公主咬了咬嘴唇,说道:“锦书淡墨,我中午想吃鸡丝酸笋汤,你们去厨房看看。”   两个丫头互视一眼,恭声应是,退了出去。   徐吟接着道:“你应该猜到他来干什么。陛下与太子蒙难,端王逆贼篡位,天下即将大乱,我们都要有所应对,所以把他请来了。”   长宁公主不太肯定她的意思,迟疑道:“我知道,不用特意跟我说。”   “不,我必须告诉公主。”徐吟看着她的眼睛,语气轻柔,“公主客居于此,哪怕我们再恭敬,心里都会惶恐不安。我们会做些什么,以后怎么对待您……我不希望您因为‘自知之明’,觉得自己没有能力干涉而日渐消沉,长久以往坏了我们的情谊。”   长宁公主动了动嘴唇,眼里浮起一层水光:“阿吟……”   “我们是朋友,就要真诚相待。只要公主想知道,我一定知无不言。”   长宁公主的眼泪滴落下来,不由伸手抱住她,哭着说:“阿吟,我没本事,我想为父皇和皇兄报仇,但是我什么也不会……我希望你们能讨伐逆贼,可我知道这要求过分了,所以我不敢说……”   徐吟轻轻抚着她,说道:“父兄被害,公主的想法不过分,是理所应当。倘若有人害了我父亲和姐姐,我就算走遍天涯海角,也会要他的命!”   就像前世的方翼,她哪怕死了也要让他下地狱!   待她哭罢,徐吟帮着擦掉眼泪,继续道:“何况,端王谋逆篡位,当天下共讨之。不过事情要一步步来,我们南源实力不够,如果现在就起兵,会成为出头鸟,所以我父亲目前不表态。”   长宁公主点头:“我明白。”   徐吟仔细望着她:“公主,您能否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大周气数将尽。”   长宁公主默然良久,最后化为一声叹息:“绿林之乱后,高氏皇族人丁凋零,除了我父皇,便只剩下端王、逸王和一些旁支血脉。如今皇叔谋逆,我那些兄弟大概也都不在了,大周能不能延续我又有什么好在意的?”   徐吟心里松了口气,继续道:“端王弑君,天下人不会认他的。所以天下很快就会乱了,到时群雄逐鹿,直到决出共主为止。”   “那你们……”   徐吟拍拍她的手,微笑道:“公主别担心,只要时机合适,我们会起兵讨逆。这回请李世子来,就是为了应对这件事。我们南源势力不算大,所以第一步要结盟。我姐姐的婚事提前了,下个月就会出嫁。至于我么,如果昭国公府有意结亲,我父亲也会答应。”   “燕二吗?”长宁公主露出久违的笑容,取笑道,“你可算是承认了。”   徐吟抿嘴一笑:“若是能与他们两家立下盟约,我们就有底气了。”   “嗯。”长宁公主乖巧点头,扳着指头数了数,“东江、南源、关中,这怎么也占天下十之三四了吧?就有希望打败皇叔了。”   徐吟笑着点头,看着她脸上终于恢复了些许生气。   “你放心,我心里有数了。”长宁公主说,“我不着急,也会忍住悲伤,等着你们帮我复仇的那天。”   徐吟不禁又抱了抱她,轻声说:“这个月二十三是我十五岁生辰,父亲请了大凉太妃给我行笄礼,你来当赞者好不好?”   长宁公主又激动又感动,声音都忍不住大了:“真的吗?我可以吗?”   “你是我的好朋友好姐妹,当然可以。”   长宁公主马上又担忧起来:“那你要怎么介绍我呢?这样是不是就暴露了我的存在?会给你们带来麻烦的吧?”   徐吟道:“只说名字就是了,他们便是猜到又如何?我们不说公主在这里,只是不想太早陷入争斗,并不是怕他们。”   长宁公主吐出一口气:“那就好。”   她促狭地向徐吟挤挤眼:“及笄了就要议亲了吧?那我等着喝你的喜酒。” 第318章 蜂拥而至   受时局影响,徐吟这次的及笄礼尽量低调。   正宾请的是大凉太妃。当初他们杀了吴子敬夺回雍城,又顺手帮大凉复了国,两家一直有来往。如今阿鹿王子已经继任凉王,老王妃也就成了老太妃。   徐思及笄时的正宾是南安郡王妃,但郡王府去年出了事,南源没有合适的贵夫人了,徐焕思前想后,便为女儿请了老太妃。   一则老太妃经历风风雨雨,仍能安享晚年,可见是个有福气的老太太。二则拉近与大凉的关系,在这大变将至的时局里,也是一个保障。   除此之外,仅有外祖周家,以及小范围的亲友会来观礼。   时间一日一日推移,外界的消息源源不断传到南源。   譬如有人写了言辞激烈的质询书,洋洋洒洒十问端王。拒不奉诏的又多了几个,甚至有人表示不再归大周管辖。有人斥责这些刺史,以尽忠之名行叛国之实。随后又传出先帝在绿林之乱时戕害兄长的罪证……   徐吟的精力都在这些事上面,对自己的及笄礼反而没太多关注。   直到生辰临近,各地使者纷纷抵达,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这个及笄礼好像低调不了了。   “颖中使者也到了,驿馆都快住不下了,属下叫人收拾了澜园,暂时充当驿馆。”书房里,季经向自家大人禀报事务。   徐焕露出苦笑:“这有几家了?怎么一个个跟商量好似的?当初阿思及笄可没这样的阵势。”   “此一时彼一时。”季经说,“大人如今掌握楚地,已非昔日可比,又和东江有了盟约,三小姐这行情自然水涨船高。”   “说得阿吟好像什么货物似的。”徐焕嘀咕了一句,语气带着些许不满。   季经笑道:“婚姻之事,可不就货比三家么?”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徐焕也就抱怨一句。   他想了想,叹道:“说穿了还是端王这事闹的。眼见动乱将起,一个个急着找盟友呢!”   季经直言:“如今这天下,我们虽然比不上关中东江河兴这几家,但也是有名有姓。南源是四方通衢,称得上兵家要地,且楚地诸州唯大人马首是瞻,大凉亦与我们交好,现下又有东江这样的姻亲,哪家敢小看?这一年多来,三小姐东奔西走,别人多半猜到了大人的态度,若能结下这门亲事,便等于握住了南源。不夸张地说,如今三小姐的婚事,影响着天下大势,也怪不得他们蜂拥而至。”   这番话听得徐焕又自豪又感叹。   别人不清楚,可他这个当爹的知道,季经说的这些都是徐吟自己挣下的资本。夺取雍城收服楚地诸州助东江逼退蒋奕……不知不觉,南源已经是不可忽视的一股势力。   “恐怕真正厉害的还没来。”徐焕弹了弹桌上的礼单,“希望别闹得太大,不可收拾。”   季经心道,这倒不至于,毕竟大人属意的是昭国公府,到时候别家自然知难而退。   徐吟本人也很淡定,照常每日理事,总归婚事握在她自己手里,她不应没人强迫得了。   相比起那些使者,她更在意的是新置的流民村怎么样了,粮食够不够过冬,那些新兵训得如何……   父亲放手让她打理,她也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做出实绩。   又是一天的忙碌,眼看天色将暗,徐吟视察回来,马车停在城外迟迟没能进去,倒是喧哗一阵大过一阵。   她撩起车帘,问道:“怎么回事?城门堵了?”   卫均过来回禀:“三小姐,是礼车堵住了。外地来的几家使者恰巧赶在同时进城,城门官正在调配。”   这个时候来南源的使者,目的当然都是她的及笄礼。徐吟揉了揉额头,颇有几分苦恼。这些人,怎么还越来越多了?   另一边,有人认出了她的车驾。   “那是不是三小姐的车?”   “对对对,这是三小姐的侍卫。三小姐回来了!”   消息风一样传出去,那些挤成一堆的礼车里,打扮正式峨冠博带的使者们也不知道谁打的头,一群人闹哄哄地奔过来,你争我抢全然顾不上斯文。   到了徐吟车前,这个说:“徐三小姐,在下兴通郑氏子弟,上回在雍城有过一面之缘……”   话没说完,就被另一个推开,高声抢话:“徐三小姐,我们是薄山郡公家的,这是我家小公子,与您年纪相当,自小才思敏捷……”   那位满脸别扭的小公子迫不得已向这边揖礼,还没开口就被打断。   “徐三小姐,我家大人是晋陵留守……”   话没说完,前一个怒道:“喂,我们先来的,你这人怎么抢话?”   他这么说,别人不服了:“要说先来后到该我们才是!”   “你们什么你们?我们本来就离得最近!”   “谁叫你们脚程慢?这叫各凭本事。”   “你……”   徐吟一句话没说,他们倒是先吵起来了。   虽然这些人不是南源的,可到底是来求亲的,在城门口闹成这样,要是传成笑话说不定会带上三小姐。   卫均这样想着,便要上前阻止。   他才刚刚开口,忽然警觉地扭头向外看去。   地面的震动声越来越清晰,一队骑士由远及近飞奔而来,逐渐显露出真容。   看清这些人的模样,卫均张嘴愣在当场。   为首的骑士摘下脸上罩甲,目光似笑非笑扫过现场,语带微嘲:“哟,好热闹啊!我没来迟吧?”   卫均反应过来,皱眉喊道:“江越?你来干什么!”   他看向一旁陪行的校尉,用眼神质问,为什么让江越这个敌人进南源来?   那校尉刚要答话,江越已经说了:“卫将军,我如今得圣上亲封,为龙镶卫中郎将,你职位低了我两级,直呼姓名不合适吧?”   不管如何,这江越是蒋奕的弟子,他来此代表了江北。卫均忍了忍,勉强拱手:“江将军,敢问来南源有何指教?”   江越的目光落在马车上,脸上闪过一些复杂的情绪,说道:“自然是为徐三小姐庆贺芳辰而来。” 第319章 求亲者   “这是谁?”   “他自称龙镶卫中郎将,京城来的?”   “中郎将一般是虚衔,他不一定从京城来的。不过龙镶卫是陛下的亲卫禁军,能以此为虚衔,身份必定不凡。”   “哇!这样的人来给三小姐庆生,真是好大的牌面……”   窃窃私语传入耳中,江越冷漠以对。   接到姜先生的信时,他嗤之以鼻。徐三,要不是她运气好,赶在他们进京之日离开,他定然顺手将她了结。姜先生竟然叫他去南源求亲,还是跟端王抢人,简直脑壳坏了。   然而都督却觉得是个好主意,催着他来了。   江越想起都督的原话:“如今形势巨变,徐氏的地位今非昔比。南源与东江这门亲事结下,各方必定对徐三小姐趋之若鹜。让你去求亲,没指望能成,而是让他们不能成。”   他扯着嘴角冷笑一声。简而言之,就是坏徐家的事。他们想跟燕氏结亲,没那么容易!   “咦,原来是江公子啊!”城门口挤成一堆的使者里,竟然有认识江越的,殷勤地上来打招呼,“数年不见,江公子越发英武不凡了!不知蒋都督近日可好啊?”   江越看过去:“你是……”   那名官员满脸堆笑:“在下姓左,家父博望侯。”   本朝侯爵早已滥封,江越想了一会儿才模模糊糊忆起这么号人物,手头无兵无权,一个空头侯爵罢了。或许是早年在京中见过,委实记不清了。   “原来是左大人,阁下也是来送生辰礼的?”江越说着,目光扫过他身后的少年。长得倒是唇红齿白,可惜畏畏缩缩的,上不得台面。徐三能看上这样的人才怪,只怕洞房花烛夜一箭给吓尿了。   江越恶意地笑了起来。   左家父子被他笑得一阵发虚,那左大人不自觉地将儿子挡在身后,干笑道:“只是来送个礼,送个礼……”   江越笑完了,终于回答他之前的问题:“劳您挂心,我家都督近日过得还算顺心,要不然也不能命我来给徐三小姐庆贺生辰啊!”   “那就好,那就好……”大概察觉到江越身上的阴郁,那位左大人讲了两句话就往后缩了,心里直嘀咕。当年这位江公子分明是个乐观开朗的少年郎,怎的几年不见变成这个样子了?瞧他笑起来阴森森的,活像要砍人的样子……好可怕啊!   他们这几句对话,倒是让旁人摸清了江越的来历。   “蒋都督?是江北都督蒋奕吗?”   “对!蒋奕门下有个弟子,当儿子一样养大,好像就是姓江。”   “我想起来了,原来是他啊!真是……”   使者们互相交换目光,暗暗震惊。蒋奕居然也让弟子来求亲,那自家高攀不上了。唉,徐家真是今非昔比,先是一个东江王世子,又来了蒋奕的弟子。得了,自己看看热闹吧,这回来的人这么多,倒是个结交的好场合。   因为江越的到来,使者们自觉成功的可能性太低,居然和谐了起来,纷纷上前招呼。   江越看出众人的心思,端着一张虚伪的笑脸,跟他们应酬。   眼见他把南源城门当成自家的宴客厅,卫均看不下去了,说道:“江将军既然是客,那就请进城说话,这样堵在城门口,叫人知道还以为我们慢待了客人。”   “好啊!”江越倒是挺好说话,转回头跟众使者说,“咱们是来送礼的,可不能给主家添麻烦,诸位进去再聊。”   大家还能说什么?自然纷纷应是。   城门官松了口气,依序安排众人进城。   轮到江越时,他转头看了眼一直没人说话的马车,低低哼了一声,拍马入城。   卫均被他的眼神气得够呛,回头跟徐吟告状:“他以为这是哪里?居然敢哼我们,真是岂有此理!”   徐吟透着薄薄的车帘看着远去的背景,微微笑道:“你气什么?他瞧不上南源,却又不得不来,该气的是他才对。”   想起江越的脸色,卫均不由笑了:“说的是。”   停顿了下,他疑惑地问:“三小姐,他到底来干什么的?先前结了那么大仇,他还敢踏进南源,难道不怕我们把他给……”   看卫均做了个斩头的手势,徐吟笑了:“那现在他来了,你敢吗?”   卫均干笑:“真杀了的话,蒋奕会不会一怒之下发兵?”   “所以啊,他知道我们不敢。”徐吟低头看着自己的弓,回答他的问题,“这么多人都是来求亲的,江公子当然也是来求亲的。”   “啊?”卫均张大嘴巴,“他……”   “你瞧瞧来的这些客人,天南地北都快凑了个齐,江北又怎么能缺席?”   卫均听明白了:“他是来看情况的,说不定还要趁机捣乱。”   “嗯。”徐吟微微一笑,把弓放回去,“蒋奕中了我一箭,江越恨不得杀我而后快,现下却不得不来求亲,想想真是叫人愉快呢!”   卫均被她这一说,也跟着乐了。   “南源可是我们的地盘,有他哭的时候!”   ……   这一批使者的到来,南源的驿馆正式住满,季经收拾出来的园子派上了用场,而客人还在源源不断地来。   “那是谁家?这么长的车队,穿得也好奇怪!”   “是凉王的座驾啊!这回徐三小姐及笄,请的正宾是大凉的老太妃。”   “怪不得穿着与我们不同。听说新任凉王已经继位,先前吴子敬的残部就是被他逐出去的,厉害啊!”   “哦,对了,这位凉王与徐三小姐年纪相当吧?两家一直有来往,你们说会不会趁着这个机会来求亲?”   正在闲聊的两名使者说着,转头觑了眼不远处冷眼旁观的江越。   那边有个年少有为的凉王,这边有个英武过人的江公子,这徐三小姐的追求者一个比一个厉害,也不知道几天后会是怎样一出好戏。   凉王的车队刚刚过去,城门又来了新的客人。   人还没到,消息就已经长了腿似的传过来。   “是魏公!漳州的魏公!”   “天哪,是那个四世三公的赵氏魏公吗?”   “对!而且是赵六公子亲自来的。”   漳州位于楚地西北,论起实力,仅次于关中、东江、河兴三地,便是江北也要略逊一筹。而赵六公子是魏公正经的嫡孙,有望继承家主的人物!   这来求亲的身份越来越高了。   原本倚在门口看热闹的江越听说,不由自主站直了身躯。   然而还没完,赵家公子才安顿下来,外头来报,河兴王府来人了。 第320章 点兵   消息报到刺史府,徐焕也惊住了。   他才迎完凉王和太妃,就听说赵六公子来了。刚见到赵六公子的面,很快河兴王府来使进了城。   尽管他早猜到后面会有更厉害的,可直到此刻,才真正意识到女儿这个及笄礼到底闹出了多大的阵仗。   那赵六公子原本神态从容,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听说河兴王府来的是九公子,脸色便是一僵。   河兴王楚开姬妾成群,唯一的嫡子已经病故,剩下的十几个儿子里,这位九公子才名在外最为受宠,可惜母族低微没有助力,河兴王想立世子而不得。   赵六公子自己也在大家族里,脑子一转就知道这事八成是河兴王想让楚九公子结一门贵亲,好登上世子之位。   而自己虽然是嫡孙,但父亲前头还有兄长,继承家业只是一种可能性。   原以为凭漳州赵氏世代公卿的名头,他一个嫡孙亲自来南源求娶,已经足够让发家不过两代的徐氏受宠若惊,没想到杀出一个楚九公子来。这才是他真正的劲敌——若结了楚氏这门亲,徐三小姐是有机会当河兴王妃的!   且不提赵六公子心里七上八下,徐焕去迎接那位王府公子,脑仁儿一阵阵疼。   ——求亲的来头一个比一个大,偏偏昭国公府还不见影子,别出了什么幺蛾子吧?   ……   关中的使者早就出发了。   早在去年,昭国公夫人知道了燕凌的心思,便着手准备聘礼。现下要议亲,东西都是齐全的。   燕凌亲自看着信使出发,才满足地回融关镇守。   进入十月,关中冷了下来。   燕凌忙得不可开交。有了京城的历练,昭国公将前线放手交给了他,每天整顿军务,训练新兵,还要时刻关注各方局势。   然后一个消息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什么?漳州派人去南源了?”   纪三娘应是:“去的是赵六公子,行李足有十几辆车。”   赵氏名门望族,公子出门行李少不了,但是十几辆大车,怎么也有一半装的是礼物。   燕凌冷笑:“他们这是势在必得啊!怎么,想借南源的势力助他父亲上位?”   魏公已经年迈,赵氏诸子斗得厉害,赵六公子的父亲行三,想上位还缺点助力。现下徐氏今非昔比,要是真结下这门亲,说不准就能打动魏公。   因为投来前就有交情,纪三娘在燕凌面前向来随意,笑着说道:“二公子放心,徐三小姐心里已经装了您,其他人不管什么身份,那都是白想!”   燕凌被她说的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骄傲,故作平淡地“嗯”了一声,吩咐道:“继续盯着,有什么动静再来报。”   “是。”   结果纪三娘下午又来了:“二公子,我们收到情报,说……”   “说什么?”   “河兴王也派人去南源了,去的是他家九公子。”   燕凌怔了一下。河兴王居然也想插一杠子?楚九可是他中意的继承人啊!   才想着,他瞥到纪三娘手里的册子:“什么东西?”   “是文书整理的。”纪三娘递过去,“我们所知这次去南源的客人名单。”   燕凌接过来,越翻火气越大,最后“啪”的一下甩在桌上:“一个个真敢想!”   纪三娘看他气鼓鼓的样子,甚是好笑,说道:“二公子莫生气,这些人都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徐三小姐才不会多看他们一眼。”   就算这样,他还是不高兴!   而且,他还有个新的疑虑:“他们都是亲自过去的?”   纪三娘点点头:“大部分是。”   燕凌顿时愁眉苦脸。本来他也要亲自去的,这样才显得诚意。可谁叫自家人少呢,出了这样的大事,他得替燕氏守住门户。   虽然他知道徐吟不拘小节,徐刺史也是通情达理的人,但是现在这么多狼盯着,跟人家一对比,显得他多失礼啊!   纪三娘只得安慰:“二公子虽然没去,可礼物都是您一件件亲自挑的,徐三小姐定能体会您的一片心意。再说,徐三小姐多么通透的人,还能不知道关中的情况吗?您要是放下这些事去了,只怕她还觉得不妥呢!”   这句话把他安抚住了。徐吟那性子,就不是在乎这些旁枝末节的,她看人只看心,那些花招才骗不到她。   燕凌重新露出笑脸:“我知道了。”   他相信徐吟,都已经说好了,她才不会答应别人呢!他只要安安稳稳做自己的事,等使者回来就行。   心里这么劝自己,燕凌心神不宁地数着日子。   她的生辰越来越近了,到时候会是什么情形呢?那些客人身份不凡,如果应了他拒了别家,会不会闹起来?女孩儿的及笄礼多重要啊,可不能让人破坏了……   “公子,不好了!”   他想得正出神,忽然听得燕吉大呼小叫地跑进来,没好气地骂道:“你才不好了,本公子好得很!”   燕吉急得脸都白了,说道:“公子,真的不好了,端王派了使者去南源!”   燕凌端起茶水正要喝,猛地顿住了,扭头看他:“你说什么?”   “端王派人去南源了,带了圣旨!”燕吉大声说,“他要纳徐三小姐进宫为妃!”   “啪!”茶杯碎裂。   偏偏这事还没完,燕吉继续道:“而且他们还伪装成山匪劫了咱们的礼车,把国公爷写的求亲书给撕了。公子,您的婚事结不了了!”   燕凌一句话也没说。   这反应看得燕凌纳闷起来:“公子,您不生气?”   他话音才落,就见燕凌“呼”地站起来,大步朝外走去。   燕吉急忙追上去:“公子,公子您干什么去?”   “点兵!”冷冷的两个字往外迸。   燕吉吓了一跳,赶紧劝道:“公子你要冷静啊!国公爷说了咱们不能做出头鸟,贸然出兵会出事的!”   燕凌瞥向他:“谁说我要出兵?”   燕吉愣了下,诚心求教:“那您点兵干什么?”   “当然是去南源,谁敢抢我媳妇我就灭了他!”   下旨逼迫,还敢撕了他的求亲书,真当他是软柿子想捏就捏吗? 第321章 态度   “公子,公子!”燕吉追在后头大呼小叫,“今儿都十六了,就算您现在去也来不及啊!”   “怎么来不及?”燕凌脚步飞快,一边去校场一边说,“今晚动身,三天快马,足够了。”   融关离南源大约千里,路上还有山川河流,每天最起码要走四百里才能按时抵达。   这是紧急军情传递的速度,传令兵路上还要换人换马,如今地方各自为政,他们没有驿站的支持,只能多带几匹马换骑——燕吉只要想一想这个难度,腿就直打哆嗦。   “公子,公子冷静啊!徐三小姐什么样的人?哪怕伪帝亲自逼上门,她都不可能接这个旨!您把心放肚子里,咱们从长计议,好不好?”   燕凌停下脚步:“阿吉。”   燕吉以为他听劝,心中一喜:“哎!”   燕凌转回头,面上已经收敛了怒色,语气冷静地说:“我知道她不会接这个旨,也会妥善处理这件事。”   “这不就行了……”   “但我不能不去。”燕凌截断他的话,“她不接旨是她的态度,她能处理是她的能力,我也有我的态度,不能因为她有能力就把事情都推给她——是我想要这门婚事,哪怕赴汤蹈火,也得自己去把婚事抢到手!”   燕吉呆了呆:“公子……”   燕凌已经继续往前走了,同时高声喝令亲卫:“传我命令,校场集合!”   ……   看着宾客的名单,徐吟叹了口气。   徐思端着汤羹从外头进来,笑着打趣:“怎么了,王孙公子太多,我们家三小姐挑花眼了?”   徐吟嗔怪地瞪了姐姐一眼,嘟起嘴:“婚期在即,姐姐不去打点嫁妆,还有空取笑我?”   徐思脸皮已经练厚了,面不改色地道:“打点嫁妆总要歇息一会儿吧?正好来听听三小姐说说心事呀!”   “姐姐!”   徐思看她脸颊飞红,不由掩嘴笑了起来。   笑完了,她一边给徐吟盛汤,一边说:“你不用太忧心,燕二公子向来说话算数。当初你要去雍城刺杀吴子敬,他二话没说跟你去了。在江都也是,他给李世子当替身,看的还不都是你的面子?这一年多来,他次次为你赴险,从来不会推托半句,如今既与你有约定,燕家定然不会缺席。”   徐吟拿着汤勺搅着碗里的羹,说道:“他当然会遵守承诺,正因为如此,我才担心。”   “你是说……”   “他说过,去京城之前父母就已经同意这门婚事,而日子我也早早告诉了他,凭昭国公的行事风格,派来议亲的使者应该早就动身了。”   这么一说也是,徐思怔了怔,试探着问:“难道他们家……反悔了?有了更好的选择,不想与我们家结盟?”   见她想歪,徐吟一笑:“不是。去年我们家什么光景,昭国公都能同意这门婚事,现在怎么会嫌弃?姐姐,我心里知道,我跟燕二便是有了婚约,也是因为两情相悦,结盟只是顺带的事,就像你和李世子一样。”   徐思一想也是,继续问:“那你担心什么?”   徐吟垂头看着那碗汤:“如果早早动身,这会儿还没踪影,我自然是担心出事了。”   “这不能够吧?”徐思不相信,“谁敢对昭国公府动手呢?”   徐吟心不在焉地舀起汤羹,心里隐隐有个想法,但现在还没看到苗头,犹豫了下,还是没说出口。   正吃完,小满气喘吁吁从外头跑进来:“小姐,大事不好了!昭国公府的车队被抢了!”   姐妹俩同时抬起头:“什么?”   徐吟霍然起身:“我去见父亲。”   徐思喊住她:“我和你一起去。”   姐妹俩飞快穿过中庭,去外书房。   自从徐吟开始理事,下仆已经很习惯两位小姐进出书房了,连通报都没通报,就让她们自己进去了。   “父亲!”   书房里人不少,除了季经,还有几个幕僚在。姐妹俩行过礼,徐吟张口问:“我听说昭国公府的车队被抢了,怎么回事?”   这消息就是徐焕让人捎过去的,他叹了口气,将情况说了一遍:“燕家的使者上个月就动身了,行至浮云渡的时候,被一伙劫匪给抢了。礼车尽数丢失,连求亲书也毁了,使者伤重难行,命亲随前来报讯,直到今天才赶到。”   “劫匪?哪家的劫匪敢抢昭国公府?”徐吟一万个不相信,“是谁冒充的?”   徐焕看了眼季经,由他说明:“三小姐,我们猜测是伪帝的人。”   伪帝,端王!   徐吟觉得自己心里不好的预感正在变成现实。   愤怒的情绪一闪而过,她迅速冷静下来:“浮云渡离南源不远了,那伙劫匪后来去哪了?”   “不知道,大人已经叫万嵩盯着了。”季经说。   “阿吟,你担心什么?”徐焕直接问。   徐吟答道:“父亲,伪帝既然派人来了,不会只为了劫礼车,我怀疑他们真正的目标是南源。”   “你是说,他也来——求亲?”   “确切地说,是宣召。”徐吟翘起嘴角,似笑非笑,“父亲你猜,他们会不会带着圣旨?”   徐焕沉默下来。徐吟说的也是他担心的,如果来人真的带着伪帝的圣旨,那么自家就必须做出一个决断了。不接圣旨,那就是翻脸,只能做那根出头的椽子。要是接了,等于承认端王继位的合法性,便是以后反口,到底落人口实。   这两种选择对徐家来说都不好。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们要好好合计一下才行。”   几个幕僚齐齐点头,低声商议起来。   待事情说定,徐焕柔声安抚女儿:“你放心,伪帝真敢这么做,我们就叫他吃个大亏。至于那些求亲者,你不必在意,为父会妥善处理。”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还想在你姐姐出嫁之前定下你的婚事,可惜燕家的人暂时来不了了,只能再等等。”   徐吟口中应是,心思却飘远了。   昭国公府的使者遇袭确实是个意外,不过,还有四天的时间,燕家的人真的来不了吗? 第322章 及笄   四天转眼过去了。   昭国公的使者并没有赶到,南源刺史府热热闹闹地开了宴。   一大清早,住在驿馆里的使者们依序进府,在下仆的引路下入席。   使者们左右看看,啧啧称奇。   自从绿林之乱,各地拥兵自重,他们已经很久没见到这副景象了。楚地诸州来了个齐,还有东江、河兴等地,等于半个天下的州郡都聚在这里。   仅仅因为一个小女子的及笄礼。   当然,这可不是个普通的小女子!那是刺杀吴子敬,一手打破楚地格局,令其父成为楚地实际掌控者的人物。   而且,一年时间过去,东江隐隐有风声传出来。去年李氏差点遭了蒋奕算计,正好徐三小姐陪着姐姐去相看亲事,不但揭穿了江北的阴谋,还射伤了蒋奕。   得知这个消息,众人在心里一合计,恍然大悟。   去年他们就觉得奇怪,蒋奕陈兵江岸,一副要和杨固耗到死的样子,后来忽然弃了经营数年的松阳大营,白白把大好的形势拱手相让,自己也有数个月不见踪影,原来是养伤去了?对上了,终于对上了。   蒋奕吃了那样的闷亏,一年时间都没报仇,此番还叫弟子来求亲,不管是捣乱还是真心的,足以说明他对徐氏的重视。   总而言之,这位徐三小姐不是寻常人,在如今这个特殊局势下,她的婚事归属影响着天下格局。   今天怕是有一场大戏啊!   “东江定了大小姐,不算在内。现在江北来人,漳州来人,河兴也来人了。撇除离得远的虞州和齐郡,好像只剩一个关中了吧?啧啧啧,徐三小姐这个及笄礼,倒比陛下的千秋节还要盛大了。”   “别忘了凉王也来了。大凉虽然是异族,可论起兵马来,不比那几个差。”   楚地使者们聚在一起,小声地讨论着。   说起来,他们这是第二次聚在一起了。上一次什么时候?就是在雍城啊!他们可是徐三小姐刺杀吴子敬的见证者。   自那回以后,各州唯徐氏马首是瞻。所以徐三小姐及笄,他们必定要来送礼,虽然或多或少也有替自家提亲的意思,但更多的是对徐氏表忠心。现下知道结亲无望,反倒热心地替徐氏盘算起来。毕竟大家都是一条船的,南源好他们才能好嘛!   “关中真的不来吗?我怎么听说,燕徐两家早就接触过了呢?燕二公子和三小姐在京城也很要好,我还以为徐刺史最中意的就是燕家呢!”   “是啊!有点奇怪……”   江越听着耳边传来的窃窃私语,神情凝重起来。   他比这些人知道的内情更多,自然不相信燕家会放弃这门婚事。那么,是出事了吗?   说起来,京城来的天使还没影子,难道……   ……   后院,徐思正在给妹妹梳发。   “过了今天,你就是大人了。”她看着镜子里的两张脸,有着迥异的气质,一样的貌美倾城,“以后姐姐不能陪在你身边,要好好照顾自己。”   徐吟不由握住她的手:“姐姐……”   她成人了,姐姐也要出嫁了。这回她不再相随,姐妹俩将会奔向不同的前程。这让徐吟感到万般不舍,但是想起前世的颠沛流离,又觉得没什么好伤感的。   如果彼此都能幸福,哪怕相隔千里,也是值得的。   “大小姐,三小姐,时辰到了。”仆妇进来禀道。   徐思微微一笑,拉起徐吟:“走吧!”   及笄礼在内堂举行,观礼的除了自家长辈,只有亲友家眷。   看到她出现,老太妃露出和蔼的笑容,作为赞者的长宁公主也向她眨了眨眼。   徐吟抿嘴一笑,低头行礼,而后正坐下来。   老太妃一丝不苟地依礼洗手,祝辞,再给她加笄。   及笄礼并不复杂,不过片刻,就已经礼毕。   徐吟回屋换过衣裳,出来拜谢。   众人都露出欢悦的笑容,去女席落座。   身为主人的徐焕则去外头待客。   徐吟带着歉意目送父亲离去——及笄礼不过是件小事,真正麻烦的在外面呢!   “阿吟,”长宁公主凑过来,小声说,“我听说来了好多求亲的人,里头有河兴王府,漳州郑氏,甚至蒋奕也派人了,这要怎么办啊?都拒绝的话,会不会得罪他们?”   “总是要得罪的,我就一个人,不能都答应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总要让人心服口服吧?”长宁公主说着,忿忿道,“燕二可真是,平常那么殷勤,关键时刻却不见影子。他要是来了,你再弄个比武招亲什么的,不就能名正言顺了吗?”   徐吟惊讶地看向她。   “怎么了?”长宁公主不解,“我说错话了?”   “没有,”徐吟笑着说,“公主说的对极了,我们原本也是这么打算的。”   一家有女百家求,虽说怎么择婿是女方是自由,可这次来求亲的人委实分量太重,如果平衡不好,确实就像公主说的那样,说不准就结下仇了。   偏偏燕二没来,昭国公府的使者也出了意外。现下想妥善处理这件事,就麻烦多了。   “那现在怎么办?”长宁公主担忧。   “先看看各方的态度再说。”随后,徐吟转了话题,关切地问,“公主今日第一次出现在人前,感觉如何?”   长宁公主露出笑容,目光扫了一遍宴席,带着几分雀跃跟她说:“我还以为大家会很好奇我的身份,没想到她们都没问。”   因为大家早就知道了啊!这个节骨眼上出现一个姓高的小姐,大家心里都有数。关系到皇家秘闻,谁也不敢随意说破,就当不知道。   徐吟笑着点点头,低声交待:“公主,我们今日寸步不离,哪怕去更衣也一起,好吗?”   长宁公主听出这话不对劲,忙问:“怎么了?哪里出问题了吗?”   徐吟看向前院,轻声说:“据我们所知,伪帝也派出了使者,但是到现在还不见踪影……”   长宁公主脸色一白,不由抓住她的衣袖:“他想干什么?”   “别怕。”徐吟拍了拍她的手,“他的目标不是你就是我,今日总会出现的。只要我在,就不会叫公主出事。” 第323章 贺礼   “来了。”   正在闲聊的使者们看到徐焕的身影,急忙收敛神情,端正坐姿。   别看这位徐刺史如今只是位刺史,他如今掌控的势力,只怕比昔日的吴子敬还要大些。只是他文人出身,性子平和,看着好相处罢了。   徐焕露出笑容,抬手团团一揖,说道:“家中小事,劳累诸位远行,辛苦了。”   楚地诸州使者急忙起身施礼:“不敢,大人有喜,我等理应恭贺。”   还有人补充了一句:“三小姐及笄大喜,我们行几步路算什么?”   这话说的实在谄媚,其他州郡的使者听了,不免在心里骂一句无耻。回过头又若有所思,看来徐氏的势力比自己想像中更稳固啊,楚地诸州几乎视他家为主,这门亲若是能结成,定能带来极大的助力。   怀着这样的心思,众人的态度更加殷勤,场面也越发热闹。哪怕不能得偿所愿,结交一个豪强总是没错的。   众人重新入座,归属楚地的兴通使者抢了个先,起身拱手:“徐大人,我家大人精心准备了贺礼,想请三小姐瞧瞧喜不喜欢。”   看徐焕点头,那兴通使者就笑容满面地招了招手。   侍卫抬上来一个箱子,兴通使者亲自打开,众人看过去,却只看到满满一箱的——黑土?   什么东西?   兴通使者面带得色,转身说道:“我家大人说,三小姐并非凡人,而是天上的星宿下凡,仙人当然要配仙物。我们兴通半个辖地都是山区,倒有一些珍稀药材。大人命整个兴通的采药人寻了大半年,终于寻到了此物——”   说着,侍卫从黑土里掏出一个乌漆漆的玩意儿,用帕子仔细擦净了,再呈过来。   此物形似灵芝,伞盖乌中透红,颜色油亮,根茎却奇形怪状,看起来好像一个小人儿骑着马撑着伞。   “这就是我们兴通的特产,叫做芝马。诸位可听说过芝人芝马?据说服之可以升仙。我们这个芝马虽然比不上传说中的仙草,但是美容养颜、益寿延年不在话下。三小姐神仙一般的人,只有这芝马勉强匹配……”   众人听他胡吹,暗暗发笑。兴通哪里找来这么个人?马屁拍得脸都不要了!   徐焕始终微笑着听,待他说完,吩咐侍者:“既然如此,送进去请三小姐看看吧。”   咦?其他州郡的使者有些意外。   这贺礼说是送给徐三小姐,可徐府真正主事的人是徐焕,贺礼送得好不好,得看他怎么说。现下听这意思,徐三小姐虽然人在里头,但事情还是她自己做主?不少人心中一动,寻摸出一点意味来。   楚地诸州的使者倒是习以为常,看着侍者入内,很快一个圆脸丫鬟出来了。   她向徐焕施过礼,转身扬声道:“小姐说,这芝马有补血生肉的奇效,危急时刻或可救命,只是非常稀有,想必费了许多功夫,安大人有心了。”   兴通使者笑开来,得意洋洋瞥了众人一眼,浮夸地叫道:“只要三小姐满意,费再多的功夫也值得。”   下一个是颖中的使者,他没前一个谄媚,但态度更加恭谨。   “我们颖中没什么特产,于城门高悬榜文,历时数月,终于从一位西域商人手中收来一箱宝石,好叫三小姐打些钗环。礼物微薄,还请三小姐不要嫌弃。”   待他打开箱子,露出里头的宝石,远道而来的使者倒吸一口凉气,不禁露出几分茫然来。   成色这么好的宝石,便是上贡也使得,就这么送给了徐家?徐三小姐在楚地诸州地位竟如此崇高?   徐焕依然笑着点点头,让人送进去。   片刻后,那丫鬟再次出来传话:“小姐很喜欢,多谢费心。听说颖中今年没有留够秋种,恰巧前日南源收了一批,大人回去的时候顺便带上吧。”   颖中使者大喜过望,这批宝石花了很多钱,想想都肉疼,但若能换来秋种,他这一趟来得不亏。秋种代表着几个月的粮食,那这个冬天颖中就好过了!   “谢三小姐,谢三小姐。”   颖中使者喜气洋洋回座了,别处州郡的使者暗暗震惊。   那楚九公子与随行的幕僚对视一眼,若有所思敲了敲手中折扇。   颖中这行为与上贡何异?而且当下粮食珍贵,徐三小姐张口便回赠了秋种,压根没问过父亲,徐刺史也毫无异议,足以说明她在徐家的地位。   来南源求亲,是父亲苦心为他谋划的,想借着这门亲事抬高他的身份,好立为世子。现下看来,这门亲事比他以为的还要难得,徐焕这样纵容次女,似乎打算将家业传给她。   若能得到南源,那再加上河兴的势力,说不定能图谋更大的……   楚九公子握紧折扇,心中暗暗兴奋。   他不由瞟了眼对面,左边是江越,右边是郑六。江越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不在焉地喝着酒。楚九公子只看了一眼就挪开了,江越虽然年少有为,但他只是门下弟子,与他这样货真价实的继承人哪能相提并论?且瞧着也没什么心思。要紧的是郑六,他此番……   视线投过去,恰巧这位郑六公子也抬头看过来,彼此对了个正着,又心照不宣地默默移开。   人家也不是傻子,跟他一样势在必得呢!   他思索间,那些州郡大都献完礼了。徐三小姐一一派丫鬟出来表示感谢,有太过贵重的便赠一些回礼,人人欢欣喜悦。   这时,一个略带口音的年轻声音响了起来:“徐刺史,阿鹿也准备了一些贺礼,希望三小姐能够喜欢。”   这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生得清秀瘦长,身上却穿着华丽而充满异族气息的长袍,头上戴着动物犄角制成的冠冕。   他和那些使者不同,是坐着说话的。徐焕面对他的态度和其他人也不同,甚至还略微弯了弯腰,笑容和煦:“殿下客气了,您的到来就是我们最大的荣幸。”   “但礼物还是要有的。”话毕,他拍了拍手,当即就有相似服饰的侍卫抬上来一个个大箱子,几乎占了半个大堂。   楚九公子心里一咯噔。这还有个凉王呢,威胁可不比郑六小。 第324章 相争   看到半个大堂的箱子,使者们好奇不已。   他们虽然也带了许多礼物,但多数是丝帛这些寻常物件,直接写在礼单上,归入了刺史府的库房。   今日正宴,特意拿到人前展示的,自然是难得一见的珍稀之物。比如那芝马,兴通使者再怎么表现浮夸,这东西都是极罕见的,关键时刻能救人性命。   凉王竟然抬来这么多箱子,是搜寻了多少宝贝啊?看来他对这门婚事势在必得了?   众人心里转着各种念头,就见年轻的凉王拍了拍手,他的侍卫齐齐打开箱子。   如众人预想中珠光宝气的情形并没有出现,箱子里放着的一截截——木头?   使者们你看我我看你,都没看出个究竟来。这木头有什么玄机吗?总不会像那芝马似的,是什么稀有品种吧?可木头一般用来造家具,再怎么金贵,就这几箱子也做不了一张床啊!   凉王阿鹿伸手进去,拿起一根竹子,用力一压,那竹子受力弹开。   他转过身来,对徐焕说道:“上回来南源,本王曾经与三小姐有过讨论,不知道制弓最好的材料是什么。本王回去一想,哪种材料好,实践了才知道,所以这一年多来,本王寻遍大凉境内,看着合适的木材、竹料都寻了来,今日三小姐芳辰,权作贺仪,还望不要嫌弃。”   居然是这样,所以这些真的是普通的木材。   不过这里头包含满满的心意,倒也值得一说。   这位年轻的凉王倒是精明,大凉贫瘠,他再怎么搜寻,有河兴王府和郑家在此,礼物都会被比下去。另辟蹊径送了这些,既点明了他和徐三小姐的前缘,又能展现自己的诚意,徐家无论如何都会给足面子。   果不其然,侍者传了话,那丫鬟出来道谢:“殿下如此费心,我家小姐深表感激。小姐说,若是在其中试出合适的材料,一定寄与殿下同赏。”   阿鹿灿然而笑:“荣幸之至。”   待他坐下,堂中静默了一瞬。   郑六公子略一沉吟,终究还是站了起来。   “徐刺史,晚辈也略备了一些薄礼。”   徐焕含笑点头:“郑六公子客气了。”   郑家的侍卫抬上来,却是一溜四个箱子。   第一个打开,露出里头鸽蛋大小的明珠,光亮莹润,熠熠生辉。   众人不由赞叹,郑家就是郑家,这样的明珠可遇不可求,寻常人家根本拿不出来,这么一颗,只怕就抵得上颖中那一箱子宝石了。   随后是第二个,里头装的是一尺高的珊瑚,红艳如滴血,无一丝杂色。红珊瑚出于深海,本就十分难得,在场诸位出身都不低,但这么完美的品相许多人也是第一次见。   果然是四世三公的豪族,这积累真不是普通人家能比的。   待到第三个箱子,却是一朵碗大的雪莲,也不知道怎么保存的,竟然完好无损。   众人接连看了三件稀世之宝,已经麻木了,到第四个箱子打开,眼睛又闪到了。   这是一件裘衣,但材质并非寻常的布料或皮料。颜色洁白如雪,却又细微地闪着光,仿佛揉碎的星屑落在上面,美不胜收。   这是蚕丝织的吗?不对,细细软软的看起来像是羽毛。什么鸟的羽毛这么华丽,又白得如此清透?   疑惑中,有人喊了出来:“白孔雀,这是白孔雀的雀羽织成的!”   众人大吃一惊。白孔雀出于天竺,本就十分稀少,其雀羽便是一根都难得,更何况织成裘衣。   这件雀裘,倒是比前面三件都要珍稀得多。   郑家竟然拿出这样珍贵的礼物,这婚事徐家不应都不好意思啊!   郑六公子很满意大家的反应,这四件珍宝,明珠是母亲的陪嫁,珊瑚是父亲的珍藏,雪莲花重金购得,最后那件雀裘,他费了许多心思才从祖母那里讨要过来,就是为了今日一鸣惊人。   他微微一笑,彬彬有礼:“三小姐天人之姿,普通的珠玉终究俗艳。晚辈思来想去,最终寻了这几件礼物。一衣一食,一赏一玩,望三小姐余生如意。”   一衣一食,一赏一玩。   使者们暗暗点头。郑六公子这话颇有深意啊,雀裘为衣,雪莲为食,珊瑚能赏,明珠可玩。听着倒像是许诺,徐三小姐若肯出嫁,便叫她余生如意?其他人的礼物跟他一比,真是黯然失色。   郑家有心了。   众人往前头看去,但见徐焕露出淡淡的笑意,神情似乎更温和了:“郑六公子这般费心,老夫先代小女谢过了。只是礼物如此贵重,老夫不好代小女做主,还要看她怎么说。”   看他还算满意,郑六公子暗暗舒了口气,正要拱手回话,对面忽然有人开口。   “郑六公子稍等。”   众人循声望去,看清楚说话的人,便是一阵兴奋。   楚九公子!这两个人果然对上了吗?   郑六公子也收了笑意,眼中带出一分戒备,口中却很客气:“楚九公子有何指教?”   楚九公子起身向主位行过礼,含笑道:“某也备了些礼物,说来甚巧,与郑兄的贺礼颇有相似之处。既然如此,我们一同送给三小姐品鉴,如何?”   听得这话,宴上传出低低的呼声,客人们好奇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个圈。   这就对上了?是不是着急了点?不过自家反正没有希望,现成的戏不看白不看。   郑六公子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展颜一笑:“客随主便,只要徐刺史和三小姐愿意,我没有意见!”   楚九都当面挑战了,他要是拒绝就是示弱。再者,他不相信楚九能拿出比自家更好的礼物。   两人同时看向徐焕。   徐焕仍是微笑的表情,温言道:“两位公子都是南源的贵客,你们既然商量好了,老夫自无不允。”   那郑六便瞥过去:“楚九公子,请吧!”   他倒要看看,楚九的底气从哪里来。   楚九公子转头使了个眼色,河兴王府的侍卫同样搬上来许多小箱子,和凉王一样几乎摆满了大堂。   他一招手,侍卫们齐齐打开,众人探头看去,只见里面堆着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有桑叶,有叶苗,有花朵,甚至还有沙土。   众人看得莫名其妙。   凉王那些东西虽然平平无奇,但到底意义非凡。楚九公子送这些又是为了什么?河兴王府一点也不穷吧? 第325章 还没完   面对众人疑惑的目光中,楚九公子神情自若,伸手指向第一个箱子。   里面装的是一束蚕丝,干净透亮,闪着微微的光泽。   “河兴共有八州一府,其中平山盛产桑叶,家家养蚕,所产之丝行销大江南北。”   楚九公子指向第二个箱子:“罗川果树闻名天下,最出名的是杏子,这是一株百年贡杏上面摘下来的苗芽。”   然后是第三个:“苏水四季如春,以花茶闻名……”   “沙岗有矿乡之称,其中大矿十二……”   “信安……”   他一个个数下来,这些小箱子里每一样物品都代表着一个州府,或是特产,或是名品。   众人的神情从一开始的不解,渐渐变得复杂起来。   河兴王府还真是尽心竭诚。楚九公子送的这些,就是在承诺:只要徐三小姐许嫁,那她就是这八州一府的女主人。   郑家送的贺礼再珍贵,那也是外物,高兴的时候可以给你,不高兴了就能拿走。但要是成为河兴王府的女主人,握住的就是权势,这才是豪门世家最最重要的东西。   郑六公子的脸色渐渐沉下。他精心准备的贺礼,在这一通说辞下变得浅薄起来。这个楚九,果真是个强劲的对手。   “……郑兄,你以为呢?”   郑六公子回过神,那楚九公子已经介绍完毕,笑吟吟地看着他,一派风轻云淡。   他面上堆出笑容,暗地里却咬了咬牙:“楚兄好心思,佩服佩服。”   楚九公子微微一笑,转头面向徐焕:“徐刺史,不知晚辈送的礼可堪入眼?”   徐焕含笑点头:“两位公子都费心了,老夫先代小女谢过。”   说着,让侍者入内通报。   其实徐吟已经知道了。女席不过隔了一墙,外面声音稍大些就能听清,从使者献礼开始,女眷们便都停下来侧耳细听。   郑九公子送上礼物时,徐老夫人停了箸,惊讶说道:“白孔雀羽毛做的雀裘?当初南安郡王府都没见过这样的宝贝。”   二夫人一边给婆母添菜,一边笑道:“南安郡王府只是个名头,论起权位不定比咱家强,与四世三公的郑家自然差远了。”   徐老夫人有所意动,向长孙女看过去:“阿思,郑家如何?”   在老人家看来,徐思即将嫁入东江王府,也是家里能主事的人了。   徐思抬头一笑,柔声答道:“漳州郑氏自然是一等一的豪门,爵位虽然不比河兴王府,但底蕴深厚。”   “那……”   徐老夫人话还没说完,外头又传来了楚九公子的声音。   平山之丝,罗川贡杏,苏水花茶,沙岗矿砂……徐老夫人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脱口喊道:“阿思!”   她想问楚九公子这话是不是代表着某个承诺,但顾忌到有亲戚在场,欲言又止。   郑六公子毕竟是郑家第三代,其父还不是继承人,若是能当上河兴王妃,岂不比嫁入郑家强?家里已经出了一个东江王妃,若是再出一个河兴王妃,徐家必定水涨船高,再也不是昔日的寒门了。   二夫人也很心动。她老早就有觉悟,自己的女儿相貌比不上长房姐妹,又是侄女隔了一层,婚事还需要借长房之力。若是她们两个都当了王妃,那冲着两位连襟,也能寻一门好婚事。   心里这般想着,她意有所指地笑道:“这楚九公子倒是诚心。”   可惜徐吟并没有反应,面对送进来的贺礼,也只是转头跟姐姐小声商议回礼。   坐在她旁边的长宁公主听了全程,忍不住小声提醒:“阿吟,他们已经对上了,你直接拒绝,只怕会一起记恨你。”   一个魏国公,一个河兴王,他们的爵位权势都高于徐家,虽然此番是来求娶,但姿势并不低。   拒绝一个,定然得罪另一个,如果一起拒绝,双方难免会觉得徐家不识好歹。   最好的法子是摆出招亲的架势,拿出一样的条件,谁做得到就答应谁。可燕凌没来,徐家也不能轻易许婚啊!   长宁公主想想都觉得棘手。   徐吟却道:“不着急,还没完呢。”   长宁公主一怔。还没完?是说还有人没送贺礼吗?可是礼单上的名字已经没了啊!   等下!长宁公主忽然想起来了。   有个人没送贺礼,确切地说,连礼单都没送!   江越,江北江越!   外面的宴席上,一直懒散喝着酒的江越抬起头,看着一道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不由好笑。   “江某脸上有什么东西吗?诸位瞧着我做什么?”   他这几天总是斜着眼睛看人的样子,就有看不顺眼的出来问:“江公子,好像只有你没有送贺礼了,不知准备了什么珍宝啊?”   江越抬手支颐,笑吟吟道:“我不比诸位,家中父母双亡,穷困得很,可送不起珍宝。”   他这理直气壮的样子,弄得别人一愣,幸好有和事佬给他找补:“不是珍宝也无妨,生辰礼最重要的是心意。”   这回江越总算配合,点头应道:“是,为了这生辰礼,江某可费了一番功夫。”   气氛缓和下来,那人接下去:“不知是何物?定是三小姐的心头好吧?”   江越似笑非笑:“三小姐好不好我不知道,不过这已经是我最珍贵的东西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进兜,随后甩出来一个东西。   “喏。”   众人定睛看去,一个——钱袋子?   江越重新端起酒,一派散漫地说道:“江某年幼丧父,少年丧母,向来身无长物。也就当兵挣些银饷,一人吃饱全家不愁。只是我向来花钱如流水,统共也只攒下这些钱,今日全都送给三小姐,聊表心意。”   说到这里,他向主位看过去,意味深长:“徐刺史,您不会嫌弃吧?我愿意将全副家当都送给三小姐,这可是一片诚心啊!”   !!!   众人万万没想到会听到这么无耻的话,不禁目瞪口呆。   什么全副家当,你代表江北来的,蒋奕难道不出钱的吗?这个江越到底想干什么?难道他不是来求亲的,而是来砸场子的? 第326章 求亲   二老爷徐安勃然大怒:“你……”   江越被他怒瞪,一副吃惊的样子:“徐二老爷生气了?是觉得江某这礼物送得不好吗?”   他又露出委屈的表情:“可我没有说谎啊!这真是我全副身家了。还是说,没钱不配给三小姐庆贺生辰?”   徐安气得够呛。   这叫什么话?他说的什么话!这是钱的事吗?哪怕真没钱,诚心的话也能好好置办一份贺礼啊!   阿吟前阵子救回来的流民,早上凑钱买了四色点心送过来,自家还不是客客气气接了,留人在外头吃流水席。   江越怎么说也是个中郎将,底子再薄,正正经经备上一份贺礼又不是难事。他这样扔个钱袋出来,不是羞辱人吗?!   徐安张了张嘴,快要控制不住怒火了。   还好徐焕及时开口,把他即将出口的话堵了回去:“江公子一片诚心,老夫代小女谢过了。”   说着,侍者上前捧起那钱袋,态度恭谨一如对待楚赵二位公子的贺礼。   客人们不由暗暗点头,徐家虽然发家不过两代,这家风倒是端正。   只有江越,脸上的遗憾一闪而过。   是在可惜没有闹成事吗?徐安撇了撇嘴,心里还在生气。   江越眼珠一转,接着又笑:“说起来,江某与徐三小姐也算有缘,当初在江都惊鸿一瞥,一直念念不忘。数月前奉命进京,我还以为能与徐三小姐再遇,不料竟是擦肩而过,可惜得很哪!”   这是什么轻薄的语气?别说徐安心生厌恶,就连楚赵两位公子面色都有些不好看了。   江越仿佛毫无所觉,继续说道:“听闻徐三小姐及笄,江某坐立不安。还好都督怜爱,瞧出我的心事,主动叫我来南源……”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目光瞥向众人。   徐焕仍然微微笑着,徐安等南源属官就没有好的定力了,个个面露不善。远来的客人们惊疑地看向他,楚九赵六拧着眉头。   江越笑着说下去:“既然徐刺史对贺礼满意,那我也敢说出这句话了。去年一见,江某对徐三小姐日思夜想,辗转反侧,虽然官位低微、身无长物,却有一片诚心。今日愿以全副身家求娶徐三小姐,还望徐刺史成全!”   他说了,他竟然真的说了!   不管是南源的属官,还是远来的客人,都被江越的厚脸皮给惊到了。   “哎,你说这个江越想什么呢?就不怕被打死?”兴通使者神情诧异,压低声音问旁边的人。   颖中使者使劲扯回自己的衣袖,也小声回答:“显然不会被打死,徐大人不想跟江北开战。”   “那也不能这样乱说话呀!刚刚拿钱袋羞辱三小姐,怎么还有脸说什么求娶。他是故意的吧?明知道今日是三小姐的大事,故意来生事。”   颖中使者扯了扯嘴角:“你才知道啊!”   两人说话间,徐安等人的神情已经从惊诧变成了愤怒。   他们不是没想过江越捣乱,但没想过他会这样毫无顾忌。他是真不怕惹怒徐家吗?   “徐刺史,”江越一副浑然不知自己已经引起公愤的样子,笑吟吟地问,“您以为如何?”   徐焕抬起头,目光扫过去。   江越表面谦逊,实则目光带着不怀好意,楚九与赵六两位公子面带恰到好处的薄怒,眼睛深处却又藏着犹疑。   徐焕在心里笑了一声,便要开口。   一道声音响起:“且慢!”   略带口音的异族腔调,却是那位少年凉王。   众人看过去,暗暗惊讶。   江越明摆着跟徐家过不去,在场的人里,赵楚两家虽然不惧蒋奕,但也不愿意在名分未定的时候贸然掺和进去。凉王这时候站出来,是已经跟徐家绑在一块儿了?   江越瞥过去,似笑非笑:“原来是凉王殿下,有何指教啊?”   凉王阿鹿笑道:“在徐刺史回复江将军之前,本王想插句话。”   徐焕轻轻点头:“殿下请说。”   阿鹿道:“本王去年有幸来过南源,深感徐三小姐风采智慧令人折服。此行已经由祖母做主,准备向徐刺史提亲。没想到江将军也抱着同样的目的,故而冒昧打断,希望能有一个公平的机会。”   他面带微笑,言辞诚恳,徐安等人听了,面色好转不少。   瞧瞧,这才叫诚心求娶呢!既夸赞了徐吟,又声明有长辈之命,周全了礼节,哪像江越,当众说什么念念不忘日思夜想,当真轻狂至极!   只是这么一来,楚九与赵六两位公子脸色都是微变。   江越就是个来捣乱的,徐焕定然不会答允婚事,他们大可以等双方交锋完再说。可凉王开了口,就不好说了。大凉虽是异族,但势力不小,阿鹿自己又是年轻有为,万一徐焕感念他解围,真应允了婚事呢?   瞥到赵六公子神情微动,楚九公子抢先开口:“徐刺史见谅,晚辈正好也有话要说。”   “是吗?”徐焕笑开来,“这倒是巧了,都凑一块了。”   楚九公子顾不上揣摩他的笑什么意思,说道:“晚辈虽未见过徐三小姐,但其事迹早就烂熟于心,神交已久。雍城斩杀吴贼,东江智退水匪,桩桩件件,委实叫人叹服。此番亲来南源,临行已经禀明父王。既然江公子和凉王殿下抢了先,那我也就厚着脸皮直说了。我心慕徐三小姐已久,盼能结为连理,荣辱与共,绵延子嗣,携手此生,还望徐刺史感应晚辈一片真心,垂青允婚。”   这番话说得漂亮,相比起来,江越语言轻薄,阿鹿过于纯朴,客人们不由在心中一叹。   不愧是高门贵族的公子。   赵六公子晚了一步,只能在心里骂了一句姓楚的鸡贼,紧随其后:“徐刺史,实不相瞒,我此番便为徐三小姐而来。去年雍城惊变传至漳州,家祖赞叹不已,我亦心向往之。听闻徐三小姐今年及笄,我鼓起勇气禀明长辈,不料竟与家祖不谋而合。若能与徐三小姐结下鸳盟,我必定爱之重之,一生不移,相伴白首。” 第327章 姻缘天定   四个人,同时求亲。   短暂的沉默后,徐焕笑了起来,目光和煦地看着他们,说道:“四位公子一表人才,都是人中龙凤,老夫深感荣幸。只是女儿只有一个,无法尽数应允,老夫深感为难……”   闻听此言,使者们暗暗点头。徐家现下虽然炙手可热,但这四位背后代表的势力,不管拒了谁,都怕得罪人。   凉王阿鹿环视一圈,抬头道:“徐刺史不必为难,中原有句话说,一家有女百家求,您只管择优而选。本王虽有一片诚心,可要是条件输给别人,又或者徐三小姐不喜欢,那本王也只能认了,决不迁怒怪罪。”   “这话很是,凉王明理。”旧楚诸州的使者们纷纷应和,给徐焕搭梯子。   话说到这份上,楚赵两位公子只能跟着附和,展现一下风度。   “徐刺史宽心,求亲求的是两家之好,无论成还是不成,都不影响我们的情谊。”   “不错,晚辈诚心而来,不管结果如何,这份心意是不会变的。”   徐焕露出感动的表情:“几位公子如此明理,那老夫就放心了。你们四人都是难能一见的英才,若能结亲也是小女高攀,老夫委实选不下来。想来婚姻之事如人饮水,还得自己中意最好,你们说是不是?”   三人自然应是,就连一直没说话的江越也提了提嘴角,状似无意瞥了眼凉王。   他还真是小看了徐家,竟然笼络住了凉王,亲自出来打圆场。他故意当面提亲还语气轻薄,就是想给徐家难看,偏偏凉王出来插这么一杠子,带得楚赵两人也坐不住,于是这事就变成了四人争婚——他江越言辞无状被另外几人比下去了,而不是徐家脸上不好看。   不过无所谓,他来南源又不是真的为了争婚。   那边徐焕叫来侍者,说道:“你且问三小姐,此事该当如何。”   侍者答应一声,禀报去了。   一墙之隔的女席,已将这番动静听了个大概,徐老夫人耐不住想问:“阿吟,你看这……”   徐吟平静说道:“那位江公子言语无状,说是来求亲,其实是来找事的。还好凉王殿下仗义出手,才叫父亲颜面无损。”   说到这里,她向凉王老太妃点了点头,表达感激之意。   老太妃笑了下,心里颇为遗憾。她真心希望孙儿能娶徐三小姐,要是大凉有这样的女主人,一定能辅佐孙儿复兴。不过,老太妃听出来了,徐吟这么说就是委婉的拒绝,“凉王殿下这么做为了给父亲解围,并不是真的要求亲”。   “那另外两位公子呢?今日闹出这么大场面,你要是都拒绝了,会让他们下不了台吧?”徐老夫人关切地问。   徐思莞尔一笑。祖母只是个寻常妇人,听着河兴王府和漳州赵氏的名头,便觉得是高嫁了,直盼着婚事能成。   她柔声道:“祖母,父亲已经说了,四位公子都是人中龙凤,他选不下来。既然如此,那就只能交给天选了。”   天选?什么意思?徐老夫人还糊涂着,就听徐吟转头问:“小满,事情办好了吗?”   小满答应一声:“照您的吩咐,已经准备好了。”   徐吟点点头,交待:“你出去传话……”   外间,在众人的翘首盼望下,小满出来了。   她向徐焕屈了屈膝,脆生生地禀道:“大人,小姐说,几位公子德才兼备,无可挑剔。不过姻缘乃是天定,不如看看上天的意思,彼此有没有缘分。”   听到这话,众宾客你看我我看你,个个摸不着头脑。   这怎么看?难不成摆个祭坛请个法师来卜卦?   结果真跟他们猜的差不多。小满向旁边看了一眼,已经等候在旁的几个侍女捧了锦盒过来。   锦盒一一打开,里头摆放的是一卷卷写了字的纸张。   小满拿出一卷展开,给众人看过,发现是抄的佛经。   “去年老夫人六十寿诞,几位小姐带人抄了千卷佛经为老夫人祈福。这是当时剩下的残卷,其中有三位小姐所书,也有我们几个奴婢凑数的。小姐说,几位公子若是能在其中选中她所写的,那就是有缘。”   客人们听得一呆。后宅女眷的笔墨并不外传,怎么分辨得出哪个是哪个写的?这挑佛经跟掷骰子有什么两样?徐三小姐胆子也太大了吧?万一瞎猫碰到死耗子,让江越挑中了,这亲是结还是不结?   徐家人可淡定多了。听了小满的话,徐焕笑着点点头:“既如此,就请几位公子瞧瞧吧。”   “本王先来。”阿鹿第一个自告奋勇。   众人一点也不意外,凉王明摆着跟徐家一伙的,当然要站出来——对了,他与徐家早有交情,或许知道徐三小姐笔迹?那跟凉王结亲是徐焕准备的退路了?   “凉王殿下请。”小满伸了伸手。   阿鹿便站起身,去拿盒子里的佛经。   “等等。”江越忽然出声。   徐安等人立刻警惕地看过去。   江越意味深长地笑道:“这位姑娘,我们几人同时求亲,不好分个先后吧?这是不是不太公平?”   小满答道:“江公子误会了,奴婢说的是几位公子,所以你们可以一起瞧的。看完了也不用将选中的佛经挑走,只需记下锦盒上的数字,写在纸上交给奴婢便可。”   原来如此,这确实公平。   江越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慢步踱过去。   楚赵两位公子都皱起了眉头。一年之前,他们眼里都没有徐家,哪里知道徐三小姐什么笔迹,总共五个锦盒,若是盲目去选,几率也太小了。   “怎么办?”赵六公子去看身边的幕僚,语气略带焦躁。   那幕僚低声安抚:“公子安心,笔迹多少显露性子,您且去看,回来我们细细揣摩。”   赵六公子一想也是,这小丫鬟又没说规定时间,事情已经到这步,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楚九公子倒是镇定一些,拧眉想了一会儿,也低声跟随从说了几句话,便起身去看佛经了。 第328章 选一   第一个选中的,果不其然是阿鹿。   他将五个锦盒看完,便回了座位,随后接过侍者递来的纸笔,写了个数字,待墨迹干后小心叠好,交了回去。   小满做好标记,招手叫来侍女,放到空的锦盒里。   看他如此从容,赵楚两人都是一咯噔。这是心里有数啊,看来凉王是真的识得徐三小姐的笔迹。但他们两人为此行做了诸多准备,自然不甘认输,都耐下性子继续看那几卷佛经。   至于江越,他抬头瞧了瞧凉王,嘴角勾了勾,将剩余的几卷佛经看完,也回座位了。   赵楚两人互视一眼,心中皆是暗惊。   凉王识得徐三小姐笔迹不奇怪,这江越如何也识得?看他一挥而就的样子,分明胸有成竹。   两位公子各怀心思,低头继续看佛经。   时间逐渐流逝,他们二人久久没有做出决定,江越嘴角一掀,说道:“徐刺史,这午宴也吃得差不多了,是不是该歇个晌了?既然两位公子还没看完,不如等下午再说?”   到别人家赴宴哪有歇晌这一说?江越分明是在讽刺。赵六公子心中恼恨,不由瞪了江越一眼,正欲开口说话,旁边的楚九公子忽然说道:“多谢江兄美意,小弟已经选好了。”   他一边搁下佛经,一边向江越颔首致意,随后回自己座位,很快记下纸条交到小满手里。   这下只剩赵六公子一人了,他暗暗发急,勉强按捺下来,抬头问道:“徐刺史,晚辈已经有了目标,只是还拿不准,可否静思片刻?”   徐焕含笑点头:“无妨,正好厨下准备了一道南源的特色菜,公子可以一边用一边想。”   赵六公子脸皮有些发烧,应了声是,便回座位低声与幕僚商议起来。   刺史府的厨子手艺精湛,溜鱼片鲜美滑嫩,吃得宾客们赞不绝口。   赵六公子却食不知味,直到与幕僚一条条细谈下来,终于有了思路,眉头才舒展了一些。   他又去翻看了一遍佛经,终于提笔写了字条。   如此四人都交完了,小满得了徐焕示意,清了清嗓子:“诸位。”   众人闻声,俱都放下手中杯筷,抬头看过来。   “为保证公平,奴婢将五卷佛经当场展示,还请诸位大人做个见证。”   小满说罢,那五名侍女当场将佛经展开,供他们观赏。   这五卷佛经字迹大不相同。第一卷 风格质朴,绢秀细腻;第二卷纤巧精致,结构端庄;第三卷字体劲瘦,颇显筋骨;第四卷运笔练达,潇洒飘逸;第五卷字体最大,略显潦草。   众人看罢,心中各有计议。   在场都是饱读之士,只一眼就看出来了,论书法最好的是第四卷 ,瞧那笔划去势,举重若轻,洒脱自如,没有十几年的苦练绝对写不出来,大半人在心里想想自愧不如。   剩下的,第一卷 水平相当不错,有些大巧若拙的味道。第二卷的字体只有蝇头大小,能写得这般纤巧定然下了苦工。第三卷笔力最佳,虽然还没有达到力透纸背、入木三分,但已有几分神韵。   至于第五卷 ,功底比之前四卷差得远,看得出来其主人练字没认真过……   小满一时没公布答案,众人窃窃私语猜测起来。   “哎,你说哪个是三小姐的字?”   “徐家共有三位小姐,听说徐大小姐知书识礼,必定写得一手好字。二小姐没听说,但是一家子姐妹,都在一处教养,应该差不到哪去吧?这好难猜啊!”   此人目带同情看向赵六公子,怪不得刚才那般纠结。   “我觉得,写得最好的应该是徐大小姐。三小姐似乎长于武艺?那应该没多少时间练字吧?”   “你不会觉得第五卷 是徐三小姐写的吧?”旁边有人摇头嘲笑,“不可能的,今天这样的场合,若徐三小姐字写得最差,徐家怎么会展示出来?”   但总有人爱抬杠,说道:“这可说不好,徐三小姐这性子,怕让人笑话吗?”   “是啊!你们既来了南源,不会没打听过,前些年徐三小姐还未长成,那就是个小霸王,天天走马斗鸡,哪里耐得住性子练字……”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但有人不赞同:“瞧你说的,徐三小姐是常人吗?如何与那些纨绔相提并论?能做出那些事,才智岂是寻常?她在京中大半年,都说比那些个……强得多呢!”   一群人各执一词,有人坚信是第五卷 ,大部分人在一二三中各选一卷,还有人别出心裁选第一卷,理由是要押就押个大的,徐三小姐既非常人,说不准就是万中无一的天才呢?   徐焕笑眯眯地听着,待议论声稍定,向小满发话:“行了,别吊胃口了,公布吧!”   “是。”小满上前,慢慢走到第五卷 面前。   看着诸人神情各异,她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说:“这卷是奴婢写的,奴婢不爱读书,字也不好,让诸位大人见笑了。”   宾客们哄地笑出来,心情一松。就说徐三小姐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写一笔烂字。   小满又走到第四卷 前:“这是大小姐写的。大小姐三岁识字,日日练习不缀,三年前我们先生就说没什么可教的了。”   众人吐出一口气,猜中的人露出笑来。都说徐大小姐颇有才学,果然如此。   剩下三卷,本就是争议最大的。小满先抽了第二卷 :“这是夏至姐姐写的,她从小跟着大小姐读书,学问可好了。”   众人暗叹。连徐大小姐身边的丫头都写得一笔好字,可见徐家家教,还真不能轻视。   接着是第一卷 ,小满说:“这是二小姐写的,先生说二小姐心思纯净,字写得也干净。”   其实先生原话是,“二小姐虽然钝了些,但能静得下心,有道是笨鸟先飞,倒也不比那些机灵的差”,然后愤愤瞪了徐吟一眼。   剩下第三卷 ,只剩下一个答案了,猜中的人不由露出笑容,瞥向那四个。   不知道求亲的这四位,都猜中了没有? 第329章 老父亲的考验   小满招招手,侍女奉上放字条的锦盒。   第一张标记是凉王的。小满打开字条,向众人展示。   上面写的果然是叁。   阿鹿露出腼腆的笑容,主动解释:“去年曾经向三小姐请教过手弩的制法,得了一份手书,倒是我占了便宜。”   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只是众人对凉王与徐家的交情又有了新的认识。   第二张是江越的,展开一瞧,竟然写的也是叁。   江越翘了翘嘴角,自顾自饮酒。   阿鹿好奇地问:“江将军也见过徐三小姐的字迹吗?”   江越淡淡瞥过去,说:“我可没有凉王殿下的好运气,不过是花力气了解过罢了。毕竟我爱慕徐三小姐已久,是吧?”   说到爱慕两个字时咬牙切齿,江越垂下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冷意。   江都一战,都督受伤,田大石身死,他便在心中立誓,总有一天要让徐三血债血偿。这一年来,他费了多少力气收集她的情报,字迹又岂会不知道!   阿鹿不再多说,小满打开第三张字条。   这是楚九公子的,也是个叁字。   接收到众人的眼神,楚九公子微微笑道:“吾与徐三小姐神交已久,便斗胆猜上一猜。书法之道,无捷径可走,听闻徐三小姐每日勤练骑射,就算习字不断,也不会有太多时间,故而我以为不是第四卷 。”   向徐焕露出个抱歉的笑容,他接着说道:“而徐三小姐擅射,臂力一定非凡。这几卷佛经之中,笔力最佳的就是第三卷 ,所以我猜是第三卷。”   这番推论有理有据,众人不禁点头。   楚九公子那话还真不是乱说的,能注意到这么细微的地方,确实很关注徐三小姐。   看到徐焕露出笑容,楚九暗暗松了口气。   江越不必提,凉王是见过,这一轮对比下来,可以看得他最用心了吧?现在只剩下赵六了。   小满抽出最后一张字条,缓缓展开,众人定睛看去,竟然也是叁!   赵六公子扬起喜悦的笑容,向众人点了点头,解释道:“我于书法一道并不精通,之所以能分辨出来,不过是想起徐三小姐入博文馆伴读时,卢太傅曾经赞过她笔锋入骨,不见脂粉之气。因徐大小姐所写的第四卷 潇洒俊丽,同样当得此词,故而拿不定主意。后来一想,所谓见骨,应当更加锋锐才是,这才定了第三卷。”   原来刚才迟疑是因为这个,先前瞧他犹豫不定,众人不免轻视,觉得他不如楚九公子沉稳有度,如今见他连卢太傅的点评都知道,暗道这赵六公子也不容小觑。   只是这么一来,四位求亲者全都选对了,不就回到原点了吗?   众人看向上首,却见小满露出为难的表情:“四位公子都选中了,这要怎么办?大人……”   这回徐焕没有推托,略一沉吟,说道:“姻缘既是天定,也是父母之命。既然几位公子与小女都有缘分,那老夫身为长辈,只能托大拿个主意了。”   赵六公子说道:“徐刺史尽管开口,今日论私不论公,不管什么身份官位,我等在您面前都是小辈。”   其他人纷纷附和。挑女婿嘛,当然丈人说了算,要不怎么叫岳父、泰山呢?   徐焕笑着点头,转头吩咐几句。   过了一会儿,众人听到外头传来响动,探头看去,却是一群仆从搬抬来许多物件,忙忙碌碌的不知道在做什么。   今日客人多,徐家动用了最大的宴客厅,廊庑外就是园子,视野十分开阔。   就见这些仆从分在两拨,在园子左右两个角安排布置。   园子左边有一株巨大的榕树,几个仆从扶梯的扶梯,爬树的爬树,将一盏盏灯笼挂上去,细看那灯笼上面似乎有字。   右边则立起了一根极高的竹竿,顶端绑着红绸。   面对众人疑惑的目光,徐焕含笑道:“为人父母,当然希望女儿嫁得佳婿,文才武功,尽善尽美。也是巧了,眼见年关将近,前些天老夫命人做了些灯谜供孩儿们赏玩,今日就拿出来凑个趣吧!”   宾客们心中一哂,如今十月底,离过年还有两个月呢,这话显然是借口,看来这位徐刺史早就做好准备怎么考验未来女婿了。   阿鹿好奇地问:“徐刺史是要我们猜灯谜吗?”   “不全是灯谜,”徐焕回道,“还有作诗,又或者作文。”   阿鹿懊恼地拍了拍脑袋:“这……本王倒是学过中原典籍,只是作诗作文太难了。”   众人闻言一笑,凉王毕竟是异族,官话说得如此顺溜已经很难得了,作诗作文确实难为人家了。   二老爷徐安笑着插话:“凉王殿下不用太过忧心,其中也有较为简单的灯谜,您能猜多少猜多少。除此之外,不是还有武功吗?”   “哦?”   徐焕点头,指向另一头的竹竿:“小女喜爱骑射,老夫希望她的夫婿亦长于此道。谁若取得顶端红绸,那便是赢家。”   江越撩起眼皮,笑了:“多谢徐刺史体谅,我这粗人也有机会。不过,这两者如何比较呢?”   楚九与赵六是世家公子,写诗作文自然不要话下。而他和阿鹿都是武人,比文才的话那就只能认输了。虽然徐焕此举多半是为了阿鹿,但他也沾光了不是?   徐焕神情不变,含笑回道:“灯题答中八成,又或者取得红绸,都算过关。天意与父命俱全,到时候就看小女自己怎么选了。”   江越嘴角一翘:“这倒是公平。”   他不担心自己过了关,徐吟直接一句话把他给刷了。徐家搞出这个阵仗,就是不想随意拒婚落人口实。到时候徐三小姐定然还会有别的关卡,让他们知难而退。   想到这里,他眉头拧了拧。   都拖了这么久了,新帝的人怎么还没来?   算了,走着瞧吧!   楚九与赵六二人施过礼,便领着随从出去看题了。   阿鹿心中好奇,也跟过去看。   江越不慌不忙,自顾自地饮着酒。待那三人回来,楚赵二人答题答得差不多了,他才带着醉意起身。   “来人,拿箭来!” 第330章 比试   赵六公子很自信,他从小聪慧过人,读书举一反三,在兄弟中数一数二。倘若不是皇权衰败,他去考个状元也使得。徐家给孩子们玩的灯谜能有多难?自己必定手到擒来。所以,关键不是答出来,而是要超过楚九。   他瞟过去,正巧楚九公子也在打量他,两人心照不宣地对了一眼,各自低头看题。   开头是灯谜,诸如“无风荷叶动,猜一字”这种,毫无难度,赵六公子一口气猜了七八个。接着是填词释义,“君子之泽全句”“何为中庸”等等。   他寻思这又不是科考,倒也不必破题,但徐氏父女都是聪敏之人,想要得到他们的认可,还得有一些独到见解,于是字斟句酌,颇费了一番心思才答完。   赵六公子擦了擦颈上的薄汗,数了数只剩三张,心里松了口气。   快了快了。   然而当他看到下一题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剩下这三张纸,并不是三道题,而是一道题。第一张是地形图,第二张记述了当地的风土民政驻兵等,第三张只写了一句话:吏治败坏,山贼作乱,予你三百人手,如何恢复朗朗青天?   这……   赵六公子霍然抬眼。主位上的徐焕正和旁人讨论才子新出的诗作,神情平和,嘴角带笑,一如平常。   心思浮动间,又和楚九公子对了个眼。两人都不敢让对方瞧出自己的情绪,均飞快低头,思索起眼前的题目来。   从这道题看来,徐家果然有雄踞之心啊!赵六公子嘴角一翘,有野心不是正好相配吗?他家没有儿子,日后也不怕分赃不均。   这般想着,他沉下心思,仔仔细细地思索起来。   楚赵二人答题的时候,阿鹿就在旁边看着。徐安笑问:“凉王殿下,您要试试吗?”   阿鹿连连摆手,回道:“这些题目都太深了,本王就不在两位公子面前露丑了。”   徐安点点头:“这么说,殿下的目标是红绸了。”   阿鹿腼腆一笑,向江越看过去。   徐安心领神会,提醒:“殿下,答题的话有可能都过关,可红绸只有一个。”   所以,他和江越两人都想要红绸,必定有一个人失败。   江越显然听到了这句话,他张眼一扫,楚赵二人已经答得差不多了,其他人都瞟着他和阿鹿。   他哂笑一声,推开酒杯,带着醉意起身:“来人,拿箭来!”   一旁的仆从早已备妥,立时递上弓箭。   江越扬眉看向阿鹿:“凉王殿下,一起?”   红绸只有一个,谁抢先谁占便宜。阿鹿含笑起身,同样接过弓箭:“江将军请。”   两人并肩往外走去,看似和谐实则暗流汹涌——楚赵两位公子有可能同时过关,他们两个却只能有一个能如愿。   不多时,楚九赵六都交了卷。   二人额上略见薄汗,暂时松了口气。   此番答题他们绞尽脑汁,都尽了最大的努力,能不能入徐氏父女的眼,就看天意了。   徐焕却没看卷子,只吩咐人送进后堂,却是让徐吟自己选。   看样子结果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众人便把注意力放到另外两人身上。   园子外,江越把玩着弓箭。   弓是上好的牛角弓,全部拉开需要三石之力。箭头却并非铁制,而是削尖的竹制——今日举宴,不适合出现杀人利器。   这使得考验有了难度,竹制箭头想要射断红绸可不容易。   江越与阿鹿二人对视一眼,齐齐拉开弓箭。   “嗖嗖——”箭支与空气摩擦出声响,两支箭争先恐后奔向竹竿尽头。   “啪!啪!”又是两声几乎同时响起,箭头均扎了进去。   竹制的箭头竟也有如此威力,宾客们无不赞叹。   楚九赵六二人心中暗惊,他们自以为精通六艺,虽不是正经的武人,但骑射也拿得出手,现下一见,才知道什么是差距。   且不说三石弓本就不容易拉开,单说这竹箭,削得再锋利到底不如真正的箭头,可在他们二人手下竟有如此威力。   但是,红绸的系绳只破了两个洞,并没有射断。   江越与阿鹿神情都未见波动,同时向旁边伸出手。   “箭。”   侍者递上箭支,江越不耐烦,说道:“多拿几支来。”   阿鹿那边,大凉侍卫直接奉上箭筒。   江越瞥过去一眼,两人同时搭弓。   阿鹿先射了出去,破空声刚刚响起,江越紧接着松开弓弦。他的箭后发先至,众人只听轻微的“哔剥”一声,箭头追上阿鹿的箭尾,竟将之劈开了。两只箭一前一后疾射过去,眼见阿鹿的箭一点点被破开。   “啪!”一声脆击,阿鹿的箭裂成两半,在射中的前一刻耗尽余力,坠了下去,而江越的箭借着余势牢牢钉在竹竿上。   “嘶——”宾客们倒吸一口凉气。   竹制的箭头在疾射中破开箭支,已经是难事,最后居然还有余力射中,这是何等的臂力?   话说回来,凉王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力气未足,这样的比拼太吃亏了啊!   阿鹿本人气定神闲,箭被射下的同时,下一支箭已经搭在弓弦上,“嗖”一声射了出去。   然而江越紧随其后,又是在同时松开弓弦,企图故伎重施,引得客席上一阵低呼。   一步慢便步步慢,凉王箭术再高超,若是被江越拖进他的节奏里,那就必输无疑——江越从小混迹军中,根本就是仗着年长几岁欺负小孩嘛!可惜凉王……   “咦!”事情的发展却不如众人所想,阿鹿动作极快,手一捞又一支箭扣上弦,江越刚刚射出,他也射了出去。   原本是江越的箭追他的,现在变成了他的箭紧追在后。江越的箭劈开他第一支箭的同时,第二支箭借着这轻微的阻势追上去,“哔剥”一声,反过来破了江越的箭。   “啪搭!”“啪搭!”“啪!”   前两声是两支箭落地的声音,最后一声是射中竹竿的声音。   好箭术!说起来,这位凉王是吴子敬祸乱大凉时出生的,他身为王族血脉,不但活了下来,还年纪轻轻登上王位,也不是易与之辈啊!   阿鹿收回弓箭,含笑看向江越:“江将军,继续吗?”   江越眉毛一耸,露出几分冷笑:“来!”   他一把抓起箭支,全部搭上弦。   阿鹿态度温和,行为却毫不示弱,同样抓了一把箭。   “嗖嗖嗖!”江越接连松手,连珠箭射出。   阿鹿用力一拉,弯弓如月,数箭齐发! 第331章 见血   连珠箭!   齐射!   客席上一阵赞叹。如此绝技,这两人的箭术,随便拿一个出来都是万中无一,堪称当世英杰。   两人发出去的箭支在空中你追我赶,一会儿阿鹿打落江越的箭,一会儿江越劈开阿鹿的箭。发完一箭,立刻就是下一箭,弄得侍者递箭都来不及,一阵手忙脚乱。   “嗖嗖——”   “啪嗒!啪!”   各种声音不绝于耳,战况眼花缭乱,只一会儿,地上便堆了众多箭支。二人你来我往,谁都不愿意退缩。   一阵乱战,顶端的红绸终于断裂,恰巧一阵风来,轻飘飘飞了起来。   江越一看,立刻将弓一甩,向红绸疾跃而去。   阿鹿反应不比他慢,脚尖一点,跟着冲出。   红绸飘飘扬扬,当它落下的时候,江越与阿鹿同时赶到,两人伸手一扯,各自拉住了一端,形成对峙之势。   江越站稳脚跟,脸上笑着,眼神却像刀一般盯着阿鹿,沉声道:“凉王殿下好身手。”   “江将军也不差啊!”阿鹿同样微笑着,少年意气风发的脸上,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江越不得不承认他低估了凉王。自己在这个年纪的时候,可没有凉王这份气度。这不由让他想到徐吟,这些少年老成的果然都一样讨厌!   两人都知道对方不可能放弃,对了个眼神后,心照不宣齐齐出手。   眼看他们打成一团,客席上有人困惑地问:“这……这也行?”   “规矩是谁拿到红绸谁就赢,没说一定要用箭射下来吧?”旁边有人回答。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园子里,两人越打越激烈,万幸没有动用兵器,不然看着要见血的样子。   楚九赵六见状,暗暗在心里庆幸。幸好他们选择了文斗,要是打赢了还好,当着这么多人面打输了可太丢面子了。   ——话说回来,这门婚事未免竞争太激烈了,瞧两人的架势,不打趴下一个怕是收不了手。   另一边,江越屈指成爪,扣向阿鹿的肩膀。阿鹿急忙一耸,虽然没叫他扣住,袖子却叫江越抓了去,“嗤啦”一声,绣着繁复图纹的王袍叫他扯去了一截。   一旁的凉王侍卫脱口喊道:“大王!”   阿鹿目光冷了下来。他身为大凉之主,当众让人扯去王袍,无疑被冒犯了威仪。若是吃了这个亏,他还怎么统领部族?   再出手,阿鹿便带了几分狠劲,江越只觉得腰上一松,竟是束腰上的玉佩掉了下来。   他面色沉下,自己要是忍了,那这趟来南源岂不是白费功夫?   如此想着,他一句话也不说,抬腿踢了过去。   二人再次战成一团。   打着打着,宾客们感觉不对了。   江越一拳击去,也不知道擦到了什么,阿鹿的手臂竟然出现了一条血迹。   阿鹿也不示弱,返身一脚,江越摔落在地,脸颊擦了一道。   “见血了!”   “这……不太好吧?”   一家有女百家求,各家争相提亲是美事,但要是为了争婚而见血,那就不好听了。   可江越和阿鹿打上了头,根本没有停止的意思。   “大哥!”徐安忍不住向兄长请示。   如果他们在南源受了伤,徐家就要被人说闲话了,连带的徐吟的名声也会遭殃——亲事还没定呢,就惹得几家公子为她见血,这是什么样的祸水?世人对女子向来苛刻,不管事情经过如何,这罪名终究要安在她头上。   徐焕眉头微拧,也在思索这件事。江越就是个来捣乱的,巴不得闹出事来,阿鹿却是来帮忙的,要是让他吃了亏,那太对不起人家了——罢了,先分开再说,不能真叫阿鹿出事。   他刚要吩咐侍从,耳边忽然传来徐安一声惊呼:“阿吟!”随后席上骚动起来,客人们纷纷伸长脖子往外头看去,有人瞪眼,有人掩嘴。   徐焕怔了怔,抬眼望去,就见园子角落的假山上,不知何时站了个人。   她身上穿的是裙装,袖子却随意缚起,手上握着一色的牛角弓,此时张弓搭箭,“嗖”一声向混战中的两人射去。   席上响起一阵惊喊,楚九赵六二人更是目瞪口呆。   “这……这是徐三小姐?”   虽然隔得远,但仍能窥见少女窈窕的姿态,还有那半边侧脸,即使未见全面,也称得上倾城容色。   她怎么突然出现了?今日要议的是她的亲事,似乎不好亲自出现吧?   不过,这位徐三小姐本就不是寻常人,连刺杀吴子敬都敢,做出这样的事,好像也不稀奇?   两位公子心绪复杂,一时觉得求亲没求错,一时又忧心娶了这样的夫人以后还了得?   且不管他们怎么想,徐吟手中的箭已经发了出去。   她臂力足,又有准头,打得眼红的两个人听得远处传来“咻”的破空声,警觉心起,扭头看去。   瞧见凌厉的箭支,两人都是一惊,迫不得已分开,各自闪退。   “噗!”那支同样使了竹制箭头的箭支扎进一旁的竹竿。   阿鹿怔了一下,张口欲喊:“三……”   他话还没出口,徐吟再次抽出箭支,搭上弓弦。   “嗖——”   这是干什么?江越拧起眉头,想要质问一句,但是徐吟根本不给他机会。   第三支,第四支……   大概嫌射得慢,最后换成了连珠箭,将他们射得到处逃窜。   众宾客大惊失色。徐家这是干什么?   江越一边躲,一边气得在心里大骂。   这女人有病吧?自作主张跑出来就算了,还这样耍弄,是拿他们取乐吗?   阿鹿倒是没有半点架子,一边躲一边喊道:“三小姐别生气,是本王不对,不该在大喜的日子里动手伤人。你消消气,且停一停,本王来予你赔罪。”   话音落下,假山上的徐吟当真停了手。她扬声喊道:“殿下这般说话,倒是个明理之人,方才怎的就不知道分寸了?别以为我不知道,昨日比箭你输了一筹,今日故意来坏我的事,是也不是?”   阿鹿嘻嘻笑着,冲这边回道:“怎么能叫坏事呢?我也是真心来求亲的呀!” 第332章 跟我比   两人一搭一唱,将这件事玩笑似的说出来,席上的气氛跟着松快下来,宾客们露出会心的微笑。   青春年少的男女一块儿玩闹,又都是这般俊俏出色,谁不爱看呢?   雍城使者笑着说:“多月不见,三小姐还是这般英姿勃发,瞧着箭术又有精进啊!”   徐焕笑呵呵摆手:“她就是坐不住罢了,天天在校场里耍乐。”   这话是谦虚,任谁都听得出他语气中的自豪,众人很眼色地一通恭维,把这出意外带了过去。   另一边,徐吟跟阿鹿斗完嘴,回身踏进厅堂。   她今日及笄,本该是女儿娇羞的模样,连外客都不好见的。偏偏出了这样的变故,此时携弓带箭昂然挺胸,反倒自带一股英气,叫人不敢逼视。   徐吟行了礼,仰头说道:“父亲,婚姻是父母之命,女儿本该都听您的。可您瞧见了,若是再叫几位公子比下去,出了意外只怕旁人要说我徐家待客不周了,所以女儿斗胆, 想求父亲的恩典。”   徐焕问她:“你要如何?”   徐吟道:“说来说去, 不就是看文才武功么?我的夫君,自然要得到我的认可。我看几位公子也别互相比了,来跟我比吧!谁比我强,那我就选谁。”   这话说得委实傲气, 可众人想想她先前做的事, 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雍城和江都那两摊子事,这几位公子未必干得了呢!   徐焕责备道:“你一个女儿家, 怎的口气这么大?几位公子都是人中龙凤, 你还觉得自己比人家强了?”   话是这么说,他脸上却难掩笑意, 叹着气向周围宾客们抱怨:“诸位瞧见了, 我这女儿委实惯坏了,实在没有自知之明。”   众人自然又是一阵奉承,有什么话也只在心里暗暗嘀咕。   这个徐焕,明着是数落, 其实是炫耀, 当谁听不出来似的。也就是世道太乱, 不拘儿子女儿, 能支应门庭就是家族的幸事, 要是换成太平年月, 这么个凶悍的女儿, 便是生得跟天仙似的, 也叫人避之不及。   徐焕话意一转, 紧接着道:“我是管不了你了,日后须得记着, 夫君是你自己选的,省得埋怨旁人。”   徐吟笑着行礼:“谢父亲。”   得了父命, 她转过身看向楚九赵六,以及跟进来的阿鹿和江越, 声音清脆地问:“几位公子以为如何?”   楚九赵六心中各有思虑,没有急着开口。阿鹿正在侍卫的服侍下更换撕坏的外袍, 江越似笑非笑, 一副等着看戏的样子。   徐吟接着道:“阿吟自知,如此挑三捡四多少有些不知好歹,不过我就是这么个脾性,既要做夫妻, 还是在结亲前说清楚为好。几位公子若是觉得不合适,那也无妨, 婚事不成情义还在,我们一定备足厚礼恭送几位回程。”   她还知道自己挑三捡四不知好歹啊……   众人心里冒出这句话,来不及多想,凉王阿鹿已经抢先说道:“本王觉得非常合适,夫妻就是要彼此交心,日后几十年生儿育女互相扶持,不合意怎么成呢?人家行商来买货都要多挑捡几回,议亲自然要更审慎才行。三小姐只管说,你要怎么考验,那就怎么考验。”   宾客中有人抽了抽嘴角。议亲都拿来跟行商买货相比了,凉王果真是个番王,这天马行空的想法倒是和徐三小姐挺相配。   阿鹿既开了口,其他人也不好再含糊下去,楚九公子表态:“徐三小姐说的有理,婚姻如人饮水,还是要彼此认可的好。”   赵六公子也点头:“婚姻是大事, 徐三小姐慎重对待是应该的,何来挑捡之说?”   剩下江越,见众人都看他,哂道:“几位公子都这么明事理,哪还有江某反对的余地?徐三小姐想做什么,只管划出道道来吧!”   什么叫划出道道来,他以为是江湖寻仇吗?众人听着这番话,越发明白江越是来捣乱的。只是他背后有蒋奕,自身又武艺高强,打定主意搅局,徐家恐怕不好应对。要是真赢了徐三小姐,难道真要许婚吗?   徐吟倒是干脆利落,往外一伸手:“那咱们就先来武的,凉王殿下,江将军,请。”   三人依次去了园中,阿鹿问:“三小姐,你要怎么比?”   在徐吟的指示下,新的红绸重新挂上了竹竿。她道:“简单,还和刚才一样,你们谁取得红绸,那就是胜了,只不过这回我会亲自看守。”   哟,好大的口气,这不就是说,你们一起上吧!   阿鹿还没什么,江越的脸色沉了下来:“那江某就不客气了。”   “好说!”徐吟命人换了一批箭,这批箭连竹制箭头也去了,无论如何也伤不了人了。   她翻身一跃,重新踩上假山:“来吧!”   “有意思。”阿鹿兴致勃勃,却没有像刚才那样携弓,而是重新挑了一杆去了枪尖的红缨枪,转头望向江越,双眉飞扬地问,“江将军,你呢?”   江越哼了一声,随手踢起一柄木剑,说道:“一旦动了手,便是刀枪无眼,江某先给两位陪个不是。”   他语气傲慢,倒是十分自信,只是阿鹿浑不在意,徐吟更不会搭理。   随着徐焕一句“开始”,阿鹿与江越同时向竹竿奔去。   两人齐头并进,阿鹿眼睛盯着红绸,身边江越忽地一剑抽来。   阿鹿早有准备,返身便是一枪。两人就这么一边跑一边打,及时想比对方快上一些。   这回有了兵器,打起来可就精彩多了,一会儿是江越占上风,一会儿是阿鹿抢前头,宾客中有几个武将看得目不转睛,啧啧称奇。   “好枪法!”   “精彩!”   “妙啊!”   两人实力相近,到了竹竿前仍是不相上下。   红绸就在眼前,两人暂时停手。这一轮他们没选择弓箭,就不能像刚才那样射断了。   阿鹿将手中枪往底下一插,整个人借力而起。   江越还没做出反应,就听“咻”的一声,箭支破空,是徐吟动手了。 第333章 服不服   这个时候,阿鹿身子处于半空,一只手还撑在枪杆上。   听得声音,他头都没回,侧身一扭,堪堪避过。   可是一箭刚过,一箭又至,接二连三,阿鹿终究慢了一步,胸口一下钝痛,他维持不住平衡,摔了下去。   好险他还有余力,腰身使力一翻,总算稳稳落了地。   趁着这个空档,江越腾身而起,甚至还踩了阿鹿的枪杆借力,跃了上去。   他动作极快,搭住竹竿又是一个借力,飞身而上,眨眼便前进了一大截,离红绸不过一人高的距离。   徐吟的箭在这时候到了。   江越身子一转,立时甩开箭支。   他的处境比刚才的阿鹿好多了。阿鹿只有枪杆可以借力,没有腾挪的空间,江越已经握住了竹竿,能够借此稳住身形,因此闪得非常轻松,甚至又上去了一点。   徐吟抓了一把箭在手, “嗖嗖嗖”数发, 江越刚开始还闪得轻松,后来箭支越来越多,他闪过了前面几支,没逃过后面的。   箭支去了箭头, 并不能伤人。江越眼见闪不过就硬扛, 哪知道箭势力量极大,他胸口一痛, 身子晃动了一下。   他还没稳住, 又是一箭射来。这一次对准的是他的手,江越迫不得已, 只得松开将重心转换到另一只手上。   才刚刚稳住, 那边阿鹿又上来了,这回没有干扰,他一把抓住了江越的脚,用力一扯, 江越两面受敌, 终于支撑不住摔了下去。   阿鹿反过来借了他的力, 往上飞快窜去。   “嗖嗖嗖!”江越虽然下去了, 阿鹿现在的位置倒比刚才的江越还要再近一步, 为了守住红绸, 徐吟一刻也不得松懈。   一会儿是江越上去, 一会儿又换成阿鹿, 两人与箭雨斗智斗勇, 又要提防对方下黑手,形势瞬息万变, 看得宾客们眼花缭乱,啧啧称奇。   太精彩了!这三个人, 江越与凉王武力超群,徐三小姐箭术惊人, 便是当成一场较技,也足够为人说道。   不过, 去了箭头的箭支又没法伤人, 徐三小姐就算逼退他们二人,也只是暂时的。她这样片刻不停地发箭,又能支持多久?等到力竭之时,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取走红绸了。   ——输了也没事, 本就是为了招亲嘛,如此考验都能胜出的人, 正好说明武艺出众不是?   眼见着两人再一次攀上去, 偏巧箭支射完还没送来,徐吟伸手抓了个空。趁着这个空档,江越与阿鹿就这么到了红绸前。   江越率先抓到了红绸,阿鹿不甘落后向他拍去,两人在半空交上了手。随后从上面打到下面,与方才一般,各抓了一端角力。   “三小姐。”新的箭支送来了, 领事的仆从十分自愧, 都怪他准备少了,坏了三小姐的事。   徐吟倒是丝毫不慌, 重新拈起箭支,再次发了出去。   这支箭射得极为刁钻,它瞄准的不是江越或者阿鹿, 而是他们中间的红绸。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阿鹿,低呼一声,返身向江越靠过去。   紧接着江越也反应过来,顾不上跟阿鹿争斗,先把红绸保下来再说。   箭支虽没有箭头,但徐吟臂力甚强,一旦红绸中箭,说不准会射断,那他们就都输了。   只是下一瞬,徐吟抓了把箭,全部上了弦。   五箭齐发!   这五箭将两人上中下三路都照顾到了,一时间再顾不上对方,齐齐调转回头对付箭支。   徐吟也不管他们能不能击落,五箭一发出去,又抓了一把,再次发出!   那两人刚把五箭击落,迎面又是五箭, 再击落还是五箭, 不够手忙脚乱。   席上,会武事的宾客赞叹不已。   都说徐三小姐是女子中少有的凶悍,今日亲眼见了才知道这话不虚。如此箭术,便是军中最好的神箭手都未必及得上。五箭齐发,那便需要五倍以上的臂力,她不但面不改色,速度还如此之快。   箭雨迫得两人走位,江越闪身躲开其中一支,忽然手中一松,觉出不对,惊呼:“不好!”   可惜已经迟了,他转身一瞥,红绸受到箭势影响,飘飘摇摇向上飞去。   偏巧这时一阵风来,红绸一下飘高了。   “哎呀!”阿鹿叫了声,手中枪向下一插,借势飞身而起,去够那红绸。   徐吟把弓一扔,指示下仆:“拿来!”   下仆得她指令,忙将绑竹竿剩下的麻绳递来。   徐吟一甩,麻绳先一步缠上了红绸,再用力一抽。   阿鹿眼睁睁看着那红绸从他指尖滑过,被麻绳缠住,再用力一拉,落到徐吟手里。   徐吟握着那红绸,朗声道:“两位,承让了!”   红绸既被她拿到,那就是她胜了。   阿鹿一阵懊恼:“哎,就差一点点我就拿到了。”   “一点点也是差。”徐吟笑眯眯,“凉王殿下,服不服啊?”   阿鹿原本就没抱什么希望,很快笑了起来:“三小姐技高一筹,本王有什么好不服的?”   说罢,他不怀好意地看向江越,果不其然看到一张拉着的脸,笑得更愉快了:“江将军,你说对吧?”   江越阴沉着脸,一字一字咬着牙说道:“凉王殿上说的是。”   比试结束,三人回到宴客厅。   宾客们种种赞美,徐吟一笑而过,向父亲禀过,看向剩下二人:“两位公子,你们准备好了吗?”   楚九赵六此时压力极大,先前再怎么听说徐三小姐凶悍,到底停留在言语文字上,此时亲眼见到她把两个青年才俊压到没脾气,这心难免有些抖。   虽然长得好看,但瞧她这手箭术,要是真成了婚以后敢在她面前大声说话吗?   不过他们来求亲,不就是为了给自家添一个助力吗?徐三小姐越凶,娶回去助力越大。楚九想到近在眼前的世子之位,赵六忆及来时父亲的殷切希望,两人同时咬了咬牙。   楚九公子霍然站起,亲手将自己答完的题奉上:“徐三小姐请赐教。”   赵六公子紧随其后:“在下才疏学浅,请徐三小姐指正。”   徐吟点点头,接过小满送来的答卷,当着众人的面飞快扫视过去。 第334章 圣命来了   宴席上安静非常,一时只剩下徐吟翻卷的声音。有不小心将杯盏相碰出声的,急忙正襟危坐,只是转念疑惑起来,自己为什么要这么紧张?今日又不是宫宴,他徐家跟皇家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即便心里这么想,行止上仍然不敢放松,甚至动作还放得更轻一些。   片刻后,徐吟将手中答卷一放,众人迅速停下手里的事,抬眼看过来。   “两位公子才学出众,这前面的题我们就不用多说了。”   两位公子均矜持地一笑,猜灯谜、默经典,对他们是小菜一碟,自不可能出错。   “我们就来讨论讨论最后一题吧。”徐吟轻轻抽出两张答卷,令小满交还到他们手上。   她说的最后一题是,某县吏治败坏,山贼作乱,予你三百人手,如何恢复朗朗青天?同时附了地形图,与风土民政驻兵等。   这题显然不好答,既有详细情报,就不能用空泛的话去总结,得拿出实实在在的办法来。   “楚九公子,”徐吟率先问道,“你第一步为何选择剿匪?”   楚九起身拱了拱手,答道:“山贼作乱,四处劫掠,民生无以安定。民生不定, 吏治就无从谈起, 因此我决定先剿匪。”   “可你只有三百人手,山贼巢穴却占据地势之利,剿匪能成功吗?”   这个问题楚九早就准备好了,他拿起那张地形图, 说道:“他们的山寨只有一条路进出, 确实易守难攻。不过,三小姐可瞧见了这座山峰?虽然陡峭了些, 但只要攀爬上去, 就能居高临下,送他们一场箭雨。到那时候, 便是再多的山贼, 也射成了刺猬。”   徐吟笑着点点头:“然后呢?”   “夺得山寨,那我就有了根基。”见她捧场,楚九公子起了谈兴,侃侃说道, “那些山贼罪孽深重的杀之, 杂役等降之, 我再将山寨修整一番, 便可招兵买马。有人, 有钱, 又有了驻地, 夺得县衙只不过是时间而已。”   徐吟笑着点头:“楚九公子思路清晰, 考虑得很周全。”   到底是个少年郎, 得她夸奖,不免露出几分得色, 谦虚道:“不过纸上谈兵罢了,三小姐不嫌弃就好。”   徐吟接着道:“只是小女有一个疑问, 还请楚九公子解答。”   楚九本能地警觉起来:“什么?”   徐吟微微一笑:“这题说的是,如何恢复朗朗青天, 楚九公子第一步选择剿匪,虽则道义当头, 可你后续做的事, 似乎与那些山贼并没有两样。”   楚九急忙辩解:“这如何一样?我占得山寨,并不去掠劫,也不欺压百姓,他们自可以安居乐业。”   “这又怎么样?”徐吟平静地看着他, “山贼不作恶,也不过被人称一句盗亦有道。无论在官府眼里, 百姓眼里, 贼终究是贼,算不得青天。”   楚九一愣:“这……”   “我父亲是刺史,”徐吟继续说道,“奉圣命一方牧民,是天子之臣,是百姓之父母,所镇的是奸邪, 所行的是教化, 若与山贼为伍,终究不是正道。”   听到这里, 楚九忽然明白过来。他以为徐家出这道题,是要抢地盘,发展自己的势力, 没想到忽略了最关键的点。   道义。徐家并不想做逆臣,即便以后被卷入势力纷争,所以他们要占住道义。不是贼,也不是匪,而是一个忠臣,一个义士。   所以说,河兴王府想招揽他们,必须师出有名?这想法提醒了楚九公子。伪帝弑君登位,本就不得民心,他们本来就该抓着这一点。如此夺得圣位,才叫天下归心……   楚九公子脑子里浮想联翩,越想越是兴奋,迫不及待想跟徐吟好好交流一下刚刚的领悟,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张口,她已经转向了对面。   “赵六公子。”   听她出声, 赵六公子心情甚好, 风度翩翩地起身回礼。   楚九被问住了,所以这是出局了吧?如今五位候选人, 只剩下他一个。而且楚九犯的错他并没有犯,只要好好答了,那么今天的赢家就是他……   “你要先夺县衙?”   赵六笑着回道:“是。我有三百人手,倘若正面攻之,无论山贼也好,驻兵也好,都居于下风。所以我选择做局,潜入县衙,擒贼先擒王。只要顺利挟住县令,那么后续便可以县令之手整顿……”   徐吟点点头,又问他:“那你要怎么整顿呢?”   赵六说:“第一步自然是县衙,吏治混乱,因而民生凋敝,其后催生山贼。吏治整顿明白了,便可着手调整驻兵,清蠹虫,招民壮,用心操练,不日便可收获能战之师,然后进山剿匪!”   他倒是老实,除了第一步抢占县衙,后面都是堂堂正正,按部就班地来。看起来不够机灵,但胜在稳妥,听起也很可行。   只是抬头瞧见徐焕拈须笑得神秘,似乎并不认同。   赵六心里一咯噔,难道自己说错了?   徐吟已经转头去问了:“父亲,你做过县令,觉得赵六公子的法子如何?”   徐焕含笑道:“赵六公子之法稳扎稳打,确实是个法子,不过……”   他目光温和地看过去:“想来赵六公子并无施政经验,不清楚这个法子需要的条件。需知整顿吏治,首要立威,二要同心。你挟持县令可一时,却无法长久。根基不正,名分不立,人心不聚,必定半途而断。”   简单来说,就是他太理想了,这法子根本落不到实处。如果连第一步也不成,那后面整兵剿匪也就无从谈起了。   赵六公子也被否了,文武两重考验,竟无一人通过。   徐焕略一停顿,缓声说道:“其实这道题,是真实发生的事。诸位或许不知,临近的营田县几个月前遭了事,流民因此涌入南源,给老夫出了好大一个难题,故而将此事提出,与孩子们细细商讨,叫他们知道人间烟火。两位公子所言各有道理,倒比家中几个孩子强些,高门世家,果真非同凡响。”   听他这么说,楚九赵六脸色略好看些。原来是徐焕出的题,所以他们答得不完美也不算丢人,毕竟徐焕做了多年刺史,当然比他们老道。   江越一旁听着,阴阳怪气插了一句:“那徐刺史怎么做的呢?说出来也让我们小辈学学。”   徐焕八风不动,含笑回道:“老夫命人收容流民,同时送了奏报上京。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要出手整治营田县,还要圣命在手才行。”   他正说着,外面忽然起了喧闹,紧接着一个高傲的声音传来:“徐刺史可真是忠心不贰啊,巧了,这里就有圣命,你是接还是不接啊!” 第335章 入宫伴驾   什么人?   宴席上起了轻微的骚乱,众人齐齐往外看去。   今日刺史府举宴,外头戒备森严,怎的还有人想闯就闯?南源的护卫如此无用的吗?   外头先传来的是战靴顿地的声音,战甲齐刷刷一片,这动静听得人不安。   终于,一众穿甲着盔的武将出现在视野里。   “禁军,是禁军!”看清他们身上的甲胄,抽气声、低呼声响起。   这些人身上穿的分明是禁中的铠甲。怎么回事?应当护卫京城的禁军怎么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南源?而且听刚才那话,此人来势汹汹,是伪帝要对徐家动手吗?   “大人!”卫均从后面闪出来,“这位是京城来的胡将军,说是奉了圣命。”   他脸上肉眼可见地焦急。因为营田县的事,万嵩去东北边驻防了,南源的防卫现在由他接手。胡将军一靠近南源,就报到了他这里。   卫均想着今日是三小姐的好日子,还是不要打扰的好,便亲自去探情况,哪知道,他一靠近就被这胡将军裹挟了。卫均是个老实人,对方手里握着所谓圣命,气势汹汹之下,只得一路伴行防备,赶回刺史府。   一墙之隔的内庭,长宁公主猛地攥住帕子,脸色惨白地看向门口。   徐思察觉到她的异常,轻轻扯了下她的衣袖:“高小姐?”   长宁公主回过神来,颤着嘴角低声说:“就是他, 追杀我的人……”   徐思悚然一惊。此人既有圣命, 那就是伪帝派来的,这是查到了长宁公主的去向,所以来南源兴师问罪吗?不,长宁公主的存在伪帝比他们还不想提及, 这是借题发挥!   这场生辰宴前, 徐吟就告诉她可能会有一场大危机。所以,这就是那场危机?伪帝到底准备了什么手段来对付他们?   厅堂上, 那位胡将军已经亮出了圣旨。   “诏令在此, 南源刺史徐焕接旨!”   全场安静,没有人应声。   当然不能应声了, 要知道这个所谓诏令, 出自伪帝之手,他们要是应了,到底是认他还是不认他?   认了,就成了伪帝的同党, 不认, 伪帝如今坐拥京城, 做好准备与他为敌了吗?众人只庆幸, 现下直面这个问题的是徐家。   那胡将军上前一步, 再次喝道:“诏令在此, 南源刺史徐焕接旨!”   徐焕仍然坐得四平八稳。   胡将军再三厉声:“徐焕!你这是要抗旨吗?”   徐焕微微含笑, 终于开口:“敢问将军名讳位阶?份属哪一卫啊?”   胡将军愣了一下。他原是端王的近身侍卫, 宫变之后奉命追杀长宁公主, 连登基大典都没参与。等到长宁公主被徐吟救回,他回京复命, 又马不停蹄来南源找事,是以他现今的身份仍然是端王府的侍卫, 也只拿得出端王府的令牌。   “怎么,将军答不上来吗?”徐焕不急不徐, “将军既奉圣命,那就是天使。老夫牧守一方, 不见天子令可不好奉诏。”   胡将军气怒, 徐焕这意思是说,他身份不可信,所以圣命未必是真。   他高喝一声,展示手中圣旨:“陛下有命, 南源刺史徐焕次女秉性恭良,品格贞正, 特赐入宫伴驾!瞧好了, 上面有千真万确的玉玺盖印,徐焕,还不接旨!”   轰隆一声,众人耳中仿佛响起惊雷。   入宫伴驾!今日不止四家争婚,连伪帝也在打徐三小姐的主意!   众人不由将震惊的目光投向徐氏父女。   这份圣旨一露出来,局面又和先前不同了。要知道,伪帝的元妃早早去世了, 膝下也没有嫡子, 倘若徐氏肯投诚,那就有可能成就泼天富贵。   伪帝虽然名不正言不顺, 可他毕竟是高氏子孙,先帝子侄被俘屠戮殆尽,真要论血缘确实就是他了。   这世间事, 名分固然重要,实力更加重要。倘若他铁腕镇压,当真把这皇位坐稳了,天下渐渐归心,那就不再是伪帝,而是正统。   现在,伪帝拿这至尊富贵来收买,徐家会答应吗?若是不答应,是不是就翻脸了?   诸州使者大气不敢出,盯着这父女俩。   接旨,那徐家今后就是伪帝一党,不接,是不是明着与伪帝翻脸了?那天下就要起风云了吧?徐氏如今的势力虽然不小,可要北上讨伐,又欠缺了些……自家要响应吗?是不是迟些更好?不过徐家要是接了旨, 应当会把他们都软禁在这里吧?要怎么送消息出去呢?   一群人乱糟糟地想着, 却听江越慢条斯理说道:“徐三小姐, 我们四人求亲,你挑三捡四,一个也不中意,这下可如愿了吧?”   被徐安等人怒目而视,他浑不在意,揶揄般笑道:“陛下尊荣无双,且又文武兼备,细细一想,除了陛下又有谁当得起你的如意郎君呢?再者,徐刺史方才口口声声要有圣命,如今能叫爱女侍奉君前,正好抚慰他一片忠心,你说是不是啊?”   徐焕先前说的圣命,那是端王谋逆之前,被江越这么一曲解,好似徐家故意为难求亲者,就是为了让女儿攀高枝似的。   徐安大怒:“你胡言乱语什么?”   真要让他把这罪名安下来了,那徐家的清名也就完了。   江越一点也不着恼:“难道不是吗?不然徐三小姐一个闺阁女儿,岂有亲自现身与我们等比试的道理?论身份,凉王殿下最高,应下了就能当王妃;论家世,赵六公子最清贵,四世三公百年繁盛;论身份,楚九公子为河兴王爱子,无论如何也是高嫁;最最不济,还有我这个凑数的,到底也是龙镶卫中郎将。无论挑捡哪样,我们四个里总能挑捡出来,可徐三小姐偏偏一个也不要,除了另有所爱,还能有什么解释?”   他一边笑着,一边刻毒地说道:“徐三小姐先前在京中半年,听说时常出入端王府,说不定那时就相中了端王吧?”   “住口!”徐安火冒三丈,怒声喝止,“蒋奕就是这样教弟子吗?出言不逊,血口喷人,哪有半点教养?!”   已经撕破脸皮,江越也就不装了,哈哈笑道:“要不然,徐三小姐选一个啊!你们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招亲,总不能是玩弄我们吧?”   “你……”徐安本就不擅口舌,被他气得七窍生烟,却口拙驳不出来。   说着,外头第二个不速之客来了:“什么招亲?徐刺史,你家还有第三个女儿要嫁人吗?” 第336章 婚书   又是谁来了?   众宾客顾不上惊讶,直愣愣往门口瞧去。   倒是卫均、徐安等人露出明显的喜意,他们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盼着来人。   这回响起的依然是战靴的踩踏声,只是比方才整齐得多。   随后,在军士的拱卫下,一个少年出现在门口。   他身量甚高,皮肤却白皙得过分,即便此刻风尘仆仆,仍然掩不住明亮的容光。   看到这张朝思暮想恨不得杀之后快的脸,江越恨意汹涌,但更多的是惊讶。   燕二!他怎么来了?不可能啊,京城如此形势,他不应该镇守融关,小心防备吗?   今日这一出,就得燕二不在才好办,徐家这头出了变故,两家婚事不成,心里埋下芥蒂,以后就不能同心进退。   燕二竟然在这时候赶到了,都督先前的谋划岂不成了空?   在他阴晴不定的注视下,燕凌向徐焕行过礼,再次问道:“徐刺史,我方才听到什么招亲,你家还有第三个女儿要许婚吗?莫非是徐二小姐?”   “是燕家贤侄啊!”徐焕看到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一点尴尬, 顾左右而言它, “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自然是……”燕凌话说了半句,像是才看到那胡将军似的,拧眉喝问,“你是何人?这是什么东西?”   看到燕凌的时候, 胡将军心里一惊。昭国公府的使者是他劫的, 算着时间还以为燕家来不了了,没想到燕凌竟然赶到了。   所幸自己早一步宣了圣旨, 便是燕凌赶到也议不了亲了。这样想着, 他怒声喝道:“大胆!燕二公子,你见着圣旨不下跪吗?”   “圣旨?”燕凌一脸莫名其妙, “什么圣旨?”   胡将军便把圣旨再念了一遍, 晃了晃手中的黄绸:“陛下有旨,召南源刺史徐焕次女入宫伴驾!”   燕凌脸上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脱口而出:“不可能!”   随后指着他喝道:“你是什么人?胆敢冒充天使!”   胡将军再一次被怀疑身份,愤怒地把圣旨上玺印展露出来:“燕二公子谨慎说话!圣令千真万确, 岂容你不敬!”   燕凌凑过去看了两眼, 喃喃道:“看起来倒挺真的。”   “陛下亲手盖的印, 岂会有假?”胡将军冷声道, “燕二公子既然辨认过了, 还不跪拜?”   燕凌非但没跪, 反而还笑了。   随后他神情一肃, 伸手一指:“我是没辨认出来圣旨假不假, 不过你肯定是假的!”   胡将军大怒:“你……”   燕凌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大声喝道:“我在京中的时候,明明向陛下禀报过回家向徐氏提亲的事, 陛下已经允了我,怎么会突然来个伴驾的圣旨?”   胡将军想说, 你在京中的时候还是先帝,现在皇帝都换了, 但是燕凌接下来的话让他说不出来了。   “再者,我有婚书在手, 岂有一女二嫁的道理!”   燕凌愤愤地转过头, 瞪着徐焕:“徐刺史,你亲笔所写的婚书,不能赖账吧?”   这下不止胡将军愣住,满堂宾客, 还有徐焕、徐安,甚至徐吟都惊呆了。   他说什么玩意儿?婚书?有这东西吗?   好像跟燕家没走到这一步吧?要是真有婚书, 今天哪会被逼到搞什么比试招亲?只要把婚书一亮, 全给拒绝了,谁也揪不到错处。就是没有这玩意儿,才这么迂回。   看到他们震惊的样子,燕凌摆出更震惊的表情,一副“你们还真想赖账”的生气模样。   他掏出怀里那份婚书,抖着手展示给众人看。   “你们瞧,都仔细瞧瞧, 这是不是婚书?再看看落款, 是不是徐刺史的笔迹?还有时间,去年!”   近处的宾客急忙挤过来看, 还有人念出来,果真是婚书不假。亮到徐安面前的时候,他脱口而出:“还真是大哥的笔迹!大哥, 你什么时候……”   徐安这一开口,众人不由信了,只是心里更糊涂。   既然有婚书在,那燕徐两家的婚事已经说定了啊,徐家今天为什么又搞出选婿的样子?难不成对燕家不满意,想另外结亲吗?不至于啊,论家世势力,昭国公府并不比任何一家差。   亮完了婚书,燕凌又生气又委屈地看向徐焕:“徐刺史,您怎么说?”   他一掏出婚书,徐吟便认出来了。   是当初她去雍城,用来骗吴子敬的那份婚书。吴子敬死后, 卫均没找回那份婚书, 她觉得不重要,也就没管了。原来这份婚书被燕凌拿走了?   她又好气又好笑。一份假婚书,他偷偷藏起来还不告诉她,今天要没遇到这样的事, 他是不是藏到成婚啊?   接收到父亲投来的疑惑目光,徐吟轻轻点了点头。   徐焕得了她的肯定,心里松了口气。原来还真是那份婚书啊,这小子……   徐焕忍下笑意,面上严肃:“燕二公子,当初写这份婚书是非常时期,不能当真。”   燕凌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嚷嚷:“徐刺史怎么能这么说?这可是您亲笔所写,也能赖的吗?”   徐焕忙道:“燕二公子稍安勿躁,老夫还没说完。”   燕凌这才收住。   徐焕续下去:“当日燕二公子义薄云天,愿意助小女前去刺杀吴子敬。老夫感动于这份心意,便写了这份婚书,以示诚意。但是真论起来,那时燕二公子未曾禀报父母,是也不是?”   燕凌不太情愿地点头。   “这不就是了吗?婚姻大事,需得父母之命,这婚书没过明路,到底不能算数。先前我们两家说定,阿吟及笄之时正式商议婚事,老夫一心盼着关中来人。可是左等右等,正日子到了也不见影子,贤侄叫老夫怎么想呢?你家没音没信的,老夫总不能跟旁人说定过亲了吧?谁知道你家是不是反悔了。”   燕凌急忙辩解:“没有反悔!徐刺史,我家早就派人来南源了,只是路上遇了劫匪!我十六那天才得到消息,赶紧快马赶过来了。您瞧,我快马跑了四天,连裤子都磨破了……” 第337章 针锋相对   看他低头揪着裤子试图展示给众人看的样子,徐安忍不住捂了捂眼睛。   燕二公子,戏做过了啊,他可不希望别人以为徐家找了个愣子女婿,他的阿佳还没说亲呢!   还好,燕凌还没找到那个破洞,徐焕及时开口了:“贤侄辛苦了,你的诚意,老夫明白了。”   燕凌露出灿烂的笑容:“那婚事……”   他还没说完,江越阴阳怪气地插话:“虽说燕二公子手里有婚书,可亲事毕竟还没有议定不是?陛下圣旨在前,徐刺史不能不认吧?”   燕凌歪头看了他一会儿:“你谁啊?”   一句话让江越七窍生烟。江都一战,他对这位燕二公子印象深刻,结果对方根本忘记了自己?他就这么不起眼吗?   “下官江越,忝居龙镶卫中郎将。”他一字一字迸出齿缝。   “哦。”燕凌点了点头,“就是蒋奕那个拍马屁拍得好混了个虚衔的弟子吧?”   不是,虽然有这个原因,可当这么多人的面前说出来,也太不给脸了吧?   江越咬牙切齿说道:“下官这个中郎将,是护卫有功得封的!”   燕凌笑眯眯:“护卫有功?护卫谁有功啊?”   “护卫……”江越愣了一下。   他是宫变那天立的功,被端王裹挟,不得不帮他平定了乱局。但这事对外的说辞是宫中大火,那他既没护住太子,也没护住皇帝,还有什么功?总不能说护端王有功吧?当时端王名义上还圈禁着呢!   见他答不上来, 燕凌撇了撇嘴:“不就是荫封吗?又不丢人, 毕竟不是谁都能像本公子一样,不靠父祖立功封侯的是吧?”   江越大为光火,偏偏又找不出话来反驳。   燕凌志得意满,向周围作揖, 尤其是阿鹿和楚赵两位公子:“对不住各位, 让你们白跑一趟,这门婚事有主了啊!回头我作东, 给几位赔个不是。”   这种事怎么陪不是?楚九赵六心中不悦。你们两家早就定了亲, 还叫他们争得跟斗鸡眼似的,耍着人玩吗?就算你徐家现在炙手可热, 昭国公府实力雄厚, 河兴王府和漳州赵氏也不是随便呼来喝去的好吧?   阿鹿倒是笑嘻嘻的,嚷道:“燕二公子,你不厚道啊,亲事议定了你早说, 哪有半途来抢的?本王辛辛苦苦跑来容易么?”   就是就是。楚九赵六在心里附和。   “是我的错。怪我来得不及时, 叫徐刺史误会了, 所以才要向几位赔不是。”几句话就把徐家的责任给推了。不是徐家订了亲不说, 是他来得晚, 让徐家以为婚事不作数了。   楚九赵六不得不忍下气, 心里一盘算, 自己也算不得亏。伪帝来抢婚, 这门婚事本来就没什么指望了, 燕二来了也好,若是昭国公府因此与伪帝对上, 那自家还能坐收渔翁之利……   心情忽然变好了,燕二想抢就让他抢吧, 伪帝的圣旨已经让这桩婚事成了烫手山芋,让昭国公府代替自家跟伪帝对上, 这可是大赚啊!   想到这里,两位公子都礼貌地颔首, 表示自己接受了他的道歉。   这边处理好了, 就剩下那个所谓圣旨。   燕凌转回头去,看着那位胡将军:“说吧,你到底是谁,冒名顶替有什么意图?”   胡将军愠怒:“圣旨在此, 玉玺盖印,燕二公子这是故意生事吗?”   燕凌嗤笑一声:“故意生事的不是你吗?本公子说了, 这门婚事早就向陛下禀明, 既有婚书,又有圣意,君上怎会强夺人妻?而且,你好像没有身份证明吧?令牌呢?告身呢?你且拿出一样,让我瞧瞧啊!”   被他言语刺激,胡将军忍不住想拿出端王府的令牌,想想又迟疑了。   这个燕二说话太厉害, 一句强夺人妻压下来, 他若拿出端王府的令牌,岂不是证实了主子德行有失?胡将军知道自己不擅口舌, 要真被拿住话头,吃亏的还是主子的名声。   主子这个皇帝是篡位当上的,眼下还没收服各地。这个宴席上的人, 不说涉及半壁江山,那也是遍及大江南北,万一坏了事,这个责任他担不起。   见他不答,燕凌得寸进尺,指着他大喝一声:“拿不出来?我就说你是个冒牌货。来人!给我拿下!”   站在外头的昭国公侍卫齐声答应,如狼似虎地要冲进来。   胡将军也带了禁卫,岂能容他们抓人?便也冲上前,挡在他们面前。   “唰唰唰!”一时刀剑出鞘,剑拔弩张。   “大胆,胆敢对圣旨不敬!燕二公子,你们燕家眼里还有陛下吗?”   “陛下关你什么事?你个冒牌货!”   “圣旨在此,岂容你信口雌黄?!”   “天使怎么会令牌告身一样没有?这圣旨也不知道你怎么伪造出来的!本公子还要拿了你回京邀功!”   “岂有此理!你……”   “我怎样?被揭穿没话说了吧?”   两人针锋相对之时, 刺史府的护卫过来了, 占据绝对人数优势的他们把宴客厅围成个铁桶。   胡将军气得脸红脖子粗, 瞪视着徐焕:“怎么,徐刺史,你也要装傻卖痴, 反诬本将冒名吗?”   徐焕一派从容,说道:“贵使有圣旨在手,真假本官委实难辨。你们双方各执一辞,无论听谁的似乎都有些偏颇。不如这样,贵使且到驿站住上几天,容本官弄清楚真相再说。”   说是住上几天,也就是软禁。胡将军心里明白了,徐家果然对主子怀有戒心,看来是不会奉诏称臣了。   他盯着徐焕,冷声道:“徐刺史已经决定了?还是多想想为好!”   徐焕淡淡笑道:“本官就是要多想想才如此,贵使,请吧!”   卫均终于扬眉吐气,站在胡将军面前,往外一伸手:“贵使,请吧!”   胡将军看了看燕凌,看了看堂中众人,最后看了看刺史府的护卫,终于冷哼一声,转过身去:“我且留几日,徐刺史还是不要犯糊涂的好!”   燕凌得意洋洋,追在他后头喊:“我看你还是识相点比较好,冒牌货!” 第338章 邀约   胡将军被押送下去,内庭的长宁公主终于放下悬着的心。   幸好燕二及时赶到,把这份圣旨堵回去了。   不过,徐家不认圣旨,等同跟伪帝翻脸,会不会带来麻烦?   这个问题暂时没人回答她了。   今天这场生辰宴跌宕起伏,又跟伪帝的使者硬碰硬了一波,眼见事情落定,大家也没心思吃喝下去了,迫不及待想回去整理一番,思考自家的出路。   眼见众人神思不属,徐焕也就从善如流,安排散席。   最后送走几位公子,徐焕一扭头,看到燕凌眼巴巴地瞅着连通内庭的门,又好气又好笑。   “看什么?过来!”他毫不客气地呼喝。   以前燕凌是客人,自然客客气气。如今是自家女婿,那就是长辈对小辈,使唤也是理所当然。   “徐大人。”燕凌连忙堆出一脸笑,殷勤地凑过来。   婚事还没成,不能叫岳父啊!他不无遗憾地想。   徐焕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他:“路上走了几天?”   “四天。”燕凌老老实实地回答,“我父亲早早派出使者,不料路上被姓胡的劫了。我十六得知消息,便快马赶来了。”   说着,他不好意思地搓手:“晚了半天, 让大人为难了。”   关中与南源千里之遥, 路上跋山涉水,徐焕在心里算了算,便知他日行最起码四百里,才能在四天不到的时间里赶到。   再看燕凌, 瞧着白白净净的, 其实就一张脸能看,一靠近身上都有味了……   徐焕不着痕迹后退半步, 含笑道:“辛苦你了, 先去休息吧!”   燕凌怕未来岳父生气,忙着讨好:“不辛苦!都是我的错, 要是一开始就亲自来, 也不会惹出这样的事。”   “没什么,解决了就好。”   徐焕态度越平和,燕凌越是愧疚:“都怪我,我原本要亲来的, 没想到京城突然出了变故, 担心伪帝发疯搞出大事, 就想守着融关, 等局势稳定再说……真的不是不重视。”   “老夫理解。”   “您真是太通情达理了。”燕凌一个箭步上前, 试图握住未来岳父的手表达诚意, “我们原本准备了五十辆礼车, 可惜被姓胡的劫了。不过您放心, 等下聘时我们加倍!”   徐焕笑容有些扭曲:“真的没关系……”   燕凌还在喋喋不休:“虽然说聘礼不能超过兄长, 但是我有很多私房的,陛下的赏赐, 我的俸禄全都存起来啦,京里还买了不少产业, 以后全都上交!”   “知道了知道了,你先去休息……”   “还有……”   见他完全没有停的意思, 徐焕忍不了了,提高声音喝道:“叫你去你就去, 知不知道自己馊了?!”   “……”   徐焕回到后院, 梳洗完换上家常衣裳,徐吟姐妹来了。   “父亲。”   徐焕一边漱口一边问:“女席散了?”   徐思答道:“散了,客人都送回去了,留了老太妃下来。”   “公主呢?”   “回曲水阁了。”   徐焕点点头。余下杂务自有季经安排, 不用他们费心,现在可以讨论一下正经事了。   “怪不得昭国公府没来人, 竟是被伪帝的人劫了。”他大致说了一下燕凌那边的事。   徐吟冷笑一声:“他可真会给人添堵。”   徐焕轻蔑:“虽坐上帝位, 但毫无胸怀天下的大度,耍弄这些阴谋诡计,终究落了下乘。”   伪帝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徐吟上辈子可太清楚了。他心机深沉,也有几分真本事,然而刚愎自用,刻薄寡恩, 绝非明主。   说完伪帝, 徐焕问女儿:“燕二那份婚书是怎么回事?怎么落到他手里了?”   徐吟哭笑不得:“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收起来的,他也没说过呀!”   徐焕回想了一下经过, 逗笑了:“这小子!”   偷偷收了婚书,又藏这么久,小心思真是惹人发笑。不过, 他手里明明有这份婚书,却一直隐而不提,正正经经追求,正正经经提亲,倒是个好孩子。   “那,这门婚事就这么定了?”徐焕看着女儿。   徐吟脸色微红,但还是大大方方地点了头:“嗯。”   徐焕微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好,你们姐妹都是自己选的夫婿,希望将来都能幸福美满。”   “父亲!”姐妹俩又感动又不舍。   ……   被嫌弃的燕凌回到客院,赶紧洗了个澡。   他十六晚上出发,这几日晓行夜宿,马都累得口吐白沫了,才在今天赶到南源,也怪不得身上有味儿。   仔仔细细搓下一层皮, 换上新衣裳的燕二公子终于又人模人样了。   他迫不及待想见徐吟,看到徐家的小厮进来, 刚要张嘴问,就被对方笑眯眯堵了。   “燕二公子,您一路辛苦,这是厨下特意为您备的饭菜,赶紧填填肚子。”   燕凌听得肚子“咕噜”一声,想起自己确实好久没吃东西了,早上囫囵吃了几个饼就赶路,到了南源地界听说伪帝使者已经来了,更是半刻也不敢歇,这会儿都下午了,不饿才怪。   于是他欣然应允,坐下来用饭:“多谢了。”   呼噜呼噜一顿吃,再饮过消食茶,觉得差不多了,他又想叫小厮传话。   刚张开嘴,那小厮又抱了床被褥进来:“燕二公子累坏了吧?这会儿还早,您先歇个晌。”   燕凌想说,他不累,他更想见人。   可这个小厮跟会读心术似的,笑眯眯又说了句:“三小姐说了,晚上还有事,您一定要养足精神。”   咦?晚上能有什么事?花前月下,谈情说爱吗?婚事定了这些都可以做了对吧?哈哈哈哈,那确实要养足精神。   燕凌怀着兴奋的心情躺下去,刚开始还扭来扭去,到底连夜赶路累坏了,渐渐睡着了。   这一睡就睡到了日暮时分。   他被小厮推醒:“燕二公子,该起来了,三小姐在等您。”   燕凌急忙梳洗整衣,出门的时候小厮还主动带上了他的佩剑:“请。”   他摸了摸头,有点不懂带剑干什么,不过顾不上问了。   不一会儿到了小楼,夕阳余晖下,日思夜想的心上人抬起头来,对他婉然一笑。   燕凌整个人晕乎乎的,脚下跟踩了棉花似的飘过去:“阿吟,我……”   还没说完,徐吟一句话跟冷水似的泼过来:“醒了?该干活了!” 第339章 晚宴   澜园。   宴席一结束,使者们便回来打点行装,各家进进出出,十分忙碌。   他们这趟来南源,有替主家求亲的,有来探听形势的,有刻意结交的,如今差事完成,该回去交待了。   河兴王府的管事一路走过来,有抬东西的让一让,有站不稳的帮把手,有说闲话的听上两句,最后进了园角最为清净的两幢小楼之一。   “公子。”他拱手行礼。   楚九公子坐在茶桌前,看似饮茶,其实在发呆。   听得声音,他回过神来,一边接着沏茶,一边意兴阑珊地问:“外头怎么样?”   “都在收拾行李,准备过两日启程了。徐家倒是大方,回礼甚是丰厚。”   楚九公子点点头,南源这些年治理得好,徐家真不缺这点钱。   不过,回礼大方也就代表着徐焕不想欠人情,不容易攀上。   “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昭国公,真是……”楚九公子摇头叹息。他知道这门婚事抢手, 只是来的时候没见着昭国公府的使者, 还以为对手就是赵六和凉王,哪知道还有黄雀在后。   抢不到这门婚事,他立世子的事还得再拖一拖。想到王府里的明争暗斗,楚九公子不免情绪低沉。   管事安抚道:“公子莫难过, 有伪帝插手, 这已经不是一门好婚事了,我们果断放弃才是对的。”   也是, 虽说南源势力不小, 但要是因此跟伪帝对上,那就得不偿失了。   楚九公子打起精神, 问:“各家风向如何?”   “谨慎看好吧。一则, 燕徐两家联姻,再加上东江王府,几乎就是半壁江山了。但是燕二硬扛着伪帝抢了婚事,昭国公已经成了出头的椽子。”   楚九公子若有所思。他真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 徐家已经和东江王府联姻, 先前还以为昭国公会避忌, 毕竟东江势力不小, 真结盟了以谁为主呢?现在看来, 这两家都胆色过人。   昭国公自不必说, 东江王府如今是世子李闻主事, 他能下这样的决断, 以后得高看一眼。   唉, 河兴是中州之地,原不输他们什么, 但这两家一家武德强盛,一家物产丰饶, 反而中州连年战乱,好不容易略平定些, 这两家一联合,河兴独木难支啊!   楚九公子思前想后, 觉得自己不能白出一趟门, 最终道:“去趟对面,邀赵六公子来品茶。”   管事答应一声。   然而他刚出去,不一会儿就回来了:“公子,请不了了, 燕二公子送了帖子来。”   ……   对面的小楼里,赵六公子却是心浮气躁。   相比起楚九, 他上头有父母, 自身又得祖母宠爱,公子脾性就重一些。   此番来求亲,兄弟多有酸言酸语。如果成事,助父亲夺嫡,那以后他就是孙辈第一人。可现在失败了,可以料想回去会被怎么嘲笑。   “燕二,怎么偏偏就来了!燕徐两家这是早就有约了啊, 早点怎么不说!”   随同前来的谋士知他心中不快, 笑着说道:“徐焕先前多半还在观望,眼见伪帝出来搅局, 便顺势应下了燕家的婚事。这是坏事,也是好事,燕徐两家结了盟, 但成了伪帝的眼中钉,咱家可以退居后方,坐收渔翁之利。公子虽然没能谋下这门婚事,却为家族立了功,公爷必定欢喜。”   听他这般劝说,赵六公子总算散了心中那口气,无奈地坐下来,说道:“只能这么想了,这门婚事再好,为了它跟伪帝对上就亏了,希望回去祖父不要怪罪。”   “公爷明理,怎会怪罪?”谋士停顿片刻, 又道,“公子可以借此做些事, 或许公爷会更欢喜。”   “什么?”   谋士缓缓说道:“燕徐两家婚事已成定局, 那么关中南源东江就成了连势。”   说到这里, 他手指沾上茶水, 在桌上轻轻划过。   赵六公子悚然心惊。   从南至北, 通衢要道,要兵有兵,要钱有钱。   “公子你瞧,眼下还有谁家能与他们抗衡?”   赵六公子默然片刻,说道:“我们漳州难了。”   说起昭国公,河兴顶多顾忌人家武德强盛,漳州却深受其苦。   因为两家都在西,辖地相连。早年还旗鼓相当,自从现在这位昭国公起势,关中兵马一日比一日强盛,漳州逐渐落了下风。   现下关中还和南源联了姻,甚至间接与东江结了盟,那赵氏还有得玩吗?   “公子可以提前做些准备。”谋士抬头看了眼对面,“河兴是中州要地。”   赵六公子心有所悟。河兴就在南源之侧,位于关中与东江之间,若是自家能与河兴王府交好,便可辖制一二。   “来人,去请楚九公子前来小聚。”赵六停顿了一下,又改了主意,“不,还是我上门拜访吧,更显诚意。”   谋士笑着颔首,两人整发理衣,打算出门。   门还没迈出去,外头来报:“公子,燕二公子送帖子来了。”   赵六公子愣了一下:“什么?”   谋士接了帖子看过,眉头挑得高高的:“晚上?这么急?”   之前在生辰宴上,燕凌说要作东赔不是,可谁都没把他的话放心上,这不就是句客套吗?谁想他还真请了,而且当天就请,如此雷厉风行,叫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赵六公子无语了一会儿,忍不住抱怨:“这个燕二,故意来炫耀的吗?”   谋士笑道:“公子,这个燕二决非表面看到的这般浮夸,他千里奔袭巴尔思,勇武过人。而且,他去京城明明是当人质的,却成了太子心腹,还颇得圣宠,必定极有计谋。”   赵六公子明白过来:“他突然宴请,一定有目的。”   “是。”谋士赞同,“公子还是去看看的好。”   赵六公子从善如流,叫仆从进来重新梳洗一番,待天黑下来,便出门赴宴。   侍者提着灯笼到了门口,恰巧撞见另一辆马车,车旁那人扭头看过来,两人面面相觑。   “赵兄?”   “楚兄?”   僵持一刻,楚九先试探:“去赴宴?”   赵六目光闪了闪:“楚兄也是?”   两人沉默片刻,同时堆起假笑:“一起?” 第340章 真正的目的   夜幕降临,衙役提着饭菜送进府衙的后罩房。   这里是官吏们值守时歇息的地方,条件不算太差;而旁边就是大牢所在,有兵丁守卫,戒备森严。   胡将军等人就被关在这里。   他们的身份有些微妙,关大牢,那等同于跟伪帝翻脸,关客房,又过于优待。一番权衡,最终把人关在这里。   和胡将军关在一起有两人,看到衙役送上来的饭菜,其中一个瞅了眼上官,勃然大怒:“这是什么馊饭烂菜?也敢送来给爷吃?!”   衙役陪笑道:“对不住,怠慢了几位爷。可衙门里只有这些,还请将就将就……”   话说完,“叮叮咣咣”一阵乱响,饭桌直接被掀翻了。   “我等是陛下钦命使者,徐焕贼子竟敢如此!”随后便是一通骂,怎么难听怎么骂。   眼见对方抄起茶盏掷过来,衙役眼疾手快,闪身退出罩房,外头的守卫“咣当”把门关上了。   衙役隔着门高声道:“几位爷还是省省力气吧,时候不早,厨房已经熄火,现下饭菜砸了, 可没法再做了。这儿还有几个馒头, 且垫垫肚子,小的告退了。”   说完,他还真就走了。   屋里骂骂咧咧好一阵,到底没耐住饿, 拿走了搁在窗台上的馒头包。   守卫轻蔑一笑, 低声说笑:“京里来的爷,还不是老老实实吃馒头, 耍什么威风呢!”   “就是, 呵呵……”   禁卫听得额头青筋直跳,恨不得现在就出去结果了两个狗眼看人低的家伙, 但是一转头, 看到正在慢吞吞啃着馒头的上官,又忍下了。   “大人?”他压低声音。   胡将军头都没抬,啃完了干巴巴的馒头,接过另一个下属递来的茶壶。因为茶盏已经被他们摔没了, 只能就着壶嘴喝。   喝完水, 他擦了擦嘴巴, 话含在嘴里说:“大事要紧。”   两个禁军便闭嘴了, 各自啃了两个馒头, 随后架起椅子, 躺下来休息——中间不忘骂上两声。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外头守卫无聊起来, 说道:“今儿是好日子, 上头照例该赏席,怎么没见到?”   另一个也纳闷:“是啊, 该不会咱们的份让人吞了吧?”   两人有点坐不住,偏偏瞧见有个小吏哼着曲儿从路口走过, 忙喊住了问。   那小吏斜着醉眼,笑着说:“赏了啊!就在吏房里呢!他们都抽空去吃, 就你们傻乎乎守着。”   “我说呢,怎么没瞧见他们巡夜!”一个守卫愤愤道。   另一个却面露为难:“那咱们怎么办?这里离不开人啊, 出了事咱们可担不起。”   他的同伴胆子大些:“能出什么事?外头围得跟铁桶一样。”   “可咱们不能擅离职守啊!被抓到就完了。”   “谁说要擅离职守了。咱们不是有两个人吗?分一个人去拿, 不就行了?”又拉住那个小吏,“哥哥可愿陪我们等一会儿?我们身上有差事不能饮酒,到时只能请你帮忙了。”   小吏白得一壶酒,呵呵笑道:“行。”   随后其中一人去吏房拿酒菜, 剩下那个跟小吏站在路口等,声音隐隐约约。   胡将军睁开了眼睛, 低声唤:“召集人手。”   什么生气啊, 摔碗啊,骂人啊,全是做给他们看的,甚至连白天的逼迫也是一场戏,他们真正的差事是这个。   两个部属一骨碌爬起来,有规律地敲了敲两边的墙,于是两边暗号此起彼伏。   待到一群人或者从屋顶, 或者从窗口摸出来的时候, 那守卫还在路口跟小吏闲聊。   胡将军隐下形迹,翻墙离开后罩房, 心里哼了声。   算他们运气好,本来依照计划会杀几个守卫,亏他们贪嘴, 省了不少事。   只是到了府衙外围,他们又遇到了麻烦。先前那守卫说围得跟铁桶似的,竟不是虚言,里三层三外层的卫兵,他们无论如何也寻不到空子。   “大人,怎么办?”一个部属焦急地问。   不趁早把差事办完,怕明天刺史府有了应对,到时候就办不了了。   胡将军也急,但是人实在太多,他们动手必定会被发觉。   正焦急着,外头忽然吵闹起来。他们细听了一会儿,原来是流民听说刺史赏了流水席, 赶紧过来讨吃的。   眼见人多杂乱,卫兵不得不出去维持秩序, 大声喊着:“流水席不在这儿,你们去刺史府后街!不要挤不要挤, 再挤就抓起来!”   胡将军眼睛一亮:“有空档, 走!”   一行人趁着骚乱, 竟然顺利摸出了府衙。   躲到对面无人的小巷里,胡将军觉得自己运气好得出奇,这样的运气,今天不成事都愧对老天。   这时,旁边木门“吱呀”一声,众人警觉之时,一个声音伴着灯光响起:“胡将军,一路辛苦了啊!”   禁卫们大惊,扭头一瞧,有人提着灯笼幽幽而立。   看清那人模样,胡将军愣了下:“江公子?”   来人正是江越,他把灯笼递给随从,慢条斯理束起自己的袖子。胡将军这才发现,他一身夜行打扮,跟自己这群人几乎一样。   “你……”   江越睨着他,嘴角带笑:“胡将军不会以为那群流民是凑巧吧?”   胡将军倒吸一口气。是他干的?所以自己的行动江越一清二楚?等下,他才来南源多久,居然暗中准备了一批流民?   “胡将军莫急。”江越温言细语,“我奉都督之命,是来协助你的。毕竟我们都为陛下办事,原是一边的。”   先前宫变江越确实立了大功……   胡将军信了大半,问他:“蒋都督怎知道圣意?”   “都督不知道,只叫我来帮忙而已。是我白天瞧出来的,将军并非无智之人,怎会没头没脑冲上去?”   胡将军沉默片刻,很快接受了他的好意。   不接受也不行啊,行踪已经被江越知道,瞒不过。再者,江越分明手里有棋,送上门不用白不用,大不了事后分他些功劳就是。   “那就多谢江公子了。”   江越得到想要答案,微微一笑,轻声说:“胡将军信我,一定不会后悔的。今晚正好有一个机会,燕二请了燕赵二家,我们说不准能立一个更大的功劳……” 第341章 声东击西   晚宴设在刺史府跨院的小楼里。   楚九赵六在仆从的引路下进入小楼,目光扫过楼内摆设。   此楼应是刺史府招待客人用的,布置得雅致却没多少人气。   这会儿天已经完全黑了,楼内点着烛台,带来几分朦胧。   “楚兄,赵兄!”燕凌热情地迎上来。   他已经梳洗过了,方便赶路的软甲换成了襕衫,束发用的金冠,腰上悬了玉饰,这一身装束映着他明丽的脸,叫人一眼惊艳。   二人这才真切地意识到,这个燕二并不是尘土里打滚的军汉,而是和他们一样出身高贵的世家公子。   “白日人多,没能好好打个招呼,真是对不住。小弟特意备了这桌酒菜,给两位赔罪,也交个朋友。”说着,他深深揖了下去。   楚赵二人还能说什么?且不说昭国公的面子,单是这么漂亮的一张脸,也说不出难听的话。   “燕二公子客气了,你又不曾失礼,何谈赔罪?”   “正是,白日见面仓促,哪里顾得上?”   燕凌脸上绽出大大的笑容,邀请二人入席,口中道:“我们年岁相当,换成三十年前,说不定同在京城长大,见了面要叫一声哥哥弟弟呢。”   绿林之乱前,许多世家子弟长住京城,以他们的家世出身,确实极有可能相熟。   楚九赵六听他这么说,都露出笑容,彼此也亲切起来。   说起来,他们家世相当,年龄也相仿,如果能结下交情,以后都是人脉啊!燕二虽非嫡长,但和兄长同胞所出,手中有实实在在的兵权,还有不打折扣的军功,在家中的地位比自己牢固多了。这样的人,不赶紧结交,等什么时候?   有心之下,三个人很快熟悉起来,还序了年齿。   岁数最长的是楚九公子,他今年十九;赵六和燕凌一样都是十八,只是小两个月。   于是这个叫楚兄,那个叫贤弟,一派亲热友爱。   酒酣耳热之际,不可避免提起白天的事。   赵六说:“燕兄,京里那位不好惹啊,你得罪了他,可有得麻烦。”   燕凌无所谓地摆手:“我有婚书在手,无论他是谁也不能强夺人妻。”   楚九出言试探:“贤弟想好后果了吗?都说宫中大火,可我们都知道怎么回事。”   燕凌回道:“待我回去禀报父亲再说吧,这门婚事家里早允了我,哪知道路上被劫了礼车,我得知消息紧赶慢赶才赶上。”   于是楚赵两人懂了。   敢情昭国公还不知道啊!之前还以为,燕二当场杠上伪帝使者,关中莫不是想率先举旗?现在明白了,全是燕二自作主张。   赵六举杯敬他:“燕兄不惜一切也要夺得婚事,小弟心服口服,祝你们琴瑟和谐,白头到老。”   燕凌哈哈笑着与他碰杯,面有得色:“多谢贤弟。”   楚赵二人对了个眼色:燕二勇武不假,可惜儿女情长。   想想又酸溜溜的,他倒是好胃口,徐三小姐美如天仙不假,却凶悍得紧,娶回家怕是以后连丫头都不能多看一眼。   酒席吃到一半,隔壁院子亮起烛光,隐约有女子笑声传来。   赵六从窗口看下去,瞧见连成串的灯笼和飘扬的衫裙,不禁一怔:“那是……”   燕凌一边给他们斟酒,一边随口回答:“是徐大小姐和徐二小姐,她们命婢子排了一支舞,给三小姐做生辰贺礼。”   “原来如此,真是姐妹情深啊!”   白天是对外交际,晚上是自家姐妹庆贺,楚九赵六理解地点点头。   这边饮着酒,那边跳着舞,好风好夜,良辰美景,二人暂时忘却那些谋算纷争,推杯换盏,享一刻清闲。   不知不觉,夜色深沉,美酒空了好几壶。   隔壁的乐舞渐渐停了,夜鸦也叫了几声,似乎到了尽欢而散的时候。   楚赵二人饮着酒后茶,思忖着是否该告辞了。   忽地眼前一花,却是燕凌霍然站起,一手一个,猛地将他们按了回去。   赵六吓了一跳,楚九面色一僵。   干什么?难不成刚才是故意降低戒心,现在要对他们不利?   “别动!”燕凌凑到两人中间,低声说道。   对上两人假装镇定实则带着惊恐的眼神,他灿然一笑:“今晚相谈甚欢,时机正巧,我请两位看一场戏,如何?”   两人呆了呆,楚九也压低声音问:“看……什么戏?”   这时,外头响起了打更人的呼喊声:“走水了,澜园走水了!”   静夜很快喧嚣起来,人叫声,马嘶声,火光明亮,浓烟滚滚。   ……   “呀!呀!”   夜鸦从头顶飞过,伏在暗处的胡将军向旁边看了一眼。   “这么明显的声东击西,有用吗?”   江越一边检查身上的器具,一边淡淡回道:“澜园有凉王和老太妃,他们不能不问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   不远处的街道里,一群破衣烂衫的流民向刺史府涌过去,一边跑一边喊:“大人救命啊,三小姐救命啊,我们屋子被烧了,没地方住啦!”   着火的是澜园,住的都是贵客,附近怎么可能有流民?再者,这会儿已经宵禁,流民都被约束在营地里,根本不可能外出。   果不其然,这些流民个个身强体壮,到了刺史府前,一股脑地冲击府门。   胡将军若有所思:“这才是东。”   江越笑着点点头,轻声细语:“徐焕以为胸怀大度,容附近流民依附,还让女儿统管此事。倘若事情办得好,徐三声望大增,日后他便可将家业传下去,不至于让女婿做了自家的主。可惜,徐三再怎么果决明断,终究资历太浅,叫人钻了空子。”   这个人就是他。其实他来南源有好几日了,探清楚情况,便悄悄让手下冒充流民,混进城来。   直到此时,胡将军才真心佩服:“江公子,真是智计了得。”   江越脸上毫无喜意。   他要真的智计了得,就不至于叫田大头死在江都,还叫都督缠绵病榻养了大半年的伤。   “徐三……”他握紧腰刀,声音低而阴郁,“漏洞出现你这里,这才是真正的报复!” 第342章 大祸   澜园住着各地使者,徐家不敢让它出差错。   再加上刺史府被“流民”攻击,两头受敌,足够他们焦头烂额。   江越冷漠地看着护卫出动,一半去澜园救火,另一半去阻挡“流民”。   “走吧。”他扣紧腰刀,转身往阴暗处行去。   胡将军跟上去,问他:“江公子知道人在哪里?”   江越一边走一边道:“燕二邀了楚赵二人,在前跨院的小楼里饮宴。徐家几位小姐排了舞,在小花园玩乐,长宁公主定然在那里。”   胡将军拧了拧眉头:“我去杀长宁公主,那你……”   “小花园紧临着前跨院,我们可以互相支应。”   胡将军明白了,江越想杀小楼里那几个。   “都说燕二公子勇冠三军,江公子,你有把握吗?”   江越扯了扯嘴角:“谁说我的目标是他?”   胡将军怔了一下,恍然大悟:“楚九赵六死在南源,河兴王府与漳州赵氏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江越点头:“澜园着火,可以拖住凉王。刺史府的护卫顾此失彼,府里只有燕二一个顶级高手,我们要杀的是三个人,看他能保哪一个!”   说着,他们到了外墙下,各自噤声,带着手下翻过去。   刺史府内气氛紧张,大部分护卫到门口去了,守卫空了大半,因而有空子可钻。   一行人进入刺史府,借着夜色掩映,靠近小楼。   他们已经知道外头的变故,饮宴结束了,曲乐声也停了。   江越贴着墙,看到燕凌从二楼钻出头来,大声问:“前面怎么样?要我帮忙吗?”   一队护卫匆匆经过,仓促间回道:“燕二公子自便,我们应付得来。”   燕凌抓了抓头,跟旁边的人说:“那我们在这等消息吧。”   外面的攻势更猛然了,不知道哪里掷进来一根火把,小花园的婢子吓得一阵尖叫。   燕凌坐立不安,频频往外头看。   旁边的楚九公子善解人意:“刺史府现下人手不足,那边都是女子,燕贤弟不如去那边看看?你们已经是一家人了,非常时期算不得逾矩。”   燕凌正中下怀,欣然应允:“那我去去就回,这边若是有事,楚兄和贤弟记得叫我。”   赵六连声应下:“放心放心,我们的护卫就在楼下,不会有事的。”   燕凌拱了拱手,直接从窗子翻了下去。   他走以后,楚九赵六靠在窗边闲聊。   “楚兄看,澜园那边火好大,幸好我们不在。”   “贤弟别庆幸得太早,门口那些流民来得蹊跷,怕是有人要让徐家好看。”   “听说前阵子徐三小姐做主,收容了一批流民,看样子有不怀好意的人混在中间进来了。”   “此人跟徐家有仇吗?南源聚着那么多使者,要是出了事,那徐家……”   “看样子这南源城不能久留……”   两人正说着,忽地一阵风来,楼内烛火“扑”的一声齐齐熄灭。   他们堪堪转头看了眼,耳边就有轻微而让人胆寒的风声传来。   “公子小心!”两人的护卫同时大喊一声,将他们推开。   楚九赵六踉跄几步,一个撞到桌子,一个磕到了椅子。   小楼被黑暗吞没,只有微弱的月光从窗外照进来。   然而紧接着黑暗里响起了兵器拳脚的声音,让人心慌意乱。   “谁?”赵六喝道,“敢对我们动手,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话音才落,寒光再现!   护卫扑过来,一脚踹歪了利刃,喊道:“公子莫言!出声会被他们发现!”   赵六猛地捂住自己的嘴,缩在黑暗里不敢动弹。   小楼里叮叮咣咣一阵乱响,桌子踹翻了,碗盘摔了一地,多宝格、花案、各种摆设无一完好。   黑暗中的战斗没持续多久,不知道谁“啊”了一声,从楼梯滚了下去,随后噔噔噔一阵乱响,战场从二楼转到了一楼。   楚九吐出一口气,摸黑将赵六扶起来。   “楚兄,怎么办?”赵六的声音带着慌张,“来者不善,刺史府里的护卫都被调走了,我们在这里就是等死啊!”   楚九同样声音紧绷:“燕二在隔壁园子里,他武艺高强,若是能与他会合,我们的安全就有了保障。”   “话虽如此,我们怎么下楼?”说到这里,忍不住抱怨,“燕二选的好地方,连跑都没处跑。”   楚九沉默一瞬,不太确定地说:“或许我们可以从窗口下去。”   “这怎么下?我们可没有他的武艺。”   “绳子……对,腰带,我们的腰带连在一起,能当绳子用。”   眼见楼下的声音越来越大,却没有人来营救,赵六咽了咽口水,发狠说:“好!我们赶紧!”   说罢,两人摸黑脱下腰带系在一起,挂在护拦上。   “你先还是我先?”赵六问。   楚九犹豫了下:“贤弟先吧!”   赵六感激地点点头:“多谢了,今天若是能安然脱险,我必定记楚兄这份情。”   楚九虚虚一笑:“今日患难与共,我亦牢记在心。”   两人不再废话,依次攀上窗台,抓着腰带下滑。   费了好大的劲,脚终于踩到了实地,两人擦去额上虚汗,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往隔壁园子走。   生机就在眼前,赵六眼角瞥到什么,猛地站住了,揪住楚九的衣袖。   “你……是你!”他喊了出来。   楚九抬头,看到月洞门下站着个人,一身黑衣,手按腰刀,阴沉沉地盯着他们。   “江越!你要干什么?!”   江越微微一笑,目光霜寒:“两位今日死在这里,只怨自己运气太差!做点什么不好,偏要来向那个女人求亲。”   “求亲怎么了?”赵六不服气,“你与徐家的恩怨与我们何干?你敢对我们动手,就不怕与我赵氏及河兴王府为敌吗?”   江越轻蔑地道:“你们死了,护卫死了,谁知道是我干的?世人只知道,楚九公子和赵六公子来南源求亲,却不幸遇到了民变。怪只怪,徐三小姐心软收容流民,以至于酿成大祸!”   说完最后一个字,他的刀拔了出来。   楚九赵六转头就跑,可刀锋的寒气如影随形。   “叮!”即将斩落之际,斜刺里飞出一道剑光,将它拦了下来。   随后响起一个笑嘻嘻的声音:“什么大祸啊?我看你遇到我,才是大祸!” 第343章 礼物   江越瞳孔一缩,他没想到燕凌回来得这么快。   不过,他并没有畏惧,反而绽出更深的杀意。   燕二!田大头的死和都督的伤虽非他直接导致,但要不是他的存在,就没有江都的惨败!   勇冠三军吗?那就让他来试试!   “都说燕二公子千里奔袭,救先帝于水火之中,是真正的少年英雄。”江越缓缓沉下腰,眼睛紧紧盯着燕凌,“江某不才,想要讨教一二……”   话音未落,剑风倏地卷了过来,江越不得不收住话头,急急迎上。   高手过招,差之毫厘,就这么一口气的时间,使他落入了燕凌的步调。   “叮叮叮……”兵器撞击声急响,两人都大开大合,施展出了十分的本事。   江越能被蒋奕看中,当然不是寻常之辈,尤其这一年来,他埋头苦练,武艺进步神速。只可惜被燕凌抢了先机,一步输步步输,勉强应对了十几招,“唰”的一声,燕凌的剑划破他的后背。江越疾闪,可燕凌已经等在后头,一脚踹了过去。   江越斜飞出去,重重撞上石灯。胸口一阵剧痛,他强忍着滚地而起,重新做出戒备姿态。   燕凌笑眯眯:“江将军,话太多可成不了事。”   江越咬紧牙关:“多谢燕二公子赐教!”   一年了,他变强了,可燕凌也变强了。   真是见鬼了,这小子怎么会变强的?打从他去年年底进京,天天陪着那个废物太子,和一群浪荡公子哥厮混,哪来的时间用功?   江越百思不得其解,眼下只能甩到一边去,先应对面前的危机。   他看了看天色,抬手抵在唇边,吹出了一声夜鸦的鸣叫。   很快,一群黑衣人接二连三跳进院墙。   是江越留在附近的援兵。   “燕二公子,就算你武艺超群,双拳也难敌四手吧?”江越含笑,“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礼物,惊喜吗?”   燕凌也笑了:“你不会以为,就你带了人吧?”   说着,他拍了拍手。   隐在黑暗中的亲卫冲了出来,个个威猛精壮,一看就是军中好手。   江越脸上的血色逐渐失去。   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些人明显早就埋伏好了,就等着他的人现身。   中计了。   江越猛然转头看向隔壁,女子的尖叫声接二连三响起,是胡将军动手了。   可是,燕凌没有动。   江越一颗心直往下沉去。   将计就计的计。   ……   外面响起吵闹声时,二小姐徐佳紧张地问:“怎么了?”   仆妇很快来报:“不知道哪里来的流民,声称自家被烧了,向大人要屋子住,要饭食吃。”   徐佳莫名其妙:“不是澜园着火了吗?关流民什么事?”   不等仆妇回答,徐吟已经开口:“那些人不是真流民。”   徐佳不解。   不等徐吟回答,一声轻微的声响,她猛地拉住徐佳的手臂,往后面一倒。   “夺!夺!”有短箭擦过去,钉在柱子上。   这突来的变故惊到了丫头们,转身一看,院墙上站了一排黑衣人,顿时尖叫起来。   “刺客!来人啊!有刺客!”   惊慌的喊叫声里,黑衣人纷纷跃进院墙。   “徐三小姐!”胡将军站定,“白天没来得及送生辰礼,这个礼物还喜欢吗?”   徐吟看了眼短箭,淡淡道:“手艺不错,如果你把工匠送来,我会更喜欢。”   她的镇定并没有让胡将军意外,徐三小姐连吴子敬都敢去刺杀,又怎么会被区区几箭吓倒?   不过,他今天来,可不仅仅只是吓她。   “不用喊人了。”胡将军冷冷说道,“府里的护卫都在前门,剩下的被我的人拦在外围,没有人会来救你们。”   徐吟一点也不意外的样子,反问:“那些流民也是你的人?”   “这倒不是,是江公子的手笔。”   徐吟点了点头:“果然。”   “你不用拖延时间。”胡将军一眼看出她的目的,“燕二公子就在隔壁不假,但他已经被人绊住了。”   徐吟说:“江越。”   “正是。”胡将军一眼扫过去,看着小楼说,“把里面的人交出来!”   “不行!”徐思脸色一变,断然拒绝。   胡将军嗤笑一声:“徐大小姐真是忠义,你们可要想清楚,一个死了皇帝的公主,值得你们不顾性命地护卫吗?”   徐思毫不犹豫:“不行就是不行!”   “那就对不起了。”胡将军一扬手,这些凶神恶煞的黑衣人就要冲过来。   这时,一声娇喝从小楼里传出来:“住手!”   长宁公主的声音!   胡将军眉毛拧起,抬头看上去。   楼内灯光移动,女子窈窕的影子映在门扉上。   “臣参见公主殿下。”胡将军缓缓说着,目光紧紧盯着那个影子。   “胡侍卫,”长宁公主道,“你要对付的人是我,不要伤害她们。”   胡将军笑了下:“想要臣不伤害她们也行,公主自己出来,那臣保证,不累及无辜。”   里面沉默了一会儿,反问:“真的吗?”   “公主不要相信他!”徐思急忙说,“他这样的人怎么会信守承诺?”   徐思话才说完,就听“咻咻”两声,胡将军手中的短弩射了出来。   “啊!”一个侍女肩膀中箭,鲜血随着惨叫迸了出来。   他冷声道:“公主不出来,那我只好杀进去了!”   “不要!”长宁公主焦急得喊了一声,随后踌躇了一会儿,下定决心,“我出来,你别动她们。”   “公主!”徐吟和徐思齐声喊。   长宁公主吸了口气,声音有些颤抖:“阿吟,这段时间多谢你们的照料,要不是你们,我早就死了。你们救了我,要是因此害你们丢了性命,就算我活下来了,一辈子也不会心安的。”   “公主……”   “我意已决。”长宁公主的声音坚定起来,“你们让她们离开,我就出去!”   胡将军拒绝:“这可不行,要是她们离开了,你不出来怎么办?”   长宁公主沉默了一下,让步道:“那你让她们退到旁边,等会儿不至于误伤。”   胡将军略一思索,同意了:“好。”   “都听到了吗?”长宁公主下令,“你们退到两边躲好!”   “公主!”徐吟想说什么。   “本公主的命令你不听了吗?”长宁公主强硬得打断她,随后语气变得哀求,“阿吟,你不要让我良心难安,不然就算我今天没事,也跟你一起死。”   徐吟终于没说什么,被侍女拉着往后退去。 第344章 中计   胡将军紧紧盯着徐吟。   他的目的是杀长宁公主,一则灭口,再无人知道伪帝篡位的真相,二则绝了后患,免得以后有人借长宁公主的名号举反旗。   眼下刺史府的护卫被拖在前门,燕凌又有江越拦阻,这个院子里全是女子,任务难度大大降低。   唯一的威胁就是徐吟,要知道余充是她杀的,这事害主子差点完蛋,胡将军实在不敢小看她。   所以,他手上的短弩始终对准徐吟。只要控制住徐吟,这一院子的女人不足为虑。   看着徐吟被侍女拉着后退,神情满是不甘,掩在袖口的手微微动着,胡将军全神戒备,给下属使了个眼色。   于是,丫鬟们护卫着主子慢慢地退,他们慢慢地进。   她们逐渐退到了两边,胡将军说:“公主,臣已经信守承诺,现在你可以出来了吧?”   “她们都退开了?”   “是。公主可别拖时间,不然我先射杀她们!”   “知道了。”长宁公主的声音充满了无奈。她低着头,脚步有些僵,门扉上的身影慢慢靠近。   身影停在门口:“胡侍卫。”   胡将军不悦:“臣说过了,不要拖时间!”   “我有一句遗言,请你帮我转告皇叔。”   胡将军耐下性子:“说!”   长宁公主带着泣音:“我死后,希望他能把我葬到陪陵,九泉之下我们一家人还能团聚。”   一个天真无知的小公主,猝然遭遇天翻地覆的改变,临死之前有这点愿望合情合理。胡将军点点头:“可以。”   “那……我出去了。”长宁公主绝望地说着,影子终于贴在了门上。   此时此刻,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每个人的心悬在最高点——   “吱呀!”门开了。   随着声音,刀剑冲向门后的身影。   同一时间,徐吟的袖口动了。   一直紧盯着她的胡将军立刻举起手中短弩。   “夺!夺!”一连串短箭逼得徐吟只能闪躲,腾不出手还击。   胡将军一心对付她,短箭一射空,立刻拔剑冲过去。   只要拖住徐三,这趟差事就能成!   但他还没冲到,耳边已经响起了部下惊讶的声音:“将军,人是假的!”   什么?   胡将军一惊,扭头看去,眼睛骤然瞠大。   哪有什么长宁公主,那是一个木偶人!   它身上穿着衫裙,头上套着发套钗环,看身形和真人别无二致。   中计了!   胡将军猛然转回头,看到徐吟嘴角一翘,随即挥手喝令:“动手!”   “是!”清脆的女声齐齐应和,一眨眼,那些娇弱的、惊慌的丫鬟侍女突然掀开了身上的披帛,扔掉手里的灯笼,抽出——比他手上还要精巧的小弩!   “咻咻咻!”弓弩疾射!   她们刚才退到两边,正好形成了包围圈,而胡将军等人完全袒露在箭矢之下!   一轮箭雨过后,惨叫声接连响起,地上倒了一片。   胡将军挥剑疾扫,打落了大部分,终究没防住所有,大腿硬生生挨了一箭。刚开始他还强撑着,等到又一箭射过来,穿透膝盖,他不得不跪了下去。   “啊!”   小弩能携带的箭支很少,只一轮就空了。   但这已经足够了,袭击者死了几个,没死的个个带伤。   侍女扶好被踢开的椅子,徐氏三姐妹重新坐了下来。   一个小丫头提着被砍得缺胳膊少腿的木偶从小楼里走出来,笑嘻嘻地邀功:“小姐,我学公主的声音学得像吧?”   这不是小桑又是谁?   徐吟含笑点头:“像!今天记你一功!”   长宁公主不在这里!   胡将军一颗心凉透,眼睛充血,死死盯着徐吟:“你……”   “我怎样?”徐吟支着手肘,似笑非笑看着他,“你是伪帝的侍卫,明知道我在禁军环卫下杀了余充还全身而退,居然以为这样就能算计我,是不是太蠢了?”   胡将军无话可说。   长宁公主不在,他的人死的死伤的伤,任务完全失败了。   还有,这边是陷阱,那隔壁……   接收到他的目光,徐吟淡淡道:“你担心江越啊?他当然也完了啊!”   话刚说完,只听“扑通”一声,一个东西从墙那头扔过来,正正摔在胡将军面前。   胡将军定睛一看,心更凉了。   江越!这个像麻袋一样被扔过来的人是江越!   他已经不能动弹了,身上全是大大小小的伤口。   随后,有人攀上墙头,惊讶地说:“你已经弄完了?这也太快了吧?”   这人当然是燕凌。   他翻身一跃,进了这边的小花园。   “你也挺快的。”徐吟问,“人都抓起来了?”   “抓什么?都杀了。”燕凌一挥手,“那些人都是死士,嘴里问不出什么。”   徐吟点点头。死士的话,就没有价值了,留活口还得小心被他们暗算。   说话间,楚九赵六在护卫的簇拥下过来了。   两人面上维持着镇定,只是额上的虚汗和苍白的脸色说明刚才有多惊险。   燕凌说请他们看一场戏的时候,他们还以为只要坐着看就行,哪知道后面会这么刺激。   天老爷,他们虽然号称精通六艺,会一点骑射,可那只是为了强身健体,不是用来杀人的啊!   出身高贵的世家公子,风度翩翩雍容典雅,哪个会亲自杀人?哪怕领兵也是坐镇中军的好吧?   这般想着,目光瞥到燕凌。   这小子不算。   “楚九公子,赵六公子。”徐氏三姐妹起身行礼。   二人回礼,见她们施了礼也没有回避的意思,不禁在心中苦笑。   徐家的女人能理事又能杀人,回什么避啊!   “两位受惊了。”徐思代表自家致歉,目光扫过他们沾血的衣摆,“来人,去请黄大夫来,给两位公子看一看。”   楚九忙道:“徐大小姐不忙,我们不曾受伤。”   “是吗?”   “真的,这都是他们的血。”赵六急忙澄清。   看到燕凌附和,徐思这才缓下来:“两位没伤到就好。你们是刺史府的贵客,若是在南源出一点事,我们徐家担待不起。”   在南源出事……   两人顺着这句话想了想,脸色都沉重起来。   江越想杀他们,是要挑拨河兴王府和赵氏与徐家为敌啊! 第345章 审问   “大人!”外面接二连三响起声音,却是徐焕来了。   看到他的这一刻,众人心中一定。   身为南源主政官,徐焕出现在这里,说明外面的事已无大碍。   “父亲。”   “徐刺史。”   小辈们纷纷行礼,徐焕含笑抬了抬手,说道:“你们辛苦了。”   徐思回道:“父亲在外奔波忙碌,我们只是在家中等着贼人上门,何谈辛苦?”   徐焕呵呵一笑,随后慰问楚赵二人:“……事出突然,留两位在澜园会更危险,因而出此下策。令两位受惊了,十分抱歉。”   楚九赵六连忙回礼:“不敢,若非徐刺史安排周详,我们岂能安然在此。”   徐焕点点头,目光落在场中。   江越身受重伤,喘息微弱,连睁开眼睛都很吃力。   胡将军倒是还有余力,张口骂道:“徐焕,你敢如此对待天使,是想当乱臣贼子吗?”   “呸!”跟在身后的卫均啐道,“公主才是天子之女,乱臣贼子是你,是你家主子!”   “你……”   徐焕只扫了这一眼,便移开目光,继续跟楚九赵六说话:“此处血腥,两位公子且随我去喝杯茶压压惊,可好?”   看他眼神,楚九赵六懂了,这是要正经谈事。   “小子荣幸。”   “敢不从命。”   徐焕刚带着他们离开,阿鹿来了。   他手里提着长刀,刀上鲜血淋漓,就这样风风火火跑进来。   “咦,结束了吗?”看着地上的尸体伤员,他摸了摸头。   燕凌瞧见他,立时竖起身上的毛:“不然呢?就几个小毛贼。”   阿鹿撇了撇嘴,他知道燕二对自己有敌意,第一次来的时候就知道,因为他是第一个向徐吟提亲的人嘛!   于是他理都没理燕凌,笑眯眯跟徐吟说话:“我还想来给你们帮忙呢!大家都没受伤吧?”   “没有,殿下有心了。”   “应该的。接下来要做什么?你只管说,不用跟我客气。”   燕凌挤过来,带着一脸假笑:“凉王殿下客气了,这里有我呢,用不着!”   “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嘛!”阿鹿重新插回去,“三小姐,你不嫌弃吧?”   燕凌声音拔高:“殿下何等身份?脏活累活哪能让您动手?来来来,您坐这喝喝茶,吃吃点心就好。”   阿鹿被强行按在椅子上,想动一动,燕凌却施了力,死死地压着他的肩,低下头的眼神带着杀气。   “……”   徐思差点笑出来,出来打圆场:“两位都是做大事的人,打扫战场的事就交给卫均好了。”   卫均出来,响应地答应一声:“是,大小姐。”   燕凌和阿鹿这才没作声,由着卫均领着护卫绑的绑,拖的拖,把园子清理干净。   只留下胡将军和江越两人。   徐思领着徐佳先走一步。   徐吟转头问阿鹿:“殿下,要一起来吗?”   阿鹿毫不犹豫:“来!”   燕凌瞪他,阿鹿笑嘻嘻,却没有退让的意思。   徐吟起身入内,燕凌急忙跟上去,小声问:“你叫他来干嘛?”   “殿下是大凉之主。”后面的事还需要跟大凉合作。   燕凌索性使脾气:“我就是不喜欢……”   徐吟不由笑了,袖子伸过去,勾了勾他的手指:“那你喜欢什么?”   触到她温温软软的指头,燕凌魂都飞了,结结巴巴:“啊,我……”   徐吟又补了一句:“晚上办完事,明天我们去游江,不带其他人,好不好?”   燕凌稀里糊涂:“好……”   她主动邀请呢!两个人呢!   燕凌心里的小人欢呼雀跃,带着一脸傻笑跟进去。   阿鹿没听清他们说什么,瞅到他的表情,嫌弃地撇了撇嘴。   这个燕二实力不错,就是人有点傻,三小姐怎么会看上他呢!   ……   冷水泼下来,江越缓缓睁开眼睛。   当他看清眼前的人,嘴角翘了翘,又重新闭上了眼睛,摆出一副“要杀要剐随便”的样子。   卫均气不过,骂道:“江越,你摆出这副嘴脸给谁看?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江都被我们三小姐撵得跟狗一样,摆什么架子!”   江越毫无反应。   卫均冷笑着继续骂:“来了南源,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以为自己一定能胜过别人?别说凉王殿下了,楚九公子和赵六公子哪个你比得上?人家输了不恼,赢了不狂,这才叫风度!你呢,正事一件也干不成,附逆倒是有一套,蒋奕怎么收了你这么个废物当弟子!”   江越动了动嘴皮,流露出几分痛苦,最终撇开头。   “你……”卫均气得想踹他两脚,被徐吟制止了。   “三小姐!”   徐吟摆了摆手。   卫均只得不甘心地退下。   “江公子,”徐吟慢声说,“你很不甘心吧?江都杀了你的战友,差点杀了你的老师,可你连我一根汗毛都伤不到。”   江越一脸漠然。   技不如人,他没什么可说的。   徐吟继续道:“你怎么样,我没兴趣,老实说,就凭你,当我的对手还不够格。”   她看着江越麻木的神情,接下去:“就是可惜了你的老师。我原以为他心志坚定,能谋善断,远非那些自立山头的门阀豪强可比,说不得以后能成就一番功业。可经过宫变那一遭,我才发现自己看错了。他虽有雄才,却无大略,为了眼前的蝇头小利,竟然自毁长城。”   她微微笑着,目光却冰冷:“说实话,听说你帮端王夺位的消息,我有点高兴。如今这个乱世,野心者数不胜数,可真想达成不世功业,就没那么简单了。成大业者,可以有许多缺点,譬如贪财好色,譬如心狠手辣,但有一个污点绝对不能有。”   说到这里,她垂目看着江越:“附逆!无论蒋都督将来如何英雄盖世,他助纣为虐的名声永远也抹不去。这,应该拜你所赐吧?”   江越霍然睁眼:“住口!”   徐吟看着他呼吸急促、眼睛充血的样子,轻轻笑了:“哦……我猜对了,这件事果然是你的主意。”   江越目眦欲裂,眼神却充满悲凉与自愧。 第346章 死与不死   江越一直记得幼时的情形。   那时他才五岁,还是个整天跟在母亲身边的粘人精。   他不知道父亲是什么人,只知道他经常不在家中,一走就是好几个月,回来他都不认得了。   忽然有一次,父亲出去了再也没回来,来的是个年轻俊秀的公子。   他和自己之前见过的人都不同,好看得像仙人一样,身上一点尘土也没有。   当他看到玩得灰扑扑的自己,却毫不嫌弃地抱了起来。   “这是你们的独子?”他问的时候也很温柔。   “是。”母亲眼睛红红的,那是江越还看不懂的悲伤。   公子无声叹了口气,干净整洁的大手轻柔地摸了摸自己脏兮兮的脸蛋,对母亲说:“是个好苗子,以后就做我的弟子吧!”   母亲眼睛里滚出泪水,跪下来磕头:“谢公子恩典。”   就那样,母亲和他坐上漂亮的大车,离开了那个农庄。   后来他才知道,父亲是蒋家的家将,在蒋家没落后,跟着仅剩的小公子出生入死,立下了汗马功劳。好不容易,小公子报得大仇,重建家业,父亲却在一次奔袭中为了保护小公子殉职了。小公子感念他的忠义,亲自来接他的妻儿回去赡养。   江越知道,是父亲的死给自己挣来了一个登天的机会。但,把他当成亲生子一样教养,带在身边事无巨细地教导,给予他无微不至的父爱,那是公子不必做而做了的。   这份恩义,重于泰山。   “都督……”江越张了张嘴,话还没有说出口,眼泪先滚了下来。   都督没有成亲,可人人都知道他就是都督心爱的孩子。他自愧于这一点,暗暗立誓要为都督的志向粉身碎骨。   可是,他非但一点忙也没帮上,反而一而再地连累都督。   第一次是江都,因为他的过失害得都督身受重伤,江北损失惨重,失去大好局面,不得不龟缩起来。   第二次是京城,错估了端王,以至于被他裹挟,参与到宫变中去,成了乱臣贼子。   他回去以后,都督没有责骂他,问明白经过,就长长叹了口气。   那天晚上,都督屋里的灯一直没熄,影子始终映在窗上。   江越知道自己坏了都督的计划,迫不及待想要弥补一二,于是姜先生的信传回江北,他毫不犹豫地来了。   可是结果……   徐吟叹息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里:“你,亲手毁了他的宏图伟业。”   这句话化成最利的刀刃,狠狠扎进他的心田,江越忽然爆起,伤痕累累的身体爆发出强大的力量,抓住阿鹿手里的长刀,往自己身上狠狠扎去。   “喂!”阿鹿没料到有这出,幸好燕凌反应快,在刀尖刺到江越的前一刻,一把拖住了他。   “老实点!让你死了吗?”燕凌狠狠把他惯回去。   江越闷哼一声,伤口撞在地上,差点痛晕过去。   卫均急忙上前,牢牢按住江越。   江越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滚下血泪。   徐吟冷漠地看着他。   各为其主,她知道江越没有错,但她也没有错。前世攻破江都城的时候,这位江公子可没有手下留情。既然双方站在了对立面,那就看谁手段更高明。   “你杀了我吧!”江越声音沙哑。   “我为什么要杀你?”徐吟淡淡回道。   “你休想从我嘴里问出一个字。”江越心灰意冷地说。   徐吟微微笑了:“我想问的已经问到了。”   江越狠狠咬住了嘴唇,更加痛苦而愤恨。   原来她刚才是诈他的!   “你杀了我吧!”他再次说道,充血的眼睛透着嗜人的光芒,仿佛徐吟不答应,他就会不顾一切反过来杀了她一样。   “我说了,我不会杀你。”徐吟说,“我不但不会杀你,还会把你全须全尾送回江北。”   “你……”   徐吟已经不理会他了,她的注意力放在胡将军身上。   当她说出“不会杀你”的时候,胡将军的眼睛亮了亮。   相比起江越,他的伤要轻很多,只是失去了行动能力,并没有伤及要害。   此时,他将希冀的目光投向徐吟。   如果她不杀江越,是不是也不会杀他?毕竟他是端王的使者,比江越贵重。   徐吟看出了他的想法,笑得柔和而慈悲:“你也不想死?”   胡将军没有作声,但眼神透露出了这个意思。   然而下一刻,徐吟忽然拔出了卫均的佩剑,毫不犹豫刺进了他的胸膛。   胡将军毫无防备,瞪大眼睛震惊地看着她。   “可惜,你非死不可!”   “你……”胡将军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出来,就看着自己胸前喷出鲜血,慢慢往后倒去,死不瞑目。   看着胡将军倒下去,阿鹿不解:“为什么要杀他?他贪生怕死,如果我们用刑的话,一定能逼出伪帝的秘密。”   回答他的是燕凌,他不屑地说:“伪帝有秘密又怎样?他谋逆成功,人人都知道先帝和太子是他杀的,他的秘密已经一文不值了。”   “这……”阿鹿想了想,好像没什么问题。   他们能从胡将军嘴里问出什么事呢?说伪帝是怎么阴谋算计,怎么夺宫的吗?对天下人来说,过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现在伪帝登基已经成了现实,天下不臣也是事实,所谓秘密确实不重要了。   “那接下来怎么办?你把伪帝的使者杀了,要向他宣战吗?”   “不,伪帝的使者不是我杀的。”徐吟说。   阿鹿愣了一下,随即顺着她的目光挪到江越身上,恍然大悟。   “你想栽赃?”   徐吟笑了起来,柔声说:“这怎么叫栽赃呢,只是合情合理地推衍罢了。有人假冒天使,来南源兴风作浪,幸而龙骧卫中郎将江大人仗义出手,将贼子斩杀。江大人因此身受重伤,我南源铭感五内,命人送江大人回江北,向蒋都督致谢……”   话没说完,燕凌忽然一个箭步上前,扣住江越的下巴。   江越嘴角溢出鲜血,恨恨地瞪着他们。   徐吟不为所动,转头平静地吩咐卫均:“请黄大夫来,务必保住江公子的性命,让他平平安安回到江北!” 第347章 生辰礼   看着江越被捆成粽子送出去,阿鹿表示同情。   “他真可怜。”   这样送回江北,还不如死在这里呢!   徐吟睨过去:“难不成殿下想放了他?”   阿鹿马上改口:“可怜一下就够了,你们中原人说,人不可以没有恻隐之心。”   燕凌假笑:“圣人说,君子远疱厨,殿下经史学得真好。”   他当然知道,这位凉王殿下可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纯良,吴子敬死后,收复大凉没少杀人。   阿鹿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骂我,什么闻其声不忍食其肉,看不见就可以吃了,这不是自欺欺人吗?”   “也不是这么讲。”徐吟解释道,“牛羊本就是养来吃的,吃了也没有罪过。但要是亲眼看到它们被杀死,心生不忍是人的本性,如果失去这种本性,那就会失去同理心,甚至觉得杀人是一件平常的事,渐渐变得残忍凶暴,很容易成为恶人。”   阿鹿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你们中原的圣人还挺有学问的。”   徐吟笑着点头:“譬如殿下可怜江越,这是身为人的同情心。但是他与我们站在对立面,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这说明,殿下是一个兼具人性与理性的人,足以做一个真正的王者。”   阿鹿不好意思,对燕凌道:“没想到你真的在夸我啊!”   燕凌没回话,偷偷翻了个白眼。   不是,他确实在骂人。   ……   处理完江越,他们送阿鹿回客院。   “澜园不好再住人了,凉王殿下且在这里委屈几日。”   阿鹿自然没有意见,今天这出戏,他也是知情人之一,都没让老太妃回澜园。   “还有什么事需要帮忙,三小姐只管来找本王。”   “是,多谢殿下仗义。”   与阿鹿告别,两人去书房。   燕凌酸溜溜地说:“凉王殿下确实仗义,你说什么就干什么,争婚没争到这么丢面子的事他都没有二话。”   徐吟斜眼看他:“要不是他拖时间,你赶到说不定江越已经赢了,你不感谢他,还老是刺他。”   燕凌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存的什么心,他这叫伺机而动,但凡你有一丁点空子给他钻,他立马就能捅我一刀。”   “这不是没捅吗?这种事论迹不论心,殿下现在是我们的盟友,好歹给点好脸色。”徐吟好言相劝。   话都说到这份上,燕凌只能扁了扁嘴:“知道了!”   到了书房,徐焕正好送楚九赵六出来。   两人恭恭敬敬地向徐焕道别,瞧见他们两个,过来打招呼。   “燕兄,今日多谢了。”赵六施礼。   燕凌立时变了一张笑脸:“些许小事,贤弟不必放在心上。我们现下是一艘船上的人,合该互帮互助。”   赵六没说什么,只再次施礼。   楚九脸上堆着和他一样的笑容:“今日得燕贤弟款待,不胜感激,改日我们设宴相请,还望贤弟赏光。”   “一定一定。”   客客气气送他们二人离府,徐吟放下心中大石。   看他们的态度,父亲的事谈成了。   果然,进了书房,徐焕张口说道:“楚九赵六已经答应,回去劝说家主。”   “父亲,您觉得能成吗?”徐吟问。   徐焕笑了笑:“不成又怎样?河兴王和魏国公难道还能与我们为敌?”   徐吟默了默,摇头。   徐焕接着道:“为父没有指望他们与我们结盟,事实上这很难。河兴王府也好,漳州赵氏也罢,实力都不弱,以世家的底蕴,只怕绿林之乱初现端倪,就已经图谋天下了,不可能仅凭这一件事,几句话,就放弃伟业。”   燕凌点头:“漳州赵氏这几年一直在招募私兵,但从来不显露出来,可见魏公心有大志。”   徐吟当然知道,这些人都是前世势力最大的几路反王。   史书上不乏微末时起兵最后成就大业的,他们既有如此根基,又怎么会轻易放弃?   “为父不过是让他们明白,伪帝不可靠,蒋奕不可交。顺便叫他们知道,我们已经成势,日后心有顾忌。”   说白了,就是先吓他们一吓。   关中,南源,东江,再加大凉,你们确定要为敌吗?   心虚了,日后行事定会保留几分。   徐吟赞同:“而且楚九赵六是下一代的佼佼者,这回差点被江越所杀,日后他们在家中的话语权越大,就越偏向我们。”   “是这么回事。”   三人议了一会儿,季经过来禀报。澜园已经处理妥当了,烧坏的屋子不多,客人都安置了下来。那些冒充流民的死士也都处理了,没有影响到流民营。   徐吟道:“江越这法子可真毒,如果让他做成了,那我必定留下阴影,甚至以后再也不敢沾手政务。”   流民是她决定收容的,后续也是她处理的,要是这一环出现问题,那就是败在她手上。   “就是因为他被你搞出了阴影,所以才这样报复。”燕凌撇了撇嘴,“可惜他没搞懂,真正的原因是他不行!”   所以,这是在变相夸她吗?   徐吟抿嘴笑。   燕凌跟着笑。   徐焕看不下去了,清咳一声,说道:“天色已晚,都回去歇息吧。阿吟,公主那边还要你安抚。”   两人恭声应是,便告退了。   到了巷道前,燕凌犹犹豫豫。   “怎么了?”   燕凌看她一眼,有点不好意思地问:“那个……明天什么时候去游江?”   徐吟弯了弯唇:“傍晚吧,去看日落。”   燕凌立刻笑出一口白牙:“好!”   想想不放心,又补充:“你说的,不带别人。”   “嗯,说话算话。”   两人站了一会儿,耳边听到梆子声又响了,燕凌依依不舍:“你回去吧,夜深风凉,别冻到了。”   “好。”   徐吟走了两步,又被他叫住了。   “等等。”   她转回头,不解地看着他。   燕凌快步跑过来,说:“差点忘了,我还没给你生辰礼呢!”   徐吟道:“你们家不是准备了礼车吗?胡将军已死,过两天拿回来就是。”   “那是昭国公府给你的,不是我给的。”   “那你……”   “手伸出来。”   徐吟听话地伸出手。   一个轻轻巧巧的囊袋放入她手中,随后,燕凌指缝间刀光一闪,将它割破了一个口子。   刹时,点点微光,如星如烛,辉映着他们的身影。 第348章 夜游   徐吟仰起头,看着萤光围着他们点点飞绕,点缀着温暖的光,映着眼前少年明亮的笑颜。   她眼角一时有些湿润,回想起前世记忆里冷硬的脸庞。   曾经他们错身而过,各自在命运里苦苦挣扎。   前世在凉川相遇,她孑然一身,孤苦流离,他被人追杀,父亲即将登上至尊之位,自己却隐姓埋名逃到边关。   而在那样落魄的时候,他给了她最后一丝温暖。   现在人生重来,她保住了家人,他依然幸福快乐,真是太好太好了。   萤光飞散,最后没入草丛,回到它们该在的地方。   徐吟问:“你什么时候抓的?”   来了南源,先从胡将军手里抢下婚事,然后就被她赶去休息了,睡醒叫来安排晚上事宜,好像没时间啊!   “这你别管。”燕凌笑眯眯,“反正我有办法。”   此时,等在客院门口的燕吉打了个呵欠,揉着脸嘀嘀咕咕:“公子怎么还没回来?可困死我了,赶了那么久的路, 到了还不让睡让我去抓萤火虫, 知不知道现在十月了,好难抓的……”   徐吟心里一动, 冲口而出:“要不,游江的时间提前,我们现在去怎么样?”   “啊?”燕凌懵了下,“可现在是半夜……”   “可以看日出。”   燕凌几乎没有抵抗就同意了, 只要能在一起他就很开心:“好, 你说怎样就怎样。”   “那就走。”徐吟拉起他的手,转身往侧门走。   她拉得太自然,以至于燕凌都没有反应过来,感受到和自己完全不一样的触感, 才隐约有些回神。   软软的触感, 几乎令他一瞬间就沉溺了,由于常年拉弓的关系,手掌边缘有一些茧,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拉手了!   燕凌傻乎乎地笑了出来,跟着她越走越快,最后跑了起来。   到了侧门,趁着护卫巡逻离开的时机,他带她跃上围墙,然后在外面随便找了匹马,在月色的掩映下一路奔到江边。   流水细微, 黑暗中亮着几盏孤独的灯, 那是住在船上的渔户。   燕凌喊醒一艘渡船,大声道:“老丈, 我们要游江!”   老船工摸了摸脑袋, 稀里糊涂地回道:“这位公子,现在是半夜呢!”   “对啊!就是要半夜, 你接不接?”   有钱挣哪有不接的, 老船工连连点头:“接!老汉撑船可稳了, 半夜也不怕!”   说着便要拿出踏板。   可燕凌已经拉起徐吟, 纵身一跃,轻轻巧巧跳上了船。   ……   渡船悠悠划入江面, 两人也不点灯,就这样相依着坐在船头。   燕凌始终没有放开手, 反而抓得更紧了一些,将她牢牢握在手里。   “冷吗?”他问。   徐吟摇头:“不冷。”   此时此刻,她心中的火足以将世界燃烧。   燕凌抬头看看,淡淡的月光洒下来,周围一片朦胧。   他大着胆子伸出手,从她背后绕过去,小心翼翼搭上她的肩头。   他的试探得到了正面的反馈,徐吟不但没有挪开,反而挨得更近了一些。   燕凌一下笑起来, 放心大胆地把她往自己这边揽过来,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风大, 你靠着我。”   徐吟转过头,与他相对一笑:“嗯。”   这一笑,燕凌觉得自己魂都要飞了, 幸福得要飞了。   他模模糊糊地想,什么时候能成亲啊,等徐思出嫁是不是就可以定婚期了?三个月是不是有点急?现在这个形势可不可以要求婚期提前……   “你知道吗?我做过一个梦。”徐吟轻轻的声音, 拉回了他飘飞的思绪。   “嗯?”   “梦里……我们没有遇见。”   “哈?”   “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浮云渡,那天下了好大的雨……”   燕凌听她细细碎碎地说着那些事,没有提她的家破人亡,也没有提他的兄弟反目,只说两个人如何擦身而过,直到多年后在边关小城相遇。   但他感觉到了她的哀伤,那种抓不住的幸福,一次次错失的痛苦。   “这都是梦,我们现在已经相遇了,不会实现了。”燕凌柔声说。   徐吟收敛起情绪,笑着点了点头:“嗯。”   也许那真的是场梦吧,不然人生怎么能重来呢?梦里那些错过与遗恨,只是让她把握住现在的幸福。   半夜游江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视觉受限, 听觉便更灵敏,心灵也靠得更近。   他们低声说着分别后的事, 分享彼此的生活与心情。   “姐姐很快要出嫁了,我想多陪陪父亲。一则我年纪还小,不着急,二则去年父亲中了毒,最好再将养将养……”   燕凌虽然失望,但毫不犹豫地同意了:“你说的对。徐大人对你抱有厚望,还是听他安排。”   徐吟对他一笑:“你不生气就好。”   “我生什么气,我高兴还来不及。你不知道,徐大人答应的时候我高兴得都要飞上天啦……”   看他眉飞色舞的样子,徐吟忍不住说了句:“傻子。”   燕凌被骂了还更高兴:“我愿意在你面前傻。”   徐吟:“……”   他又说起家里的事:“我大哥成亲了,母亲给我带过信,说大嫂很好,性格温柔,人又能干,以后有人可以替她分担了。”   徐吟点点头。那位世子夫人出了名的贤惠,前世燕凌在父亲面前输了一头,大半的原因就是谢氏在后宅的助力。   想到这里,她心一紧,问他:“昭国公夫人身体好吗?”   燕凌不假思索回道:“很好啊!母亲还很年轻,一直无病无灾。”   “那你父母感情好吗?后宅可有什么烦心事?可有恼人的姬妾?”   燕凌摇头:“我们家没有什么姬妾,我母亲每天都很开心,跟父亲几乎不吵架。”   徐吟纳闷。这就奇怪了,昭国公夫人身体好,家事又顺心,怎么会年纪轻轻就去世了呢?算起来,她现在还不到四十吧?   “怎么了?”燕凌被她问得奇怪。   徐吟斟酌道:“我梦里有些预示,你母亲这几年似乎有个劫难,你回去后最好安排人照看着,小心一些。”   燕凌点头应下了:“好,我知道了。”   梦这种事虽然不能当真,但她都说了,那安排一下也不费事。 第349章 都会变好   兵慌马乱的前半夜,安和宁静的后半夜,就这样过去了。   当天光逐渐亮起,太阳从地平线跃出的那一刻,徐吟屏住了呼吸。   清晨的江面浮着淡淡的白雾,渡船在雾中穿行悠游,金色的光线投射下来,一切都变得光明灿烂。   “都会变好的……”   她喃喃说着,眼神充满希翼。   父亲渡过劫难,身体康健;姐姐和李闻情投意合,即将嫁去东江王府;而她,遇到了曾经错过的人,将会携手一生。   这辈子的人生已经完全不同。   “潼阳没有江,不过我们有山。你愿意的话,以后我带你去山上看日出,和江上完全不一样的风景,也很美。”燕凌注视着她说。   徐吟抬起头,从他脸上看到了认真与温柔。   她轻轻笑了:“嗯。”   太阳越来越高,晨雾已经完全散去,远处似乎有喧闹声,徐吟看到巡城的卫兵急匆匆跑过。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呀”了一声,抓起燕凌的手:“我们该回去了,天亮了,他们一定发现我们不在府里了。”   昨晚闹成这样, 今早又找不到他们, 父亲还不急死?说不定误会胡将军或江越还有同党,又一通忙乱。   燕凌反应过来, 转头喊道:“老丈,送我们回去。”   老船工答应一声,调转船头回渡口。   当他们悄悄回到刺史府,果然大家都急疯了。   徐焕已经决定派人去城外搜索了, 徐思更是自责:“昨晚我就该发现她没回来的, 怎么就睡死了,早上才知道……”   燕吉哭丧着脸,双掌合十对着院子角落念念有词:“公子对不起,我再也不在心里骂你了, 不让睡就不让睡吧, 抓萤火虫就抓萤火虫吧,只要你回来……”   “原来你经常在心里骂我呀?”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燕吉被抓了个现行,第一反应是心虚, 脑子还没明白过来,嘴上已经叫起来了:“我错了!公子对不起!以后再不敢了……咦?!”   燕吉反应过来,猛地转回身,看到燕凌好端端地站在面前,还是那么风神俊朗,立时喜极而泣:“公子!公子你回来了!你没出事啊!”   燕凌拍了他一脑门:“什么话,你盼着我出事啊?”   “没有没有,我这是高兴, 高兴!”燕吉急忙辩解, 又问,“公子你到哪里去了?一晚上都没回来。”   “有事。”他才不说自己去约会了呢!   另一边, 徐焕和徐思看到徐吟进来, 都是大喜过望。   “阿吟!你去哪了?”徐思快步上前,一把拉住她上下打量, 看她形容正常, 神态无异, 这才松了口气, “可急死我们了,还以为他们还安排了什么后手, 把你给掳去了。”   徐吟笑道:“姐姐放心,就算他们把我掳去了, 还能连燕二公子一起掳走吗?”   凭燕凌的身手,确实不太可能,但是关心则乱,他们哪里还能笃定?   “父亲,我回来了。”徐吟低眉顺眼,上前行礼。   徐焕难得拉着脸,想说她几句,看她这样又忍不住笑了。   知道自己错了,摆出这副样子, 叫他怎么骂得出口?   他摇摇头,放弃了, 只问:“跟燕二公子出去了?”   “嗯。”   “去哪了?”   “江边。”   徐焕明白了,说:“下回出去要留话,瞧瞧, 大清早多少人因为你的事忙得人仰马翻?”   “是,女儿错了,下回不敢了。”徐吟乖顺得不行。   徐焕这才分出心来关切:“一晚上没睡吧?”   “是。”   “那就赶紧去休息, 别仗着年轻胡来,身子糟蹋了以后够你受的。”   “知道了,我这就回去。”   徐焕含笑点头,看到燕凌过来打招呼,脸又立刻拉了下来。   “徐刺史。”   徐焕哼了一声:“你也快去睡吧,辛苦一天了。”   燕凌想辩解几句,看到徐吟给他使眼色,便将那些话又咽回去,堆出乖巧听话的笑容:“是,那我先去休息,回头再来给你赔罪。”   徐焕面无表情,鼻子里又哼出一声:“嗯。”   燕凌老实闭嘴, 退了出去。   出了正堂,他垮下肩膀:“完了, 徐刺史生气了。”   徐吟淡定地说:“这两天你别搞事,父亲很快就好了。”   燕凌瞄着她:“你说的搞事,包不包括找你玩?”   徐吟对他一笑:“你说呢?”   “……”燕凌喊冤,“我们也没干什么呀!不就是出去的时候忘了说嘛!”   他还想说什么,后头响起徐思的声音:“阿吟!”   两人转回头,看到徐思含笑走过来,握住徐吟的手:“来,跟我回去。”   说着,对燕凌挑了下眉,拉着徐吟走了。   燕凌眼睁睁看她们远去,整张脸都垮下来了。   燕吉偏还插嘴:“公子,你大半夜把人家小姐拐出去,难听点就叫私奔好吗?还没干什么!哎哟!”   话刚说完,他又挨了一巴掌。   燕凌横眉怒目:“什么拐,什么私奔?亲事都定了,那是本公子的未婚妻,你会不会说话?!”   燕吉委屈:“就会对我凶,有本事您跟徐刺史说啊!”   燕凌停下来,眼睛威胁地看过去:“嗯?”   燕吉被他瞪得心虚,轻轻打自己嘴:“我胡说,我错了。”   燕凌这么满意地走了。   不敢顶嘴徐刺史,还收拾不了你么?   ……   徐思领着徐吟回曲水阁,待她沐浴完毕,亲自给她绞头发。   “你说说你,大半夜的出去,也不跟人说一声,什么时候这么任性了?”   徐吟回道:“姐姐,我不是一直这样任性吗?”   徐思愣了一下,忽然回过味来:“对哦,你原来就这样。”   想想又笑了,亲昵地捏捏她的鼻子:“这一年你太乖了,我都忘了你原来有多不乖。”   徐吟也跟着笑,笑完了,拉着姐姐的手说真心话:“姐姐,你知道吗?我之前太紧张了,总担心梦里的事会变成现实,一刻也不敢放松,直到昨天看到他拿出婚书……我忽然意识到,这一切都过去了,梦里的事再也不可能发生了。”   徐思心疼地握住她的手:“你放心,父亲好好的,姐姐以后会有如意郎君,你也会实现梦想,我们都会平安幸福的。” 第350章 赚大了   所谓一不做二不休,既然杀了胡将军,那其他人也不能放跑了。   第二日燕凌便带了亲卫,循着线索摸到同党藏身之处,把人全部清理了,找回了昭国公府被劫的礼车。   东西都还在,这些禁卫顾忌着差事还没办妥,没功夫料理。   燕凌松了口气。礼物有了,他再补齐了各种文书,这桩婚事总算像个样子——关中南源实在离得远,走完六礼都要不少时间,能省一趟就省一趟。   另一边,各处使者准备回程了。   一辆辆大车驶出驿馆,载着满满当当的回礼。   看着这一幕,有人感叹道:“徐家甚是厚道,这一趟不算白来。”   虽然没能求得婚事,但结下交情了不是?礼物送得厚,回礼也厚,一点也不亏。   另一位宾客点头:“可不是?回礼很是用心,颖中缺秋种,便送了几车的秋种,瞧颖中那位笑的,怪不得他们唯徐氏马首是瞻。”   提到这个,先前那位看看左右,压低声音:“你说徐氏到底打什么主意?真要跟京城那位翻脸吗?”   他们都知道, 那圣旨是真的圣旨, 上面盖了玺印。可昨晚大闹了一场,徐氏宣称是贼匪伪装成天使, 意图攻打南源,江越仗义出手,因此身受重伤,已经急命人送回江北去了。   真是见鬼了, 江越会为了南源卖命?瞧他来南源后的种种作为, 没趁乱捅上一刀就不错了——他八成已经捅了,所以才会身受重伤。   “这怎么算翻脸?”另一位老于世故,深知个中关窍,说道, “来的是贼匪, 又不是真的天使,京城那位难道还能下旨降罪?”   徐焕都说了,对方意图攻打南源, 昨晚澜园着火,刺史府被人攻击都是那些“贼匪”干的,如果伪帝下旨,那就要解释一下了,奉命宣旨的钦差为何要对南源不利。   总之,把柄被人抓住了,这暗亏伪帝只能咽下去。   至于伪帝会不会为难报复,他突然下旨召徐氏女入宫, 难道就不是为难报复?仇怨早就结下了, 得不得罪委实没什么必要在意。   “所以说,这是挑拨?”那人若有所思, “让蒋奕对上京城那位?不至于吧, 蒋奕那样的老狐狸能中计?京城那位也不会信吧?”   另一位笑而不语。   蒋奕中不中计不重要,京城那位信不信也不重要, 反正徐焕这么说了, 事情就这么定性了。天下大肆传播, 这事便成为双方皮肉中的一根刺, 以后说不得就离心了。   正说着,那边车马一辆辆驶过来, 由徐大公子亲自相送。   “是楚九公子和赵六公子。”有人羡慕地说了一句。   河兴王和漳州赵氏好大的家业,瞧这气派, 就跟他们不一样。   很快到了城门,车队暂时停了下来,两位公子下车叙话。   他们离得远听不清,不过能瞧见三人笑容灿烂,一派亲热。   说了一阵子话,两位公子重新登车出发,徐泽领着人遥遥相送。   “两位公子好涵养,求亲没成,还能不失风度。”   “这是当然, 那天晚上,两位公子恰巧去刺史府赴宴, 差点被贼人刺杀,是燕二公子出手相救,这情谊哪能不牢记在心。”   “咦?竟有这事?”   众人看着远去的车队, 别有一番滋味。   他们还担心南源得罪伪帝和蒋奕?得了吧,人家两个女儿,一个嫁东江王府, 一个嫁昭国公府,现在连河兴王府和漳州赵氏都收买过去了,该怕的是伪帝和蒋奕才对!   这时,耳边传来此起彼伏的招呼声:“季总管。”   众人抬头,瞧见一名样貌斯文的中年男子含笑走过来。   这是刺史府的总管季经,深得徐焕信重,说是一号心腹也不为过。   季经一路走一路与他们攀谈。他认人极准,见过就没有不记得的,任凭再默默无闻的小官小吏,他都能准确地叫出名字。再配上亲切的笑容,柔和的言语,每个人都如沐春风,深觉自己被看重。   打完一圈招呼,季经道:“府中遇事,我家大人不得脱身,特命我来送诸位。下仆若有不周全之处, 还请诸位径直开口, 莫要客气。”   众人自然一番客套,心里想,徐家起势虽晚,家教倒是真不错,还真没什么可告状的。   在季经的安排下,各家使者有序上路,各自离开南源。   宾客们走在回程的路上,看看回忆,再想想徐氏的态度,心情十分愉快。   走着走着,他们忽然回过味来。   徐氏收买的何止楚九赵六,那天澜园失火,他们也被救了,心中都对伪帝暗恨不已,本能地站在南源这边。再加上今天的回礼与相送,自己分明也被收买了啊!   徐三小姐这个及笄宴,可真是赚大了!   ……   刺史府的角楼里,长宁公主正在上头眺望风景。   “公主!”锦书和淡墨登上来,送上瓜果和茶水。   长宁公主“嗯”了一声,顺手接过茶水,眼睛不曾稍离。   “公主在看什么呢?”锦书瞧她心情甚好,笑着问道。   又一支车队看不见了,长宁公主收回视线,一边饮茶一边笑道:“看大好河山。”   “公主……”   长宁公主摆摆手:“本宫……我不是在怀念什么,你们别多心。”   两个宫女“哦”了一声,陪她静坐。   长宁公主饮过了茶,再次将目光投向远处。   那里有绵延起伏的山,蜿蜒不尽的河,还有金色麦浪,与袅袅的炊烟,这是她在宫里从来都看不到的景色。   “来南源的时候,我想过很多可能。也许徐氏会利用我的身份做些什么,只要他们愿意为父皇和皇兄报仇,我都可以配合。可是阿吟让我不要多想,甚至说要隐瞒我的身份。”   “我相信她,但心里总保留一分,觉得世事无常,哪怕她真心这么想,也许以后会被局势裹挟,未必能做到。”   长宁公主眼睛一眨,泪花浮了出来,声音带了哽咽:“可是她真的做到了,甚至连诱饵都没有让我当。”   她轻声说:“人生有这样的朋友,真是死而无憾。” 第351章 毁了   宾客们离开,南源恢复了往日的安静详和。   几天后,昭国公的信使到了,带来的新的求亲书。   燕凌松了口气,别的文书他都补了,这求亲书还得是长辈写的才像回事。   见完徐焕,他拉着信使说话:“父亲没生气吧?我擅自离开融关,实在是事情紧急。”   信使回道:“二公子放心,国公爷没生气,得知礼车被劫,立时补了求亲书,命属下快马赶来。”   燕凌终于放心。   他知道自己做的对,且不提私情,与南源结盟对燕氏来说十分重要,出了差错立时就得想法子弥补。只是这回他擅作主张了,多少有点心虚。   “融关那边不要紧吧?”   “国公爷已经派夏侯将军去融关了,眼下倒没什么事。”   燕凌满意了,拍拍信使的肩:“行,你的差事完成了,去休息吧。这边的事我已经派人回去报信了,不着急。”   信使听着不对:“二公子,您不回吗?”   燕凌大义凛然地说:“你不知道,先前发生了一些事,涉及到时局走势,我得在这盯一盯。”   “哦。”   信使跟着燕吉去休息了, 听说燕凌如此交待,燕吉毫不客气地拆台:“别听公子瞎说, 他这几日天天跟徐三小姐玩耍, 乐不思归呢!”   话虽如此, 他们做部下的能怎么办?看破不说破吧。   ……   过了十月,天气逐渐冷了起来。   江北都督府内, 蒋奕一大早起来,披着衣裳理事。   他穿得很厚,膝上盖着绒毯, 旁边的炭盆也燃着,进来回话的部下略待久一点,无不被逼出一头细汗。   蒋奕略分出一点心神,扫了眼擦汗的副将, 说道:“我如今半点寒也受不得,只能辛苦你忍一忍了。”   副将忙道:“都督说哪里话?您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说起这事件,都督府部属无不恼恨。   都督原是上马能杀敌,下马可赋诗的风流人物, 自从去年江都一战, 受着重伤在水里泡了几个时辰,这身子骨便差了许多。性命是保住了,可天稍微一冷, 骨头就冻得发疼,只能这么捂着。炭盆, 绒毯,能用的都用上,才稍稍缓解一些。   而这一切,都要拜那位徐三小姐所赐!   两人说了些公务,事情告一段落, 蒋奕抬头看到窗外落叶飘零, 怔了一会儿问:“阿越有消息吗?”   正在奋笔疾书的文书搁笔站起来,答道:“上一封信是两日前收到的, 您已经看过了。”   蒋奕“哦”了一声, 继续发呆。   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这回收到姜先生的信, 他本不打算让江越去的。这小子,自从江都一战便入了心魔,比以往更用功了,也更钻牛角尖了。他觉得这不是一件好事, 奈何解开心结不容易, 说了几回没什么用。   先前上京,蒋奕也是想让江越散散心,把心里那根弦松下来,不想又出了事。   他其实没怪罪江越,姜先生都跟去了,他才是真正主事的人。连姜先生都措手不及,江越又能怎么办呢?只能怪自己运势不好摊上了。   江越从京城回来,心结就更重了。收到姜先生的信,他还没发话呢,这小子就自己来请命了。   蒋奕否决过,但江越不依不饶,甚至跪下来相求,最终只得同意。   他同意这件事,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江越当时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了。心病还要心药医,这一切的缘由在徐三小姐身上,如果这趟出去能够找到那个契机,或许他就好了。   但是,想到那位徐三小姐的本事,蒋奕没法不担心。   先前他上书皇帝,把她弄到京城去,就是想给她找麻烦。结果这位徐三小姐全须全尾地从京城离开了,倒是后宫几位妃全因为她遭了殃。   武能拉弓,文能宫斗,江越能在她手下讨便宜吗?   不过,应该出不了大事。伪帝圣旨相逼,料想南源不敢与自己翻脸,江越此行便是不成功, 这条命应该能保住。   蒋奕心神不宁地想着。   依照时间, 徐三小姐的及笄礼过了, 这事应该有结果了吧?   可能是感应到他的想法,外面响起杂乱的脚步声, 人还没到,声音先到了:“都督!都督!少将军回来了!”   蒋奕霍然站起,声音都带着喜意:“是吗?在哪里?”   紧接着,他便看到一群人抬着担架进来,上面躺着一个人。   看清那人的模样,蒋奕脑袋里“嗡”的一声,稳了稳心神,才快步走过去。   “怎么回事?阿越他……”   担架上的江越毫无生气,脸庞嘴唇毫无血色。   蒋奕伸手揭开他身上的毯子,看到了触目惊心的包着白布的伤口。   “他……”   “都督!”后面有人抢上来,跪到他面前大哭,“属下无能,属下没能护住少将军。”   这两人便是跟江越去南源的部下,他们的样子看起来好一些,但四肢肩膀同样裹着包扎布。   蒋奕定了定神,让自己冷静下来,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们慢慢说。”   “是。”那两个部下擦干净眼泪,你一言我一语,慢慢补全了南源的种种经过。   蒋奕面无表情地听着,眼神越来越冷厉。   属官及时递上一份文书,低声禀道:“都督,这是徐焕送来的信,说是感谢少将军仪义出手,替南源解了围。”   蒋奕抿紧嘴唇,接过那封信,一目十行地看下去。   这封信措词客气,末尾的感谢字样分外刺眼。   “阿越怎么样?”他收回情绪,冷静地问,“大夫来了吗?快点给他看看。”   “来了来了。”   都督府最擅长跌打损伤的军医赶到,急忙给江越诊治。   检查了一番,军医松了口气,禀道:“都督,少将军无性命之忧,不过……”   “不过怎样?”   军医低下头:“以后怕是不能再提刀拉弓了……”   蒋奕狠狠抓住手中信件,低头看着江越毫无生气的脸庞。   何止不能再提刀拉弓,他分明醒着,却动也不动,这是连心都一并死了!   毁了,这小子彻底毁了…… 第352章 亏与不亏   端王得知消息,已经是半个月后。   胡将军带领的禁卫被燕凌清理了个干净,他的消息比蒋奕滞后。   等到各家使者回程,生辰宴上发生的事才传出来。   端王连把控言论都来不及,“贼匪伪装成天使被龙骧卫中将郎江越识破”的消息已经传遍天下。   到了这个地步,这个亏他不吃也得吃。   因为燕家还放出话来,这桩婚事早就向先帝禀告过了。跟意图抢夺臣妻比起来,还不如认了天使是假的,不然面子丢得更大。   只是理智如此,端王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姜先生到时,御书房内满地碎瓷,宫人内侍跪了一地,低着头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陛下。”他神态自若,躬身施礼。   端王脸上的怒色稍收:“姜先生来了啊!看座。”   内侍这才飞快起身,搬了锦凳过来。   端王扫过书房,眉头紧皱:“都是死的吗?东西碎了也不知道收?”   宫人连连叩首:“奴婢该死,奴婢这就收拾。”   威势之下,宫人动作飞快,不一会儿便清理干净,御书房恢复了整洁端肃。   端王摆摆手,其他人都退了出去,只剩他和姜先生二人。   “姜先生,事情你都听说了吧?”   “是。”   “朕真是低估了徐焕,他明知道是朕的人,竟然还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甚至栽赃给蒋都督!”   端王脸上浮现出怒气, 这是专门给姜先生看的,告诉他:朕相信蒋奕, 没有中他们的计。   姜先生果然神情和缓许多,含笑回道:“陛下莫恼,事情到这一步我们确实没料到,不过总的来说, 我们并没有亏是不是?”   端王闻言不悦。长宁公主没死, 他的心腹侍卫倒是死了一批,还叫徐家声望大涨,这怎么叫没亏?   但他知道自己根基不稳,还有许多事要靠蒋奕, 便把真实情绪隐藏下来, 虚心求教:“还请姜先生赐教。”   “陛下有命,自当效力。”   姜先生起身作揖,整理一番语言, 与他细细讲解:“陛下此番派人去南源,第一要紧的事便是长宁公主,是也不是?”   端王点头。长宁公主留着就是个大隐患,一则她是他弑君夺位的证人,二则说不准叫人借着她的名头生事。   “臣以为,陛下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了。生辰宴上的情形我们虽然不知,可徐家从头到尾都没漏过半点口风,可见他们并不打算把长宁公主推出来。不然的话, 借着生辰宴的机会, 以陛下威逼为由,让长宁公主在世人面前亮相, 是最好的时机。”   端王却忧虑:“难道不是奇货可居, 另有打算?”   姜先生摇头:“陛下,眼下京城事变不久, 很多人能证明长宁公主的身份, 但拖下去就未必了, 证人会越来越少, 疑点则越来越多。所以说,时间越久, 长宁公主的身份越不值钱。试想,再过个几年, 有人打着长宁公主的名号出来生事,天下有谁会信呢?”   这倒也是,待时机过去,打长宁公主的名号还不如打太子的名号,这种花招史书上多得是,没什么人会信。   “所以说,徐氏这回不公布,您就不必忧心了。”   端王点点头,略微放松下来。   “其次, 您想叫燕徐两家结不成姻亲。恕臣直言,这事本来就难办, 失败了您也没想着降罪是不是?”   端王思来想去,最终叹了口气:“话虽如此,到底可惜了……”   “原本成功的可能性就很小, 对我们而言,不过一切回到了原点,就当下了步闲棋, 亏不了什么。”   端王只能认了:“好吧!朕就先饶了他们!”   “陛下英明。”   两人又谈了一会儿,姜先生才告辞离去。   行至宫门,他看到一个老头在那等候召见,看到他时冷哼一声,十分不屑的样子。   是卢太傅啊!   姜先生笑笑,扶着随从上了马车。   打从端王篡位,这位卢太傅就没上过工,听说他在登基大典那天想进宫闹事,路上被马车撞折了腿,以至于当不了诤臣,十分地遗憾。今天又来求见, 这是不骂不死心?   这些念头在姜先生心里滑过,便放到一边去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回到府邸,文书迎上来:“先生,江北来信了。”   姜先生点点头, 伸手接过, 就在大堂里看了起来。   信件颇长,他越看眉头皱得越紧,等到看完,不由长长叹了口气,脸上堆满了忧色。   他在端王面前装得波澜不惊,其实心里忐忑得很。   什么不亏,全是糊弄端王的,这回他们亏大了!   “阿越完了啊!都督该有多痛心!”姜先生长吁短叹。   那文书也是蒋奕的心腹,已经先一步看过信了,点头附和:“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阿越之前多有愤懑,这回却是心如死灰。”   姜先生扯着嘴角笑了声:“杀人诛心,这位徐三小姐果然深谙其理。”   “而且,徐氏势成了。”文书苦笑着说,“我们被那位拉下水,本就沾了污名,这下还叫徐氏收买了人去,日后强敌环伺,难啊!”   江北是块好地,可周围是劲敌。南边有东江,西南是南源,西北有河兴,再加上北边盗匪横行……现下强敌连成一片,江北日后举步维艰。   “姜先生,我们留在京城还有意义吗?这风向不对啊,若是火星点着了,只怕瞬时蔓延成火海。如今世人当我们是端王一党,到那个时候……”   “确实没意义了。”姜先生想了想,“我们吃了这个大亏,目下最好韬光养晦。”   “那我们回江北去?”   姜先生若有所思:“自然是要回的,不过回去之前,或许我们可以把这个火星给点了,如此就能转移焦点,安心发展。”   “怎么点?您有主意了吗?”   姜先生思来想去,忽然灵光一闪,笑了:“陛下不是想召徐三小姐入宫么?后宫无主确实不像话。现下徐三小姐是来不了了,可皇后还是要立的,对吧?”   文书愣了下,兴奋地点头:“您说的对!” 第353章 京城惊变   天时寒凉,秋播进入尾声。   徐吟从马车下来,拒绝了竹轿,徒步走在田垅上。   农夫三三两两在地里忙碌着,负责的小吏殷勤地为她引路。   “三小姐您瞧,这些田都种好了。卑下请老农看过,活儿干得很漂亮,明年定然是个丰年!”   徐吟朝后看了一眼, 她带来的吏员上前,仔细抽查了几亩田,回来禀报:“三小姐,没问题。”   她这才点点头,向小吏道一声:“辛苦了。”   小吏喜不自胜,连道不敢。   待她巡完,树下已经备好了瓜果茶点。   她刚坐下, 燕凌过来了。   他今日穿了一身玄衣, 金冠束发,玉带围腰,十分俊朗英武,看得小吏眼睛发直,心中暗道,怪不得大人瞧中了燕二公子,和三小姐站一块真是一对璧人。   “今儿天气真好,太适合打猎了。”燕凌坐下来说。   徐吟看他蠢蠢欲动的样子,笑问:“闲不住了?”   生辰宴过后,他一直赖着不走。她每天不管干什么,他都要跟着。在府里的时候,她在议事厅旁听,他就在外面书房蹲着,出了府更是寸步不离。   徐吟想, 眼下如此乱局, 他回去以后想见面就难了, 也就由着他。   这会儿听她这么说,燕凌机警地看了看她脸色,回道:“哪里闲了,这不是在做正事吗?我就随口说说。”   徐吟也是随口说说,摆手让闲杂人等退下,低声跟他说话:“今天早上,我们收到了京里的情报。”   燕凌向她看去:“有大事?”   徐吟点点头:“我觉得是大事。”   她停顿了下,说:“伪帝下旨选妃,相中了卢太傅的孙女,意欲立后。”   燕凌“啊”了一声:“他想干什么?收买卢太傅吗?”   他们跟卢太傅读了大半年的书,深知这老头骨子里颇为忠直,伪帝夺位登基,他必不可能附逆。   徐吟叹了口气,在前世的记忆里,卢太傅在端王登基大典上破口大骂,最终触柱而亡。她离京的时候想着这个事,便叫人留意,最好能保他不死。   乱世死的人太多了,能人才子前赴后继,死了一批又一批。待到乱世结束,重拾山河之时,就很难填上人才的缺口。   卢太傅学识渊博,桃李满天下,如果能不死最好还是不死。   可惜,她叫人撞折了卢太傅的腿,没能撞掉他殉死的心。   “不排除这个可能。”徐吟冷静地说,“卢太傅门生遍布朝野,他若投效,对伪帝自然是大大的利好。”   燕凌点头,想想又道:“可卢太傅不会答应吧?”   “确实,卢太傅拒绝了。”   “然后呢?”   “新的消息还没传过来。”徐吟停顿了一下,皱着眉头说,“我心里很不安,总觉得要出事。”   燕凌理解她的感觉:“卢太傅必不可能应,伪帝可不是个好说话的性子。”   是啊,端王装了十几年的纯良,其实残暴不仁。他觉得卢太傅可以利用的时候,愿意做做戏,要是卢太傅一直不肯配合,那他的真面目就要露出来了。   两人坐了一会儿,便启程回城了。   路上,燕凌一边骑马跟在旁边,一边跟她闲话:“秋播结束,流民你要如何安置?整个冬天不能叫他们闲着吧?”   徐吟说:“怎么会闲着,事情可多了。堤坝要修,这是现成的劳力。冬衣要置,妇孺都能帮上忙。而且我们这里冬天不算冷,还能种一些菜蔬,叫他们都动起来。大家一起动手,才能吃饱穿暖。”   燕凌透过车窗,看她神采奕奕的样子,不由微笑:“瞧你,说的一套套的,真像个经年老吏。”   徐吟也笑:“我是现学现卖,接手的时候才跟府里的师爷学的。”   燕凌不由发怔。这些日子他跟着东奔西跑,越发理解了徐焕的心思。这样的女儿,不留在家里顶门立户可惜了,可他硬是同意了出嫁。   燕凌越发感觉到未来岳父殷切的爱女之心,便在心里琢磨,要怎么样才能不辜负他们呢?   仅仅对她好是不够的,能够打理政务的人,日后只给他打理后宅吗?这是一种浪费,也是一种拘束。   倒不是说她一定要留在南源,徐焕正当盛年,还不需要继任者。只是,她这份才能,最好能有发挥的空间。   燕凌想,如果成婚后她去了潼阳,最好父亲能允她一个职务。就是这么做的话到底不符合世俗观念,就算父亲大哥都同意,也会有外在阻力。   而且他不是世子,大哥当然信任他,但别人总会疑心他这么做是想分大哥的权……   但是留在南源的话,眼下这个时局,他必不可能离开啊……   燕凌想来想去都无解,决定回去再问问父亲。   反正她说要晚点成婚,总能找到两全之法。   两人一路走一路闲话,也不觉得时间长,就到了刺史府。   徐吟下了车,刚进府门,就看到有吏员飞奔入内,手里捧着文书,口中喊道:“大人,急件!京城来的急件!”   她扭头跟燕凌对了个眼神,双双调转方向去议事厅。   到了门外,燕凌停下:“我在这等你?”   徐吟扯了他便往里走:“我估摸是大事,京城那边也没你不能听的。”   说着跨进门,看到徐焕刚刚搁了文书,神情沉重。   “父亲!”   “徐刺史。”   徐焕看到他们相携入内,只点了点头,说:“你们来得正好,京城出事了。”   徐吟原本就提着的心抽得更紧:“什么事?”   徐焕叹了口气:“伪帝强行下旨立卢氏女为后,卢太傅假意奉诏入朝,当着伪帝的面摔了诏书,一头撞死了。”   “……”   徐吟怔了怔,最终叹息一声。   还是没能逃过这个结果,可惜了卢太傅……   燕凌立时问道:“然后呢?伪帝不可能咽下这口气,他是不是抄了卢氏全家?天下如何反应?”   徐焕点头:“不错,伪帝勃然大怒,下旨抄家。卢氏子跪于宅门前,被禁卫全数斩首,门前青石血流成河,女眷悬梁自尽,无一幸免……” 第354章 变局   史书上残酷的一幕,再一次血淋淋地上演了。   前世,端王篡位时余充还活着,两人狼狈为奸,几乎把京城血洗了一遍,直杀得尸体堆满乱葬岗,坟头日日飘青烟。   而今生,余充提前被刺杀, 禁军没了他的辖制分裂成几派,端王无法一一掌控,也就没敢大肆诛杀忠良。   徐吟还以为这个劫难逃过去了,没想到一纸封后诏书,仍旧开启了这出惨剧。   余下几日,消息接连不断传来。   卢氏灭门只是一个开端,如此酷烈的手段,令人胆寒之余,也激起了世人的愤恨。   隔日便有义士怀着赴死之心,于宫门前大声宣读伪帝十大罪状,毫不意外没读完就被射杀。   卢太傅桃李满天下,学生们自觉集结,为卢氏收殓送葬。其后多人聚于宫门,要求伪帝给个说法,无一例外被算了账。   京城百姓心惊胆战,每天都能看到街上禁卫来来去去,一时抄了那家,一时杀了那家。   待到局势稍微稳定下来, 已经到年底了。   燕凌赖了一个多月,再没有赖下去的理由,只得准备回程。   徐吟一边核对回礼,一边跟他说话:“这个年恐怕过得不安生, 伪帝这般做法,必定有人举旗,只不知道谁先忍不住。”   燕凌说:“能忍到现在已经不容易了,伪帝也不是傻子,怎么跟中了邪似的,净出昏招?”   “也许是别无选择呢?他用这种方式夺位,本就是绝死求生罢了。”   燕凌点点头。   倒也是,他当时要不做就被皇帝赐死了。至于后来这一步步,事事不如意,刺激得脑子不清醒也不奇怪。   说到这里,徐吟停下笔,若有所思:“我还疑心一件事。”   “什么?”   徐吟看向他:“江越来南源,说明蒋奕和伪帝暗中有合作,你说蒋奕会甘心当伪帝的走狗吗?”   燕凌愣了下,喃喃道:“他在京城留了人……”   徐吟点点头:“伪帝屡出昏招,以至于天下唾骂,反而蒋奕这些日子安分守己, 几乎让人想不起他的存在。”   燕凌马上下了定论:“肯定是他干的!伪帝所作所为引起公愤,到时候天下举旗, 谁还在乎他曾经有过附逆的嫌疑呢?”   徐吟笑了:“我就是猜想,还没有证据呢!”   “要什么证据,他不安好心是一定的,错了也不冤枉。”   好吧,反正已经敌对了,往敌人头上多栽几个罪名怎么了?   两人说着话,那边卫均急匆匆跑过来。   “三小姐,发生大事了!”   “什么?”徐吟平静地把礼单放到一旁。   卫均喘了口气,说道:“齐郡梁兴起兵了!”   意外的消息,也是意料中的消息。   徐吟与燕凌对了个眼神,长叹一声:“第一个来了。”   前世第一个举事的是谁,她已经记不清了。那时端王已经坐了几年的江山,各地起义就没平息过,其后愈演愈烈,卷席了大半国土。梁兴是其中一个,但他后来被部下所卖,兵马为其他义军收编。   徐吟丢下礼单,起身问燕凌:“我去找父亲,一起吗?”   燕凌没有二话:“走。”   两人在徐焕那里拿到了具体的情报,果然梁兴以伪帝弑君夺位、残害忠良的理由起兵,当日便攻占了一座城池。   徐焕弹了弹信纸,说道:“这只是个开始,有了出头的人,后面将络绎不绝。”   议事堂内的众人赞同。   “大人,我们要不要……”万嵩问。   徐焕失笑:“我们南源现在根基是不弱,可要说到起兵,难道派你出去吗?”   现在的南源城池坚固,粮草充足,与楚地诸州相互呼应,足可自保。但是再多的,他们没有兵将可以挥霍,徐焕自认也不是什么领兵的奇才。   “写信给金禄,雍城一定要守好。其他诸州联络要紧密,攻守一线。冬衣、战甲都准备起来,以防万一。”徐焕停顿了下,下了定论,“我们做好自己,日后自有福报。”   这话一说完,大家都去看燕凌,弄得燕凌不好意思起来,又十分感动。   议完事,其他人都退出去,徐焕留了他们俩下来。   “阿凌,事到如今,我与你说句实话。”他缓缓道,“东江王府并无王霸之气,将来会是能臣,不会是共主。我应了你们这桩婚事,便是将南源前程交付在你们手上,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燕凌没想到他说得这么直接,当下肃容相应:“明白,我回去后定然禀告父亲。”   “不。”徐焕摇头,“这番话要不要告诉你父亲,你自己判断。如果觉得有用,那就说,觉得没用,可以不说。”   燕凌愣住了。   “我只有这两个女儿。”徐焕的目光落在徐吟身上,眼神温柔,“李氏家大业大,只要稳得住,将来总能保住一场富贵。至于南源这份家业,以后是阿吟的,也是你的。未来你父亲若是贵不可言,它可以是你的帮手,也可以是你的底气。”   燕凌这下真的感动了,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没想到徐焕想得这么远,连贵不可言这种话都说出来了,这是在心里琢磨了多久啊!   “我的女儿选择了你。”徐焕伸出手,叹息着摸了摸徐吟的头,“这是她的嫁妆,也是她的聘礼。只要她同意,你可以做任何决定。”   燕凌吐出一口气,撩起衣摆缓缓跪下去:“徐……不,岳父大人,您如此厚爱,小婿必定全心回报。”   ……   出了议事堂,燕凌依然心潮澎湃。   他看向徐吟,心情复杂:“我……”   徐吟笑了笑,主动拉住他的手,说:“时局紧迫,你马上就要回去了,所以父亲跟你交了底。如今这般局面,昭国公府必会起兵,以后会面临什么我们心知肚明。”   燕凌点点头。   无非成与不成两种结果。   坦白说,燕凌很有信心,他們已经做了很多年的准备,要兵有兵,要粮有粮。但就算成事,也会经历一场场艰难的战事,最后会导向什么结局仍不可知。   徐焕说得很清楚,南源与关中结盟,指向的并不是他的父亲昭国公,而是他本人。   这是不属于燕氏的,只属于他的后备力量。   如此托付,重于泰山。 第355章 燎原之火   燕凌回去了。   年关将至,时局瞬息万变,他得回去帮忙。   齐郡梁兴起兵,仿佛在满是枯柴的房间里放了一把火,短短时日烧成火海,举旗者不胜凡几。   待他回到潼阳,各方响应的响应,起兵的起兵, 天下有如沸鼎。   燕凌一进城,便看到兵马来来去,气氛紧张无比。   他问来迎接的管事:“府里有事吗?”   管事答道:“无事,例行拉练而已。”   话虽如此,这般紧张的战备氛围,燕凌心里也有数了。   到了国公府,他敏锐地察觉到氛围有所不同。来去的仆从,内院的丫鬟,行事规矩什么的,总觉得眼生。   昭国公和燕承都不在府中,燕凌先回去见母亲。   往常他随意乱闯的理事厅,这回一进去,才喊了一句“母亲”,就看到了陌生的年轻女子。   她年约十七八,样貌端庄,气质可亲,顺着声音望过来,便露出了笑颜。   昭国公夫人看到他, 第一反应是喜,紧接着嗔道:“燕小二!谁让你这么没规没矩的,进来前不晓得说一声吗?”   燕凌这才真切地意识到,家里和以前不一样了。兄长娶了亲, 他现在有大嫂,不能再像以前一样随意来去了。   “母亲我错了。”他道歉得飞快,又向那边作揖,“惊扰了大嫂,还请莫怪。”   世子夫人谢氏脾气很好,笑吟吟地说:“二弟回来了啊,路上可还顺利?事情办好了吗?”   说起这个,燕凌眉飞色舞:“都好啦!我亲自出马,当然一切尽在掌握。”   看他这神气活现的样子,谢氏“噗嗤”笑了,对昭国公夫人说:“母亲这下可以放心了,我就说二弟不会有事的。”   昭国公夫人心里也松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所以亲事定下了?徐家没有怪罪你吧?”   “这是当然。母亲你不知道,我去得可及时了……”   他叽里呱啦一顿说,自己如何及时出发,路上怎么辛苦赶路,到的时候时间掐得正准,又和伪帝使者如何斗法,最后得到允婚……说得跌宕起伏。中间说到口干, 还灌了两壶茶水。   “还好徐刺史大度,你这婚事定了,为娘总算安心了。”昭国公夫人抚了抚胸口,又问他文书回礼等等。   燕凌一一拿出来,让母亲过目。   昭国公夫人收了答婚书与生辰八字,对谢氏道:“明日你与我一起去大名寺,请智能禅师合婚。聘礼也要着紧准备,路上再乱起来,送过去就不方便了。”   谢氏答应一声。   燕凌犹豫了下,说:“母亲,徐家说想晚点成婚。”   昭国公夫人一点也不意外:“徐刺史想多留女儿两年?这是应该的,徐大小姐一出嫁,他膝下只剩徐三小姐一人。再说,你大哥也是二十才成的婚,你才十八,不着急。”   跟母亲达成共识,燕凌很高兴:“我就说母亲最体贴人了。”   昭国公夫人忍不住笑,伸手戳了下:“就你嘴甜。”   正事说完,谢氏告退,昭国公夫人便安顿次子去了。   孩子远行归来,衣食住行当母亲的没有不操心的。   到华灯初上,昭国公和燕承才回来。   燕凌已经睡过一轮,当下去见父兄。   昭国公已经听夫人说过南源的事了,看到他鼻子里哼了声:“你还舍得回来!”   燕凌惯会看人眼色,马上低眉顺眼请罪:“父亲莫生气,我这不是怕蒋奕报复么,多留一段看看情况。”   “你就找借口吧!”说完,昭国公语气缓和下来,“为父也不是不让你留,这次回来,你与徐三小姐多半要等成婚才能再见了,培养培养感情也好。”   燕凌喜笑颜开:“多谢父亲!就知道您体恤入微英明神武明察秋毫……”   “行了行了!”昭国公打断他的话,嘴上嫌弃,脸上却是笑的,“整日胡说八道,扯到哪里去了!”   “是是是,我油嘴滑舌。”   跟父亲扯完嘴皮子,燕凌忽然发现不对,抬头看着兄长:“大哥,你怎么了?都不说话,遇到烦心事了吗?”   燕承被他叫回神,眼神闪了闪,挤出笑容:“这几日累坏了,提不起劲。”   燕凌就道:“我就说大哥你不习武,身子太弱了,父亲也没觉得累呢!要不明日跟我一起晨练?”   燕承大概是真累了,不像平日那般跟他斗嘴,倦倦地道:“领兵也用不着自己习武,我学兵书就够了。”   燕凌总觉得这话有点怪,以前大哥肯定跟他嘻嘻哈哈,说他整日自吹自擂。但最近事情实在是多,自己又撂挑子跑了,心里便存了几分愧疚,歉然道:“对不起啊,大哥,我看事情紧急,没跟你们说就去南源了,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没什么。”燕承微微一笑,注视着他,“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父子三人闲话一番,开始说正事。   燕凌单刀直入:“父亲,如今天下举旗,我们何时起兵?”   昭国公回道:“就这几日。”   燕凌没想到自己问了马上就有答案,忙问:“以什么名义?”   “自然是为先帝除逆。”   昭国公府这个忠臣做到现在,完全不失格,哪怕大家都知道只是嘴上好听,但这名号还是要打的。改天换日,并不是随口一说的事,就算将来真坐了天下,也要三辞三让。   “哦。”这个答应在燕凌的意料之中。   “南源那边怎么说?”燕承忽然插嘴,“徐刺史可应了你什么事吗?”   燕凌不疑有它,回道:“我听徐刺史的意思,倘若我们有意,南源便会相附。”   “那东江王府呢?”燕承追问,“李闻娶的可是徐大小姐,他们势力也不小,徐刺史不会偏向他们吗?”   燕凌直言:“徐刺史说,李家没有王霸之气。”   “这是原话?”   燕凌点点头,诚挚地道:“大哥你放心,我跟阿吟说好了,南源眼下足以自保,她会尽力相助。”   “他們没提什么要求吧?”   燕凌听得眉头一皱,总觉得这话听着有些刺耳。两家都结了姻亲,还要提什么要求?岂不是成了买卖?   “大哥……” 第356章 姨母   昭国公对这个结果很满意,说道:“南源如今手握楚地,又与东江交好,其实有很多选择。徐焕如此干脆地表态,这份情谊我们得领。小二,日后好好孝敬你岳父,他虽然不提, 可我们要知道他放弃了什么。”   他停顿了一下,又说:“倘若你们子息兴旺,择一过继也不要紧。”   燕氏到这一代,嫡系就剩两个儿子,昭国公断断不会让自己的嫡子入赘别家,主动这么说, 也是心存愧疚。   徐焕一片爱女之心, 一点条件也没提,自家占了这么大的便宜, 要是不表态,着实过意不去。   燕凌很高兴:“是,父亲。”   说完要事,昭国公注意到长子情绪不高,便问:“阿承,什么事把你难住了?这些日子闷闷不乐的。”   燕承摇头:“没什么,只是近来忙得脚不沾地,有些疲倦。”   昭国公点点头,叮嘱:“在我们面前还罢,回去可要收敛些,毕竟新婚,别让你娘子觉得被冷落。”   “是。”   “好了,你们都回去吧!天色不早, 好好休息,接下来事情多着呢!”   兄弟俩齐应一声, 退出书房。   燕凌一把搭住大哥的肩, 笑嘻嘻地说:“大哥, 我还没祝你新婚快乐呢!”   燕承微笑:“还不是你太忙了, 只赶回来参加个婚礼,第二天就跑了个无影无踪。怎么样,在南源玩得开心吗?”   “挺开心的,大哥你不知道……”他又叽里呱啦把自己跟伪帝使者斗法的事说了一遍,夸奖自己藏婚书的行为有多机智。   燕承笑吟吟地听着,直到岔路口打断他:“行啦,就会自吹自擂。既然婚事定了,以后要学着做个大人,可不能像以前那样孩子气。”   “我哪里孩子气了,这回出去做了很多事呢!”燕凌不服。   “是是是,燕二公子能干得很,快回去歇着吧,要吹明日再吹。”   “是大哥你急着回去见大嫂吧?那我不耽误你了啊!明天见!”燕凌哈哈笑着跑了,心情愉快。   果然是这段时间太忙了,大哥刚才累傻了。嗯,既然他回来了,那就帮忙多分担一些。毕竟大哥还在新婚,要跟大嫂多多相处嘛。   燕承笑着看他跑开,等到身影彻底看不见了,脸色沉了下来。   回到自己的院子,谢氏出来迎接,服侍他梳洗更衣。   燕承慢慢露出笑来,握住她的手,轻声道:“你才进门不久,要上手的事情多着,这些事就别亲自动手了,又不是没有丫鬟。”   夫婿如此体贴,谢氏心里十分熨帖。   对于这门婚事,她心里很满意。当初亲眼相看过,燕承仪表堂堂,为人又温和知礼,全无可挑剔之处。且昭国公府家风端正,夫妻和睦,兄弟友爱,这样的人家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如今嫁过来,果然婆母慈和,夫婿温柔,谢氏再没有可嫌弃的。   “丫鬟是丫鬟,我是我,怎么能一样?”   料理完杂事,燕承打发丫头们下去,夫妻俩独处。   “你寄回娘家的信,有消息了吗?”   谢氏摇头:“想是那边乱着,还没有回音。”   燕承哦了一声,低头看书。   谢氏反倒担忧起来,坐过去问他:“夫君,我瞧你很是忧心,有什么不对吗?”   燕承道:“梁兴在齐郡起兵,那边势力纷乱,我怕你娘家牵扯其中,也担心局势变得更复杂。”   谢氏柔声回道:“夫君不必忧虑,我父亲早就做好准备了,一个梁兴还不足以动摇谢家。”   谢家是百年望族,根基深厚,不但据一城之地,而且人脉广博。天下大势不是一天两天变成这样的,他们早就有所筹谋。   燕承点点头,搁下书卷,说:“时候不早,歇了吧。”   床已经铺好,两人熄了灯躺下。   这几日都很累,没一会儿谢氏便迷糊起来。   黑暗中,忽听燕承说了一句:“写信的事你先别说出去,母亲那里也不要透露半句。”   谢氏一下惊醒,还有点懵的她脱口问道:“为什么?”   “有些事,我还没想好。”燕承字斟句酌,慢慢说道,“过几日,外头会有大事,没必要在这时候打扰父亲母亲。”   谢氏还是没听懂,但是对夫君的顺从让她应了下来。   “我知道了。”   燕承伸手拍了拍她:“接下来我会很忙,可能没有时间陪你,你不要见怪。”   谢氏笑了笑,柔顺回道:“夫君在做大事,我明白的。我会跟母亲好好学,为你打理好后宅。”   燕承回了一笑,将她揽进怀里,轻声说:“睡吧。”   丈夫的温存让谢氏很满足,倚着他很快睡着了。   燕承闭着眼睛,却是半梦半醒,这会儿人还在新婚屋子里,过了会儿眼前闪过杂乱的画面,又好像在某间逼仄的禅院里。   战乱带来许多流民,国公府借大名寺的地方安置一部分。   那是婚后第三天,他陪母亲和新婚妻子去大名寺还愿,却被人引到了一座偏僻院子里。   当他看清那个农妇的脸时,整个人都震惊了:“贤妃娘娘?”   那位高贵娴雅的贤妃娘娘,在他留在京城的短短时日里处处照应,甚至离京的时候特意送了践行礼来。得知京城惊变,他曾有那么一刻想起她,希望她能逃过一劫。万万没想到,此时此刻,她竟然出现在潼阳,出现在他面前!   柳贤妃身上穿着青灰布裙,发髻也是散乱的,甚至脸上抹了香灰,灰头土脸的样子看起来和那些流民妇人没什么区别。   看到他,柳贤妃立时落下泪来:“阿承!”   燕承忙扶她起来,感觉怪怪的。   他跟柳贤妃不过见了那几面,怎么叫他叫得这么亲热?仿佛真是自家子侄一般。   他收起情绪,对柳贤妃道:“您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既然到了此处,就随我回国公府吧,想必母亲见到故人会很欢喜……”   柳贤妃立刻打断他:“不!阿承,我是来见你的,不要见你的母亲!”   燕承一愣:“娘娘……”   “别叫娘娘。”柳贤妃注视着他,目光似悲似喜,“你应该叫我姨母。” 第357章 身世   姨母。   黑暗中,燕承盯着帐顶,眼睛发直。   他想起在京城的时候,贤妃曾经对他说过的话。她说,如果他愿意的话,可以叫她一声姨母。   当时不知道,原来这句话背后藏着这样的深意。   自从有记忆以来, 父亲既严厉也慈爱,母亲关怀备至,哪怕有了弟弟,也没越过他去。   他是昭国公的嫡长子,是国公府的世子,是燕氏的宗子,将来会继承昭国公的爵位, 以及这偌大的家业。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切,可现在忽然有个人告诉他这不是事实, 因为府里这位夫人不是他的母亲?   这怎么可能呢?   但这所谓真相又似乎有迹可遁。   “阿承,你仔细想想,燕二是不是既像父亲又像母亲?可你只像父亲,与母亲全不相似。”   是,在他的成长过程中,很多人说过。   “你再想想,你母亲是不是与燕二格外亲近,与你隔着一层?”   不,母亲待他也亲近,只是不如小二罢了。但这不是没有原因的,他是长子要顶门立户,而长辈难免对幼子多有娇惯……   “亲疏远近是对比出来的,难道你就没有感觉自己不如燕二的时候吗?”   确实……有的……   母亲无条件地纵容小二,就比如徐家那门婚事, 父亲一开始也不大中意,最后松口还不是母亲劝说的缘故。   但这不足以说服他。   “倘若我不是母亲生的,为什么她愿意让我占去嫡长子的名分?娘娘不要再胡言了,看在昔日您多有照应的份上, 今日这话我就当没听过。”   “不,阿承!”柳贤妃拉住他,极力擦去脸上的香灰,将自己的脸露出来,“你看看我,看看姨母,我们俩是不是有些像?熙儿,你来说!”   柳熙儿被推过来,小心地看着他们的五官,说道:“是,耳朵和嘴巴最像……”   燕承怔了怔,仔细盯着柳贤妃这两个部位,果然有熟悉的感觉。   “还有一点,可以当作证据。”柳贤妃垂下目光,看着他的脚,“你的右脚小趾底部,有一颗痣。”   燕承猛地攥紧了手心。   他那里确实有颗痣,因为地方太偏,连父亲都不知道。   “你……”   “我说过了,我是你的姨母,我看见过你刚生下来的样子。”柳贤妃眼睛含泪,尽管荆钗布裙,可多年练就的仪态让她更加楚楚可怜。   她伸出手,比划了一下:“你娘那时只有七个月,你生下来只有这么大,跟只小猫一样,我们都怕养不活。但是那个时候没有办法,只能送你走。所以你身体很弱,要不然燕氏名将辈出,怎么会不让你习武呢?”   燕承动了动嘴角,没说出话来。   他确实不如弟弟结实,小时候经常生病,几乎在药罐子里长大,直到十来岁才好起来,那时候已经错过了最好的练武时期,到现在也只会摆个样子。   曾经听军中那些老人私下偷偷议论,说二公子的领兵才能要是给世子就好了,毕竟燕氏最大的势力在军中,哪有下任昭国公不擅武事的呢?   就因为这个,他苦读兵书,可纸上谈兵终究勉强……   “阿承,你相信姨母,我千里迢迢来潼阳,路上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就为了说这些谎话吗?”   燕承脸色发白,仍然摇头:“不,我要不是母亲生的,她怎么会甘心将世子之位拱手相让?”   对,这是最关键的。他是昭国公世子,以后燕氏的一切都是他的,小二就算领兵再厉害,也得听他的。哪个当母亲的愿意吃这个亏,让自己的孩子屈居人下?   “那是因为你本来就该是嫡长子!”柳贤妃喊道,声音浸透着凄婉。   燕承怔怔地看着她,不明白什么意思。   柳贤妃注视着他,表情哀怜:“你的亲生母亲是我的长姐!”   柳贤妃的长姐……那就是柳……   燕承瞪大眼睛。   柳贤妃带着泣音点头:“对,就是先帝当太子时纳进东宫的三妃之一,与文皇后,淑妃,德妃同时进宫的贤妃。”   她这个贤妃其实是顶了姐姐的名额,所以先帝待她一直平平。   反而前头那位柳贤妃,深得先帝喜爱。后来都说淑妃独占鳌头,其实那位贤妃在的时候,她才是最受宠的。   “不可能……”燕承难以置信,“娘娘不要开玩笑,先贤妃是先帝爱妃,怎么可能生下我?她……”   “那是被迫的!”柳贤妃哭道,“你父亲没有说过吗?他年幼时住在京城,与我们家为邻,便是那时结下的情谊。他和姐姐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原本都要定下亲事的,却被棒打鸳鸯。赐婚的圣旨已经下了,姐姐为了全家的性命才无奈入东宫的。”   燕承呆呆站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父亲确实说过幼时与柳家相邻,他还记得谈起这些往事的时候,父亲那怅然的神情。他一直以为父亲只是感叹物是人非,难道他是……   “你父亲与我姐姐本是一对有情人,根本没想到会有这般变故,圣旨下来的时候已经珠胎暗结。姐姐不愿意打掉你,但实在是没有时间了,若是犯了欺君之罪,我们全家都要完了。就这么熬到你七个月,姐姐终于动了胎气,早产生下了你。我们迫不得已把你送走,姐姐只将养了两个月,便匆匆入了东宫……”   燕承脑子里乱哄哄的,喃喃道:“怎么可能,天家选妃岂能……”   “那时绿林之乱结束不久,内廷配备不齐,许多内侍宫人都是临时找回来的。若不是如此,哪有空子可钻?也幸好如此,才保住你一条性命,才叫姐姐险险过关,我们一家不至于抄家灭族。”   这……倒也说得通。   燕承跌坐下来,抱住疼痛的头。   可他还是不愿意相信,为什么自己的人生会变得如此复杂?他生来就是燕氏长子,他父母恩爱,他家庭和睦,他兄弟相亲……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母亲对他那般关爱,怎么可能不是亲生的呢?她岂不是入了门就被迫承认有个长子?这太对不起她了……   “母亲……”他喃喃念着,眼里浮出泪来。   不知何时,柳贤妃收了泪:“董氏敢不认你吗?她与我姐姐一同长大,原以为姐妹情深,结果……要不是她,你母亲怎么会被迫进宫,一家人怎么会离散?!” 第358章 查证   燕承还记得自己那日回来,整个人魂不守舍,母亲关切地问他是不是受了寒,立时命人请大夫来,关怀备至。   对着她担忧的脸庞,他说不出话来,只能默认。   于是府里兵慌马乱, 为他忙前忙后。   他趁机问母亲,为什么他身子这么弱。母亲愧疚地说,那时她年轻不懂事,养胎没养好。   燕承心想,昭国公府百年传家,何等重视子嗣,怎么可能没养好呢?   许多事,只要留意了就会有痕迹。   “病”好以后,燕承再次去大名寺上香, 他的人找到了一位早年在府里做事的老嬷嬷。   那个老嬷嬷告诉他,父亲母亲是在二十一年前的九月成的亲,她后来在府里又服侍了半年才出的府。到她出府前,夫人都没有怀孕。   燕承愣了。   他今年二十岁,生辰在四月,正好是老嬷嬷离府的时间。   母亲不可能生出他!   燕承心里滚油似的。柳贤妃说的他半信半疑,可现在他自己查出来了。   偏偏老嬷嬷又说了一句:“夫人刚嫁过来时,与国公爷颇为生疏客套,直到半年后,老奴出府时,两人才渐渐好起来。果真人的感情是处出来的,如今夫妻恩爱,当真后福无穷。”   燕承闭上眼,久久未曾言语。   “公子?”他的心腹随从很是担忧。   燕承摆摆手,说道:“拿一百两, 送嬷嬷回乡去!记住,今天什么也没发生。”   “是。”   燕凌今年十八岁,依生辰推算, 父亲母亲成婚一年半后有的他,如果老嬷嬷说的不假,在他之前母亲根本不够时间再生一个孩子。   他怀着这个秘密,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回府。   趁着闲坐饮茶的时候,他顺势向母亲讨教新婚相处之道。母亲笑着说:“这人哪,无非真心换真心,你待她好,她自然会待你好。你们婚前相处甚少,若说感情自是不足,可世间的夫妻不都是这样的吗?慢慢就从生疏到熟悉了。”   “您和父亲也是这样的吗?”   “嗯,我们成婚大半年,才慢慢习惯。说起来,我们也是自幼相识,只是那时没想过会成夫妻,真是世事难料啊!”   是了,母亲未出阁时和柳大小姐是闺中密友,自然识得父亲。   “我们刚成婚的时候,你父亲都不敢回来,还得防着别人知道,就偷偷睡在隔间的书房里。书房里只有一床薄被,有一天忽然转凉,你父亲冻得直打喷嚏,生怕你祖母发现,遮掩得好辛苦。”   说这些话说,母亲笑得很甜蜜,燕承的心却直往下沉去。   盖了薄被都会着凉,应当是秋风起的时候。   又过了几日,燕承借着查账的机会,翻了陈年的旧册,果然在那年的九月查到了人情往来。   老嬷嬷没说错,父亲母亲是那年九月成的婚。   以及,二十年前的四月到六月,国公府发工钱的名册陆陆续续换了一大批人,想必遣散了许多旧仆,那位老嬷嬷就在其中。   他一年一年翻查下去,在十八年前的三月找到了满月礼的单子,正符合燕凌的生辰。而前前后后几年,都没有和他相关的事。与他有关最早的记录,是六岁那年的启蒙酒……   燕承跌坐在椅子上,伸手盖住了脸。   柳贤妃说的是真的,他不是母亲亲生的孩子……   但他如果是莫名出现的,这件事怎么瞒得了人呢?   府里经年的老仆不多了,只有父亲母亲身边还有几个,他不能问。于是他把主意打到军中,花了些心思装作凑巧请一位老家将喝酒。   那位老家将半醉之际对他说,当年昭国公府危机四伏,北有镇北都护府,南有漳州赵氏,西边还有劫掠的马贼,绿林之乱也没有完全平息,他们这些家将为了挣军费只能亲身去打通商道,经常一出门就是大半年。他第一次知道国公爷有了后,小世子已经满周岁了。   燕承一边心口酸疼,一边冷静无比地计算。   按柳贤妃所说,他真正的生辰是正月。国公府应该在二十年前的四月,也就是他三个月大的时候知道了他的存在,为了遮掩这件事,开始更换府中旧仆。家将们忙着差事,旧仆又换得差不多了,于是他以小世子的身份出现在国公府。   而后,国公府把他的生辰改到了四月,那些家将即便知道,也会以为母亲是早产。而他确实早产,生来体弱,并不会被揭穿。   前前后后全部查完,燕承不得不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阿承,姨母没有骗你吧?董氏不是你的母亲,你的亲生母亲姓柳,现下埋在皇陵里!”   大名寺的禅院里,柳贤妃眼睛含泪,又悲伤又欣慰:“在京城的时候,我就想跟你说的,但是那会儿……我不能说。现在总算告诉你真相,叫你知道自己被夺走了什么!”   “要不是董氏算计,采选的太监不会把姐姐写进名册,姐姐会顺顺当当嫁进昭国公府,一家人幸福美满。而现在,姐姐被迫入宫,到死不能见你一面,年纪轻轻郁郁而终。你们母子离散,你甚至从来没见过母亲,不知道她的存在。而你的仇人端坐高堂,看着你对她恭恭敬敬,叩头认母……”   “住口!”燕承猛地转过头来,盯着柳贤妃,说道,“就算我的生身之母另有其人,也不代表你说的是真的。你不是我,不知道母亲对我有多关爱。我幼时体弱,要不是母亲不辞辛苦地照料,就不会有今日的我。我生病的时候,哭闹的时候,顽皮的时候……陪在身边的都是母亲,相比起你的话,我更相信自己的眼睛!”   “阿承!”柳贤妃簌簌落下眼泪,又伤心又悲愤,整个人摇摇欲坠。   “姑姑!”柳熙儿急忙扶住她。   柳贤妃缓了口气,露出个惨淡的笑容:“好,你可以不相信姨母,但是阿承,你要多留一个心,千万千万不要让人算计了。董氏最会收买人心,在人前永远都是温柔可亲的样子,要不然姐姐也不会被她蒙骗。你父亲长情,即便娶了她,心里也惦记着你的母亲。她为了得到你父亲的心,装作对你掏心掏肺的样子。你等着看好了,她会暗中给她的亲儿子铺路,等时机到了,就把你拉下来!” 第359章 讨逆   燕承深吸一口气,逼自己闭上眼睛。   父亲信重他,母亲关爱他,弟弟待他一如往日亲近,现下又有了温柔贤惠的妻子,他的日子是这么美满。再过几日,燕氏就要投入到一桩大业中去, 正该一家人拧成一股绳的时候,他不能心生嫌隙,坏了家族的前程。   就算他不是母亲亲生的又怎样?他还是燕氏的长子,肩上扛着责任。   那些不重要的事……等大局定了再说吧。   总归,只要父亲认可他,就不会动摇他的地位。   或许是好多天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暂时说服了自己的燕承一直睡到天光大亮才醒来。   听得屋里有动静,谢氏笑着进来:“夫君睡得可好?”   燕承飞快起身,不悦反问:“你怎么不叫我?”   这都辰时了吧?怕是早会都结束了。现在事务这么多, 他怎么可以偷懒?   谢氏怯怯道:“我喊过,可夫君睡得太熟了,我便打发人去正院传话,说今日不过去用饭了,好叫你多睡半个时辰。父亲听见了,叮嘱我让你睡够了再起来……”   原来是父亲的交待,燕承的情绪缓下来,对谢氏露出歉意:“我怕耽误了正事,一时情急。”   想了想,又对她说:“你瞧我,脾气来了就急,甩脸色是我不对,你要恼了也是该的。”   这是向她赔不是,谢氏心里高兴, 笑着说:“可我脾气好呀, 恼不起来怎么办?”   燕承不由也笑了,一边展开手臂由她打理衣着,一边说:“你现在就算骂人我也不回嘴,真的不要吗?”   “我可没那么多气可生,且留着吧,等下回真恼了再用。”   两人说说笑笑,气氛缓和下来。   早膳已经送来了,谢氏陪着他一块用。   “这是大夫开的固元汤。”她盛来一碗鸡汤,说道,“母亲叮嘱我好几遍,昨晚就煨着了。”   燕承心情复杂。一碗补汤而已,他从小到大不知道吃了多少,可只要想到母亲不是他的生身母亲,就觉得这一切并非理所当然。这样日日盯着,一盯十几年,要费多少心神?   母亲不可能害他的,对吧?   两人用完饭,谢氏送他出门。燕承回过头,看到妻子站在门口微微一笑,温婉明丽,脉脉含情。   他不由也笑了。虽然她不是最让他心动的那个,但相处着便会发现,也是十分可爱的女子。   “大哥,瞧你春风满面的,果然成亲了就是不一样啊!”身后忽然冒出个声音,紧接着一只手伸过来,勾着他的肩膀。   “一边去!”燕承甩开他,“重死了。”   燕凌哈哈笑着,不怎么有诚意地道歉:“怪我怪我,大哥现在是有主的人了,怎么能随便碰呢?”   燕承只想给他一个白眼,呵斥:“说的什么鬼话?自己也定了亲,还不学着稳重点!还想不想成亲了?”   一说到这个话题,便捏住了燕凌的命门,他立刻收敛起来,乖巧无比地合掌低头:“我错了,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见怪。”   燕承忍不住笑,敲了敲他的头:“行了。瞧你没出息的样,就惦记着这点事!”   “成家立业是大事!”燕凌振振有词,“怎么叫没出息呢!”   兄弟俩到了外书房,早会果然已经结束。   昭国公看到他们过来,便问:“阿承,你身子可好些?”   燕承回道:“父亲不必担心,我好着呢!不过近来事多,总想偷个闲,并不是累到了。”   昭国公看他面色红润,确实不像有病的样子,笑着点点头:“最近确实太忙了,你刚成亲,又是多事之秋,一直没得空闲。”   “对对对,要不是阿吉叽叽歪歪,我也想多睡一个时辰。”燕凌见机插嘴。   昭国公立刻吹胡子瞪眼:“你又没有成亲,大小伙子偷什么懒?今儿晨练迟了半个时辰,还好意思说!”   “我这不是才回来嘛!赶了好几天的路呢!父亲你可真偏心,对大哥柔声细语的,对我就喊打喊杀!”燕凌叫屈。   “你还有脸跟你大哥比?他除了成亲那日,一天都没歇,你小子呢,扔下融关就跑,连传个信都等不及。”   “这怎么能怪我?看好的亲事没了,我就要打光棍啦!”   “一口一个亲事,真不害臊!”   “男大当婚,天经地义。”   昭国公又好气又好笑:“你这厚脸皮,怎么就不跟你大哥匀一匀?”   燕承也被逗笑了,给他说好话:“小二这回出门,也干了正事。没他带回来的消息,咱们心里多少没底,父亲您说是不是?”   “行了,知道你护着弟弟。”昭国公摇了摇头,收起笑容说正事,“既然你们都来了,那就做事。阿承,你继续打理军务,阿凌随我去整军。”   兄弟俩肃容回应:“是。”   起兵不是一件简单的事,粮草,人事,人心……桩桩件件都要料理。昭国公自会亲自领兵,到时候燕凌跟在麾下听命,大后方由燕承统筹。如果他料理不好,兵马在外就要受掣肘——如此重大的责任,关系到燕氏的生死存亡,父亲毫不犹豫地交给他,小二也没有任何疑议。母亲更是从不插手军务,只与谢氏细心照料他。   燕承深深吸了口气,很快收起神思,投入到今日的事务中去。   没有那个突来的身世,他的人生是如此美满,为何要去怀疑,把自己弄得痛苦不堪?   中午歇晌的时候,燕承的心腹随从进来,避了人小声禀道:“世子,大名寺那边传话来,说想见您。”   燕承淡淡道:“本世子事务繁多,没空去见她。你叫人盯好了,别让人出来,也别亏待了。”   “是。”   ……   年末,燕氏潼阳起兵,发讨逆檄,天下为之震动。   东江王府、河兴王府、漳州赵氏、各州刺史或起兵,或拒诏,共讨伪帝高桓。   与此同时,南源全府缟素,为先帝服丧。   长宁公主遥跪帝陵,泣不成声。   “父皇,皇兄,你们等着,皇叔的好日子到头了。这笔血债,定叫他以血来偿!” 第360章 过年了   战火纷飞中,除夕到来了。   因为先帝服丧,刺史府只简简单单吃了一顿家宴,没有炮竹,没有乐舞。   宴后,徐吟姐妹三个和长宁公主一起守岁。   徐思和徐佳对坐下棋,徐吟在旁边看, 一会儿说这个不对,一会儿说那个下错了,烦得两个姐姐受不了,一起把她赶走了。   “去去去,观棋不语懂吗?”   “就是啊,你把我思路都吵断了。”   “我就出个招,又没有强制你们听。”   “反正你闭嘴, 一边去!”   徐吟讪讪地走开,看到长宁公主坐在窗边直笑。   她坐到公主对面, 摸了把花生来剥。   “公主笑什么?”   “原来你在家里也挺讨人嫌的。”长宁公主说,“我还以为你那么稳重,大家一定都很听你的话。”   徐吟笑了:“什么稳重,都是后来学的。”   她当了十几年的小霸王,每天到处惹是生非。后来的稳重,是前世十年血泪换来的。   不过徐吟没有多说,看长宁公主暗自伤怀的样子,心里定然很难过。   如果没出意外,她这会儿也在家人面前讨人嫌吧?可现在,父兄尽数丧命,自己孤孤单单寄人篱下。   长宁公主接过她递来的花生,默默吃了两颗,忽然问:“阿吟,你是徐刺史那回出事后, 才学着做这些事的吗?”   徐吟点点头,顺水再给她倒了杯茶水。   长宁公主像是下了决心, 猛地灌了口茶,说:“那,你也教教我,好不好?”   徐吟一点也不意外,问她:“公主想学什么呢?”   “做什么都行,只要能出一份力,不是白吃饭就行。”   徐吟道:“公主,您知道您的身份对天下来说意味着什么,对吗?”   长宁公主点点头。伪帝弑君未久,她是证人,也是旗帜。   “如果您公布身份,自会有人奉您为主。”徐吟抬起头,“这样一来,虽然您会成为一个傀儡,但不管将来谁上位,您一个封号是跑不掉的。”   “我知道,跟你回来的时候我就想过,如果你们家要我当这面旗,那我就当,只要能报仇。”   徐吟笑着摇头:“有这面旗很好,师出有名,但同时也会受到很多掣肘。您觉得我们不公布您的身份是保护,其实也是我们不想有这个麻烦。所以您看,放弃了这个身份就是您最大的让步,别说供养您一辈子,再多的付出也是值得的,算不上白吃饭。”   长宁公主不由笑了:“我知道你在安慰我,你们家要是不想沾这个麻烦,当初别救我就好了,这个救命之恩总是跑不掉的。”   她停顿了一下,诚挚说道:“阿吟,我不是觉得自己寄人篱下所以心亏,而是真心想做一些事。我生来身份尊贵,从来没有想过,所享有的富贵是不是应该的,这回的经历让我想了很多。”   她抬头看着窗外无边的夜色:“人生天地之间,如果只会吃喝玩乐,于人于世有何用?你看这世间多少苦难,我一路从京城逃过来,看到许多人衣食无着,惶惶终日。我父兄惨死是很惨,但比我惨的人比比皆是,他们甚至从没吃饱穿暖过。过去十几年,我受天下奉养,却无任何作用,这些百姓本是我高氏皇族的责任,是我们做得不够好,才让他们经历这些。我想为他们做点事,就当替高氏弥补对天下的亏欠。”   徐吟刮目相看。   苦难果然让人成长,曾经无忧无虑的小公主,有一天竟然有这样的觉悟。   她忽然站起来,喊道:“小满,拿斗篷来!”   这动静惊到了徐思徐佳,两人诧异地看着她:“干什么?你要出门?”   徐吟点点头,一边披斗篷,一边问长宁公主:“我去慈幼局看看,公主一起吗?”   长宁公主高兴地点头,喊道:“锦衣,我的斗篷也拿来。”   两人换上外出的装束,去向徐焕说明:“父亲,我和公主出去走走,看看流民营、孤独园、慈幼局……这些地方怎么样。”   徐焕和徐安兄弟俩坐着烤火,闻言点点头:“多带点人。”   “是。”   想了想他又说:“以后别叫公主了,省得让人听见。”   徐吟莞尔,说道:“那就叫高小姐吧?或者阿纯,好不好?”   长宁公主抿嘴一笑,向徐焕屈话了屈膝:“徐伯父。”   徐焕含笑点头:“天冷路滑,你们小心些。”   两个姑娘从屋里出来,外面天气寒凉,空气却清爽。   之前,长宁公主因为身份尴尬,很少出曲水阁。徐焕这句话,却是给她定了性。以后她就是高小姐,可以自由出入,不必拘束了。   “大哥,公主身份非比寻常,咱们就这样放弃了啊?”徐安问。   徐焕一边翻着火盆上的烤馒头片,一边说:“咱家没那个底子,犯不着竖这面旗。”   “不是有昭国公吗?”   “燕氏已经势成,也不需要了。”   徐安半懂不懂,默默点头。   徐焕夹起馒头片,自己一块,分弟弟一块,感叹道:“小时候最喜欢吃这个,冬日读书就在炉子上烤两片,饿了正好填肚子。”   徐氏起家晚,徐安经历过那段日子。虽然算不上穷,可家里供养着他们兄弟读书,也是紧巴巴的。   他笑着说:“我总是趁着大哥不注意偷来吃,被母亲发现又要挨一顿骂,那会儿哪里想到会有今日。”   徐焕颔首:“不管日后我们多富贵,最美满的还是家人相互扶持的日子。”   徐安称是。他没有大本事,反正跟着大哥就是。   “阿泽过年十九了吧?阿佳和阿吟同岁,过年也十六了。不过二弟,他们俩的婚事我想再等等。你知道,眼下局势瞬息万变,咱家以后会怎样很难说。阿思和阿吟定下了好亲事,可阿泽和阿佳目前很难说到合意的,再等等说不定更好。”   徐安毫无异议:“大哥做主就是。”   他有自知之明,大哥如今也是一方霸主了,两个侄女自然好说亲事。相比起来,他这个父亲没什么存在感,便是有大哥帮扶着,也不可能跟侄女一样。那就等等好了,来年一定会更好。   闲聊到这里,不知哪里响起一声爆竹,过年了。 第361章 整顿   爆竹一声炸响,燕凌仰头看着夜空。   自从出兵,他们一路势如破竹,短短时日,已经攻破数座大城。   只是连日征战,这个年也只能在路上过了。   “公子。”燕吉骑着马一颠一颠地从后头跑来,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递过去。   燕凌接过去, 发现还是热的,打开一瞧,竟是一包炒货。   “哪来的?”他扔了颗蚕豆进嘴,一边嚼一边问。   “就先前路过的那个庄子,有人干这个营生。小的买了一包,给您过年应应景。”   燕凌点点头:“没欺负人家吧?”   “没有,人家可高兴了, 咱们的人过去一通买, 备的年货都空了。”   燕凌“唔”了一声,说:“有眼色,给你涨月钱。”   燕吉眉开眼笑:“谢公子。”   正说着,传令官举着令符一路飞奔一路喊:“国公有命,就地扎营!”   燕凌愣了下,叫来副将:“这里你照应着,我去见父亲。”   副将答应一声,喝令兵将下马扎营。   燕凌调转马头,直奔中军。   中军已经停下来了,营帐刚刚扎起,昭国公正和部属说话。   燕凌停马唤道:“父亲!”   昭国公看了他一眼,撩起帐帘进去了。   燕凌下马跟进去,问道:“父亲,为什么要在这里扎营?我们不是要拿下平仓吗?”   昭国公只来得及喝了口水,便将手头的情报递过去:“曹全以逸待劳,就等着我们去了。我们战线拉得很长, 还是小心为好。”   燕凌仔细看完:“哦。”   昭国公有意锻炼次子, 顺便给他讲解:“咱们这次出兵,最大的麻烦是谁你知道吧?”   燕凌点头:“曹全手里的虞州卫。”   “曹全名声不显,其实不好对付。当年绿林之乱他立过战功,掌虞州卫二十年。这二十年间,他四下平叛,既有经验也有实力。”   “那我们先在这里整军?”   昭国公摇头:“是为父在这里整军,你另有去处。”   “什么?”   昭国公拿起一枚令符:“给你一千兵马,绕过平仓。”   燕凌闻言兴奋:“我去袭击吗?”   昭国公笑道:“袭击不袭击,你自己看着办。这回为父不给你明确的差事,部属全听你号令。总之,做成什么样看你自己的。要是做得好,那就再给你兵马,直到你能独立成军。”   燕凌高兴得跳起来:“我这就去点兵!”   昭国公喊住他:“你不吃饭,兵卒也要吃饭。急什么,今晚好好休息,明日再走不迟。”   ……   徐吟收到信件,已经是二月了。   纸张不平,字迹也有些潦草,可以看出写信的环境不怎么样,她猜测可能是在马背上写的。   燕凌在信中报了平安,再大略说了说自己的经历。因为涉及军务,他说得很含糊,不过徐吟不在意,只要他平安就好。   她铺纸写回信,先是问候,再讲述生活中的一些趣事,以及自己这几个月的心情。   待她写完,那边长宁公主来催促了。   “阿吟,该动身了。”   她们要去营田县。公开拒诏以后,徐焕便对营田县动手了。清理盗匪,整顿民生,安抚百姓……这些事都由徐吟负责。   卫均正式归她了,脱离万嵩独领一卫,还挺威风。   长宁公主也归她了,除了打打杀杀,别的杂事都让公主去干。   当然,就长宁公主原来不学无术的底子,现在也就是挂个名,正经干活的是那些经年老吏,她负责监工和学习。   不过公主干得很起劲,成天兴冲冲的,比徐吟积极多了。   两人带着收拾好的家当,坐上马车,后面还跟着两车行李。   营田县事务繁多,千头万绪的,她们这回可能要住一阵子。   徐思过来相送,一一叮嘱:“衣裳穿厚实,别冻到了。用饭要准时,小心身体。出门人带够,免得被人冲撞……弄好早日回来。”   “知道了,保管不会误了姐姐你的终身大事!”   徐思脸上一红,作势打她:“姑娘家口无遮拦,像什么样子!”   徐吟哈哈笑:“女大当嫁,姐姐害羞什么?行了,我走啦!”   下个月就是徐思大婚的日子,送嫁的队伍半个月后就得启程。徐家已经定好了,由二老爷徐安相送。   徐思目送车队离开,依依不舍。待她出嫁,姐妹天各一方,再想见面就难了。但她知道,徐吟是去做正事的,一时相聚固然可贵,各放异彩更是难得。   半日后,徐吟到了营田县。   县衙已经收拾出来了,然后就是接手事务。   初步理好,公主留在县衙,徐吟带着人手去了当初那个山寨。   “这是个好地方。”徐吟站在空荡荡的山寨里说,“依山傍水,扼守要处,毁了太可惜了。”   卫均问:“三小姐,要在此留人吗?”   徐吟伸手一指:“你看,翻过山就是河兴那边的官道,打听情报也容易。”   卫均明白了:“那我们在这里留点人,留意河兴的动静。”   这个山寨当初就被清理过了,徐吟走进聚义堂,看到旁边堆着许多杂物。   她翻看了一下,有账簿,有花名册等等。   卫均忙道:“都是些没用的东西,属下这就叫人来搬走。”   “等等。”徐吟拧起眉头,拿起一本册子。   卫均不解:“三小姐?”   徐吟指着其中一条,说道:“你看这个,招待使节?”   卫均愣了下:“山贼有什么使节好招待的?”   徐吟想了想,说:“那位可不单纯是山贼。”   这个山寨换过主的,后来的大当家是吴子敬的残部。虽然落魄了,好歹人家也当过正经的将领。   “使节,他跟什么势力有来往?”   徐吟点点头:“应该是,就不知道哪里的。”   卫均不由看向山后:“这里的话……只能是河兴吧?难不成河兴王府和他勾结,想要对我们不利?”   徐吟摇头。河兴王府真有这念头,跟他勾结有什么用?就算原来是个将领,后来也成盗匪了。他想投靠河兴王府还差不多,而且河兴王府还不一定看得上他。   徐吟一一翻看过去,忽然心中一动:“你看这里,我们似乎可以联系一下……” 第362章 接头   徐吟慢慢翻着手里的册子,不禁好笑。   吴子敬这个部下,居然是个爱写手札的。上面的字歪七扭八,还有许多错漏,看得出此人识字不多。但是所记叙的都是重要事项,每完成一个便划去一道,非常有条理。   徐吟猜测, 他应该是跟共事过的军务官学的。此人是员猛将,以前在军中只需要作战就好,得了这个山寨,几百人衣食住行全都要安排,便学着以前的军务官理事。   而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里,还真被徐吟找到了几条有用的信息。   当日, 她派人给长宁公主传信,说自己要出门一趟。   随后带着卫均几个心腹,沿小路翻过后山, 进入河兴地界。   河兴这些年一直不太平,这里是中原腹地,份属中州,随便一座小城都有上千年的历史。底蕴深厚因而豪强辈出,各据一方谁也不服谁。   先前楚九公子来南源求亲,除了增加自己争世子的分量,也有为河兴王府增添助力的意思——楚地与中州十分相似,诸州各自为政互不搭理。但是楚地先有吴子敬出来搅乱了局面,后有徐吟替父赴宴震慑诸州,硬是把他们收拢到一处。   倘若他娶回徐三小姐, 得了徐氏之助,谁说雍城的事不能再演练一遍呢?   要知道, 河兴王府根基比徐氏厚得多, 如果能把中州打造成铁板一块, 跟东江平起平坐不成问题, 甚至能与燕氏一较长短。   可惜事情没成, 河兴还是原来那个河兴。   从山上下来, 他们先在附近城镇买了车马, 然后往河兴城驶去。一路走过去,百姓衣不蔽体面黄肌瘦。城里略好一些,但也是个个神情麻木,面带苦相。   大当家在手札里写了一个地址,似乎是接头的地点。   卫均带着人去看情况,徐吟等待的时候,瞧着一个孩子可怜,没忍住给了块糕饼,结果一群乞儿围上来,甚至想爬上车抢。   最后还是小桑大发神威,把人都赶走,才保住了家当。   “小姐,这种地方不能发善心,不然咱们自己要倒霉。”   徐吟讪讪的:“怪我做事不周全”   先前遇到流民,她身边有精兵护卫,那些人不敢造次。可今天他们是乔装出行,人少不说,还都跟卫均走了,只她和小桑两个留下来看车。   目光扫过眼前的景象,徐吟忍不住感叹:“真没想到,城里居然也”   小桑见怪不怪:“我跟师兄浪迹江湖的时候,这样的地方见多了。小姐,您去过的几座城,无论南源江都还是京城,都是百里挑一的好去处,不知道实属正常。”   徐吟心里沉甸甸的。其实她上辈子也见过,可能回来久了,心里那根弦松了。   天下苦,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她所做的事情还太少太少。   过了会儿,卫均带着人回来了。   “三小姐,我们找个客栈歇下吧?”   徐吟问:“有状况?”   卫均点点头,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等会儿再说。”   徐吟不再多说,任由他们驾着车找了间环境不错的客栈。   河兴毕竟是座千年大城,中心处依然繁华。穿绸着锻的人纸醉金迷,胭脂香粉熏人口鼻。   徐吟进了房间,卫均示意护卫到外面守着,自己跟进来禀报。   “三小姐,你猜怎么着,我们遇到一条大鱼!”   徐吟接过小桑递来的茶水,睨着他:“什么大鱼?我们只是假扮成劫匪,你还真当自己是劫匪啊?”   卫均呵呵笑道:“这样才像嘛!”   而后他将事情说了一遍。   卫均去接头的时候,觉得这事多半不成。毕竟大当家已经被清剿很久了,对方有可能换了地方,更有可能知道此事,疑心他们的身份。   不料他一敲门,对方钻出头来探查一番,直接把他拉进去了,还一副埋怨的口吻:“怎么这么晚才来?再迟就赶不上了。”   卫均一听有门,试探着说:“最近不安全,不敢出门。”   对方竟然不疑,指着里屋道:“快去吧,等会儿他们就分完了。”   卫均其实什么也不知道,就这样假装从容地跟了进去。   里屋坐了二十来号人,打扮各异,有像老农的,有像小贩的,甚至还有裹着头巾的女人。他们外表看着平平无奇,但个个目露精光,暗含杀气。   这是个贼窝啊!   卫均在心里嘀咕,冷静地找了个角落坐下来。   一个赤膊汉子打量他两眼,狐疑地问:“这位兄弟哪个山头的?”   卫均答道:“狼头寨。”   那汉子眼里浮出警惕:“狼头寨不是被平了吗?我听说南源府派人清剿,大当家都被抓走了。”   “是啊。”卫均面不改色,“已经是去年九月份的事了。”   “那你”   卫均叹了口气:“我们狼头寨就逃出来十几个兄弟,在清远躲了好几个月。这不,钱都花光了,想起大当家说过的事,就来碰个运气。”   听他这么说,其他贼头子有的同情,有的不屑。   原来的狼头寨可是有几百号人,而且还都是打过仗的精兵,他们这些人既忌惮又敬畏。现在只剩下十几号人,还是逃出来,这点实力根本不够看,亏得门房还把他们放进来。   “你们就十几号人,能顶什么用?”一个少了半只耳朵的年轻人轻蔑地问。   卫均抬头看了他一眼,说:“反正比你管用。”   年轻人面露凶光,说道:“你们大当家厉害,可不代表你也厉害。想坐在这里,靠你死了的大当家可不行。”   卫均朝他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那你想怎么样?”   年轻人站起来。他身高足有八尺,个头壮硕,走到面前,忽然抓了个茶缸子往卫均的脑袋砸下去。   卫均动都没动,在茶缸子摁下来的瞬间,一脚踹了出去。   “扑通!”这人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墙上。   众皆侧目。   卫均站起来,捏了捏手指:“老子打从穿开裆裤起就当兵,怕谁都没怕过你这样的。”   外头他带来的人立刻冲过来,跟别家贼头子带来的人对峙。   一时间,剑拔弩张。 第363章 美妾   “说重点!”徐吟敲了敲桌子。   “哦。”卫均遗憾地略过自己大展身手立威的过程,“总之,属下把人都打服了,顺利加入了他们的计划。”   “什么?”   卫均神神秘秘地说:“这些贼头子聚在这里,是为了干一桩大买卖——绑架一位贵人。”   徐吟怔了下:“河兴王府?”   河兴能算贵人的可不多,兴师动众聚集这么多贼头子,大概就河兴王府有这样分量吧?   卫均点头:“河兴王近日得了位美妾, 打算办一场赏春宴来庆贺。以河兴王爱美人的脾性,若是绑走这位美妾,定能敲上一笔。”   “原来如此。”   河兴王楚开,这是个不太好评价的人物。   楚氏传承百年,子孙众多,王爵之下,难免争权夺势。楚开能在上一代胜出, 当然不是废物。   但他的缺点也很明显, 比如重私欲, 好享受,全凭喜好行事。   他不像其他反王,恰逢乱世,野心勃勃想挣上一份基业。但是前世昭国公横扫天下,迟迟啃不下来的就是楚氏。   简而言之,楚开这个人你说他有本事,他不思进取,说他没本事,他又把河兴守得水泼不进。   楚开好美色, 每每新得美人就要大宴四方。   前世她没听过这件事, 是顺利解决了,还是压根没发生?   仔细一想,如今的局势,与前世大相径庭, 也不好依据记忆推断了。   卫均继续道:“他们把附近有名有姓的贼匪召集起来, 就为了干一票大的。我昨天去得巧, 他们原以为我是另一支势力的,后来我显露了实力, 他们也就认了。”   得知内情,徐吟失了兴趣:“行吧,你先敷衍着,要是能卖河兴王府一个人情也行。”   “是。”   “把柴七叫来。”   卫均答应一声。   不一会儿,柴七进来了:“三小姐。”   徐吟道:“你想办法进河兴王府,探一探楚九公子的情况。”   柴七领命而去。   正事办完,众人用饭歇息不提。   第二日,卫均继续大摇大摆当贼头子去,柴七则进了王府。   徐吟和小桑乔装易容,到坊市闲逛。   溜达了一圈,她们在瓦肆打听到了楚开那位美妾的来历。   事情还要从去年说起。端王谋逆后,京城陷入动乱。那美妾就是京城人,其父是个小官,生怕被牵连,连夜带着家人回乡。   他家祖籍在河兴,只是产业都在京中,回来后日子过得甚是艰难。为了生计,家中女儿不得已抛头露面,接些针线活度日。   那小姐生得美貌,一来二去招惹到地痞,竟然到了逼嫁的地步。   老父亲一怒之下,去衙门告状。理事官惊为天人,当即报了上去。   这下子,地痞逼嫁变成了王爷逼嫁,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了。   所幸,楚开算得上大方,这下子宅子奴婢都有了。   那些闲聊的人还很羡慕,虽然不是王爷的正经岳父,可谁不知道王爷对宠妾言听计从?以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徐吟回到客栈,卫均还没回来,柴七却带来一个惊人的消息。   “楚九公子被禁足了。”   “什么?”徐吟惊讶,“他不是河兴王最宠爱的儿子吗?”   “原来是。”柴七说,“但是现下他母亲失宠了。”   徐吟皱了皱眉:“跟那位新进府的美人有关?”   柴七点点头:“听说那位夫人心生嫉妒,给新来的美人下药,河兴王勃然大怒,将他们母子一起软禁了。”   徐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事有些荒唐,但是又有点可信。她觉得楚开不好说的点就在这里,涉及到美人,这位河兴王没什么干不出来的……   徐吟思忖道:“楚九公子长期以来都是河兴王最宠爱的儿子,甚至一度想立他为世子,他应该有些根基,不至于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吧?”   柴七禀道:“属下听说,楚九公子这回失宠,跟之前去南源无功而返也有关系。”   徐吟点点头。   这样啊,那还真不好说了。   后宅毕竟是后宅,对大局影响有限。但要是河兴王对楚九公子在正事上心生不满,就有可能是真失宠。   “你先盯着,留意动静。”   她对绑架美人不感兴趣,但对楚九公子失宠很感兴趣。   楚九公子原本是河兴王中意的继承人,突然变了风向,说不定会影响河兴的局势。   王府的新消息很快传出来了。   柴七来报:“楚九公子试图向河兴王求情,但是被打了一顿板子。”   徐吟拧眉思索。   说起来,前世她所知道的河兴王府,并没有楚九公子什么事。这是不是代表着,楚开最终也没有确定将楚九公子立为世子?说不准楚九公子前世内斗失败了?不然的话,她怎么也会听到点风声吧?   要是楚九公子就此失宠,那他们之前在南源费那么大劲施恩,不就白干了吗?   徐吟思来想去,最后决定:“柴七,我要见楚九公子,你给他传个信。”   到底怎么回事,问问就知道了。   徐吟对楚九公子颇有信心。先前在南源,那是实打实的救命之恩,后来他回去也写过信,态度颇为殷勤。   不管河兴王府在搞什么,楚九公子自己肯定不想失去徐氏这个盟友。   柴七再次进府,很快有回信了。   “三小姐,楚九公子答应了。”   “他能出来吗?还是要我进府?”   柴七道:“他出来。”   徐吟松了口气。既然楚九公子还能出来,说明他还没有完全失势,仍有翻身的余地。   “哪里见面?”   “东安寺。”   徐吟点点头:“好,你跟他约时间。”   只隔了一天,楚九公子便出府了。   徐吟装作上香的样子,进了东安寺。   小桑依照约定,向知客说了暗语。那知客心领神会,带着她们去了一座偏僻的佛殿。   佛香袅袅,一名公子虔诚地拜了三拜,将线香递给寺僧,插入香炉。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转过头,看到新来的女客摘下幂篱,露出熟悉的脸庞。   楚九公子百感交集:“我只是试一试,没想到真是你!” 第364章 王府中事   楚九公子摆摆手,那寺僧退了出去。   徐吟示意,小桑屈了屈膝,跟着离开。   殿内只剩他们二人,楚九公子迫不及待地问:“三小姐,你怎么来了?”   说着,他目光扫过她的衣着, 眉头微蹙:“这是乔装?”   徐吟笑着点头:“我原本要料理一些余事,不料循着线索来了河兴,得知你被禁足,便来问一问,可需要帮忙。”   其实她让柴七去打探楚九公子,只是方便卖人情, 哪知道就打探到这个消息,当然嘴上的人情也要卖一卖了。   楚九公子果然很感动, 叹道:“一朝落魄, 旁人皆以为我失势,往日那些讨好卖乖的人,避之都唯恐不及。没料到第一个来问我要不要帮忙的,竟然是三小姐。”   “这么说,你失宠是真的?”   楚九公子笑笑:“算是吧。”   他又关切地问:“你来河兴是处理什么事?可别耽误了。”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我不过找个机会出门逛一逛罢了。”   “哦。”楚九公子点点头,指了指地上蒲团,“我的事说来话长,此地条件有限,只有委屈三小姐了。”   徐吟自然不在乎这个,于是两人就地坐在蒲团上,如同辩经一般——看他行止如常,想来板子什么的,也就做个样子。   这儿也没有茶水,楚九公子便拿了个供桌上橘子慢慢剥着, 说道:“你既知我失宠, 应该也知道王府最近多了位姬妾的事吧?”   徐吟点点头:“听说那位美人是京城来的,王爷爱不释手, 乃至乔夫人都失宠了,所以才有后头的祸事。”   乔夫人就是楚九公子的生母,在这位美妾之前,王府美人来来去去,最受宠的还是她。   楚九公子淡淡道:“我这位新来的庶母据说身带异香,府中称之为香夫人。自从她来了以后,王府后宅就没安生过。”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自嘲一笑:“好吧,王府后宅从来就没安生过,只是她来之后,越发不得安生。”   徐吟接过他递来的橘子,非常自然地掰开两半,另一半递回去。   楚九公子愣了下。他只是因为招待不便,才以橘代茶,又觉得她一个闺中小姐,怕是自己都没剥过,所以当一回丫鬟。她这样递回来,两人分食一个橘子,未免太亲密了。可瞧她神情,又坦荡自然得很……   楚九公子想想又笑了。当初在南源,她都没选中自己,现下和燕二定了亲,更不会有旁的心思了。想来她四下奔走,本来就没把自己当姑娘。把她当成同龄的少年郎,这行为不就好理解了吗?   想到这里,楚九公子态度自然地接过橘子,一边吃一边继续说:“一开始,我们也没觉出不对。王府里为了争宠什么事没发生过?直到我母亲中了招。”   “你的意思是,乔夫人给美人下药的事,是被诬陷的?”   楚九公子点点头:“我母亲虽然也是妾,可这些年下来,地位早就稳固了,哪里会跟一个新进府的小丫头争长短?”   徐吟慢慢点头。   确实如此。王妃早逝,嫡长子也病故了,府中这些姬妾里,乔夫人有儿有女,与河兴王又有多年情分。跟新来的美人争宠,不是自降身份吗?   “我听说,这位美人是强纳进府的,怎么听你这话,她自己有意争宠?”   楚九公子瞥了眼门口,压低声音:“所以我觉得,她不对劲。”   橘子吃完了,徐吟一边掏手帕擦手,一边摇头失笑。   这事情变得有意思了。王府里一个来意不明的美人,王府外一群想绑架美人要赎金的贼匪,赏春宴会搞出什么事?   “你既知她不对劲,怎么还大喇喇向王爷求情?”徐吟停顿了一下,悟过来,“哦,你也是故意的。”   楚九公子含笑点头。   就河兴王府这个状况,他能在兄弟姐妹里混成头一号,怎么可能心无城府?   徐吟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可我怎么听说,王爷不待见,还有南源没能成事的缘故?”   楚九公子面露无奈:“谁叫我没争到婚事,还跟江北结下仇了呢!父王确实不满,我南源一行回来,河兴几乎失去了合纵连横的余地。”   这是大事。   要知道,楚九公子去南源前,河兴王把能给他的筹码都给了。婚事若成,河兴有了一个牢固盟友,婚事不成,也能谈个意向。总之,进可攻退可守。   谁料,婚事让昭国公府抢了,关中南源东江一连成势;蒋奕横插一杠子,这仇结下来,东边多了个大敌。河兴就这样被包围了,北去虞州京城,那是要防备的。南是东江,西近楚地,完全没有了腾挪的空间。   楚九公子摊手苦笑:“你瞧我,这不是把事情办砸了吗?一回府,父王就不高兴了,这才有后头的事。不然的话,就凭后宅那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怎么可能动摇我的地位?”   “话不是这么说。”徐吟语重心长,“婚事虽不成,可我父亲向你示好了对吧?南源与你们河兴交好,那关中东江也不是敌人啊!再加上赵六公子回去一说,这又是个潜在的盟友。河兴周围全是友方,大家齐心协力对付江北,蒋奕又有何惧?王爷误会你了!”   楚九公子啼笑皆非:“三小姐可真是舌灿莲花,被你这一说,我还立功了。”   “可不是?”徐吟一本正经,“王爷想岔了,绕回来就明白了。”   可那样的话,河兴只能算是依附吧?不管怎么说,楚氏曾是诸强之首,一时之间如何屈得下腰?   “再者,你去不去南源,我们与燕氏的婚事都会进行,你去了反倒提前知道了,还与我们都结下了交情,日后也好转圜。所以,王爷确实误解你了,事情不是你办砸的。”   这句话徐吟是认真的。如果楚九公子没去南源,日后势必要刀兵相见。楚氏前世没打过,今生更不可能。   楚九公子把这番话放心里嚼了两遍,暗自叹息一声。   他见燕徐两家定下亲事,便知河兴已经势弱了,只是父王不喜,迁怒他了。   楚九公子摇摇头,将话题转回来:“总之,这位美人在王府里兴风作浪,我瞧着不对,便借这个机会领了责罚,借此远离旋涡。” 第365章 河兴王   徐吟斟酌着说道:“我这趟出门,原是闲着找件事做做,不料在这里发现了一件事,倒与你家有关。”   “什么?”   徐吟便把贼匪相约的事说了一遍。   楚九公子愕然:“这……”   河兴王府虽不如早年,可毕竟根基深厚,还真没见过这样的事。   “他们……”楚九公子原想说,他们怎么敢, 再一想,赏春宴又不是在王府办的,多少有空子可钻。倘若王府一时不防备,贼匪既多且强,还真有可能做成。   “多谢三小姐相告。”楚九公子诚心诚意地说,“要是真让他们做成, 王府说不得要丢个大脸。”   徐吟笑道:“王府戒备森严,想来那些贼匪成不了事, 我不过白说说, 防个万一。”   楚九公子却心念一转,说道:“不,他们还是成事的好。”   徐吟停了笑容:“你想借贼匪的手把那个美人除了?”   楚九公子摇头:“我想借此逼出她的真实身份。”   徐吟面色缓下来,听他说:“这事我总觉得不对,这位香夫人所做所为,不符合她的身份。”   徐吟默默点头。   依她打听到的身世,这美人并非甘心进府,又怎么会主动争宠呢?而且,乔夫人在王府二十多年,不但护下一对儿女,还牢牢把握住河兴王的宠爱,可见心思玲珑。一个小官之女,居然敢设计陷害她, 胆子大得让人起疑。   楚九公子又问:“三小姐什么时候回去?”   徐吟在心里估算一番,说道:“至多留十日。”   半个月后,她要回去给姐姐送嫁。   楚九公子忽然问:“那,三小姐要不要来参加赏春宴?”   徐吟一怔, 却听他笑道:“你远来河兴,我尽尽地主之谊,也是应该的吧?”   ……   马车到王府停下,小厮殷勤地上前:“公子。”   楚九公子扶着他下来,走路极力维持正常,却又隐约透出一股不自在。   一个略带轻浮的声音响起:“九哥,这是去哪啊!”   楚九公子转头看过去,一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摇着扇子从中庭过来,现下不过二月,也不知道他冷不冷。   “原来是十一弟啊!”楚九公子点了下头,便要走人。   十一公子喊住他,似笑非笑地说:“九哥还没回答我呢!父王不是禁你足了吗?你这样出门,弟弟担心你会受罚啊。”   楚九公子含笑:“有劳十一弟操心了,我去东安寺找明空大师求副药,父王已经知道了。”   “是吗?”十一公子目光往下溜去,“不过挨了几下板子,将养几天就好了,还要去东安寺求药,九哥未免太娇贵了。唉,想来九哥一直受宠,没尝过这滋味,倒也能理解。”   楚九公子始终面带微笑,并不与他相争:“我先回去换药,十一弟自便。”   “九哥走好!”   看着他一瘸一拐地走掉,十一公子“呸”了一声,在嘴里嘀咕:“都失宠了还这么傲,我倒要看你装到几时!”   另一边,楚九公子一路沉默地进了外书房,待门关上,小厮才愤愤道:“他们也太过分了,公子不过被训斥一回,一个个就踩上来了。”   楚九公子早已见惯,淡淡道:“行了,理他干什么?给我换药!”   为了脸面,方才在徐三小姐面前装得什么事也没有,可疼死他了——毕竟不能在美人面前丢丑不是?   “是,公子。”   药换到一半,外头来报:“公子,王爷召见。”   楚九公子愣了下,看过去:“这个时候?知道什么事吗?”   那人摇头:“小的问了,那边不说。”   楚九公子再问:“父王在哪里?”   “惜芳阁。”   楚九公子悟了。   惜芳阁,那位香夫人的住处。他出门一趟,就迫不及待来探话风了,那女人果然有问题!   他撑起身:“知道了。”   其实他挨的板子不重,便是父王责罚一回,他还是府里最得势的公子,下人都有眼色。只是他从来没挨过板子,这回委实吃了亏。   楚九公子理好衣裳,仍旧一瘸一拐的,跟着人去了惜芳阁。   一踏进门,一股淡淡的冷香扑鼻而来,楚九公子不由凝神闻了两下,眉头却拧得更紧。   惜芳阁里并不用香,这香味据说是香夫人身上带的。楚九公子听过有人天生带香,但心里总存有几分疑虑。若是体香,应该极淡才是,怎的满屋子都是?   屋里安安静静,并不是旁人臆想中的莺声燕语。   楚九公子回想起来,这位香夫人进府的时候,一身素衣,眉尖积雪,仿佛清水出芙蓉,确实叫人一眼难忘。   可惜,就在几个月前,他刚刚见过世间的绝色,艳时如桃李,素时若冰雪,占尽人间风流,这位香夫人再怎么美貌还是逊色三分,自然也就不在意了。   可别人在意,他父王几乎一眼荡魂,此后便留在惜芳阁,几个月了都没踏出去过。   这让楚九公子觉得不对劲。他知道自己父王是什么样德性,这么多年,他什么美人没见过,这香夫人再美,母亲年轻的时候也不逊啊,没见父王专宠成这样的!   但他不能说,身为人子,岂能管父亲房中事,只能硬生生把这个亏吃下去。   楚九公子站了一会儿,珠帘里终于有动静了。   河兴王似乎在歇晌,这会儿悠悠转醒,看到门外的影子,问:“谁在这里?”   楚九公子还没回答,就听帘内传来低柔的声音:“王爷忘了吗?您歇息前唤了九公子来。”   河兴王哦了一声,帘后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坐起来,接过侍婢递来的帕子,净面漱口,最后捧着一盏香茗,问道:“你去东安寺了?”   “是,父王。”楚九公子恭恭敬敬地道,“孩儿向明空大师求了副药。”   帘内响起碰瓷声,河兴王喝了两口茶,随后递给侍婢,方才慢吞吞说道:“不对吧,你去东安寺见人了。阿九,你最近胆子大了,竟然敢在外面养人了。”   楚九公子心中大一惊,立时跪了下去:“父王……” 第366章 冒充   楚九公子心想,这事既然被父王知道,那他只有坦白一条路可走,越想遮掩越会坏事。   河兴王隔着珠帘看着他:“想好怎么编了吗?”   楚九公子再无侥幸心理,伏下身禀道:“父王见谅,孩儿……是孩儿留在南源的眼线来传消息的。”   “南源?眼线?”   “是。”楚九公子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奉上去,“孩儿去南源的时候, 在那儿留了眼线。这是徐三小姐给孩儿写的信,因为孩儿近日受罚,他拿不准要不要送进府,便约在东安寺相见。”   停顿片刻,珠帘轻轻撩起。   绣鞋与地毯摩擦出轻轻的声音,最后停在他面前,取走他手上的信件。   楚九公子始终垂着头, 一眼没敢看。听着珠帘里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 想是父王正在阅览。   过了一会儿,里头传来吐气的声音。   河兴王问:“为父若是没召你来,你打算怎么办呢?”   楚九公子吞吞吐吐:“孩儿……孩儿想拒了。”   “为何?”   “一则,她来意不明。二则,我如今这样,自然不好叫她瞧见。”   河兴王道:“这有什么来意不明的,他们徐家选了昭国公府,偏向已经很明显了。这趟来,显然是探我们的口风,到底为友为敌。至于你……”   说到这里,河兴王的目光落在这个儿子身上。当然,对他个人来说,目下确实不是好时机。叫徐家知道他地位不稳,日后将他议事撇除在外,又少了一个筹码。不过……   楚九公子又道:“当然,这是孩儿最初的念头, 多想想便知此法不可行。”   “哦?”   “这样的大事, 自然要父王做主。孩儿只盼能以此立功,叫父王疼惜一二。若是父王不传唤, 孩儿明日便会来禀报。”   听到这句话,河兴王的眉头终于舒展了。   “你与徐氏相熟,倘若徐三小姐真的来河兴,自然由你招待。”   楚九公子面露喜色,叩头:“谢父王。”   “你去回信,王府要办赏春宴,正好请徐三小姐赏光。”   “是。”   “回去好好歇着,过几日客人到了,可别丢本王的脸。”   “孩儿遵命。”   楚九公子告退离开,视线始终垂着,直到出了惜芳阁,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还好他机警,当场就叫徐三小姐写了封信,不然真不知道要怎么过关。   这事也让他警醒了,河兴还是父王的河兴,他想在父王眼皮子底下搞事,得小心再小心。   想定以后,楚九公子大踏步离开。   他没发现,花丛后有个侍婢一直盯着,直到他走了,才回转惜芳阁。   ……   当晚,柴七送来楚九公子的回信,于是一行人忙碌起来。   先退了客栈,再驾着车出城,一直到临镇才停下。   卫均一边扎帐篷,一边纳闷地问:“三小姐,我们为什么要停在这儿?”   “因为要等。”   “等什么?”   “晚点你就知道了。”   卫均不得其解,只能摇摇头,睡一觉再说。   到了早上,他们要等的人来了。   车驾、侍卫、侍婢……   卫均呆住了。   “他们穿的甲衣……”   徐吟点点头,给他肯定的答案:“我们家的。”   卫均眨了眨眼,又见她甩了两下衣袖,摆了个架式,说:“从现在开始,我就是徐三小姐。”   等等,难道您之前不是吗?   卫均傻愣愣地看着新来的侍婢簇拥她进帐篷,里面传来“您穿这个”“这个合适吗”“梳灵蛇髻怎么样”之类的话。   忙活一早上,终于告一段落。   于是城郊出现了这样一个车队。   大车几辆,骏马十数匹,护卫上百,侍婢八人。   威风凛凛,排场十足。   卫均低头看看自己,一身破烂布甲,十足十的贼匪模样。   再看看车队,徐氏的徽记,南源的甲衣,光鲜亮丽。   徐吟从车上探出头来:“卫香主,咱们暂且分道扬镳,你去干你的活,我去河兴王府做客啦!”   “三小姐!”   徐吟摆摆手,车队启程,往河兴缓缓驶去。   卫均追了两步:“哎……”   柴七一把扯住他:“别喊了,没听三小姐说吗?分开干活。”   “不是,这什么意思啊?我怎么不明白呢?”   柴七纳闷地说:“卫香主,你怎么这么笨呢?三小姐说的很清楚啊,她冒充徐三小姐去了啊!”   不是,谁冒充谁啊?   “我们是山贼啊!”柴七接着说,“你都是卫香主了!”   卫均呆了半晌,慢慢回过味来,不由生出一种荒谬感。   他们是一群山贼,现在跟楚九公子勾结,冒充徐三小姐到河兴王府做客,是这意思吧?   柴七拍拍他的肩:“行了,卫香主,咱也该干活了。”   说着,柴七瞥过路边灌木,若无其事挪开目光。   ……   “南源”来的车队往河兴缓缓进发,当晚,一个送柴的长工进入河兴王府,恰巧惜芳阁的侍婢到厨房催燕窝羹,两人擦肩而过。   侍婢端着燕窝羹回去,河兴王正在沐浴。   中途,一个素衣女子出来。   “夫人。”侍婢附到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女子眉头皱了皱,问:“可看准了?”   “昨晚九公子传了话出去,我们的人盯了大半夜,今早亲眼看到他们在清远镇郊外换的装。”   女子蹙眉不语。   “我们要不要想法子揭穿?”侍婢问。   这事很好办,譬如安排一个南源来的行商之类的,曾经见过徐三小姐……   “不。”女子断然道,“他们想冒充,那就冒充好了。”   “夫人!”侍婢劝道,“虽然不知道九公子想做什么,但他分明冲您来的呀!”   “这不是很好吗?”女子微笑,慢慢说道,“九公子想做什么,赏春宴就能分晓。到那日,本夫人就是赏春宴最醒目的风景。”   侍婢道:“话虽如此,可计划越复杂风险越大。九公子这么横插一杠子,就怕当日会出意外。”   “这又不是我们的计划,哪里复杂了?”女子淡淡道,“照常行事,你只管做你的,左不过搭上我的性命,没什么可惧的。”   侍婢无话可说,只得应道:“是。” 第367章 做客   车队在路上拖了一天,隔日抵达河兴。   楚九公子已经在城门等候了。   看到车队进来,他上前迎接。   “徐三小姐,数月不见,别来无恙否?”   徐吟隔着车帘与他交谈:“托公子的福,一切顺遂。此番前来河兴,打扰了。”   “三小姐愿意来河兴, 是楚氏的荣幸。父王已命我备好驿馆,请。”   “多谢。”   车队再次启动,缓缓驶入驿馆。   待他们安顿下来,已经是下午了,河兴王府发出邀约,乔夫人与康乐县主出面接待。   乔夫人是河兴王府最受宠的妾室,手里把持着管家大权。康乐县主则是河兴王少有几个有封号的女儿之一, 这样安排可以说很礼遇了。   徐吟进入王府, 乔夫人与康乐县主已经在二门等候了。   这次拜访, 和东江王府那次不同。   一则,那回姐姐是去相看的。二则,东江王妃是正经的嫡妃,不管论国礼还是论家礼,都该她们拜见。   而河兴王府没有王妃,徐吟还有县君封号,气派自然不同。   “徐三小姐。”乔夫人先一步行礼。   她两个儿女已经长大成人,应有三十七八了,但保养得极好,看着不过三十左右。面色莹润,肤如凝脂,身姿袅袅,眉目间自成风流。   徐吟不禁在心里感叹一句, 怪不得乔夫人二十年盛宠不衰,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她心里更好奇了, 那位香夫人到底是什么绝色,居然连乔夫人都吃了暗亏。   “夫人免礼。”徐吟伸手一扶,向她回礼, “您是长辈,该我拜见才是。”   乔夫人眉眼间露出笑来,心中暗暗可惜。   这徐三小姐样貌出色,举止大方,并不因为她是妾室就有所怠慢,倘若这桩婚事能成该有多好啊!   可惜,已经叫昭国公府抢了先,再想找一门相当的婚事难了。   徐吟转向另一位主家。   康乐县主就是楚九公子的胞妹,她今年十四,瞧着还很稚嫩,眉目与乔夫人颇有几分相似,也是个标致的美人。   “县主。”她屈身行礼。   康乐县主急忙伸手相扶,有些局促地说:“徐三小姐不要多礼。”   这是她第一回 正经招待贵客,就有些慌张。   还好乔夫人接过话:“徐三小姐路上辛苦了,县主已命人备好香茗,请到堂中说话。”   徐吟颔首应下,随她们进屋。   乔夫人能言善道,不一会儿,气氛就松快下来。   康乐县主见徐吟和善,在母亲的带动下,很快与她熟悉起来。双方说说笑笑,倒是十分和乐。   正说着,外头有侍婢来报:“王爷听说有贵客到来,叫厨房备了席面,还请夫人与县主好好招待。”   于是徐吟请她向河兴王转达谢意。   王府中热热闹闹地开宴,市井里消息也传了开来。   卫均绕了一圈,敲开据点那扇不起眼的门。   他进屋的时候,里面正吵得不可开交。   看到他进来,屋内便是一静,有人堆出笑容,有人面露惧意。   “卫兄弟。”那天第一个跟他搭话的赤膊汉子主动招呼,“你可算来了,听说那个消息了吗?”   “什么?”卫均坐下来,摆手拒绝了别人递来的酒壶,打开自己的水囊。   “南源的徐三小姐来了。”   卫均一口水差点喷出来,脸上肌肉抖了抖,露出一个扭曲的表情:“徐三小姐?徐焕的女儿?”   “对,就是那个端了你们山寨的徐三小姐。”有人阴阳怪气地说了句。   卫均咬了咬牙,努力做出愤怒的表情:“她来干什么?”   “听说是来做客的,你没听到吗?外头沸沸扬扬,他们都盼着赏春宴那天能瞄上一眼。徐氏双姝,不知道漂亮成什么样。卫兄弟,你见过吗?”   见,天天见。   卫均在心里嘀咕一句,回道:“那晚天黑得很,我都没瞧见人。”   那人笑得别有意味:“也是,你要瞧见人,只怕现在就不会坐在这里了。”   卫均不想搭理他,抬头问:“那你们刚才在吵什么?”   “我们在争论,这事还要不要干。”   “为什么不干?”卫均急忙道,“她徐三来了又不影响,这是河兴王的宴会,她总不能带着弓箭手来吧?”   “你当然这么说了。”一个贼头子哼道,“你想借我们的力趁机报仇,对不对?”   卫均道:“什么叫借你们的力?这计划又不是我做的,你们要绑的是香夫人,跟徐三小姐什么相干?”   另一个插话:“问题是,徐三小姐一来,情况变复杂了,我们还要照原计划行事吗?要是徐三小姐插手怎么办?南源的人可不好惹。”   卫均嗤道:“你们搞清楚,徐三小姐可怕在于她手底下的精兵,她本人又不是力能扛鼎的高手,赏春宴那日,她顶多带几个护卫,能影响什么?”   他飞快地瞟过一眼,又道:“再说,怕什么南源的人?咱们这些人,哪个不是跟官府对着干?难道不惹她,就敢出现在官府面前了吗?当贼的还怕官府找麻烦,还不如趁早金盆洗手,回家抱婆娘去!”   这话引来一片认同:“对对对!河兴王府难道就好惹吗?我们连河兴王的爱妾都敢绑,居然因为一个徐三小姐就吓得不敢做了?干完这一票,咱们拿着钱一躲,谁还找得到?这事跟他们南源又没关系,徐三小姐还会派人来追捕不成?闲的!”   贼头子们一想也是,河兴王府跟徐家的婚事不是没成么?这点破事徐三小姐怎么会管?   “行,大家表个态,要退的赶紧退的,同意继续干的举手!”   卫均率先举手,有几个跟了,其他人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举起了手。   “好!这事就这么定了,出了这个门,谁要是敢反悔,那就是大家的敌人,日后见面生死不论!”   “同意。”   事情议毕,卫均长出一口气,贼头子三三两两散去。   一个年轻人与卫均擦身而过,手按在刀柄上,目光一瞥又很快挪开了。   卫均一个激灵,抬头去看,那人已经走远了。   明天再更   新章节已经写了,但是反复想了想,感觉不太行,所以决定废了,把思路再理一遍。 第368章 可惜   河兴王府,观景楼。   侍婢出来传话:“九公子请。”   楚九公子点点头,沿着楼梯慢慢上了二楼。   “尝尝这个,喜欢吗?”   “太咸了。”   “那下次叫他们做淡些。”   河兴王正在和姬妾对话,对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勉强,但他并不在意,仍然兴致勃勃的。   “父王。”余光扫到女子的身影, 楚九公子不敢细看,低头行礼。   河兴王的兴致被打断,脸上的笑收了起来,“唔”了声。   楚九公子心下怅然。   都说君心难测,他父王虽然还不是君上,可为王者的心态是一样的。   回想起来,过去十几年, 他在父王面前何曾这般小心翼翼?母亲最为受宠, 父王这副笑脸他日日得见,打从记事起,父王对他都是宠爱有加,他就像寻常人家的孩子一般,会缠着父王说笑撒娇。其他兄弟觉得父王高高在上不可亲近,他却从来没有感受过。   谁能料到,如今他成人了,反而体会到了这种感觉。   “怎么样?”河兴王语气淡淡,拉回他的神思。   楚九公子收起忧思,禀道:“人来了,母亲正在接待。”   说着,他目光往外一扫,手指过去:“您瞧,就在那儿。”   河兴王向他所指看过去。这里是二楼,可以清楚地看到,乔夫人和康乐县主引着客人进了亭子。   “那就是徐三小姐?”河兴王远远瞧见身影, 问道。   楚九公子低头回答:“是, 父王。”   河兴王迟疑了一下,说道:“瞧着仪态倒是不错……”   离得这么远,其实他看不清长相,只是觉得这位徐三小姐未免装扮过于华丽了。世家豪族其实并不喜欢这种形于外的豪华,有点像暴发户,什么金的玉的都往身上堆。他们推崇的是恰到好处的奢华。   譬如,衣裳的颜色可艳可素,但料子一定要好,隐隐约约的精致暗纹更彰显身份。发饰不要太多,但每一样都是精心雕琢,相辅相成。如今是春天,姑娘们会穿得鲜亮些,但要浓淡得宜,衣裳明丽了,便配一件淡雅的披风,诸如此类。可这位徐三小姐,却是从头华丽到脚……   河兴王这般想着,目光落在身边的香夫人身上。   她今日穿得依然素淡,但搭了一件亮色的披帛,一下子有了春意——其实,这条披帛是河兴王吩咐的。   犹记得香夫人初进府的时候, 全然不懂如何穿衣打扮, 是他一点点教起来的。就好像一株初绽的芙蓉花,在他的呵护下慢慢绽出光华。   河兴王微微一笑。   这样一想,好像也正常。徐家底子薄,至今不过两代,想来还没真正学会穿衣吃饭。而且这位徐三小姐自幼丧母,难免在这方面欠缺些,以为不失体面就是要华丽。   可惜了,要是当初抢到这门婚事,娶回家好好教着,日后定然是颗明珠,现下却被燕氏那门武夫得了去。再耀眼的美貌,不会装扮也会黯然失色。   河兴王意兴阑珊,摆手:“你去吧,弄清楚她的来意。”   “是。”楚九公子得令,躬身退了出去。   下楼梯的时候,他听到父王逗弄的声音:“都说徐氏双姝貌可倾城,香儿要不要见一见?看看到底是她美,还是你美。”   那位香夫人声音淡淡:“妾不感兴趣。”   “诶,见一见也不妨事嘛!说不准见了以后,你就成一枝独秀了。”   声音渐渐小了,楚九公子勾了勾嘴角,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讥诮一笑。   徐氏姐妹的风采,岂是容貌倾城可以概括的?徐大小姐那叫腹有诗书气自华,徐三小姐杀伐决断不输男儿,一个心怀不轨的细作也想与之相比?   楚九公子理好心情,准备去凉亭。既然得了父亲示下,他该做个样子与“徐三小姐”会谈一下了。   出了观景楼,过九曲桥时,楚九公子停下脚步。   他听到有声音从水阁里传出来。   “我看看我看看,那就是徐三小姐?哇,长得确实漂亮啊!”   “你们看完了吗?轮到我了。”   “这么远你们怎么知道漂不漂亮的?根本看不清脸啊!”   “那身姿,那仪态,穿成这样都好看,肯定是个美人吧?哇,转过来了!”   “哎,别挤别挤,十三你踩着我了!”   楚九公子面无表情,一脚踹开水阁的门。   屋内为之一静,一群华服少年挤挤挨挨的趴在窗前。   看到楚九公子,十几年养成的习惯让他们反射性站直身躯。   “九哥。”   楚九公子冷冷问:“你们干什么?”   少年们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说话的是独自靠在另一边的十一公子:“瞧九哥问的,弟弟们不就是来看个热闹吗?何必这么凶。”   楚九公子目光瞥过去:“男女有别,你们要是冒犯了贵客,父王怪罪下来算谁的?”   有十一公子带头,别人大着胆子说:“就看两眼,算不上冒犯吧?”   “是啊!九哥早上还亲自去迎呢!就许你和徐三小姐见面说话,不许我们看两眼?”十一公子笑眯眯的,话却一点也不客气,“不知道的,还以为跟徐三小姐订亲的是九哥呢!”   这是故意往他心口扎刀吗?楚九公子怒极反笑,说道:“行,要是出了事,我会一五一十向父王禀报。”   说完,他不再搭理这群弟弟,从九曲桥过去了。   少年们面面相觑,有人忐忑地问:“十一哥,真不要紧吗?”   “我反正是不怕的,你们不敢就回去好了。”十一公子说完,大摇大摆地跟出去了。   出了水阁,他的小厮看方向不对,忙问:“公子,我们去哪?”   “去偶遇徐三小姐啊!”十一公子说。   小厮大惊:“公子,这不好吧?万一冲撞了,王爷会生气的。您不能因为跟九公子斗气就冲动行事啊!”   十一公子一扇子拍在他头顶:“笨!谁告诉你我是在跟老九斗气?你也不想,老九前阵子都已经失宠了,这几天为什么又在父王露脸?因为他跟徐三小姐相熟啊!”   小厮呆了呆:“所以公子您这是……”   十一公子潇洒地打开折扇:“当然是去抢老九的人脉了!” 第369章 待客   “徐三小姐来得巧,庄上刚送来今年的新茶。寻常春茶还要一个月,偏巧我们庄上有一株经年的老茶树,却是早早发了芽,想来莫不是迎接贵客?徐三小姐……徐三小姐?”   乔夫人说到一半,感觉不太对,定睛一看, 徐吟好像在盯……她的衣襟?   徐吟回过神,露出抱歉的笑容:“路上走了两日,有些精神不济,乔夫人见谅。”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仍然落在乔夫人的衣襟上,赞叹道:“夫人衣裳上这颗珠子, 真是光华夺目啊!”   乔夫人衣襟上缝了一些小珍珠, 中间围着一颗大珠子,光泽莹润,十分醒目。   客人主动提起,乔夫人当然要迎合,笑道:“这是南海明珠,去年王府买了一些,大家分了分,剩下的小珠子没地儿使,妾便叫人缝到衣裳上了。凑上这颗大珠,勉强拼个样子。”   徐吟称赞不止:“乔夫人真是巧思,这样穿着,仿佛戏文里的珍珠衫似的。”   乔夫人心下一顿,感觉更古怪了。   瞧她这话说的,珍珠衫虽然不多见,但对他们这样的人家,也不是什么稀奇的玩意儿, 用不着提戏文吧?   徐吟又找到了新注意点,对康乐县主说:“县主这镯子真贵气, 这么大一个,怎么也得一两多吧?瞧这上面雕的花, 手艺真好。”   康乐县主抬起手腕,无措地看了眼母亲。   这手镯很平常啊,母亲说穿戴要低调一些,免得压了贵客的风头,所以她挑了个样式最平常的。要说价值,她妆奁里各式各样的玉镯更贵重些。   “徐三小姐客气了……”康乐县主年纪小,很少正式待客,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情急之下伸手捋镯子,“你若是喜欢,这个送你?”   乔夫人眉头一皱,想要训斥。   拿自己身上的东西送人,要么是尊长对卑下,要么是赏赐下仆,徐三小姐既不是晚辈,身份又不比她低多少,这么做太不合适了!   可她话还没出口,徐吟已经接过去了, 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这怎么好意思?嗯……县主一片诚心,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对了, 小桑,我之前做的香囊呢?快拿出来送县主。”   身后的丫鬟答应一声,取出一个香囊送过来:“这是我家小姐亲手做的,还望县主不要嫌弃。”   康乐县主受宠若惊。   徐三小姐是什么人啊,她的手能提弓杀人,居然亲手绣花,这香囊也太贵重了。拿一个平平常常的金镯子来换,委实占了大便宜。   “怎么敢嫌弃?太荣幸了。”   康乐县主握着那个香囊爱不释手。嗯,绣工还过得去嘛,就是用的料子逊色了些,花色也平常,可能是徐三小姐练手的?   乔夫人已经真真切切感觉到不对劲了。   她可不是康乐县主,打理王府后宅这么多年,哪会没有几分眼力?只是她也说不好哪里有问题,只能先留意着。   楚九公子就是这个时候来的。   “母亲。”   乔夫人看到他,仿佛看到了救星:“阿九!”   康乐县主起身:“九哥。”   楚九公子点了下头,转过去向徐吟施礼:“三小姐。”   徐吟笑眯眯:“九公子安好。”   楚九公子微微一笑,转头对乔夫人道:“母亲,你在这歇一会儿,我和十四妹陪徐三小姐去看海棠。”   乔夫人眉头一皱:“阿九!”   这孩子怎么回事?都没问客人意见,自己直接决定去干什么。   楚九公子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如今春笋下来了,正好做鸡丝笋汤待客,母亲去安排一下可好?”   乔夫人接收到他的眼神,慢慢点了点头:“好。你们兄妹好好待客,母亲去去就回。徐三小姐,少陪了。”   徐吟笑道:“乔夫人请便。”   乔夫人走后,楚九公子脸上的笑收了起来,瞥了徐吟一眼,背着手率先出了凉亭:“走吧!”   康乐县主不知所措,觉得他的态度未免轻慢,便小心翼翼看着徐吟:“徐三小姐?”   徐吟却一点也不生气,高高兴兴挽住她的手:“县主请。”   河兴王府的园子里有几株海棠树,如今正当花时,远看一片深深浅浅的红,烂漫而绚丽。   楚九公子让侍婢们留在远处,到了树前,又叫康乐县主:“十四,你到那边去。”   康乐县主愣了下:“九哥?”   楚九公子拧着眉头,并不解释:“去。”   康乐县主听话惯了,虽然不解,但还是到另一棵树下面去了。   确定她听不见了,楚九公子伸手按了按额头,一副很愁的样子,声音却带着笑意:“三小姐可真能装,我母亲已经起疑了。”   徐吟笑起来,声音含在嘴里:“这不是你希望的吗?”   楚九公子刚想接话,忽然警觉地一收,转过头,看到十一公子从另一头过来了。   他人未到,声音先到:“九哥,你也来赏花?哟,这是哪位小姐?介绍一下?”   楚九公子眉头蹙紧,声音冷淡:“你来干什么?”   “我当然也是来赏花的。瞧瞧,这花开得多好啊!”十一公子目光转到徐吟身上,第一眼惊艳,第二眼狐疑,但很快绽出笑脸,热情招呼,“这位莫不是徐三小姐吧?真是久仰大名。小可姓楚,行十一,初次见面。”   徐吟飞快地瞥了眼楚九公子,很快露出笑容来:“原来是十一公子,幸会幸会。”   见她回应,十一公子越发热切地凑上前去:“徐三小姐路上可辛苦?从南源来得走两天吧?哎,九哥也真是的,应该早点去接啊!”   “还好,路上有车,不算辛苦。”   “徐三小姐安顿在哪?驿馆吗?倒是离得不远。要是你喜欢花,我可以带你去看。我们河兴别的不说,花是真的不少,这会儿正好开春,许多花都开了……”   “是吗?我就说河兴是个好地方,瞧这王府多气派!”   “一般一般。你们南源也是好地方啊!说起来,我们两家离得挺近,也算是邻居了,以后要多多来往才好。”   “说的是……”   楚九公子木着脸,眼见才几句话的功夫,两人聊得火热,把他抛在一旁。 第370章 回礼   十一公子聊得兴起,招来侍婢:“贵客在这里,你们也不知道备茶和点心的吗?还有座儿,累了也好歇歇。”   侍婢不由看向楚九公子。   十一公子不悦:“看他干什么?连茶点本公子都做不得主?”   侍婢连忙请罪:“十一公子息怒,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又见楚九公子不反对,回道,“奴婢这就去。”   几个侍婢一通忙碌, 座椅和茶点很快备好了。   十一公子笑容满面:“徐三小姐,站这么久也累了,坐一会儿?赏花就得悠闲,吃些茶点,看两眼,说些闲事儿,这才得趣。”   徐吟觑了楚九公子一眼,笑回:“十一公子说的是, 九公子,还有县主,咱们去坐坐?”   楚九公子捏了捏眉心,无话可说的样子。   于是四个人往后挪几步,换個地儿闲聊的闲聊,发呆的发呆。   “来来来,徐三小姐尝尝这个。妹妹们喜欢吃甜食,府中特意请来一位擅长做糕点的厨子,手艺甚好。”   徐吟尝了口,连连点头:“果然好吃。”   十一公子越发殷勤:“那就多吃几个。”   徐吟果真多吃了几个。这糕点叫蜜三刀,油里炸出来的,外头裹了糖,又酥又甜。   康乐县主看得呆住,她好像瞧见徐三小姐舔了舔手指,衣裙上还掉了些碎屑。都说徐三小姐悍勇,原来这样不拘小节的吗?   徐吟发现了她的注视, 有些不好意思, 一边拿帕子擦手,一边说:“我自幼好骑射,常与护卫们在一处,便有了些坏习惯,姐姐也常训斥我的,只是经年常改。”   康乐县主点点头:“哦……”   很合理,但……总觉得有一丝不对劲。   十一公子心就粗多了,完全没察觉出来,很快又聊上了。说河兴有哪些好玩的地方,什么东西有趣等等。他本就是个擅长吃喝玩乐的,说起来头头是道。   说着说着,他发现徐吟盯着自己的腰,低头一瞧,发现是个金麒麟。   然后康乐县主看到,这位徐三小姐露出了熟悉的笑,跟刚才盯她手镯的表情一样。   “十一公子眼光真好,这个金麒麟搭配得恰到好处。瞧这做工多精致……这么大一个,少说也有五两吧?”   十一公子有点懵,他一个王府公子,选用饰品哪会注意多重。何况这金麒麟是服侍的丫鬟拿的, 他都没注意今日戴的什么。不过徐三小姐夸了,那他……   “徐三小姐喜欢的话,那就……”   “咳!”楚九公子重重咳了一声,瞪视着他解系带的手。   十一公子反应过来。这是他的私物,倘若徐三小姐是个男子,送了也就送了,可对方不但是个女子,还是个已经订亲的,这么干就不合适了。   他犹豫了下,续上后面的话:“我上回瞧见库房里有个金燕子,比这个还好看,不如给徐三小姐拿着玩?”   “这怎么好意思?”徐吟笑眯眯地客气了一句,马上话一转,“那我也要有回礼才行。小桑!”   “奴婢在。”   “我来之前,父亲备了些礼物,里头有几把扇子,我瞧十一公子喜欢这玩意儿,不如也拿着玩?”   十一公子笑起来,他确实喜欢这些小玩意儿:“是徐刺史备的呀,那就却之不恭了!”   于是小桑拿了把扇子出来。   攀交情这么顺利,十一公子极是开心。心想这扇柄是竹制的,徐刺史果真是个不爱奢华的君子。再展开来一瞧,就有点沉默。   其实……做工不差,扇骨打磨细致,扇纸也密实,但没有螺钿,没有雕漆,更不用说洒金涂香,画工也一般……跟街上买的差不多。徐刺史不但不爱奢华,还喜欢返朴归真啊……   十一公子自觉领会了要处,露出真诚的笑容:“多谢徐三小姐,我必好好珍藏。”   徐吟笑着点头,饮了口茶,又忍不住问:“十一公子说的金燕子什么样?”   十一公子领会过来,吩咐小厮:“你去库房领,记我的名。”   小厮答应一声,小跑着去了。   他们一盏茶还没喝完,金燕子送来了。   徐吟拿着金燕子爱不释手:“这应该有三两多……轻了些,不过好看。”   康乐县主揪着帕子,心里纳闷,这徐三小姐好像很在意重量?先前她那个镯子,十一哥的金麒麟,还有现在这个金燕子。   这边说着话,假山那边忽然传来动静。   “哎哟!”   “别踩!”   “疼!”   四人顺着声音看过去,假山后有人影晃动几下,似乎有人跌出来,又急忙忙收回。   楚九公子眉头大皱,喝道:“别藏了,都出来!”   于是,少年们一个接一个,心虚地从假山后钻出来。大的十七八岁,小的十二三,站了一排。   徐吟嘴角抽了抽。河兴王还挺能生的。   楚九公子冷着脸:“刚才跟你们说什么了?客人面前如此无状,想叫我禀告父亲,禁你们的足吗?”   “九哥不要!”其中一个少年急忙说道,“我们错了,这就走。”   “等等。”徐吟开口。   一众少年停下。   她笑眯眯地说:“楚九公子,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既然诸位公子都来了,不如一起赏花呀!”   楚九公子拧着眉没说话。   十一公子瞧见,不由腹诽。这老九怎么回事?徐三小姐是贵客,他居然在人家面前摆脸。   不过,他是弟弟,轮不到他说话。   “我还备了好些礼物呢!”徐吟示意,“小桑!”   于是小桑又掏出一把折扇。   楚九公子额角抽了抽,压着声音道:“我这几位弟弟无状,怕冲撞了徐三小姐!”   最后四个字他压着声音,似乎带着警告。   徐吟呵呵笑道:“不冲撞,不冲撞,既然来了,于理那也该认识一下,对吧?”   楚九公子还能说什么,只能冲那些弟弟扬了扬下巴:“既然徐三小姐都说了,那你们留下吧!”   少年们面露喜色,回来七嘴八舌地见礼。   “徐三小姐,幸会幸会!我是十三……”   “徐三小姐,我是……”   他们报一个,小桑发一个扇子,徐吟目光示意,很快少年们领会过来。   “我有个翡翠笔筒,给徐三小姐拿着玩?”   “我有……” 第371章 小贼罢了   徐吟回驿馆的时候,小桑收了一堆回礼,捧都捧不住。   王府侍婢想帮她拿,却被拒绝了:“没事,我自己来,烦请姐姐给个兜。”   ……堂堂王府,哪有让客人拿着兜子离开的, 可小桑将东西抱得紧紧的,最后还是管事嬷嬷看着不像,拿了个盒子来,于是就这么欢天喜地捧回去了。   马车一离开,楚九公子便转身往回走。   十一公子立刻跟上去。   “十一弟做什么?”楚九公子瞥过去。   “那九哥做什么?”十一公子笑嘻嘻问。   “待客完毕,我自然是去跟父王禀报。”   “待客我也有份,不如一块儿去吧!”   楚九公子拧起眉头, 注视着他。   十一公子无惧无畏,说道:“前几日九哥挨了打, 还对我和颜悦色呢,今日倒是摆起架子来了。”   楚九公子沉默片刻,继续往里走:“既如此,十一弟随意吧。”   “哎!那弟弟就不客气了。”十一公子快步跟上去。   他们身后的王府公子们,眼见马车看不见了,才依依不舍收回快要摇烂的手,好奇地张望两个哥哥的背影,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十一哥这是跟九哥杠上了?”   “这不是九哥失宠了吗?十一哥想争一争吧!”   “九哥哪里失宠了?今天父王还叫他出面待客,徐三小姐可是贵客呢!”   正说着,里头有声音由远及近。   “十三!你人在哪儿?课上完了吗?”   “还有你,十五!说了多少回了,不许逃课!”   少年们互相看了两眼,急忙忙找地方躲。   “快快快, 我母亲来抓人了。”   “我也是我也是,赶紧走!”   于是一群人作鸟兽散,飞快地跑不见了。   留下角落的康乐县主不知所措。   “县主,我们回吗?”贴身侍婢问道。   康乐县主点点头, 领着丫头慢吞吞往回走。   她没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去了乔夫人处。   乔夫人问:“人送走了?”   “是,母亲。”   乔夫人想了想:“琳儿,你觉得徐三小姐如何?”   康乐县主懵懵地道:“挺……好说话的。”   “行止作风,你没觉得不对吗?”   康乐县主歪头想了想:“跟平常所见的闺秀都不相同,有点像……”   “像什么?”   “铺子掌柜?”康乐县主犹豫半晌,挤出这个词。   乔夫人吐出一口气:“确实不像大家小姐的作派,徐家虽然底子薄,可她母亲是东江望族,必定带了不少陪嫁的人手,经年调教下来,礼仪谈吐应当不会有缺。可刚才看她的行径……”   乔夫人纠结半天:“你说她像铺子掌柜,倒也不错,说了这许多话,大半围着银钱转。”   康乐县主默默点头。她的镯子,十一哥的金麒麟和后来的金燕子,徐三小姐张口就是有多重……一件赏玩的金饰,关键在重量吗?   “母亲觉得这事不对?要找父王说说吗?”   要是以前,乔夫人肯定要的,但这些日子以来,河兴王几乎不到她这儿来, 便是见到了,也只打个照面,不由叫她冷了心肠。   乔夫人将整件事回想了一遍,说道:“罢了,我瞧你九哥心里有数,等他回来再说吧。”   还是亲生儿子更可靠。   ……   另一边,楚九公子和十一公子到了观景楼。   两人等了一会儿,侍婢出来禀报:“两位公子请。”   十一公子挑衅地瞥了楚九公子一眼,笑嘻嘻谢过。   楚九公子理都不理他,径自踏进去。   两人上了楼,河兴王正在教香夫人沏茶。他教得兴致盎然,两個儿子过来施礼,也没有理会。   待到香夫人斟完了茶,他才把注意力挪过去,坐直身子问:“怎样?”   楚九公子刚要张嘴,十一公子已经抢先一步:“父王,这位徐三小姐果然不同寻常……”   他噼里啪啦一顿说,很快就把下午发生的事说完了。   河兴王听罢,又看楚九公子:“阿九,是这样吗?”   楚九公子点头:“是,十一弟说的很全了。”   河兴王便不再说话,只慢慢饮着茶。   过了会儿,他问:“你怎么看?”   楚九公子字斟句酌:“孩儿本以为,徐家不缺钱。”   河兴王笑起来:“你这个徐家,指的是刺史府,还是整个南源?”   “都有。”   河兴王道:“刺史府确实不怎么缺钱,徐焕当年娶妻的时候,带来好大一笔嫁妆,他又会经营。”   河兴与南源相临,他对徐家的事自然留意。前些年,徐家还没有打下雍城的时候,他还动过心思,要不要把南源给收了。当然,现在已经收不起了。   “至于南源,原来是不怎么缺钱,可谁叫摊子越铺越大呢!”   收了整个楚地,其他州可没这么富足,那个颖中,这次的秋种还是徐三小姐发话送过去的。   楚九公子目光闪了闪,顺水推舟:“父王的意思是,徐三小姐是来要钱的?”   河兴王淡淡道:“她都与燕氏结了亲,想要也该去关中要,到咱们这儿来,应该说敲竹杠才对。”   “父王,这不可能吧?”十一公子大惊失色,“南源这些年虽然还不错,但跟咱们比还差着呢,他们怎么敢?”   “有了东江和关中两个姻亲,或许胆子大了呢?”河兴王面无表情,“燕氏已经起兵,现下跟曹全对上了,这是一场硬仗,打个年余都不奇怪,打仗可处处都要钱。”   十一公子一副牙疼的表情。这会儿他终于发现跟老九争宠不是件容易的事,譬如徐家来要钱,他想都没往这方面想。   楚九公子懒得搭理他,只问:“父王,我们要怎么办?”   河兴王慢悠悠看着香夫人清洗茶具,过了会儿说:“先办赏春宴,等她自己说。她真来要钱的话,也得拿出条件来吧?”   “是。”   两位公子走了,河兴王揉了揉疲倦的眉心。   香夫人道:“王爷若是累了,先歇一会儿?”   河兴王点点头:“本王小睡一会儿,若是饿了,香儿你自己先用膳。”   “是。”   扶河兴王上了榻,过一会儿,听他呼吸平稳了,香夫人慢慢退出内室。   “夫人。”一个侍婢走过来,低声唤。   香夫人目中透出冷光,淡淡道:“一个贪财的小贼罢了,照计划行事。”   “是。” 第372章 赏春宴   没几日,赏春宴开了。   河兴王喜欢举宴,各家都是经常参加的,也就照旧送礼赴宴。   当然,今天有点不一样,那就是来了位贵客。   徐吟一大早起来装扮,一边打着呵欠, 一边说:“楚九公子这回欠我好大的人情,日头还没起,本该睡觉才是。”   可能是年纪小贪睡,自从救回父亲,没了心事的她几乎都是一夜到天亮。先前在京城要去上课,没法子只能早起, 回南源以后,她很久没起这么早了。   小桑一边给她绞帕子, 一边说:“楚九公子还没送礼物呢,小姐回头好好敲他一笔。”   徐吟赞同:“说的是。”   她今天还是选了件特别华丽的衣裳,再配上各种各样的饰品,一身金灿灿的,几乎闪瞎眼睛。   小桑嘻嘻笑道:“这一身也只有小姐撑得起来,换个人都没法看。”   徐吟苦着脸:“能不能看就算了,戴这么多真的很重啊!”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仔细收拾。   “绑好了吗?不能叫人瞧见。”   “最好是系带的,这样脱的时候方便。”   说着,外头传来敲门声。   “三小姐。”是卫均的声音。   小桑过去开了门。   卫均今日的打扮是另一个极端。他一身劲装,身上别无佩饰,干净利落。   “三小姐,属下马上要出发了。”   她要去赏春宴,卫均也要去。只不过,她是去做客,卫均则是去绑架的。   徐吟“唔”了一声:“都准备好了?要是有危险, 自己机灵点赶紧辙。他们楚家的事,犯不着太上心。”   “三小姐放心,我混在里头, 多摇旗少干活。”   徐吟同意:“就得这么干。”   两人对了对计划, 卫均便出门了。   徐吟揉了把脸,让自己清醒一些,然后坐下来打理妆发。   这回比较危险,她只带了小桑,这种事只能让楚九公子派来的侍婢干了。   徐吟一边木着脸让她们涂涂抹抹,一边在心里过各种细节。   楚九公子的目的是揭穿香夫人,但她总觉得这事不简单。一個来历不明的香夫人,偏偏遇上一群想绑她换钱的劫匪,真的会这么巧吗?这事河兴王到底知不知道?跟香夫人有没有关系?   “小姐,好了。”   徐吟对着镜子看了看,点点头:“行,走吧!”   驿馆门口,车马已经备好了。小桑扶着徐吟上车,一声令下,车队缓缓启动。   路上都是看热闹的人,徐吟和来的那天一样,车上只挂了纱帘,由着百姓们看——春天嘛,爱招摇的小姐们这么干很正常。   在一路的赞叹声中, 马车到了举宴的园子。   康乐县主已经等着了, 一路陪着她入内,与各家夫人小姐见礼。   不同于东江王府的宴席,这回没有婚事的考量,就少了许多暗流。各家夫人小姐多半对她怀着兴趣,有想看徐氏双姝究竟有多美貌的,有好奇徐三小姐有多凶悍的。   等见了真人,却是满腹疑惑,心里说不清楚的别扭。   这位徐三小姐确实很美,只是妆容未免太艳。她一个没出阁的小姐,脸上敷了那么厚的粉,不免失之灵动,看着有些俗了……   至于凶悍没瞧出来,不过确实跟别的贵女不太一样,尽管已经非常小心了,但还是隐约透露出粗率。   真是大失所望,想来还是传言夸大了。   尽管如此,人家还是结了门好亲。昭国公府起兵这些天,他们没有不关注战事的,那位燕二公子不愧是燕氏的后人,只要昭国公不倒,将来必定前途不小。   徐吟倒是很开心,对人也很热情,一点架子也没有。   “原来是周家姐姐,我外祖家也姓周,说来五百年前是一家,那我们也算自己人了。初次相见,我备了一些薄礼,给姐姐留个纪念。小桑!”   小桑立刻奉上一个香囊,口中说道:“周小姐,这是我家小姐亲手做的,请收下。”   那位周家小姐受宠若惊。就算心里再失望,这位也是徐三小姐啊!   “这怎么好意思?”   “姐姐拿着玩吧!”徐吟满口甜言蜜语,“我见着姐姐格外亲切,想来就是前世有缘。我平日舞刀弄枪的,女红不太擅长,做得一般,姐姐不要嫌弃。”   周小姐哪里敢嫌弃,她现在的想法跟前几天的康乐县主是一样的。徐三小姐的手,那是用来做香囊的吗?做得再不好看,那也很珍贵!   拿着这个香囊,周小姐觉得有千均重,脑子一热,将裙上的玉环取下来:“我今日出门得急,没有带旁的。这是我最喜欢的玉环,也给徐三小姐留个纪念。”   “姐姐真客气,这太贵重了,不过这份心意我明白的。”徐吟一边说着,一边利索地把玉环拿了过来。   紧接着,她转头看向另一位小姐,对方一直很好奇地往这边看。   “这位姐姐怎么称呼?”   ……   康乐县主僵着脸,摆着客套的笑容。   她昨天被母亲提醒,这会儿终于觉出不对了。   徐三小姐送的香囊,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她一个大家小姐,怎么可能做这么多一样的香囊?所以说……   康乐县主不由摸了摸手腕。她还算好,不过一个不起眼的金镯子罢了,看看在场这位小姐,生怕拿出来的东西不入眼,什么贵重给什么。就这么一会儿时间,小桑又收了一堆。而且她这回有准备,身边早就带了盒子。   她不禁想起昨天,兄长后来过来,跟母亲在屋里说了好一会儿话。   他们说了什么她不知道,总之,母亲出来以后交待她:“赏春宴那天,你跟着徐三小姐,不管她做什么你都别管。如果她不让你跟了,你就别跟。”   “母亲,这……”   “总之,所有事都听她的,明白吗?”乔夫人神情严肃。   康乐县主点了点头:“知道了。”   收回神思,康乐县主暗暗叹了口气。她再怎么迟钝,也知道今天不寻常,反正母亲怎么吩咐,她怎么做就是。   等徐吟换了一圈,那边终于有动静了。   “香夫人来了!” 第373章 敲竹杠   在场的夫人小姐们都安静下来。   徐吟定睛看过去。   侍婢环绕下的女子年约十七八,相貌秀丽中带着沉静,一头黑发乌压压披着,明明穿了湖水绿的衣裙,戴了点翠嵌宝的钗环,却不觉明艳反觉清冷。   她暗想,怪不得河兴王如此沉迷。这位香夫人固然美貌, 但她最出众的是气质,仿佛高山冰雪一般安静清高,恰是锦绣温柔乡里极少见到的类型,尤其引发男人的征服欲。   只是徐吟莫名觉得眼熟。   她仔细一想,不由笑了。   虽然样貌不同,可这清高冷傲的范儿,不落凡俗的劲儿, 不就是另一个薛如吗?只不知道她是哪家养的。   “香夫人。”   众人纷纷行礼。   这位香夫人微微颔首, 目光扫过的时候, 在徐吟身上略微停顿了一会儿,又很快收回。   她也不在这停留,回过礼后,便一路从游廊走过去,进了里侧的小楼。   康乐县主有些尴尬,向徐吟解释:“香夫人从民间来,礼仪规矩不是很懂,还望徐三小姐不要见怪。”   香夫人再怎么受宠,也就是个王府姬妾,来了却不向徐吟见礼,未免失礼。   徐吟笑眯眯:“些许小事,县主不必在意。”   她停顿了一下,好奇地问:“香夫人在府里也是这样的吗?”   康乐县主点点头:“香夫人等闲不出门,见着人也不多说话。”   徐吟奇了:“那我怎么听说, 之前乔夫人被她……”她指的是陷害下药那事。   康乐县主垂下眼皮,轻声道:“不是她说的, 是别人看到的。”   “这样啊!”徐吟点点头。看来这位香夫人手段了得,才进河兴王府多久,居然就能设计出这样的陷阱,王府里早就安排了人手吧?   这时,一名侍婢急匆匆过来施礼:“县主,王爷有请徐三小姐。”   康乐县主看向徐吟。   徐吟早猜到宴前河兴王必会见她,此时淡定地起身,向周围的小姐们告罪一声,吩咐侍婢:“带路。”   在侍婢的带领下,两人循着香夫人方才的路,也进了小楼。   相比起外面的热闹,小楼里安安静静。   几个侍婢守在门外,厅里四個人或坐或站。   坐在上首的应当就是河兴王了,他已经五十多岁了,但保养得很好,须发皆黑,面部光洁。气质却不大像王者,倒有一股儒雅之气,一举一动自有风采。   他的左右坐着两个女子, 一位是乔夫人, 另一位便是香夫人。   唯一站着的是楚九公子,他低眉垂目,一派恭敬。   “王爷,徐三小姐来了。”   河兴王正和香夫人说笑,听得禀报,抬头看过去。   第一眼,他的眉头就跳了跳,表情一言难尽。   这位徐三小姐什么毛病?一身金灿灿的,比那天到王府做客的时候还华丽。   不过,样貌确实不错,要是脸上的妆容淡一些更好了。   河兴王内心矛盾不已。依他的审美,这位徐三小姐相貌精致气质灵动,无论娇艳还是素雅,都很相衬。   偏偏她穿得极其华丽,活像一夜发家的暴发户,什么金的玉的都往身上堆,硬是把自身气质破坏得点滴不剩。   更诡异的是,仔细这么一瞧,好像还有点美?总之,丑得有点美,美得有点丑……   徐吟丝毫不知道河兴王的纠结,喜滋滋地施礼:“小女徐吟,见过王爷。”   河兴王打起精神:“徐三小姐免礼,请坐。”   “谢王爷。”   待她坐下,河兴王露出客套的笑容:“徐三小姐远道而来,本王先前事务繁忙,未能接见,还望不要见怪。”   “王爷客气了,有楚九公子迎接,还有康乐县主和乔夫人招待,小女并未被怠慢。”   双方说了几句闲话,河兴王便直入主题:“未知徐三小姐前来河兴,有何贵干?”   “啊。”徐吟瞟了楚九公子一眼,笑道,“没什么,南源现下太平无事,我到处逛逛,恰巧来到左近,想起楚九公子,便来拜访一下。”   “是吗?”河兴王注视着她,“令尊现下安好?”   “家父好着呢。”徐吟笑眯眯,“如今正值春耕,就是太忙了。唉,这几年日子不好过,我南源地方不大,事情却不少,处处要钱,家父头疼得很。”   说到这里,她觑着河兴王:“还是河兴好,八州一府俱是肥沃之地,物产丰饶,委实叫人羡慕。”   河兴王淡淡道:“你们南源也不差啊!论起良田,你们南源是最多的,河兴却不是特一处都适合产粮。”   “富足之地,何止于产粮?河兴属地中,既有适合桑蚕的,也有适合药草的,甚至还有矿产,比我们南源强多了。”   说到这里,徐吟看向一旁:“楚九公子,你说是吧?”   楚九公子迟疑了一下,回道:“我们河兴人口也多,要养活这么多人并不容易。”   徐吟听得这话,立刻一拍扶手,吓得乔夫人一跳,河兴王也搁了茶盏,惊疑地看着她。   干什么?不想给钱就翻脸吗?就算南源搭上了燕李两家,也不能到河兴勒索吧?   徐吟浑然不觉得吓到人了,一脸赞赏地说:“楚九公子说对了!你们河兴觉得产粮不足,恰巧我们南源良田多。我们南源地方小,没有别的特产,每每捉襟见肘。若是我们能互相帮扶,那该多好啊!”   河兴王眉头微微拧起。所以徐家想跟河兴交换?可刚才他就是客气一下,河兴亦是产粮之地,即便良田不如南源多,也用不着换粮食。总之,这笔买卖对河兴可有可无,徐家断不会不知,怎的还顺杆爬?   徐吟继续旁若无人地说:“说起来,你我两家本是邻居,如今天下这么乱,合该守望相助才是。我们南源虽然不如河兴势大,但也不是没有优势,譬如我们与各家关系极好……”   听她滔滔不绝地说着,河兴王面无表情。   果然是来敲竹杠的。   “今日是赏春宴,就不说这些扫兴的事了。”河兴王打断她的话,“春光睛好,年轻人正该好好玩才是。徐三小姐,请吧。” 第374章 准备   “王爷”徐吟还欲再说。   “阿九,”河兴王仿佛没听见,转头吩咐,“徐三小姐难得来一趟河兴,你好好招待,若有怠慢之处,唯你是问。”   楚九公子停顿了一下, 似乎有些为难,但还是应了声:“是。”   他转回身:“徐三小姐,请。”   徐吟依依不舍:“王爷,这对我们两家可都是好事”   楚九公子提高声音:“徐三小姐,请!”   徐吟看他严肃的样子,讪讪道:“行吧,楚九公子的面子, 还是要给的。”   说罢,她觑了河兴王一眼,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小楼。   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乔夫人柔声递过茶去:“这位徐三小姐想是被父亲宠坏了,王爷别气坏了自己,不值当。”   河兴王冷笑一声:“以为攀上了昭国公和东江王,就能到河兴放肆了,真当我楚氏可欺呢!”   接过茶灌了一口,他余怒未消:“往日听说徐焕生得好女儿,如今看来,也不过是徒有虚名!幸好阿九没有相中。”   “也许,她是故意的呢?”香夫人突然开口。   河兴王拧了拧眉:“香儿”   “昭国公不是起兵了吗?也许她就是故意来试探王爷的态度呢?”   河兴王若有所思。   “便是与燕氏联姻了,想分一杯羹,总得证明自己有用吧?”香夫人停顿了下,“妾随便说的, 说错了王爷不要见怪。”   河兴王却捋了捋短须,点头道:“香儿说的不无道理。”   这时, 楚九公子回来了,河兴王便摆了摆手:“时辰差不多了, 你们先去宴上吧!”   乔夫人和香夫人站起来应了声是,一前一后从小楼出去了。   “怎么样?”河兴王恢复了淡定,平静问道。   “十四妹陪着回去了,瞧她似乎没受影响,正与小姐们谈笑风生。”   河兴王点点头,端茶而饮。   楚九公子没忍住,问道:“父王,孩儿该用什么态度呢?她要是再问”   “先拖着。”河兴王瞥过去,“她对你倒是不错。”   楚九公子忙道:“想是与我打过交道,好说话罢了。”   河兴王不置可否:“那你就与她好好说话吧!”   “是”   外头,香夫人并未去宴上。她出了小楼,就在凉亭里等着。   过了一会儿,外头传来一声鸟叫。   她转头吩咐贴身侍婢:“有些凉,你去取件披风来。”   其他婢子就在亭外守着,侍婢丝毫没有起疑:“是。”   待她离开,另一名侍婢快步进了凉亭。   “夫人,人都到了,一切顺利。”   香夫人看着亭外的花树, 声音轻微:“东西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侍婢迟疑了一下, 问, “会不会太明显了?他们能中计吗?”   “他们不中计也没用, 势一旦起来了,身处其中就会不由自主。”香夫人微微一笑:“九公子敢这么做,总得承担风险的不是?人是他接回来的,这个哑巴亏不吃也得吃!”   徐吟闲谈了一会儿,也瞧见小桑了。   她向康乐县主告一声罪,堂而皇之借口更衣走开了。   “怎么样?”   “卫将军已经到了。”小桑压低声音,“师兄说,烟雨楼外有异常。”   徐吟看过地形图,烟雨楼是这个园子的景观楼之一,外头就是大湖,湖边假山成群,确实是最容易做手脚的地方。   “看来地点就选在那里,叫卫均留心。”   “是。”   此时的卫均,已经换了一身行头。   身上穿的甲衣鲜明亮丽,配上头盔和乌金枪,端的威风凛凛。   那个最早与他攀谈的赤膊汉子——旁人唤他石大——笑嘻嘻道:“哟,卫兄弟好生威武,这身铠甲给你定做的一般。”   卫均昂起头,一脸得意:“那是自然,我自小从军,铠甲本就是穿惯的。”   石大羡慕:“卫兄弟本事大,要不是运道不好,哪有我们结识的机会。”   “别提了。”卫均换上郁闷的表情,“本以为跟了大王,日后自有荣华富贵,哪里想到冒出来一个徐三小姐。害死了大王不说,连我们大当家也被杀了。”   “这大概就是命里相冲吧。”石大眼珠子一转,说,“卫兄弟不必难过,想要报仇有的是法子。如今天下乱得很,得了这笔钱咱们哪里去不得?找个势力投靠,凭你的本事还不是一路青云?徐家即便有了昭国公这個靠山,以后会怎么样还很难说呢!指不定昭国公兵败,他们也没好果子吃。”   “这不容易吧?”卫均犹豫着说,“昭国公势大着呢!而且还有东江王府。”   “他昭国公势大,难道就稳坐江山了?”石大并不赞同,“他们这会儿连曹全都没拿下,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局势瞬息万变,以后会不会出来真命天子,难讲得很。”   卫均瞅了瞅他,凑过去问:“老哥,听你这意思,好像有目标了?冲咱们这几天的交情,你可不能吃独食,有什么好去处,别漏了兄弟。”   “没有没有!”石大笑着摆手,看周围没人注意他们,又小声说,“不瞒你说,我是有几个想头,但还得看看。卫兄弟要是信得过我,等这事了结,咱们一同奔前程去?”   卫均由衷笑道:“老哥果然想着我。那咱们就约好了,有什么事带着兄弟一起。”   石大露出心照不宣的笑:“等会儿咱们一路。”   “好咧!”   两人说着,那边已经在招呼了:“都准备好了吗?再检查检查,今儿这事可不能出差错。”   众人纷纷回道:“这还用你说?河兴王府可不好惹,为了自家性命,也不敢马虎。”   “是啊!已经检查过好几遍,万不会误事。”   “行。”领头的说道,“等会儿伱们听命行事,不可自作主张,遇事之前想想那笔钱。”   “知道了。”   “放心吧!”   于是首领一声领下,换上侍卫装束的贼寇们纷纷出来,伪装成值守的卫队,混进园子。   卫均瞥过一眼,看到那个带刀的年轻人走在前头,毫不犹豫跟了上去。 第375章 挖墙脚   宴席开了。   河兴王携爱妾出现在园子里。   看他满脸笑意,似乎并没有受方才的影响。   “王爷安好。”   “快免礼。钱大人这么高兴,有好事?”   “托王爷的福,家里添了个孙儿。”   “喜事啊!等会儿多喝两杯。”   “谢王爷。”   “这不是嘉定侯吗?难得看到你出门。”   “王爷的请帖,老夫当然要亲自来了……”   河兴王一路走来,一路寒暄,招呼了一圈, 最后在主位坐下,乔夫人与香夫人则分列左右。   接着便是祝酒辞,内容没什么新鲜的,徐吟一边听一边分神打量。   宴席设在主园,以花木相隔,男女宾客分坐两旁廊下。主位设在正中,略有一些距离。   徐吟在心里叹气。河兴王府果然早已礼法废驰,饮宴时姬妾奉酒不稀奇,可这样正儿八经坐在左右算什么?   瞧这些人饮宴的态度,一个个轻狂浮滑,甚至还有当场拉了侍婢陪坐的。   偏偏河兴王没看见似的,兴致高昂地叫人上乐舞。   再看女客这边,也没人觉得不对,讲究些的顶多不去看罢了。   徐吟本是不拘小节的人,但这一幕看得她直皱眉头。任何事都讲究合宜,倘若这是几个好友私下饮酒作乐,他们爱怎么玩怎么玩,可今日分明是公开场合,席上还有没出阁的女孩儿!   她移过目光,看到楚九公子坐在一旁,虽然身边围着不少人,但都在正常说话,心里松了口气。   至少这是个正常人。   “徐叁小姐?”   徐吟回过神,对面的小姐向她举杯, 脸上堆满笑意:“今日能在此相遇,当真有缘,我敬你一杯。”   她立时露出笑来,亲亲热热地说:“周小姐客气了,该我敬你才是,来!”   两人喝完,接着又是一位小姐。   席上推杯换盏,徐吟一时也没空感怀了。   热热闹闹酒过叁巡,喝到尽兴了,不少人离席,有去赏花的,有去游湖的,自找乐子。   徐吟由康乐县主陪着去更衣,出来后晃晃悠悠不想回去。   康乐县主瞧她脚步不稳,便问:“徐叁小姐可要醒酒汤?”   徐吟摆摆手:“果酒而已,用不着,找个地方休息就好。”   康乐县主抬头四顾:“那我们……”   “就那里好了。”徐吟伸手一指,“离得近,又能看看风景。”   她指的是廊桥上的小阁,康乐县主没反对:“好,那我叫人送些茶水来。”   两人到了小阁,挨着窗户坐下,侍婢很快送了茶点过来。   徐吟抬眼看过去, 不由满意地点点头。   这里视野极好,整个湖面尽入眼中,侧面对着那座烟雨楼,有人出入都能看个清楚。   康乐县主看她一直盯着烟雨楼,就说:“这座烟雨楼,是父王请东江名师造的。下细雨的时候,坐在楼上赏湖景是最美的。”   徐吟点点头:“我来得不是时候,这阵子都没下过雨。”   康乐县主点头称是:“徐叁小姐要是不忙,多留些日子,说不定哪天就下雨了。”   徐吟不置可否,心中却想,不下雨可不是好事,现下正是春耕的季节,要是一直不下雨怕是有旱灾。   正闲聊着,那边有人来了。   这廊桥是通透的,小阁前后大开,客人可以随意进来歇息。   因是赏景之地,康乐县主也没命人把守,来人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到面前。   这是两个年轻的公子,瞧见她们眼睛一亮,过来打招呼:“康乐县主,徐叁小姐。”   康乐县主起身回礼:“夏公子,吴公子。”   而后向徐吟介绍:“这位是嘉定侯的公子,还有吴司马的公子。”   徐吟起身回礼,笑道:“两位公子,幸会幸会。”   夏公子笑着凑过来:“徐叁小姐在这赏景吗?”   “是啊,听说这座园子是东江名师所造,机会难得,当然要好好看看。”   “这可巧了,这事我正好知道……”   这位夏公子极是热情,言语中讨好的意味明显,那位吴公子也在旁边帮腔。   徐吟笑眯眯地听着,时不时插几句话,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   聊着聊着,那边又有人来了,康乐县主介绍是钱公子和林公子。   接着陆陆续续来人,没一会儿徐吟就被包围了。   康乐县主陪坐着,偶尔抬头看看,眼里满是困惑。   照理说,这么多外男围着个年轻小姐献殷勤,委实不合礼法,但是现场的氛围却不带半点风花雪月。这些公子坐得规规矩矩的,眼睛也没有乱瞧,讨论的话题早就从园子移开了,有说天时的,有说农事的,还有说物产的……康乐县主想起小时候见过父王议事的情形,彷佛那些官员讨好上峰。   比如,徐叁小姐多提一句沙岗的矿产,有位祖籍沙岗的公子立刻滔滔不绝讲解起来,一副……店铺掌柜在推销自家货物的样子。   他们到底想干嘛?   康乐县主还没想明白,眼睛瞥到个熟悉的身影。   “九哥!”她站起来。   楚九公子来了。   众位公子一副被抓包的样子,有人心虚,有人讪笑。   “九公子怎么来了?”   “不是在投壶吗?”   楚九公子澹澹笑道:“父王命我好好招待徐叁小姐,我又怎么能失责?”   他目光一扫:“对了,百花楼的穆冰儿姑娘正在献舞,你们不去看看吗?”   诸位公子虽然不太情愿,但还是纷纷站起来。   “王爷请了穆姑娘?这可真是难得,一定不能错过。”   “是啊,穆姑娘很少出来的,百花楼的座儿可不好定。”   “走走走,赶紧去看看。”   “徐叁小姐,再会。”   “再会。”   众人一步叁回头地走了,小阁里只剩下他们几个。   徐吟往窗台一靠,似笑非笑说道:“九公子,看来你挺招人恨的,个个都想挖你的墙角。”   楚九公子苦笑:“他们不是想挖我的墙角,是想挖河兴王府的墙角。”   徐吟点点头:“总之,你们家都招人恨。”   外头一群狼,内里还有个香夫人,父子还互不信任,怎么看怎么觉得偌大的王府内忧外患,摇摇欲坠。   楚九公子无声叹息,抬头看这万紫千红的园子,小姐们在花树下打闹,公子们在船上谈笑,处处笙歌鼎沸,一派花团锦簇。   “时间差不多了。”他沉声说,“该干活了。” 第376章 落石   那位穆姑娘上台献舞的时候,乔夫人知趣地提出来:“王爷,妾有些不胜酒力,想去后头坐一坐。”   河兴王点头:“该喝的酒都喝过了,这里自有丫头服侍,你去歇着吧,等会儿也不用来了。”   “谢王爷, 妾告退了。”   乔夫人起身施过礼,目光扫过香夫人,便扶着侍婢款款离开了。   香夫人迟疑了下,开口问:“王爷,那妾……”   “你也去吧!”她还没说完,河兴王已经摆手了。   香夫人明白了,告罪一声,跟在乔夫人后头走了。   两人没走出几步,台上的穆姑娘不知使了个什么花式,引得宾客们轰然叫好,河兴王也跟着鼓掌,眼睛紧紧盯着台上。   香夫人收回目光,嘴角勾出嘲弄的笑。   这就是男人,号称为她办的酒宴上,看到别的美人,就忙不迭地让她走开了。   “妹妹去哪儿?”耳边传来声音。   香夫人抬头看过去,却见乔夫人已经在后堂的抱厦落座了。她接过侍婢递来的茶杯,含笑看着自己:“虽然王爷说不用去了,可等会儿酒喝多了,说不定又会传唤,我们还是离得近些比较好。”   这算是老人的忠告吗?香夫人站了片刻,却见乔夫人定定看着自己,她最终还是顺从了:“多谢姐姐提醒,那我到隔壁坐一会儿。”   “不必麻烦了。”乔夫人轻轻吹了吹茶水,“那边晒不着太阳,冷得很,你在这儿歇息, 也是一样的。”   “这……”   “怎么,妹妹有其他事,不方便吗?”乔夫人挑起眉,似笑非笑。   香夫人答不上来,只得道:“那就打扰姐姐了。”   乔夫人满意地笑笑,接过侍婢手中的茶壶,亲自给她倒茶:“说起来,妹妹进府也有两个多月了,我们还没好好说过话呢!”   香夫人捧着茶“唔”了一声,却不饮。   乔夫人勾唇一笑,说道:“怎么,不敢喝我的茶?”   这是兴师问罪?   香夫人抬起头,默然对视片刻,轻声道:“姐姐见谅,我出身小门小户,不太懂规矩,以往若有什么冒犯的, 还请不要见怪。”   听听这话说的,好像她欺负人似的, 上回是谁陷害谁?   茶杯重重顿在桌上, 乔夫人冷声道:“这里没有旁人,你不必装模作样。”   没料到她会发火,香夫人一颤。   乔夫人目光沉沉:“我十五岁进王府,这二十年来,见过的新人多了,不得不说,你确实有些本事。瞧这两个月把王爷勾的,别人房里都不去了。”   “不过,你不觉得自己选错对象了吗?我有儿有女,又有王爷二十年的情分,岂是你轻易能斗倒的?瞧瞧,王爷下令禁足才多久,这就让我随行了。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儿子争气,王爷用得着他。”   说到这里,乔夫人笑起来:“可你的路就不好走了,王爷现下宠爱你,但王府永远都有新人,他能宠爱多久?两个月三个月?半年一年?两年三年?你确定你能受宠到生下儿子,长大到能给你撑腰的地步吗?”   香夫人目光一动。河兴王已经五十多了,便是身体再好,也很难说会撑到七十岁,而楚九公子现在就已经当成继承人培养了。   “姐姐……”   乔夫人目光冷澹地看着她。   僵持片刻,香夫人终于低下了头,别别扭扭地说:“是我想岔了,还望姐姐勿怪。”   乔夫人并不言语。   香夫人咬了咬嘴唇,接着道:“上回……上回原本也不是针对姐姐的,只是凑巧姐姐出现了……”   “哦?”乔夫人想了下,“你的意思是,原本要害的是梅儿?”   香夫人动了动嘴角,最终还是默认了。   乔夫人继续逼视着她。   香夫人被她看得有些不安,抬头飞快扫了一眼,说道:“姐姐既然对我说了掏心窝的话,那我也说句实话。上回只是误打误撞,我并没有与姐姐作对的意思……”   看乔夫人无动于衷的样子,香夫人咬咬牙,重新倒了杯茶,以低姿态奉上去:“香儿以茶代酒,给姐姐赔罪了。”   乔夫人冷冷看了她一会儿,终于伸手接过,澹声道:“你做的事,自然不是这一杯茶就能勾销的。不过,我年纪大了,不想在这种事上耗费心神,暂且不与你计较。倘若你日后再来招惹,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香夫人松了口气:“谢姐姐宽宏大量。”   乔夫人澹澹点头,举起手中茶杯:“不是说以茶代酒吗?”   香夫人忙举杯与她碰了一下。   饮完这杯茶,乔夫人达成目的,便露出倦怠之色,摆手道:“行了,我知道你不想呆在这,我也懒得看你这张脸,去吧。”   香夫人起身:“多谢姐姐,我告退了。”   她起身出了后堂,讥诮一笑。   后院的女人也就这点心思,真以为她想争宠呢?仗着资历恐吓她,色厉内荏罢了。   只不过她今天没时间陪着玩,暂且低个头。等到事成,自有报仇的时候。   香夫人这样想着,快步往烟雨楼走去。   但她没走几步,忽地耳边轰隆一声炸响,脚下石板路似乎晃动了下,叫她险些跌倒。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   香夫人扶住墙,听得杯盏瓷器磕碰的声音从前头传来,男男女女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夹杂着惊慌的问话。   “这是什么声音?”   “刚才屋子在晃,地龙翻身吗?”   “快蹲下!”   地龙翻身?不对。香夫人转头看过去。   轰隆声响了几下就停止了,地面也就晃那么一下,而且很轻微,地龙翻身不是这样的。   果不其然,后面不再有异动,香夫人听到河兴王的喊声:“来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香夫人站在原地,不知为何心里浮起一股不安。   计划就差临门一脚了,别在这个时候出事啊!   不多时,去查看的侍卫回来了。   “启禀王爷,山上不知为何落下大片的碎石,把路给堵了!”   香夫人愀然色变。   所以说,他们这么多人,等于被困在这园子里了? 第377章 别后悔   “哪儿去了?”十一公子一边快步走一边焦急地四下张望。   “公子,公子,”他的小厮追得气喘吁吁,“您在找什么?”   “笨,当然是徐三小姐了!”十一公子一扇子拍在他头顶,“我方才瞧见九哥出来了,他一定在找徐三小姐。这么好的地方, 还不赶紧攀交情!”   老九本来都失宠了,就因为跟徐三小姐能搭上话,才又翻身。上回赏花的时候,徐三小姐跟他可是相谈甚欢。要是把徐三小姐拉过来,老九不就被他踢一边去了吗?   这是自己的好机会,抓住的话,说不定就能取代老九。前头几个哥哥没本事,年纪又大了, 后头的弟弟又没长成, 他做得好的话,说不定父王一高兴,立他当世子呢?   十一公子算盘打得啪啪响,找得越发积极。   “公子,在那!”小厮拉了拉他的衣袖。   十一公子顺着看去,便是一喜。廊桥上不就是徐三小姐吗?果然老九和她在一起!   他拔脚冲过去,刚踏上廊桥,就见他们从里边走出来,似乎想要离开。十一公子忙喊道:“徐三小姐!”   徐吟停下,惊讶地看着他:“十一公子?”   十一公子堆出一脸笑:“徐三小姐要去哪啊?这园子我熟得很,要不我带你逛逛?”说着望向楚九公子,嘴里胡扯了个理由,“九哥,父王正找你呢!”   楚九公子没动,眼神古怪地看着他。   看他们都不应, 十一公子急了:“干嘛呀?九哥,我说的话你听到了吗?”   楚九公子道:“十一弟, 我们有重要的事, 你就别跟了。”   他说的心平气和,颇有劝导的意思,奈何十一公子听不进去,嚷道:“这是什么话?九哥想支开我吗?徐三小姐是王府的贵客,难道我帮着招待贵客不应该?只能你出面吗?”   “我们真的有重要的事。”   十一公子一点也听不进去:“九哥你这样可不对,我们兄弟都是一样的,凭什么你能跟我不能?”   说完,他昂起头,一副决不服输的样子。   “我……”楚九公子又好气又好笑,不知道该怎么回。   徐吟突然笑了,问他:“十一公子真的要跟?”   一看有戏,十一公子连连点头:“徐三小姐相信我,这园子我比九哥熟,有我做向导,定会让你更开心。”   徐吟点点头:“你可别后悔。”   这会儿十一公子哪里听得进去,恨不得赌咒发誓:“一定不会!绝对不会!”   徐吟转回身:“那就走吧!”   十一公子大喜,急忙跟了上去。   楚九公子还是不情愿:“十一弟, 你……”   他话还没说完,十一公子已经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笑着说:“九哥放心,你去哪我去哪!”   楚九公子无言以对,只得转头吩咐另一个:“十四,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回去找母亲吧!”   康乐县主也是一肚子疑问,但她向来听兄长的话,母亲早先又有交待,就乖乖点了头:“知道了。”   楚九公子又看向十一公子的小厮:“这里不用你伺候,你护着县主。”   小厮急忙看自己主子。   十一公子琢磨了下,如果要谈重要的事,小厮在场确实不便。反正园子里到底都是人,有事喊一声就行。他便同意了:“去吧!”   “小的遵命。”   小厮护着康乐县主离开,而小桑已经早一步走了,现下便只有他们三人。   楚九公子身上挂着十一公子,勉力撑住身子,向徐吟点点头:“走吧!”   就这样,徐吟打头,楚九公子拖着十一公子,三个人以一种奇怪的步调下了廊桥,往小楼走去。   一路沉默前行,十一公子越来越奇怪。   干什么?不是要游园吗?哪怕只是个借口,总要说话的吧?为什么他们都埋头走路?   直到在小楼门口站定,徐吟转回身来,冲他灿然一笑:“十一公子,最后给你一个机会,现在走还来得及!”   十一公子抬眼一瞧,小楼里安安静静,没有别人在。徐三小姐刚定了亲,他们肯定不是谈情说爱。所以,这两个人要私下谈事!屏退下人,肯定很重要!他不能走,绝对不能走!   他把楚九公子抓得更紧,死命摇头。   徐吟就笑了,给楚九公子递了个眼色,彷佛在说:你看,这可不怪我,已经给他机会了。   楚九公子无话可说,一脸木然。   “那就进吧!”徐吟说完,推开小楼紧闭的门扉,一步踏入。   十一公子紧紧搂着楚九公子的手臂,跟了进去。   这间屋子今日不待客,因而门窗紧闭。里头光线幽暗,看不真切。   十一公子觉得有点奇怪,就算要避了人谈事,也没必要找这么个地方吧?乌七抹黑的,彷佛偷情似的。不至于啊,徐三小姐要有意,去年为什么不选老九?现下婚事都定了……   还是说,她就好这一口?那他跟进来了,不会想让他也成为裙下之臣吧?哎,兄弟一起,这太胡闹了吧?父王那么好色,也没有这毛病啊!不行不行!   唔……万一徐三小姐一定要呢?其实她长得这么漂亮……   十一公子胡思乱想,抬头一瞧,大惊失色。   徐三小姐!   她!   在脱衣服!   “你干什么?!这……”他猜对了?怎么办啊,到底要不要从了她?如果自己让徐三小姐更满意,她会不会放弃九哥选择他啊?到时候在父王面前美言几句……不不不,还是不行,这太超过了!他虽然是个纨绔,但不是这么没节操的!   “徐三小姐不要啊!”十一公子脱口而出,终于松开楚九公子,一把抱住自己的胸,“我是不会屈服的!”   可惜他说也没用,“唰”的一声,徐吟扯掉了身上华丽无比的织金锦裙。   十一公子吓得捂住自己的眼睛。   “啪!”鞭子的声音。   十一公子更害怕了。这这这……徐三小姐还有这癖好?老九真是辛苦了……男人大丈夫,居然要忍受这等屈辱,果然不容易啊!他现在一点也不想争宠了,让给老九罢了!   他转身想跑,结果门“咣”的一声合上了,身后传来徐吟慢悠悠的声音:“十一公子,我给过你机会的,是你自己说一定不后悔,绝对不后悔!”   说完,她已经走到了十一公子身后,冷声命令:“转过来!”   十一公子想要摇头,可冷冷的皮鞭已经抵在了他的后脖颈上。他只能哭丧着脸,慢慢地转回身去。   “睁开眼睛!”   完了,睁开就是同党了吧?就必须卖身了吧?他不想,可是没办法,已经被他知道秘密,如果不肯同流合污,会被灭口吧?不不不,他还不想死……算了,卖身就卖身!老九都肯,他有什么不行的?性命重要,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十一公子以大无畏的精神睁开眼睛,然后……   “咦?”他勐地瞪大,直愣愣地盯着眼前的人。   脱了华丽锦裙,卸掉满头钗环,眼前的少女身穿红衣劲装,脚踩长靴,手握皮鞭。明明穿着比刚才简单多了,反而把她的美貌完美地衬托出来,明艳逼人。   十一公子看呆了,都不知道两个同样劲装打扮的壮汉从哪里冒出来,向徐吟恭敬地抱拳:“大当家!”   这个称呼让十一公子一个激灵,指着徐吟。   “你!你!”土匪啊! 第378章 走水   河兴王沉着脸色,听侍卫军统领禀报。   “……路上尽是碎石,堆得极高,非但车马不能通行,连人都不好过去……如同滑坡一般……”   “今日无风无雨,山石怎会滑坡?”   统领的汗都滴下来了:“属下也是这样想旳,听方才的声音,像是动用了火药。”   河兴王诧异:“火药有这样的威力?”   不怪他不信,火药是道士炼出来的,后用于爆竹、烟火,百戏艺人也会用来变戏法,但没听说可以炸掉山石的。   统领答道:“属下去查看的时候,闻到了硝烟的味道。”   河兴王脸色更难看了。这番话透露出两个消息,其一,有人手中握着威力惊人的火药,足可以炸掉山石;其二,此事是人为,有人断了他们回去的路,将他们困在这里!   想到这里,河兴王再也坐不住了,喝令:“立刻派人搜山,务必找出山石滑坡的原因!”   “是。”   河兴王来回走了两步,补充道:“派一个小队就好,敌暗我明,小心调虎离山!”   “是。”   统领应声而去,河兴王坐回主位,脸上尽是沉凝之色。   如果山石滑坡是人为,对方的目标无疑是这个园子。河兴王府的人几乎都在这里,要是出事,留在王府那几个根本撑不起大局,那楚氏就完了。   会是什么人?中州哪个豪族吗?有几家没来重要人物?或者故意过来混淆视听里应外合?   河兴王府扫过现场诸人,看谁都可疑。   这些人原本是王府的属臣,自从绿林之乱,各家拥兵自重,一个个心思就大了。现下帝统旁落,天下大乱,谁知道是不是有人意图取而代之?   河兴王坐着不言语,席上气氛格外沉重,有不知事的小公子想问长辈,一张嘴就被低声喝斥回去:“闭嘴!”   众人被氛围压得不敢说话,最终还是那位嘉定侯出面,想跟河兴王商讨一番:“王爷……”   话还没问出口,外头又响起了动静。一声声马嘶连接不断,夹杂着下仆的呼喊惨叫,离得远只隐约听到“别跑”“抓住它们”等话语。   河兴王脸色更难看了,喊道:“怎么回事?又发生什么了?”   一名管事急匆匆而来,颤声禀报:“王爷不好了,马厩走水,马儿受惊了!”   众人大惊失色,抬头看去,果然不远处有黑烟腾起,燃烧的气味越来越浓。   路堵了,马没了,他们这些贵族,平日出入全靠车马,这下能逃到哪里去?等于被困在这里!而且,火势无情,现下烧的是马厩,等会儿不就蔓延到园子了?这是要他们的命啊!   众人脸色煞白,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外面一道道惊呼声紧接着传来。   “快闪开,要烧塌了!”   “拦住那些马,不能闯到院子里。”   “水呢?水呢?”   到了这个关头,下仆不管原来干什么的,都跑去救火了。   只是火势已经烧大了,湖又离得远,着实杯水车薪。   “咔嚓!”   “轰!”   “希溜溜!”   声音接连不断响起,消息一个个传进来,园子里越发人心惶惶。   “马厩烧塌了。”   “马都跑了,有几匹撞倒了门。”   “不够,人不够啊!”   “不好,要烧进来了!”   这些消息让园子里惊慌的情绪蔓延开来,终于有人忍不住:“王爷,快让侍卫军救火吧?要是烧进来怎么办?”   说着,年纪比较小的孩子承受不住沉重的气氛,哭了出来。   哭声更加助长了恐慌,宾客们帮腔:“是啊,王爷,侍卫军不去人手不够啊!”   “救火要紧!”   “王爷……”   群情之下,河兴王松口:“那就去一半人。”   看那些无故落下的山石,肯定有人盯上他们了,无论如何,都得留下足够的战力。   侍卫军的加入,让前方的情况缓和了许多。   这时,山路上再次传来轰鸣,接着便是喊杀声。   “什么情况?”   “不好,山上有埋伏!”   “护卫!护卫!”   众人大惊,又是炸山又是放火,居然还有埋伏,到底什么人这样算计他们?难道今天要死在这里了吗?   听到这个消息,河兴王反而缓和下来,他等的另一只靴子终于落地了。   “来人,速速迎敌!”   今日来的是侍卫军的精锐,对方秘密埋伏不会有很多人,他就不信河兴境内有更强的敌人。   河兴王心思稍定,终于腾出空来处理其他事务。   “公子们呢?都叫过来。”   “几位夫人在何处?”   “将女眷都请进后堂,叫夫人领着,若有不好就从后门出去。”   “不许慌乱!听令行事!”   一道道命令传下去,场面终于稍稍稳住,女眷们依序进入后堂,最后是男客。   河兴王站起身,沉声道:“诸位,今日不知是何人算计我等,但此人的目标决不止我河兴王府。试想,在这里的不是各家家主与夫人,就是中流砥柱。如果今日出了事,造成的后果说句中州大乱都不为过。你们想要这样吗?”   一番话下来,各家沉默了。   他们多半不想为河兴王府出力,但涉及自身性命,不得不掂量掂量。   河兴王说的很有道理,对方的目标说不定是他们所有人,就算仅仅针对王府,谁又能保证自己安然逃脱呢?混乱之中丢命,再寻常不过!   很快就有第一个人响应:“王爷说的是,到了这个境地,我们要齐心协力才是。”   说话的是嘉定侯,在中州豪族中算得前列,他一发话,另外几个便也出声了。   “王爷吩咐便是。”   “听王爷令。”   河兴王满意地点点头,内里不乱,那今日度过此劫的把握又大了些。   “除却老少,青壮都过来。有武器么?佩剑也可,能拿的都拿上。等下侍卫军去正门迎敌,我们关上二门,分班值守。倘若有一二漏过的贼寇,便将他打下去!”   河兴王说完,虚心求教:“嘉定侯,你们家兵书传家,这般安排你看可妥?”   嘉定侯点点头:“王爷安排极妥。”   他心里暗叹,咱们这位王爷平日看着贪美色好享受,内里却也不是个草包。各家想取河兴王府而代之,难啊!   “好,那这守门之事,就交给嘉定侯了。”   嘉定侯收束心思:“必不辱命。” 第379章 应战   山石落下来的时候,卫均等人伪装成侍卫,正往烟雨楼而去。   依照计划,会有内应将香夫人引到烟雨楼,然后他们出其不意,立时将她绑了,速速从后门离开。   当他们假装巡视到烟雨楼时, 忽地一声轰鸣,地面震了震。   一群贼寇懵了。   发生了什么?   不等他们弄明白,有别的卫队匆匆往前面跑去,经过他们的时候,一个校尉模样的人喝道:“你们哪个小队的?别在这耽搁了,外头有变,速速去前方听命!”   计划还没实行,他们不能暴露自己, 万般无奈之下,只得跟着这些侍卫出去。   到了前头,他们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紧接着马厩走水了。   园子里一团乱,他们小心退到后头,凑在一块商量。   “怎么办?”   “哪里跑来的同行,怎么抢我们生意?”   “不一定是同行吧?”卫均不怀好意地说,“河兴地界有点名号的全在这儿,剩下那些小贼,敢动河兴王府?”   这么说也对,石大纳闷:“不是贼是什么?难道是……”   看他想到了,卫均点点头:“可能是兵。咱们摊上大事了,有人想对河兴王府不利。不对,说不定想对整个中州的世家不利。”   贼头子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们这些人虽然個个在道上名声响亮,但凑在一起也只敢绑个王府姬妾,现在发现自己可能掺和进血淋淋的权势斗争,岂能不怕?   “那我们撤?”   大半人一听, 立刻同意了。他们只是贪财, 不是想死。   “不行!”贼首是个农人模样的老汉,这个行动就是他召集起来的,此时他目露凶光,说道,“我们费了多大的劲,这会儿已经进了虎穴,什么也不干岂不是太亏了?”   “那怎么办?来的要真是兵,咱们干不过啊!”   “怕什么?”老农喝道,“难道你们不觉得,这正好是个机会?他们两方相斗,到时候肯定一团乱,谁还顾得到我们?说不定能捞笔大的!”   说的也有道理……   “我同意!”一个贼头子附和,“咱们本来干的就是刀头舔血的活儿,都到这份上了,怎么能空手?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这话说的大家犹豫起来。每个行当都有自己的规矩,所谓贼不走空,既然开工了就得有点收获,哪怕顺条手帕走也是个意思。   “到底干不干?不干自个儿走也行, 咱丑话说在前头,走了就是散伙, 有事兄弟可不会帮手,发财也不干你的事。”   贼头子们左右为难。为了这桩买卖他们已经耗了很多时间,就这么走了不甘心。可留下来吧,看着实在是凶险。   不等他们做决定,外头又响起了喊杀声。   贼头子们大惊,这下子想走也走不了了。   “你们躲在后头干什么?”真是冤家路窄,那校尉又看到了他们,喝道,“王爷有令,都出去迎敌!若有怯战,军法处置!”   周围都是王府侍卫,人数远远超过己方。贼头子们没法子,就这么被裹挟着上了前线。   众人内心泪流满面,他们是来绑架的,不是来打架的!   卫均泄出一声笑,急忙憋回去。   ……   除了河兴王的近身侍卫,其他侍卫军都去守园门了。   下仆们也都安排好,一部分救火,剩下的守内门。   河兴王一声令下,第二重门重重关了起来。   不知为何,听着“咣”的一声,他心中一紧,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回想了一下安排,应该没什么错漏才是。侍卫军外围守门,要是被突破了也有第二层防卫。如果这么着也叫贼人攻进来,那说明河兴境内有他不知道的势力。   河兴王这点自信还是有的。楚氏虽然不如开国,可河兴还是楚氏的河兴。   他抬头看过去,嘉定侯已经排好班了。几架梯子搬过来,安在选好的点上,倘若有贼寇突破外围漏进来,便居高临下打回去。   王府向来奢华,这园子建得也讲究,内园的墙高且厚,门板又被牢牢抵上,有人防守的情况下,外面的人想攻进来需要不少时间。   河兴王这么一想,心定了几分,终于能分出心神了。   “几位夫人呢?”   “王爷!”乔夫人急步而来,“妾在此。”   她神情虽然焦急,但还保持着冷静,禀道:“各家内眷都安排在后堂了,倘若不好,妾便叫人引她们去后门。余下便看运气了,倘若后门贼人不多,仆妇尚可抵挡一二,如若不然就怪命不好吧!”   河兴王欣慰地点头。到底跟了他二十年,真到关键时刻,乔夫人还是靠得住。   “香儿呢?没吓坏吧?”   乔夫人欲回答,身后传来声音。   “王爷。”香夫人从后面走出来,神情惊慌,身子微微颤抖,害怕地抓住了河兴王的袖子,却强自镇定,“妾无事。”   河兴王放下心来。他问这话,一则确实担心香夫人安危,二则也疑心她会不会大难临头先行跑路。毕竟这女子是他强纳来的,虽然近日表现温顺,谁知道关键时候是不是就暴露心思了。   现下他见香夫人非但没逃,还很依赖自己的样子,怜惜之心大盛,握着手柔声安慰:“莫怕,只是小贼而已,你到后头等着,过会儿就被打退了。”   香夫人却不肯放开,眼中甚至有泪光:“我想留在王爷身边。“   她原就是个清冷美人,进府这么久何曾有过如此娇态,河兴王更加怜爱了,心想自己身边有近身侍卫,倒比分开安全些,便道:“好好好,你想留就留,本王一定护着伱。”   香夫人破涕为笑:“谢王爷。”   河兴王抬头吩咐乔夫人:“后头交给你了,莫要闹出乱子来。”   他一心惦记着香夫人,却没问过一句自己,乔夫人心中酸楚,强忍着回道:“是,妾一定尽全力。”   说完,她转身回后堂。   才走几步,忽听“咻”的一声,原本站在梯子上督战的嘉定侯应声而倒!   被组织起来的各家老爷公子大惊失色,围上去喊:“侯爷!侯爷!”   众人定睛一瞧,但见一根极细的银针正正插在嘉定侯的胸口,而嘉定侯双目紧闭,已是无知无觉。   短暂的沉寂后,现场的气氛炸开了。   “死了!嘉定侯死了!” 第380章 幕后黑手   在场的这些老爷公子,有几个见过真死人?顿时忘记了身上的使命,大呼小叫起来。   河兴王一惊,亲自过去探问:“怎么回事?”   侍卫拨开人群,蹲下去摸索嘉定侯的身体。   呼吸没了,心脏不跳了,眼皮耷拉着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只得起身回禀:“王爷,没气了。”   河兴王脸色一白,他身边的侍卫意识到危险,冲上前围住他,握刀喝问:“谁?!”   内门安安静静,只有外头传来骚乱声。   香夫人第一次露出惊色。她可以肯定,这决不是她的人动的手,所以……   后堂传来女眷的哭声,有人喊着“侯爷”想冲过来,却被丫鬟死死拉住。不少人偷偷往外瞧,但这些人里,找不到那位徐三小姐的身影。   她去哪里去了?最后一次有人来禀报,说她在廊桥上和诸位公子谈笑风生。然后自己就被乔夫人叫去警告了一番,接着便是变故……   别人不知道,可香夫人知道那是楚九弄来的西贝货,好叫他重新得回河兴王的信重。也因为如此,她根本没想到他们会搞出这么大的事!   楚九疯了吗?   香夫人忽然后背一寒,扭头盯向高处。   箭支破空声在同时传来。   几个侍卫情急之下挥刀去打,然而箭势又沉又疾,他们人数不多,待全部打落,不免露出几分狼狈。   而幕后的敌手,终于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屋檐上,气质凶悍的壮汉排开,拱卫着中间的红衣少女。   这些壮汉大家不识得,可那红衣少女,虽然打扮不同了,神态也不相似,但他们分明不久前见过!   徐三小姐!那位徐三小姐!   看着他们狼狈的模样,徐吟笑了,鞭子一下下敲着手心,悠闲说道:“诸位好啊!用这样的方式打招呼,实在是不得已,还请见谅。”   这是打招呼?还不得已?   在场的老爷公子们大多面露惧色,在弓箭所指之下不敢说话,最后还是那位夏公子站了出来。   他表情悲愤,大声质问:“徐三小姐,你想干什么?为何要杀我父亲!”   半个时辰前,他们还相谈甚欢,甚至约好了下次一起郊游,可现在她眼睛都不眨,便叫他父亲瞬间丧命!   “诶,都说了是不得已。”徐吟假惺惺地说,“要怪你就怪王爷吧,我都把侍卫军调虎离山了,他还能把你们这群废物组织起来。不下点猛药,怎么能叫你们明白局势,识相一点呢?”   “你……”   这是杀鸡儆猴!嘉定侯就是那只鸡!   夏公子气得脸色铁青,但徐吟已经不理会他了。她神情一变,瞬间露出杀气,冷声喝道:“不想死的都给我放下兵器,乖乖投降!不然的话,我们的箭可不长眼睛!”   众人不由去看河兴王。   徐吟懒得跟他们纠缠,手一扬,箭雨再次应声而落。   “夺!夺!夺!”一支支箭插在脚下,力道大的几乎射穿青砖。   在场的老爷公子平日养尊处优,连杀鸡都没见过,何曾直面过这等凶徒,顿时一个个大叫起来,争先恐后甩开漂亮的宝石佩剑,举手喊道:“别射别射!饶命啊!”   河兴王好不容易组织起来的第二道防线,就这样瞬间瓦解了。   徐吟露出微笑:“这才乖。”   她摆摆手,部下们从屋顶跳下,喝令那些人举手靠墙站好。   现在就剩下河兴王了。   “王爷,你怎么说?”徐吟的目光先落在香夫人身上,又看了眼后堂,“你不会只顾自己安危的,对吧?”   河兴王已经冷静下来了。他看着眼前的徐吟,这样的装扮显然比一身华服更适合她,劲装利落,手上缠着护腕,英姿飒爽。   再看她带的那些部下,个个精壮,透着一股彪悍之气。   只是他不明白,徐三小姐为何要坑害于他,是想吞并河兴吗?不,徐氏虽然今非昔比,可要出动兵马,并非一件易事。南源底子薄,便是打下来了也缺人治理,反倒江北就在河兴之东,最后说不定便宜了蒋奕……   “王爷想好了没?”徐吟等得不耐烦了,威胁地抬起手中鞭子,“还是说,你们想尝尝开胃菜?”   她这一抬手,露出了磨损的袖口,河兴王心中一动,一个念头冒出来,一切豁然开朗。   贪财,不知礼仪,丝毫不懂穿戴……   他脱口而出:“你是谁?!”   徐吟扬了扬眉,笑道:“王爷不会吓傻了吧?我是徐三啊!”   河兴王沉声道:“徐三小姐何等出身,岂会穿如此劣质的布料!你行止全无大家之风,哪里像是高门贵女!”   先前费解的一幕幕出现在脑海,河兴王明白过来了。   如果这个徐三小姐是假的,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哪家闺秀会想方设法从别人手里换财物?徐家再怎么家底薄,也不至于教出见钱眼开的女儿来。要知道,徐三小姐可是去过京城,在宫里受过教的,她要真的这么不懂礼仪,能从京城活着回来,还让先帝大肆嘉奖吗?   看到他的神情变化,徐吟哈哈笑起来,得意地说:“王爷不傻嘛!可惜啊,你知道得晚了一点。”   她果然是个假的!   可恨他居然让这么个西贝货进了王府,以致于造成今日的恶果!   ——等等。   河兴王脸色变了变。他为什么没有疑心徐三小姐的身份?因为她是自己的儿子带回来的!   “阿九……”   徐吟笑眯眯,欣赏着河兴王的表情:“王爷想九公子了?别担心,他好着呢!比你们都要好。”   河兴王的猜想被验证,不禁恨极:“阿九!”   “王爷气什么?这不是你自己种的因吗?因为一个女人,疼爱了十几年的儿子想扔就扔了,放谁身上都要不平的吧?”   河兴王大怒:“你懂什么?他……”说到一半又收住。   徐吟若有所思:“难不成另有隐情?”她敲了敲手上鞭子,恍然大悟,“哦,我懂了,王爷其实在考验九公子?看他乍然失宠,是不是还对你一如即往地孝顺。唉,王爷真是老糊涂了,你想考验他,说明不信任他,那又怎么能怪他不信任你呢!”   河兴王理都没理她,既然一切是楚九谋划的,那这女子不过是个卒子罢了。   “让他出来!”   话才刚落,“啪”的一声徐吟手里的鞭子甩了出去,重重击在地上,青石顿时裂开一道缝。   她冷冷说道:“看来王爷还没搞清楚状况,不管你们原来一个个多高贵,现在就是我砧板上的肉!” 第381章 买命   “王爷!”   这一番动静惊动了外头的侍卫军,纷纷冲回来想保护河兴王。   徐吟看了一眼,她带来的人立刻攀上梯子,送了外头一轮箭雨。   河兴王亲眼看着这幕,心凉至极。   门是他叫人顶上的,梯子是他叫人安排的,这一切都叫这女贼占了便宜!   单凭他身边这几个护卫,想要挡住这些匪徒是不可能的。   “你想怎么样?”他沉声问,“阿九答应了你什么?他能给你的,本王一样能!”   徐吟挑眉:“王爷不会想挖墙脚吗?”   这说法虽然不太好听,但也不算错。河兴王道:“只要你现在退出去,阿九答应给你的东西,本王给双倍!”他停顿了一下,又警告,“你好好想清楚,河兴真正做主的人是谁。现下不过是路断了,暂时无法与外界联系,才会叫你们一时占得上风。只要路一通,拿下你们就是瓮中捉鳖!”   徐吟哈哈大笑,戏谑道:“王爷蒙我呢!”   河兴王忍着气:“本王说的句句属实,你不信本王可以立誓。”   徐吟摆手:“不不不,王爷别误会,小女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只不过,你后面留了半句没说,我要听信了,就算拿了双倍的钱,只怕也没命花吧?”   不等河兴王再许诺,她接下去:“何况,我能到这里来,是九公子铺的路,不然的话我哪有资格站在王爷面前,更不用说谈条件了。今日我出尔反尔,手底下这些兄弟会怎么想?他们若是不信我,又怎么会把命交到我手里?干我们这行,讲究个信用,所以,王爷的条件再好,我也是不能应了。”   “没得商量?”   “没有。”   那就只有拼死一搏了。河兴王退后一步,身边的侍卫立时握紧刀剑,做出誓死护主的姿态来。   徐吟又笑了,晃着手中鞭子:“王爷别紧张啊!我不应你,又不代表要你的命。”   河兴王拧眉:“什么意思?你既打定主意,要怎样就痛快放话,莫要故弄玄虚。”   徐吟转头喊了一声:“小桑!”   “来了来了!”小桑一阵小跑,从后头奔过来,“小姐有什么吩咐?”   “九公子什么时候来?”   “九公子说,那边收拾好了再来。”   徐吟掐指算了算,点头道:“那怎么也有半个时辰。”   “是。”   “行,干活吧!”   “遵命!”   在小桑的喝令下,河兴王的主位被收拾出来,她拍了两下灰尘,笑嘻嘻地做了个手势:“小姐请。”   徐吟走过去,大马金刀一坐,伸手一指:“你们几个,把人都请过来!”   被她点到的部下应声:“是。”   壮汉们如狼似虎地冲进后堂,拔刀喝令那些夫人小姐:“统统出去,到外头去!”   这些夫人小姐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式,吓得尖叫连连。   “你们别过来!”   “我家老爷是县公,你们胆敢冒犯……”   其中一名壮汉嗤笑:“我们刚刚杀了一个侯爷,你说我们敢不敢?河兴王还在外面呢,别给脸不要脸!”   “你……”   徐吟的声音传过来:“你们客气点,吓坏了可不值钱了!”   壮汉们答应一声,回头凶巴巴地喝道:“听见没?我们小姐好心,可别逼我们动手!”   康乐县主紧紧抓着母亲的袖子,脸都吓白了。   外头出现变故,她第一反应难以置信,再听到主谋是同胞兄长,脑袋嗡嗡作响。   怎么可能呢?九哥谋划了今天的事,对付父王?不可能,她不相信。   但是兄长没有出现,外面那个女贼千真万确是她陪了一天的徐三小姐。她信念受到冲击,仓皇失措下只能依赖母亲。   “母亲,怎么办?”   乔夫人咬了咬牙,第一个站出来:“既然让我们出去,那我们就出去,你父王还在外面。”   看到是她,那壮汉笑道:“乔夫人是吗?您是九公子的母亲,可以不用出去。哦,县主也不用。”   听他这么说,周围立时投来针扎一般的目光。   乔夫人脸色白了白,却道:“什么九公子?王爷是我夫君,是我女儿的父亲,我们母女当然要跟他在一块。”   壮汉似笑非笑:“哟,夫人还真是贞烈,既然你自己要出去,那我们也没办法。”   说着,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乔夫人便拽着女儿,以慷慨赴义的姿态跨出后堂。   待她们出去,壮汉脸一拉:“你们呢?走不走?”   余下的夫人小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有人打头,一个接一个出去了。   这些匪徒倒还真听话,并没有对女眷动手动脚,只呼喝着让她们一边站好。   乔夫人带着女儿走到河兴王身边,垂首唤道:“王爷……”   河兴王哼了声,不想理会她。   乔夫人便不言语了,安静地在他身后站好。   所有人安置妥当,一名壮汉来禀报:“小姐,都带出来了。”   徐吟点点头,向旁边摆手:“念规矩。”   “是。”小桑站前一步,神气灵活地说,“诸位,所谓国有国法,行有行规,我们虽然是山贼,但也不是胡乱做事的。我们小姐最是善心,不爱伤人,血淋淋的多吓人啊!佛家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众人听得脸皮直抽,不由看了眼嘉定侯的尸首。这丫头怎么说得出口,出场就要一条人命,还善心?   小桑可不管他们怎么想,叽叽喳喳离题万里又绕回来:“……总之,我们小姐宽宏大量,不想枉伤人命。可是山寨里那么多口人要吃喝拉撒,也不能不管啊!思来想去,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有人忍不住了:“你们到底想干什么?直说吧!”   小桑笑嘻嘻:“别急啊!我们是贼嘛,贼不走空,不伤命也要留财的是吧?所以,我们小姐特别允许,你们可以拿钱来换命,出的钱足够,就可以从这里走出去!”   听得这话,本来已经陷入绝望的贵人们眼睛一亮。   “你说的是真的?”   “走出去的意思是放我们离开?”   “你们外面的同党呢?不会对我们动手吧?”   “当然是真的。”徐吟一手支颐,一手指向侧边,“只要你们交够钱,就可以从角门离开,随便找个地方躲个一天半夜,不就等到援兵了吗?”   众人心动不已。钱算什么?只要能活下来,多少都值得。   壮汉搬来一张空食案,小桑往旁边一坐,吆喝:“来来来,交钱了!” 第382章 真面目   今日原本是来赴宴的,众人都没什么大宗财物,徐吟一点也不嫌弃:“我这人最喜欢实实在在的东西,特别是金光闪闪的。”   这简单,河兴王的赏春宴,无论是男是女尽态极妍,珠光宝气。   “一号!”小桑喊道。   一名公子在壮汉的瞪视下犹犹豫豫地走过来。   “你出多少钱买自己的命?”   他掏出荷包,取出几张银票:“姑娘,我身边就带了这些。”   银票额度不大,合起来不过一百多两,也就是日常花用的数目。   小桑目光一扫:“还有呢?”   那名公子知趣地解下腰间玉佩,头上金冠,林林总总赏玩小物。小桑在心里估算了下价格,光那玉佩应该就值个几百两,便笑了起来。   “不错不错。不过,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什么?”   小桑提高声音:“扇子!”   那扇子是檀木的,技艺更是出彩,他花了整整一百两才弄到手,不禁露出肉疼的表情。   小桑立刻目露凶光:“怎么,不想买命了?”   壮汉雪亮的刀光映在脸上,这名公子立刻撒开手:“给给给,姑娘看够吗?”   小桑这才笑了:“你是第一个,讨个好彩头,就这样吧!”   “谢姑娘。”那公子喜出望外,连连鞠躬。   小桑“啪”一下给他手背盖了个章,一指角门:“你去吧,给他们看,就不拦你了。”   “哦。”那公子按下雀跃的心情,朝角门走去,半点也没意识到,自己就如同出栏的生猪。   “二号!”小桑再喊。   见一号公子果真无人阻拦,余下的人立刻积极了:“我我我!”   小桑笑眯眯:“就你了,来!”   众人交钱赎身,一个接一个,留在现场的人慢慢减少。   女眷就更容易了,她们佩饰多,金的玉的都值不少钱,只要肯交就能走。   一名王府姬妾见小桑好说话,大着胆子挤进队伍,轮到她的时候,小桑盯着看了好好一会儿。   姬妾心中忐忑,结结巴巴地问:“我、我能交吗?”   小桑看了眼徐吟,笑起来:“行。”   姬妾飞快地拔下金钗、耳坠、禁步……堆了一小堆。   小桑一一清点过去,同样“啪”一下给她盖了个章:“走吧!”   姬妾大喜过望,连声感谢:“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她不敢看河兴王,低着头匆匆走了。   河兴王若有所思,推了把身边的香夫人:“你去!”   “王爷!”香夫人不太情愿地抓着他的袖子。   河兴王低声道:“你出去,好帮本王传信。”   见她不应,他又推了一把:“去!”   香夫人咬了咬唇,只得无奈地道:“王爷等着我。”   河兴王欣慰点头:“出去后别走远,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本王的骁卫很快会找过来。”   “是。”   香夫人挤进队伍,垂头掩下眼中算计。   回来之前她留了求救信号,可到现在还没动静,说明园子里她的人被绊住了。现在她只能自救,若是这女贼放她走还罢,不放她走的话,那就只能……   香夫人抬起头,飞快地瞥向左右。几个侍婢与她目光一碰,假装无事地挪开,藏在袖子里的手却动了动。   很快轮到她了。   香夫人沉默地卸掉钗环手镯,小桑拿起来吹了吹,说:“不够。”   香夫人想了想,又拆了衣裳上的珍珠,腰带上的嵌玉。   小桑瞟了眼,拖长声音:“不够。”   香夫人已经身无长物,不禁道:“姑娘,我都给了。”   “是吗?”小桑笑眯眯,目光下移,“我怎么觉得还有呢?你袖子里……”   话音未落,香夫人目光一寒,袖中飞出一道凛冽的白光,迅雷般跃了出去。目标不是眼前的小桑,而是——旁边的徐吟!   与此同时,那几个看似无意,实则站位讲究的侍婢亦在同时出手!   “小姐小心!”小桑一脚踹翻食案,“呲溜”钻到了椅子后面。   而一直玩着鞭子的徐吟在白光出现的那一刻就动了,她翻身一滚,河兴王特用的宽大座椅被她踢起,重重落在地上,如同一面盾牌竖在面前。   “叮!叮!叮!”几枚袖箭、匕首全都被挡了下来。   一瞬间的机会失去,虎视眈眈的壮汉们已经扑了上去。   侍婢们见已事败,返身便逃,可徐吟早有准备,岂能让她们轻易脱身。   “咻!咻!”箭支破空,疾射而去。   随后接二连三响起惨叫声:“啊!”   眨眼间,三名侍婢尽数身死。   只剩下香夫人了。   徐吟一脚踹开座椅,鞭子卷过去。   香夫人闪身避开,拔地而起,落在屋檐上。   这一幕从开始到结束,也不过几个呼吸,直到此刻,在场众人才反应过来。   尖叫声响起,还没走的女眷们害怕地往后躲避。老爷公子们也没好到哪里去,再次乱成一团。   乔夫人惊得目瞪口呆。   “王爷,这、这……”   河兴王也僵住了。他宠幸了两个来月的女人,居然身怀绝技!   香夫人此刻站在屋顶,目带杀气,手握薄刃,分明是杀手的架式。   河兴王后背发凉,这些日子他们形影不离,要是亲热的时候这双手在他脖子上一划……   “终于露出真面目了?”徐吟笑着丢掉鞭子,转头看向河兴王:“王爷,您瞧见了吗?您宠爱有加,为她冷落旁人,甚至责罚九公子的香夫人其实是个细作。”   河兴王心中惊涛骇浪,渐渐回过味来。   他沉声道:“这就是阿九的目的?”   徐吟笑而不语。   河兴王一时不知该放心还是该生气。   徐吟转头看向屋顶:“说吧,你是谁家的?要是老老实实招来,说不准还有活下去的机会。”   檐上的香夫人忽然笑了。   她原是个冷美人,这一笑之下,当真荡人心魄。   但她说出口的话却冰冷:“倒是我小瞧了你这小贼,不过,你以为这样就能成功?”   她嘴角讥诮一笑,左手伸进怀里,掏出一物。   徐吟眉头一皱,喝道:“拦住她!”   可惜太快了,那东西已经抛上半空,“轰”的炸出一朵烟花。   很快,外面响起呼啸声,有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在外头空地上。   河兴王听到侍卫军的呼喊声。   “抛石机!那是抛石机!”   他脸色顿变,听到徐吟的声音悠悠传过来。   “王爷还不知道吧?这座园子周围,早就埋伏了刺客,就算我们不出手,你们今日也无法安然离开!” 第383章 谁是敌   另一边。   贼头子们听到身后二门重重关上,自己夹在侍卫军中间,有点慌了。   “什么情况?门关了我们怎么回去?”   这话让那校尉听到,喝道:“回什么去?我们要迎敌,自然是杀完了才能回去!”   什么?那不就是说,他们不可能趁乱掳人了?   “你们还有空想这个?”卫均不怀好意道,“我们现在被包围了, 能逃出去就不容易了!”   众人一看,可不是吗?周围都是侍卫军,山上有敌人,还想什么掳人,先保命吧!   “走走走,想法子逃吧!”   “真晦气,事儿没办成不说, 还惹一身腥。”   “早知道不来这趟!”   首领看着不好, 喝道:“你们说什么呢?遇到点问题就散伙,能不能干事了?”   可这群人本就是乌合之众,人心散了,哪里还听他的,回嘴道:“这是一点问题吗?再不跑命都要丢了!”   “是啊,你要干你去干,反正老子不伺候了。”   “你们……”   首领话说到一半,前面又是轰隆隆地面震动,贼头子们抬头一眼,都惊住了。   精兵!来的果然是精兵!一个个身着黑铠,铁甲覆面,竟比王府侍卫军还要威风。   侍卫统领不敢大意,上前喝问:“你们是什么人?胆敢与河兴王府为敌!”   这些人并不说话,只沉默地列队站好。   但他们也不进攻,就那样直挺挺站着,跟一座座石凋似的。   侍卫统领有点懵,再次提剑喝问:“说!你们到底是谁?”   对方仍然不语。   这情形让人摸不着头脑,统领尝试着质问、喝骂, 都没得到任何回应。   部属凑过来问:“统领, 怎么办?”   对方既不退也不打,主动挑衅吧,明显人家装备比自己好,叫他们进退两难。   这时,二门里传来动静,那边的侍卫赶忙来禀报:“统领,有贼人熘进去,挟持了王爷!”   统领大惊失色,这边盯着黑甲武士,那边组织人手回去救援。可二门被防守得死死的,他们吃了一轮箭雨,只得后退。   几番尝试下来,统领无奈至极地摇头。   “对方技高一筹,今天怕是……”   外有精兵,内有贼寇,他们从一开始就中计了。为今之计,只能死撑到底, 等援兵搬开山道碎石。问题是,王爷已经落入贼手,根本撑不到那时候。   如此拖了一会儿, 部属喊道:“统领快看!”   从这边看过去,园中屋檐一角站着个手持利刃女子,湖水绿的衣裙随风飞扬,不是香夫人是谁?   统领一愣:“她……”   未及反应,香夫人从怀中掏出一物,往上一抛,空中炸开硕大的烟花。   统领顿时色变:“不好,这是报讯之物!”   他才想罢,就听半山处传来响动,抬头一瞧,竟是巨石迎面抛来!   “抛石机!那是抛石机!”   巨石落下,轰隆隆地面震动,侍卫们不得不四下躲避。   统领一颗心凉透了,已经陷入绝境,竟然还有杀招,无异于将他们困在陷阱中动弹不得,再万箭射杀。   好毒,好狠!竟是一点余地也没留!   事到如今,只能背水一战,说不定还有一点生机。   抛石机停下之时,统领直起身,高举手中剑,心中不免悲壮——   “全军听令,杀敌!”   声音落下,一具具黑甲石凋突然动了,他们齐齐后转,拔出刀枪剑戟,朝天高呼。   “杀敌!杀敌!杀敌!”   呼喊声中,他们潮水一般涌出去,与埋伏的杀手交锋。   统领呆呆看着,不由伸手摸了摸嘴巴。   咦,他还没说话啊!   其他侍卫也呆了。怎么回事,他们不是一伙的吗?为什么打起来了?   “统领,你看!”身边部属喊着,伸手指去。   统领转过去,有人在黑甲武士的护送下往这边而来,衣袂飘飘,面如冠玉。   “九公子……”   楚九公子很快走到他的面前:“甘统领。”   统领神情复杂,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楚九公子也不与他多说,只道:“据我所查,这些人潜伏在河兴已久,香夫人便是他们的内应。今日他们借着赏春宴的机会,打算对父王不利。不过贼人已经被我调出来了,徐三小姐受我所托,留在园子里保护父王,你可以安心。”   统领动了动嘴唇,结结巴巴地说:“那……那不是假的吗?”   楚九公子笑了:“本公子亲自从南源请来的,怎会是假?”   统领脑子晕乎乎的,所以徐三小姐确实是徐三小姐,并不是什么女贼?   他忽然想起来:“可是嘉定侯……”   “你等会儿就知道了,先抓贼吧。”楚九公子转身一指,喝令,“拿下他们!”   混在侍卫军中的贼头子勐然对上他的手指,顿时大惊失色。   “暴露了!”   “快走!”   贼首砍翻了一个侍卫,正要逃走,勐地让人揪回来。   他踉踉跄跄,待勉强站稳身躯,脖子已经架上了刀,再一抬头,对上卫均灿烂的笑脸:“去哪啊?!”   贼首愣了一下,大怒:“你是奸细!”   卫均一脚踹翻他,看着侍卫冲上来将他制住,呸了一声:“老子顶天立地,朝廷钦命武官,你个逆贼哪来的资格对老子说三道四!”   说完,他把人一一点出来:“这几个都看好了,他们是香夫人同党!”   ……   外面喊杀声鼓噪,园子里却越发安静。   烟花飞上半空的时候,徐吟一把捞过长弓,箭支疾射而出。   刚开始香夫人还试图躲避,可徐吟又不止一人。   一轮箭雨过后,她便从屋檐摔了下来。   部下跑上前,探过鼻息,回来禀报:“三小姐,还有气。”   徐吟摆手:“抓起来,治伤。”   “是。”   他们把香夫人抬回屋子,拔了箭,敷了药,将她全身上下能藏东西的地方全都搜罗干净,连牙齿缝里的毒药都没放过。   小桑从椅子下面爬出来,重新安好座椅,掸过灰尘:“小姐坐。”   徐吟坐下来,指了指嘉定侯:“赶紧拔了吧,拖下去人就真憋死了。”   “是。”   嘉定侯的家卷守在他周围,看到小桑走过去,夏公子急忙拦住她:“你想干什么?”   “一边去。”小桑一把将他推开,捋起袖子,“想让你爹活过来,就别碍事。”   夏公子愣了愣,与母亲对了个不知所措的眼神,没敢再拦。   小桑蹲下来,先拔出那根针,而后拍拍揉揉一番,已经没有气息的嘉定侯忽然“啊”的一声,缓过气来。   夏家人大喜,“父亲”“侯爷”叫个不停。   嘉定侯看着周身的家人,稀里湖涂:“怎么了?围着我作甚?”浑然不知自己“死”过一回。   众人亲眼看着嘉定侯起死回生,不禁将目光投向那女贼,哦,不是,徐三小姐。 第384章 年轻人   留在园子里的贴身侍卫被搞懵了,不知所措地回头示意。   “王爷?”   河兴王眉头拧得死紧,这短短半个时辰,他的心情大起大落,不禁一阵胸闷。   看他伸手捂胸,乔夫人急忙上前:“王爷!”   她一边拍抚,一边喊管事:“快,拿救心丸来!”   管事忙不迭奔过来:“来了!”   救心丸服下去,河兴王的神色慢慢好转,终于吐出那口气。   乔夫人正欲开口,那边已经发话:“王爷身体不好,请过来休息吧!”   在徐吟的示意下,侍者重新安置好座椅,乔夫人扶着河兴王过来。   徐吟亲手倒了杯水:“王爷请。”   这杯水河兴王喝得五味杂陈。   待搁下杯盏,他再一次认真看向这位徐三小姐。   她还是那身略显陈旧的红衣,脸上妆粉已经洗净,阳光下肌肤细腻如瓷,坐在那里仿佛整个人都透着光。   河兴王暗自纳闷,明明是同一个人,刚才粗鲁豪迈看着跟个女贼似的,怎的一眨眼就换了一身气质?   瞧她这般,倒像是传闻中徐三小姐的样子。   徐吟任由他打量,直到他蹙眉探问:“徐三小姐?”   她抿嘴一笑,起身见礼:“小女徐吟,见过王爷。”说着,恭谨而不失从容地低下身去,这是真正的高门气度。   河兴王心中再无疑问,心情却更加复杂。   他闷闷坐了一会儿,说道:“徐三小姐远来河兴,本该盛情款待才是,被卷入这是非之中,本王心中过意不去。”   徐吟含笑道:“小女应九公子之邀,来之前已有准备,王爷不必歉疚。”   这话承认了他们俩早有预谋。   河兴王既怒且恼,眉头越发不得舒展。   徐吟知道他心里不舒服,便不多说,只道:“九公子已在外头迎敌,王爷且等片刻。”   过了会儿,小桑来报:“小姐,香夫人救回来了,人还在昏迷中。”   徐吟点点头:“把人看好了。”   “是。”   徐吟抬头看了眼,河兴王神情冷漠,丝毫没有问询的意思。她就笑笑,两人相对而坐,静静听着外头的打杀声。   另一边,众人亲眼看到嘉定侯“起死回生”,心中经历了一番激荡,终于安定下来。   这个赏春宴可太刺激了。先是马厩走水,以为出了事故,后来敌人来袭,徐三小姐突然变成了女贼,还道小命要交待了。哪知道一转眼,女贼又变回了徐三小姐,外面的敌人其实是护卫,真正的贼人被瓮中捉鳖,他们只需要看戏就好。   当真是一波三折,柳暗花明。   人的本性慕强,他们被折腾了一番,反倒对这位徐三小姐越发敬畏。   而先前赎走的那些人,陆陆续续也回来了,大家不敢打扰,各自找地方静坐,等着外头事情落定。   待小桑续到第三盏茶,外面的打杀声渐渐平息,二门终于被敲响了。   徐吟抬手,部下上前挪开重物,将之打开。   楚九公子踏步走进来,身后跟着几个拎着首级的侍卫,走到河兴王面前跪下:“父王,孩儿幸不辱命,贼首已经伏诛。”   河兴王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他似的,久久不语。   楚九公子也不多话,就这样静静等待着。   许久,河兴王终于点了点头:“做得不错,不枉为父这样看重你。”   楚九公子恭敬低首:“全赖父王栽培。”   河兴王又看向对面的徐三小姐,朝气蓬勃的脸庞,和他儿子一样的年轻。   他想起早上收到的战报,听说燕二公子一举破了曹全的铁桶阵,将他父亲昭国公救出包围,已是独领一军。而东江王缠绵病榻,如今东江做主的人是世子李闻。齐郡那边出现一支义军,首领也才十八岁。现在的年轻人啊……   他在乔夫人相扶下颤颤起身。   “父王。”楚九公子急忙去扶。   河兴王摆手:“无碍,休息休息便好。”他停顿了下,“此事既是你平息的,那收拾善后就归你了。”   “是。”   河兴王去了内堂,身影说不出的落寞。   楚九公子无声叹了口气,回头迎上徐吟的笑容。   “我的事也办完了,接下来都是你的了。”   楚九公子点点头,郑重地向她拱手施礼:“今日援手之情,没齿难忘。”   徐吟摆摆手,领着刚回来的卫均往后头走去:“你记着就好。”   ……   卫均禀报完自己的卧底经历,迟疑了一下,说:“三小姐,那些贼头子里,有个人很不寻常。”   “哦?”徐吟懒洋洋的。   “他实力很强,感觉不像山贼,倒像是江湖中人。我本想抓他回来审一审,可惜跑了。”   徐吟没太在意,随口问:“是香夫人叫来的帮手吧?模样如何?使的什么功夫?”   卫均比划了一下:“大概这么高,比我瘦一点,年纪嘛,最多十七八,使的是刀。他的刀比较特别,刀身是直的……”   听他一一描述,徐吟神情渐渐凝重起来,喃喃道:“他怎么在这……”   卫均问:“三小姐识得这人?”   徐吟没回答,只道:“这人应该是个杀手,专门接活的,看来我们要晚两天回去了。”   “哈?”   徐吟算了算:“离姐姐出嫁还有五天,时间有点紧,先把东西收拾好,事情一办完我们就快马回去,应该赶得及。”   “哦。”   说完这事,小桑背着一个大口袋进来。   东西挺重,她放下来喘了口气:“小姐!这些东西怎么办?”   “什么?”   “赎金啊!”小桑打开来,里面一片金灿灿,是刚才那些人为了赎身交的金玉首饰。   徐吟不在意:“叫他们领回去好了。”   小桑垮下脸:“都还回去啊?多可惜,我演了半天呢!”   徐吟想笑:“你缺钱吗?我给你的月钱少了是吧?”   小桑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话没说完,瞧见外面有人探头探脑,她眉毛一竖,喝道:“出来!你们偷偷摸摸干什么?”   外面安静了一下,进来两位小姐。她们一脸不好意思,期期艾艾地说:“徐、徐三小姐……”   “有事吗?”徐吟问。   两位小姐的目光落在那堆首饰上面,徐吟还以为她们想讨回,刚要答允,却听她们说:“徐三小姐,听说你送了香囊当见面礼,我们方才不在,可不可要一个啊?”   说罢,急忙忙掏出自己贴身藏的玉饰:“喏,这是回礼。” 第385章 讯问   原以为收来的赎金得还回去,不料众人都不肯要,甚至为了换她的香囊和扇子,又送了一波。   徐吟哭笑不得,告诉他们:“香囊和扇子都是街上随手买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个抢先来换香囊的小姐却道:“东西虽普通,意义却非凡。难道孔子屐是什么好东西吗?不过是圣人穿过,沾了名气,便成了传世之宝。”   姑娘,你说很有道理,可也太托大了,徐三何德何能,与圣人相提并论?   这番话在徐吟嘴里滚了两圈,最后化成一声叹息。   算了,大家高兴就好。   小桑尤其高兴:“小姐,咱们这趟没白出门。”   徐吟取笑:“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个财迷?”   小桑理直气壮:“这怎么一样呢?我们现在是山贼,要干一行爱一行!”   “……”徐吟觉得,这丫头八成是以前行走江湖穷怕了,心里羡慕那些山贼,现下有了机会,赶紧尝尝滋味。   到了晚上,山道终于通了。   在楚九公子的安排下,众多宾客分批次送出去。   老爷夫人们受了惊吓,终于能离开这个鬼地方,松了口气。而年轻的公子小姐非但不怕,还挺高兴,经历了这么一桩奇事,迫不及待想跟没来的小伙伴分享。   徐吟和康乐县主坐同一辆车,见她一直瞄自己,笑问:“县主怎么了?怕我吗?”   康乐县主摇摇头:“倒不是怕,只是觉得徐三小姐好厉害,有点羡慕。要是我也能……算了,我哪有这个本事。”   徐吟道:“有没有本事,试过才知道。县主出身王府,条件比我好。”   “可是我什么也不会……”   徐吟笑了:“乔夫人将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县主不是跟着学了吗?所谓一理通百通,外面的事和府里的事差不了多少。再者,九公子是县主的同胞兄长,县主不帮他还有谁帮他?”   康乐县主忙道:“我当然想帮九哥,就是不知道他需不需要……”   说着,她陷入了自我拉扯,纠结着要不要问问兄长。   徐吟没再多说,这是他们自家的事,她一个外人说多了不合适。不过,能看到姑娘们充满勇气走出家门,无论如何是件高兴的事。   ……   夜已过半,烛光昏暗。   徐吟抵达观景楼,等候的小厮连忙上前迎接:“徐三小姐,请。”   她轻轻颔首,随之踏入小楼。   楚九公子已经在等她了,两人见完礼,便领着她上楼。   小楼里灯火通明,楚九公子请她坐下,吩咐:“上菜吧!”   小厮答应一声,过了会儿,便有侍婢鱼贯而入。   她们打开食盒,取出一盘盘珍馐,将桌子摆得满满当当。   楚九公子亲自斟酒,举杯相敬:“此番若非三小姐援手,我还不知道会是什么境况,只能聊表谢意。”   徐吟笑着与他碰了碰杯:“九公子能摆脱困境,是你自己意志坚定行事果断,我不过帮了点小忙。”   “三小姐太谦虚了,这可不是小忙。要没有你推一把,我怕是下不了决心。”   “现下九公子可扬眉吐气了?世间许多事都是如此,做之前千难万难,做了发现最难的是心里那个坎。”   “是啊!多谢三小姐教我一课,请!”   推杯换盏中,被捆在榻上的香夫人悠悠转醒。   意识逐渐回笼,她直觉想起身,却碰到伤口,便是一声闷哼,又倒了回去。   这声闷哼惊动了旁人,立时有侍卫禀报:“九公子,她醒了。”   楚九公子转头看了眼,呵斥:“你们没瞧见吗?香夫人压着伤口了,还不快扶起来。”   “是。”侍婢急忙上前,又是擦汗,又是察看伤口,十分忙碌。   这份殷勤弄得香夫人一时茫然。她不是身份被揭穿了吗?还差点被射死,现在是干什么?   她低头看看,伤口包扎得好好的,身上的衣裳也换了,整个人清清爽爽。这里也不是地牢,而是观景楼,除了手脚被绑,她仿佛还是原来的香夫人。   莫非河兴王舍不得她?这个念头一起就被她否了。河兴王好的是美色,随时都可以换人,怎么可能舍不得?之前她身份暴露,河兴王可没多看她一眼。   她抬起头,目光在楚九公子和徐吟之间打了个来回,声音低哑地开口:“你们想干什么?”   楚九公子托着酒杯,悠闲道:“香夫人看不出来吗?这是给你治伤啊!”   香夫人沉默片刻,说道:“你别白费心思了,不管你做什么,都不可能从我口中掏出半个字。”   楚九公子呵呵一笑:“香夫人误会了。你身怀绝技,身藏毒药,显然是个死士。我们这样的人家,难道还不知道死士是什么?活着替主人卖命,一旦任务失败就自尽,什么酷刑都不管用。讯问你?本公子才不费这个劲!”   “那你……”   “自然是你活着还有用处了。”楚九公子笑着说,“看在你做过我庶母的份上,这点体面我给你,不管死活都让你痛痛快快的。”   “九公子果真好心肠。”徐吟接过话,“以前我也遇到过一个女死士,她就没这么好命了,为她主子死心塌地,做了许多事,最后却死在她主子手里。”   “哦?”楚九公子颇感兴趣,“她主子是什么人?”   “说起她主子,那真是贵不可言。如今这天底下,大概没有比他身份更尊贵的人了。”   楚九公子若有所思:“哦,原来是他啊!连自己人都随便杀,怪不得都说他刻薄寡恩。”   “是啊,虽然那个女死士给我添了许多麻烦,可想起来又怪同情的。好好的女孩儿,谁不想幸福无忧地长大,偏偏给人当了死士,连人格都被抹去,不知道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唉!”   听她感叹,香夫人嘴角露出轻蔑的笑,以为几句话就能打动她吗?哼!   “你不会以为我在劝你吧?”   突来的一句话,让她抬起头,看到徐吟似笑非笑的脸庞。   “别多想,我们没打算从你嘴里问出半个字的情报。”她笑眯眯地,一字一字地说,“因为我知道你主子是谁。” 第386章 一步闲棋   听到这句话,香夫人反倒露出嘲弄的笑。   徐吟也不急,她轻轻晃着手中酒杯,说道:“这事还得从头说起。你的主子派你来河兴,你一边想法子混进王府,一边又叫同党引来附近的贼寇,合谋做一桩大桉。”   “这事你做得很谨慎, 放出风声让贼寇以为目标是劫持你,好向王府勒索。这么做的好处是,就算泄露出去,也不会把你牵连进来。计划如你所愿,非常顺利,附近的贼寇被你的同党纠集起来……”   香夫人面无表情。既然事败, 这些谋算并不难猜。   “凑巧这事让我的部下得知, 便假装贼寇混了进去,他发现一件有意思的事……”徐吟的目光落在香夫人身上, “准备劫持你的马车上面,放的是男子乔装之物——你们真正的目标,是河兴王!”   香夫人澹然自若,既然知道她是杀手,对河兴王动手是什么稀奇的事吗?   “如果你们要杀河兴王,凭你的身手,完全可以一杀了之。但是你没有,反而在后宅兴风作浪,各方挑拨。河兴王便是发现了什么,也会以为你在争宠,其实你真正要打压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九公子。”   徐吟注视着她:“都说河兴王府形势复杂,其实在真正的掌权人看来,再简单不过。后宅谁受宠谁不受宠,那都是一时的, 目前来说,真正从河兴王手中分走权柄的只有楚九公子, 所以要对付河兴王府,只要对付两个人就行,河兴王,九公子。”   “在你的挑拨之下,九公子被禁足,在府中的地位变得不稳固起来。虽然我的到来让他暂时复宠,但这不足以消弥影响。一旦河兴王被你们劫走,再用此事挑拨王府内部关系,操作得当的话,河兴王府将会四分五裂。到那时,楚氏就不足为虑了。”   香夫人的神情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这部分计划是她从来没有透露过的,就算是那些同党,她都没有告知。   徐吟笑起来:“是不是奇怪我为什么知道?因为我们南源经历过啊!对我父亲下毒,意图让南源群龙无首,再从内部攻破。相差的只不过是,我父亲个人威势太强,又没有继承人,所以杀了是最干脆的;河兴王府则子息旺盛, 倘若直接杀了河兴王,九公子就能继其权位,乱不起来。总而言之, 这两种法子殊途同归,连派出来的女死士都相似得紧,你说我眼熟不眼熟?”   香夫人仍不言语,目光闪烁了一下。   “听说你从京城来?”   “是又如何?”   徐吟笑着说:“这倒是更符合了,先前那女死士也是京城来的。”   香夫人提了提嘴角,露出一丝不屑。   徐吟脸上笑意更浓,忽地话意一转:“当然,这是我原先的想法。京城那位如今焦头烂额,眼看着兵临城下,哪来的心思在数百里之遥的河兴挑事?他便有此意,眼下想要的应该是临近的虞州才是。”   这个大转弯把香夫人弄懵了。说半天,前面都不作数了?那费这个口舌干什么?   楚九公子轻轻吐出一口气,说道:“那依三小姐的想法,又是何人作祟?”   徐吟笑道:“说起京城那位,我一直不解。按理说,他被圈禁的时候就已经完了,便是早年在禁军中安置了人手,发动政变是何等重要之事,怎么就这么顺利翻身了?我虽不知他如何打动那个帮他的人,但我知道,能一起做这要命的事,肯定不是一天两天的交情。你说是不是啊,香夫人?”   香夫人垂着头一言不发,但攥紧的手泄露出了一些情绪。   楚九公子明白了:“原来是他啊!怪不得……”   “就是他。”徐吟叩了下酒杯,“他心爱的弟子被我弄废了,当时九公子也在场,这笔账怕是记到了我们每个人身上。”   楚九公子轻轻点头:“且我河兴与江北相邻,倘若河兴乱起来,他便可趁机一举吞占,既报了仇,又壮大了势力。”   “正是。北边打得正火热,无暇顾及。他想报江越之仇,离得最近的就是河兴了,一举两得。”   “这下让他失望了,河兴安然无事。”   徐吟笑道:“对他来说,不过是步闲棋。倘若事成,轻轻松松得到河兴,那自然是大喜。便不成,代价也不大,何乐而不为?”   而香夫人就是那个不算大的代价。   像她这样的死士杀手,固然培养起来不容易,但也不是损失不起。   香夫人一动不动,彷佛一尊凝固的凋像。   她当然知道自己是什么,当了死士,就不能算人了。她只是一把刀,活着为主人,没用了就去死。哪怕知道自己只是一步闲棋,她也不会伤心。   不过,既然她什么知道……   “为什么不杀我?”   徐吟刚要张口说话,忽地将桌子一推,拉着楚九公子后退:“来了!”   话音刚落,“休”的一声有东西疾射而来,灯台骤然打翻,烛火应声而灭。   小楼瞬间被黑暗吞没,加上酒桌推倒的声音,灯台摔落的声音,一时陷入混乱。   徐吟随手将楚九推给他的侍卫,说道:“护好你家公子。”   不等回应,便身影一窜,从窗口攀出去了。   “三小姐……”   这回有侍卫牢牢护着,楚九公子倒是不慌,只是相似的情形不由让他露出苦笑来。   在南源的时候是这样,如今在河兴也是这样。怪不得自己求亲不成,这两人行事,根本就是天生一对嘛!   外面的侍卫进来,短暂的混乱过后,烛火重新燃起。   楚九公子眯起眼睛适应重新得来的光明。   灯灭的时间里,只有酒桌和灯台打翻了,其他东西和刚才别无二致。   没有东西破坏,也没有人员伤亡,只除了——   空荡荡的软榻。   楚九公子点点头,自言自语:“至少这回没叫我当靶子,相比起来,还是三小姐厚道点。”   侍卫过来请示:“九公子,犯人被劫走了。”   楚九公子点点头:“叫人把这里收拾了。”   侍卫面露诧异:“我们不追吗?”   楚九公子笑笑:“不用,自有人管。” 第387章 饭钱   小楼灯灭之时,香夫人便知道援兵来了。   她心里松了口气,这个援兵不是都督府的人手,而是她早年随手施恩得的人情。这趟任务艰巨,她思前想后还是给自己准备了一个后手。所幸对方信守承诺来了,而且紧要关头也用上了。   她没有出声,即便自己被人粗鲁地拽过去甩到肩上, 仍然咬紧牙关,忍下伤口碰撞的疼痛。   很快她被人背出小楼,上了屋顶拔足狂奔。   “抓刺客!抓刺客!”   王府里一阵喧闹,大批侍卫出动拦截。   这显然没有用,香夫人听着耳边风声呼啸,眼看河兴王府越来越远。   扛着她的人闷头跑了许久,当水流声传来的时候,香夫人知道自己安全了。   正要发话,下一刻便被人毫不怜香惜玉地丢下来, 重重摔在地上。   她本来就身受重伤,哪里受得住这样粗鲁对待,当下闷哼一声,疼得一哆嗦。   “呼!好重,累死我了。”那人抱怨道,是清朗上扬的少年音。   即使是个死士,姑娘家哪里受得了别人说她重,香夫人恼道:“谁重了?不会说话就闭嘴!”   救她的人没心没肺地嚷道:“救你出来你还叫我闭嘴?信不信把你扔回去?”   香夫人吃力地撑起身:“不是说欠我一条命么,这就是你们饮月门的信誉?”   那人满不在乎:“大不了再救一次。”   香夫人懒得与他浪费口舌,现在最重要的是离开这里。   “喏,你的船就在那。”那人指着水上的浮舟,“我已经依约还了人情,我们两清。”   香夫人点点头,依江湖礼向他抱拳:“后会有期。”   那人却摆手:“还是别了,跟你沾上,一天之内我已经被人当狗撵了两次了。”   香夫人摇头一笑, 遂了他的意,转身跃上小舟。   “走吧。”   船夫起身拿起竹篙,用力一推,小舟荡了出去。   那人看着小舟逐渐远去,长长吐出一口气,转头看着来路自言自语:“传闻中的徐三小姐也不怎么样嘛,现在都没追来……”   最后一个字落下,他忽然后背一寒,当即立断就地一滚。   “休休休……”   数支箭擦着他的背过去。   他一个鲤鱼打挺跃起,抬头看向利箭来处。   码头破旧的牌楼上,站着个红衣少女。   月光昏暗看不清她的面容,但不妨碍一身飒爽风姿。   在她的周围,屋檐上,货架上,墙角处……密密麻麻的箭支闪烁着寒光。   他先是一惊,随即笑了:“徐三小姐,你来迟了,她已经走了。”   “是吗?”徐吟微微一笑,“你不妨再看看。”   他怔了一下, 转头去看, 已经飘远的浮舟上忽然传来香夫人一声惊叫, 随即船身摇晃起来。   那船夫是冒充的!   他心里冒出一股寒气, 勐地转回头,看向牌楼上的红衣少女。   “你……”   既然船夫先一步被换,那就是说,他们的逃跑计划已经被人洞悉,那为什么还要纵容他们逃出河兴王府,甚至让香夫人坐船离开?   “因为你欠她人情啊!”徐吟彷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含笑道,“不先让你们把事情了结,我还怎么抓你?”   这话有点奇怪,他欠他的人情,关她什么事?但是他听明白了一点,徐三小姐的目标是他!   他握紧了腰间直刀,一边全神戒备,一边说笑:“哎呀,我就是个收钱办事的,可不是他们的同党,徐三小姐别误会。”   “我知道啊!”徐吟笑眯眯,“我还知道你出身饮月门,有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父四下惹事,弄得你不得不到处还人情。对不对啊,清玄?”   他悚然一惊,汗毛都竖起来了。   “你怎么……”   饮月门就是个不知名的小门派,听说过的人寥寥,更不用说他和师父这点破事。   他狐疑:“难道你也是……”   徐吟干脆地点头:“对啊!我也是你师父的债主。”   这个叫清玄的年轻人直觉摇头,不相信这世上有这么巧的事:“怎么可能……”   徐吟道:“前年十月,我去过东江。路上有个老头来蹭饭,他说他身无长物,不过有个徒弟叫清玄,可以管他要饭钱。”   这还是那老头干得出来的事,不过清玄很警惕:“你有什么证据?”   “一顿饭而已,我总不能向他要信物吧?”徐吟像是不经意地说,“对了,他绾发用的不是发簪,而是一根螺旋状的透骨钉。”   “……”清玄已经相信了,没有见过那老头的人,绝对编不出这个话。   “你想怎么样?也要我还人情吗?就一顿饭,可换不了一条命。”   徐吟笑起来:“一顿饭当然换不了一条命,可你现在欠我的不止一顿饭了。”   清玄挑眉。   徐吟抬起手,周围浮出箭簇的点点寒光,将他包围起来。   “我刚才要是出手,你这条命就没了。可我因为你,连香夫人都放走了。这人情够不够大啊?”   清玄冲口而出:“你威胁我?”   “这怎么叫威胁?事实而已。”   清玄冷笑:“没有发生的事,可不一定是事实。”   “那你可以试试。”   “试试就试试!”   话音刚落,清玄的身影已经跃起。他轻功极好,一眨眼便到了半空,目标是——徐吟。   这些人总不能连她一起射吧?   他想的一点没错,但徐吟抬起了手。   她神情平静,彷佛早就料到他的举动,就见她袖口一动,休——   清玄急速下坠,堪堪与袖箭擦过。   但他没有时间休息,因为埋伏的弓箭都射出来了。   清玄拔刀出手,几个纵跃,穿过一波箭雨,竟毫发无伤退到岸边的柳树上。   他哈哈一笑,得意地说:“我一个独来独往的江湖客,哪敢与徐三小姐作对。饭钱以后再付,后会有期!”   说着,他身形一倒,便跃入江中。   这会儿再射箭显然来不及了,等入了水,哪里还抓得到?   徐吟神情平静,也不叫人去追。   短短几息的时间,水里忽然“哗”的一声钻出什么东西,有人跟着哈哈大笑,却是卫均的声音。   他指挥护卫拖上来一个硕大的渔网,笑眯眯地戳了戳被渔网捆成粽子的年轻人:“不用以后了,就现在付吧!” 第388章 父子   夜已深,楚九公子出了观景楼,没有回去休息,而是去了乔夫人处。   惜芳阁里已经没有香夫人了,河兴王回来便在乔夫人处歇息。   楚九公子在廊庑里等了许久,直到寒露打湿了他的衣裳,侍婢终于出来传话:“九公子请。”   楚九公子入内, 看到河兴王靠在床头,低身下拜:“父王。”   河兴王正在用宵夜,乔夫人在旁伺候。   母子俩目光轻轻一碰,若无其事移开,一个专心服侍,一个低头等候。   河兴王不发话,楚九公子就没起来,沉默地听着碗勺相碰的撞击声。   过了会儿, 河兴王终于吃得差不多了,张口问道:“余事料理完了?”   “是。”楚九公子回道,“果然有人来救香夫人,徐三小姐追过去了。”   “你倒是信任她。”河兴王翘了翘嘴角,语气捉摸不定。   楚九公子琢磨不出他的意思,便沉默着。   河兴王手里拿着碗勺,搅着搅着,忽然将汤盅扔出来,“啪”的一声摔得四分五裂,溅了楚九公子一身。   侍婢们吓了一跳,呼啦啦跪了一地。   乔夫人亦跪伏下去:“王爷息怒。”   河兴王面沉似水:“滚出去!”   侍婢们面面相觑,去看乔夫人。   乔夫人恭敬而平静:“是。”   在她带领下,侍婢们一一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父子二人。   河兴王目光森寒, 盯着自己疼爱了十几年的儿子。   “本王真没想到,这府里最不安分的竟然是你。你老子还没死呢,就急着夺权了?那队兵马养很久了吧?连本王都不知道他们的存在!”   他说的是那支黑甲军, 它并不是王府明面上的军队, 只能是私下养的。   楚九公子没有惶恐, 禀道:“父王息怒,那原是在沙岗守矿的护卫军,后来解散了无处可去,孩儿便出资让他们留下了。正好孩儿于练兵有一些想法,就在他们身上试了试,此番也是无人可用,才将他们调来。”   所以他承认了。   河兴王冷笑不止:“你可真是出息,那么一支军队,悄无声息埋伏在侧,侍卫军一无所知。只要你愿意,本王的命也握在你手里,是不是啊?”   这罪名可就重了,楚九公子深深伏下去:“孩儿只是担心您的安危,才出此下策。”   “是吗?”   “是。”楚九公子答得坚决,“香夫人居心叵测,可孩儿没有证据。”   “你这是怪本王?”   “孩儿不敢。”   河兴王冷冷看了他一会儿,终于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楚九公子答道:“自然是解决这件事,香夫人意图对您不利, 不解决的话, 会危及您的性命。”   “你撒谎!”河兴王声音含怒, “只是解决这件事,多的是办法,最简单的告诉统领便是。可你没有,你绕过侍卫军,绕过王府所有的势力,甚至不惜向外人求助,兴师动众,大费周折,向所有人展示你的能力和势力,伱说你只是想解决这件事?你不会以为本王昏庸到这个程度了吧?给我说实话!”   楚九公子沉默良久,终于慢慢叩下头去,一字一字地说:“请父王立我为世子。”   这句话他说得很稳定,没有心虚,也没有激动,像是在心里想了无数遍,说出来只有平静。   图穷匕见。   河兴王反而沉默下来了。   他看着这个跪在面前的儿子,十几年来,这是他最中意的儿子。   “你等不及了?”他问。   楚九公子抬起头,反而露出淡淡的笑来:“没有,孩儿今年不过二十,再等十年二十年也可以。”   “那你”   “孩儿只是害怕,”楚九公子说,“我原以为,父王永远都是我的父王,天底下最慈爱的父亲。您费心为我着想,为了让我成为世子不惜掏出家底,让我去南源求亲。可是忽然来了个香夫人,我发现我错了。原来母亲说失宠就失宠了,原来父王可以只是王,而不是父,原来有些话我是不能说的”   河兴王眼里露出深深的失望:“这就是你的想法?仅仅因为罚了你一次,就把昔日的父子情全都抹了?那你可知道,为父从来没有考虑过别的人选,罚你也是为了考验你。”   “孩儿知道。”楚九公子平静以对,“您即便罚了我,依然允许我理事,这动摇不了根基。”   “既然知道,那你还”   “那您可知道,您的考验动摇的是河兴王府的根基?”楚九公子打断他的话,“孩儿斗胆问一句,如果我跟您说,香夫人是细作,您会信吗?”   河兴王沉默了。   “您不信。”楚九公子微微笑着,“父王,倘若我心里只有世子之位,完全可以当自己什么也不知道。香夫人掳了您去,河兴王府就是我的了。又或者,我安心听您的安排,通过您的考验,顺从您的意志。可那样的话,河兴王府会怎么样?”   停顿片刻,他说出一個消息:“您不知道吧?香夫人背后的主使是蒋奕。”   河兴王吃了一惊:“他”   楚九公子接下去:“我知道您的想法,河兴王府要争天下,那委实吃力。但凭我们楚氏的根基,保住这一方势力不是问题。所以您既不想进,也不想退。可是父王,时局瞬息万变,不是我们想怎样就怎样。孩儿去了一趟南源,深深感受到一点,这个天下变了,英雄辈出,不进则退。我们不动的话,别说想保住河兴,楚氏的血脉都未必保得住。”   这番话说得河兴王心中一梗,呵斥:“你不要危言耸听!”   楚九公子却没有退缩:“您觉得是危言耸听吗?徐三小姐什么样,您亲眼看到了,蒋奕什么样,您也知道了。河兴夹在江北和南源之间,您觉得我们有胜算吗?”   “那你想怎样?投靠其一?”河兴王不悦,“楚氏百年家业,你以为这样就能保住吗?”   “保不保得住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时局变了,不变的人只会被抛弃在历史的尘埃里。”楚九公子昂起头,“父王,您可以痛骂孩儿,但孩儿无愧于心,这一切都是为了河兴,为了楚氏。” 第389章 管饭不   更深露重,乔夫人始终候在屋外。   屋里传来斥骂声时,侍婢十分不安:“夫人”   乔夫人微微一笑:“叫人备好热水,王爷睡前要沐浴。”   她的镇定安抚了侍婢的情绪,于是各自料理杂务,一如往常。   过了许久,门口终于传来响动, 乔夫人抬眼看过去,出来的正是楚九公子。   他神情平和,柔声道:“父王倦了,母亲且去服侍吧!”   乔夫人心领神情,替他理了理衣裳:“时候不早,你也赶紧回去歇着。有什么事, 明日再做不迟。”   “是。”楚九公子施过礼, 便带着自己的人走了。   乔夫人看着他的背影,脸上笑容舒展。   从园子回来,王爷选择来这里,她就知道他们母子赢了。这么多年,她为婢为妾,邀宠争风,哪怕排在王府头一位,心仍然是不定的。直到今天,直到现在,她那颗飘浮不定的心终于可以放进肚子里了。   “夫人,水备好了。”侍婢来禀报。   乔夫人收起笑容,仍然态度恭谨地进去了。   “唔唔!唔唔!”渔网从马上卸下来,裹在里头的人扭个不停。   徐吟看得好笑,指使部下:“放出来吧!”   “是。”卫均拿出匕首, 干脆利落地一割,便将人放出来了。   清玄一得自由, 便破口大骂:“你们这些权贵,就知道欺凌弱小。有本事真刀真枪打一场啊, 背地里暗算人,算什么本事?”   他骂完喘口气,却见徐家上下无动于衷。丫鬟搬椅子递茶,殷勤服侍徐三小姐,那群部下更是各干各的事。   这反倒让清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你们”   这家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徐三小姐不生气就算了,她的部下听自己主子被骂也不管的吗?   卫均仿佛知道他想什么,一边让人去端姜汤,一边说:“没事,你多骂几句出出气也行,我们家三小姐被人骂习惯了。”   清玄下巴差点掉了:“你”   “再说,你说的也是事实嘛!”卫均体贴地拍拍他,“三小姐就是喜欢欺凌弱小,还总是诡计多端,我们都知道的。”   “”   那边姜汤端来了,卫均顾不上他,扭头吆喝:“来来来,都来喝姜汤,大半夜在水里泡了这么久,可别冻到了。”   于是一伙人凑到大锅前喝汤,甚至还有人递了一碗给清玄:“你也喝一碗, 驱驱寒。”   清玄端着那碗姜汤陷入迷茫。   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   喝完姜汤,徐吟开始理事。   “香夫人呢?”   “她眼见逃不脱,自尽了。”   徐吟一点也不意外:“把尸首交给王府,余下的事我们不管了。”   “是。”   “那些贼头子还在吧?”   “关在王府大牢里。”   “卫均,你回头去看看,瞧着能用的领回来。”   “知道了。”   重要的事说完,徐吟一拍掌:“行了,赶紧回去擦个澡换身衣裳,别着凉了。今晚该值夜的值夜,该休息的休息,明日一早收拾行李,准备回程。”   “是。”   眼见她起身回屋,部下们各自散伙,清玄连忙出声:“哎!我呢?”   徐吟瞥了他一眼:“你有手有脚,还要人服侍吗?”   “当然不用不是!你们把我抓来,不能什么也不管吧?”   徐吟摸了摸下巴:“也对,那你跟着卫均吧,瞧你们身量差不多,他的衣服伱应该穿得下。”   卫均点头:“我多带了身衣服,先拿去穿穿。晚上跟我们一起睡通铺,挤是挤了点,将就一晚吧!”   徐吟欣慰点头,于是带着小桑回去了。   忙到大半夜,她很困了,赶紧洗个澡睡觉,接下来还得赶路呢!   清玄就这么稀里糊涂被卫均拉回去了。   知道他们今晚有事要做,厨下早就备好了热水。一屋子汉子也不必避讳,每个人脱得赤条条的一通泼洒搓洗。   待清玄回过神来,他已经换上了卫均的衣裳,干干爽爽地躺在通铺上。   不得不说,大半夜干活回来洗个热水澡真是太舒服了!   清玄在床上滚了两圈,忽然意识到不对,猛地坐起来。   “别乱动,漏风!”旁边快要睡着的卫均口齿不清抱怨了一句,塞了塞被子。   他还有心思管漏不漏风!脑子清醒过来的清玄一阵摇:“起来!”   “干嘛呀?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我都困死了。”自打来了河兴,又是扮贼匪,又是当内应,卫均是一天也没歇过,这会儿满肚子怨气。   清玄直觉感到抱歉,随后意识到不对,又硬起腰板,粗声粗气地道:“明什么天?你搞清楚,我是你们抓回来的!”   卫均不得不撑起身:“所以呢?”   “所以,你就不怕我半夜逃跑吗?”   卫均眨了下眼:“你要跑就跑呗!”   清玄也眨了下眼,跟他大眼瞪大眼。   两人的瞪视以卫均的呵欠告终:“先睡吧!打打杀杀也得吃饱睡够啊!”   他这无所谓的样子让清玄很无语,扯着不让睡:“先说清楚!”   卫均没法子:“行行行,你要说什么?”   清玄又语塞了,眼看卫均不耐烦了,忙道:“你说要跑就跑什么意思啊?还有,就这么睡一块,不怕我半夜动手把你们都杀了吗?”   “那你会吗?”卫均反问。   “”   卫均说:“是你欠我们三小姐,不是我们三小姐欠你,没事你杀什么人?闲的啊!”   好有道理哦!但这個话不应该他来说吗?你们这些权贵人家不应该小心谨慎万般戒备生怕出问题吗?就这么把一个外人放屋里睡觉,也太不讲究了吧?   清玄喉咙里滚过一万个字,最终只说了一句:“那我要真走了呢?”   “那你就走呗!脚长在你腿上,债还不还最终看你自己的意思。”   话说完了,卫均打个呵欠躺回去:“行了,想怎样随便你,别吵我了!”   清玄呆了半晌,问:“那我要留下来,你们管饭不?”   “嗯。”卫均闭着眼睛含糊地说,“不就多双筷子的事么”   说到最后一个字,他睡着了,鼻子发出轻微的鼾声。   清玄想了想,又默默躺回去。   反正管吃管喝,暂时留下来好像也行?反正想走随时都能走嘛 第390章 兄弟   徐吟没想到会在河兴遇到清玄。   刚才在码头说的那些话,她也不全是扯谎,清玄的师父确实欠了她一顿饭钱,不过不是两年前的东江,而是前世的东江。   那时江都城破,她和姐姐被押解上京,在城郊遇到个邋遢老道。这老道乍看疯疯颠颠, 口齿却十分清晰,徐吟看他被四下驱逐,一口饭也讨不到,一时动了怜悯之心,把自己的口粮给了他。   彼时她们姐妹自身难保,给了他一顿,自己便要饿一顿。   那老道走之前说, 他身无长物,付不出饭钱,不过他有个徒弟叫清玄,日后叫他来还。   徐吟没放在心上,后来到了京城,又是一番惊心动魄。   就在她们最难的时候,有个年轻人找上门来,说他叫清玄,来给师父还饭钱。   这顿饭大概是老道吃过最贵的一顿饭。清玄想法子进了禁军,一路提拔到侍卫司,后来护着她逃出京城,一直到她死的那一刻。   前世她死时身边有三个人。柴七过得最难,也凑巧离得最近,她第一个把他找回来, 留住了小桑。   老余的情况与前世不同, 因为她提前插手,他早早报了仇,又跟了长宁公主,余生有了寄托,徐吟便不打扰他的新生活了。   清玄是他们之中最有本事的,他武功高强,浪迹江湖自由自在,不需要她帮忙,所以她就没主动找他。但是现在有缘遇上了,那就拐回来好了——这小子惯会惹事,结仇甚多,还是看着点放心。   第二日,徐家收拾行李之时,楚九公子上门拜访。   小桑将人请进来,恭敬奉了茶,便退下了。   徐吟与他在茶桌前对坐,打量过神色,笑道:“看来九公子如愿以偿了。”   楚九公子笑着点点头:“还要多谢三小姐援手。”   今日一早,河兴王便把王令给了长史。依照往常的程序,应当是他上书请封,由皇帝批复。但现在这個局势,也就不需要那些了。   徐吟端起茶杯:“那我就以茶代酒, 祝九公子实现抱负。”   楚九公子与她碰了碰杯, 真心说道:“三小姐亦如是。”   经过两次事件, 他心知这位徐三小姐并非寻常女子,她抛头露面也不仅仅为父分忧,她心中所存的志向,未必输给自己。与这样的人共事过,是一生都值得回味的事。   他忽然羡慕起燕二来。失去这门婚事,先前他只是可惜少了这样一个助力,直到今日才品味出最珍贵的是什么。   有人知你内心,有人懂你理想,更难能可贵的是,她有能力与你携同并进,彼此交付后背。是死生相托的知己,亦是灵魂共鸣的伴侣。   可惜他没这个福分。   想到这里,他真诚说道:“三小姐往后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在下必定肝胆相报。”   徐吟没有客气,送出去人情,当然是等着还的。   楚九公子回去的时候,府里正闹着。   因河兴王卧病,公子们不好出门玩乐,便聚在一起聊聊天,玩玩博戏,好打发时间。   这一聊难免聊到赏春宴。   年纪小的公子没得去,便扒着兄长说故事。   十三公子绘声绘色:“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咻’的一声,嘉定侯从梯子上倒了下来。众人一看,他面如金纸,已是气息全无!”   小公子们七嘴八舌地问:“谁干的?嘉定侯死了吗?”   十二公子嗤笑一声,插嘴道:“你们不是都听说了吗?当然是徐三小姐干的,嘉定侯也好端端回府去了,还瞎问什么!”   十三公子不乐意,说道:“你怎么拆台呢?说书就是要这样一波三折,不然听起来哪有意思?你们说是吧?”   小公子们有捧场的,也有作对的,一屋子闹哄哄。   喧闹声中,只有十一公子独自坐在角落,情绪低落,自怜自叹,捧着茶盏当酒喝,简直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十二公子闹完,回头瞧见这一幕,不怀好意地道:“十一哥这是怎么了?前几日不是还想跟九哥互别苗头吗?别是昨日吓病了吧?”   往常他要这么说,十一公子定然不会甘休,可今日全没有争闲斗气的意思,叹着气说:“别什么苗头啊,算了,这个世子不是正常人当的。”   十二公子取笑:“十一哥还真被吓到了?真看不出来啊!”   十一公子苦着脸,心道换成你的话一定吓得更厉害。他昨日非跟着他们去小楼,结果撞破了徐三小姐换装,随后便被那群“匪徒”挟持着看了全场。   娘亲啊,他一直以为得势全仗父王宠爱的九哥,居然藏着那么一支精锐之师,连父王都敢围。还有那个徐三小姐,说杀人就杀人,把父王压迫得喘不过气来。   打击太大,十一公子彻底熄了争胜的心。这还争什么啊,自己多要几个零花钱还得绞尽脑汁讨好父王,他们两个就不是人!   正想着,堂中忽然安静下来,公子们一个个站起身,拘谨地唤道:“九哥。”   楚九公子目光扫过,说道:“父王还在病中,你们收敛些。”   以往这种场合,总有几个不服气的要顶嘴,今日众公子有志一同,乖乖回答:“知道了。”   楚九公子点点头,转过去唤:“十一弟,你随我来。”   十一公子愣了下:“哈?”   楚九公子率先迈出厅堂,十一公子犹豫了下,到底没胆跟他作对,慢吞吞跟出去了。   兄弟俩慢慢走到廊桥,楚九公子停下来。   十一公子越走越心慌,看他转过身来,心里一急抢先喊道:“九哥我错了!我不该跟你顶嘴,以前是我不知好歹,还望九哥大人大量,看在兄弟情分上放过我”   喊完,他看到楚九公子露出奇怪的表情来:“你在说什么?”   十一公子愣了下,嗫嗫道:“九哥你不是要兴师问罪吗”   楚九公子按了按额头,说道:“我想跟伱说,以后别跟十三他们厮混了。你年纪也不小了,赶紧学着理事。”   “啊?”   “啊什么啊?”看他傻呆呆的样子,楚九公子真有点后悔,“咱家兄弟虽多,但没几个指望得上。前头几个哥哥与我疏远,后头弟弟们不是太小就是读书不成。你虽然好歹读书像个样子。我一人势单力薄,还得兄弟相助家族才能兴旺。”   十一公子咽了咽口水,将这番话在脑子里想了几遍,忽然明白过来:“九哥,你想找我帮你啊!”   “就你现在帮得上忙吗?”楚九公子呵斥了一句,又缓和了语气,“算了,明日起你跟着长史理事吧,好好给弟弟们做榜样。”   十一公子明白过来,不由笑出声。   他不用受罚,还可以跟长史理事,所以他以后也有差事了,不用再跟父王讨零花钱了!   “是,九哥!我一定好好做!”   看他咧开嘴笑得见牙不见眼,楚九公子不由按了按额头。   他怎么有这么傻的兄弟?唉,只有慢慢教着了,王府乱了许多年,规矩法度还得慢慢拾起来。 第391章 救苦救难   料理完余事,徐家的车队启程了。   楚九公子亲自相送。   他们俩说话的当口,护卫们最后一次清点行装。   清玄晃晃悠悠从驿馆出来,手里的苹果在衣服上随便擦了擦,“咔嚓”咬了一口。   嗯,又脆又生水,好吃。跟着徐三小姐伙食真不错。   “东西捆好!你这打的什么结?走不出几里路就得散,过来重新打。”   “这是你收拾的?箱子都没合上没看见哪?这是河兴王府送给三小姐的礼物,出了差错你担得起吗?”   呵斥的是卫均,被他呵斥的则是从大牢领回来的山贼。   清玄看了一会儿,随手拉了个护卫问:“三小姐干嘛把这些人领回来?万一路上闹事呢?”   护卫答道:“营田县缺人啊,这些人犯过事,正该做劳役赎罪才是。闹事怕什么,他们都戴了镣铐,我们还有这么多人,他们有胆就试试。”   清玄听出他话里的傲气,心道,看来徐三小姐身边的人都是精锐啊!不错,勉强配得上他。   卫均又清点了一遍,确认没有问题,这才吩咐封车。   只是启程之前,又出了一个意外。   “给我的?”徐吟惊讶地看着礼车。   “是。”送礼车来的男人脸上堆着恭维的笑,“前日若非徐三小姐仗义出手,不仅王爷会出事,我们恐怕也不能幸免。所以我等一合计,送上这些程仪,聊表心意。”   徐吟看向楚九公子,想来他已提前得知,此时神情淡定,还对她点了点头。   徐吟便没推辞,命卫均收下,下令启程。   楚九公子站在路旁相送:“一路平安,后会有期。”   徐吟轻轻颔首:“后会有期。”   出了河兴城,她回头望去。路边杨柳依依,不少公子小姐立在车马旁遥遥相送,手里挥舞着一模一样的香囊或者扇子。   徐吟抚额叹息,小桑却笑出声来。   ……   因为多了不少行李,回程比来时要慢。三天后,他们到了山脚下。   长宁公主已经派人在山下等候,见到他们,立时上前迎接。   清玄咋舌:“这么多人啊?你们三小姐好气派。”   旁边的护卫不以为然:“这点人算什么?营田县只是暂留之所,还没到南源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清玄摆手道,“我是说,我也见过别家小姐,再尊贵也就是身边丫鬟婆子多一点,哪有这么多精兵护送……”   护卫自豪地回道:“我们三小姐可是南源少主,当然不一样了。你接了河兴王府的活儿,竟不知旁边的南源什么境况?”   “嗐!我就是还人情去的,你们这些豪强争来夺去关我什么事啊!”清玄抓了抓头,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找了个不得了的饭碗。   南源少主,所以说,这徐三小姐不仅仅是徐刺史的掌上明珠,还是南源未来的主人。听说她还跟昭国公家的公子定了亲,以后定然富贵已极,说不定本人也能封个侯。史书上女侯虽不多见,但也不是没有。   清玄乱七八糟想了一通,很快他们回了山寨。   徐吟停下来略作休整,继续启程往县城去。   县衙里,长宁公主这会儿愁得直揪头发。   老余身体养得差不多了,这回也跟了来。他进宫前在太常寺任职,擅长琐事细务,长宁公主便把他当幕僚使,这次带来营田县,着实帮了不少忙。   “民生第一要紧的是粮,要粮得种田,种田得有人,让人去种田少不得吃穿,吃穿又不能凭空掉下来,这都要钱……”长宁公主念念有词,最后往椅子上一瘫,“我到哪找钱去啊!”   老余在旁边整理公文。营田县经历过兵灾,早就成了个空壳子,理起来千头万绪,他们来了这些天,刚理完户籍和钱粮。   来之前,长宁公主没想到这么难的。政令她早就跟徐吟商议过了,譬如从南源调一批吏员来,让幸存的里长来县衙报到,先把架子撑起来。然后就是例行的免税,将荒废的田地充公,鼓励百姓耕作……   空壳子的好处是,豪族被乱兵山贼搞得差不多了,不用跟那些人斗心眼。坏处是,真的穷啊!连县衙漏水都没钱修!   长宁公主娇生惯养长到十五岁,从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住在漏雨的屋子里,甚至板凳都缺了个角!   问就是后悔。   “为什么我以前不跟太傅好好学?跟着天底下最厉害的师傅,什么也没学到!”   老余听她嘟囔,笑着宽慰:“公主已经做得很好了,如今流民回乡,农活也都拾起来了,整治一县政务不是易事,慢慢来。”   “那总得让他们有饭吃吧?饿着肚子开荒怎么成?”   老余道:“真不成,我们写信回去,借些钱谷解燃眉之急。”   长宁公主说:“我能跟阿吟来做事,是徐刺史信任我,遇到点事就求救,这怎么成呢?”   老余一时也没了主意。他以前管的是礼具祭器,没做过主政官啊!   “不然等三小姐回来问问吧,”他说,“算着时间,也差不多了。”   说曹操曹操到,话音刚落,外头来报,三小姐回来了。   长宁公主大喜,扔下册录就往外跑:“阿吟!”   徐吟看到活蹦乱跳的长宁公主,心里松了口气:“怎么样,我不在的时候还好吗?”   “有好也有不好。”长宁公主拉着她的手,“咱们先前定下的事,我都吩咐人去办了,户籍和钱粮也都理好了,就是有件事挺为难的。”   “嗯?”徐吟一边漫不经心应着,一边指使护卫将礼物卸下来,一箱箱抬进县衙。   长宁公主正要说话,就见护卫们打开了箱子。流光溢彩的珠宝,精巧夺目的首饰,华丽鲜亮的锦锻……她愣了愣:“这是什么?”   “我离开这么久,总得有点收获吧?”徐吟笑着说,“县里钱粮都亏空了吧?正好拿来做事。对了,你刚才说什么事为难?”   “没有了!”长宁公主高兴地说,“阿吟,你真是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 第392章 送嫁   时间不多了,徐吟吩咐换马。   长宁公主忙道:“阿吟,你要回去送嫁对吗?我和你一起。”她停顿了一下,说,“自从我来到南源,受大姐姐照顾良多,却无从回报。她如今出嫁,我无论如何也应该送她一程。”   徐吟时常不在府里,细心照料她饮食起居、与她朝夕相对的其实是徐思。   徐吟略一思忖,便应允了:“那行,这里先交给于管事。”   长宁公主高兴地应道:“好。”   时间紧迫,两人便没多带人,只点了一支十人小队,一人一匹快马,就这么动身了。   长宁公主练了许久骑射,虽然辛苦些,倒也跟得上。   一行人中午出发,按以往行程估算,大约黄昏就能到家了。这样一来,明日徐思   不料走山道的时候,原先那座桥竟被淹了。   柴七打探过后,回来禀报:“前几日下了大雨,山上发了大水。属下会凫水,倒是可以背着三小姐过去,只是这马……”   没有马的话,人过去也赶不到南源。   徐吟问:“附近没有别的桥了吗?”   “没有。”这条路走过许多遍,柴七早就了如指掌,“除了这里,去南源的路有两条,一条是小道,需要翻过这座山,路面十分崎岖。另一条要绕到隔壁县,明天也不一定能到。”   徐吟想了一会儿,说:“那就走小道吧!”   柴七试图打消她的念头:“三小姐,那条路真不好走,上山的时候骑不了马,可能一晚上都得耗在那。”   “我必须赶回去。”徐吟语气坚决,“我不能错过姐姐出嫁。”   “阿吟,我支持你!”长宁公主说,“路难走不怕,我们一起。”   徐吟点点头,调转马头:“带路。”   柴七无法,只能带着他们去走小路。   刚开始他们还能骑马,后来路越来越陡,马驮着人攀不上去,只能下来牵着走。   如今正是春天,路上杂草荆棘甚多,免不了衣裳被刮破,沾上泥尘。   这些徐吟都顾不得,只埋头往前走。   天黑了下来,还好今晚月色甚明,能照亮路途。   就这么走到半夜,终于上了山顶,卫均提议:“三小姐,先歇一歇吧!余下的路程好走,人和马都累了。”   “是啊是啊!”清玄附和,“刚才就啃了两口干粮,肚子说想吃口热的。”   徐吟不由笑了。他们几个都是高手,累虽然累,但还有余力,长宁公主是真不行了,满头满脸的汗,只咬牙撑着。   “那就歇两个时辰吧。”她说,“大家小睡一会儿,缓一缓。”   “好咧!”   柴七已经找到了歇息处,那是一块背风的大石,附近也有水源。   他们带的东西很全,就地烧了水,喝了碗热汤,略略收拾过,便互相倚靠着睡了。   两个时辰后,值夜的护卫推醒大家。   下山的路好走多了,过了最陡峭的那段,终于又能骑马了。   徐吟闷头赶路,心里祈祷姐姐慢一点动身。   ……   刺史府外,车队已经做好了启程的准备。   徐思打扮妥当,却迟迟没有起身。   徐焕知道她在等什么,并不去催。   眼看着日头越来越高,老夫人耐不住了,催促道:“阿思,婚事讲究个吉利,你启程的时辰是定了的,再拖可就错过了。”   徐思恳求:“祖母,再等一会儿吧,就一会儿。”   老夫人劝道:“王府的使者没来催,是他们体谅,我们可不能不知礼数。祖母知道你想等阿吟回来,可事有轻重缓急。你先动身,大不了路上慢些走,到时候阿吟也能赶上。”   道理是这样没错,徐吟无奈只得起身:“是。”   东江王府的迎亲使看到她出来,松了口气:“启程。”   车队缓缓驶出南源,满城百姓围观欢送。   为了这桩婚事,徐焕准备良久,嫁妆备了又备,终于看着女儿出门,一向感情不外露的他也不由红了眼眶。   他的长女终于出嫁了,经过第一次所托非人,这次挑中的女婿德才兼备,希望他们琴瑟和谐,余生美满。   漫长的车队出了城门,往东江行去。   尽管徐思吩咐他们慢些走,仍然一步步离南源远去了。   她时不时地看着大道,希望能看到熟悉的影子,可惜一直没等到。   夏至忍不住劝:“小姐,三小姐或许有事绊住了。您别着急,她一定会赶来的。”   徐思漫不经心地应着,仍然不肯放松。   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她想最后再看看妹妹。   或许是老天听到了她的祈祷,她听到了快马奔驰的声音。徐思眨了眨眼,竟然真的在路的尽头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姐姐!”她听到了声音。   “停车!快停车!”徐思喊道。   不等车停稳,她便推开车门,迳自跳了下去。   徐吟一路疾驰,顾不上身上的尘土,到了近前,飞身下马,向姐姐奔去。   “姐姐!”她猛地抱住了长姐,眼泪不由滚了下来,“我来送你出嫁。”   ……   二月底,草长莺飞,春光明媚。   蒋奕正在理事,听得外头孩童玩耍,洒下一串笑声,不由抬头看着窗外。   他发了一会儿呆,转头叫来长随:“阿越可好些了,你帮我去看看。”   长随应了声,回来禀道:“少将军刚吃了药,睡下了。”   蒋奕不由叹了口气,这会儿既不是晚上也不是午后,说江越睡下了,分明就是他不愿起身。   四个月过去了,他身上的伤也养得差不多了,到现在还这样,果真是心志被打垮了。   罢了,再给他点时间吧,真不成也只能这么养着了。   他又想起一事:“河兴该有消息了吧?”   长随出去问人,没一会儿,一个吏员急步而来。   “都督,我们前几日发了讯号出去,刚才有信回来了。”   “怎样?”   “人一个也没回来。”   蒋奕怔了一会儿。他手下训的死士,没回来要么回不来,要么死了。   “河兴呢?”   “一如往常。”   蒋奕明白了。   吏员又补了一句:“据说,徐三小姐那几日去了河兴。”   蒋奕眉头一皱,过了会儿,终于克制不住狠狠捶了下桌案:“冤家!” 第393章 山高水远   徐思泪流满面。   母亲早逝,父亲不愿假手他人,亲自抚养她们姐妹。可父亲毕竟公务繁忙,徐思略大一些,便会主动照料妹妹。   十几年来,她们姐妹始终住在一起。   现在,她们不得不分开了,从此天南地北,不知余生还有没有机会见面。   她甚至有一个冲动,她不嫁了,现在就回南源去!   但徐思知道这不现实。   她们姐妹长大了,有各自的人生道路。妹妹性格刚强,在外头奔走游刃有余。而她不懂军政,留在家里做不了什么。   当初去东江相看,李闻问她的时候,她曾说过,为了父亲和妹妹,她不会随意将就,她会嫁一个如意郎君,让自己幸福。   如今她的如意郎君已经找到了,她应该勇敢地走出去,开启另一段人生。   “姐姐别哭。”徐吟胡乱擦掉自己的眼泪,试图露出笑容,“这是你的大喜事,我们应该开心才是。”   “嗯。”徐思尽力抚平情绪,认真看她的模样,“瞧你,又瘦了。”   住在河兴倒是不辛苦,但是来来去去赶路,安排各项事宜,自然耗费心神。徐吟道:“姐姐放心,我以后多吃点。”   徐思不由笑了:“好,好。”   看她一身尘土,衣裳都勾破了,为了赶过来送她,当真辛苦了。   她再次抱紧妹妹,在她耳边轻声道:“你放心,我去了东江会好好照顾自己。倘若李世子对我不好,我就回来,决不委屈自己。”   徐吟点头,眼泪再一次滚落:“嗯,我和父亲永远是姐姐的后盾。”   姐妹俩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送嫁的徐安来劝:“好了,知道你们姐妹舍不得,以后也不是不能再见了。南源去东江不算很远,阿吟真想姐姐了便去一趟。快马来回半个月,不难的是吧?”   徐吟破涕而笑,松开姐姐,向徐安深深施礼:“这一路辛苦二叔了。”   徐安摆手:“自家人,应该的。”   等她们姐妹叙完话,长宁公主上前:“大姐姐,这半年来多谢你的照应。我如今身上有的,都是徐家给的,委实没有礼物可送。只这一物,是我自己打的,给你留个纪念,望你不要嫌弃。”   徐思接过一看,发现是条络子。长宁公主从没做过针线活,也不知道费了多少功夫慢慢打出来。上面穿了数颗玉珠,倒是内造之物。徐思记得她来的时候什么也没有,这应该是从腰带上拆下来的,也是她身边仅剩的东西了。   “我怎么会嫌弃?”她感动地说,“虽然相处时日不长,但你我的情分有如姐妹一般。阿纯,我走以后,阿吟就交给你了,望你们相亲相爱,互相扶持。”   长宁公主泪光闪闪,用力点头:“嗯,我心里早就把你们当成亲姐姐了。”   徐思含泪而笑,郑重向她们下拜:“此后山高水远,你我善自珍摄。”   徐吟与长宁公主回礼:“姐姐一路顺风,此生美满。”   卫均等人也下得马来,单膝叩拜,大声道:“大小姐一路顺风,属下遥贺大小姐新婚之喜。”   众人殷殷注目之下,徐思重新上车。   这一幕看得迎亲使颇为感动,抹了下眼角,高声下令:“启程——”   来之前还觉得徐氏新贵,家底未免薄了些,如今看她们姐妹情深,家人和睦,徐大小姐人品必不会差。有这样的贤内助,世子以后也有人分担了。   车辚辚,马萧萧,车队迤逦而去,一步步远离,终究看不到了。   “三小姐,我们回吧。”小桑劝道。   徐吟点点头,扶了长宁公主一把,两人向坐骑走去,都一瘸一拐的。   她们相互看了眼,不禁“扑哧”笑了出来。   “我还以为你不累呢!”长宁公主说,“害我挺不好意思的,觉得自己太没用了。”   徐吟道:“当然累了,我又不是铁打的。从河兴回来,就歇了一个时辰,昨天晚上都没怎么睡,又是骑马又是爬山,腿早就抖了。”   “那你确实比我累点。”长宁公主说着,鼓起勇气才又重新爬上马,“以前总觉得自己马术超群,原来都是花架子。”   以前骑马不是打马球就是打猎,谁敢让公主累着。那种程度的玩乐,哪比得上真正的行军。   “小桑,你还好吧?”徐吟转头问。   小桑点点头:“我身体好着呢,以前跟着师兄什么苦没吃过,脑疾养好了就不碍了。”   徐吟放心了,说:“我们慢点走吧,现在不赶时间了。先回南源,歇够了再说。”   长宁公主点头,一行人信马由缰,慢慢回南源。   回到刺史府,徐吟草草交待两句便回去休息了。   到了半夜,看她悠悠转醒,小满高兴地问:“小姐你总算醒了,饿不饿?奴婢这就叫人拿吃食。”   徐吟摆摆手,看了隔壁一眼:“高小姐还睡着呢?别吵醒她,我们一起去厨房。”   小满答应一声,伺候她粗略梳洗了一番,便提着灯笼出门了。   经过厅堂的时候,看到里面亮着灯,徐吟一怔。   “父亲?”   徐焕独自坐在桌前,对着孤零零的灯台,听得声音抬头,也是怔了下:“是阿吟啊……”   他的语气十分萧索,徐吟便走进去坐在他对面:“父亲怎么一个人在这?”   徐焕叹了口气,说道:“你姐姐一出嫁,感觉家里好像空了一半。”   徐吟默了半晌,最终伸手拍了拍父亲的手臂:“我也觉得。虽然这些日子总在外面跑,可想到姐姐在家里,心是定的。”   徐焕幽幽说道:“我原本没想过让她出嫁,所以才择了方翼为婿,哪知道后来……”   尽管平日不说,但徐吟知道,父亲一直很自责。他怪自己识人不清,看上方翼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险些害了女儿。   “父亲……”   徐焕打起精神,笑着问她:“对了,在你梦里,你们姐妹到底经历了什么?你先前隐了一些事没说吧?”   没想到父亲看出来了,徐吟笑容发涩。想想姐姐的命运已经改变,没什么不能说的,便点头道:“是,姐姐当时……”   徐焕听她说着,眼圈渐渐发红。原来阿思在东江王府吃了这许多苦,后来又在宫里捱了那么多年,他的女儿竟如此命苦! 第394章 那不是梦   徐吟以前没说得这么细,就是知道父亲会心疼。   姐姐不得不委身那些男人,还被迫卷入争宠之中,受伤过,中毒过,小产过……   到最后,为了给她留下一线生机,陪着幽帝自焚而死。   待她说完,徐焕已是泪流满面。   “父亲,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徐吟安慰他,“方翼死了,李达死了,害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徐焕抹了抹脸,问:“还有伪帝是不是?他也害了你姐姐是不是?”   徐吟点头,平静地说:“我不会让他好过的,等局势再进一步,我就去前线。”   徐焕在心里盘算了一番,说道:“你安心去,为父坐镇后方,不叫你有后顾之忧。”   徐吟含泪笑了:“是。”   徐焕默默坐了一会儿,忽然道:“其实这一切都是发生过的,对不对?它不仅仅是梦。”   这么深刻的爱恨,怎么可能只是梦而已。如果仅仅只是梦,那该是多幸福的事。   徐吟眼睛一眨,泪又落了下来:“是。”   她吸了口气,说:“幽帝拉着姐姐自焚于荧台,我在城破那日逃出京城,一路去了边关。在那里,我看到了方翼,于是射杀了他,但我也中了刀,不能活了……醒过来,发现自己竟然在南源刺史府。”   如此神异之事,对别人无法宣之于口,但徐焕一下子就信了。   他喃喃道:“怪不得,你忽然会解什么蛊毒,性情更是大变。”   徐吟道:“方翼那贼子为了让姐姐听话,给我也下了蛊毒,那针法是我为了缓解毒性学的。幸好我学了,才没叫他阴谋得逞。”   徐焕叹息一声,起身轻轻拥住她的头:“乖孩子,你也吃了许多苦啊!”   身中蛊毒,时不时发作,每一回痛苦得仿佛千刀万剐。为了自保,不得不毁掉容貌,成为世人眼中暴戾狠毒的帮凶。明明他记忆里的阿吟,是个肆意骄纵的孩子,后来却变得那么干练利落。她究竟吃了多少苦,才能变成这个样子?   徐吟颤了一下。   “父亲!”   这一声叫出来,她忽地痛哭。   那些年,她午夜梦回,多么希望父亲还在世上。如果父亲还在,一定会心疼得不得了吧?就像现在,她明明没说自己如何,父亲却一眼看穿了。   上天垂怜,当真是上天垂怜,竟让她有了重来的机会。   徐焕任由她的眼泪渗入衣襟,轻拍她的头安抚着:“别哭,以后你不会受苦了。你姐姐嫁得如意郎君,你也会有很好的未来,你们姐妹都会幸福的。”   徐吟点着头,慢慢停下哭声。   这一场痛哭,把她前世的委屈都哭出去了,心情反而松驰下来。   今生,姐姐的命运,她的命运,都掌握在自己手中。   徐焕回到对面坐下,柔声问:“你半夜出来,应该是肚子饿了吧?”   徐吟不好意思:“晚饭睡过去了。”   徐焕含笑点头:“刚才又哭了一场,肯定更饿了。”   说着,他叫人进来:“准备的吃食呢?快端上来。”   下仆应声而去,没一会儿,吃食送过来了。   一小碗鸡丝面,一盅鱼茸粥,还有各色她爱吃的小菜。   徐吟问:“这是早备好的?”   “你没吃,为父可不得惦记着?”   徐吟越发感动,重新净了面,坐下来吃饭。   徐焕一边看她吃,一边说:“你不在这段时间,为父收到不少战报。昭国公一时不察,中了曹全的计,在平仓困了多日。幸好燕二手里有一支精兵,出其不意破了曹全的铁桶阵。如今燕氏兵分两路,燕二独领一军。”   徐吟一点也不意外。前世她虽没关心过战事,但燕二公子的威名她如雷贯耳。   “随着战事推进,各方豪强都坐不住了。”徐焕慢声说道,“眼下这局面,谁先进京城谁就能占据主动,这天下有野心的人可不少!”   上一世的端王,在万全准备下篡的位,又有余充这个帮手,很快控制住京城局势,从而坐稳皇位。   其后,他又在蒋奕的帮助下,汇集天下名将,拿下了东江。   这一战使得他威望大涨,所以,足足等到五年后,他的真面目暴露无疑,这把火才烧起来。   后来天下混战,昭国公花了三年时间,收拢各方势力,方才拿下京城。   而这一世,徐吟提前插手,端王阴谋败露,不得不在绝境下反击,强行登位。如此形势下,别说拿下东江,他连京城都没稳住。   这般局面,与前世已经大大不同,京城不再是那个强大的、需要合力打倒的目标,各地反王肯定争相出头,抢先再说。   徐吟预感这场仗不会打太久,反而后面的一统会拖得比较长。   饭食用毕,徐吟漱了口,对父亲道:“河兴应该很快会出兵。”   “哦,对,为父还没问你河兴什么情况。你这趟不是去料理营田县的吗?怎么跑河兴去了?”   徐吟便把这些日子的经历说了一遍。   徐焕惊讶:“没想到楚九公子竟有这样的胆量。”   “他要是不多打算,别说当上世子,哪一日失宠都有可能。”   徐焕感叹道:“说穿了,还是河兴王治家不严之故。没个正室王妃,又一个接一个往家里抬姬妾。孩子生得多,平日却不怎么管教。就那些妾室,能教出什么好的来?”   徐吟赞同:“可不是?我见过几位王府姬妾,也就乔夫人像回事,怪不得楚九能赢。”   略过河兴王的家事,徐焕问:“楚九公子有意问鼎?”   徐吟笑着摇头:“他现在还不敢想,只是觉得不能落于人后。”   徐焕沉思:“他若真有野心,你这个人情送得可就亏了。”   “不会。”徐吟很自信,“我制得住他,燕二也可以。”   徐焕笑起来:“看到你这样,为父真是高兴。”   他的女儿,长成了让他骄傲的样子。   徐吟与父亲相视而笑。   幸好人生重来,曾经的苦难都成了没有发生的未来。这一世,她会好好守住家人,在这个乱世里,为天下为百姓多做一些事,还报上天的恩德。 第395章 风起云动   在家休息两日,徐吟仍旧陪着长宁公主去营田县。   有钱又有人,营田县的政务很快上了轨道。   她便放手交给长宁公主,准备回去了。   长宁公主心有不安:“就我一个人吗?不行啊!”   徐吟笑道:“你不是做得很好吗?有什么不行的?再说,还有于管事呢,他当官时的品级比县令还高,又有这么多年的经验,难道还管不了一个小县?”   于管事就是老余,他这一世没有改姓。长宁公主如今抹了公主之名,便称他为管事。   老余在旁边听到,感激道:“三小姐信任,我必定竭尽所能。”   说起来,他也是正经的举人,在太常寺熬了多年,若是疏通关系也能外放当个县令。想到这里,他不禁踌躇满志。读书人谁不想为官一方?他早年也有过这样的打算,可惜后来飞来横祸,受刑入宫,就再也不敢想了。万万没想到,以为余生再也没有希望的时候,竟然柳暗花明,让他有了这样的机会。   他向长宁公主表态:“小姐放心,老奴当尽力辅佐您。”   徐吟欣慰,前世的老余哪怕成了内廷数一数二的人物,仍然不敢恢复姓氏,以为有辱祖先,哪像如今这般意气风发。   被他的情绪感染,长宁公主内心松动了:“那我试试?”   徐吟鼓励她:“试试,你原来也没想过自己能坐在这里,对吧?”   这倒也是,半年前的自己,还是什么都不会的小公主,现在呢?能帮着理事,能跟着行军,敢想的不敢想的都做过了。   长宁公主下了决心:“好,我好好学,有什么事决定不下来,就跟于管事商量。”   徐吟颔首而笑。   ……   三月,东江王府的婚事顺利举行。   消息传到南源,徐焕喝得大醉。   “好!我的女儿出嫁了,此生她定会幸福美满。”   徐吟陪着父亲说了半夜的话,待他倦极睡去,从屋里出来。   “三小姐。”卫均候在外头。   “你怎么还没去休息?”徐吟一边往外走,一边随口问。   “得了个消息,三小姐应该想知道。”   “什么?”   “河兴昨日出兵了,楚九公子……哦不,楚世子亲自领军。”   河兴出兵不意外,楚九亲自出马确实出乎徐吟的意料。   她在月色下站定,笑道:“天下风起云动,有志者岂甘置身事外?”   卫均担心:“河兴会不会跟燕氏相争?”   “不会。”徐吟肯定地说,“他冒这么大险才拿下世子之位,还没坐热就随军出征,可见心中最重要的并非权势地位。”   楚九用这个法子得封世子,第一个得罪的就是河兴王。他一走,等于将河兴的权柄全部放手。如果他此战大胜,自然是声望倍增,取其父而代之,但只要犯一丁点错,就会满盘皆输。   徐吟觉得,他应该跟河兴王达成了共识。这次出兵为的是参与到风云之中,为楚氏的未来做打算。   “河兴动了,我们也该动了。”   卫均眼睛一亮:“三小姐,我们也要出兵吗?”   徐吟笑道:“你看南源有足够的兵马吗?”   “呃……”卫均挠了挠头,心中不无可惜。   南源地方不大,养的兵自然也不多,自保是够了,但要出兵的话,估摸也就能拉出几千兵马。加上雍城的话,可能会更多些,但要做一番事业显然是不够的。   “怎么,你很想去?”   卫均老实承认:“想挣点军功,好攒老婆本。”   “想娶亲了啊!”徐吟点点头,“那也行,我写封信,你去找燕二吧!”   “不行!”卫均断然拒绝,“属下想建功立业,也是跟着三小姐。”   徐吟掩不住笑意,斜了他一眼:“算你有点良心。”   笑完了,她正色道:“放心吧,我预估不会太久,我们就有机会了。”   卫均毫不犹豫地相信她:“好,属下等着三小姐。”   这话才说完,第二日卫均刚来值班,就见徐吟向他招手。   “大人,三小姐。”   “你想要的机会来了。”徐吟笑道,“过两日我们便出发,由你领兵。”   “哈?”卫均呆了呆,“您不是说我们不出兵吗?”   徐焕昨日喝得大醉,今日精神却好,捧着热茶笑呵呵道:“别误会,不是去讨伐伪帝,而是去兴通。”   卫均更不解了:“大人,兴通发生什么事了吗?”   徐焕点点头:“兴通信使来报,那边起了民乱。”   “去平叛啊?”卫均不是太高兴。   “平什么叛?”徐吟说,“严格来说,我们现在都是叛军。”   可不是么,一个个不是拒诏就是讨伐,在伪帝眼里都是逆贼。   当然了,所谓师出有名,这话也就是私底下说说,明面上一定要占住名分。他们效忠的是大周正统,是先帝,现今这位谋害先帝和太子,他才是逆贼,各家出兵讨伐乃是出于忠心,个个都是忠臣。   不管怎么说,时局走到这一步,所谓民乱已经不能当成反叛来对待——前世徐吟曾经见过百姓惨状,真到了揭竿而起的地步,多半是活不下去了。   徐焕缓声道:“雍城之事过后,兴通便奉我们为主,但我们既没有派官也没有派兵,不过就是个名头而已。这次借着机会出兵,真实目的是拿下此地,让它真正姓徐!”   卫均懂了,兴奋地捶了下自己的手掌:“我们要做楚地之主。”   徐吟含笑点头:“就是这个意思,现在你有没有兴趣啊?”   “当然有了!”卫均喊道,“三小姐,一定要带我去啊!”   “喊什么喊?小声点!”季经走过来,将一堆文书扔他手里,“这回出门,可不比先前。这是真正的战事,你可别掉以轻心,要是三小姐少了一根汗毛……”   “大人唯我是问!”卫均赌咒发誓,“只要我在,决不叫三小姐出事,不然我就提脑袋回来见大人!”   “倒也不必。”徐焕笑着说,“你以为阿吟会在你之前出事吗?”   “就是啊!你可别太高看自己。”徐吟接道。   “行了行了,干活吧!快些这些文书送府衙去。”季经打发他,“事还没干成,口号倒是喊得响,年轻人啊!”   被埋汰了一通的卫均摸摸鼻子,老实出去干活了。 第396章 写信   三月底,时序进入暮春,河边的柳树开始结子,飞絮飘飘扬扬,如梦似幻。   燕凌盘腿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写信。   “一别多月,卿卿如晤。当下战事繁忙,吾……”   第二句没写完,柳絮差点飞到眼睛里,他用手赶开,继续咬笔头。   “公子!”燕吉过来,递给他一个纸包,“军医给的药,能止痒的。”   柳絮纷飞,看着是很美,但也容易引发病症。发现这个苗头,燕凌立刻下令将士们布巾蒙面,又叫军医配药备着,这才止住了蔓延的趋势。   行军打仗,不是简单的带着人打打杀杀,几万人乃至几十万人,每天都要出点问题。既要让他们吃饱穿暖,又要避免生病受伤,还得保持斗志,达成作战目标。这是能力,更是天赋。   譬如燕承,叫他管着这么多人吃喝拉撒没问题,但要带出去打仗,就抓瞎了。确定自己没有带兵的天赋,燕世子只能遗憾地坐镇后方。   让他羡慕的是,燕凌从来没有这方面的困扰。小时候给他几百人,他就敢在练兵时截粮道。后来给几千人,他转头奔袭巴尔思,把一整个镇北都护府搞没了。现在带着几万人,依然游刃有余。   前线的战报送回去,看着他带的兵越来越多,有时候燕承都会想,是不是整个燕家军交给他都没问题?   领兵在外的燕凌,根本不知道大哥复杂的心情,他的心思都在两件事上,一是打进京城掀翻伪帝,二是快点结束战事他好成亲。   为了第二个目标,他只能先努力达成第一个目标。   接过燕吉递来的纸包,燕凌掏出里面的药丸塞进嘴,随便嚼了两下便往下咽。   “公子,水。”燕吉急忙倒了温水来。   燕凌咕咚咕咚随便灌了两口,继续写信。   燕吉不敢再打扰,就到旁边帮伙夫做饭。   这是行军途中的休息时间,临时营地忙得不得了,埋锅做饭、喂马、解决个人问题……得赶紧做完,等会儿又要上路了。   当燕吉端着饭菜回来的时候,燕凌还没写完。燕吉不得不催促:“公子,赶紧吃饭吧,时间不多了。”   燕凌只得来个仓促的结尾。他是将领,更加不能让全军为了他一个人停留。   写完收笔墨,他把信放在石头上晾干,就这么蹲在旁边,捧着碗扒饭。   饭吃完了,墨迹也干了,他封好口,交给燕吉:“送哪你知道的,小心点啊,别给我弄丢了。”   “是!这是公子的宝贝,小的哪敢啊!”   “嬉皮笑脸!”燕凌拍了下他的头,呵斥,“赶紧干活,耽搁了唯你是问。”   燕吉哈哈笑着跑开了。   燕凌摸摸头,有点不好意思,想想又理直气壮起来。   他给未婚妻写信怎么了?应该的!   大军很快继续出发,燕凌坐在马上遥望南方。   快半年没见了,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得赶紧结束这乱局才行,这样才能再见面。   这般想着,他收拢心思,思考接下来的战事。   ……   “三小姐!三小姐!”   徐吟收回思绪,看着卫均。   卫均驱马上前,请示:“前面不远就是兴通了,我们直接过去,还是先休整一下?”   徐吟反问:“你是统兵将领,你怎么想?”   卫均摸不着头脑,他领兵没错,可做主的人是三小姐啊!   没等他想好答案,那边杜鸣过来了。   杜鸣原是吴子敬的手下,当初徐吟夺雍城的时候,就是因为说动了他弃暗投明,才能扭转战局。   后来徐吟兑现承诺,派人搜罗卷宗给他洗刷了罪名,让他能够堂堂正正回归故里。杜鸣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事了之后重回雍城,做了雍城军的将领。   徐吟自己没有打仗的经验,卫均也是第一回 领兵外出。两个新手就这么出去显然不行,所以把杜鸣也带上了。   她有自知之明,打仗这事需要能力和经验,她不会,卫均没经验,主要靠的是杜鸣。   “三小姐。”杜鸣行过礼,禀道,“兴通不远了,我们在前面镇子扎营如何?斥候已经派出去了,想必一会儿就有消息。”   徐吟意味深长看向卫均,给了个眼神。意思是,看看人家,这才是领兵的样子。   卫均不好意思地抓抓头。所以,他领了兵就得自己拿主意,然后报给三小姐?   徐吟点头:“你安排吧。”   “是。”杜鸣话不多,应了声便去做事。   卫均急忙跟上去:“杜将军!我跟你一起去。”   杜鸣明白他的意思,和善地说:“行,南源兵和雍城兵还不太熟,我们最好经常合在一起操练,这样才能一条心。”   “是,还要杜将军多教我……”   徐吟笑着收回目光,问旁边叼着糖串的清玄:“你要不要也跟去学?”   清玄兴致缺缺:“学什么?我就混口饭吃。”   行吧。   到了小镇,安营扎帐。   因为这回出来要行军打仗,徐吟没带小满,只带了小桑。日常事务她自己能料理,再有小桑跑跑腿就差不多了。   然后,军队便歇下来了。   杜鸣胸有成竹,做事不紧不慢。平叛这种事,他很有经验,以前就常干。   当晚,徐吟伏案写信的时候,他带着人过来了。   “三小姐,兴通已经没了。”他语气沉重,“几天前就被叛军完全占领,斥候寻到了兴通刺史的小姐,您可要见一见?”   徐吟叹了口气:“见吧。”   这位小姐姓齐,路上想是吃了一番苦头,整个人蓬头垢面,穿的也是流民的衣服。   听说她是徐三小姐,顿时掩面大哭。   “你们为何不早些来?要是早来三天……呜呜呜……”   这责怪显然没道理,南源收到求救就决定出兵了,谁料兴通没得这么快。   不过徐吟知道她家破人亡,这会儿情绪激动,便制止了小桑,让她哭够再说。   这位齐小姐哭完了,总算理智有所回归,向她致歉:“徐三小姐见谅,我一家人死得太惨了,若非我及时混进流民中间,此刻恐怕也……”   徐吟点了下头,表示接受她的道歉,平静地问:“到底怎么回事?信中说是民乱,你们兴通百姓过得这么难吗?”   齐小姐悲愤喊道:“不是!那些人是乱兵!从京城逃过来的!” 第397章 拿回来   乱兵!   在场所有人的神情都凝重起来。   “当真?”徐吟反问,“那你们的求救信上,为何说是民乱?”   齐小姐吸了吸鼻子,说道:“我们原本以为是民乱。诸位应当知道,兴通辖下有半数是山区,原本日子就难,偏偏去年收成不好,大家都不好过。月初就有山民闹事,我父亲以为寻常,依照旧例一边镇压一边安抚,谁知道这些山民闹得越来越大,竟然聚集数千之众,拿下了县城……”   想起那可怕的一幕,齐小姐的眼泪又流下来了:“我父亲发现不对,便派人去南源求援,谁知道信使刚走没多久,就有人攻打府城了……那群人有刀有枪,身上还有铠甲,极其凶悍,我们撑了几天,就撑不住了……”   徐吟看向其他人。   杜鸣点点头,说道:“斥候也是这么禀报的。既然是乱兵,那我们恐怕没法招降了。这些人有武力有组织,现在又尝到了甜头,正是野心膨胀的时候。”   “他们杀了很多人。”齐小姐悲声道,“进城以后,他们见着房子就闯进去,逼人家交钱买命,男人杀了,女人糟蹋了……我家从祖母到小妹,逃不走的都自尽了……”   徐吟叹了口气。这位齐小姐要不是身材干瘦,又把自己弄得邋遢无比,只怕也逃不到这里。   “兴通遭遇了屠城。”她语气沉重地说道,“如此灭绝人性,便是他们肯降,我们也不能受。”   卫均义愤填膺:“没错!从京城退下来的乱兵,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犯下如此滔天大罪,死不足惜!”   齐小姐“扑通”跪下来,哀求:“徐三小姐,求你为我们一家报仇。我愿做牛做马,回报你的恩情。”   徐吟示意小桑扶她起来,说道:“便是你不求,兴通我也要拿回来。”   齐小姐大喜:“我愿为徐三小姐牵马!”   徐吟淡淡笑道:“我又不会上阵,不需要你牵马。既然你有心,那就留下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吧。”   “多谢三小姐!”齐小姐感激涕零。   外头这么乱,放她出去显然不行。看她能逃到这里,身体应该不错,留着帮帮小桑也行。   小桑带着齐小姐下去梳洗了,徐吟看向众人:“接下来你们以为如何?”   “攻城。”杜鸣毫不犹豫地说,“既然三小姐决心拿回兴通,属下便竭尽全力,拿下此城!”   卫均坚决点头:“我亦如此!”   “好。”徐吟道,“你们去安排吧!人命可贵,亦分轻重,百姓能救便救,贼人能杀便杀。”   “是。”   ……   打仗的事徐吟不太担心。   既然是乱兵,说明他们经历过溃败。打仗讲究一个气势,所谓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同样的兵马,气势不同,会产生完全相反的结果。   这群人败了逃了,本身就没气势,也没什么心志可言,如今一心抢钱抢粮抢女人,跟匪徒没有两样。   而南源兵军纪严整,雍城兵经历过血战,又有杜鸣这个能征善战的统帅在,没有理由输。   杜鸣和卫均着手攻城的时候,徐吟开始收拢逃出来的流民。   这事倒不难,听说南源的徐三小姐在这里,流民都主动跑来了。且她是女子,那些幸免于难的妇人喜不自胜,能来都来了。   难过的是,即便如此,女性的人数仍然很少,孩子就更少了。   凡有大难,第一个遭殃的都是妇人儿童。   徐吟把他们分成几批。男丁里,年龄合适身强体壮的补入军中,次一等的充当民夫。妇人洗衣作饭干杂活,为数不多的老人看着孩子。   流民们安抚下来,军队的后勤也更加完备。   接下来,就等攻城结果了。   “我要见三小姐!”   外头吵吵闹闹,正在翻看情报的徐吟抬头问:“发生什么事了?”   小桑出去看了看,进来道:“有个姑娘想参军,书记官不让,她就吵着要见三小姐。”   徐吟笑了:“这倒稀奇,请她进来吧。”   “是。”   不多时,一个打扮利落个子高挑的姑娘进了营帐。   她原本一脸不驯,大有进来争论的意思,哪知道一抬头看到徐吟,脑子就懵了一下,大抵人看到美丽事物都会有一种珍视爱慕的心态。   “你、你……”她张口结舌。   还好小满不在这里,不然看她这么说话,指定要训斥一通。小桑原就是江湖出身,高门大户的规矩自己都不怎么懂,也没当回事。   “你不是要见我吗?”徐吟先开口了。   这姑娘回过神来,终于能正常说话了:“你就是徐三小姐?”   徐吟点头:“姑娘何事?”   她缓了一下心情,昂首说道:“徐三小姐,你能收留我们这些遭难的人,我很感激。不过,我听说你自己是个不输男人的能人,为什么看不起别的女人呢?”   “你说的是不让你参军的事?”   这姑娘点头,伸出手臂:“我是山民,从小跟着我爹打猎,一般男人都打不过我。为什么他们能参军,我不行?”   徐吟笑了:“你这个问题,要分两个层面来说。”   山民少有读书,什么分层面,她听不懂:“什么意思?”   徐吟指了指自己对面,让小桑给她倒茶:“坐下,我与你慢慢讲。”   她这样客气,这姑娘反倒被她弄了个不好意思:“我、我一个山民,怎么好跟小姐坐一起?”   徐吟反问:“你不是质问我,为什么不能跟我一样吗?那为什么要看不起自己?”   这姑娘无言以对,犹豫了下,小心翼翼地坐下来。   “第一个层面,男人能做的事,女人确实能做。譬如打仗,譬如杀敌,譬如像我一般坐在这里发号施令。”   “那……”   “但这是理论上。”徐吟打断她,“我们来假设一下,倘若让你参军了,接下来会怎么样呢?”   这姑娘理所当然地说:“那我就去杀敌啊!”   徐吟摇头:“杀敌之前呢?你要先编队,安排衣食住行,最后才是听候命令上阵杀敌。假如书记官把你的名字登上去了,那就要把你分到其中一个小队里。这个小队里除了你都是男人,你要跟他们住在同一个帐篷,吃同一锅饭,在一处大小解,甚至洗澡也没有单独的地方。更糟糕的是,你月事期间,如何处理个人问题?”   这姑娘张口结舌,答不上来。   纠结了一阵,她在徐吟的注视下脱口而出:“如果都是女人不就好了?” 第398章 试一试   徐吟笑起来:“你说的不算错,但现在只有你一个啊!所以书记官不能记你的名字,不然的话,不止你一个人不便,其他人也不便,军官们更是无法管理。军队要有纪律,一旦乱起来就不好打仗了。”   姑娘踌躇良久,不得不承认:“好吧!你说的有道理。”   她想想又不甘:“那你们不能弄一个女营吗?总有和我一样想参军的女人。”   徐吟叹道:“女子不易,和你一样打得过男人的有多少?你看看,能逃到这里的女人都不多。”   姑娘被她说的难过起来:“可是……”   小桑忍不住说道:“这位姑娘,我们小姐不是那种人,我们府里也有训练有素的女侍卫,骑得了马拉得了弓。但是打仗的事很复杂,有些事情不是一拍脑门就能做的,得慢慢来。”   这姑娘眼睛一亮:“那我也能做女侍卫吗?徐三小姐你收了我吧?我能打,真的!”   徐吟看了眼小桑。   小桑意会,说道:“姑娘要抢我的活吗?那得先赢了我再说。”   “你?”这姑娘看她瘦瘦弱弱的,一脸怀疑。   “别这样看我,你不一定打得过我。”小桑自信地说。   这姑娘不服气,站起来:“那就来!”   见徐吟不反对,小桑撩起帐帘:“我们到外面去。”   “好!”   徐吟没跟出去,继续淡定地看情报。   外头一阵喧闹,想是有不少人看热闹,又是叫好又是喝彩,还有人唯恐天下不乱,在旁边煽风点火。   闹了大概两刻钟,两个女孩子又进来了。   两个人都还好,衣服头发尚算整齐,但身上粘了不少叶子草根。   看这姑娘垂头丧气的样子,徐吟便知道小桑赢了。   “怎么样?”小桑神气活现地问。   “我认输。”这姑娘说,“不过,徐三小姐,我虽然比不上你的侍女,可比外头的小兵强多了。你要是不收我当女侍卫,那我给你牵马行吗?”   这才几天,又一个要给她牵马的。徐吟笑了:“我不会上阵杀敌,不需要人牵马。”   这姑娘不禁为难:“那我能干什么?我不想跟她们一样洗衣服,这不是我的长处。”   徐吟问:“你为什么想参军呢?”   姑娘的神情黯淡下来,说道:“我家没了,爹也死了,我要挣口饭吃,还要给我爹报仇!”   “报仇?那些乱兵?”   “嗯。今年收成不好,税收又高,我爹他们要求官府减税。那天他们出门讨说法,一直没回来,后来我听说县城被山民攻下来了,就带着我娘去找我爹,结果……”   “结果攻下县城的是乱兵。”   她神情悲愤:“那些人混在山民中间进城,攻下县城后把我爹他们都杀了。”   徐吟叹了口气:“那你娘呢?还在吗?”   她点点头:“我带着我娘一路杀过来的,听说徐三小姐在这里收容流民,就一起过来了。我娘在外面,你要是收我,我娘就留下来洗衣服做饭,反正不白吃你的。”   “你叫什么名字?”   “春草,冯春草。”   徐吟想了下,说:“刚才的比试你输了,所以我不能收你当女侍卫。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你不擅长洗衣服,做这个不合适。这样吧,我这回没带小厮,缺个人干杂活,你干不干?”   “什么杂活?”   “比如照顾我的马,需要的话给我赶车,有时候男人不方便干的事,会叫你顶上。”   冯春草想了想,这应该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厮吧?虽然有点无聊,不过比洗衣服强点,而且跟在徐三小姐身边,就能和他们一起操练,说不定能捞到上阵的机会!   “好!我干!”她答应了又问,“不过,我能不能分到铠甲和武器?”   “可以。”徐吟微微一笑,“万一我遇险的话,你得保护我。”   “没问题!”冯春草摩拳擦掌,“我现在就能干活。”   “不急,先跟小桑去书记官那里录名,然后把你娘安顿好再来。”   “好咧!”   冯春草高高兴兴地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小桑回来,说:“小姐,其实她干的就是侍卫的活嘛!”   徐吟的声音带着淡淡的惆怅:“她说没错,我挣出了女子的小天地,又怎么能不给别的女子机会?她若是个男人,这会儿早就录下名册,大展身手了。”   小桑由衷说道:“小姐心肠真好。”   徐吟笑着摇头:“还没呢。先前那位齐小姐来历可查,留下来无妨。这个冯春草自称山民,到底可不可信还要另说。你留心盯一盯,如果她确实没问题,再将她调到近前不迟。”   她停顿了下,续道:“要是她可信,那以后还有这样的姑娘,便都收拢过来,成全她上阵杀敌的心。”   女子成军,有许多顾虑。不过,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   ……   徐吟安顿流民之时,杜鸣和卫均已经到了兴通城外。   城中有许多百姓,迟一日夺回来就要死不少人,因此杜鸣一天都没耽搁,直接筑土攻城。   而另一边,卫均神神秘秘地拉着一辆大车过来了。   “什么东西?”杜鸣纳闷。   “好东西!”卫均屏退左右,拉开上面的油布。   车上装满了桶,揭开盖儿,抽掉油纸,一股味冲出来。   “火药?”   卫均点点头:“这是我们前阵子找到的新方子,在河兴试过,威力能开山裂石。不过不太好操作,咱得好好想想。如果安排妥当,炸了城门不成问题。”   “三小姐知道吗?”   “当然了,就是三小姐让我们试的。”   说起来还得谢谢楚九公子,南源地方小,也没有人烟罕至的山,他们一直找不到地方试。到了河兴,正好王府园子那条路上有山,而且因为贵人出行,事先被清理过,这么好的条件不试什么时候试?一试之下威力果然惊人,一整片斜坡都被炸掉了。   “行。”听说三小姐知道,杜鸣毫不迟疑,“有哪些注意事项,你告诉我,我们想个法子让它炸。”   “好咧!”卫均眉开眼笑。   要是顺利炸开城门,算他的功劳吧? 第399章 守城之道   此时的兴通城内,一派人间地狱景象。   街道上到处都是血,遍地没来得及掩埋的尸首,幸存的人们躲在屋子里战战兢兢。大部分店铺关着门,但也有一些酒楼铺子被迫营业,供这些乱兵随意进出吃喝。   要说保存最完好的应该是花街柳巷。这些乱兵一路风餐露宿逃过来,好不容易有了容身之地,迫不及待享受一番,因此青楼反而没遭殃,甚至看起来比往常还要热闹。   这群乱兵的首领就安置在青楼里。   那日屠完城,他便到兴通最大的百花楼,胡天胡地玩了两个日夜。谁知还没玩痛快,外头报南源兵来了。   这位刘将军非常不爽,却又不得不重视。   南源是楚地旧都,繁荣富庶为楚地之最,从两年前徐氏女刺杀吴子敬开始,实力飞快上升,已经成了不容小觑的一股势力。   “听说领兵的正是徐三小姐。”报信的亲兵十分不安,“就是杀了吴子敬的那个,江北蒋奕好像也折在了她的手里。”   蒋奕的事后来影影绰绰传出来,大家把东江发生的变故一对,心里信了七八分,对这位徐三小姐也就更畏惧了。   甚至民间还有些乱七八糟的传闻,有说她是天女下凡的,出生时种种异象,有说她忽然得了神仙传道的,吴子敬就死在术法之下。   这位刘将军先前也是身居高位,神神怪怪的东西他不信,但他知道一件事。   这个徐三小姐是燕二的未婚妻!   想到燕二,他既痛恨又畏惧。   初时燕氏分兵,那位燕二公子带着几千人来攻打他驻守的州城,刘将军闻之大喜。   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一顿乱拳搞死了巴尔思,就以为自己有领兵之才了?才几千兵马,自己早早备战,还怕拿不下?到时候他砍下燕二的头颅,叫昭国公尝尝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   算盘打得很好,可一照面事情就不对了。   现在回想起来,刘将军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输的。他只是设了个圈套,佯攻引对方上钩,哪知道一打起来,后面的情势完全不受自己控制,打着打着发现自己回不了城了。   那燕二截了他的后路,吃了他的援兵,把他的阵列切得稀碎,士兵无法召集,不得不弃战逃离。   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还好,他顺利逃出去了。后来陆陆续续遇到退下来的溃兵,他都收拢起来,逐渐有了几千人。   凭这几千人,正常情况攻下一座大城并不可能。但他们运气好啊,正好兴通有山民闹事,他们混在其中,直接拿下了防备松弛的县城。趁着兴通把驻兵派出来的机会,玩了个声东击西的小把戏,又拿下了兴通。   这几天刘将军身心舒畅。他甚至想,要是后续能把原来的兴通驻军也收拢来,占地为王也不是不行。   这个梦还没做完,居然就报徐三小姐来了!   “怎么又是他家的人!”刘将军咬牙切齿。   他踹翻了一张月牙凳,在屋里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方才缓下情绪,转头问:“多少兵马?军容如何?”   亲兵禀道:“据说有几万,看着兵强马壮,装备精良。”   刘将军嗤之以鼻:“南源怎么可能拉得出几万人?他自家的地盘不用守了?这话骗骗外行就算了。”   不过,装备精良肯定是真的。南源本就是富庶之地,徐焕又经营得好。   刘将军坐回去,静思对策。   正面交锋肯定不行,他手下都是溃败下来的残兵,有的还是其他州府的,没有军纪可言,更不用说斗志。   既然如此,只有守了。   刘将军穿上衣服,决定亲自去看看。   上了箭楼,果然城外被围了,飘扬的军旗,鲜亮的盔甲,有条不紊的阵列,都说明这确实是一支战备精良军纪严明的军队。   刘将军一下萎了。差距这么大,守城也难啊!   南源军这边派人来叫阵,另一边已经在堆土山了,各种攻城器械也都陆续调来。   不过看他们的样子,好像没有立刻攻城的意思。守城的军士射了几支箭下去,那边筑土的士兵立刻远离,缩在档板后面。   刘将军灵机一动。   南源本来兵马就不多,这一仗又不是关系着生死存亡,所以他们肯定会慢慢打,把损失降到最小。   这不就有机会了吗?兴通又不是他的,这些残兵也不是他的嫡系,已经败逃过一次的他,最想保住的就是自己的性命而已。   心中计定,刘将军做出个满不在乎的样子,笑着摆手:“我还道多厉害,原来也就这点人。你们放心,据我估算,他们的兵马顶多几千,不见得比我们多,号称几万吓唬人罢了。”   那些半路被他收拢起来的将官将信将疑:“当真?”   “本将领兵二十多年,岂能有假?”刘将军慢条斯理地说,“出兵之时,虚报人数是惯例。南源是楚国旧都,当年立州府的时候着重辖制了,地方不大,也就能养几万兵。如今这个局面,他东边有河兴,西和南都有异族,哪敢出动大部队?几千不能再多了。”   他这番话乍听有理,实则真真假假。譬如对南源的估算是准确的,但刻意忽略了雍城早已归了徐氏这件事,再往下压一压人数,就变成了“不比我们多”。   那些人信了他的话:“如此说来,我们完全守得住!”   刘将军抚掌称是,又大声鼓劲:“诸位,我们先前中了燕氏小儿的诡计,不得已才逃到这里。若是能守住这座城,那就能东山再起!所谓乱世出英雄,今时创下一番基业,将来享用不尽啊!”   攻下兴通这几日,这些乱兵尝到了甜头。如果能长期占据这座城,日子当然比四处流浪好得多。便是落草为寇,哪里拥有一座正经城池痛快?   于是纷纷附和:“将军说的是,我们守住兴通,东山再起!守住兴通,东山再起!”   看他们群情激动,刘将军满意极了,吩咐下去:“既然诸位与我一心,那咱们就合力守城!张副将,你把人都集合起来,分队排阵;李校尉,你去找些民夫,把街上的尸首清一清,回头还要运粮运物。王参军,你去清点一下城里的军备……”   刘将军安排完,心满意足地回百花楼。   他问亲兵:“你看本将应对得怎么样?”   亲兵答道:“将军布置妥当,定能安守此城!”   “安什么守?”刘将军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在部下莫名所以的目光中,压低声音,“你跟兄弟们说,这几日勤快些做做样子,待战事进入拉锯,咱们就悄悄退走!” 第400章 玄女下凡   安排好诸项事宜,刘将军继续回到百花楼玩乐。   有人问及,他便露出不值一提的表情:“徐氏吓唬人罢了,才千余人马,在外头装模作样,就等着我们自乱阵脚呢!兴通依山而建,有地利之便。护城河宽阔,城门又坚固,他们拿头来打!听说徐三小姐正在收拢流民,呵呵,粮草压力大着呢!等着瞧吧,顶多十来天,他们就会退走。来来来,继续奏乐跳舞!”   旁人看他这么镇定自若,还有兴致欣赏歌舞,心也跟着定了。   再看城外,南源军果真没有强攻,每日照常派人来叫阵,一边筑土山一边布置攻城器械,声势倒是挺大的,可几天下来也没伤亡几个人,城里的氛围便松驰下来。   众人心想,刘将军确实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将,先前那一仗虽然输了,可燕二毕竟不是常人,十七岁就把镇北都护府搞没了的人,能是好对付的吗?这徐三小姐总不会也是个不世出的名将吧?   百花楼的花魁倚着刘将军,一边听他们说笑,一边凑趣道:“将军,那徐三小姐也不是常人呢!前年她刺杀吴子敬的时候,可把我们吓了好大一跳。”   刘将军哈哈大笑:“当然不是常人了,徐氏双姝这样绝顶的美人儿,岂是容易出的?”   轮班休息的李校尉跟着笑:“是啊!美人儿就在城外,要是能瞧上一眼就好了,看看是不是真的像传闻中那样美若天仙。”   说到这里,李校尉生出点贪婪的心思:“新手带兵,最喜欢出风头,如果徐三小姐亲临阵前,说不定我们还能把她擒回来。”   刘将军心中一惊,忙道:“这怕是不容易,她身边定然带着大将,不会叫她轻易犯险的。”   李校尉想想:“倒也是……”   刘将军暗暗抚了下胸口,心道,这个傻子,怪不得就是个校尉,都这样了还敢肖想徐三小姐,只怕你过了吊桥就得死!   ……   外头天黑了下来,这几日筑的土山已经有了一定的规模。   杜鸣吩咐下去:“连夜开工,还照前几日一样,半个时辰敲锣一次骚扰他们。”   “是。”   他观望了一会儿,守城的乱兵果然已经习惯了,每次敲锣都只有一两个人探头出来看看情况,又缩回去。   他回头告诉卫均:“你的计划可以实施了。”   “好咧!”卫均摩拳擦掌,号令亲卫小队,“穿好装备,背上东西,一刻钟后出发!”   他们这些人跟着徐吟东奔西走,打仗不如杜鸣,这种活儿谁也比不上。   没到一刻钟,一个个都穿上了防水紧身衣,背好了层层防护的“宝贝”。   卫均一声令下:“走!”   一群人悄悄摸出营地,趁着夜色潜入护城河,小心翼翼地游过去,找了个死角往城门挖洞。   守城的乱兵毫无知觉,隔门传来震天响的打鼾声,只有敲锣的时候被吵醒的他们才咒骂几句。   ……   百花楼里,话题围绕着徐三小姐继续展开。   花魁绘声绘色地道:“当初吴子敬威逼,我们都以为楚地诸州要易主了,城中大户们悄悄派人收拾了行李,以防万一。谁知道,那个什么燃灯会过后,忽然就听吴子敬死了!我们齐大人可高兴了,当下派人送了重礼去南源,还有贫苦百姓给徐三小姐立了神位,说她是九天玄女下凡呢!”   刘将军听得有趣:“杀吴子敬确实是一桩奇功,但也不至于如此吧?给生人供奉香火,未免太夸大了。她一个小丫头,哪里受得起?”   花魁叹道:“将军有所不知,你们离得远,只知吴子敬是个凶人,我们楚地在其淫威之下,那可是战战兢兢。大凉被他屠戮得王族都没人了,现在这位鹿王继位时才十四五岁!还有亲戚在雍城的,都被杀光了。要是真叫吴子敬得逞,大户们还能跑,百姓跑哪里去?徐三小姐不过杀了一个人,却叫万千平民得以活命,立神位着实不为过。”   “原来如此啊!”刘将军点了点头,忽然斜眼看过去,阴恻恻道,“你该不会也是这么想本将军的吧?兴通死了这么多人,要是徐三小姐杀了我,便叫你们得以活命,是不是啊?”   花魁后背直冒凉气,幸而她还算有急智,挤出笑容抱着他手臂卖娇:“将军说什么呢?那些人与我何干?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还得了将军这么多赏赐。像您这样的贵客,奴巴不得天天缠着呢!”   刘将军挨着温香软玉,顿时心就化了,伸手揉了把鼓鼓囊囊的胸口,浪笑道:“本将军也舍不得你!”   他心想,徐三小姐能杀吴子敬,那是因为出其不意,攻城可不是简单的事。等他们筑成土山,做好诸多准备,怎么也要七八天。他已经做了三天样子,这些天搜罗的宝贝全都打包好了,只要一开打,趁着前方一团乱的时候,他立刻带着亲兵跑路!   这样想着,他面上做出傲慢的样子,捏了捏花魁的鼻子说:“你们说徐三小姐是九天玄女下凡,我倒要看看,她有没有本事把你们救出火坑!”   花魁陪笑:“这都是百姓们说着玩的,您可别当真!”   刘将军哼了声:“真是无知愚民!要是求神拜佛有用,那还要本将军这样的杀神做什么?就算她真是九天玄女,本将军也要让她摔个大跟头!”   李校尉喝得迷迷糊糊,点头附和:“就是!就是!”   这时,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忽然炸响,离城门不算远的花街,房子都抖了几抖。   花魁“哎哟”差点摔倒,勉强扶住椅背,刘将军已经站起来了,警觉地问:“什么声音?这是城门的方向?快去打探!”   没一会儿,他的亲兵连滚带爬冲进来,伴随着他的还有隐约可闻的马蹄声和喊杀声。   “将军,不好了!城门忽然落下天雷,已经破开了!”   什么?所以南源军杀进来了?   刘将军方寸大乱,仿佛回到了跟燕二对战的那天。   “走!快走!”回想起噩梦的他起身往外冲去,只希望这回也有好运,能够逃出一条命。   花魁缩在椅子后面,一边吓得瑟瑟发抖,一边又忍不住高兴起来。   天降神雷!老天爷,徐三小姐还真是九天玄女下凡惩奸除恶! 第401章 奖赏   杜鸣和卫均出发后,两天行军三天布阵,第五天徐吟便收到了攻下兴通城的消息。   “这么快?”她吃惊。   信兵回禀:“是,贼首已经拿下,两位将军明日来迎三小姐进城。”   “此战伤亡如何?可有其他损失?”   信兵咧嘴笑道:“破城的时候炸伤了两个,入城后的伤亡还未完全统计,不过那些败兵急着逃跑,没什么战斗力,应该还好。”   “……”   好吧,或许她小看了自己的部下。   “那些乱兵呢?杀了擒了还是逃出去了?”   “他们发现城破了,便四散而逃,有不少漏网之鱼。两位将军特意吩咐,要注意三小姐的安危。”   徐吟毫不意外,传令下去:“不要让这些乱兵有机会进入楚地腹地,叫他们全力追缉,若有发现就地格杀。”   “是。”   夺回兴通的消息传出去,营地里欢天喜地。   齐小姐特意来叩谢:“多谢徐三小姐出手,报我全家之仇。求您允许我随行,回城看罪首受死,我愿为奴为婢回报大恩。”   时下重出身,齐小姐怎么说也是世家之后,徐吟当然不会真叫她为奴为婢。她道:“那些乱兵凶残暴戾,我如此作为不过顺应天道,非是齐小姐请托,谈不上大恩。你要随行回城当然可以,却不知齐小姐可还有亲人在世?过后我叫人送你回去与之相聚。”   齐小姐神情黯淡,说道:“多谢徐三小姐为我着想,我齐氏在兴通几十年,早已扎根于此,祖籍只有几房远支,回去我也不知该如何自处。徐三小姐若是不需要我服侍,可否让我留下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我观徐三小姐出行在外,料理事务有所不便,与诸曹参军不好一同办公,公文来往还要多转上一手。我识得字,最起码可以帮忙归类、誊抄,不用男女避嫌。”   徐吟有点意外。因为她身份之故,小桑并不支使她,顶多端个茶倒个水,没想到这齐小姐观察能力挺强,才几天时间就发现了她的难处。   再转念一想,她一个孤女回乡寄人篱下,以后的命运便任人操弄,她不想回祖籍也在情理之中。   “既然你这么想,那就暂且留下吧,帮我理理公文。”   齐小姐感激地道:“多谢徐三小姐,叫我能够养活自己。”   徐吟怔了下,不由想起冯春草那句“我要挣口饭吃”,不管世家还是山民,遇到这种祸事都是一样的。   ……   经过半天的休整,第二天早上,卫均来迎徐吟进城。   “老杜留在城里料理余事了,”卫均神情沉痛,“三小姐你不知道,我们进城的时候,简直就是人间地狱。街上到处都是血,几天了也没冲掉,腥得都发臭了……尸首胡乱堆着,听说我们围了城他们才清理的,老杜赶紧让人埋了,不然怕有瘟疫。整座城十室九空,一家人能活下一个就不容易了……”   徐吟叹了口气。   这就是战争凶残的一面,前世她见得太多了。好在今生局面没那么差,她有能力去做一些事了。   “那些乱兵呢?你们放走了多少?”   卫均不好意思地说:“我们先前分了工,老杜进城打头阵,我负责后路收尾。怪我没经验,逃出去不少……”   徐吟点点头,卫均第一回 领兵,做成这样已经不容易了。   “一口一个老杜,看来你们相处得不错。”   卫均咧嘴笑道:“这不是叫起来亲切一点嘛!打仗这事咱们都得指望他呢!”   徐吟说:“你们能这么快拿下兴通,出乎我的意料。”   卫均嘿嘿笑了两声:“那多亏了三小姐的火药,不是我们的功劳。”   徐吟公道地说:“东西再好使,也得有人用才行。杜将军比我以为的更有能力,你也表现得很好。”   挨了一顿夸,卫均很是高兴。   徐吟在心里微微一叹。那火药配方,其实是前世将作监呈给幽帝的。火药早已现世,但威力不足,只用于烟火爆竹。将作监有位大匠改进了火药配方,但幽帝没放在心上。概因这火药炸起来不容易,对战的时候人家不会傻乎乎让你靠近,又不能像投石机那样扔过去就炸。   但徐吟觉得完全能用。攻城时常会挖地道,只要肯费心就能用上。不过幽帝的想法也没错,如果有器械像投石机那般,让火药扔过去炸掉,威力定然惊人。   两人一边聊,一边骑马往兴通城走。   说着说着,后头乱了起来。   卫均勒停坐骑,转头喝问:“后面怎么回事?”   很快一个军士过来禀道:“三小姐,卫将军,有小股乱兵袭击了我们的流民营。”   徐吟眉头一皱,果真是乱兵,胆子还真大!   他们全程有军队护送,流民营因为人数众多,且百姓没有纪律意识,难免有人掉队之类的事故,竟被这些乱兵找到了机会。   “可有伤亡?”   “死伤了几个,不过冯姑娘正好在,及时制止了他们。”   冯春草吗?徐吟往旁边看过去。   小桑说道:“她去找她娘了,说她娘腿脚不好,这么长的路走不动。”   徐吟看向卫均。   卫均马上知趣地调转马头:“我去抓人,一个也不放过!”   徐吟点点头,正好也走了半天了,便下令原地休息。   过了一会儿,卫均灰头土脸地回来了。   “都抓回来了?人呢?”徐吟问。   “在这呢!”后头响起场景,却是冯春草骑着马过来了。   她骑马是刚学的,不太熟练,但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她手上和马背上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人头!满满的人头!   即便周围的护卫都是出生入死的精兵,这会儿也被惊掉了眼睛。   清玄更是脱口而出:“我艹!”   冯春草浑身都是血,到了近旁手忙脚乱地勒停坐骑,下来喊道:“三小姐,你说杀敌有奖,是不是真的?我也能领奖赏吗?”   徐吟看着她满身满手的血,惊讶之后,不由笑道:“当然了,军令人头换赏,既然人头在你手上,那奖赏就是你的。” 第402章 进城   冯春草欢呼一声。   这只乱兵小队有十几个人,只有三个是别人杀的,人头以金计数,她现在已经是个小富婆了!   还没完,徐吟又看向卫均:“冯姑娘录了名的,那便能算军功。卫将军,以她今日的表现,该当如何?”   卫均回道:“战有功,杀敌十人以上,擢升火长。”   徐吟点点头,对冯春草道:“从现在开始,你就是火长了。”   “火长是什么?烧火的吗?”冯春草忙道,“我不要去做饭,我能杀敌。”   小桑忍不住,向她解释:“军中十人一火,火长就是一火的长官。冯姑娘,你现在是手下有十个人的军官了。”   “啊?”冯春草喜得左右张望,“我的手下呢?在哪?”   徐吟忍俊不禁:“还记得你要参军的时候,我说的话吗?”   冯春草点点头:“你说我是女子,不好和其他人一起编队,所以不能参军。”   “对。现在的情况也是一样,虽然你已经成了火长,但军中并没有女兵,无法与你编队。”   “所以我是个空头火长啊!”冯春草失望地说。   “目前是这样没错,不过我可以予你一项特权。只要你能找到合适的对象,允你招她入伍。”   冯春草想了下,大喜:“三小姐的意思是,只要我招到足够多的女兵,那就是真正的火长了,对吗?”   徐吟笑着点头。   冯春草拍着胸脯保证:“没问题!之前我好像看到了山里的熟人,这就问问她们去!”   说完,她高高兴兴地走了。   卫均问:“三小姐,你想建一个女兵营吗?”   徐吟不置可否:“你觉得如何?”   “挺好的。”卫均理智地说,“如果三小姐身边有一支女卫队,那会方便很多。”   他考虑得很实际,徐吟便没多解释,吩咐启程。   余下的路程很顺利,抵达兴通前,徐吟换马为车——她反正不亲身上阵,倒不如摆摆架子,营造几分神秘感。   杜鸣领着亲兵在城外恭迎。   出乎徐吟的意料,城门两侧竟然挤着为数不少的百姓,她一进来,一个个跪地叩头不止。   徐吟第一反应是欣慰,城里还有这么多活人。第二反应则是疑惑,为什么这些百姓一边跪拜一边喊着什么玄女娘娘?   她满心疑惑,但现在不是发问的时候,仍旧端坐车中缓缓驶过。   百花楼的花魁也挤在人堆里,叩拜得极为虔诚。   这徐三小姐果真好气派,那位攻下兴通城的将军亲自领着卫队开路,两旁骑士拱卫,后面便是一列列威武的精兵。最后,则是扶老携幼的流民。   这些流民一回来,便伸长脖子张望,两边人群里有亲人朋友的,互相呼喊着挤到一处痛哭。   他们分离的时候以为再也见不到了,没想到老天垂怜,几天后又相聚了。   哭完了,留在城中的百姓双手合十,向徐三小姐车架驶过去的方向遥拜,口中念叨:“玄女娘娘保佑啊!”   回来的亲人疑惑:“是徐三小姐救了我们,为何要谢玄女娘娘?”   “徐三小姐就是玄女娘娘啊!”城中百姓解释,“你不知道,昨天晚上贼首口出狂言,说什么‘就算徐三小姐是九天玄女,也叫她好看’,然后城门就被天雷劈了,这不是玄女娘娘显灵是什么?”   “对对对,真的是天雷呢!昨天晚上无风无雨,哪来的雷?可不就是玄女娘娘劈下来的天雷?必是贼人作恶多端,老天爷让玄女娘娘来世间惩奸除恶的。”   一个人说是胡言乱语,十个人说便煞有介事,百个人说乃至千个人说,就成了真理。   于是乎,兴通百姓深信不疑,徐三小姐就是玄女化身。   百花楼的花魁一脸骄傲地听着,昨天晚上刘将军骂人引来天雷,可是从她这里传出去的!   看了一会儿热闹,她忽然“咦”了一声,指着一个骑士问身边的侍女:“那是个姑娘吗?”   侍女定睛看了两眼,给了肯定的回答:“是。”   “女人怎么能当兵?”花魁不可思议地说,“南源军里竟有女兵?”   侍女迟疑着说:“徐三小姐自己就是女人,手下有女兵好像也不奇怪?”   道理是这样没错,不过……   “春草!春草!”人群里传来喊声,她们看到一个浑身灰扑扑的姑娘挤出来,冲那个女骑士拼命招手。   女骑士停下马,一脸惊喜:“小梅!”   “真的是你啊!”这个叫小梅的姑娘喜极而泣,“听说你带你娘去了县城,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也是啊!山上被他们抄了,认识的人不是死了就是跑了……”   两个姑娘拉着彼此的手,都伤心起来。   山里姑娘性子坚强,小梅很快抹掉眼泪,问她:“你怎么穿成这样?跟军爷似的。”   冯春草一脸骄傲地说:“因为我也参军了!而且三小姐说我立了功,升了我当火长呢!对了,小梅你要不要也来?我们去杀那些恶人,给乡亲们报仇!”   “我、我也可以吗?”小梅激动地问。   “当然了,三小姐说,我要有本事征来女兵,那就成立女营。”   “好!我跟你一起。”小梅握紧拳头,眼里透出恨意,“我娘和奶都被他们杀了,我爹也找不见了,我也要报仇!”   “那你跟我走!我还找到了秀秀,她跟我娘一块在后面呢!以后我们一起杀坏人!”   两个姑娘拉着手走了。   旁边的侍女惊叹:“姑娘你听到了吗?徐三小姐手下真的有女兵呢!姑娘?”   花魁回过神,忽然对她说:“小环,我不回去了。”   “哈?”侍女愣了。   花魁看着两个姑娘离去的背影,语气坚决:“我也去参军。”   侍女差点惊掉了下巴:“姑娘,你……”   花魁轻声说:“我们这些人沦落风尘,难道都是愿意的吗?还不是被逼无奈。这几日被他们糟践,我就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一样都是人,我要吃这种苦。以前是身在贱籍没有办法,可我现在知道有这条路了,怎么也要去试一试。小环,我要把命掌握在自己手里,再也不遭那个罪了!” 第403章 杀贼   杜鸣已经叫人打扫过了,但半天的时间,不足以将刺史府清理完。   徐吟进门的时候,仍能看到没冲干净的血迹和损坏的家具。   她在心里感叹,算来兴通被攻破也就几天时间,原本气派威武的刺史府便染上了一层破败之相。   杜鸣禀道:“末将来时,刺史府还有许多尸首。如今天气渐热,腐尸易生疫病,末将便叫人依照穿着收了尸。”   徐吟点点头,叫来齐小姐,让她去认尸。   齐小姐谢过她,便含着泪去为家人料理后事了。   齐刺史在兴通城破的时候就死了,余下的尸体余小姐点了点数,基本都在了。有几个不在的,都是和她一般易了装出逃的。倘若他们还活着,知道兴通已经夺回,定然会来投,如果这几日没动静,那就真的死绝了。   随后处理乱兵。   杜鸣禀道:“此战共歼敌两千余,俘获一千余,另有逃敌约千数。末将得三小姐之命,已派各营出击,力求全部清理干净,如今已有半数回报,另半数在途中。”   徐吟点点头:“贼首呢?”   杜鸣一招手,将人押送上来。   “这就是乱兵之首,原在平仓驻守。”   徐吟看着伤痕累累已经被狠狠收拾过的刘将军,明白了:“哦,让燕二撵跑的。”   杜鸣露出一丝笑意:“正是。”   刘将军手脚都捆着,嘴也堵了,此时拼命挣扎,“唔唔”叫个不停。   “小姐,他好像有话要说。”小桑道。   徐吟问:“你抓到他时,他有说什么吗?”   杜鸣回答:“求饶,说把他收罗的财宝都送给末将,让末将放他一条生路。还说愿意投效,在末将麾下当个小兵。”   卫均冷笑一声:“他可真看得起自己,我们南源可不收这种垃圾,不但废,还有毒!”   “说的对。”徐吟毫不在意地摆摆手,“杀了吧!”   刘将军挣扎得更激烈了,眼睛里流露出恐惧。   他不想死啊!他好不容易从燕二手底下逃出来,怎么就被徐三小姐给抓住了?来来去去逃不开这家人,上辈子欠他们的吗?   “三小姐不要审一审吗?”杜鸣问。   徐吟淡淡道:“没什么好审的,他一个败兵之将,收拢残兵做出屠城之举,毫无人性可言。拉下去杀了,将其首级悬于城门。凡参与屠城者,一律格杀,于城门外筑京观,示众三日。”   这回是正式下令,杜鸣肃然回应:“是。”   刘将军被拖下去了,很快外头传来惨叫,一切归于平寂。   刚认完尸的齐小姐跟过去,亲眼看着仇人血溅当场,泣不成声跪地哭拜:“父亲,母亲,祖母,叔伯们……大仇已报,你们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所谓筑京观,就是堆尸体,用来炫耀战功。   但徐吟的用意不在于此。兴通经历了屠城,百姓家破人亡,灭门绝户不在少数,活着的人何其悲痛?   这种悲痛需要宣泄,否则生活不能恢复正常。   一具具尸首被拖到城外,堆成小山。俘虏们也押解过去,刀锋朝着脖颈重重砍下,血流成河。   百姓们闻风而动,还活着的人扶老携幼前去围观。   杀人本是血腥的一幕,可看着前几日欺凌他们的恶人伏诛,心里只有畅快可言。   刚开始他们还算克制,后来有人忍不住骂出来,而那些军爷并不搭理,百姓们便不再压抑自己的情绪,有的当场祭奠先人,有的哭着痛骂贼人。   冯春草也带着母亲过来了,恨恨道:“就这么死了,便宜他们了!”   小梅哭着说:“爹娘奶奶,你们看到了吗?杀你们的人遭报应了!”   此事持续了三日。这三日里,兴通城处处飘着青烟,各家有人活着的,都在烧纸钱祭拜死去的亲人,还能找得到尸首的收殓安葬,找不到的就只能立个牌位尽尽心意了。   三日后,尸体放火焚烧,黑烟滚滚,直冲天际。   离兴通比较近的州城,都看到了这股黑烟。   楚地震动。   颖中刺史府,信兵飞奔而至,直入庭院。   “报!兴通破了!”   颖中刺史姓程,这位程刺史年纪甚大,反应也有点慢。他纳闷地问:“兴通不是早破了吗?叫那些溃兵趁乱攻了进去。”   长史接了信,回道:“大人,您忘了吗?南源出兵了!”   程刺史想起来了,不禁疑惑:“这才几天?也太快了吧?”   长史也很震惊,将信呈上去:“是啊……”   程刺史打开来,只见信上写着,徐三小姐仅用三日便攻下了兴通,且南源方面几乎没有伤亡。其后将败兵一律斩杀,尸体筑成京观……   写信的人文采极佳,南源军如何威武,京观如何壮观,百姓如何哭骂,描绘得栩栩如生。   程刺史倒吸一口凉气,久久不能回神。   长史心痒难耐,忍不住发问:“大人,如何?”   程刺史将信递过去,语气复杂地道:“楚地的格局要变了。”   长史三两下看完,也被惊住了:“这、这……”   真说起来,第一回 兴通丢得冤枉。那些乱兵固然凶暴,可兴通也有上万的驻兵啊!谁知道正好山民闹事,被乱兵利用了。   驻兵派出去平乱,还走在半道上,乱兵已经抄近路来了个声东击西。这下好了,兴通留下来兵马不多,这些乱兵又是亡命之徒,就这么被夺了去。   真要正面作战,其实兴通不见得会输。   但是,守城容易攻城难,兴通既然已经落入乱兵手中,再夺回来就要费点功夫了。他们从来没怀疑过徐氏会赢,只是赢得这么轻松,就有点可怕了。   “大人,我们要派人去恭贺吗?”长史问。   程刺史长叹一声,说:“这回恐怕不是恭贺就够了。”   长史怔了下:“您是说……”   程刺史缓缓点头,神情凝重:“夺兴通,杀乱兵,筑京观,平民愤。果真是英雄出少年,楚地要归一了。”   上回夺雍城,徐三小姐可以说是出其不意,众人为之拜服,但不畏惧。可这回她是堂堂正正带兵拿下来的,这就不一样了。   既然能拿下兴通,也能拿下其他州府,对吧? 第404章 私心还是祸心   这样的对话不仅发生在颖中。徐三小姐如今是世所瞩目的风云人物,她带兵出了南源,早就成了各方盯梢的目标。只是各家离得有近有远,消息到得有快有慢。   三日夺城,己方伤亡可以忽略,乱兵尽数伏诛……这可比杀吴子敬凶残多了!要是她愿意,是不是楚地任何一座州城都要姓徐了?而且她还筑京观!乱兵都被她抓回来杀完了,筑京观吓唬谁啊?当然是他们这些人了!   瑟瑟发抖。   然而徐吟并不知道这些,她正在专心收拾残局。   这种屠过的城池,所有的基层治理全都毁了个彻底,要重新拾起来需要费些功夫。所幸她出来时带的诸曹参军便是一整套班底,虽然事情繁杂,倒也得心应手。   当兴通逐渐步入正轨之时,卫均来报,原来的驻军回来了。   徐吟停下手头的事,问他:“传信了?什么时候到?”   “下午。”   徐吟点点头,说道:“你去迎一迎他,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   “是。”卫均心领神会,出去安排了。   兴通这位统兵将领,说起来有点耐人寻味。   山民闹事,他被派出去平叛,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后面发生的事就不正常了。   其一,他没看出闹事的不是山民,而是藏在中间的乱兵。其二,乱兵玩了一出声东击西,他就中计了。其三,乱兵夺城后,他完全可以快马加鞭赶回来,但他没有。其四,南源军赶到,他不来会合,反而等到尘埃落定才现身。   前两点,说明他能力不行,难当大任。后两点问题就大了,轻一点包藏的是私心,重一点,包藏的就是祸心了。   ……   “将军,送回去的信他们接了。”   距离州城二十多里地的山坳里,亲兵如是禀报。   兴通这位将领叫范明,原本在这个位置待得挺舒服。兴通地方小,大部分都是山区,人口不多,税收也不高。这样的地方油水不多,但也很少有人管,十分自在。他本身没什么大志,就很满意。   山民闹事以往也有,派人过去溜达一圈,差不多就平定了。这次闹得比较大,听说连县城都被攻下来了,范明便把大部分人马带了出来。   这一带就出了事。兴通太过偏僻安逸,驻军本来就不强,范明还带走了相对精锐的那一批,留下的老弱残兵哪里是乱兵的对手。   走到半路的范明听说兴通没了,脑袋“嗡”的一声,意识到大事不妙。   他的家底都在兴通,城没了等于他的家底没了,这下要去哪里?   但是他很快反应过来。谁说他没家底?手头这几千精兵不就是他的家底吗?以前他们是兴通的,但现在齐刺史没了,就是他的了!   乱世之中,兵将最值钱。他手里有这几千兵马,再不济找个地方投了,谁家不是百般礼遇?又或者自己找个县城占了,慢慢发展壮大。所谓乱世出英雄,运气好的话说不准他也能创下一番基业!   范明越想越是火热。再无能的人也有野心,以往他没想过这种可能,但现在局势逼到这一步,便如风助火势,再小的火苗都能燃成火海。   他踌躇满志一番,心里差不多拿定了主意。   就去原来那个被攻占的县城,那些彪悍的山民被乱兵杀了一通,他们一撤走,基本空了。而且,那里离兴通不远也不近,谁知道那些乱兵会不会把兴通祸祸完也一走了之?那样的话,他就回兴通去,以后他就是兴通的主人!   计划做得很好,可他还没动身,南源军就到了。   “徐三小姐亲自来了,带兵的是杜鸣和卫均,大约万余,骑兵过半,都是精兵。”部下很兴奋,“将军,我们去会合吗?有南源相助,一定可以把兴通夺回来!”   “不行!”   他拒绝得太快,部下露出一点疑惑:“将军?”   范明绞尽脑汁,想出说辞:“谁知道南源军是来干嘛的?万一他们就是来抢地盘的呢?到时候被打的不止那些乱兵,还有我们!”   “可是……”部下很为难。军士大都是本地人,听说兴通被屠,群情激愤要打回去,好不容易才按下来。   “再等等。”范明安抚,“我们便是去会合,城池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夺回来的,先看看徐氏干什么再做决定,毕竟我们输不起。”   这话也有道理,部下最终听从了。   其实范明想的是,既然徐氏要管这闲事,那就让她去碰钉子!徐三小姐很厉害不假,但打仗跟刺杀不同,一个从来没有带过兵的新手,上来就无往不利,她以为她是燕二公子吗?就算燕二,那也是因为家中世代名将,从小在军营里泡大的。   在范明的预想中,南源军拿下兴通不成问题,可徐三小姐带来的这一万兵马能剩多少就不好说了。最好两败俱伤,他再趁机出现,南源顾虑到鞭长莫及,最好的选择便是与他分润利益。   到那时,他作为地头蛇,难道还会吃亏不成?如果能想法子将徐三小姐架空,那他就是兴通真正的主人。   谁知道才过了三天,那边就报城破了。紧接着属下来报,徐三小姐在城门口筑了京观。   范明刚刚长出来的野心,瞬间熄了一半。   这徐三小姐,难道还真是天生的名将?而且如此凶残,杀了多少人才能筑成京观啊!   “将军,我们回吗?”部下喜气洋洋,“兴通夺回来了,大家都想回去看看家人怎么样了。”   范明点点头:“回吧。”   他心里还是半信半疑,主要是乱兵究竟有多少战斗力很难说,无路可走的亡命之徒可以屠尽一座城池,但也可能在正规军的冲击下一击即溃。   再者,手底下的兵不允许他再拖下去了,不回的话他们可能不跟他走。   那就回去看看好了,倘若徐氏当真厉害,投了他们也无妨,反正就是换个主子,还比原来厉害。要是里头有什么内情,那他就要想一想法子,给自己捞点好处了。 第405章 什么也没做   离城还有十里路,范明看到了来迎的卫均。   他一直提着心,生怕徐三小姐是个母夜叉,见面先打杀一顿再说。现在看到卫均笑吟吟的,还主动上来搭话,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前方可是范将军?”卫均面带微笑,向他抱拳。   范明把缰绳扔给亲兵,一派豪爽地上前见礼:“正是,阁下是卫将军吧?当真英雄出少年啊!”   “不敢不敢。”卫均谦虚地说,“我不过听令行事,三小姐才是真英雄。”   两人寒暄了几句,进入正题。   “本将奉齐刺史之命去平乱,哪知道行至半路,就听说城池被乱兵攻破了。想到城中遭难的父老乡亲,本将心中悲痛不已,可回头已经来不及了,手里这点兵马也没有夺回兴通的把握,只得先找个地方调整。得知三小姐到此,我便打算来投,只是消息到得晚,才动身战事就结束了。”   听他假惺惺一番辩解,卫均看破不说破,安慰道:“范将军的家人也在城中吧?还望节哀。”   说到这个,范明倒真有几分伤心。他的家底都在兴通,家中还有几十口人,城破时有护卫千辛万苦逃出来,告诉他家人都遭难了。   不过,大丈夫何患无妻?只要他能东山再起,妻儿日后还会再有。   范明心里这么想,面上做出一副伤感的样子:“还要多谢三小姐为我报仇啊!”   卫均摆了摆手,义愤填膺:“这些乱兵无恶不作,天怒人怨,我们这么做理所应当。”说完,他缓和了一下面色,笑道,“范将军既然回来了,那就先进城再说吧!”   这话正中下怀,范明推水推舟:“多谢卫将军。我们在外头餐风露宿,好多天没睡过一个好觉了,正需要回去休整休整。”   卫均瞥过去,呵呵笑道:“范将军回来得正是时候,城里刚整顿好,你们可以安心休息。”   范明总觉得话里有话,可偷觑一眼,卫均毫无异色,自顾自上了马,还转回头一派纯良地问他:“范将军不走吗?”   应该是想多了吧?范明回了个笑,上马号令部下:“回城!”   于是兴通驻军与来迎接的南源军汇合到一处,一齐踏上归途。   范明与卫均并肩齐行,心怀鬼胎地探话:“三小姐真是英明神武啊!那刘培可是经年老将,这次要不是遇着了燕二公子,也不至于落到这样的下场。”   卫均哈哈笑着,面色得意:“这是自然,三小姐本来就不是普通人。”   范明不死心,继续问:“却不知三小姐用的什么法子?怎的三天就破了城,当真惊世骇俗。”   卫均眼神飘飞,含糊地说:“其实也没什么,他们会声东击西,我们难道就不会么?这边筑土攻城,那边在城门挖地道……嗯,用了些手段,把门给破了。”   废话,挖地道谁不会,他就是想知道什么手段!   范明感觉这里头可能有猫腻,想方设法探听:“兴通的城门很牢固,难道你们挖进去里面毫无防备?”   卫均当然不可能直说,便把话题给扯开来了。   范明耐着性子绕圈,好半天终于从卫均的抱怨里听出了什么。   “……这回与我同来的还有杜鸣,你知道他什么出身吧?吴子敬的降将,难缠着呢,范将军可要早做准备。”   范明一个激灵,竖起了耳朵:“是他吗?这位杜将军也是闻名遐迩啊!”   卫均皮笑肉不笑:“当然了,能被吴子敬看重,确实有几分本事。不过他这人有个缺点,为人甚是冷傲,不爱搭理人,要是他有所失礼,范将军可不要生气。”   范明听出了些什么:“当然不会了,有本事的人脾气怪些也正常。”   卫均笑了笑,意有所指:“其实我们把兴通一围,乱兵没有支援,破城是早晚的事,快几天慢几天差别也不大,范将军你说是吧?”   范明懂了。看来兴通是杜鸣攻下来的,破门的法子他没说,所以卫均一知半解。   “杜鸣有些不近人情,范将军这几日迟迟不来,他颇有微词,在三小姐面前说了好几次。不过范将军放心,你也是情有可原,我会跟三小姐细说的。”   范明心领神会,一脸感激:“多谢卫将军,日后还请多多照应。”   然后两个人说了些城中的事,一来一往十分和谐。   对谈上,范明的心彻底定下来了。   他就说徐三小姐怎么会打仗,原来都是杜鸣的手笔。此人他早先就有听闻,据说十分得吴子敬看重,要不是他反水,那日徐三小姐怕是走不出雍城。   此番徐三小姐出门,全赖杜鸣带兵,因而对他言听计从。卫均原是徐三小姐的心腹,眼见自己被冷落,危机感大增。听说范明来了,看中他手里的兵马,想拉他一起对抗杜鸣,所以才这么殷勤,甚至亲迎十里。   弄明白局面,范明大感安心。杜鸣打仗行,可做人不行,现在仗打完了,不正是兔死狗烹的时候吗?   说着,他看到了兴通方向冲天而起的黑烟。   随着城门越来越近,还没烧完的京观出现在面前。   层层叠叠的尸体,堆聚如同小山的人头,有的还能看到上面惊惧的表情,壮观得骇人。   范明一时失语,刚活起来的野心又被吓回去一些。   他入行伍多年,也打过不少仗,死人见多了,但京观是第一次见。   几千个人头啊!就算杀良冒功,都要砍很久!   敢筑京观的人他真的能谋算吗?范明不由伸手摸了摸脖子。   卫均瞟了他一眼,状似善意地提醒:“范将军可别误会,三小姐进城的时候,人都杀得差不多了。杜鸣说人头放着也是无用,不如拿来筑京观,让百姓出出气。这一战他居功甚伟,三小姐不好驳他的面子就允了。”   所以筑京观也不是徐三小姐下的令。也是,她一个高门贵女,敢带兵出行就已经很厉害了,哪想得到这个?   卫均叹了口气,摆出一副愁容:“这个杜鸣,总听不进劝,以为打仗就是要够凶够狠,也不想想三小姐要这个名声做什么?燕二公子如今征战在外,难道三小姐还要与他争名吗?要是燕二公子心里有了芥蒂,以后成了婚如何能收拢夫君的心?”   范明不由点头。这话很是,当初他听说这桩婚事的时候就想,燕二真是好胃口,徐三小姐再怎么貌若天仙,凶成这样的女人也敢娶回家。   当然,他嘴上还是要劝的:“燕二公子不会的,三小姐先前杀吴子敬他不是早知道么……”   说到这个,卫均左右看看,见部下离得足够远,才压低声音道:“你不知道,吴子敬其实是燕二公子杀的,还有后来东江之行,燕二公子也跟去了。”   范明不由张大了嘴巴:“哈?”   “那会儿我们不是走投无路了么?正好燕二公子离家出走,被三小姐捡回来……他为了报恩,就提议去杀了吴子敬。要说燕二公子可真是个好人,两位小姐去东江的时候,他还特意赶过来护送。”   卫均叹了口气:“所以说,燕二公子之前是不会在意的,他知道内情嘛!但以后就不好说了……”   乍听这等秘事,范明下巴差点掉了。尽管卫均说得含糊,但他还是听出来了,燕二公子分明被美色迷了眼,心甘情愿为她铺路啊!照这么说,徐三小姐那一系列功绩,全是燕二公子干的。   这样一想,他觉得一切都能说通了。燕二这半年来的表现,足以说一句天降英才,这样的人物出一个都不容易,哪可能接二连三?   果然长得漂亮占便宜,这徐三小姐什么也没做,天上掉下来偌大的名声。他忽然也想当女人了!   这时,城门到了。   一个样貌英武的将领正在巡视理事,正是杜鸣。 第406章 请君入瓮   “真是冤家路窄。”卫均一脸晦气,转头道,“范将军,那个就是杜鸣。等会儿他要给你冷脸,可千万别生气。”   先前听他说了城中形势,范明已经心里有数,笑着应下:“卫将军放心,我省得。”   说着,范明便要号令兵马进城,卫均像是忽然想起来:“对了,你们原来的营地现在是我们驻扎着,三小姐已经下令给你们腾地方了,只是人太多,兴通城又小,一时半会儿还没弄完,得等一等才行。”   范明闻言勒马,思忖道:“这样啊!那本将就在这里等着,弄完了还请卫将军派人告知一声,有劳了。”   “些许小事,范将军太客气了。”   卫均当即招来部下,给众兵丁安排茶水,又请范明到茶棚歇息,一副要陪他等的样子。   范明看他这番表现,心里安定不少。   兴通易主,这几千兵马就是他的底气,如果卫均要求他把部下留在城外,自己独自进城,那他就要揣测一下徐氏的意图了。可卫均完全不提,反倒让范明有一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愧疚感。   这位卫将军年纪不大,估摸也没什么心眼,应该是真心想拉拢自己吧?若是如此,应了他也无妨,论资历论本事,自己哪一点不比他强?时间久了主次不就易位了吗?若是真投了徐氏,与徐三小姐的心腹交好,也是大大有好处的。   范明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那边杜鸣过来了。   杜鸣性格冷淡,面上没什么表情,乍看挺唬人的。   他走过来目光一扫,眉头就皱了起来:“卫将军,我们刚拿下兴通城,每天事务繁多,本将一天都睡不过三个时辰。你倒是好,一大早就不见踪影,现在坐在这饮茶,当真悠闲啊!”   卫均转过来,皮笑肉不笑:“瞧杜将军这话说的,我这是在饮茶吗?这是奉三小姐之命在办事!”   两人目光一对,火花四溅。   杜鸣冷哼,看向范明:“这位是……”   “这是范将军,”卫均说,“兴通原来的驻军就是他统领的,听说三小姐在此,特意来助一臂之力。”   杜鸣扯了扯嘴角:“城都破了,这会儿来助什么力?”   范明的手举到一半,听了这话,又把招呼吞回去。   卫均已经替他驳了:“杜将军这是自夸打仗打得快吗?我们到达兴通拢共也就这几天时间,范将军得知消息再整军赶过来,可不就这会儿?”   杜鸣冷笑一声:“都五六天了,从虞州出发都赶到了。”   “你……”卫均恼怒。   杜鸣不理会他们,转头去看那些兵丁,挑剔地说:“坐没坐相,站没站相,怪不得被乱军玩得团团转。”   这下子连范明也变了脸色。   这是在骂他无能啊!   “杜将军见谅,我们兴通又穷又破,养的兵不行,确实不能跟南源比。”范明没忍住,憋出来一句。   杜鸣竟是一点面子不给,回道:“算你有自知之明。”   范明气得脸都红了,怪不得卫均说他为人冷傲,简直门缝里看人!   “不过也无妨,”杜鸣接着道,“交给我练上三五个月,差不多就能用了。”   范明愣了一下,不由去看卫均。   什么意思?要把他的兵马交给杜鸣吗?   卫均替他问了:“杜将军,这是范将军的人,凭什么交给你练?”   杜鸣淡淡瞥过去,眼神十足轻蔑:“他不是来投的吗?那都是三小姐的人,只要三小姐应了,有什么不可以?”   “三小姐才不会……”   话没说完,范明已经站起来了。   他抱拳道:“卫将军,多谢你一番款待,看来你们并不欢迎我。兴通是你们打回来了,范某没有脸面留在此处,今天打扰了。”   说着,他抱起头盔便要走人。   卫均狠狠瞪了杜鸣一眼,追上去:“范将军,范将军!”   “范将军别急啊,姓杜的就是故意气你的。”   范明脚步不停:“卫将军不用说了,本将还没踏进这个门,杜将军就敢说这样的话。要是真踏进去了,还不立时让他解了职?”   卫均急得汗都出来了,扭回头看了眼,忽然拉着他说:“范将军你不能走,走了才真的完了。”   范明疑惑。   卫均示意他看过去:“你瞧,杜鸣是特意等在这里的,只要你们一走,立刻领兵追上去。”   范明停下来,果然看到杜鸣吩咐部下,那几人目光戒备地扫过他们一眼,转身回城了。   “你仔细想想,杜鸣真想要你的人,怎么会当面说这种话?他就是要趁你没进城,把你给气走,然后理所当然吞了你的兵马!咱们说句实话,你打得过他吗?”   那当然……打不过了。范明有自知之明,三天就把兴通夺回来的人,他真的干不过。   “他是吴子敬的叛将!”卫均再次强调,“当初跟着屠了雍城,现在又在兴通筑京观,像他这样的人,杀心甚重!他知道三小姐通情达理,你要投过来,必定还是由你统领兴通军,再加上我,不就跟他分庭抗礼了吗?所以用这种法子,杀了你的人,夺了你的兵,到时候木已成舟,三小姐难道还能驳他的面子?可你就白白为他作嫁衣裳了啊!”   范明顺着他的思路想了想,顿时心惊。   这是完全有可能的!要是杜鸣真的带人追上来,就只能到京观里找他的人头了!   他心里悔啊,早知道兴通有这么一尊杀神在,就不应该回来!现在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进退两难。   “卫兄弟救我!”范明一把抓住卫均的衣袖。   “范将军,我也打不过他啊!”卫均一脸爱莫能助,“所以我才说你不能走,走了就真没办法了。”   “那我在这等着?”范明一想也不行,“杜鸣会不会下黑手啊?我这么多人要吃喝拉撒……”   他回来也是因为粮草没多少了啊!   “这……我也不知道。”卫均猜测,“要是他已经盯上你了,肯定会想方设法搞事吧?”   范明坐立难安,扭头瞧见杜鸣面无表情的样子,好像在思考从哪里下刀比较好……   “卫兄弟!”范明当机立断,“我想求见三小姐,请你引荐。”   卫均摆手:“范将军原就是来见三小姐的,用不着我引荐。”   “我的意思是,我们悄悄去见三小姐,不要让他知道!”范明一脸恳求,“不然我怕他会捣乱。”   “这……”   “拜托了!你拉兄弟一把,兄弟这辈子都记你的情!”   现在被架在火上,范明所能想到最好的法子,就是在杜鸣动手前造成既定事实!只要三小姐发话,让他继续统领兴通军,他再堂堂正正把人带进城,那杜鸣就做不了手脚了!   “好……好吧。”卫均勉为其难同意了,“帮你也是帮我自己,以后我们就是自家兄弟。”   范明这才松了口气:“好兄弟,多谢了。”   卫均低声说了几句,便领着范明回去。   杜鸣果然来拦:“卫将军要带范将军去哪里啊?三小姐这会儿忙,怕是没空见人,还是多等一等吧。”   卫均翻了个白眼:“上茅房行不行?喝了这么多水,尿急!还是说,杜将军也一起去?”   杜鸣脸色一僵,看得范明心里畅快了一瞬,口中却十分客气:“一路上都没歇,借个地儿,谢了啊。”   “范将军跟我来吧!”卫均带着范明大摇大摆地往城门去,进了箭楼下的值房,又从后门出来。   这里一个人也没有,只停了一辆车。   卫均跳上去:“范将军委屈一下,这是运粮草的车。”   范明哪还会计较这个,跳上去学卫均的样子,拿草席子盖住头脸。   马车颠簸了好一会儿,停了下来。   两人掀开草席子,看到“刺史府”三个字,范明长出一口气。   他从来就没觉得这三个字这么亲切,只要进了这个门,打动了三小姐,暂时就不用怕杜鸣那个凶人了!   “卫将军。”护卫看到他们,很是惊讶,“您怎么坐的这个车?”   卫均头上顶着几根稻草,脸上一本正经:“没事换个车坐坐,挺有意思的。对了,三小姐在吗?”   “在,您请。”   卫均向范明使了个眼色。   范明急忙跟了进去。   两人长驱直入,到了二堂。   范明抬头看去,但见门里门外护卫一重又一重,戒备森严无比。   二堂正中的书案前坐着一个女子,一身鹅黄春衫,头发乌压压的,此时垂眸看着案上的卷宗。   “三小姐。”卫均唤了一声。   那女子闻声抬头。   范明看了个正着,顿时魂都飞了,卫均后来说了什么他都没听清,满脑子都在想,徐氏双姝果然名不虚传,这徐三小姐竟是如此容色,他要是燕二也愿意给她铺路啊!   正在胡思乱想,忽地一句话冲进耳朵:“……拿下!”   随后,那些高壮威猛的护卫拥上来,凶神恶煞地对准了他。   范明大惊,神魂一下子归位。   他这才发现,徐三小姐旁边还站了一个清瘦女子。她冷冷地看着自己,说道:“范明,我父亲待你不薄,可你在兴通出事后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流兵作乱,百姓家破人亡。你对得起我父亲,对得起兴通的父老乡亲吗?!” 第407章 罪人   范明被死死按住。   他方才被美色所迷,一恍神的功夫,就叫护卫拿住了。   这时,他终于知道自己入了圈套。   他狠狠瞪向卫均:“你……”   卫均笑嘻嘻向徐吟请功:“三小姐,这差事属下办得不错吧?”   徐吟露出一丝微笑:“比上回装山贼强。”   挨了夸的卫均十分得意,瞥向地上的范明,喝道:“没听见齐小姐问你话吗?齐刺史是你故主,你就是这么对少主的?”   死去的齐刺史儿女众多,这位齐小姐只是其中之一,范明也就远远瞧过几眼,哪里会把她当成什么少主,心中自然没有敬畏。   此时被她质问,他语气硬邦邦地回道:“小姐久居内院,想来不知道外头的事。末将奉大人之命平乱,这才离开兴通,得知兴通被攻破,已经来不及了。”   齐小姐冷笑不止:“你以为我年幼就无知吗?兴通被攻破之初,那些乱兵并没有据城的想法,他们原就是前线退下来的溃兵,只想捞一笔就走。是你迟迟不回,让他们萌生了留下来的念头,这才有了后面的屠城。范明,你的私心让兴通沦为人间地狱,多少家庭因此家破人亡,你罪无可恕!”   范明愣了下。他不了解这位齐小姐,不想她口齿这般伶俐,说中了他见不得人的心思。   如果他得知消息,立刻赶回,真的一定救不下来兴通吗?未必。就像齐小姐说的,乱兵都是亡命之徒,他们没有明确的战斗目标,夺城只是为了抢劫,而不是占地盘。   但是范明生了畏惧之心,没有回来救援,这才拖成了无可挽回的局势。   想到自己一家人就因为这个小人死了个干净,齐小姐泪如雨下。   但凡他愿意回来,她的家人总能救回几个!   范明当然不会轻易认罪,他知道齐小姐并不是做主的人,略过她向徐吟喊道:“三小姐,末将冤枉啊!末将得知消息的时候,兴通已经被乱兵攻下,那会儿赶过来,攻守之势相易,如何对战?末将不是不肯回来,是不能回来!”   齐小姐怒极:“怎么就不能回来?你带出去的都是精锐,又不比乱兵人少!”   范明露出“你不懂”的表情,语气无奈地说:“小姐,想来你不知战事,才会有此误解。末将带出去的是精锐不假,可也要看跟谁比。咱们兴通地处偏僻,兵将久疏战阵,那刘培却是经验丰富的老将,要不是运气不好遇到燕二公子,哪会被赶到兴通来?这仗是真的没法打。”   “你……”齐小姐心里知道不对,但她确实不懂兵事,不知该如何驳回去。   此时却听卫均不屑地道:“范明,你也就欺负齐小姐是个斯文人,不懂兵油子那一套。什么没法打,刘培再怎么经验丰富,现下也不过是个败兵之将,他收拢的那些残兵,也就是一盘散沙。你不敢打也行,带着人把城一围,这总会吧?只要你陈兵在外,他们就不敢胡乱屠城!诶,你可别说你没想到,寻常人家被欺负了,家里壮丁还急着赶回去撑腰呢!”   范明目光闪了闪,赔笑道:“卫将军这么说也是,怪我胆子小,总想要个万全之策。”   说到这里,他又看向徐吟,这回态度低了很多,可以称得上低声下气了:“三小姐,听了卫将军一番金玉良言,末将确实处置失当。既如此,末将就自行卸职,回府反省。我手下那些兵将,有劳三小姐费心安排了。”   徐吟一直神态从容,任由他们打嘴仗,直到这时,终于笑了一声。   这个范明,自身没多少才智,倒是会见风使舵。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全身而退了,便干脆利落舍了城外的兵马,以换取自己安然脱身。   不过,她的善心从来不会放在这种地方。   “这事其实不难处理。”她慢吞吞地说,“范将军领兵在外,身边总有心腹亲兵追随。到底为何不回来救援,有没有渎职之心,问一问就清楚了。”   此言一出,范明脸上谦卑的笑容僵住。   卫均倒是哈哈笑出来:“三小姐说的是,我们在这争来争去有什么用?做事要讲证据!”   说罢,他朝堂下护卫一挥手:“走,跟爷去提人!”   范明反应过来,终于失去了镇定,冲上首急切地喊道:“三小姐!三小姐饶命啊!末将愿意交出所有兵马,只求您放我一条生路。城外的兴通兵刚刚失去亲人,好不容易回来,您就拿下主将,容易出事的啊!您刚拿下兴通城,也不想闹出兵变来是不是?三小姐三思!”   他意图膝行过去,却被护卫及时制住,脸都摁在地上了,还在努力说话,为了保命也是拼了。   然而徐吟不为所动,轻弹了下卷宗,淡淡道:“你说的很有道理,所以他们心中的悲痛需要一个出口。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们来不及救自己的亲人?要是能找到这个罪人,他们一定会很高兴吧?”   范明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这徐三小姐长得美貌如花,行事却如此毒辣!这是要让他背锅啊!兴通军那么多人,只要他们想,就一定能找到证人。把来不及救援的罪名栽在他头上,她就能顺理成章接收所有兵马,还绝了后患。   他不甘心,他不就是想保存实力吗?这有什么错?   “不!三小姐您初来乍到,这样做不容易收服人心啊!末将便有千错万错,也带了他们多年,您一来就处置了我,难道不怕军心不稳吗?”   徐吟笑了起来,眼神带着几分戏谑:“怎么会军心不稳呢?兴通军是你带的,可归根结底姓齐。有齐小姐在此,她才是真正的主子。”   范明张大嘴巴,惊得说不出话来。   齐小姐已经收了眼泪,此时目光凌厉地扫过他,转头坚毅地道:“三小姐,我愿亲身前往城门,与兴通将士恳谈,叫他们知道真相!”   徐吟轻轻颔首:“有劳齐小姐。”   范明眼角的余光瞥到齐小姐行过礼,毅然转身出门,一颗心彻底凉了。   徐吟收回目光,重新看起了卷宗,仿佛他已经是一个死人:“带下去。” 第408章 再出兵   待徐吟料理完手头事务,卫均和齐小姐回来了。   齐小姐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她还带回来数名副将。   为首的郑副将领着众人请罪:“末将等有罪,被范明这厮蒙蔽,险些误入歧途。”   徐吟听了转述。   那范明存着私心,再怎么隐瞒,身边亲兵总会知道一些蛛丝马迹。卫均带着人过去,还真诈出了一个消息。原来范明去平乱的路上,曾经找到一个逃出来的山民,发现县城被攻破可能另有黑手。但他没有去查证,而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依照原定计划去县城。   这下可好,等兴通遭了殃,范明立时意识到自己犯了错。且他畏惧乱兵之势,内心先退缩了,干脆按住全军不动,以来不及为由停下来观望。   副将们都被他蒙在鼓里,但内心不是没有抱怨。等这事一爆出来,齐小姐又找了他们幸存的家人过来劝降。   这下还犹豫什么?论道义,论名分,论局势,他们都没有理由陪着范明送死,便干脆利落地卸了甲,随齐小姐进来谢恩。   徐吟请他们起身。   “我与齐小姐商议过了,你们都是兴通子弟,家中遭此大难亦悲痛难当,此番也是被蒙在鼓里,不应该与范明共同论罪。因此,此事只诛首恶,余皆赦免。”   众人感激涕零:“谢两位小姐。”   徐吟摆摆手,令他们随卫均退下,安排入城诸项事宜。   她自己留下了齐小姐。   “你怎么想?”她问齐小姐。   齐小姐茫然地看着她。   徐吟示意她喝口茶压一压情绪,等她缓过来了,方道:“兴通军姓齐,如今你是齐氏仅剩的后人了。”   齐小姐琢磨了一下,坦诚道:“三小姐,说实话我很羡慕你,你我出身一般,可境遇完全不同。在此之前,我就是个普通的闺阁千金,锦衣玉食养着,等年纪到了便婚配出去,给家族结一门得力的姻亲。”   “那现在呢?”   齐小姐咬了咬嘴唇,继续道:“可我跟你不一样,你敢独自领兵出门,料理这些事游刃有余。我既不通兵事,也不懂政务,叫我接手兴通军委实超过了能力。”   徐吟露出微笑。范明都拿下了,她当然要收了兴通军。   齐小姐很识时务,她跟徐吟确实不一样。   这世间的规则,女子无法独立拥有权力,她们所掌之权,要么来源于父亲,要么来源于丈夫,又或者儿子。   徐吟的权力就是父亲分给她的,如果她有能力撑起徐氏,那么部下对家族的效忠,便表现为对她的效忠。   而齐刺史活着的时候,并没有分权给齐小姐,她也无法独立成为继承人。现在齐氏灭门,兴通军对她有故主之情,短时间还会听命,但这不代表她能成为兴通军的新主——如果徐吟不帮她的话。   “那么,齐小姐还要留下来帮我吗?”   “当然,只要三小姐不嫌弃。”齐小姐诚挚地看着她,“此番得徐氏援手,我才能报此大仇。若三小姐愿意留下我,无论抄抄写写,又或者端茶倒水,我都愿意尽一分力。”   徐吟笑道:“先前让齐小姐抄写,是行军之中的权宜之计。如今我们安定下来了,凭齐小姐的学识,还干这些岂不是大材小用?”   “那我能做些什么?”   徐吟道:“齐小姐跟随我这几日,也大致了解了日常事务。兴通军需要重新整顿,所谓一事不烦二主,不如就请齐小姐帮忙料理细务吧。”   齐小姐欣然应允:“但凭吩咐。”   看着齐小姐离开,徐吟心情甚好。   虽然齐小姐不是继承人,但是有她在这里,收编兴通军就容易多了。整军过后,由杜鸣训上几个月,这支军队便能拉出去用了。   这样一来,她麾下兵马达到两万之数。然后把楚地扫过一遍,怎么也能凑个八到十万。   手里握着十万兵马,这场天下逐鹿之争,就有了入门的资格。   徐吟收拢心思,开始写信。   ……   入夏,兴通军整顿完毕,南源派来的人接手了兴通的事务。   徐吟下一个瞄准的是临近的颖中。   谁知道她还没行动,就收到了颖中程刺史的信件。信的内容很有意思,跟齐刺史一模一样,邀请她去平乱的。   颖中当然没有乱,而是程刺史撑不住了。   各地刺史并不都像徐焕一样,能做到大权独揽。譬如早年的雍城,地方势力太强,朝廷不知道派了多少任刺史,有的死在半路上,有的在任期暴毙,有的干脆不来。   朝廷威信日弱,刺史能不能到任,到任后能不能收拢权力,这都得靠自己。有的豪强干脆占了地盘再上书,朝廷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而程刺史就是那个压不住地方豪族的倒霉蛋。他年纪大了,性格又优柔,尽管经营多年,仍无法完全掌握颖中。   自从天下起兵,颖中各势力蠢蠢欲动。程刺史是按下葫芦浮起瓢,疲于奔命。   他得知兴通被人攻破,战战兢兢之下,等来的却是徐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回兴通的消息。   程刺史看得分明,从雍城事件开始,徐氏崛起已是势不可挡。而且徐三小姐行事厚道,去年送及笄礼的时候,得知颖中秋种不足,回赠了数车,堪称活人性命的大功德。   至于筑京观的凶残之举,程刺史更有体会。滥好人做不了大事,一面心怀慈悲,一面雷霆手段,才能控制得了局势。   于是他痛下决心,写了这封求援信。颖中这状况,与其苦苦支撑,不如投了徐氏。有徐氏掌控局面,凭他的能力和性格,安稳做个政务官更合适。   徐吟了解了内情,叫来三位将领——除了杜鸣和卫均,她还提拔了兴通军那位郑副将,重新编队后,令他带领其中一支。   “颖中刺史来报,有豪族囤粮居奇,抢夺民生,致使百姓衣食无着,野有饿殍,我拟三日后出兵,尔等可有意见?”   三人齐声应是,尤其刚刚升职的郑将军,才换了主家,他正愁没有机会立功,又加了一句:“末将愿为先锋!” 第409章 想在前头   当盛夏过去,秋风卷荡的时候,徐焕又一次收到捷报。   季经笑吟吟,亲自将信件送过来。   “恭喜大人,楚地尽入手中。”   徐焕唏嘘不已:“旁人笑我没有子嗣的时候,万万没料到会有这一日——确切地说,三年前也料想不到。”   季经点头称是。三年前,三小姐还是个只知玩耍胡闹的小霸王,整日领着一群年纪相当的小姑娘,今日打猎明日跑马后日斗鸡,大人只盼着她长大了懂事些,日后能找个好夫家。哪想到,三年后她会做出这么惊天动地的事,比谁家的儿子都不逊色。   其实徐焕的感叹更有一层深意。他知道女儿经历的不仅仅是这三年,而是无人知晓的十年。   旁人看她举重若轻,小小年纪便开拓出这般家业,却不知道她曾经吃过那样的苦。在那个所谓的前世里,命运撕掉她的皮肉,打碎她的筋骨,将尊严尽数摧折,用一锅血肉才苦熬出现在的她。   身为她的父亲,骄傲之余唯有心疼。   徐焕收起这些感伤,说道:“大事还在后头,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新的政务官都选好了吧?赶紧动身了。”   季经连忙回道:“人选咱们数月前就备好了,大人若没有别的交待,便让他们明日动身。”   徐焕点点头,一桩桩考虑起来:“收了最后一座州城,定然要再统一整军。这事咱们做熟了,装备一应发过去。另外昭国公那边,也要送入冬的粮草了。”   燕徐两家结盟,自然是要互帮互助的。先前南源兵马不多,所以昭国公没有借兵,他借的是人脉。   北地连年征战,前年又刚刚经过西戎的战事,经营再好筹措粮草也不是易事。而南源富饶,周边尽是产粮之地,背后还有东江这个鱼米之乡。昭国公便将银钱托付给徐焕,由他筹备买粮。   这事徐焕办得很用心,因为燕二就在前线,军粮充足与否关系着他的性命——姻亲的好处就在这时候显现出来了,若是用别人,昭国公多少会提防几分,但是亲家的话,就可以放心交托出去。   ……   与此同时,燕凌也收到了这封战报。   “泽安归降,楚地一统。哈哈哈哈,就说阿吟厉害!”   燕凌欢天喜地,他的谋士却神情凝重。   “秦先生,为何不喜?”燕凌问。   这位秦先生坦诚道:“早先二公子要结这门亲,徐氏家世低了些。后来徐氏起势,倒是正好。如今,却是太高了。”   他说的早先是最开始的时候,徐焕仅仅只是一个上州刺史,徐氏亦非世家;后来徐吟及笄,南源已成楚地诸州之首,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力;而现在,徐氏是真正的楚地之主了。   燕凌笑道:“不管高还是低,这门亲都得结,先生就不要忧虑了,反正没差。”   秦先生也笑:“公子说的是。”   说着,诸将们来议事了,话题就此搁下。   可秦先生的心结并没有放下。   到了深夜,诸事议毕,众将参军纷纷离开营帐,秦先生慢吞吞落在后面,直到最后一位出来。   “薛将军。”   此人年约三十,高大威猛,额上刺有金印,正是去年在京城遇见的薛易。   薛易回乡后依然被判刺配,好友柯通前去相救,其结义兄妹求到徐吟头上,徐吟便派了人合力救他出来。   而后天下就乱了,薛易是个有本事的,竟拉起一支义军。待燕氏起兵,他拉了人来投。这半年来,他屡立战功,如今已是燕凌麾下第一大将。   薛易长得凶,性格却温厚,对着文职官也是客客气气。听得唤声,他停下来抱拳回礼:“秦先生。”   秦先生对他笑了笑,指向一旁:“说两句?”   这秦先生也是燕凌最器重的谋士,薛易点头应下,进了他的营帐。   薛易不喜拐弯抹角,坐下来便问:“秦先生要说什么?”   秦先生没叫小厮,亲自倒了两杯茶:“决战在即,薛将军可有把握?”   经过大半年的交战,最难啃的虞州卫已经啃得差不多,他们今天议事的主题便是决战要怎么打。   薛易笑道:“秦先生问这话不是多此一举吗?你日日跟在二公子身边,战况如何一清二楚。此战最重要的不在输赢,而在于如何才能付出最少的代价。”   秦先生被他说得失笑:“薛将军说的是,到了今日还问这个,我太装模作样了。”   他停顿了一下,续上之前的话题:“所以,我们来谈一谈后头的事吧。徐三小姐拿下泽安,你知道了吧?”   薛易点头:“这不是喜事吗?”   “是喜事,但祸福相依。”秦先生说,“徐三小姐巾帼不让须眉,不过半年时间,便将楚地尽握手中,这等功绩当世没几个人能相提并论。”   薛易点头赞叹:“除却国公爷与二公子,想来也就江北蒋奕可堪一提?余下的都差口气。”   秦先生称是,目光闪了闪:“世子便在这余下之中。”   听得此言,薛易笑容一收,盯着他半晌不语。   秦先生苦笑起来:“薛将军这般看我作甚,我不提这事就不存在吗?”   薛易皱了皱眉,不放心地问:“你没跟二公子说吧?”   “当然没有。”秦先生叹道,“二公子赤心一片,我岂能提及这些阴暗之事,坏了他的兄弟情谊。”   薛易松了口气,说道:“秦先生,明人不说暗话,你忧虑的事大家多多少少都想过,只是眼下二公子没有这个心,我们当部下的当然不能挑事。可要真发生了,难道我们就畏惧了吗?水来土掩罢了。”   “薛将军说的是,可现在有了徐三小姐。”秦先生说,“先前我想着,二公子此战功成,必定威望大涨,后面怎么样我们暂且观望,但是现在,我怕观望不了了。”   薛易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徐三小姐拿下楚地,会让这件事提前?”   秦先生点头:“所以秦某才在这紧要关头,还与薛将军提不相干的事。”   做人谋士的,要把事情想在前头。以前秦先生想的是,二公子战功越来越显赫,要留心世子那边的动向,尽量拖长时间,积累己方实力。   听说徐三小姐拿下楚地,他觉得这事变得紧急了,倘若世子真有那心思,忌惮的人又多了一个!   他代入想想,都觉得世子要睡不好觉了。二公子是天降英才,那徐三小姐就不是吗?这两个人凑一块,还让不让别人活了?可别把世子刺激个好歹出来。   秦先生伸出两根手指:“两件事。其一,二公子还没想过这事,我怕会打他个措手不及。其二,徐三小姐那边怎么办?是不是先派人过去说一声?但是联系徐三小姐的话,不能瞒着二公子吧?”   薛易想了想,忽地一笑,也伸出两根手指:“其一,二公子虽然没想过,可我们想过了,真出事了,我们给他顶着。其二,你怎么知道徐三小姐没做准备?”   秦先生愣了一下,定定看着他。   “我与徐三小姐有过几面之缘。”薛易慢吞吞地说,“她自身并不会打仗,你说她靠什么拿下楚地诸州的?”   秦先生喃喃道:“御下之能,相人之术,缺一不可。”   薛易颔首:“所以,你觉得她会想不到吗?”   秦先生思索片刻,摇头失笑:“我真是……如此说来,只怕徐三小姐还想在了我们前头。”   薛易赞同:“先生放宽心,二公子因为兄弟之情才没想这些,徐三小姐可没有,她知道的。”   秦先生想明白了,一时神清气爽。以前他怕二公子功成后被卸磨杀驴,现在有了徐三小姐这么个强援,是天大的好事啊!   他起身施礼:“今日请薛将军一叙,果然解了我心中困惑。如此,秦某心中有数了。这事我们算是有个默契,还望将军及早做准备,以防万一。”   薛易含笑回礼:“二公子于我有大恩,我必竭尽所能。”   燕凌并不知道属下已经替他想到了那一步,他现在全副心思都在战事上。   隔日,两军决战。   准备充足的燕家军势如破竹,即便曹全竭力抵抗,终究没能挽回颓势。   虞州卫破了。   告急文书快马送至京城。   端王将御案上的笔墨茶盏一扫而空,摔了满地的碎瓷:“废物!都是废物!”   骂完后,他气息粗重地坐在御座上,只觉得满目苍凉。   余充周年都过了,那位姜先生早在几个月前找借口回江北了,就连替他追杀长宁公主的心腹胡将军,去了南源也没回来。   其他有本事的朝臣杀的杀贬的贬,余下的只会唯唯诺诺,他如今竟是一个人也靠不住。   孤家寡人。   这就是他要的皇位吗?怎的和想的完全不一样?   心情低落中,有人推门进来了。   她轻巧地避开地上的碎瓷,一直走到端王面前。   端王涣散的目光聚到她身上,低喃:“余曼青……”   来人正是余曼青,她嘴角含笑,拿起帕子轻柔地擦掉他指上的血迹,是他刚才摔碗的时候被割破的。   “陛下不要伤害自己。”她慢声道,“千错万错,都是别人的错,为何要惩罚自己?”   端王喉咙里发出一声,忽地揽住她的腰,掐住她的下巴迫她抬起头来。   “看到朕这般模样,你开心了吗?是不是要来报你父亲的仇?”   余曼青看着他癫狂的眼神,却笑起来:“我父亲的仇?杀他的人不是徐三和燕二吗?那才是我的仇人。”   她伸出手,握住他的:“陛下,这也是你的仇人,我们都被他们耍了,要和我一起报仇吗?” 第410章 御驾亲征   余曼青是去年年底进的宫。   余充死后,她自知保不住与太子的婚事,便上书退婚。   没成想,婚事刚退,宫里就出事了,她倒是摘了出来。   后来端王上位,扩充后宫,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打点关系进去了。   因有前怨在前,她原本不该入选的,可伪帝选了她。   后来战事越是焦灼,这位余才人越是受宠,一路升为婕妤,再到昭仪,如今已是妃位以下第一人。   伪帝倒是封了一些妃嫔,但是随着前朝杀的杀贬的贬,这些高官之女也是死的死废的废,反倒余曼青屹立不倒。   其实伪帝很少宠幸她,他们也不是寻常帝王与宠妃的关系。   余曼青对伪帝而言,更像是倾倒情绪的对象。从余充之死,夺爵圈禁,再到宫变上位,他与徐吟燕凌之间的恩怨,余曼青完全知道内情。这样的人,太适应在他生气的时候当个听众了。   之前余曼青就是个合格的听众。每次端王来找她泄愤,她都安静地听着,无论他骂她,甚至对她动手,她都听之任之,逆来顺受。   可今天,她反客为主了。   “报仇……”伪帝喃喃重复她的话。   “对,报仇。”余曼青轻轻靠上他的胸膛,仿佛恩爱缠绵的情人,“还记得陛下在大牢中对我说的话吗?你说害我父亲的人不是你,我早就信了。”   伪帝惨笑一声:“可惜你还是信迟了。”   “是啊,现在想想,当初我可太傻了。我父亲万箭穿心,也不知道哪一支是徐三亲手所射。仇人就在眼前,我却被他们蒙蔽,以至于今日落到这般境地。我父亲泉下有知,一定会怪我太过愚蠢吧?”   听她剖析自身惨痛的心路,伪帝感同身受,说道:“这二人太会装模作样,朕也是许久以后才查出来,暗算朕的到底是什么人。”   余曼青靠在他身上,嘴角勾起:“现在他们一个手握大军,剑指京城,一个一统楚地,意气风发,而我们两个却是躲在深宫里,看着大军步步进逼的可怜虫。陛下,这样的结局您甘心吗?”   伪帝咬紧牙关,目中透出恨意。   他当然不甘心!他谋划了那么多年,在先皇面前瞒得滴水不漏,只消再给他一点时间,把余充拉到自己的阵营里,再想法子让那父子俩出点事,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入主皇宫,名正言顺登上皇位!   都是那两个人,害得他提前暴露,以至于现在得到了皇位,却很快要失去天下了。   “朕不甘心!”   余曼青得到满意的答案,松开他,正面与他对视:“那我们就来报仇吧。陛下,别人是靠不住的,我们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   数日后,徐吟收到了虞州攻破的消息。   “比想像中快啊!”她轻声说。   “三小姐说什么?”   齐小姐恰在此时进门来。兴通军整顿后,她便重归徐吟座下。她心思细腻,学东西也快,半年下来,已是徐吟的得力助手。   “曹全兵败了。”徐吟将战报推过去,“我还想入冬前动身,现在看来要提前了。”   齐小姐三两下看完,却笑道:“恭喜三小姐,与燕二公子相聚之日近了。”   徐吟抿嘴一笑,虽然没说什么,但脸上多了喜色。   于是两人开始商议正事。收了泽安,她麾下兵马足有八万之数,多少人留守,多少人随她出门,何人领兵,后勤如何安置……这些事都要细细安排。   好不容易讨论得差不多了,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三小姐!三小姐!”却是卫均亲自来了。   他现下与杜鸣分管军务,每日忙得不得了,在徐吟身边的时间也大大减少。   “什么事?”徐吟问。   卫均停下来喘了口气,将情报奉过去:“急报,伪帝下诏,御驾亲征。”   徐吟愣了一下,又问了一遍:“御驾亲征?”   “是。”   静默了两息时间,徐吟起身往外走:“去议事堂,召集诸将参军,我们三日后就出发!”   这个情报也送到了燕凌手上,因他离得近,得到消息比徐吟还早一点。   燕凌当下去了帅帐。   “父亲!”   昭国公正在用饭,军务繁忙,天都黑了他才抽出空来填肚子。   他咽下嘴里饭菜,才说:“看你急慌慌,出什么事了?”   燕凌直截了当地问:“伪帝要御驾亲征,您知道了吗?”   “知道啊。”昭国公回了一句,“吃完再说。”   燕凌只得耐下性子等着。还好当兵的人吃饭都快,不多时,昭国公搁了筷子,让人端走碗盘。   “这事不稀奇,曹全一死,他手下已经无人可用,御驾亲征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昭国公平静地说。   道理是这样没错,但燕凌眉头却没有舒展:“您真觉得是这样吗?”   昭国公扬了扬眉:“莫非你有别的见解?”   燕凌道:“我在京城留了大半年,对他也有几分了解。父亲,伪帝并不是一个盲目自信的人,他又不懂兵事,御驾亲征能有什么用?这不是给各路义军竖靶子吗?”   昭国公顺着这个思路想了一下,说道:“莫非,他把自己当诱饵,想让我们互相厮杀?”   局势到了这一步,谁先拿下伪帝,谁就能占得先机。大家起兵又不是真的为大周尽忠,说穿了还不是想要那个位置,自然不肯相让。   “这是其一。”燕凌说,“其二,也有可能他想跑,故意摆出这个阵势迷惑我们。”   昭国公想了想,点头:“你说的对,咱们得防着点。都到这个时候了,可不能让别人占去便宜。”   意见被采纳,燕凌松了口气,向他建议:“父亲,我手下有几个人擅长打探消息,这就派他们出去,弄清楚伪帝真正的去向。倘若他真有逃跑的意图,我就带着亲卫去抓人。”   昭国公没意见:“好,你安排吧。”   燕凌告退出了帅帐,一边回营,一边吩咐燕吉:“你马上传信去泽安,叫徐三小姐兵分两路。大军由她麾下大将领着,她自己先一步过来与我会合。”   “是。”燕吉应声去了。   燕凌停下来,看向京城的方向。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但能感觉到徐吟对伪帝有一种特殊的恨意,想必她不愿意让伪帝死在别人手里。 第411章 偶遇   伪帝御驾亲征的消息以极快的速度传遍天下。   齐郡,弘远大营。   弘远军统领梁兴看完情报,旁边的谋士道:“伪帝要跟燕氏决一死战了。”   梁兴愣了一下:“决一死战?他凭什么?”   不是他瞧不起伪帝,燕氏父子骁勇善战,连曹全都败了,岂是从未领过兵的伪帝能抗衡的。   谋士指了指密信:“您瞧,这是伪帝的讨伐诏书,其中历数燕氏之罪。拥兵自重这些暂且不提,这条很有意思。”   梁兴定睛看去,说的却是燕氏密谋杀害余充,栽赃给当时的端王。   他道:“这不是伪帝顺带给自己脱罪么?”   当初端王被夺爵,便是因为他刺杀余充一案被先帝问罪。倘若此事是污蔑,那伪帝还是天潢贵胄,继位的合法性大大增加。   梁兴没把这条当真,谋逆之人给自己文过饰非,把罪名丢给敌人,都是正常操作。   “假如是真的呢?”   梁兴拧眉看过去:“先生……”   谋士道:“将军可知道,伪帝如今最受宠的妃子,便是余充之女?”   梁兴点点头:“此事一直为人诟病,她与先太子有过婚姻,父亲又死在伪帝手里,竟还入宫侍奉仇人。”   说到这里,他回过味来:“你的意思是,余充确实是燕氏所害,所以余充之女才会入宫相助?”   谋士缓缓点头:“晚生也是看到这个,才忽然明白过来。这样看来,伪帝之所以落到如此境地,与燕氏大有关系。如此生死大仇,岂能不报?”   梁兴心情复杂,说道:“若此事为真,那燕氏布局已久啊!”   谋士知他心事,劝慰道:“将军莫急,燕氏虽然势大,可还不到一举定乾坤的地步。就说眼前,伪帝深恨燕氏,不就是我们渔翁得利的时候吗?”   梁兴被他点醒,细细一想,抚掌道:“说的对!”   他兴奋地站起身,冲外面喊道:“来人!”   亲卫进来:“在。”   “召集虎啸营,带七日粮草,隐藏行迹,与我同奔京畿!”   河兴军营内,则是另一番对话。   “世子,伪帝讨伐燕氏,要御驾亲征了,我们怎么办?”   楚九公子并不亲身上阵,但还是应景地穿了一身软甲。   他一边看地图,一边说道:“重头戏要来了,我们当然不能落下。”   甘统领琢磨了一下:“您的意思是,我们要参战?”   楚九公子点点头:“擒下伪帝,是一桩大功,到时必定名扬天下。我们可以不是主将,但不能置身事外。”   甘统领明白了。世子力主出兵,就是认为天下动荡,河兴不动的话会被抛下。所以他们必须做出姿态,为讨逆大业出一份力。   “属下这就去点兵,明日就出发。”   “等等。”楚九公子叫住他。   甘统领转过身来:“世子有何吩咐?”   楚九公子站起身,面带微笑:“这样的大事,怎么能错过?我与你同去。”   ……   相似的对话还发生在其他军营里,徐吟出发的时候,不知几路人马和她一样披星戴月,漏夜上京。   两天后的官道上,眼见天色渐暗,徐吟勒停坐骑,吩咐卫均:“今天先休息吧,算路程明天应该就到了,着人先一步送信。”   卫均答应一声,下马安排。   不多时,柴七找到一处背山临水之处,一行人便移到那里休息。   徐吟走过去,却见扎营的,打水的,埋锅的,大半是女子,而领头的正是冯春草。   要说冯春草真是个能人,升她当火长,她凑齐了十个人,升她当队正,她拼拼凑凑竟也够了五十个兵。就这么着,她一路升职,一路招兵,最后成立了女营。   这半年来,她立下不少战功,职衔升得飞快,手下的女营如今是徐吟的近卫,旁人见了也要称一声冯将军。   徐吟颔首示意:“连日赶路,大家辛苦了。”   姑娘们回道:“分内之事,不敢言辛苦。”   要说身边带着女兵还是方便,里里外外都是女子,营帐扎好,热水就送上来了,她擦洗一番,便如日常一般清清爽爽坐下来看书。   看了大约半个时辰,外头传来声音,有马蹄声,有哭喊声,也有狂笑声。   “发生什么事了?”徐吟问。   小桑出去一趟,回来禀道:“小姐,外头有小股兵马追着流民跑。”   徐吟皱了皱眉,起身出了营帐。   “三小姐,这里。”天已经黑了下来,柴七领着她绕过山石,站到高处俯瞰。   月色下,一群流民仓皇奔逃,后面追着凶神恶煞的兵丁。有人甩动手中套绳,套中了一个流民的脖子,用力将他拖拽过来,哈哈大笑。   一个妇人见状掉头,哭着去抓那个流民,喊道:“军爷,军爷饶命!我跟你走,求你放了我儿!”   那个被套中的少年死死抓住脖子上的绳索,挤出几句话:“娘,快跑!”   妇人却不肯走:“军爷,我儿瘦得很,他的肉不好吃,我身上还有几两肉,比他的好吃……”   听到这番话的小桑死死抠住手指。   她之前就听说,有些地方连年征战,土地荒废,凑不出粮草,便劫掠百姓充军粮,没想到这回竟遇上了!   “小姐……”她不由看向徐吟。   徐吟面色森寒,转头吩咐:“卫均,救人!”   卫均肃然应是,回去喊人。   他刚走开,远处又传来马蹄声,比刚才动静更大。   这些兵丁愣了下,回头去看:“谁来抢粮了?”   夜色里,一队骑士擎着火把由远及近,胯下坐骑神骏,身上黑甲肃重,到了近前,齐齐停下,无一人发出声音。   瞧这军容,不止兵丁们心里毛毛的,那些流民也吓得不敢哭喊了。为首的队长鼓起勇气上前喝问:“你们是什么人?”   前头的骑士并不回答,而是拨开马头,让出道来。   只听马蹄踢踢踏踏,一骑越众而出,停在队列正前。   火光照耀下,青年身穿黑甲面似白玉,俊丽不似真人,懒洋洋回道:“问我是什么人?你还不够格!” 第412章 相逢   山石后面,小桑发出惊喜的声音:“小姐,他、他是……”   这黑甲骑士不是燕凌又是谁?   徐吟也愣了下,伪帝要御驾亲征,前线正是繁忙的时候,她还以为燕凌脱不开身。   这群兵丁显然只是军中底层,认不出来燕二公子的玄铁卫,但他们能感觉到对方身上的肃杀与血腥,双方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   为首的小队长很识时务,立刻选择了低头,陪笑道:“挡了诸位上官的路,卑下罪该万死。附近人烟太少,我们也是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这些,诸位上官不嫌弃的话,就把带他们带走?这几个年纪小的和那妇人,肉还有点嚼头。”   此言一出,黑甲骑士们脸色都变了。   这些人,以为他们也是吃人恶魔吗?   兵丁们感觉到气氛变化,不由胆怯地后退。   怎么了?这话没说错啊!这里前几年就在打仗,人越来越少,粮草也没有,大家都是这么干的啊!   燕凌忽然笑了起来,目光扫过那些流民。   他们一身破衣烂裳,个个面黄肌瘦,神情既惊恐又麻木。   “又干又瘦,没几两肉啊!”他说。   听他这话,兵丁们松了口气。大家都一样,那就好办了。   “上官见谅,这附近实在是偏僻,我们也是好久没找到活人了……要不然,我们帮上官打探打探?前方好像有几个村子。”   燕凌手一挥:“何必舍近求远?眼前不就有又大块又筋道的肉吗?”   兵丁们愣了一下,往左右看看,荒郊野外什么也没瞧见。转回来,对上他们凶神恶煞的目光,忽然明白过来,吓得腿都软了。   “上上上官……大家都是自己人,怎么能……”   “谁跟你是自己人!”玄铁卫统领喝道,“他们是肉,你们不也是肉?”   黑甲骑士们目露凶光,胯下坐骑跃跃欲试上前,兵丁们惊骇至极,喊道:“我们是临山卫的,你们胆敢乱来,我们将军必不会放过你们!”   可惜他的威胁没有吓退对方。   燕凌扭头问:“临山卫的将领是谁?朱宽?”   “是。”玄铁卫统领禀道,“临山卫几年前打得只剩几个营,叫朱宽得了去,他盘踞于此作威作福,百姓们没有活路便外逃,粮草收不上来,他就以人肉为食……”   这种人死不足惜,燕凌懒得再纠缠,打算打杀了事。   此时忽地响起一声清脆的断喝:“就是他们,上!”   玄铁卫与这群兵丁都是一愣,对方有援兵?   骑士们立时握住刀枪,做好杀敌的准备。   话落,一轮箭雨从两边射过来,骑士们挥起兵器打落,扭头去看来处,这一看不禁怀疑自己的眼睛。   “好像是女人?”   箭雨过后,对方冲了下来。   骑士们这下看清了,不敢置信:“真的是女人!”   不过,就算是女人,该打也得打啊!   眼见场面一触即发,山石高处传来一声喝令:“住手!”   燕凌在看到一群女兵的时候,已经觉得不对劲了,再听到这个声音,便是一喜。   他急忙抬起手:“都停下!自己人!”   卫均终于从后面赶过来了,急得满头大汗:“别打,不能打!冯将军,这是燕二公子!”   冯春草正举着长刀,勉强收住:“哈?不是你说把他们拿下的吗?”   卫均指着那群缩在角落的兵丁:“我说的是他们!”   冯春草眨了下眼睛,莫名其妙看向那群黑甲骑士:“那他们是哪来的?”   燕凌明白过来,不禁啼笑皆非。   这不就巧了吗?双方正好打了个时间差。   对了,徐吟呢?他伸长脖子去看,却没在队列里瞧见。   “燕二公子!”小桑的声音响起,“我们在这。”   燕凌闻声转头,看到山石后面转出来的身影,便是一愣。   此时徐吟终于从黑暗中出来,抬头看到燕凌的模样,也跟着一愣。   火光将道路照得分明,清楚地映出他们的脸庞,分明是熟悉的样子,却又和记忆里不甚相同。   算算时间,他们快一年没见过面了。   十几岁的少年人,这段时间足够他们换一个模样。   好一会儿,徐吟先出声了:“你怎么在这?出来办事的吗?”   燕凌喉结滑动了一下,却没说出话来,他艰难地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回道:“我算着你快到了,路上又不太平,便过来看看,没想到碰上这些东西。”   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他醒了醒神,将注意力挪回眼前这件事上来。   “先把这些败类清理了再说。以人肉为食,简直毫无人性,死有余辜!”   徐吟点点头,看向冯春草:“动手吧!”   “是!”冯春草大声应和,抬步上前。   那些兵丁被玄铁卫吓得够呛,眼见冯春草是女人,绝地之中生出一点希望,举起长枪意图反击。   可他的枪刚抬到一半,冯春草手中长刀便迅速砍了下去,为首的那个一声都没出,就被她劈成了两半。   鲜血喷溅出来,头颅飞上半空又掉下,骨碌碌在地上滚了几圈,眼睛还大睁着。   玄铁卫的统领刚刚翻身下马,瞅见这一幕,眼珠子差点掉了。   眼瞅着姑娘们冲上去,他连忙招手叫人,再不上就让这群女人把事情干完了。   燕凌忽然想起来,说道:“留一两个活口,等会儿还有用。”   玄铁卫统领险险收住手,反手刀柄敲在一个兵丁后背,然后把人丢给下属:“看好了,公子要的活口。”   双方你争我抢,没一会儿,这群十几个人的小队就被收拾干净了。   卫均过去解开少年脖子上的套绳,说道:“行了,你们没事了。”   流民们不敢相信:“军爷,你、你们不抓我们?”   “抓你们干什么?我们又不吃人。”   流民们喜极而泣,跪下来连连道谢,然后相互搀扶着准备离开。   “等等。”冯春草叫住他们,“你们有地方去吗?”   流民们互相看了看,那个刚刚获救的少年说道:“我们家乡遭了兵灾,是出来逃荒的。没想到走到这里,遇上了那些吃人的恶魔。听说南边不错,我们打算往那边去。”   南边,那就是楚地了。   “那你们有吃的吗?”   少年的母亲,那妇人摇了摇头:“我们带的一点干粮,都叫他们抢了。路上瞧见什么吃什么吧,还没入冬,总有点吃的。”   一个女兵听得心酸,转头问道:“三小姐,能不能把我的口粮分一点给他们?我也是逃难出来的,还好遇到了您。”   徐吟颔首,说道:“营地里火还没熄,叫他们吃口热饭吧。明日再分一点干粮给他们,反正我们要到了,不缺这口吃的。”   流民们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事,高兴得又跪下来磕头:“谢谢小姐,您真是天上的仙女!”   徐吟摆摆手,便有女兵上前来,引他们去营地休息。   待流民们离开,徐吟看向燕凌:“你叫人留了活口,准备做什么?”   燕凌笑起来:“事情既然做了,那就做绝。你先回去休息,我去做一件事,一会儿回来再与你说。”   看他重新跨上马,徐吟心念电转,喊道:“等等。”   燕凌拉住缰绳看向她。   徐吟望着他的眼睛,问:“你去杀朱宽对不对?我跟你一起去。” 第413章 夜伏   这个朱宽,前世徐吟也有听闻。   他是临山人,趁着乱局驱逐了当地刺史,自己当起了土霸王。   因为前世乱的时间更长,朱宽所据地盘既不是要塞也不丰饶,一直没有人管,等到燕氏统一之际顺手将他灭掉,将其恶行公之于众,天下为之震惊。   朱宽是个吃人恶魔,他以百姓充军粮,不仅因为粮草不足,也是因为他就爱吃人肉。他信奉以形补形,牛心猪肝终究是异类,人心人肝岂不是更妙?十几年间,也不知道他吃了多少人,前世燕家军从临山挖出万人坑,里头白骨累累。   说来也巧,前世灭了他的就是燕凌。   今生燕凌还未到过临山,却因为来接她偶遇了猎人为食的恶事,那就顺手做掉好了。   静夜里,一行人快马奔驰,马摘铃蹄裹布,轻巧无声地接近临山卫营地。   “行了,再过去就会被发现了。”燕凌立住马,回身吩咐,“都下马准备!”   玄铁卫们毫不犹豫地滚鞍下马,无声执行他的命令。   另一边,徐吟回头使了个眼色,冯春草立刻带着姑娘们照做。   其实她今晚想带卫均的,毕竟卫均跟着她风里雨里好几年,两人已有足够的默契。但是冯春草不愿意留下来,就跟卫均猜拳,谁赢谁跟她出门,然后卫均输了。   他们所处的地方,是一片高坡,临山卫的营地就在斜下方。   燕凌抬手叫来一个人,又问:“柴七呢?”   柴七应声而至:“燕二公子。”   燕凌吩咐:“你们俩去探路,弄清楚营地的分布和朱宽的所在。”   两人对视一眼,应声领命,一起潜下去了。   剩下的人就蹲在草丛里等候。   徐吟一样一样检查身上的东西,又解了护手重新绑一遍。   燕凌就蹲在她旁边,便接过她的活帮她绑,绑完了也不松手,就这样握着。   “干什么?”徐吟最后摸了摸小弩,确定它在该在的位置,方才腾出空跟他说话。重逢到现在,他们还没机会好好说过话。   燕凌傻乎乎笑了一下,问她:“这一年过得怎么样?行军打仗很辛苦吧?”   “还行,反正不是我打的。也就是行军的时候累一点,谈不上辛苦。”徐吟说着,抬头看他。   火把都熄了,只有隐隐约约的月光照下来,落在他脸上。   徐吟定定看着,有一种恍惚的感觉,仿佛回到了前世的某一刻。   这一年时间,燕凌变化太大了。上次相见他还是少年模样,这回已经长成了青年,肩背厚实了,脸庞棱角更加分明,一年的戎马生涯淬练出的利剑般的锋芒,越来越像她记忆里的燕二公子。   当然,气质是完全不同的。如果算正脸的话,她只见过燕二公子一次,就是城破那一日,他领兵进城。   那个燕二公子沉默而凛冽,如同一块冷玉,看着就让人心生寒意。   而眼前的燕凌是温暖的,眼睛里有光,笑起来如同春风拂面。   会有这样的差别,是因为家庭的变故吗?   徐吟心念一动,问他:“国公夫人还好吗?”   燕凌立刻想到上次她说的事,回道:“挺好的,你上回提醒我,我便让纪三娘回去守着了。”   徐吟点点头,纪三娘和柴七兄妹一样,擅长追踪潜伏,有她在身边,别人想对昭国公夫人不利,很难不被发现。   燕凌一边说事,一边看着她。   一年没见,徐吟也大变样了。高了一些,脸也长开了。原来的她是那种纯粹的清透的美,现在则明艳得咄咄逼人,叫人看一眼便会陷进去。   燕凌觉得自己太有先见之明了,没趁早定下的话,还不知道要跟多少人抢。   “这一年你顺利吗?”徐吟又问,“你们战线拉得很长,后勤这些跟得上吗?”   燕凌点点头:“有大哥调度呢!还有岳父大人的补给。”   徐吟一时沉默,前世仗打那么久,有部分原因也是燕氏兄弟不睦。现在他们兄弟翻脸的契机还没到来,燕凌自然没有后顾之忧。   “怎么了?”燕凌觑着她。   徐吟自然不会跟他说这个,扭开头道:“还没成婚,你倒喊上了。”   燕凌笑起来,厚着脸皮说:“这不是早晚的事吗?我先习惯一下。”   两人喁喁私语,很快重拾往日的甜蜜,可惜没过多久,坡下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两个探子回来了。   根据先前留的那个活口的口供,他们已经摸清楚军营的分布,也找到了朱宽的所在。   问完情报,两人对了一下计划,徐吟便决定分头行事。   燕凌有些不放心:“要不你还是跟着我吧?你身边还是缺一个顶尖高手。”   “不缺!”徐吟指了指,“喏,我新找的护卫。”   燕凌看过去,发现是个叼着狗尾巴草的年轻人,手里抱着把直刀,一脸百无聊赖。   察觉到他的目光,年轻人立刻回看过来,手也按在了刀柄上。   倒是挺警觉的,像个高手的样子。   “行吧,你多留心。”既然她有准备,燕凌就不多说了,“我走了,有事及时发信号。”   “知道了。”   燕凌领着玄铁卫,悄悄摸去埋伏之处。   他这次出门是来接人的,只带了两百玄铁卫。不过玄铁卫本身就是精锐中的精锐,对付临山卫这种,足够以一当十。   看着他们离开,徐吟一招手:“我们也走!”   一行人摸下山坡,化整为零潜入军营。   很快,各处值守的军士遭了暗算,被替换成她的人。   而燕凌所带领的玄铁卫,一路畅行无阻,逐渐靠近中军大帐。   等到所有部下替换完成,徐吟腾出手来,扭头问:“玄清,要不要跟我去刺杀罪魁祸首?”   玄清不是很情愿:“你那个未婚夫不是挺厉害的吗?用不着我帮忙吧?”   “当然用不着,我只是想带你去见识一下。”   玄清撇了撇嘴:“说得真厉害。”   徐吟笑眯眯:“他就是厉害啊!你不是说我身边没人打得过你吗?不去见识一下真正的高手?”   玄清知道她在激将,但是他的好胜心成功被激发出来了。   “走就走!” 第414章 刺杀   朱宽今夜正好在营里,还办了一场宴席。   玄清随便抓了个人问,打听出他宴请的是一位远来的贵使。   徐吟立刻决定:“宴上有歌舞,我们混进去。”   玄清茫然:“怎么混?”   徐吟说:“伪装成乐师和舞姬啊!”   玄清立刻摇头:“这怎么行?舞姬穿那么少,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能吃这种亏?”   徐吟看白痴似的看着他:“谁说我扮舞姬?乐师要技术的,你会乐器吗?不会只能我来了。”   玄清眨了下眼,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你的意思是,我扮舞姬?”   “对啊!”徐吟理所当然地说,“武术跟舞蹈有相通之处,不就摆个好看的架子吗,对你来说不难!”   “可是我一个大男人……”   “你还没完全长成呢!”徐吟笑眯眯地安抚,“虽然高了点,但是瘦啊!面纱遮一遮,可以的!”   “……”   玄清不想从,但是他吃着徐家的饭,怎么能让东家小姐干这种事?只能生无可恋地被徐吟拉过去了。   他们在外面等了一会儿,截住了一个吃坏肚子的琴师,和一个没敢吃东西晕倒的舞姬,把这两人打晕拖到一个空帐篷里,换上了他们的衣服。   玄清个子中等,身材还保持着少年的清瘦,他们选的这个舞姬相对高挑,衣裳勉强合适,唯一比较麻烦的就是鞋子。   徐吟灵机一动,把鞋底切开一半,这样裙子罩下来,也看不出异样。然后梳头描眉,再给他戴上面纱。   “很好,真是个美人!”她满意地点点头。   玄清浑身不自在,问她:“那你怎么办?露脸不合适吧?”   就她这个脸,怎么也不像个男人啊!   徐吟拿出人皮面具往脸上一贴,然后粘上胡子,就成了另一个人。   玄清目瞪口呆:“为什么你随身带着这种东西?”   当然是以防万一了。时间够的话,让小桑来给她易容,比这个要像得多。人皮面具多少有些失真,不过晚上灯光暗,旁人应该注意不到。   刚弄好,外面在喊了,两人匆匆出去,混在队伍末尾进入大帐。   玄清第一回 穿女装,浑身不自在,看到那些舞姬列队排好,他急忙跟在后头。   可能是朱宽太吓人了,这些舞姬一个个魂不守舍,竟没人留意到他。   他抬眼打量四周,但见大帐内金碧辉煌,摆设用具非金即玉。正中主位坐着个中年男人,身量寻常,身形微胖,面相看着并不凶恶,甚至还有几分儒雅,像是在家耕读的员外郎,而不是一个吃人恶魔。   他款待的客人穿着官服,玄清认不出来几品,反正当官的在他眼里都一样。   再抬眼一瞧,徐吟已经在琴师的位置坐好了。也许是琴师安全一些,她旁边的人还能分出心思来观察周围,看到她愣了一下,但徐吟太坦然了,甚至转头对他颔首微笑,反倒把那人弄懵了——也许是个替班的?   这时,领班拍了拍掌,开始奏乐。   徐吟略迟片刻,待其他人先弹出曲调,她才做出弹拨的样子,假装开始演奏。   朱宽好享受,乐队肯定不止一个弹琴的,滥竽充数么,谁不会啊!   玄清目力好,看到时愣了一下,差点吐血!   什么会乐器才能扮乐师,根本就是故意要他扮女装的吧?就不能扮两个乐师吗?!   没空多想,舞姬们入场了。玄清混在人堆里,别人举手他举手,别人抬脚他抬脚,只是动作僵硬又慢半拍,被领舞瞪了好几眼。   玄清生无可恋。他有什么办法?本来就不会跳舞,能跟着做动作就不错了。   还好朱宽和那使者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舞蹈上,由着他混水摸鱼。   另一边,燕凌和心腹摸到另一处帐篷。   浓重的血腥味透出来,玄铁卫统领在侧面划开一道口子,探过去看了看,差点吐了。   “他们真的在吃人!”   燕凌趴上去,这里是厨房,正忙得热火朝天。可能今晚要请客的缘故,大部分是正常的食材,但其中一个大盆里放着半副躯干,能分辨出大致的部位。   几个人脸都绿了,之前再怎么厌恶也只是听说,这回亲眼看到,比言语恶心一百倍。   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有仁义理智,以食同类为美事,哪还有人性可言?此人不杀,天理难容!   燕凌深吸一口气,忍下呕吐的欲望:“走!”   他们等了一会儿,待巡逻小队走到附近,飞快将人截住拖到暗处,再换上他们的铠甲。   朱宽这支军队,战斗力不算弱,但与燕氏的精锐相提,自然没得比。   换装完毕,燕凌让人把消息悄悄传出去,然后大摇大摆出来巡逻。   等他们巡逻小队走到大帐附近,营地外层响起了马嘶声,伴随着大喊:“火!着火了!”   大营很快乱了起来,负责的将军领着人往外围赶去。   燕凌使了个眼色,统领调整了下表情,便做出气喘吁吁的样子,向大帐急奔而去,一边跑一边喊:“不好了,快禀报将军,有人夜袭!”   说话间,统领到了大帐门口,护卫想拦住他,却被他一把推开,喝道:“什么时候了,耽误敌情你担待得起吗?”   他如此理直气壮,护卫不知所措了一瞬,眼睁睁看着他掀开帐帘钻进去了。   “将军!将军不好了!”统领粗暴地推开舞姬,意图冲到朱宽面前。   朱宽的贴身护卫急忙上前拦住他。   统领只得扒着这些人冲朱宽喊:“将军,外头有人故意放火,意图冲击大营!”   朱宽和使者谈得正欢,闻言皱了皱眉,扫了他一眼,问道:“你是哪个小队的?”   “卑下是……”   不等他说完,朱宽已经开口:“本将听外头的动静,火才刚刚起来,怎么你这么快就到了?”   统领一听不对,当下目光一寒,去拔腰间佩刀。   护卫发现不对,立时跟着拔刀反击,但统领的刀太快了,他一招逼退护卫,高声喝道:“朱宽!你以人为食灭绝人性,今日死期到了!”   转眼他便砍翻了两个护卫,朱宽不禁大惊,一边往旁边躲一边高声喝道:“有刺客!”   外面的护卫闻声涌进来,舞姬们尖叫着往旁边躲,眼看着统领被包围,徐吟一翻琴身,将藏在下面的直刀扔过去。   玄清伸手接过,踢掉半挂着的舞鞋,赤着脚冲到统领旁边。   与此同时,燕凌冒充的巡逻小队趁机挤进了营帐。 第415章 受死   “有刺客!”大帐乱成一团。   舞姬和乐师挤在角落,护卫一波一波涌进来。   朱宽吃人肉的理由是以形补形,自然是个怕死的家伙,大帐周围的护卫着实不少。   统领和玄清被围了一层又一层。   徐吟藏在宽袖下面的手扣住小弩,眼睛去寻朱宽的踪迹。   旁边的乐师战战兢兢地看着她。这会儿场面太乱,护卫们被中间两人牵制住,没空来管她,乐师却看得分明,这个人刚才给刺客扔了刀!   徐吟注意到他的目光,转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这个手势安抚住了乐师,他犹豫了下,嘴唇飞快开合,低声说道:“他身上有软甲和护心镜,一定要打脑袋。”   徐吟有点意外,但很快反应过来,向他点了点头,趁乱往前挤去。   这么一会儿时间,统领和玄清已经砍杀了一圈人,但围着他们的人也更多了。   “保护将军!”燕凌混在人群中高呼一声,趁机挤到前列。   护卫们的注意力都被统领和玄清吸引住,就这么让他们这支巡逻小队挤到了近前的位置。   朱宽面前只有两排护卫,这个距离够了。   燕凌使了个眼色,玄铁卫心领神会,同时发难!   寒光闪闪的刀剑同时拔出,返身砍向朱宽身前的护卫。   只一瞬,护卫又没了一排。   朱宽大惊失色:“他们是奸细!快抓起来!”   燕凌已经到了这里,岂能收手?他一步上前,高声喝道:“燕氏玄铁卫在此,谁敢阻挡,杀无赦!”   燕氏,玄铁卫。   这五个字一出来,大帐短暂地安静了一下,朱宽更是脸色大变。   “燕氏,昭国公府!”   “对。”燕凌提剑上前。   玄铁卫们冲在前头,缠住最后一排护卫,为他扫平前路。   朱宽手中也提着佩剑,却一步步后退。   他看着燕凌,明白过来:“你是燕二?你我无冤无仇,为何要来找我的麻烦?”   “谁叫你的人出去打劫拦了我?”燕凌说,“我这个人,记仇!”   朱宽愣了一下,马上回道:“原来是部下有所冒犯,朱某在这里给燕二公子赔罪了。燕二公子大驾光临,还请赏个脸,朱某这就叫重办宴席,请诸位喝杯水酒解解乏,如何?”   燕凌哼笑:“不必了,你家的宴席我看过了,我怕吃进去吐出来!”   听到这话,朱宽知道不能善了了。他不想跟燕氏作对,便想用钱财贿赂,可燕凌拒绝了他。   讲和不成,那就只能死战。燕二来得无声无息,带的人必定不多,这里是他的大本营,几千的兵马难道还对付不了他几个人?   不过营帐太小,他的护卫比不过燕二的精锐,更何况燕二本人是个绝顶高手。他得跑,只要跑出大帐,外头的兵马就能将燕二这些人全部围死!   思索间,燕二已经过来了,朱宽转身便跑,一边躲一边将各种器皿家具扔出来阻挡。   大帐正中的宝座既宽厚且沉重,背椅足以挡人,朱宽便绕着它躲避。   不得不说,他这法子效果挺好。燕凌再怎么武功高强,被这么多东西挡着也施展不开。   他目光一扫,一脚踢过地上的金盘,将朱宽绊了个趔趄,摔倒在地。   眼见剑锋刺来,朱宽大惊失色,手脚并用从宝座下面钻了过去。   燕凌大步向前,就在他想踢开宝座的时候,一个影子从后面窜出来,往门口奔去。   “哪里走!”燕凌飞速向前,一剑斩过去。   “噗嗤!”鲜血飞溅出来,滚落的人头却不是朱宽的,而是一个护卫。   声东击西!   燕凌立刻转头,看到朱宽已经朝另一头跑了。这个距离,已经不足以追上,紧急之下,燕凌拔出腰间匕首掷了过去。   匕首重重击中朱宽的后心,然而他只是身影晃了晃。   有护心镜!   这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了,燕凌立时决定追杀过去。   朱宽以为逃到外面去就能安全了吗?玄铁卫已经袭杀进来了,他不信搞不死一个朱宽!   这时,朱宽跑到了那群乐师旁边,一个站在边缘的琴师忽然举起袖子,露出里面精巧的小弩。她轻轻一勾手指,近在咫尺的距离,弩箭毒蛇一般扎进了他的后脑勺。   惯性之下,他跌跌撞撞又往前奔了数步,终于支撑不住,摔倒在地。   朱宽伸手去捂后脑的伤口,极力睁大眼睛,想看看暗算他的人是谁。明明他已经这么小心……   模糊的视野中,一个身材娇小的琴师撕掉脸上的面具,冷漠地看着他。   惊鸿一瞥的面容,成了他留在瞳孔里的最后一幕。   女子,如此美貌,用弩……是那位徐三小姐吗……   朱宽已经没法得到答案了,弩箭几乎扎穿了他的后脑,短短的时间里,他就失去了意识,咽下最后一口气。   大帐里再次响起尖叫,舞姬乐师们挤成一团。   护卫们则愣了一下,纷纷喊道:“将军!”   他们扑上去,想抢回朱宽,但统领已经一跃上前,一刀斩落朱宽的头颅。他将血淋淋的头颅高高举起,大声吼道:“朱贼已死!这就是尔等的榜样!”   护卫们对上朱宽死不瞑目的眼珠,阵列很快乱了。   最后不知道是谁喊了声:“快跑!”   他们争先恐后地跑出营帐,可外头的玄铁卫更多。   徐吟及时喝住了那些舞姬乐师:“你们别乱动,跟我走!”   他们惊惧地互相看了看,最终选择了听从。   徐吟回过头,与燕凌对了个眼神,便转身带着这些人出去了。   玄铁卫看到她,让出一道口子,玄清很快追上来,两人一前一后,领着这些无辜者离开大营——中途顺手带走被他们打晕的那两个。   大营门口,焦急等待的冯春草看到他们两个,高兴地迎上来。   “三小姐,你们总算出来了。”   徐吟点点头,对她道:“可以开始了。”   “是。”冯春草抬手放出烟花,已经占据各处的潜伏小队开始行动。   浸了油的箭支带着火射向大营各处,很快营地成了一片火海。   冯春草领着人拦在大营前,来一个杀一个。   徐吟冷漠地看着,眼中没有丝毫波动。   吃人的恶魔本不该存在于这世间。 第416章 使者何来   这一夜,临山城没一个人睡得着觉。   自从朱宽做了临山的主,城里越来越空。后来人实在太少,军队不能没有役夫与粮饷,余下的人才活了下来。   可恶念的匣子开了就关不上了,城里时不时就要丢些人。   每个人战战兢兢,一到入夜闭门不出,生怕自己成了盘中食。   今晚才入夜不久,他们就被哭嚎声惊醒了,呼天抢地,凄惨绝望,熊熊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大人们抱着孩子瑟瑟发抖,眼神既麻木又惊惧。   军营里发生什么事了?他们又出去抓人了吗?这是杀了多少人啊!   这些人胃口越来越大了,会不会又要从城里抓人?自己还能活下去吗?   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了,火光渐熄,惨叫声渐歇。   到天亮的时候,城门打开了。   数骑飞奔入内,领头的竟是个女将。她手里举着告示,大声宣布:“临山百姓听着,朱贼已死,从今日起,尔等不必再为其奴役!”   快马来回数遍,传到每一间房子里,百姓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字字句句又是那么清晰。   他们带着疑惑打开家门,果然看到守卫换了人。   里长被叫去府衙,很快欣喜若狂地回来,高声喊道:“是真的!那恶人死了!临山卫没了!都被火烧了!乡亲们,我们得救了!”   原来昨晚那把火,烧的是那些恶人!   “老天开眼,老天开眼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泪流满面,抱着孙儿跪地叩首。   她儿子儿媳先前出门做工,有一天没回来,便是让临山卫掳去了。她自己老了不怕死,可孙儿只有三岁,就怕哪一天叫那些恶人盯上。   现在好了,她终于不用担心了,儿子儿媳的仇也报了!   痛哭流涕的何止她一个,整条街,乃至整座城都充斥着哭声,有的人哭着哭着又大笑起来。   老天开眼,老天开眼哪!   等他们发泄完情绪,终于开始关注另一件事:“杀了恶人的是谁?以后我们归谁管?”   里长擦掉眼泪,高高兴兴地回答:“是燕二公子和徐三小姐,你们听说过吗?燕二公子的父亲就是昭国公,徐三小姐来自南源。他们二人有婚约,燕二公子来接未婚妻的,路上遇到临山卫作恶,便把他们除了。”   “昭国公?可是那个讨伐伪帝的昭国公?”   “对!就是他!”   “原来是他家的公子,这位燕二公子可了不得,虞州卫就是他破的。”   “那位徐三小姐你们没听过吗?楚地的人都说她是玄女下凡惩恶除奸来的。”   “好人呐……愿佛祖保佑两位百年好合。”   徐吟和燕凌这会儿已经在府衙里了。   临山是朱宽的地盘,这府衙也就是个摆设。   徐吟坐下来,打了个呵欠。   燕凌便道:“困的话就去睡,伪帝没那么快抵达,不急这一两日。”   徐吟点点头,问他:“你叫人送信了吗?”   “嗯。临山这个样子,没人接手不行,我叫父亲挑个人来,好歹也是一座城呢!”   “那我们等人来了再动身?”   “好。”   两人商议完,那边屋子也收拾好了,徐吟先去歇息。燕凌把营地的事料理了下,也去睡了。   少年人觉好,等他们醒来,已经黄昏了。   两人用完饭,统领过来禀报。   “公子,我们在朱宽营帐里找到了这个。”   燕凌接过来一看,发现是份烧过的礼单,他想起来:“对了,朱宽招待的那位贵使呢?”   当时情况太乱,燕凌的心思没放在那人身上。   统领一脸惭愧地禀道:“属下当时没留意,后来清点的时候,找到了那位使者的尸首。”   燕凌理解,昨晚营地里那么乱,谁还顾得上什么贵使。他就是觉得,会跟朱宽这种人来往,肯定不是好人,若能弄明白,心里也有个数。   徐吟一边翻看那份礼单,一边道:“此人好大的手笔,感觉不像正常送礼。”   燕凌看过去。   徐吟点了点礼单:“你看,这礼物重得有点过分?朱宽手下的临山卫,也就几千人吧?”   燕凌思索道:“送如此重礼,要么有求于人,要么刻意结交。”   这就更奇怪了,徐吟困惑:“朱宽有什么事能让别人相求的?”   燕凌想了想,吩咐:“拿舆图来。”   “是。”   舆图很快拿来了,在桌上全部铺开,燕凌自己擎着灯一点点照过去。   徐吟的目光顺着他的手指慢慢来回,神情跟着凝重起来。   “有人想暗算燕氏?”   燕凌放下灯盏,吐出一口气,点了点头。   临山是座小城,但它离虞州只有一日路程,中间还有少有人知的小路,若是被人借道,极有可能做出奇袭的事来。   会是谁呢?   燕凌在舆图上点了几下:“这几个都有嫌疑。”   徐吟看了一会儿,却摇了摇头:“我觉得不像。”   燕凌以眼神询问。   徐吟说:“这几位里,最强的是河兴军。楚九公子这个人,你我都有几分了解,你觉得他会干这种事吗?”   燕凌与这个便宜结拜兄长通过几次信,也知道河兴王府发生的那些事,沉吟半晌,摇了摇头:“楚九做事喜欢稳妥,没有把握的情况下,不可能贸然出击。”   徐吟赞同:“我当初帮他,就是看出这一点。他很清楚河兴的实力根本不可能与你们为敌,所以我觉得他不会。至于剩下的几个,比河兴军更不如,哪有底气偷袭你们?”   “那你觉得是……”   徐吟的手指从临山慢慢往右滑去。   燕凌脸色凝重:“江北。”   徐吟点点头:“你刚才没考虑蒋奕,是因为江北与临山隔着雄青山。但如果雄青山道已经到了蒋奕手里呢?”   燕凌抿紧嘴角,不得不承认这个可能性的存在。   “蒋奕一直在韬光养晦,他有实力,也有魄力。”   前世的蒋奕就是个野心家,他这一世如此安静,是因为前期屡屡受挫,没能借着东江强势崛起。但徐吟不敢小看他,老虎始终是老虎,总有一天他会露出獠牙。   “我知道了。”燕凌说,“回去我就告诉父亲。”   第三天早上,昭国公派的人到了。   燕凌将这边的事托付给他,自己依旧带着玄铁卫回去。   接下来这一路十分顺遂,天黑之前,他们到了虞州。 第417章 至虞州   虞州城门开启,玄铁卫率先进城开道。   然后是徐家的护卫,由卫均打头,冯春草领着女兵营护卫在马车之侧。   排场不算很大,但这些英姿飒爽的女兵,却是从来没见过的,百姓们闻风而动,看得目不转睛,以至于忽视了往日最爱看的燕二公子。   “这是哪里来的女将?好生威武!”   “是啊!瞧她们身上的铠甲,还有那位将军的长刀,真是威风凛凛!”   “我打听到了,我打听到了!”有消息灵通的跑过来,“是徐三小姐!燕二公子的未婚妻!”   好看的言情   “原来是徐三小姐,怪不得。怎么,你们没听过吗?徐氏双姝啊!听说楚地就是她带兵打下来的。”   “我听过我听过,楚地的人都说她是惩恶除奸的玄女娘娘呢,当初兴通围城的时候……”   说起徐三小姐的事迹,那可是一天一夜也说不完的。最开始的雍城,后来的东江,现在河兴的事也传出来了,其后夺兴通,退乱兵,筑京观,建女营……每一件都能叫人说得口沫横飞,临山的事众人还不知道,不然要再添一件。   说到中途,有人想起来:“徐三小姐不是在楚地吗?怎么到虞州来了?”   “徐三小姐与燕二公子有婚约,可能是来成亲的?”   “世家办喜事哪会这么随便?仗还没打完呢!”   “你们管那么多干什么?就不能关心未婚夫过来看看吗?”   “倒也是……”   议论声中,一行人进了虞州府衙。   因为昭国公不在,徐吟先去安顿。   燕凌早就叫人收拾了一个跨院,随行护卫和女兵们也都有安排。   “这两日你安心歇着,伪帝那边我已经叫人盯着了,一有不对,我们立刻出发。”   徐吟点点头,忍不住问一句:“你怎知道我想亲自动手?”   燕凌笑了下:“或许这就叫心有灵犀吧!”   徐吟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知道,我父亲当初中毒就是他指使的。那次委实运气好,叫我及时发现方翼的阴谋,才能有惊无险。若是运气不好呢?让他得逞会是什么后果?”   “当时父亲若死,方翼便会继承徐氏的家业,我与姐姐就落到他手里了。他那样恩将仇报的人,会待我们好吗?当然不会,只会把我们敲骨吸髓,拿去换他的功名利禄!我与姐姐沦落成泥,徐氏将不复存在,这就是等待我们的未来。”   她吸了口气:“而这一切的起因就是伪帝,你说,我怎么能放过他?”   燕凌感觉到她异常起伏的情绪,代入想了想,颔首道:“你说的对,还好这一步之差你跨过来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这个不堪设想的后果是她真实经历过的,更加痛彻心扉。   两人说完话,徐吟留下来,燕凌回去军营。   他离开几日,总有些事务要处理。   到入夜,府衙热闹起来,却是昭国公回来了。   这边刚刚换好衣裳,那边便过来相请。   徐吟稳了稳情绪,便叫人带路。   上辈子昭国公对她们姐妹有恩,东江战败时从刀下救了她们性命,押解进京也是一路照应,且他做这些既不是为色所迷,也不图回报。   这份恩情,她始终记在心里。   到了二堂,屋中并没有那些部属,显然公事已经办完了。昭国公与燕凌正在说话,父子俩头碰头看桌上的舆图,听得侍从来报,昭国公连忙坐好,还伸手正了正发冠。   他这副老公公首次见儿媳的紧张模样,让徐吟不由一笑,到了近前,正正经经地拜见:“阿吟见过国公爷。”   “请起,快请起。”昭国公脸上堆着笑。   第一眼,徐氏女果然名不虚传。第二眼,眼神清正,应当是个正派人。   昭国公心里就有八九分的满意,心道小二的眼光确实不错。只是转念一想,姑娘如此美貌,这小子八成是见色起意,便瞪了燕凌一眼。   燕凌被瞪得莫名其妙,搞不懂自己哪儿做错了,刚刚还对徐吟笑呢,老男人可真是喜怒无常。   昭国公转回去又一脸笑,先叫徐吟坐下,又温言问她路上辛不辛苦。   徐吟一一答了,然后转达了父亲的问候。   燕凌听得忍不住翻白眼。他从小被训到大,从不知道原来父亲也有这副模样,这就是差别待遇吗?不过,想想又有点骄傲,不愧是他喜欢的人,就是这么人见人爱!   寒暄完,那边晚膳也备好了。   行军在外没那么多规矩,三个人就这么坐一桌。   菜色很丰盛,也准备了果酒,算是个简单的晚宴。   饭毕,昭国公招手让她留下,说道:“再过两日,伪帝便到前线了,其他该来的人也都来了。”   徐吟依言过去,看到舆图上标着密密麻麻的点,都是外人打听不到的绝密情报。   她心中有些动容,昭国公默许她参与最高层的决策。   听着听着,徐吟忽然出声:“伪帝把余曼青带出来了?”   昭国公不知道她为何在意这个,看向燕凌。   燕凌回道:“是,毕竟她是余充的女儿,禁军多少还有面子情。”   伪帝声称自己没有杀余充,余曼青就是给他背书的。只有这样,他才能将余充的旧部收拢过来,为他所用。   徐吟沉思片刻,直截了当地说:“我觉得他们另有图谋。”   燕凌扬了扬眉,这件事他还没有跟她详谈过,但两人的思路显然是一致的。   “伪帝并不是蠢钝的人。”徐吟说道,“眼下这形势,他不会不知道自己没有胜算,御驾亲征根本就是送死。”   这是大家都清楚的事实,要不然各方义军也不会都挤到前线来。梁兴那边只带了最精锐的部下,分明就是来抢功的。   “那你觉得他是引蛇出洞,还是……”   燕凌没问完,就对上了她的目光:“他的目标,可能是我们。”   父子俩都是一愣。什么意思?   徐吟伸手点了点:“打仗的事我不擅长,但我清楚伪帝和余曼青的性格。他们二人都是睚眦必报的性子,岂能甘愿送死?如今种种,更像是绝地反击。他们的仇人是谁?我们。” 第418章 疑兵   三日后,伪帝抵达前线。   他身着战甲,带着余曼青上了箭楼。   “诸位将士,大周立国两百余载,数次遭逢大难而不倒,皆因尔等忠心护卫之故。如今大敌当前,尔等又一次挺身而出, 朕心甚慰!”   “自太祖始,燕氏受历朝大恩,赐以高官厚爵,托付重兵。不料燕氏狼子野心,恩将仇报,意图谋朝篡位!他们阴谋刺杀大将军余充,嫁祸于朕, 挑动京城动乱,陷天下于战火!此等乱臣贼子, 不除不足以平民愤。如今燕氏威逼阵前,将士们浴血奋战,朕岂能安坐于京城?燕氏一日不除,朕一日不退!诸位将士,且与朕一同杀燕贼,为国除逆,为大将军复仇!”   伪帝一番慷慨激昂,禁军士气大涨,在统兵将领的带领下,高声齐喊:“杀燕贼,为国除逆!为大将军复仇!杀燕贼,为国除逆!为大将军复仇!”   城外小山的隐蔽处, 蹲在山石上的燕凌嗤笑一声:“挺会收买人心的,知道把余充拉出来。”   他的身后, 徐吟负手看着箭楼上模糊不清的身影, 说道:“由此可见伪帝的心虚, 他身为君上,激励士气却要借余充之名, 哪还有半点帝王之气?”   燕凌点头称是。   最重要的情报已经拿到,两人没兴趣再听下去了。燕凌跳下山石,凑过去问:“累不累?先回去歇一会儿?”   徐吟点点头:“快午时了,先吃东西吧。”   两人吩咐下属,将此处行迹隐去,悄悄去了山林深处。   昨日得知伪帝即将到达,两人便收拾了东西,带上一众心腹,趁着夜色潜入前线。   伪帝万万料想不到,他恨之入骨的两个人,就在离自己几里之地的山林里。   “小姐。”看到他们回来,正在烧水的小桑连忙招呼,“您先歇一会儿,马上就好了。”   徐吟点点头,自行净面洗手。   他们此次行踪是绝密,带的人并不多。燕凌点了一百玄铁卫,徐吟只带上了卫均等心腹下属,俱都藏在这山林里。   伪帝不是想玩心眼吗?那他们就等在这咫尺之地,看他怎么玩!   第二日,战事开启。   伪帝亲临阵前鼓舞士气, 余曼青伴在他身侧。   “陛下,请用茶。”   伪帝转过视线,看到余曼青一派淡定,似乎对眼前的战事并不在意。   “你倒是一点也不在乎。也是,昭国公自诩英雄,怎么会跟一个小女子计较呢?到时候你只消低个头便能保住性命,对吧?”   他这般嘲讽,余曼青却跟没听到似的,自顾自地点茶。   伪帝没得到回应,悻悻地哼了声,一口气饮尽茶水。   余曼青接过空茶杯,这才淡淡说道:“燕氏与我有杀父之仇,我便是死也不会受他们的恩惠。何况,陛下不是给我服了秘药了吗?难道还不放心?”   伪帝眯起眼睛:“你知道?”   余曼青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每到月中,我血气燥热,体内似有虫噬,随后陛下就会赐下燕窝羹,吃了以后心绪平静,想来就是解药吧?”   伪帝默然。给重要的人下秘药,防止他们背叛,本就是皇家驭人手段之一,只是余曼青如此坦然,倒让他不自在起来。   见他如此,余曼青反而笑起来,说道:“您下不下药我不在意,只要那两个人死,就算让我陪葬也无妨。”   话说到这里,他要再逮着一个女人发泄怒火,就没意思了。伪帝的语气和缓下来:“再等等,时机到了,我们再放饵下去。”   余曼青点点头,顺从地说:“臣妾听陛下的。”   双方开战,初时禁军气势如虹。他们一直是精锐,哪怕没了余充,战斗力也不弱。   随着双方厮杀,燕氏的优势逐渐显露出来了——禁军养在京畿,这几年没打过多少仗,燕家军却是征伐不休,水里来火里去。   何况,双方统兵将领差距甚大。   昭国公并不着急,一点点地推进,逐步蚕食。   禁军败相渐露。   小山上,徐吟观察着下方的战况。   燕凌拿了斗篷过来:“晚上风大,多穿点。”   徐吟接过披上,问他:“还要打多久?”   燕凌看过去:“禁军快撑不住了,胜负只在这一两天。”   “其他几家呢?都在作壁上观?”   燕凌答是:“楚九倒是打了声招呼。”   徐吟点点头,楚九公子相当识时务,眼瞅着河兴没实力相争,干脆先讨个情分。   “漳州军也在附近,伱来之前赵六给我递了次消息。不过,赵家的情况比河兴王府复杂,他做不得主。”   魏国公子孙众多,赵六上有父祖叔伯,下有兄弟侄儿,自然不能像楚九公子那样自在。   “魏国公虽然年迈,心中壮志不减。”徐吟客观地说,“这也正常,还远不到尘埃落定的时候,但凡有几分希望,哪肯轻易放弃?”   燕凌赞同,又道:“不过,我觉得威胁最大的还是梁兴,他来得最快。要不是被我们发现运粮的痕迹,都不知道他早就到了。”   梁兴是个劲敌,徐吟记得,前世昭国公收服他花了不少心思。   “这些人肯定都在盯着。”徐吟说,没有人能拒绝擒下伪帝的大功。   燕凌笑道:“放心,我都安排好了,自然有人拦着。”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眼见夜色深沉,燕凌道:“看来一时半会儿不会有动静,我们先回去歇息吧?”   徐吟应了:“好。”   两人正要回去,玄铁卫统领急步而来:“二公子,有情况。”   燕凌停下脚步:“说。”   “有人出城了。”统领禀道,“看着像是龙镶卫,秘密护送一辆车出来。”   “探子跟上去了吗?”   “跟了,目前走的是东南方向。”   燕凌当即下令:“集结,准备出发。”   “是。”统领答应一声,还没走开,又有人来报。   “二公子!又有车辆出城了!”   燕凌怔了下:“什么?”   这显然不是结束,部下陆陆续续来报,短短的时间内,城里出来了五队车马,分别驶向五个方向。   “疑兵之计……”徐吟喃喃道。   这章写得好痛苦,两天反反复复,终于定下来了。 第419章 各路追兵   离此十几里的山坳,一个探子飞快地跑进去。   “报!将军,伪帝逃了!”   刚刚睡下的梁兴立刻起身:“多少人,往哪里去?”   “兵分五路,一路大约两三百人。”   梁兴眉头皱起。   副将问:“将军,我们也分兵去追吗?”   为了隐藏形迹,他们只带了一个营的精兵,要是分五路的话,五路都不占优势。   梁兴吸了口气,接着问:“燕氏呢?有什么动静?”   “他们也分五路追上去了。”   梁兴骂了句脏话,绝了借力的心思。燕氏大军在侧,人手多得很,根本不用纠结这个问题。   “拿舆图来。”   副将向亲兵扬了扬下巴,自己取了火把过来照明。   几人头碰头对着舆图看了一阵,梁兴最后点了点东南那路:“追这个!”   “将军……”   “此去百里便是渡口,中间还能转道南下,我若是伪帝,定会选择这条路。”   副将信服:“将军说的是。”   意见一致,梁兴长身而起,意气风发:“来人!随我去取伪帝性命!”   虎啸营将士齐声:“遵命!”   略远一些的营地里,楚九公子也得到了消息。   他第一句问:“昭国公追了吗?”   “追了。”甘统领回道,“他们也分五路追上去了。”   楚九公子点点头:“那我们也追吧。”   “世子,我们追哪一路?”   “随意选一路即可。”楚九公子道,“我们人手少,不可能也分五路。再者,真这么做就是明着与燕氏争锋了。既然如此,选哪一路都没区别。运气好凑上了,那就该是我们的,若是凑不上,也算尽了力。”   甘统领赞同:“世子说的是,以我们的实力,尽力便好。”   “走吧!”楚九公子起身,“虽说机会渺茫,可也不能放过,说不准我们鸿运当头呢。”   甘统领称是,转身下令:“集结出发!”   不远处漳州赵氏的临时营地里,却是另一番光景。   赵氏领了这趟差事的是赵六公子的七叔,魏国公最宠爱的嫡幼子。   赵六公子也跟出来了,他父亲赵三爷把他塞过来的理由是,跟着叔父见见世面。赵七爷虽然受宠,但兄长说动了父亲,也只能忍下这口气带上侄儿。   双方心思各异,免不了会有龃龉,赵六公子这些天明里暗里受了不少气。   但他心知这趟差事重要,都忍下来了。要是真能立下大功,受点气算什么?   今日夜半时分,忽有探子回营,赵六公子急忙过去听消息——叔父巴不得避开他,他想不被甩开就得主动。   赵七爷的营帐里,他正跟探子说话,听得赵六公子来了,他转头面对侄儿:“你来得正好。”   赵六公子拱手:“叔父有何吩咐?”   赵七爷道:“前方有异动,需要人去探一探,你带人去吧。”   赵六公子一点也不惊讶,这些天来叔父没少折腾他,这种半夜出动的苦差事,不叫他叫谁?   “是,侄儿遵命。”   他领着十几个亲卫出了营地,正在山路上绕着,忽地属下提醒:“公子快看!”   赵六公子转回头,看到营地的方向燃起了一行火把。那些火把先聚在一起,随后连成长龙,沿着山道往另一方去了。   “糟了!”他心中一咯噔,“马上回头!”   然而山路崎区,等他们回到营地,已经空空荡荡,人和马都不见了。   “公子!”他留在营地里的人手从暗处钻出来,“属下就知道您会回来,七爷他故意调开您,您一走他就带人去追伪帝了!”   赵六公子心一沉,问他:“伪帝今晚逃了?”   “对!兵分五路,七爷追着其中一路去了,您现在快马加鞭,说不定还能赶上!”   赵六公子沉默半晌,却叹了口气:“不追了。”   属下惊疑:“公子?”   赵六公子道:“伪帝分兵五路,叔父追的未必是对的。且他今晚这么对我,根本就是撕破脸皮,就算我追上去,他还会有别的招。这回带出来的都是他的人,我明面上玩不过的。”   “那怎么办?”   赵六公子翘了翘嘴角,拿出一只竹哨:“他以为我只能跟着他蹭功劳吗?我要蹭也跟更厉害的人蹭。”   ……   一个时辰过去了,徐吟和燕凌还蹲在原地。   他们俩很澹定,统领倒是急了,在旁边团团转了一会儿,忍不住问:“公子,会不会伪帝已经走了?”   “走了就走了呗!”燕凌揪了根狗尾巴草在手里玩,悠闲地说,“不是已经让人去追了吗?还非得我自己去啊?”   统领想不出话反驳,默默地跟着蹲下了。   发现兵分五路,公子立刻通知大营,让人分头去追了。只是他们在这里守了好几天,就为了亲手抓住伪帝,要是最终落到别人手里,怎么想怎么亏。   “别急。”徐吟安抚道,“伪帝要真的在逃命,就不会只带这么点人,何况他另有所图。我觉得他这么做,是在引开别的追兵。”   燕凌却不客气地道:“你就是想得太多,其实有什么所谓?伪帝倒行逆施,不是我也会死在别人手里。功劳少一点就少一点,本公子不需要用这桩大功来彰显自己。”   统领一愣,把这句话放心里想了几遍,羞愧道:“公子说的是,属下得失心太重了。”   见他受教,燕凌露出一点微笑。   三人又蹲了一会儿,一名亲卫急步过来禀报:“公子,有人找过来了。”   燕凌愣了下:“谁?”   他们的行踪是绝密,怎么还被人知道了?   亲卫禀道:“有十几个人,属下听到哨音过去接头,发现不是我们的人。为首之人自称姓赵,是漳州赵氏的六公子。”   燕凌恍然大悟:“原来是他啊!请过来吧。”   那日结拜,他给了个信物,方便楚九和赵六联系自己,没想到用上了。   不多时,赵六公子到了,看到他们俩,松了口气:“燕兄,徐三小姐,你们果然在这里。”   燕凌快步上前,做出亲热的姿态:“赵贤弟,你怎么孤身在此?” 第420章 进山   赵六公子一听这话,便知道自家的行踪早就被燕氏探知了。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自己这回真来对了。   “不怕两位笑话,此番出门做主的是我七叔,其他人都在他那里。”   哦,内讧啊!   徐吟和燕凌都听懂了,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燕凌直接道:“既如此,赵贤弟不如与我们同行?”   赵六公子大喜过望。自家七叔百般防备,甚至不惜把他扔在这里,丝毫没有考虑到他就这么十几号人,万一遇到敌人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反而只有一面之缘的燕二,知道他落难了没有拿乔,二话不说邀他同行,个中滋味真叫人五味杂陈。   “燕兄仗义,此情小弟牢记于心。”赵六公子真心实意地说道。   燕凌笑着摆摆手,请赵六过来,一边递过水囊一边问:“瞧你赶了不少路,可要歇息一会儿?”   赵六公子谢过他,说道:“燕兄不必顾忌我,方才寻你们花了些时间,倒没费多少力气。”   燕凌点点头。像赵六这样的世家子弟,哪怕学文多少也懂些骑射,不是那等需要照顾的文弱书生。   于是乎,两人又蹲了回去,还多加了一个赵六公子。   “不是说伪帝已经逃了吗?你们在这里等什么?”赵六公子不解地问。   徐吟和燕凌对视一眼,说道:“我们觉得伪帝还没走。”   赵六公子吃了一惊:“怎么会?那之前的五路逃兵……”   “为了引开追兵吧。”徐吟笑笑,“挺成功的,他们全被带跑了。”   赵六公子默了默,庆幸自己来了。自家的动向全在燕氏的掌握之中,还想从人家手底下抢走这泼天大功?真是做梦……   他胡思乱想了一阵,城门那边有动静了。   因是秘密行动,那队兵马只带了几根火把在前头照明。幽暗的光芒下,隐约看到憧憧黑影,人数似乎不少。   燕凌眉头舒展:“果然如此。”   他们猜的没错,前面五路都是疑兵。至于这一路是不是,还得看情况。   不多时,探子飞快来报:“公子,兵马大约千余之数,都是精锐骑兵,还有几辆大车。”   千余之数,精锐骑兵,倘若这一路也是疑兵,那代价可太大了。   燕凌当机立断:“追上去!”   “千余精骑……”赵六公子忧心,这么多人打起来可就是一场小型战争了,他们带的人够吗?   却听徐吟转头吩咐卫均:“传信冯春草,速速动身。”   “是。”卫均应声而去。   赵六公子见他们早有准备,也就不多话了。他就带了十几个人,燕凌肯照应他已是情分,哪有资格指手划脚。   “出发!”统领一声喝令,在山林中藏了好几日的玄铁卫钻了出来。一个个头戴盔,身披甲,腰跨刀,雄姿英发。   徐吟翻身上马,叫上小桑:“走!”   玄铁卫追着人,一路往北而去。   夜色从深到浅,星光从明到黯,天光蒙蒙之际,他们面前出现了一座茫茫大山。   虞州以北横亘着一条山脉,绵延数百里,截断南北之地。   但这个方向绝对不是逃跑的好路线,因为能走的路就那么几条,除非他们愿意弃下车马,钻进大山当野人。   像伪帝这样天潢贵胄的出身,即便逃亡,图谋的也是东山再起,怎能像那些贱民一样茹毛饮血?是以赵六根本没想过他会往北走。   休息的时候,他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我们会不会追错了?伪帝走这条路图什么?就算逃出去,山那边可是草原,他就不怕落入胡人之手?”   徐吟答道:“因为他根本想过出这座山。”   赵六公子愣了下:“他……”   她来不及解释,那边催促了:“都歇够了吧?起来起来,别让人跑了!”   于是大家再次上马,追着那队逃兵一头钻进了山区。   ……   山间一处矮坡。   跑了一整夜,大家都累坏了,禁军们抓紧时间吃喝休整,也让马儿得以休息片刻。   伪帝安静地坐在一块石头上,目光落在虚空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名内侍捧了干粮过来,恭敬道:“陛下,您吃些东西吧。”   伪帝收回目光,看着干巴巴的干粮毫无食欲。   他迟迟不动,内侍越发不安,却又不敢多劝。陛下脾气越来越差了,他怕自己多说一句就会小命不保。   幸好有人帮他解了围,余曼青走过来,接过干粮:“我来吧,你下去。”   内侍松了口气,感激叩拜:“是,昭仪娘娘。”   待他离开,余曼青从袖中摸出一个布包,里头放的是桃花酥:“臣妾走的时候带了一包,比干粮好吃些,陛下将就用一点吧。”   伪帝并不想吃,但是想到接下来的行程,到底还是接过来,一点点吃了。   余曼青露出笑意,一边给他递水,一边安抚:“陛下且忍耐些,为了我们的目标,吃些苦是值得的。”   伪帝并没有给她好脸色,冷冷道:“朕心里明白,不用你多说。”   照理说,他们现在同生死共患难,理应感情升温才对,可伪帝看着余曼青那张脸,心里生出来的只有厌恶。不是余曼青哪里做得不好,恰恰是她做得太好了,反而让他的愤怒无处发泄。   她的冷静衬托出他的冲动,她的存在提醒着他的失败。要不是余充那件事,要不是她当时被蒙蔽当了帮凶,他又怎么会落到今天的境地?   但心里有再多的埋怨,他都知道,余曼青是他目前最可信的人。两人目标一致,且她服了秘药,生死握在他手里,别人都有可能背叛,她绝对不会。   吃完桃花酥,又喝了几口水,他们等的消息来了。   “报——陛下,他们跟上来了。”   伪帝霍然起身,盯着探子追问:“多少人?追到何处了?燕二可在?”   探子禀道:“大约一百多人,刚刚进山,燕二亲自带队,其中还有女子,应是徐三小姐无疑。”   伪帝露出笑容:“好!不枉费朕这一番心思!”   这是预想中最好的结果,先用五路疑兵调开那些人,等他真身出来,紧急之下他们只能带着亲卫追上来。   燕二,徐三,他们要杀的人都在。   真是太好了。   伪帝下令:“继续出发!” 第421章 追逃   越往深山去,路越是难行。   伪帝带在身边的一千多龙镶卫精锐,只能不停地改变阵列。   刚开始,他们还能坐车。后来路太颠簸,只能改成骑马。   对没有经验的人来说,长时间骑马是一件苦差事,没过多久大腿就会磨破。   伪帝还好,日常也练骑术,余曼青却是实打实的新手。但她一句苦都没叫,哪怕下马休息的时候血迹渗出了裤腿。   看着这一幕,伪帝的语气复杂:“你倒是能吃苦。”   余曼青额上还挂着没吹干的冷汗,虚弱地笑了笑:“连死都不怕的人,怕什么吃苦?”   伪帝沉默片刻,递给她一个木匣:“敷一敷,拿厚巾子垫着。”   “谢陛下。”   余曼青背过身,沉默地清洗敷药。伪帝感受着这氛围,终于生出点共患难的真情来。   “要是我们这回活下来了,你有什么打算?”他忽然问。   余曼青茫然了一瞬,回道:“臣妾没想过。”   “是没想过活下来,还是没想过做什么?”   “都没想过。”余曼青露出一个自嘲的笑,“从见到陛下的那天起,臣妾就没想过别的。父亲死的时候想亲手杀了您,后来进了宫,想过您有一天会忍不住杀了我,也想过有一天和您一起去死。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   她脑子里想的,都是和他有关的生死。   “何况,我们活不下来的,对吗?”余曼青转头看过来。   伪帝静默一瞬,点了下头。   这次逃亡,是一次以性命为诱饵的猎杀。不管能不能成功,作为诱饵的他们都活不下来——昭国公陈兵在侧,只要多给点时间,就能将这座山踏平。   他们现在要争取的,就是这几天的时间。在昭国公的援兵到来之前,把目标骗进陷阱。   “走吧。”时间差不多了,伪帝站起身,“我们得做出逃脱的架势,才能让燕二冒险追上来。”   燕二是领兵奇才,第一次带兵就立下救驾奇功。他这样的人,必定极度自信,哪怕手里只有一百多人,发现目标有可能逃出自己手掌心,在胜负心的驱使下也会做出追击的决定。   这就是他们的机会,唯一的机会。   伪帝跨上马,眼神带着破釜沉舟的狠戾,下令:“走!”   他们一路往深山去,探子的消息源源不断传过来。   “他们在落雁坡休整。”   “燕二命人绕路。”   “他们停下来了。”   伪帝停住马,吐出一口气。   燕二在控制速度,他们跟得不紧不慢,定是在等援兵过来。   伪帝不得不承认,燕二虽然年轻,但是一点也不冲动。   他思索片刻,做出应对:“从现在开始,每天丢一些行李,把圈子绕得大一点。”   将领应声去准备了。   余曼青靠过来,轻声道:“这般费心与燕二斗智,陛下辛苦了。”   伪帝露出一个惨笑:“还得他上钩才行。”   他从来没学过打仗,现在却要跟一个天生名将打一场生死为注的伏击战,想想都觉得惨烈。   但他并非没有优点,本就不会打仗,做出狼狈的姿态才更像是不是?   ……   “公子,发现了丢弃的辎重。”斥候快马回来通报。   燕凌扬了扬下巴,示意统领过去查看。   统领领命而去,过了一会儿回来禀告。   “丢弃了帐篷,周围马蹄很乱,车辙也很深。公子,他们现在很不好过,但是一天走的路程比原来长了。”   燕凌点点头,说道:“轻车简从,逃命的姿态。”   赵六公子忙问:“那我们追吗?这座山地势复杂,伪帝要真狠下心,可就难找了。”   燕凌没回答,而是转头问徐吟:“你说呢?”   徐吟对着舆图,反问:“你觉不觉得他们在绕圈?”   “绕圈?”赵六公子凑过来,顺着她的手指一点点划过去,确实是一条弯曲的弧线。他静思片刻,恍然大悟,“是在引我们上钩?毕竟他们人数多。”   徐吟转过头,问了跟赵六一样的问题:“追吗?”   赵六插话:“还是等援兵来吧?人数差太多了。”   燕凌仔细看着舆图,说道:“其实你刚才说的没错,他要是狠下心,就很难找到行踪了。而且,从马蹄印和车辙来看,他们日渐疲惫不是假的。”   “那……”   “追!”燕凌合上舆图,冷声道,“既然他们希望我追,那我就追给他们看!”   ……   做了两天戏,伪帝终于得到了想要的消息。   “燕二追上来了!”   “好!”伪帝大喜过望,“带着他们跑,遇到了也别恋战!”   “是。”   伪帝深吸一口气,在心里把计划想了一遍又一遍。他只有这一次机会,成功的话就能拉燕二徐三当垫背!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当玄铁卫第一次追上来,跟他们发生战斗的时候,伪帝仍然感觉到了生死一线的凶险。   那些如狼似虎的玄铁卫,每一刀每一枪都带着鲜血与杀气。   这和想像中不太一样,两军对战并不是简单的数量对比。表面看来,一千多对一百多,他应该很安全,但事实上,他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感受到那股凶悍得仿佛把他吞噬掉的气势。   幸好,损失掉几十个军士后,他们结束了这场战斗。   “陛下,您还好吗?”余曼青担忧地看着他。   伪帝有些惊魂未定,但他很快稳住了情绪。   “朕没事,这只是开始。”他在告诉她,也在告诉自己。   这只是开始,想要杀掉那两个人,还远远不够。   于是,接下来几天,玄铁卫时不时会追上来,双方展开一场厮杀,在龙镶卫组织反扑的时候又飞快撤走。   玄铁卫就像追在后面的虎狼,每次撕咬下来一块肉,让龙镶卫的队伍越来越小。   伪帝渐渐习惯了这样的追逃,不再像第一次那样紧张。   胜利会让人冲昏头脑,他一点点地放血,不信燕二不上钩!   探子随后传来的消息让他很满意。发现他们没有抵抗的意图,燕二追得更紧了。   伪帝看着舆图,对余曼青说:“快到了。” 第422章 不共戴天   燕凌也在看舆图,一边看一边说:“我可以确定了,他想把我们带去一个地方。”   “什么?”   燕凌随手拿过炭条,在舆图上圈出几个地点。   “山里适合埋伏的,大概就是这几个地方。依照我们这几天的路线来看,第一个太远,第二个有悬崖阻路,第三个……”   他说一个就叉掉一个,最后只留下一个圈。   “红林谷……”徐吟轻声念道。   燕凌点点头,转过去吩咐统领:“传信,援兵先一步去红林谷!”   “是。”统领应声而去。   “你有什么打算?”徐吟问。   燕凌提起嘴角,露出一个有点血腥的笑:“他费这么大功夫,甚至不惜以身为饵,不就是想伏击我们吗?为了这个目标,想必多受些罪也是可以忍的吧?”   ……   “敌情!发现敌情!”   听到警示,伪帝熟练地滚鞍下马,手里握紧佩剑,寻找可以躲避的掩体。   “陛下。”余曼青也靠了过来,与他背靠背。   很快外围传来厮杀的声音,接着是熟悉的血腥味。   玄铁卫又凶悍又狡猾,每次气势汹汹地杀过来,等他们组织起来反扑,又立刻撤走。伪帝已经习惯了,只要熬过这一会儿,继续前行就行。   这次也不例外,片刻后,伪帝听着声音远了许多。   他正要从藏身处出现,忽听余曼青惊喊:“陛下小心。”   伪帝被她推得一个趔趄,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到破空声从耳边掠过去,“夺”的一声,一支弩箭钉在树干上。   “护驾!护驾!”内侍大声喊叫着,近旁的禁卫围拢过来。   他们反应快,对方也不慢。一支支闪耀着寒光的箭支在灌木丛后现身,箭雨飞泄下来。   伪帝被禁卫持盾护在中间,从来没感觉到死亡这么近过。   箭雨密集,来不及跑位的禁卫扑跌在身旁,鲜血溢出来,把满地的草叶都染红了。   如果他慢上一点,是不是也会这样死去?就算逃过了一次,等到了目的地,也还是会落到这样下场吧?就像余充那样,万箭穿心,死不瞑目。   三轮过后,箭雨终于停了下来。   一名禁卫大喝一声:“他们箭用完了,我们上!”   伪帝脱力地撑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   他终于腾出空,往箭支来处看去。   茂密的林木间,他看到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姝丽脸庞。   对上他的目光,她提了提嘴角,张口无声说了一句话。   伪帝愣了一下,随即见她抬起手中小弩。   他急忙往后缩,但还是不够快,手臂一阵剧痛。   “啊!”   余曼青见状大惊:“陛下!”   一支弩箭死死扎在手臂上,撕开肌肉。   禁卫冲了上去,那些人毫不恋战转头就跑,很快不见了踪影。   听得禁卫回禀,伪帝一点也不意外,说:“追不到就算了,我们继续。”   “是。”   于是收拾战场,敷药疗伤,继续之前的行程。   伪帝的手臂几乎被穿透,鲜血从包扎的裹布透出来。   余曼青看着他的伤口,不禁恨极:“徐三!又是她!我们到底哪里得罪了她,要这样步步紧逼!”   哪里得罪了她?他也想问问。   他是让薛如去南源了,可徐焕不是没死吗?她进京搅风搅雨,为了扳倒他,连余充这个大将军都敢杀,就那点恩怨,值得冒这么大的险吗?   伪帝越想越是气闷,当夜就发起了烧,迷迷糊糊中,他眼前闪过一幕幕景象。   美轮美奂的高台上,烈火熊熊燃烧。   明艳无双的女子坐在身侧,向他举起手中酒杯:“陛下,最后共饮一杯吧!”   他满怀伤感,柔肠寸断:“没想到,最终陪在朕身边的人只有爱妃你。”   女子轻轻一笑,眼中泛起泪光:“能与陛下共死,是臣妾的荣幸。”   下面的喊杀声更激烈了,他看到四面皆敌,已知今日必死,不禁长叹一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爱妃……”   他正要说些情话,腹中却忽然传来剧痛。   意识到什么,他抬头看着眼前的女子,惊道:“酒里有毒?”   对上女子平静的面容,他很快想到了什么,情绪平复下来:“这样也好,死得快些,或许没那么痛苦……爱妃,还是你想得周到。”   “不,”方才还柔情款款的女子此时却冷着脸,“我只是不想让陛下死在别人手里。”   他怔了一下,直直看着眼前的女子。   “哈哈哈……”女子嘴角淌下血来,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大。她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这么肆无忌惮地笑过,张扬的,放纵的,不必再遮掩自己的恨意。   “陛下,你不会以为我不知道吧?我父亲中的毒是你下的,你害得我家破人亡,害得阿吟日日被蛊毒折磨,害得我受尽屈辱。东江王府倒了,你还不放过我们,魏四也是你让人挑拨的,就为了逼迫我进宫!这么多年,我假装自己不知道,也不敢告诉阿吟,今天终于等到这个机会,亲手了结了你!”   他震惊:“你……”   女子擦去嘴角的鲜血,看着他的眼神冰冷彻骨:“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伪帝猛然睁开眼,额头尽是汗珠。   他抬头四顾,发现自己并不在高台上,周围是莽莽山林,他只是在逃命的路上靠着树睡了一会儿。   “陛下,您怎么了?伤口疼吗?”余曼青被他惊醒,问道。   伪帝喘息渐平,视线定在她脸上。   梦里的爱妃显然不是余曼青,那女子比她美上太多。那张脸……是徐三?不,虽然长得很像,但也不是她。   伪帝抱住头,模模糊糊的记忆随之涌现。   登基,平东江,立妃……   他想起来了,那是今生从未谋面的徐大小姐!   “陛下?”余曼青又唤。   伪帝没空搭理他,混乱的记忆在他脑海里浮现出来,梦里的情景连成一条线,他终于理出了头绪。   他明白了,为什么他明明没有露出马脚,事情却失控至此,为什么徐三非要置他于死地。   今日她离去之前,也说了那句话。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第423章 将死   “原来如此……”伪帝有如醍醐灌顶。   就说他输得莫名其妙,明明计划得好好的,突然就和余充反目了,大好的局面转眼陷入绝地。   徐三!原来是她!   她是不是早就做过这个梦,所以每每提前布局?怪不得她总是占据先机。   可惜他醒得太迟,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   伪帝越想越恨,不管梦中最后结局如何,徐氏二女都只是他手中的玩物,她们的荣华富贵是他的恩赐,她们能活着要感谢他的宽容!   就是这么个仰他鼻息的小虫子,现在竟然要爬到他头上,意图主宰他的命运。   真是可恨至极!   “陛下?”余曼青的声音响起。   “什么时辰了?”伪帝收回神思。   “快寅时了。”   伪帝点点头,费劲撑起身子。   他们已经休息了两个时辰,该出发了。   余曼青扶住他,担忧地问:“您还烧着,要不多休息一个时辰?”   伪帝摇摇头:“没有时间了,再撑一撑吧。”   余曼青不再多话,扶他上马。   队伍再次出发,顶着夜色往目的地而去。   藏在树丛里的柴七,第一时间把他们的行踪报了过去。   收到消息燕凌,安排了下一次追击。   就这么追追逃逃,伪帝越发狼狈,咬着牙终于到了目的地。   红林谷。   这片谷地有一片枫林,如今正是秋天,红叶纷纷扬扬洒了满地,仿佛一条鲜血浸润的红毯。   伪帝看着这片枫林,心里充斥着种种暴戾的情绪。既有穷途末路的悲凉,也有被逼到绝路的愤恨,还有知晓了真相的不甘心。   为什么他不能醒得早一点?在梦里,他平定东江以后,声望达到极致。要是他早早醒了,趁着燕氏还没起势收拾掉,再灭了那几个不听话的,那他就能重兴大周,成就伟业!   偏偏他醒得这样迟,什么都做不了了。   而这一切,都是拜徐三所赐!   禁军队列里,一名校尉观察过地形,伸指抵在唇边,发出几声鸟鸣。   过了一会儿,林里传出一模一样的声音,好像别的鸟儿在应和。   得到回应的校尉回头说了几句话,领军的将领点了点头,过来向伪帝禀报:“陛下,一切如常。”   伪帝吐出一口气,向余曼青使了个眼色。   余曼青心领神会,向他靠过去。   两人挨到一起,她忽然喊道:“陛下,陛下您怎么了?”   喊完,她抓住伪帝的手臂开始哭:“不好了,陛下晕过去了。太医,太医呢?”   场面顿时乱了起来,内侍急慌慌地围过来,将领扭头喊道:“军医!快叫军医来!”   侍卫支起临时帐篷,军医过来诊治,里头时不时端出血水,又或者沾满污血的布巾,像是伪帝伤口崩裂的架势。   余曼青坐在帐篷门口,紧张地盯着里面的动静,时不时拭泪。   种种迹象,让人感觉伪帝伤势加重,可能要不好了。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队伍迟迟不能启程,营地里弥漫着紧张悲伤的氛围。   等到天色暗下来,余曼青进入帐篷。   伪帝已经换了禁卫的衣裳,此时靠在行军床上,脸色虽然苍白,精神却不差。   “陛下!”   伪帝抬起头,问她:“怎么样,他们准备好了吗?”   余曼青点点头:“准备好了。”   她神情沉重,目光里有千百种情绪,看着伪帝欲言又止。   伪帝察觉到了:“怎么了?”   余曼青握住他的手,慢慢靠上去,轻声说:“能与陛下死在一起,大概是臣妾此生唯一的安慰了。”   人之将死,情意也变得真切起来。   伪帝看着这个陪他赴死的女人,心头百般滋味。在梦里,余曼青也跟了他。若不是她的劝说,余充不会倒向他。可他并没有兑现诺言,这个女人和余家一起没了。后来,他再也没想起过她。   他轻叹一口气,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   这时,外头骤然起了骚动,接着警示声响遍营地:“袭营!有人袭营!”   伪帝心中一喜,撑着伤势起身:“上钩了!”   ……   玄铁卫冲进营地。   禁军立刻围上去,结阵展开厮杀。   这一幕前几日常见,大家都不陌生了,但今天显然不同。   玄铁卫不是咬一块肉就走,他们汇集成一柄尖刀,狠狠地插向营地的心脏。   燕凌亲自领着人,他们一路砍杀,谁挡杀谁。   “护驾!护驾!”眼看情况不妙,禁军大声喊了起来。   更多的禁军涌过来,试图挡住玄铁卫的冲锋。   这时,灌木丛里射出来一轮箭雨,带队的正是徐吟。   论人数,禁军只多不少。然而气氛低迷,再加上对方行动太过迅猛,被箭雨压下一波,就让玄铁卫撕开了口子。   “众将士!”统领高声喝道,鼓舞士气,“伪帝倒行逆施,人人得而诛之!今日我等为民除害!杀!”   “杀!杀!杀!”玄铁卫齐声高喊,手中刀枪毫不留情地砍杀过去。   禁军气势被压下,卫均趁机喊道:“禁军的兄弟们,伪帝已经众叛亲离,走投无路,大家有父有母,何苦陪他送死?我家小姐允诺,只要你们投降,今日只诛首恶,余者缴械不问!”   徐家护卫大声附和:“缴械不问!缴械不问!”   这边是如狼似虎的砍杀,一边是缴械不问,禁军的队列乱了一瞬。   禁军将领看着不好,大声喊道:“大家不要听他们动摇军心,谋反的逆贼岂有信誉可言?你们要是信了,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杀回去,我们才有一线生机……”   话没说完,“咻”的一声,一支弩箭险险从他耳边穿过。   禁军将领急忙躲避,被迫闭嘴,徐家的护卫们哈哈大笑起来。   趁着这个时间,玄铁卫冲到了帐篷附近。   禁军将领大急,喊道:“拦住他们!”   他话音才落,又是一轮箭雨,禁军被逼退,玄铁卫趁机冲了进去。   临时帐篷并不大,玄铁卫风一般撩过去,刀锋之下,帐门被一把劈开,火把清清楚楚照见里面的情形。   众皆一愣。   里面空空如也,根本没有伪帝。   短暂的沉默后,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响起:“燕二,你一路相送至此,是来向朕请安的吗?” 第424章 仇报了   密集的脚步声响起,玄铁卫的将士猛然回头,看到密林里涌出来数不尽的军士。   他们穿着低调的灰甲,却推着威力惊人的一架架强弩!   私兵!是伪帝上位前就养着的私兵!   从御驾亲征开始,他做的种种准备,就是为了这一刻——把燕凌调出大军,射杀于此!   当然,现在的局面比他想要的更好。圈套里不仅有燕凌,还有他此刻更想杀的人,徐吟!   这么多强弩围攻,在如此地形之下,便是玄铁卫再怎么悍勇,都只有受死的份!   燕凌平静地招了招手,叫徐吟过去。   待她领着人进入玄铁卫的保护圈中,他才开口说道:“端王殿下,丧家之犬的滋味不好受吧?”   丧家之犬!   伪帝看着他的目光更加阴冷。   燕凌笑了:“瞧您,这一身伤怪叫人心疼的!”   都到这一步了,伪帝也不会叫他轻易气着了,淡淡道:“能让你们两个陪葬,这点伤算什么?”   说到这里,伪帝露出一丝笑意:“相比起来,你才叫人同情。先在京城当人质,后又领兵四处征战,偏偏在功成之际死在这里。你的大军,你的功业,都要归了你那什么都没做的兄长,当真是可怜哪!”   燕凌闻言挑眉,脸上先露出一丝诧异,随即恍然大悟。   “原来这就是端王殿下的想法,怪不得会做出大逆不道之事。”   伪帝随他说,都到这个地步了,他篡位不篡位难道还重要吗?   “不过你也不枉了,有徐三小姐在此,死了也能做一对鸳鸯,黄泉路上不至于寂寞,是不是?”   “是。”燕凌再笑,目光移到旁边的余曼青身边,“有余小姐相伴,殿下死了也不孤单。”   伪帝冷笑不止,懒得与他说下去了。姓燕的嘴再硬,能硬得过强弩吗?他们用这个法子杀了余充,害他落到这般境地,现在也该尝尝这种滋味了。   “来人,上弓!”   “是。”他的身后,一架架强弩拉开弓弦。   玄铁卫里为数不多的盾卫立时上前,将两位主子团团围住。   不过,这有什么用呢?他这回带出来的是八牛弩,   墙都能射破,何况区区立盾。   弓弦拉满,将领高喝一声:“射!”   万箭连发,耳边都是箭支破空的声音,紧接着响起接连不断的惨叫声。   伪帝抬手咳了声,连日的高烧让他的视线有些模糊,尤其天色昏暗,只能靠火把照明。   不过,没所谓。只要这两个人死在这里,舍了这条命也值得。   此时却听余曼青惊惧大喊:“不对!错了!”   什么不对?什么错了?伪帝愣了一下,集中视线,终于看到了眼前的情形。   确实是万箭连发,可射中的不是那些玄铁卫,而是禁军!他带出来的禁军!   禁军毫无防备,还刻意与玄铁卫分隔开,连弩之下,直接倒了一片。   下令的将领疯了,猛地转过头,瞪视着这些灰甲军士,嘶声吼道:“你们干什么?”   最前头的弩手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再次举起手,咔嗒咔嗒的声音不绝于耳,弩箭重新上弦!   到了这份上,他们哪会不知道出了问题?禁军将领拔出佩剑,大吼一声:“拿下他们!”   可惜,他们甚至没能靠近那些强弩,林中已经冲出一队军士,将他们挡在了八牛弩前。   弩箭再次发射,禁军一拨一拨地被收割。   他们想跑开,想反击,但是没有用。红林谷的地形太适合伏击了,强弩居高临下,他们尽在射程之内,一览无余。   随着弩箭一支支射出,一具具尸体倒下,鲜血给红叶铺就毯子染上更鲜艳的颜色。   “护驾!护驾!”将领大声喊着。   可是没有人了,他的喊声只是让现场更乱。   伏兵冲过来,伪帝身边剩余的那点禁卫,根本拦不住他们。   没有了,禁卫们一个个倒下,直到伪帝面前空无一人。   伪帝眼前发黑,猛然转回头,指着玄铁卫重重保护下的两个人。   他们安静而冷酷地看着,就像他被诬杀余充时一样,就像梦中徐思下毒害他一样。   伪帝喘不上气来,高烧令他头昏脑胀,此刻更是神智昏乱。他只能伸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胸口,发出“嗬嗬”的声音。   “陛下!”余曼青惊慌的声音响起。   不,他不能死!这两个人还活着,他怎么能死?   不甘心,他不甘心啊……   伪帝张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上来。他看着眼前的景物渐渐模糊,看着余曼青惊慌的脸庞逐渐淡去,终至虚无。   ……   真正的战斗进行得很快。   当屠杀结束,冯春草押着人过来复命了。   “三小姐,末将幸不辱命!”   徐吟点了下头:“做得好。”   伪帝的尸首被放在地上,她垂头看着,神情平静而冷漠。   整整两世,这个人都是她的梦魇。父亲的死,姐姐所受的屈辱,她时不时发作的蛊毒,都因他而起。哪怕重活一世,他一日不死,她就没法真正睡个安生的觉。   现在他终于死了,原来他死后并不比那些人好看,一样的面目狰狞,一样的死不瞑目。   不知道站了多久,有人给她披了件斗篷。   燕凌处理完那边的事务,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对她说:“快入冬了,晚上也不知道多穿点!”   徐吟对他虚弱地笑了笑,忽然伸手揽住了他。   燕凌毫无防备,心里有点慌。他悄悄往左右看了看,发现其他人知趣地闪开了,这才缓缓伸手回抱住她。   “没事了,他死了。”他轻轻拍了几下,低声安抚。   “嗯。”徐吟低着头,任由眼泪滚滚而落,渗入他的衣襟。   伪帝死了,端王死了,高桓死了。   前世那个主宰她们命运,叫姐姐受尽屈辱的男人死了。   她想大笑,但更想大哭。   姐姐,你看到了吗?他死了,我们这辈子再不用受苦了,恶人终究遭了报应!   泪眼朦胧中,徐吟仿佛看到前世那个雍容华贵却满眼苍凉的徐贵妃,向自己露出释怀的微笑。   阿吟,我们的仇报了。 第425章 不甘   明亮的篝火燃起,谷中血腥味浓重刺鼻。   小桑端着刚煮好的米汤过来:“小姐,喝点暖暖胃吧!”   徐吟没什么食欲,但还是接了。   看到一旁的余曼青,她停顿了一下,说:“也给她一碗吧。”   自从伪帝死去,余曼青便是一副痴痴呆呆的样子。此刻她披头散发,身上脸上混着尘土和血渍,极是狼狈。   小桑应了声,很快又端了碗米汤过来,将她的缚绳解了。   手里捧着热汤,余曼青涣散的眼神终于聚拢。她盯着徐吟看了一会儿,哑声道:“施恩于我,想必让你很愉悦吧?”   正在喝汤的徐吟抬头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我需要吗?”   余曼青眼神一颤,沉默下来。徐三小姐如今手握雄兵,将来贵不可言。而自己家族零落,不过是个待罪嫔妃,哪还有可比性?   她惨淡一笑,捧起手中米汤慢慢喝了一口。暖流滋润了她干涸的喉咙,才又体会到活着的滋味。   于是她就这样一口接一口,喝得越来越快,喝到泪流满面。   最后一口喝尽,余曼青抬起头,像是下了决心:“我有话与你说。”   徐吟看向她。   余曼青道:“你应该知道,陛下早就对南源动了心思吧?那你可知道,他动南源为的是东江?你姐姐现在是东江世子妃,你就不怕她在东江遭遇不测吗?”   徐吟神情沉下:“你知道什么?”   余曼青看了眼左右,意思明显。   徐吟略一沉吟,向她走过去。   余曼青热切地看着,可惜还离三步远她就停住了。   “说吧。如果你的消息有价值,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   “包括放了我?”   徐吟点头。   余曼青心情复杂:“在你心里,你姐姐可真重要。”   徐吟没说话,没有意义的话何必要说。   余曼青领会到了她的意思,略一停顿,低声道:“蒋奕早与陛下有首尾,他去江北是陛下帮他谋划的。不过,自从陛下登位,蒋奕就生了异心。他迟迟没有到京城拜见,其实是在谋划一件事……”   她目光抬起,见徐吟听得认真,身子微微向自己倾过来。她忽然松开手,瓷碗落在石块上,发出尖锐的声音,碎成数片。余曼青飞快地抓了一块碎瓷在手,向徐吟扑过去。   她眼中露出狠厉的光芒,紧紧握着那块碎瓷,哪怕它立时割破了自己的手心,却恍若未觉。   “三小姐!”远处的卫均大喊一声。   可是他离得太远了。   余曼青盯着徐吟,她眼里只有那一截洁白脆弱的脖颈,只要她划上去,重重地划上去,那父亲的仇就报了!   过去一点,再过去一点……   “啊!”忽然她腰上剧痛,整个人飞了出去。   女兵们立刻扑上前,将她死死摁住。   余曼青呕出一口血,满心悲凉。   “为什么……”她眼中出现和伪帝死前一样的情绪,不甘的,愤恨的,“只差一点……老天为什么要如此待我……”   燕凌发现这边有变,急忙过来:“阿吟!你没事吧?”   徐吟摇了摇头。她早察觉余曼青心有不甘,做好了防备,只是关系到姐姐,想听听她说什么。   确定她毫发无伤,燕凌转头看着余曼青,讥讽道:“没想到你对伪帝如此情深,都这个模样了,还想着跟他一起死呢!”   余曼青“呸”了一声,再也不遮掩眼中的恨:“谁对他情深了!要不是为了报父仇,你以为我耐烦与他周旋?可惜他是个废物,费尽周折都没伤到你们一根汗毛!”   父亲死后,余家势力不存,等她明白过来,已经不可能报仇了。为此,她费尽心思入宫,忍受种种羞辱,终于得到伪帝信任。   倘若今次计划顺利,这两个人死后,她会亲手了结伪帝——父亲虽不是他杀,可要不是受他牵连,余家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想到这里,她心中恨极。只差一点,只差一点……   为什么老天连这一点都不肯帮忙?   “我到底哪里惹到你们了?为何要害我至此!”余曼青想到旧日,只觉得满腔愤恨无处排解,“我好生过着自己的日子,是你们先招我的。你们杀我父亲,害我全家。我今日落到如此境地,全都是因为你们!”   徐吟懒得与她争辩,燕凌冷笑回道:“你不必把自己说的这么无辜,你们余家图谋什么,当别人不知道吗?若非我们先下手为强,燕氏已经叫你父亲逼得无路可退。事到如今,不过各凭手段,输了认命!”   “认命……”余曼青哈哈大笑,又泪流满面,“事已至此,我还能不认命吗?但我就算死了,也要化为厉鬼,日日诅咒你们!终有一日,你们父子恩断,兄弟反目,夫妻情绝,不得好死!”   说罢,她狠狠往地上一磕,尖锐的石头瞬间戳破额头,瞪着眼睛就断了气。   按着她的女兵没想到她会这么决绝,急忙请罪:“三小姐,属下无能。”   徐吟摇了摇头。余曼青心存死志,想死怎么都能死。再者,她也没想放过余曼青。   “拖下去吧!”   “是。”   燕凌叹息一声:“余家几个儿子不成器,倒是余曼青颇有乃父之风。”   徐吟并不同情她,不过,她为报父仇忍辱负重,确实比那些人强多了。   战场收拾得差不多了,统领押着人过来问:“二公子,此人如何处理?”   是那个禁军将领。他是伪帝心腹,自知不可能活了,也不求饶,就这样毫无生气地跪着。   燕凌垂目看着他,问:“你家中可有父母妻儿?”   将领不言也不动。   燕凌继续道:“如果我说能放过他们呢?”   将领终于抬起头,迷茫地看着他。   燕凌看向伪帝的尸首,扬了扬下巴:“该怎么做,不用我教你吧?我可以允诺,你的父母妻儿不受牵连。”   他的目光颤动,哑声问:“当真?”   玄铁卫统领喝道:“我家公子向来一言九鼎!”   将领脸上的肉抖了抖,露出一个似惊似喜的笑容,最终点了点头:“好。”   他站起来,摇摇晃晃走到伪帝尸首面前,向旁边伸出手。   一把刀递到他手上,他闭上眼睛用力一斩,伪帝立时身首异处。   将领抹了把脸,颤着手提起首级,走到燕凌面前跪下,将首级奉上:“伪帝谋害先帝,倒行逆施,龙镶卫指挥使高驰手刃此贼,献于燕侯。”   待统领接过首级,他退后几步:“高某附逆,无颜面对父母妻儿,今日以死谢罪!”   说罢,他提刀一抹,鲜血喷溅而出,身体扑通倒了下来。   燕凌吐出一口气,转头看向徐吟。   两人目光交汇,不由叹息。   此刻,史书翻过了一页。 第426章 落定   青牛关前,甘统领杀掉最后一个敌兵,过来禀报:“世子,这一路是疑兵。”   楚九公子点点头,毫不意外:“那就回去吧。”   即便早有心理准备,可最终幸运没有降临,甘统领说不失望是假的,忍不住道:“世子,我们还有时间,可以换一路追。”   伪帝放出五路疑兵,其他人设身处地,都挑难追的去追。反倒楚九公子选的随意,这一路平坦好走,一天没到就追上了,算下来应该是最快的。   所以,甘统领觉得自家还有机会。   楚九公子正要说话,有探子疾速跑来:“世子!紧急情报!”   “讲。”   “五路兵马走后大约一个时辰,又有一支千余人的兵马从城里出来,燕二公子追上去了。”   甘统领大吃一惊:“什么?所以那一路才是伪帝?我们都中计了!”   楚九公子却毫不意外:“果然如此。”   甘统领越想越是郁闷:“如果是另一路,我们还有可能追上去,现在这情况,一则我们人手不够,二则也没法跟燕氏争啊,这一趟等于白来了!”   楚九公子想了想:“不,不会白来。”   “世子?”   楚九公子微微一笑:“捉拿贼首的功劳我们捞不着,难道还不会蹭吗?”   “哈?”   ……   阳水河畔,虎啸营经过一番苦战,终于将一路逃兵截杀于此。   副将一脚踹开车厢,旋即面露惊愕,回身禀道:“将军,空的!”   梁兴眉头紧皱,骂了一声:“晦气!”   不等他发作,留在城里的眼线快马追来了,一边跑一边喊:“将军,情况有变。伪帝不在五路之中,他们另外逃了……”   听了眼线的禀线,副将愕然:“什么?所以我们都被耍了?”   梁兴脸色阴沉。如果只是选错了,也就算了,当自己运气不好。可现实是他被耍了,这口气他咽不下!   他错了错牙,用力一甩马鞭,喝令:“回头追!”   如此泼天大功,姓燕的小儿休想轻易得手!   于是虎啸营马不停蹄地往回追,终于在第二天傍晚回到了分兵的路口。   只是路口的情形,让梁兴和他的部下们不知所措。   短短两日光景,路口竟支起了茶棚。此时此刻,茶棚坐得满满的,路边也都是着盔穿甲的军汉。   他们军袍各异,甲衣不一,显然并非一支军队。   可此刻他们却毫无芥蒂,甚至可以说是不分你我地坐在一起喝着茶水,再骂两句充当军粮的硬饼子难吃。   发生什么事了?   茫然中,有人发现了他们,出声招呼:“梁将军!”   梁兴转头看过去,认出那是河兴军的统领,姓甘。   “甘统领,你们这是……”   甘统领笑呵呵地走过来,拱了拱手:“梁将军连日辛苦了,来来来,我们世子请您喝杯茶!”   梁兴哪有喝茶的心思,只是眼前情形诡异,略一思忖,终究还是下马走过去。   “梁将军。”茶棚里的人纷纷起身见礼。   梁兴拧着眉头回过礼,看着坐在中间的楚九公子,劈头问:“楚世子,河兴王府什么时候改行开茶摊了?”   他的态度极不客气,楚九公子也不计较,笑道:“梁将军见笑了,小摊开了才两日,多亏诸位赏脸。既然您也来了,不如坐下来喝两杯?放心,我不收茶钱。”   这是收不收茶钱的问题吗?梁兴冷道:“我若不喝呢?”   楚九公子依然含笑,抬起的目光却带了强硬的意味:“大家都在这喝茶,梁将军不喝不合适吧?”   一个黄毛小儿也敢威胁他!   梁兴大怒,转身欲出:“本将还真就不喝了!”   他话音落下,只听“噌噌”数声,原本在路边闲坐的军士齐刷刷站起,按刀的按刀,握枪的握枪。   剑拔弩张。   梁兴目光扫过去,河兴军是军容最整齐的,他们精神饱满,刀枪雪亮。其他军队虽然略有不如,但也不错。再回过头看自己的部下,他们追了两天三夜,中间只囫囵休息过,此刻疲态尽显。   两厢对比,谁输谁赢,一目了然。   梁兴忍了忍,回头看向茶棚其他座位。   “赵七爷,梅侯爷,许少将军,你们也这么想吗?”   西宁侯梅进苦笑一声:“梁将军,事到如今,我们心里怎么想的还重要吗?不瞒你说,老夫是第一个到这茶摊的人,楚世子棋高一着,老夫只能认了。既然老夫喝了这茶,其他人又凭什么不喝呢?”   他比梁兴更生气好吗?马不停蹄赶回来,直接就被楚九扣下了。对方吃饱喝足,以逸待劳,他打不过能怎么办?   右边的赵七爷也是一肚子气,他好不容易甩掉赵六那小子,发现上当立刻回头,然后就被楚梅两家围攻了。   好,他打不过两家,那就认命呗!这口气只能发泄到后来人身上了。   那位许少将军脸色更难看,年轻人火气旺,完全不给人留脸面:“梁将军不喝也行,那就踩着我们过去呗!只要你够本事!”   “你们……”   “将军!”副将眼瞅着不好,急忙拉住梁兴,小声劝道,“好汉不吃眼前亏。”   眼前这情况明摆着,反正他们自己吃不着,所以也不想给别人吃。除非虎啸营把四家全打败了,否则别想过去。   那打得过吗?无论从状态,还是从人数来看,显然打不过。   梁兴脸色阴晴不定,终究还是忍下了。   “好!我就看看这茶你们能喝多久!”   五路人马,彼此牵制,却又各怀心思,不敢擅动。   他们眼睁睁看着日升月移,终于在第五天的清晨,听到了急促的马蹄声。   万众瞩目中,黑甲武士们骑着骏马飞驰而来,转眼到了近前。   骑士们让开位置,一名青年分列而出。看到他们,他语气轻快:“哟,诸位来得好齐啊!”   此刻无人应声,众人神情复杂,目光都投向了他身后,那个被统领提着的人头。   尽管面部肿胀,满脸都是刻意涂抹的石灰,但是见过的人都能认出来。   那是伪帝的人头!   这桩泼天大功,终究落在了燕二手里。 第427章 封赏   新业二年十月,义军攻破虞州卫,伪帝高桓亲征而不敌,仓皇出逃。夜半,禁军哗变,龙镶卫指挥使高驰手刃其首,献于武安侯燕凌。   ……   十一月的京城,落下了今年第一场雪。   百姓们却一点也不畏寒,纷纷走出家门,涌上大街。   “义军进城了!”   “你们看到没?好威风啊!”   “好俊的郎君!这是谁?”   “这是河兴的标记,想必是河兴王世子吧?”   “果真是高门贵公子啊!长得俊,风仪佳,还这么和善。”   “旁边那个也是俊!这又是谁?”   “我打听到了,说是漳州来的,应该是魏国公的嫡孙,听说行六。”   “生得不比河兴王世子差呢!还更文雅些。”   相比其他地方,京城百姓日子过得好些,也格外爱看热闹。瞧见两个俊郎君,围着看个不停,甚至还有胆大的姑娘掷来香包帕子,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赵六脸皮薄,被看得不好意思,就犹豫着去坐车。谁料他还没开口,那边传来一声:“燕二公子来啦!”   瞬间围着他们的百姓跑了个干干净净,后头传来此起彼伏的喊声。   “燕二公子,看这边!”   “燕二公子还记得我吗?我们去年花灯节的时候见过。”   “燕二公子……”   赵六和楚九面面相觑,随即哈哈大笑。   “怪不得徐三小姐选他,咱们输得不冤!”   徐吟是乘车入的城。离开京城不过一年多,回来已是改天换日,真叫人感慨万千。   “小姐,捂捂手。”小满递来手炉。   她去追杀伪帝,杜鸣带着南源军随后赶到,小满是随军来的。   待徐吟接过手炉,她趴在车窗旁感叹:“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回来感觉京城不一样了!”   街道还是那些街道,楼阁还是那些楼阁,但感觉就是不一样。   小桑笑道:“因为心情不一样了吧?上回小姐来京城,处处暗藏危机,我们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   “好像是这么回事。这回来,没人会降罪小姐,也不会有人为难我们。”   两个丫头叽叽喳喳,讨论回府后怎么安排,吃什么喝什么,徐吟含笑听着,目光穿过薄薄的车帘。   前方燕凌骑马的背影,渐渐和前世的银甲将军合二为一。   这一次,没有错身而过,不是相逢不识,他们并肩而战,也将一路同行。   一路行至皇城,却见一人披头散发,身穿白色中衣,自缚于宫门前。   此人二十七八光景,样貌清秀,与伪帝有几分相似,正是逸王。   大周帝室在绿林之乱中死伤惨重,除了先帝,只有端王与逸王因为年纪太小而逃过一劫。先帝为端王所害,皇子尽数死于宫变。端王篡位为伪帝,自取灭亡。现下便只剩下逸王一脉了。   逸王与伪帝向来交好,伪帝做下的种种恶事,逸王逃脱不了干系。   徐吟知道他必死,就冷眼看着。   逸王跪地投降,自宣罪名,昭国公接了他的请罪书,叫人押解他回府,随后邀请诸义军首领同进皇城。   这出戏差不多就落幕了。   徐吟把事情交给杜鸣等人,自己带着小满小桑先回府。   徐府还是那个徐府,文毅领着人在门口恭迎。   “属下见过三小姐,您总算回来了。”也不知道文毅经历了什么,看到她竟然眼泛泪光。   徐吟失笑:“文长史请起,这一年辛苦你了。”   当初她离京,文毅自请留下主持大局。这一年多来,多亏了他源源不断传消息来,自家一直掌握着京城的局势。   “都是应该的。”文毅伸了伸手,“属下已经命人打扫过了,三小姐请。”   徐吟点点头,回府歇息不提。   ……   数日后,逸王自尽。   各家推举,由逸王幼子继位,下旨封赏。   昭国公进封昭王,夫人董氏为昭王妃,长子燕承为昭王世子,次子燕凌为晋国公……   河兴王进封豫王,楚九公子为豫王世子……   赵六公子为济宁侯……   弘远军统领梁兴为定远侯……   徐家当然也捞到了封赏。因有平定楚地之功,南源刺史徐焕封楚国公,次女徐吟封永安郡主。   徐吟写了封信,随圣旨一同送回南源。   封赏下去,徐家该举家进京了。   这件事,徐吟出兵前曾跟父亲有过交谈。   “父亲,待新朝平定,我们不可能再据城而守,做土皇帝了。”   徐焕笑道:“自然如此。大周乱于绿林,各地不听宣召,朝廷威望日减,以至于酿成大祸。到了新朝,各地政务定会收归朝廷,我们也该去京城了。”   他停顿了一下,叹道:“所以,你出嫁也无妨。我们徐家,委实没什么家业可传。总归那些人是你的嫡系,日后惟你之命是从。”   徐吟既感动又敬佩。感动于父亲的爱护之心,敬佩他长远的眼光。   父亲早知道有这一日,根本不惧无人继承家业。南源日后是朝廷的南源,楚地也会是朝廷的楚地,而那些奉她为少主的人,日后也会奉她为主。   ……   消息送到潼阳,昭国公府喜气洋洋。   当夜,燕承结束酒宴回到后院,看到昭国公夫人——现在应该叫昭王妃了——和谢氏说着搬去京城的事。   “这国公府住了二十年,处处都有回忆,乍然要搬,心里怪不舍的。”   谢氏回道:“别说母亲,我才住了一年多,也觉得可惜。说到收拾行装,哪一样都想带走。”   昭王妃笑起来:“倒也不必急着带,咱们京城也有府邸,东西都不缺的。若真的不舍得,到时候叫人慢慢送就是。”   于是婆媳俩开始细数,哪些要带,哪些可以晚一点,还有哪些去了京城再置办……如此种种,听着细碎,却很温馨。   燕承微微一笑,便不打扰她们,先行回去休息了。   但他还没回院子,就被截住了。   “世子,大名寺来人了,在外头等着。”   大名寺,燕承知道代表着什么,不禁皱了皱眉:“今日太晚了,明日再说。”   那仆妇忙道:“不是下人,是……主子来了。”   燕承无奈地抹了把脸:“行吧,带她到青竹院。” 第428章 命好   青竹院在后门附近,昭国公府人口不多,这院子也闲置了多年。   燕承到时,那里烛火幽微,柳贤妃披着斗篷坐在灯下,旁边站着柳熙儿。   “阿承!”看到他过来,柳贤妃急忙起身,摘下斗篷。   “姨母。”燕承唤了声,“有事叫人来传话便是,何故受累跑这一趟?”   柳贤妃怜爱地看着他,柔声道:“姨母心里挂念,还是亲眼看着放心一些。”   见她如此关切,燕承的语气缓了些:“我很好,姨母安心。”   柳贤妃问他:“我听说你父亲已经进京了?”   燕承点点头:“姨母今日不来,过两日我也会去找你。新帝已经登基,父亲进封昭王,我们一家要搬去京城了。”   柳贤妃面露喜色:“那你呢?可封了世子?”   得了肯定的回答,柳贤妃抚了抚胸口,说道:“你父亲果真重情重义。”随后又问,“董氏呢?没说什么吧?”   燕承顿了顿,答道:“她没说什么,和娘子商量着搬家的事。”   柳贤妃沉默片刻,回道:“她若真心对你好,姨母也就认了。”   听她这么说,燕承舒了口气。他虽然认了柳贤妃,但没全信她的话。如今见她不生事,心里甚是满意。   想了想,他许诺道:“姨母,你们回去也收拾收拾,我会着人安排,随后送你们进京。”   柳贤妃神情复杂,叹息道:“去年好不容易逃出京城,万没料到还有回去的一日,可怜我柳氏一族,已经不剩什么人了……”   说到这里,她低头拭泪。   燕承温声安慰:“姨母不必忧心,我先前叫人寻访柳氏的族亲,如今已有消息了。到时候我会想法子洗脱罪名,你们就能光明正大地出现……”   “不。”柳贤妃脱口而出。   燕承蹙眉:“姨母?”   柳贤妃露出一个微笑:“这件事不急,我毕竟身份尴尬……阿承,别怪姨母多心,只要一想起你母亲的遭遇,我就……”   见她黯然神伤,燕承想到无缘相见的生身母亲,心中一软,应道:“好,姨母说不急就不急。”   柳贤妃这才放下心中大石。   甥姨二人说完,燕承叫人送她们回去。   “姨母放心回去,这些日子少出门走动,有些事等去了京城不迟。”   柳贤妃笑着应下:“知道了,时候不早,你也快去歇息吧。既要搬去京城,接下来事情多着呢!”   “是。”   看着她们上了车,马车慢慢驶离后门,燕承吐出一口气,转身回去。   谢氏正在列单子,看到他回来,笑道:“夫君回来了?快来帮我看看,有没有漏了东西。”   “这是什么?”燕承接过单子。   “我们的行李啊!时间太赶了,只能捡要紧的带走。”   燕承失笑:“瞧你写的,衣裳妆奁摆件……这是要把屋子一起搬走吗?用不着,去了京城什么都有。”   谢氏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你别嫌弃琐碎,都是我的嫁妆,照理我们要用一辈子的。”   说罢,她环视四周,感叹道:“你别说,我还真想连屋子一起搬呢!这张床是我亲手挑的料子,请的齐郡最好的师傅,都说他家的床好,能睡到白头偕老。”   燕承听得心中温软,伸手握住她:“不管睡什么床,我们都会白头偕老。”   ……   黑暗中,马车驶得飞快,一直到大名寺的山脚才停下。   柳贤妃下了车,就着灯笼昏暗的光线,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山间小道,进了后山一间偏僻的竹篱小院。   大名寺是和尚庙,女眷自然不能长住。待流民安顿好,她们就搬到这儿来了。   这里没有香客出入,平日有武僧在山道上巡逻,安全倒是安全,只是太简陋了。   院墙是砖石彻的,屋顶铺了茅草,家具也都是竹制,除了逃难的时候,柳贤妃一辈子都没住过这样的地方。   进了堂屋,看到鞋子沾满了泥,她皱了皱眉,招来丫鬟洗漱。待收拾干净了,把人都遣走,才跟柳熙儿说话。   “不知道董氏给阿承灌了什么迷魂汤,一句坏话都听不得。”   柳熙儿小声答道:“表哥毕竟在她膝下长大……”   柳贤妃岂不知道?在潼阳一年多,她想方设法地打听,也买通了国公府里的婆子,竟没人说一句董氏待燕承不好。真是奇了怪了,不是亲生的儿子,就这样占了嫡长的名分,董氏竟然甘心?她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这条路断了,暂且只能放下,柳贤妃瞪了眼侄女:“你也是个没用的,回回让你去传话,到现在阿承都没正眼看你。”   柳熙儿委屈地说:“表哥不喜欢,我也没法子啊……”   看她这作派,柳贤妃更加嫌弃了:“行了行了,你这样我也不喜欢,还指望讨男人喜欢?”   她原本想着,把柳熙儿送进国公府,在燕承旁边吹吹枕头风。哪知道燕承跟他爹一个性子,对旁的女子正眼都不瞧。   “不管怎么说,总算能回京了。”柳贤妃吐出一口气,感慨万千,“当初燕氏落魄,姐姐才想方设法嫁进东宫,没想到……董氏可真命好,姐姐谋算了一辈子,也不过一个妃位,她却要当国母了。”   柳熙儿不解:“姑母,她现下不就是个王妃吗?”   柳贤妃不客气地戳她额头:“你是傻子吗?燕氏这样费劲打天下,为的是推举个娃娃上位?接下来自然是要禅位的。”   柳熙儿懵了一下,更加震惊了:“那表哥岂不是要当……太子了?”   “自然如此,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奇怪董氏不争不抢?”柳贤妃真是恨铁不成钢,“你先前上学都上了个什么?有天底下最好的夫子教你,竟连这个都不懂?”   番茄   柳熙儿羞愧地低下头。姑母让她给公主伴读,不是为了结识皇子么……   柳贤妃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合常理。   “或许是先前不值得,等进了京,我倒要看看董氏争不争。这可不是一个爵位的事,也不是一个关中的事。这是帝位,是整个天下。我不相信,董氏会心甘情愿送到别人的孩子手里!” 第429章 整顿   名分落定,昭王便住进了博文馆,开始整顿朝政。   燕凌则接手京城防卫,着手清理余孽。   徐吟也没闲着,被委托了后宫事宜。   这事燕凌是这么跟她说的:“母亲和大嫂都不在,后宫的事我们父子料理起来总有些不便,所以只能拜托你了。”   徐吟不太想沾手,但这是昭王的意思,她只能应下。   待燕凌走后,小满问:“小姐不高兴?您是燕二公子的未婚妻,昭王妃和世子妃都不在,您去管不是理所应当吗?”   徐吟一边命人备车,一边答道:“道理是这样没错,我就是担心留下后患。”   “什么?”   等旁人都退下了,她才说:“兵是燕二带的,后宫是我管的,那世子和世子妃呢?等他们进京,该如何自处?”   两个丫头愣了下。   徐吟是真的愁,她有前世的记忆,知道他们兄弟会反目。虽然今生还没露出端倪,但权势最易腐蚀人心,万万考验不得。   不过这些话还不到说的时候,她只能交待两个丫头:“总之,这不是什么好差事,你们莫要张扬。”   “是。”   徐吟当天就进了宫。   逸王的幼子不过三岁,还没启蒙,什么也不懂。他母亲是逸王的妾室,沾儿子的光封了太妃。   这位太妃才二十出头,是侍婢出身。她知道自己的处境,见了徐吟十分恭敬。若不是规矩不允许,都要向她行礼了。   看她惴惴不安的样子,徐吟放缓了语气:“陛下尚且年幼,需要人细心照顾。昭王料想太妃忙不过来,便叫我来协理宫务,给太妃分忧。”   太妃松了口气,忙道:“原来是这样,多谢昭王顾念,郡主请自便。”   徐吟施过礼,便带着人做事去了。   她离开不过一年多,这座皇宫已是人事两非。   伪帝宫变的时候焚毁了几座宫殿,现下还没重建。嫔妃也换了一茬,倒是宫人还能找出几个眼熟的。   徐吟依照昭王的意思,把名册重新整理过,然后唤来幸存的嫔妃。   先帝的嫔妃大部分被伪帝处理了,位份低和年老色衰的,倒还有几个幸存,战战兢兢活在冷宫里。   徐吟把她们请出来,说道:“你们若还有家人在世,可以告知他们来接。若是没有,便去太安宫荣养吧。”   这些嫔妃没想到还能重见天日,大喜过望,连连叩拜。有的选择出宫,有的选择留下,各有出路。   至于伪帝的嫔妃,徐吟也没为难她们:“昭王仁厚,罪不及后宫。你们之中,家里有犯事的一并论罪,余者尽数赦免。”   伪帝收进宫的高官之女早就废的废死的死,后宫大部分都是无辜女子,得知自己可以出宫,一个个喜极而泣。   如此种种,不过两三日,杂事就处理完了。   而后整顿内廷,安排职司,打扫宫殿……   这些事她列了章程,让文毅去盯,后面不需要再亲历亲为了。   她自己则腾出手来,处理皇族宗亲的事。   燕氏族人太少,随行的除了燕凌,其他都是关系甚远的族亲,昭王逮着徐吟,岂有不用之理?她懂政务,又带过兵,而且很快就是自家儿媳妇,比那些远房族亲好用多了。   高氏皇族已经不剩什么人了。帝室中,除了先帝、端王、逸王这三个,福王是血脉距离嫡支最近的。正因为如此,伪帝上位先一步把他料理了,几个长成的儿子都没放过。   徐吟问完福王府的事,正准备让人去找福王妃,静华郡主先找上门了。   她被人带进徐府,看到上首坐的徐吟,眼泪“刷”的先流下来了。   “阿吟……不是,罪臣之女见过永安郡主。”也不知道这一年吃了什么苦头,原本张扬傲气的静华郡主穿着一身旧衣,神色憔悴,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   她的封号被伪帝除了,现下只是个庶人,反倒徐吟得封郡主,两人的尊卑完全颠倒过来了。   “郡主请起。”徐吟在心里叹了口气,仍以旧日的称呼唤她,“昭王下令,伪帝治下的冤案要一一查证平反。福王并非同党,亦在平反之列,郡主不必这样自称。”   听到这句话,静华郡主终于失声痛哭。   徐吟听她断断续续地哭诉,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福王死后,福王妃和儿女都被贬为庶人。福王府自然不能再住了,福王妃的娘家生怕被牵连,也没有多管。无奈之下,福王妃只能拿着剩下的体己赁了个小院,带着妾室和女儿过活。   往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贵女儿,只能学着洗衣做饭,乃至做针线挣银钱。   仅仅是这样,徐吟并不会动容。天底下过得比她们苦的女子多了去,她们从生下来就艰难地活着,而静华郡主就算落魄了,也是有吃有喝。   问题出在义军进城以后,福王妃的娘家逃了,一屋子的寡妇弱女彻底失了依靠,便有不长眼的过来骚扰。   静华郡主哭道:“我这样落魄,原本没有脸面来见你。只是如今被人逼迫上门,只得厚着脸皮来找故人求援。”   徐吟拧起眉头:“城中治安是谁管的?”   已得了正式官职的齐小姐答道:“是昭王麾下一名参军,姓方。”   “你叫人知会一声,像这样的事只怕不止一桩。”   “是。”   交待完,徐吟说道:“郡主安心,昭王此番征讨,为的就是拨乱反正。你与王妃的冤情,想必不日就能平反。”   随后她命人送静华郡主回去。   燕氏起兵为的是讨逆,名义上还是大周的臣子,所以昭王还要表一表对先帝的忠心。收买人心也好,虚伪也罢,流程总是要走一走的。故此,静华郡主很快就会恢复封号,余生也有了保障。   相比起静华郡主,佳仪郡主不知道该说幸还是不幸。她的母亲金城长公主与伪帝没有利害关系,是以安然度过了宫变。但伪帝为了示宠,将她赐婚给心腹爱将之子,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纨绔。佳仪郡主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只能被迫出嫁。   徐吟派人寻到她时,她和婆家人一起关在牢里。听说自己可以出去,她痛哭出声,当场与婆家割席。   宗室的事告一段落,文毅从宫里回来了,同时还带回来一件徐吟意想不到的东西。 第430章 夜谈   昭王交待的这个活,委实是个肥差。   皇宫历来是最奢华的地方,尤其先帝与伪帝都好享受,收拢了不知多少奇珍异宝。   昭王就这样放手给她,连个监督的人都没有,徐吟要是个贪的,这一下足以吃撑了。   这让徐吟意识到,自己的某些印象可能是错的。   她一直以为,前世燕凌战功赫赫,却被燕承压得逃亡边陲,是昭王偏向长子的缘故。可现在看来,昭王对次子也是全心信赖——放心她,不就是放心燕凌么——所以,前世燕凌可能并没有输?毕竟她那时自顾不暇,所得的信息也是道听途说。   这个问题已经没法追寻答案了,徐吟也就不再探究,专注手头的事。   傍晚,文毅从宫里回来,禀报今日的事务:“三小姐,我们找到了伪帝的秘库。”   徐吟接过他递来的册子,一边翻一边感叹:“伪帝可真是奢侈无度,这些东西若是用于民生,至少京畿地界不至于民不聊生。”   文毅点头称是,又呈上来一个木匣子:“您看这个,也是从伪帝秘库里搜出来的。”   小满接过来,放到徐吟面前打开。   匣子里装的是一个个瓷瓶,以颜色区分放在不同的格子里。   徐吟拿起个白瓶子正要打开,被文毅制止了。   “三小姐小心!这里头装的是蛊毒。”   徐吟怔了一下。   文毅道:“属下叫黄大夫看过了,就是大人中过的那种蛊毒。白的装着毒,青的装着解药。伪帝以此物控制心腹,听话才给解药——当初谋害大人的,果然是他。”   徐吟默然片刻,问:“还有谁知道?”   文毅摇头:“除了黄大夫,没有别人了。”   徐吟点点头,叫小满移来炭盆,拔掉白瓶的瓶塞,扔进去烧了。   “这不是好东西,就不用造册了。”她说。   文毅恭声应下,便告退了。   徐吟看着这匣子的解药唏嘘不已。前世她被蛊毒折磨得生不如死,却不知道解药其实就在身边。每回幽帝看着她发作,是不是在心里发笑?让他死得这么干脆,真是便宜他了!   入夜,燕凌来了。   自打入京,两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想见个面都不容易。   徐吟看他身上甲衣都没卸,便问:“用过饭没?没有的话顺便在这吃?”   燕凌应了。昭王住在博文馆,他回府也是一个人。   燕吉送来换洗的衣物,燕凌洗漱过后,与她一同用了饭,总算两人能独处一会儿。   “方才去见父亲,听说你把宗室的事都料理完了?父亲一直夸你,说你做事细心,考虑得又周到,呈上去的条陈他都不用动,直接下发就行。”   燕凌说的眉飞色舞,仿佛夸的是自己。   徐吟笑:“你确定王爷不是看在你的面上?”   “当然不是了。”燕凌连忙否认,“不信你等着瞧,晚些时候父亲肯定还有差事分给你。”   能够得到昭王的认可,徐吟自然高兴。只是管的事情越来越多,她心底总有隐忧。燕承快进京了,他真的不在意吗?   罢了,这事急也没用,昭王妃还好好活着,说不定前世兄弟反目的事不会发生呢?   于是她换了话题:“你那边怎么样?禁军收编完了吗?”   说到这个,燕凌跟她吐苦水:“真不知道以前是怎么管的,这些禁军都是面上光,十八卫看下来也就龙镶卫和金吾卫像话一点,其他的能挑出一半就不错了。等收编完,得加紧训练,别看京城被我们拿下了,离真正的平定天下还远着呢!”   徐吟点头赞同:“一同进京的义军里,只有几支是真心投靠的。河兴军基本可信,赵氏目前只能信一半,梁兴恐怕还要生事。”   “是啊!等大哥进京,我估摸着又要出征了。”说完,燕凌拿眼看她。   徐吟犹豫了下,问:“我跟你一起去?”   见她没领会自己的意思,燕凌又好气又好笑,干脆挑明:“岳父大人是不是快进京了?我们的婚事也该办了吧?”   啊,原来他说这个……   徐吟想了想,婚事定下也有一年了,接下来的战事不知道要打几年,目前这几个月,确实是难得的空闲日子——虽然也不怎么闲。   “等父亲到了,你去问问。”   这就是允诺的意思,燕凌一下子笑开来,很想去抱抱她,又不太敢,最终只伸过去握住她的手。   说到婚事,他已经畅想了许久:“我们成亲肯定在原来的国公府,不过我跟父亲要了逸王的府邸,等闲下来了,就叫人修缮修缮,到时候搬过去。过几天我把图纸送来,你瞧瞧喜欢哪个样式。”   说着他又抱怨:“其实隔壁的端王府更好,不过那是伪帝住过的,太不吉利了。”   徐吟失笑。逸王自尽,一家子风流云散,也没吉利到哪里去啊!   两人正说着话,齐小姐过来送文书。   “三小姐,这是各宫物件的名册,已经录完了,请您过目。”   这些日子她忙,连带的手下人也没个闲。徐吟收下来,温言道:“时候不早,你也歇息去吧。要是累病了,我可忙不过来。”   这是上司对自己的认可,齐小姐不由露出笑容:“是。”   待她走后,燕凌问:“你不会每天都忙到这么晚吧?”   徐吟翻开名册:“王妃就快到了,我既然接了差事,总得做完吧?”   燕凌知道劝不住她,便从里头抽出两本:“我帮你,这样做得快点——这是旧的,这是新的,要核对吗?”   徐吟摇头:“内廷混乱不是一两日,旧册早就没有参考意义了。只消看看新册,大致清楚状况就行了。”   这很简单,燕凌一边翻一边与她说话:“陛下如今这般小,宫里只有太妃几个主子,宫殿大多闲置了。想来内库许多东西都可以变卖,充军费也好,安民生也罢,叫国库松一松。”   他这么说,徐吟顺口问:“王爷与你说缺钱的事了吗?”   燕凌嗯了声:“伪帝留下的就是个烂摊子,练兵安民都需要钱。”   徐吟被他提醒,说道:“那我明日叫他们把东西分一分,不宜外流和卖不上钱的放一处,可以变卖的另记一个册子,再估算一下价值。如此,叫王爷心里有数。”   燕凌不由道:“等你呈上去,父亲又要夸你了。”   徐吟笑:“这不是你的主意吗?”   册子翻着翻着,燕凌忽然停顿了一下,指着一行字:“这个东西,我怎么看着有点熟?” 第431章 抵京   徐吟探头看过去,发现上面记的是个玉玦。   齐小姐做事细心,贵重物品不止记了名字,还画了大致形制,以免被人偷梁换柱。   这个玉块就是,画了大小和纹样,还刻了字:梁间燕。   燕凌冥思苦想一阵,忽然拍掌:“我想起来了!小时候从父亲的书房里翻出来过,只不过刻的字不同,我记得是……河边柳!”   徐吟愣了下:“梁间燕,河边柳……字都对仗,听起来像是一对。”   而且其中还包含了姓氏,徐吟内心微妙起来。她拿过来翻了翻,发现是贤妃宫中之物。贤妃……姓柳!   她抬眼看去,燕凌显然也想到了,脸色阴睛不定。   “未必是一样的。”徐吟说道,“我叫人取实物来,你仔细看看。”   燕凌点点头,再没心思看什么名册了。   不多时,派去宫里的人回来了。徐吟打开盒子,推过去给他。   燕凌的眼睛陡然眯起。   “一样?”徐吟问。   燕凌的声音有点涩:“除了字,一模一样。”   就算同一个工匠所出,也不会一点差别也没有,除非就是成对的。   成对的玉玦,还刻了对方的姓氏,怎么想都不可能是巧合。   燕凌喃喃道:“贤妃确实说过,与我们家有旧。”   徐吟想了想,觉得不对:“贤妃……与王爷最少差了六七岁吧?”   昭王成婚时二十出头,那会儿贤妃才十三四岁,不可能有什么牵扯……等等,她忽然想起一件事,贤妃不止一个,她前头还有位姐姐!   她看向燕凌,果然他记得:“是前头那位吗?母亲说过,跟她是闺中好友。且柳氏未落魄时,就住在隔壁,算起来她与父亲青梅竹马……”   徐吟猜想:“也许两家本来有议亲的意思?只是后来柳氏入了宫,就作罢了。我觉得,你不必放在心上,哪怕真有什么,也是陈年旧事了。他们各自婚嫁,早已不相干,且那位贤妃已经不在人世了。”   燕凌脸色变幻,最终吐出一口气。   “你说的对,母亲与那位相识,说不定早就知道,她都没说什么,我又何必生事?”   只不过,窥见了父亲的秘事,让他有一种微妙的感觉。   记得当初他翻出那个玉玦来玩,还被父亲训斥了一顿,后来好久不让他进书房。父亲留着它,是不是心里还记着那位柳小姐?少年情动,终究有所不同。就像他,当初一眼看中徐吟,心心念念想着娶回家来,要是这桩婚事没成,都不想娶妻了。   “这个我留下,行吗?”燕凌问。   徐吟点点头:“回头我叫他们抹了。”   时候不早,两人说了些话,燕凌便离开了。   他心里有事,这一晚睡得囫囵,第二天去博文馆议事,还打了个呵欠。   昭王瞧见了,问:“昨晚没睡好?”   燕凌自然不能说实话,只能默认。   昭王目中露出几分慈爱:“好久没歇息了吧?要不然把手头的事放一放,歇一两日。”   燕凌连忙摆手:“就禁军现在这个样子,我哪歇得住?早点训出来,才能早点出兵——我听说,蒋奕一直不安分?”   提到这事,昭王神情微沉:“你先前经过临山的时候,不是发现了蒋奕想借道吗?为父后来派人去查,才发现蒋奕这段时间不得了。我们在打仗,他也没闲着,如今长淮、余安等地已经落入他手。”   “什么?如此说来,他地盘又大了?”   昭王点头:“等你大哥到了,京中有人主持,为父与你一同出征。你知道,梁兴已经跑了,我们多半还要打一遍齐郡。”   说到这个燕凌有点后悔,他原本有机会扣下梁兴,哪知道这人不要脸皮,伪装成死人出城,等他发现已经跑不见了。   接着又听昭王说:“这次出兵,时日肯定不短。徐氏也快到了吧?正好,趁着大家都在,把你的婚事办了。”   燕凌喜不自胜:“真的?”   昭王忍俊不禁,伸指点了点:“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过年你也二十了,还不成婚等什么时候?”   说着,他眉开眼笑:“你小子眼光不错,媳妇儿找得好。倘若她是个男子,封侯拜相不在话下。这才几日,交待给她的事料理得干干净净。我原本还担心,留你大哥一人在京孤立无援,有她从旁协助,也放心不少。”   燕凌听着尾巴都翘起来了:“这是当然,我就说她不输人的。”   昭王都无语了:“又没夸你,你倒是骄傲上了。”   燕凌嘿嘿两声,这不是夸他眼光好嘛!   昭王想起来又念叨:“你母亲怎么还没到?别是路上耽搁了吧?”   看他望眼欲穿的样子,燕凌心中一暖。   父亲到底惦记着母亲,便是战事再繁忙,家书也没有断过。自打入了京,多少人意图攀附来送美人,父亲连正眼都没瞧过。这般上心,岂能没有真情?想来与柳氏那一段,已成过往云烟,父亲自己都放下了,他又何必耿耿于怀?   想通这一点,燕凌也就放开了。   稀里糊涂忙了数日,等到燕凌终于把禁军训出个样子,等候已久的消息终于传来:昭王妃携同世子、世子妃进京了!   他急忙忙把事情交给副手,自己骑上马跑出去迎接。   到了城门,果然瞧见熟悉的车马旗帜,燕凌大喜过望,冲着那边挥手:“大哥!”   一年多没见,燕承恍惚了一下,直到燕凌冲到他面前,才回过神来,下马与他相见:“小二!”停顿了一下,他说,“一下长成大人了。”   征战在外的这一年,燕凌恰好度过了一个节点。离家前的他还是少年模样,现在的他无论面貌还是体形,都已经是成年男子了。   燕承拍拍他的肩:“嗯,更结实了。”   燕凌笑开来:“这是当然,过年我就二十啦!”   这熟悉的语气,燕承不由笑了:“二十又如何?还是一样孩子气!”   不等燕凌反驳,后头的马车里传来一声:“阿凌?是阿凌来了吗?”   燕凌听得唤声,马上甩下兄长,往后头奔去:“母亲!” 第432章 拜见   徐吟得知消息,心里竟有些紧张。   昭王妃来了,她势必要去拜见。这和上次见昭王不一样,一则她前世见过昭王,知道他的脾性,二则昭王毕竟是公公,不会多管儿媳的事。可昭王妃是婆婆,成婚后相处的时间极多,燕凌又敬重母亲,她自然希望他喜欢的人也喜欢她。   晚上,燕凌喜气洋洋地过来,看到她一脸愁容,不禁惊诧。   “怎么了?”   徐吟看了他一眼,小满替她说了:“小姐在选见面礼,选了一下午了没定下来。”   燕凌不由笑了:“母亲才不在乎这个,你自己就是最好的见面礼。”   话虽如此,她的礼物要是不合意,也减分不是?   没得到好建议,徐吟坐下来叹口气。   燕凌笑着坐到她身边,说道:“你别担心,母亲看重的是你这个人,又怎么会因为礼物见怪呢?”   徐吟懒得跟他说,这是一个礼物的事情吗?关键是……她焦虑。   过了一会儿,她还是说了:“我自然知道关键不在礼物,只是……我就是这样的人,好胜,凶悍,不顺从,倘若不合心意还会跟你吵架……王妃会喜欢我吗?”   燕凌睁大眼:“可我就喜欢你好胜又凶悍,还会跟我吵架,怎么办?”   徐吟白了他一眼:“胡说八道!”   “真的。你不知道你认真做事,有多吸引人。特别拿箭射人的时候,我恨不得站你面前让你射!”   这叫什么话嘛!徐吟成功被他逗笑了,伸手拍了一把:“你别乱说,叫别人听见不像话。”   燕凌看她笑了,终于放下心来,认真说道:“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好,真诚,善良,爱护家人。你说你不顺从,那是因为你不盲从,内心有信念,能够明辨是非,和你一起,我不怕自己做错了,因为你会拉我回来。”   他注视着她,柔声道:“你这么好,能定下婚事是我的福气,母亲又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徐吟被他说得目光闪闪:“我从不知道自己这么好,我一直以为……”   “以为我见色起意?”燕凌哈哈笑,“虽然是这样没错,可你忘了吗?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在杀人。”   也是,第一次见面就知道她有多凶了。   叫他这么一说,徐吟的心情缓和了下来。反正她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昭王妃能养出燕凌这样的孩子,自然是个通情达理的。   第二日,徐吟放下公务,梳洗装扮后去昭王府。   因为时间太紧,昭王府并没有修缮,只将原来国公府的匾额换了下来。   徐吟到时,昭王妃派的仆妇已经等着了。   看到徐吟,那仆妇被她的容貌震了震,连忙上前,恭敬见礼:“徐三小姐,王妃一早盼着您来,快请。”   徐吟颔首谢过,跟着她进入二门。   到了厅堂,她惊讶地发现他们一家子都在,连昭王也没出门。   徐吟略一思索,不由在心中一笑。昭王看着是个铁血汉子,内心倒是极重感情,想来久未与妻儿团聚,心里想念得紧,索性放了自己一日假。   与昭王并排坐在主位的,应当就是昭王妃了。徐吟第一眼就觉得熟悉,因为燕凌的样貌与她极为相似,尤其眉眼像了七八成,只是昭王妃更柔和一些。她保养得也很好,瞧着不过三十多,比真实年纪小了最起码七八岁。   燕承则坐在左边,他旁边是一个年轻女子,双十年华,容貌端庄,气质雍容,想必就是世子妃谢氏。   燕凌坐在右边,他向来嘴巴闲不住,跟父母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看到徐吟进来,立刻跳起来,兴冲冲迎上前:“阿吟!”   徐吟对他笑一笑,先过去见礼。   “小女见过王爷,见过王妃。”   打她进来,昭王妃的眼睛就粘在她身上了,脸上不自觉笑开来,看她低身,连忙伸手去扶:“快起来,别多礼。”   徐吟又给燕承和谢氏见礼。谢氏起身回礼,既不过分热情,也不显冷淡,每一样都恰到好处,果真是世家大族出来的名门闺秀。   随后徐吟叫丫头奉上礼品。   送给昭王妃的是一块绣图,徐吟解释:“这是楚地阿嬷们合力绣的祥瑞图,当地的习俗,老一辈把祝福绣进图里,受赠的人便会福气满满。我思来想去,王妃见多识广,送什么都不稀奇,就权当一片心意,还望王妃不要嫌弃。”   昭王妃稀罕得不行,说:“怎么会嫌弃?我可听阿凌说过,你打下楚地以后,当地阿嬷感谢你的活命之恩,所以合力绣了这幅图。这是功德,也是福祉,你肯送给我,比什么心意都贵重。”   听她这么说,徐吟彻底安心了。昭王妃果然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她真心相待对方自然能领会,用不着紧张。   随后昭王妃也送她见面礼,是一块羊脂玉坠。   看到这块玉坠,燕凌脸上笑容更盛,悄声和她说:“这是父亲当年给母亲的聘礼。”   徐吟心中一动,诚挚地向昭王妃道谢。   燕承看到这个,却是目光一凝。谢氏进门的时候,也得了这么一件见面礼,但这个玉坠是母亲一直带在身上的,终究有所不同。   谢氏那边,徐吟也送了礼物,不过就没这么费心思了,只是平常的绫罗绸缎。而谢氏回的也就是平常的首饰。   见完礼,昭王妃开始赶人:“我们女人家说话,你们爷三别在这碍事。”   昭王抱怨:“昨晚不还说难得团聚吗?一天还没到,就开始嫌弃了?”   昭王妃嗔道:“这是当然,有漂亮小姑娘,都要看你的老脸?”   昭王失笑,搁下茶盏:“行行行,还说今天休一日,好好陪你们,没想到我这老脸这么不值钱。你们两个,还杵着干啥?我们爷三自个儿说话去。”   他停下来想了想,又纳闷:“我们三说的不都是公事,这还休什么?得了,叫长史他们来吧!”   话虽如此,昭王也没去博文馆,到底不舍得离开。   这么一打岔,徐吟彻底放松下来,陪昭王妃慢慢说话。 第433章 团聚   第一次上门,话题自然不会太深入,也就说说近况,聊聊闲事。   等用过饭,徐吟再逗留了一会儿,便告辞了。   昭王妃回去歇晌,刚坐到镜子前,昭王进来了。   她一边摘钗环,一边对丈夫说:“小二眼光不错,这姑娘见惯风浪,仍能保持一片赤诚,是个好孩子。”   昭王接过茶水,挥手让侍婢退下,回道:“先前写信与你说了,我的判断你还不信?”   “你的判断?”昭王妃揶揄,“记不记得你写的什么?说她敢打敢杀,能收能放,是个带兵的好苗子。还说她任人以贤,能谋善断,有王佐之才。呵呵,知道的你在挑儿媳,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挑手下呢!”   昭王讪讪道:“不管挑儿媳还是挑手下,都要看人品能力嘛!”   昭王妃懒得跟他说。   偏昭王还意犹未尽,继续道:“你别说,她要是男人,我早收了。不过成了我们家媳妇,不用守那么多规矩,以后有她发挥的余地。”   他把徐吟这段时间做的事一一说来,末了道:“宫里的事务她都理好了,明日你就接手吧,叫老大媳妇给你做帮手。”   这是正事,昭王妃应了声是,迟疑了一下,又问:“你还记得柳家五娘吗?先帝被害至今,一直没听说她的消息,你可查过她的下落?”   昭王叹口气:“我着人问了,当时宫里太乱,许多嫔妃不明不白地失踪了,很难说她去了哪里。”   昭王妃不免伤感:“我们还未老去,昔日故人倒是一个个都不见了。”   昭王心有戚戚:“可不是……”   过了一日,徐吟亲自上门交还宫务。   听她一桩桩一件件交待过来,昭王妃脸上都是笑:“难为你这样周全,我便是接手,也没什么可做的。”   徐吟笑着回道:“王妃过奖了,我终究年轻,内务只见长姐理过,这还是第一次自己来做,总有疏漏的地方,且许多事务还等着王妃拿主意。譬如那几个焚毁的宫殿,如今已经清理出来了,却不知要不要重建,还有……”   昭王妃一边听一边点头,又招手叫来谢氏,一同商议。   “……如今国库空虚,宫里也没什么嫔妃,重建以后再说。另外,宫里经过这番动乱,人心不安,最好能安排一些事情做。这人啊,就是太闲了,才会想得多,手头有事便没那么多是非。”   这些就是内宅事务,昭王妃和谢氏都有经验,婆媳俩你一言我语,很快就议定了。   最后是一些不太好摊开的秘事。   “内廷有皇城司,经伪帝一朝,如今七零八落,不成体系。陛下还不知事,王爷就一并交给了我。我已着人清理过,只是一些人事不太好动,如今一并交给王妃。”   皇城司是直属皇帝的内廷机构,伪帝是宫变登位的,上来就血洗了一番。他在位时间短,还一直在打仗,根本没来得及重建。   而昭王有自己的情报处,徐吟记得是叫罗网,如此一来,原来的皇城司就没用了。但是这样一个机构,就算废弃也有许多事务要料理,需要与昭王和罗网频繁交接,徐吟就把好料理的先料理了,余下的交给昭王妃。   昭王妃点点头,没叫她细说,只将文书都收了。   谢氏飞快地瞟过一眼,也没有多言。   宫务交还,徐吟也没闲下来,因为昭王又给了她新的差事,帮燕凌整顿禁军后勤。   这个事不是没人做,燕家军里职司都是齐备的,只是禁军十几万人,再加上投过来的义军,整编起来难度不小,人手就不足了。   燕凌既要练兵,又要理军务,分身乏术。而徐吟连十万大军都能料理得井井有条,又快是自家媳妇了,放着不用不是浪费么?   于是没过两日,徐吟把幕僚参军都召集起来,进军营了。   燕凌倒是挺开心,这么着两人都在军营里,至少见面不难。   至于燕承,自然是随昭王整顿朝政去了。   潼阳的昭国公府有一整套班子,燕家军征战在外都靠它支撑。燕承把这一整套班子都带来京城,一下子缓解了昭王的压力。   如此,军务也好,朝政也好,渐渐上了轨道。   十一月过去,很快到了年底。   徐吟的望眼欲穿中,徐家的车队终于到了京城。   一大清早,她便辞了公务,带着人在城外长亭等着。   燕凌也挪出时间,陪她一起等。   一直等到将近中午,官道尽头终于出现了车队的影子。   徐吟大喜,好不容易耐住性子等车马到了近前,快步上前喊道:“父亲!”   车门打开,探出来的正是徐焕的脸庞。   他笑眯眯看着阔别大半年的女儿,高兴极了:“阿吟,长高不少啊!”   燕凌也急忙过来见礼:“徐大人。”   这么多人看着,他到底不敢喊岳父。   徐焕吃了一惊,道:“阿凌也长大了。”   后头便是徐老夫人和二房一家人,路上不方便见礼,两人只去向老夫人问候一声,跟徐泽说了几句话,便先行进城了。   燕凌把他们送到家,自己不好多待,只能依依不舍地告别——没成婚真是太麻烦了,什么时候能把事情办了?   他决定晚上再跟父母提一提,两家都到京城了,还不赶紧商议婚期?   徐吟现在没空想这些,她初春离家,算下来快一年没见跟家人团聚了。   “……父亲现在封了国公,朝廷另外赐了府邸,只是太大了我还没收拾好,先在这里将就些时日。”   徐焕点点头:“当初为着低调,这宅子置办得小了,咱们一家子也住不开。这事你不用操心,为父自会安排。”   徐吟露出笑容:“我一个人在京里,心里总是没着没落的,父亲来了可太好了,这些事我都可以撒手不管了。”   徐焕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这原本也不该是你管的事,小姑娘无忧无虑的才是,谁叫我家阿吟太能干了。”   被夸奖的徐吟很高兴,随即又伤感:“可惜姐姐不在。”   “为父已经给她去信了,”徐焕柔声说,“你姐姐虽然远隔千里,但她现在过得很好。你还不知道吧?她有孕了。”   徐吟大喜:“真的?”   徐焕含笑点头:“你要做小姨了。”   徐吟差点哭了。上辈子姐姐小产后,再也没有怀过。虽然她并不想要那两个男人的孩子,但并不是不想做母亲。这一世她和喜欢的人有了孩子,总算美满了。 第434章 婚期   没过几日,昭王妃亲自来拜见徐老夫人。   徐家起于田亩,徐老夫人原先就是个乡间老太太,万没料到有朝一日像昭王妃这样身份贵重的人会来拜见自己。   好在徐思出嫁那回她也经过事了,行事大体不差。   双方见过礼,徐老夫人要把主位让给昭王妃——谁不知道昭王将来贵不可言,岂敢怠慢   昭王妃?然而昭王妃坚持不受,说今日来是为了家事,徐老夫人是长辈,没有长辈让小辈的道理。   徐老夫人只能谨慎地坐了,陪着她说话。   寒暄过后,昭王妃很快说到正题:“……去年十月定的亲,如今也满一年了。先前战事繁忙,婚事只得延后,如今诸事告一段落,两个孩子也都大了,盼能早日成婚。”   这事徐焕已经交待过了,徐老夫人就笑道:“王妃说的是,阿吟过年都十七了,别家孩子都有了。二公子也快二十了吧?”   昭王妃称是:“我们家倒没有早婚的习惯,他父亲和大哥都是二十才成的婚,明年阿凌也二十,算来时间正好。”   随后又说:“我知贵家爱女,先前远隔千里,出嫁以后难见一面,必定难舍。所幸现在我们都在京城,便是出嫁了也不虑相见,所以就厚着脸皮来议婚期了。”   徐老夫人忙道:“王妃客气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应该的。”   于是两人说日子,谈婚礼细节,徐老夫人有不清楚的,徐二夫人在旁边补充着,婚期就顺顺当当定下来了。   事情说完,昭王妃告辞离去。   等王妃车驾离开,徐焕回后院见母亲。   徐老夫人红光满面,一连称赞昭王府体面,昭王妃周到细心。   燕凌如今的爵位是国公,倘若昭王再进一步,那他就是龙子龙孙。放在两年前,徐老夫人根本不敢想自己能有这样一个孙女婿,心里美得不行。   徐焕听得满脸带笑,说道:“母亲满意就好。这婚事我已准备两年,东西都是齐全的,这次一并带了来。剩下的都是好买的,我已吩咐人去置办了。”   徐老夫人原也不会掌管内宅,徐思略大一点就由她料理着,现在徐焕自己操持,她自然不反对。   徐焕又转向徐二夫人,说道:“另外,有些事我不大方便,只能托付弟妹。正好阿佳也该议亲了,弟妹就当练练手吧。”   徐二夫人眼睛一亮,笑得合不拢嘴:“大哥客气了,阿吟的婚事,我做婶娘的怎么能不尽心?您放心好了。”   徐焕交待完,便叫了徐安一起去前院。   “瞧母亲精神焕发,人都年轻了。”徐安笑着说。   徐焕笑着点头:“如果阿泽也定下亲事,母亲一定更高兴。”   徐安听出他言下之意,惊喜:“大哥,你是说……”   徐焕肯定了他的猜测:“记得过年的时候,我与你说的话吗?我们如今进了京,底子也厚实了,阿泽和阿佳的婚事可以提了。”   徐安高兴极了。他两个儿女,徐泽比徐思还大一岁,过年二十,徐佳和徐吟同岁,过年十七,委实不小了。   “我如今封了国公,咱家门第高了。二弟你么,有散官在身,品阶也过得去。阿泽近来长进不少,日后我亲自带他,前程差不了。过些日子放出风去,定能结一门好亲事。”   徐安乐呵呵:“都听大哥的。”   他现在很庆幸,之前大哥叫他晚些议亲,他都照做了。如果在南源的时候议亲,徐泽和徐佳能结亲的人选有限,哪像现在,京城里好人家太多了。超品国公的侄儿侄女,和中州刺史的侄儿侄女能一样吗?   徐吟那边,只给自己放了一天的假,隔日又回军营去了。   她和燕凌忙得不行,天天在军务上打转,自己的婚事反倒没时间过问。   不过也无妨,她知道父亲不会亏待她的。   “母亲说,正月十八日子好,就定了那一天。”这日趁着午膳时间,燕凌笑眯眯地跟她说。   徐吟算了算:“一个月不到,来得及吗?”   “放心,大哥婚礼过后,母亲就在准备我的婚事了。只是从潼阳换到京城,场地和人手要重新安排,所以才要花费些时间,不然我们就地成婚都行。”   徐吟点了点头,神态却没多少喜色。   燕凌不由问:“怎么,你不高兴?”   徐吟摇头:“我怎么会不高兴?只是有点可惜罢了。”   “可惜什么?”   徐吟点了点手中信件:“公主说,她不回京了,猜想我大概要成婚,便叫人给我带了贺礼。”   燕凌哦了一点,脸上的喜色也收了几分,问道:“她是怎么打算的?你跟她说了吗?现在她很安全,可以光明正大回京来。就算以后……父亲也会给公主封号的。”   历来新朝初立,都会善待前朝皇室,以昭显仁德。长宁公主并无劣迹,日后定然比照办理。   徐吟回道:“她不是担心这个,只是觉得做高小姐很开心。你还不知道吧?我把营田县交给她,原本是想让她有点事做,不要被往事困住。不想她做出了趣味,现在有滋有味做着女县令。”   燕凌惊奇:“她以往不学无术,竟能做得来?”   徐吟横了他一眼:“别瞧不起人好吗?公主很聪明的。”   燕凌哈哈一笑:“行行行,我不该瞧不起人。”   说到这个,徐吟迟疑了一下,问道:“你看冯春草,可见女人能做将军,再看齐小姐,说明女人能当参军,现在还有公主这个例子,证明女人也能做县令,我若是男子,想来此番也能封个侯爵。可这毕竟是在乱世,法度废驰,才有这些权宜。你说,将来女人还有建功立业的路吗?”   这番话让燕凌陷入沉思:“你说的有道理,既然女人能做,为什么不给她们做呢?比那些成事不足的废物强多了……不过,等到恢复朝纲,科举如常举行,想必就没有途径了。让女人参加科举吗?这也不行啊……”   几千年来的传统,哪是上位者一条法令能改变的?徐吟理解燕凌的纠结,说道:“这个问题很复杂,我已经想了许久了,总觉得还没抓到要点。以后你帮我一起想,到底怎么样才能改变这个现状,给她们一条路。”   燕凌欣然应允:“好。” 第435章 城门   临近年关,来往京城的人越发多了,城门熙熙攘攘,从早到晚没个停歇。   这日傍晚,一辆油壁小车毫不起眼地挤入人群,等候入城。   车厢内,柳熙儿按捺不住撩起一点车帘,往外头看去。   京城还是那个京城,但是展现出来的面貌和她们离开时完全不同了。   守门的禁军个个身姿挺拔,甲衣和刀枪擦得锃亮。他们神情严肃,态度却一点也不粗蛮,遇到老弱还格外礼让,但要有人破坏秩序,又会被毫不留情地揪出来。   柳熙儿心中的景仰油然而生。   没有比较不知道,见了燕家军的样子,才明白昔日禁军有多不像样。这才是天子脚下的感觉啊!   正激动着,却听柳贤妃斥了一句:“还不快放下!你就这么着急,一刻也忍不得?万一有人认出我们怎么办?”   柳熙儿连忙放下车帘,回身低声解释:“姑母,我只是想瞧瞧京城现在什么样,好不好进城。”   柳贤妃轻哼一声,继续闭目养神。   柳熙儿松了口气。表哥那边迟迟没有进展,姑母的脾气越来越大了,她可得小心着些。   又等了一会儿,排在他们旁边的人跺了跺脚,抱怨道:“这还要多久?天太冷,人都僵了。”   后面的人大概也很无聊,接腔道:“老哥以前没来过京城吧?这已经很快了,之前昭王没来的时候,那才叫慢,从早排到晚的都有。”   旁边那人应了声:“某家确实是第一次来京城,先前一直在楚地做生意,听说京城平定了,目下大有商机,就过来瞧瞧。”   “哟,老哥这回可来对了。昭王颁了政令,为恢复民生,商税一律减半,还不收过路税。你这车货,定能大赚一笔。”   做生意的都喜欢听好话,旁边那人呵呵一笑:“承兄弟吉言。”   两人说了一会生意经,队伍里忽然有人晕倒了,引起了小小的骚乱。城门官快步赶来,将晕倒的人抬到一旁的棚子里,发现是冻晕的,便叫役夫来喂热水。   这时,一辆四驾马车被军士簇拥着往城门驶来,车饰称不上多华丽,但这架势一看就不是常人。   城门官应当识得此车,立时将之引到另一条无人的通道上,上前验过牌符,便让开路,然而马车没动。   “那边发生什么事了?”一个丫头出来问。   见她望向棚子,城门官连忙答道:“天气太冷,有人冻晕了。请郡主放心,卑下已命人救治,并无大碍。”   丫头回车里低声说了几句话,复又出来,说道:“郡主说,朝廷减税为的是与民同乐,叫百姓受冻并非本意。天气如此寒凉,青壮也难以忍受,你们在城门架个锅煮姜汤,不管是谁都可以免费来喝,叫百姓们感受到陛下的圣恩。”   城门官肃声应是:“卑下遵命。”   马车不再停留,过了城门缓缓驶远了。   这番话城门的百姓都听到了,冲着马车离去的方向连连拜谢。   柳熙儿听到有人惊异地问:“这是哪家郡主?竟能指使禁军?”   排在她们后面的那人一副见怪不怪的语气:“这是永安郡主,听说统管着禁军的军务,当然可以指使禁军。”   “永安郡主?是哪家的?女人也可以管军务的吗?”   “怎么,你没听过吗?”那人一副炫耀的口吻,“永安郡主就是徐三小姐啊!收复楚地的那个。”   这个知道的人就多了,尤其旁边那位楚地来的客商,与有荣焉的样子:“徐三小姐啊,可真是个活菩萨。我们楚地多亏了她,打了仗也没遭多大的罪。”   也有人看不惯的,插上一句:“活菩萨?我怎么听说徐三小姐有个喜好,打完仗就筑京观,那人头堆的山一样,吓死人了!有这么爱杀生的菩萨吗?”   楚地客商不乐意了,不客气地驳道:“你知道筑京观,怎么就不打听打听,被徐三小姐砍头的都是什么人?要么是屠城的流兵,要么是杀人不眨眼的悍匪,还有欺凌百姓的贪官污吏。三小姐对寻常百姓可好了,遇到流民都会施粥赠衣,还叫他们跟着军队混口饭吃。佛陀尚且有金刚怒目,她怎么不能是菩萨?”   “对对对,”也有旁人是楚地来的,附和道,“你们这些人道听途说,哪里知道徐三小姐的慈悲。楚地的人都说,她是九天玄女下凡来惩奸除恶的,杀生为救生,这是大慈悲。”   那楚地客商连声应是,又说起徐三小姐在楚地的事迹,如何用兵如神,如何嫉恶如仇,又如何春风化雨。   末了,那个京城本地人说:“那你们来得正巧,听说徐三小姐要完婚了,日子就定在正月十八,不急着走可以去恭贺一声。”   “真的吗?”楚地来的几个喜不自胜,“日子这么近,怎么也要留一留。今年为了生计没回家过年,能赶上徐三小姐的婚期,也算不枉了。”   “我记得徐三小姐的未婚夫是燕二公子?这可真是珠联璧合,太般配了。”   “没错,就是昭王的二公子,打下虞州卫的那位。说起燕二公子,我听说……”   这位也是见多识广的,说起燕凌的事头头是道。先帝在的时候如何救驾,在京城给太子伴读的时候还见义勇为,他麾下第一大将薛易就是仗义出手相助结下的缘分,如此种种。   排队的时间就在闲聊中飞快地过去了。   很快轮到姑侄二人,车夫出示了文书,城门官验看过,便放她们进城了。   等到城门远去,周围没有旁人,柳熙儿终于忍不住,带着些许妒意说道:“徐三……她现在可真威风,昭王竟让她一个女人掌军务,也不怕坏了规矩。”   柳贤妃横了她一眼:“你听了半天,就听出这个?”   柳熙儿感觉到她的不悦,怯怯唤了声:“姑母……”她感到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哪儿做错了,姑母真是越来越难伺候了。   柳贤妃恨铁不成钢,奈何生气也是对牛弹琴,只得压下脾气,说道:“你方才听了那么久,可有人提起你表哥?”   柳熙儿怔了怔,摇头。   “这就是了。”柳贤妃沉声道,“你只顾着徐三威风不威风,也不想想为何如此。她还不是沾了燕二的光!昭王叫她掌军务,就是叫燕二掌军务。他们二人在百姓中声望如此之高,昭王尚且能压住,可你表哥呢?功高盖主啊,你表哥处境难了。” 第436章 除夕   年前这段时间,徐府每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   徐氏愿意举家迁到京城,昭王自然许诺了一些事,不然,楚地尽在掌握之中,他们留在南源当实际上的楚王岂不是更好?   是以,徐焕一到京城,就去了博文馆,被昭王委以重任。   二房则忙着收拾新赐下来的楚国公府,要赶在过年前入住,叫徐吟从新的府邸出阁。   如此种种,一直忙到除夕前日,徐家终于搬进了楚国公府。   今年这顿年夜饭,大家格外开心。   徐焕心里最重要的就是两个女儿,长女出嫁后琴瑟和鸣,次女又寻到了如意郎君,他终于能告慰早逝的妻子了。   徐安夫妇眼见自家水涨船高,儿子女儿议亲的人络绎不绝,也是笑得合不拢嘴。   徐老夫人更不用说,老头子去得早,当初也吃了不少苦,现在有这样的日子,只觉得人生美满。   吃过年夜饭,徐泽过来问:“三妹,去街上看灯吗?二妹说想见识一下,干脆一起去玩?”   徐吟欣然应允:“好。”   于是兄妹三人穿上厚衣裳,披上斗篷,禀告了长辈,一起出门了。   京城初定,这是第一个新年。昭王颁下政令,灯会从除夕一直举办到元宵,同时取消了宵禁。因此街上热闹极了,一派繁荣气象。   尤其天街那边,花灯从头连到尾,大灯小灯,莲花灯白兔灯,走马灯孔明灯,各种稀奇古怪的样式都有,叫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徐佳看得连连赞叹,说道:“还以为我们南源够热闹了,来了才知道,京城就是京城。”   徐泽则指着一个个花棚,问道:“这些都是谁家的?能做出这么多花灯,花费不小吧?”   徐吟随口答道:“能在天街上搭棚,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大哥说的这个,应该是成国公府的。”   徐泽想着伯父现在也是国公了,忙问:“那我们家也有资格了?”   徐吟点头:“今年我们才搬家,忙不过来,明年叫父亲递个表上去,就能搭棚了。”   徐泽喜笑颜开:“若是如此,我定去找多多的匠人,做出最漂亮的花灯。”   这些花灯实在太美,徐佳忍不住拉着徐吟去猜谜。   她书读得一般,猜谜却不输人。有想不出来的,徐吟和徐泽补上一二。没过多久,兄妹三人手上都提了好几个花灯。   其实徐吟和二房兄妹关系一般。小时候她性子跳脱,就嫌弃徐佳木讷,而徐佳也嫌弃她吵闹,是以姐妹俩虽然同岁,却很少在一起玩。   后来长大懂事了,她又四处奔波,一年到头没什么时间留在府里,更没有亲近的机会。   现在她即将出嫁,反而兄妹三人时常相聚,比往日亲近不少。   三人一路走过去,直到一盏足有两人高的巨型走马灯前停下。   “这是谁家的?既精致又巧妙!”   徐吟看着上面缓缓转过的图画,有美人的,有花鸟的,有山水的,甚至还有书法。她虽然算不上精通,但也看出这些画出自名家之手。   正要去看这是谁家的棚,有人从花灯后转出来,惊喜唤道:“阿吟!”   竟然是燕凌。   因是过年,他难得穿得华贵,玄色的衣裳,同色的大氅,站在灯下长身玉立,仿佛仙人降世。   徐吟愣了一下,问道:“这灯是你家的?”   燕凌欢快地点头,又转头跟徐泽说话:“徐兄带她们出来玩?”   徐泽点头:“我们没见过京城的花灯,就出来见见世面。”   燕凌哈哈笑,指着天街尽头的花楼:“要不要上去看?整条天街尽在眼中。”   徐泽高兴地同意了,跟着小厮往花楼那边走——这可是官衙搭的,一般人没机会上去。   徐吟则落在后头,和燕凌说话。   “你在这儿,王爷和王妃也在吗?我是不是应该去拜见?”   燕凌摆手:“他们不在。”而后说起原因,“元宵节才是看灯的正日子,那天我母亲会邀请诸多命妇来此。到时候肯定忙得很,我们怕是没时间看灯。所以,我吃了年夜饭就出来看看花灯布置得怎么样了,你不来我等会儿就去找你了。”   徐吟笑道:“这不是巧了吗?我要去别处看灯,你去了也找不到人。”   燕凌点头称是,又肉麻兮兮地说:“可见我们就是有缘,这样都能碰到。”   一行人上了花楼,只见天街灯光璀璨,星星点点,一路蔓延。头顶是沉沉夜空,脚下是辽阔大地,自身仿若置身星河。   徐吟不由想起前世,她也曾经陪着姐姐与幽帝登上花楼。但那个京城,繁华底下生着暗疮,哪像此刻生机勃勃。   “谢谢。”她低声说。   燕凌正在看灯,一时没听清,反问:“什么?”   徐吟展颜一笑:“没什么。”   想必前世她死后,京城也迎来了新生吧?那个充满希望的世界,是他一点一点打下来的。   燕凌并不知道,他的父母兄嫂此刻也在看灯。   明天是元旦,要举行大朝会,今晚是他们一家仅有的空闲时间。   燕凌出门后,昭王就取笑:“这个小二,定是寻徐三小姐去了。天天在军营见面,还这么黏糊。”   昭王妃道:“黏糊不好吗?眼看就要成婚了,小夫妻就得亲亲热热的。”   说着,她看向长子长媳:“你们俩也忙了这么多天,要不要出门散散?”   燕承与谢氏对视一眼,说道:“我们陪您和父亲守岁。”   昭王妃摆摆手:“守岁还不到时辰呢!差不多时间回来就行。”   两个人还是没动。   昭王见状,对王妃道:“要不我们也出门逛逛?说起来,也是好久没见过京城的花灯了。”   这话勾起了昭王妃的回忆:“是啊,上回看京城花灯的时候,我们也就跟小二他们一般大!”   一想起过去的事,当真物是人非。昭王只唏嘘了一瞬,便重新露出笑容:“走走走,一起去!”   燕承和谢氏这才起身,各自穿上厚衣裳,带上丫鬟随从,与父母一同出了门。 第437章 看灯   昭王夫妇都不是爱排场的人,到了天街,便把随从留在外头。昭王妃还说:“你们也去逛逛,分些人轮流守着就行。”   下仆迟疑:“可是王妃,这是外头,万一有什么……”   昭王摆手打断他:“四下都有金吾卫,怕什么?”   天街来往的贵人多,戒备也最森严,每隔十来步就有金吾卫值守。   下仆不敢再多话:“是。”   于是一家四口就这么汇入人流,慢步看起灯来。他们行事低调,旁人瞧着也只以为是寻常的富户。   逛了一会儿,昭王妃回头看了眼,却见谢氏看中了一盏荷叶灯,燕承正帮她猜谜。两人说说笑笑,很是开心。   她微微一笑,对丈夫道:“到底是小年轻,嘴上说陪我们,哪有不想出来玩的?”   昭王颔首称是,有感而发:“阿承这孩子,心思太重。你我都不是严苛的人,他们大可以随意些。他总这样压着自己,带得谢氏也拘谨了。”   昭王妃为儿子说话:“他是长子,有责任心是好事。日后肩上担子重,怪不得他。”   昭王失笑:“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就护着他。”   昭王妃也笑:“你也知道他心思重,越说这话他越在意,总觉得哪里让你不满意了。须知你紧他也紧,你松了他自然跟着松一些。”   昭王无言以对,只得道:“行行行,你总是有道理。”   “这是当然。”昭王妃理直气壮,反问,“我几时说话没有道理了?”   她这副模样,带出些许少女娇态,不由让昭王想起了以前。   “我记得当初也是这样一个赏花灯的日子,贾氏皇后命人在天街建了座玲珑楼,从底楼到顶层共七七四十九阶,每一阶都有一个灯谜,彩头则是皇后的凤钗。满京城的贵女都来了,人人都想拿到那根凤钗。你素来擅长猜谜,很快到了四十阶。与你一同到四十阶的还有狄家的二小姐,京城闻名的才女。”   听他提起闺中往事,昭王妃感叹:“你竟记得如此清楚。”   昭王微微一笑,继续道:“那狄二小姐为了赢,故意撞了与你同行的……可巧没有证人,换成别人可能担心皇后不喜,就吃了这个暗亏。可你不肯,非要论个是非,结果你和狄二小姐都被取消了资格。”   说到这里,昭王看向她:“事后,我听到你母亲责怪你,说女子以柔顺为美,你这样不依不饶,哪怕没有错,别人也会觉得你性子不好。”   昭王停顿了下,带出笑来:“结果,你振振有辞地反驳。没犯错的人要求得到公正,是天经地义的事,如果别人怪你,那就是别人有错,如果世人都怪你,那就是世道有错。对的人向错的人低头,这是什么道理?”   听他细细复述自己说过的话,昭王妃不由笑起来,还有点不好意思:“原来全叫你听见了。那时我年轻气盛,家里又纵着,半点亏也不肯吃。”   昭王却道:“你不是不肯吃亏,是为人正直又仗义。曾经的援手之情牢牢记到现在,还全心回报到她的孩子身上。阿仪,你真的太好了,到现在我都不相信自己有这么好的运气,竟然能娶到你。”   昭王妃被他说的脸一红:“都快当祖父的人了,还说这些。什么时候跟小二学的,满嘴甜言蜜语。”   昭王哈哈笑道:“这样才好呢!其实小二的脾气像你,有什么说什么,他成婚后一定能过得很好。”   昭王妃也露出笑来:“希望如此。”   两人说说笑笑,很快到了自家棚前。   昭王说:“今年还是太赶了,也就这盏走马灯像样些。我们趁早赶紧看一看,接下来怕是没时间了。”   昭王妃点头。一朝天子一朝臣,眼见大周即将崩塌,京中权贵要洗牌了。这些都是他们需要平衡的,他在前朝杀伐,她在后方也要辅助。   老实说,嫁进昭国公府的时候她没想到会有这一天,但是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她也不会畏惧。他要登天,那她就陪着。   夫妻俩正看着,旁边的棚子忽然传来一声大喝。   “你干什么?扯坏了我的灯笼,知道它值多少钱吗?”   两人转头看过去,发现说话的是个富家公子,瞧那身花花绿绿的打扮,还有抖腿的姿势,应当是个游手好闲的纨绔。   此时他手里提着盏华丽的宫灯,一脸凶相地喝问前方的一对母女。   这对母女看着是寻常百姓,女儿身段窈窕,脸庞秀丽,被对方吓得一张小脸煞白,极是楚楚可怜。   那纨绔显然发现了,眼神变得有点不一样,甚至想去拉扯那姑娘。   姑娘吓得一哆嗦,她母亲急忙挡到面前来,赔笑道:“这位公子,对不住啊!我女儿不是故意的,刚才人太多没站稳,才会撞到公子的灯笼。需要多少钱,我们赔。”   刚才人多挡住了,直到这时,他们才看到这妇人的侧脸,昭王妃愣了下,随即惊讶出声:“五儿?”   那纨绔瞧着这母亲也是风韵犹存,越发纠缠。他刚伸出手,忽然就被人一把攥住,痛得大叫起来。   “放手!谁啊!快给老子放手!”   他抬眼看去,发现是个相貌英武的中年男人,他衣着华贵,威仪自成,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物。   此人冷冷道:“撞坏了就好好谈赔偿,动手动脚想干什么?”   这纨绔叫道:“关你什么事?我是怕她们走掉!哎,你看你看……”   那妇人一瞧见昭王,便面露惊色,拉了女儿就走,惹得围观民众议论纷纷。   “还真走啊!”   “这有点不厚道,撞坏了人家的灯笼不赔。”   “亏我刚才还觉得她们可怜呢!”   那妇人权当没听见,脚下更快。   但是她很快走不了了,因为昭王妃喝了一声:“拦住她!”   远远跟着的几个侍卫立时上来,挡住她们母女去路。   昭王妃走过来,看着躲避她视线的妇人,叹息一声:“五儿,你还认得我吧?我是董家大娘,你大姐的朋友。” 第438章 故人   柳贤妃被拦着走不了,只得转过身来,怅然道:“如此境遇,本不想与故人相认,却不料董姐姐慧眼如炬,实在惭愧。”   见她终于承认,昭王妃温言道:“人间世道,你我都是时势下的尘埃,何来惭愧?外子来京,也曾命人寻过你,可惜一直没有线索,如今能遇到真是太好了。”   柳贤妃面有动容,抬眼向昭王看去。   昭王已放开那纨绔,叫侍卫来处理,望着她颇有几分感怀之色:“五娘,好久不见。”   这个称呼让柳贤妃动容,她的眼里出现泪光,喃喃念道:“庆哥哥……”   昭王小名庆郎,少时长在京城,柳家五娘常跟在大姐身后,跟着唤一句庆哥哥。   当燕承挤过人群,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的心跳差一点停止。   他想说什么,却只挤出一句:“母亲……”   昭王妃看到他,笑着拉过来,告诉柳贤妃:“这是阿承,他上回来京你见过了,也多亏你照应他。”   而后对燕承道:“阿承,五娘与我情同姐妹,你就叫一声姨母吧!”   燕承看了眼柳贤妃,心中百感交集,面上却不显:“姨母,这一年多,您受苦了。”   话说到这里,柳贤妃再无回避的理由。   昭王妃看了眼周围:“这儿人多,我们还是别打扰百姓看灯了,入内说话吧?”   柳贤妃只得应下。   一行人转身回自家花棚。   这时,身后传来喊声:“父亲!母亲!你们怎么来了?”   昭王等人回身,却看到他燕凌大步而来,他身后不远处便是徐吟兄妹三人。   昭王妃露出慈爱的笑:“阿凌,你们在这儿啊!”   徐泽领着妹妹们过来,给他们见礼:“见过王爷,见过王妃。”   昭王妃笑着点头,关切地问:“你们出来看灯?可带了家丁?今日人多,小姑娘要小心啊!”   徐吟看了眼兄长,回道:“多谢王妃关心,他们在后头跟着呢!”   与他们寒暄完,昭王妃对燕凌道:“方才恰巧遇到你柳家姨母,正要进去叙旧。既然你在这里,就一起来吧!”   燕凌应了声,看向徐吟。   昭王妃想叫徐吟一起,又顾虑到徐泽兄妹,犹豫了一下。   徐吟马上道:“王妃见谅,我们看了许久花灯,也该回去了,年后再去府上拜见。”   燕凌露出失望之色,不过这会儿确实有些不便,就没多话。   昭王妃顺水推舟,笑道:“也好,早些回去,免得长辈担心。”   说着,让人拿红封来,要给他们压岁钱。   徐泽慌忙拒绝。   昭王妃却坚持:“今日除夕,长辈给晚辈压岁钱是理所应当,不要我可不高兴了。”   兄妹三人这才收了。   昭王妃笑眯眯:“这才对。”   谢过昭王妃,兄妹三人再次告别。   燕凌依依不舍与徐吟对了个眼神,这才跟进去了。   看着昭王一干人进入花棚,徐泽纳闷道:“昭王府还有什么姓柳的亲戚吗?瞧着像是平民……”   徐佳却道:“那妇人手上皮肤细腻,面容也没有皱纹,仪态更是毫无瑕疵,肯定不是平民,或许是哪个落难的夫人吧?毕竟前阵子京城如同改天换地!”   徐吟意外地看了眼徐佳。她和这位二姐甚少来往,没料到她如此细心。   她答道:“二姐说的没错,这位是先帝的贤妃娘娘。”   徐泽徐佳大吃一惊:“居然是娘娘……”   徐吟不再多说,而是仔细听着路人讨论,得知了方才发生的事。   兄妹三人慢悠悠出了天街,又逛了一会儿夜市,这才带着满肚子的小食回家去。   坐上马车,徐吟还在想刚才的事。   前世柳熙儿当了幽帝的嫔妃,柳贤妃依然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所以,柳贤妃应该是幽帝的人。那这辈子是怎么回事?   她在心中细细推算。当初薛如进宫,走的应该是贤妃的路子,所以贤妃跟端王早有勾连。但是,随后余充被杀,端王夺爵,以贤妃的性子怕是觉得端王要完,所以就断了。这就造成了,端王宫变时,她只有逃走这条路。   不过,贤妃跟燕氏的关系这么近吗?方才来的时候,她听到昭王妃的话尾,说和贤妃情同姐妹。可她分明记得,前世柳贤妃一直站在幽帝这边。   有一回,她在行宫正好听到他们说话。什么派人去关中什么的……到底那句话怎么说的?当时没留意,现在想不起来了。   徐吟心里藏着这个疑问,这个年都没过痛快。第二天大朝会,以徐吟的品级也要进宫。   整个过程没什么可说的,无非就是庆贺叩拜。   好不容易忙完回家,已经过了午时。   下午,燕凌过来拜年。   两人已经订亲,逢年过节理应拜会,之前两家隔得远,燕凌又在外面征战,但燕家的节礼从没缺过。   礼节走完,徐焕笑呵呵地领着他回书房说话:“明日就回军营了吧?”   燕凌称是,所以赶在今天上门。论理应该明天开始走亲戚,但他只有今天能抽出空,只能权宜了。   徐焕点了点头:“过不了几个月,就该出兵了,确实时间紧迫。”   燕凌也不瞒他,这些事徐焕在博文馆都能接触到:“蒋奕委实是个强敌,先前趁着我们打虞州的时机,不声不响拿下了许多州府。现下齐郡以南,河兴以东,东江以北,几乎都落入他的手中。”   徐焕眉头拧起,东江是徐思的婆家,徐吟又即将嫁入燕氏,他的两个女儿都跟蒋奕对上了。   两人略说了几句便转了话题,好不容易歇一天也要讲公务,那也太糟心了。   等燕凌把未来岳父哄得高高兴兴,终于得了允许,去找徐吟。   他被丫鬟领过去时,徐吟正在角楼里,看着外头发呆。   这座楚国公府,以前住的是位皇亲,西北角建了一座观景的角楼,可以眺望阳水。   燕凌轻手轻脚走上去,一把盖住她的眼睛,故意压低声音凶巴巴道:“抢劫!”   徐吟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笑问:“敢问壮士,是劫财呢,还是劫色?”   燕凌原本只是好玩,没想到她回了这么句,不由咽了咽口水,小心地问:“若是劫色……又当如何?”   徐吟慢吞吞道:“小女柔弱可怜,不管劫财还是劫色,都只能从了……”   从……燕凌听到自己的心狂跳起来,张着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就呆住了。   瞧他这反应,徐吟哈哈大笑:“就你这胆子,还劫色呢!” 第439章 猜测   燕凌讪讪放开她,在茶桌对面坐下:“我这不是开玩笑嘛!”   “嗯,连开玩笑都没胆。”   她还点点头,弄得燕凌好胜心起,低声警告:“你别挑事!也就半个月了,到时候看谁受不住。”   狠话放完,他耳朵又红了。   徐吟想笑,怕真的逗过头了,只得忍住。   她挥手让丫鬟们退下,亲自给他煮茶。   “原来贤妃娘娘,跟你们家关系这么好的?”   这句话起了个头,燕凌摊手:“我没比你知道更多,直到昨晚才听说,原来我们算是通家之好。”   徐吟将点好的茶推过去:“通家之好,会二十年没有来往?”   “谁说不是呢!”燕凌也不太相信,“我父亲说,他少年时住在京城,与柳贤妃兄妹一般相处。我母亲也说,她跟柳家大娘好得跟一个人似的。我听着不像假的,难不成后来发生了什么,导致两家绝了来往?”   这不是没可能,那个时间段发生太多事情了。绿林之乱,昭王归府,柳大入宫,燕董联姻……   徐吟想起上回的玉坠,轻声道:“是不是感情纠葛?”   燕凌想的也是这个。上回无意中窥见了父亲的秘密,昨晚见了贤妃,满肚子的话无处述说,就等着今天来跟她倾诉。   他压低声音,说道:“当年的事,已知我父亲与柳家大娘青梅竹马,或许有过两情相悦的少年情思,而我母亲又和她情同姐妹,偏偏最后是我母亲嫁给了父亲,而柳家大娘入了东宫,早早香消玉殒。”   停顿了一下,他脸上浮出挣扎之色:“莫不是我父亲移情别恋,我母亲……”   “打住!”徐吟喝停了他,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问,“你是不是昨晚没怎么睡?”   燕凌目光闪躲,却是默认了。   徐吟叹了口气,问:“你就这么不相信你父亲和母亲的人品吗?”   燕凌低头抠着手指,委屈地道:“我当然相信他们,要不然我能睡不着吗?”   他内心相信父母,可线索的导向却排除不掉这个可能。他需要一个人来肯定他,让他不至于这么惶然。   徐吟明白了,放柔声音:“你这样想,王爷一直留着那枚玉坠,可见他移情别恋的概率很小,对不对?”   燕凌点点头。他了解父亲,如果先变心的话,他不会留着那玉坠那么久,还很爱惜。   “至于王妃,她要是做了不该做的事,那应该会很心虚吧?可你看她对贤妃的态度,有心虚吗?”   燕凌回想了一下,眼里的神采慢慢回来了:“对哦!我母亲昨晚对贤妃可亲热了,听说贤妃的遭遇,很同情她的处境,还邀请她回府里住。”   “啊?那贤妃答应了吗?”徐吟连忙追问。   燕凌摇头:“没有,贤妃说她现在住的地方很安全。我想过不了多久,宫里就会下旨,将贤妃接回去的。”   徐吟点点头,拉回话题:“你看,王爷和王妃的表现足以说明,他们没有做对不起那位大贤妃的事。我觉得,可能是她入宫在先,这门婚事没了指望,王爷不得已只能斩断情思,后来娶了王妃——你要是还怀疑,我们就去找一找纪录,确定一下时间。”   “什么时间?”   徐吟没有细说,而是叫来小满:“你去找齐参军,让她寻一寻先帝当太子时的东宫记录。”   小满答应一声,很快去了。   过了一会儿,齐小姐抱着一大堆册子来了。   “三小姐,您要的东西应该在这里。这本是账册,这本是工程,这本是人事……”   徐吟谢过她,温言道:“大过年的,劳你跑这一趟。”   齐小姐笑道:“我反正一个人,正愁没事儿做呢!”   待她离开,徐吟细细翻找起来。很快,她将其中一本推过去。   “你看,东宫是二十二年前三月纳的妃,但圣旨是上一年六月下的。你父母是什么时候成的亲?”   燕凌推算了一下,大喜:“是二十三年前九月。”   “所以说,是先有赐婚圣旨,再有你父母成亲,对不对?”   燕凌点头:“差了三个月。六月赐婚,九月我父母成亲。”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早年我曾经听舅舅酒后抱怨,说母亲的婚事太仓促了,婚事一定就急着成亲,弄得他们都没时间准备。”   “这就是了。”徐吟根据线索慢慢理顺,“柳家大娘被赐婚,与王爷这一段便尴尬起来。我想,应该是老国公做的决定,尽快让你父亲成婚,避开与储君争妻的嫌疑。”   当年昭国公府处境尴尬,确实不敢冒这样的风险。   她轻声说:“如此说来,王妃确实受了委屈,怪不得董家舅父不满。”   徐吟的推论每一环都扣上了,燕凌被她说服了,语气带了唏嘘:“所以说,他们是被皇家拆散了,柳家大娘入了东宫,我父亲只好死心。因顾忌着皇家,与柳家也少了来往。”   所以昭王妃并不避忌与柳贤妃亲近,她无愧于心,现在也不怕皇家不喜了。   徐吟合上册子,笑问:“现在心情好了吗?能睡着觉了吧?”   燕凌露出不好意思的笑:“能。”   放下疑虑,他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问道:“你今天有没有想去的地方,趁着还有时间,我陪你去逛逛?”   徐吟摇头:“好不容易能休息,我哪儿也不想去。”   “行,”燕凌挪到她身边去,“那我陪你坐着,今儿太阳可好了,一起晒晒。”   徐吟笑:“好啊!”   两人晒着太阳,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不知不觉,世界安静下来。   徐吟想起前世的未解之谜,提醒一句:“对了,那位贤妃娘娘,你还是提防着点。她跟伪帝不清不楚的,未必是什么好人。”   半晌没听到回答,她垂头看一眼,发现燕凌睡着了。   徐吟不由一笑,将他扭在一边的脖子掰过来,靠在自己腿上。   睡着的燕凌安安静静,没有了平日的笑闹,五官透出一股冷峻来,越发像前世那位银甲披身的燕二公子。   她轻声道:“希望你未来平顺安康,不必再经历那些苦痛……” 第440章 忍耐   青柳巷。   昭王府的马车在巷口停下,燕承带着随从,堂而皇之走到其中一户门前。   门被敲响,里头传来声音:“谁呀?”   “是我,柳家姨母在吗?”   很快门被打开了,柳熙儿的神色有些慌张:“表、表哥……”   燕承点点头,仿佛一点也不知道她的紧张,说道:“我来给姨母送节礼。”   节礼。柳熙儿怔了一下,看到他身后的随从抬着的礼物,顿时明白过来。燕承并不是私自来的,而是代表了昭王府。   柳熙儿松了口气,挤出笑容:“在,燕大表哥请。”   柳贤妃已从屋里出来,看到燕承,先是惊喜,随后当着随从的面,矜持地点点头,柔声道:“阿承,辛苦你跑一趟,这怎么好意思?”   “姨母客气了,不过些许薄礼,聊表心意。”   于是燕承到堂屋喝茶,柳贤妃陪着说话。随从们将礼物抬进去,然后在院子里候命。   燕承一手托着杯盏,一手捏着杯盖,以外头听不到的声音低低问道:“姨母怎么叫母亲他们撞上了?害得我好生担忧。”   柳贤妃面露歉疚:“自打回来京城,我们一次门都没出过。昨日熙儿说想看灯,我一时心软就应了。原想看两眼就走,不料被个纨绔赖上,惊动了你父母。阿承,对不住,是姨母任性了。”   她态度放得这么低,燕承如何还能怪罪,只得道:“罢了,结果也不算坏。姨母你的行踪过了明路,过几日应当就有旨意下来,如此,您就能回宫了。”   柳贤妃点了点头。   燕承瞧了她两眼,又道:“母亲对姨母还好吧?没有丝毫为难,还叫我送节礼来,甚至主动让我叫姨母。”   柳贤妃动了动嘴唇,心中暗自恼恨。她昨晚就感觉到了,董氏让他叫姨母的时候,这小子动容了。   于是她做出叹息的样子:“是,她当年对你母亲也是如此。”   燕承眉头跳了跳,面露不悦:“姨母……”   不等他说完,柳贤妃马上接下去:“她如何对我不重要,只要她对你好,那些事我就烂在肚子里,决不与她为难。”   燕承终于满意了,温言道:“母亲本性善良,当年的事或许另有缘由,姨母误会了也未可知。”他停顿了一下,又道,“目前我的地位并未动摇,姨母不必过分忧虑。”   这是在嫌弃她管得多啊!柳贤妃有种无力感,又生出一分恼怒。这个董氏,可真会收买人心,看昭王待她的样子,早忘了当年的山盟海誓了吧?还有燕承,知道她并非生身之母,居然还信他。   不过,这没什么,她在先帝宫中那么多年都忍下来了,现在有什么忍不得?   柳贤妃露出微笑,柔声回道:“你心里有数就好。朝政的事姨母不大懂,只盼你能平安顺遂。”   燕承笑着点头,没再多说下去,起身告辞。   柳贤妃目送他离去,直到出了巷口,才返身进门。   门一关上,柳熙儿便迫不及待:“姑母,我们真的能回宫吗?”   柳贤妃回到房间,坐在窗前理妆。刚刚仓促擦掉的口脂重新涂上,又画了一点点眉,整个人顿时生动起来,又有了昔日宫中贤妃的风采。   “回宫而已,这点小事值得这么高兴吗?”   柳熙儿怔了下:“姑母……还有大事?”   柳贤妃扔下眉笔,欣赏镜子里的美丽容颜:“你表哥太相信人了,现下昭王还没真正登上那个位置,董氏当然不会着急。只有她和她那个儿子完全消失,你表哥的地位才是稳的。”   ……   燕凌醒来时,周围一片黑暗。   他眨了眨眼,一时没弄明白自己在哪儿。   头枕的地方软软的,也很温暖,上方还能听到细微的呼吸声。   等等!呼吸声!   燕凌一瞬间吓得连滚带爬,喊道:“谁?!”   空气安静了一瞬,徐吟的声音响起:“小满,点灯!”   “哎!”楼下传来小满的回应,很快,她擎着烛火上来了。   灯台上的灯被全部点燃,室内一片光明。   徐吟一边揉着酸麻的腿,一边不满地看过去。   当她看到双手向后撑在地上,脸吓得一片惨白的燕凌时,不满变成了愕然,随即“扑哧”笑了出来。   “你这是什么表情?好像被非礼了一样。”   确定是她,燕凌的三魂七魄才慢慢回归,坐了起来:“哦,没有别人就好……”   徐吟琢磨了一下,向他看过去:“你以为什么?”   “我以为……”燕凌触到她危险的眼神,及时收住,干笑,“没有。我这不是睡糊涂了吗?脑子没转过来。”   吓死他了,还以为迷迷糊糊的时候犯了错。这不能怪他啊,以前他屋里连个母苍蝇都没,哪里会想到醒来身边有个姑娘。   想着又可惜,要是刚才没吓到,是不是能腻一会儿?好不容易有的亲近机会……哎,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   燕凌气得扇了自己一个巴掌。   “你干什么?”徐吟被他吓了一跳。   “没什么,有蚊子。”   徐吟白了他一眼。大冬天哪来的蚊子。   腿的麻劲缓过来了,她慢慢起身,说:“醒了就赶紧回吧,天都黑了。”   “哦。”燕凌干巴巴地应了声,看着她理好衣裳,又顺了顺头发,走到楼梯口,转头疑惑地看着他:“还不走?”   “来了!”他急忙跟上去。   去书房告辞的时候,徐焕从鼻子哼出一声:“知道了。”   燕凌心虚,不敢多说什么,再次行过礼,灰溜溜地走了。   徐吟送他出门,不多时回转,笑问:“父亲生他气了?”   徐焕眼睛盯着书,也不知道有没有在看:“天黑了还不走,真是没分寸!”   徐吟道:“他已经好多天没歇过了,好不容易松快两天,我没忍心叫醒他。”   徐焕又哼:“你还护着他。”   这是吃上醋了?徐吟失笑,过去撒娇:“哎呀,还不是父亲纵容的吗?府里的事情,逃得过您的耳目?您没派人来叫,不也是心疼他!”   徐焕没撑住笑了,点了点她的脑门:“为父心疼的是你!” 第441章 安排   昭王直到深夜才回府。   看到屋里点着灯,他面上带了几分无奈,又有几分高兴:“都说了今天会很晚,怎么还等着?”   昭王妃起身给他宽衣:“也不是刻意等你,你忙,难道我不忙吗?”   小皇帝是个傀儡,今日大朝会明着是参拜皇帝,实则主位是昭王。新朝将立,旧族新贵的利益需要平衡。昭王要应酬,昭王妃也要与一干命妇交际往来。   昭王温声道:“辛苦你了。”   昭王妃瞥了他一眼:“你最近怎么了?忽然客气了起来。”   昭王笑道:“久别重逢,总要表示表示的吧?”   昭王妃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洗漱完毕,床也铺好了,夫妻俩说着睡前闲话。   “五娘真是不容易,好不容易从宫里逃出来,这一年来躲躲藏藏担惊受怕的。”   昭王点点头:“先前怕牵连她,连句话都不敢捎,没想到宫变如此突然,以至于来不及救援。”   昭王妃应声是:“当年那事以后,我们就与柳家断了联系。原以为对双方都好,哪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这句话勾起了昭王的回忆,半晌没有说话。   “你在想柳姐姐吗?”昭王妃问。   昭王瞥过去,见她神色如常,方才说道:“事情过去这么久了,我如今心里最重要的自然是你们母子三人。只是她为此丢了性命,想起来我总觉得对不起她。”   昭王妃柔声道:“这也不是你的错,她进宫是形势所逼,我们何尝不盼着她平安?”   听她安慰,昭王心里好受了一些,说道:“斯人已逝,我已经没有办法弥补了,所幸五娘还活着,以后庇护她一二,也算全了少时的情分。”   昭王妃含笑点头:“昨日不好详谈,过两日我请她来说话,看她有什么打算。其实五娘还年轻,又没有子女,现在脱离了那个地方,日后想做什么都可以。她要是愿意,大可以另择良婿,有我们在,断不会叫她吃亏。”   昭王点头:“你看着安排吧。”   夜色已深,夫妻俩熄灯睡下不提。   初二,京城还沉浸在浓浓的过年氛围中,昭王一家子已经开始忙碌了。   昭王和燕承回博文馆继续理政,燕凌回军营,昭王妃则在府中接见一拨又一拨的命妇女眷。   去青柳巷的是昭王妃身边的大丫鬟,她恭敬说道:“王妃不欲暴露娘娘身份,故而让奴婢代为相请,还望娘娘见谅。”   柳贤妃含笑道:“董姐姐考虑得周到,带路吧。”   “娘娘请。”   ……   金城长公主从昭王府二堂出来,松了口气。   自从昭王进京,她就提着一颗心。局势发展到这一步,改朝换代已是势在必行。她生怕昭王因为伪帝迁怒于她,落得老来无依的下场。   见她惴惴不安,女儿佳仪郡主快言快语:“母亲若是担心,直接去见昭王妃就是。依我说,燕氏若想拿我们开刀,徐三小姐就不会救我出牢笼,您这是杞人之忧。”   于是金城长公主来了。   果不其然,昭王妃对她很和气,一点也没有算旧账的意思。这下金城长公主放心了,反正她一个公主也掌不了权,只要燕氏宽待前朝皇室,下半辈子安安生生,也没差多少。   出去时经过小花园,她眼角瞥到一个身影,不禁心生疑惑。待出了府门,坐上马车,金城长公主问女儿:“佳仪,你刚才看到小花厅里的客人了吗?我怎么瞧着像是贤妃?”   佳仪郡主愣了下:“您是说柳贤妃?她不是失踪了吗?”   “是啊!先帝驾崩的时候她就失踪了,怎么会在昭王府?”   自从京城改天换地,金城长公主一直闭门谢客,并不知道除夕发生的事。其实,就算知道这件事,也绝少人猜到柳贤妃的身份。   金城长公主啧啧道:“这个柳贤妃,真是厉害啊!先帝在的时候,她先是装拙,人人都看轻她,等淑妃德妃出了事,倒叫她后来居上。还以为先帝驾崩了她要完,没想到竟然藏起来。你瞧着吧,她的好日子来了。”   佳仪郡主不解:“母亲为何这么说?就算昭王宽容,她一个先帝嫔妃能有什么好日子?”   “你不知道旧事,”金城长公主说,“柳家和燕氏大有渊源,昭王妃与柳大小姐还是闺中密友。”   “柳大小姐……是前头那位贤妃?”那位去世时佳仪郡主还很小,但她听说过。   金城长公主点点头:“就是那位大贤妃。”   于是她把这段前尘旧事说给女儿听。   佳仪郡主称奇:“居然还有这段往事。所以母亲的意思是,昭王和昭王妃看在那位大贤妃的份上,也会对柳贤妃另眼相看。”   “不错。所以我说她好日子来了。”   佳仪郡主对柳贤妃印象不佳,说道:“那位大贤妃怪可怜的,有情郎还被柳家送进了宫,死了还叫柳家享受她的余荫。”   不料金城长公主不屑地笑笑:“这可未必,你怎知道进宫不是她自己的选择?柳家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家,先帝就差她一个妃子吗?”   这话像是有什么隐情,佳仪郡主忙问:“母亲知道什么?”   “我也是猜的。”金城长公主说,“先帝立为太子,一开始只定了文家小姐为太子妃,孟、叶两家小姐为良娣。后来有一次马球会,先帝吃了两杯酒,在外头闲逛散心的时候,不小心叫柳大小姐冲撞了。没过多久,东宫的名额里又添了一位。”   金城长公主哼了声:“不巧的是,柳大小姐冲撞先帝的时候,我正好在林子里摘花,听了个全程。我看她当时的表现,可不像心有所属的样子。”   佳仪郡主:“……”   金城长公主摸了摸女儿的头:“很吃惊?你啊,都嫁了一回了,还这么不知事,真是愁人。这些话你可别说出去,我看柳贤妃跟她那个姐姐一个德性,以后见着她记得避远一些。我们家今非昔比,以后可不能像以前那样横冲直撞。”   佳仪郡主应下:“我知道的。”   昭王府里,昭王妃终于忙完事情,来到小花厅。   她是个行事干脆的,寒暄几句,便直入主题。   柳贤妃沉默片刻,怅然叹道:“董姐姐一片好意,我心中感激。只是经过这么多动荡,我已心如死灰,以后守着侄女儿,看着她好好嫁人就满足了。”   她忽然这么说,昭王妃当然不会强人所难,便道:“既然如此,过两日便叫宫中下旨,恢复你的封号。你若高兴,可以住在太安宫,先帝宫中旧人都在那里荣养。又或者我另择一地,叫你住得清净自在,可好?” 第442章 待嫁   几日后,宫中下旨,先帝贤妃柳氏封为太妃,移居太元宫。   太元宫位于皇城西侧,与东宫相对,既在皇城的保护之内,又有单独的门可以出入。从太元宫西门出去,不多远便是大光明寺,正适合身份贵重又需要避嫌的先帝嫔妃居住。   仪仗一路行至青柳巷,柳贤妃被风风光光地接出来,往皇城驶去。   盛大的场面引得百姓围观,尤其青柳巷的居民,万万没想到隔壁住着一位贵人。   这些热闹传到徐吟耳中,她只说了一句知道了,便继续埋首公务。   午休时,燕凌过来和她一起用饭,两人说起这事。   徐吟道:“王爷王妃未免太厚道了,为着昔日一点情分,竟给她如此体面。”   燕凌说:“我母亲向来心软,如果我们推测的是事实,那么她肯定对那位大贤妃心怀愧疚,现在厚待这位也就不奇怪了。”   徐吟点点头,虽然跟昭王妃接触不多,但从她行为处事来看,确实是个善心人。   “对了,你有人手可以盯着那边吗?”   燕凌抬眉:“你说盯着柳太妃?”   “嗯。”徐吟直率地说,“我不喜欢她,总觉得她不像好人。”   燕凌笑起来:“正合我意,回头我就叫人盯着去。”   “哈?”徐吟还以为他会问问原因,不料应得这么干脆,她反而想问了,“你这样就信了?”   燕凌一边给她夹菜,一边说:“我也觉得她不像好人啊!记得我刚来京城的时候,她还很低调,一副谁都可以欺负的样子。后来淑妃和德妃失势,宫中她独一份,便张扬起来了。得势便猖狂的人,品性能好到哪里去?反正我是不信的。”   徐吟不由笑了。他眼光挺准,前世柳熙儿当了幽帝的嫔妃,姐姐刚进宫的时候没少被她算计,那些招全是这位柳太妃出的。   因为前世没有这出,她不知道柳太妃会不会对燕氏包藏祸心,但为人确实不行。   吃了两口,燕凌又想起一件事,道:“说起来,我在京城那么久,柳太妃从来没关照过我。可她对我大哥很好,又召见又送东西的。搞得我一度自我怀疑,难道我这么不讨喜了吗?”   面对他真诚的疑问,徐吟失笑,给他夹了个鸡腿:“当然你讨喜了,她不喜欢你是她没眼光。”   燕凌被她逗得一乐:“你说的对!”   时间紧迫,两人赶紧吃过饭,便去歇晌了。   下午又是一堆军务,一直到入夜才得已回府。   如此一日一日过去,婚期越来越近了。   到了元宵那日,禁军的调配终于告一段落。燕凌将印信交托给薛易,徐吟也回去待嫁了。   “三妹!”她一进后院,徐佳喜滋滋拉过她,“快来看,你的嫁衣!”   徐吟的嫁衣早就在备了,因她这一年长了些,又叫了绣娘来改。   “快试试!”徐佳倒是比她还兴奋。   徐吟往上首看去,老夫人也是满脸堆笑,说道:“试试吧,这回应该合身了。”   她们如此高兴,徐吟也被情绪感染,眉眼不由带了笑,应了声是,便到隔间试衣裳了。   小满一边给她穿衣服,一边赞叹:“哇,这嫁衣好美,小姐你看这些刺绣。”   徐吟笑着点头,喜悦中又有一丝感慨。   前世她一直没有机会穿这身嫁衣,在东江王府毁掉容貌的时候,就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今生,她没有失去亲人,不再被人胁迫,将会欢欢喜喜地嫁给喜欢的人。   待她从隔间出来,堂上众人倒吸一口气,眼睛都挪不开了。   徐佳喃喃道:“好漂亮啊!”   徐二夫人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早知道自家女儿跟侄女们容貌有差距,此刻感觉更加深刻。   平日徐吟也是美的,那是明媚灵动之美,此刻穿上华丽的嫁衣,哪怕只涂了一点口脂,这美就变得十倍百倍地秾丽起来,霸道地占据所有注意力,叫人眼里看不进别的人或事。   “好!好!”徐老夫人笑呵呵,“上回没能看着阿思出嫁,心里遗憾得紧,这回总算能亲眼看着阿吟出阁了。”   徐二夫人抬手摸了摸肩背和腰身,笑着点头:“果然很合身,阿吟穿着再漂亮没有了。”   徐吟露出微笑,心中唯有一个遗憾。   可惜姐姐不能来参加她的婚礼,不知她腹中的孩儿多大了,什么时候出生。如今兵荒马乱,等她们姐妹重逢,想必孩子已经出生了吧?   ……   燕凌回到府中,昭王妃和谢氏正在核对宴客单子。   “阿凌!”昭王妃招手叫他。   燕凌走过去:“母亲,什么事呀?”   昭王妃一抬头,看到他一脸傻笑,也禁不住笑了:“要娶媳妇了,这么高兴啊?”   燕凌有点不好意思,想把笑憋回去,可实在是憋不了,只得点头承认。   “高兴就好,你不高兴母亲才愁呢!”昭王妃说。   谢氏也笑着凑趣:“二弟如今欢欢喜喜,日后自当甜甜蜜蜜。”   笑完了,昭王妃嘱咐他,“既然你回来了,就去顺一遍流程。一生一次的大事,可不能出错。”   燕凌连连点头:“母亲说的是,有没有人教我啊?”   “你去找吴管事,他这会儿应该在账房。”   “好咧!”燕凌应了声,高高兴兴地走了。   昭王妃笑眯眯地看着他走远,对长媳说:“你瞧瞧他,不拉着点怕是要飞起来了!”   内容是抱怨,语气却是骄傲。   谢氏抿嘴而笑:“成婚这样的大喜事,母亲让他飞一回又如何?”   婆媳俩说笑了一会儿,昭王妃感叹:“你和阿承琴瑟和谐,我这心就放下了一半。等阿凌成婚,和徐三小姐幸福美满的话,那另一半也可以放下了。接下来就盼着你们添丁进喜了。”   说到这个,谢氏的笑容不由收敛了一些:“母亲……”   昭王妃忙道:“你别多想,你们成婚才一年多,不必着急。子女缘有早有晚,早的进门就来了,晚的三四年五六年都有,想当初我就是……”   说到这里,昭王妃忽然收住:“总之别放在心上,我们继续对名单。”   谢氏顺从应是,心里却叹了口气。   婆母就是进门就来的那个,说不着急只是安慰她吧? 第443章 婚期前   “先奠雁礼,再拜别……”燕凌嘴里念叨着,脚下模拟那日的行程,然后扭头问,“就这样吗?可以走了吗?”   “对,可以走了。”吴管事笑眯眯,“上了车,您就可以带着徐三小姐回家来了。”   燕凌不由傻笑起来。   吴管事接着说:“路上会有人拦车……”   他话还没说完,燕凌已经瞪大眼睛,凶巴巴地道:“还有人敢拦车?要捣乱是吧?不想活了吗?”   “不不不,”吴管事连忙解释,生怕晚一点二公子就要砍人了,“不是捣乱,这是习俗,就为难新郎官一下,热闹热闹……您以前也参加过婚礼,路上不都去拦喜车了吗?”   “哦……”燕凌想起来了。燕承成亲的时候,他在融关镇守,只赶了个尾巴,一时没想起来。   “其实还是捣乱嘛!”燕凌嘟囔,“有没有办法让他们不拦车?”   吴管事干笑:“要是没人拦喜车,那就少了点热闹。”看着燕凌的表情不对,他立刻补充,“当然,看在王爷和您的面子上,大家也就意思意思,没人真的拦!”   燕凌被安抚住了,想了想,又问:“一般拦车都要干什么?怎么个为难法?”   吴管事细数:“一般就是讨要红封,读书人的话,可能会作诗对对子,也许还会来点逗趣的,比如要您唱曲儿什么的……”   “哦。”燕凌眼珠子转了转,吩咐,“把闲着的小厮都叫来。”   吴管事愣了下:“二公子,您要干什么?”   “先叫来再说。”   “哦。”   不多时,王府里的小厮都给喊来了,挤挤挨挨排成了好几排,莫名其妙地看着前头的二公子。   燕凌清了清嗓子,说:“再过几天,你们公子我就要成婚了。接亲的时候,路上会有人拦喜车。你们现在就给我想想,假如拦喜车的是自己,会想什么点子为难新郎官,或者说说自己见过的。”   小厮们你看我,我看你,一时没人说话。   燕凌接着道:“凡是说了的,都有赏。要是那天真有人这么干,再赏!”   重赏之下,很快有小厮站出来:“我来我来!我家兄长成亲的时候……”   燕凌一边听一边点头,等他说完,便一挥手:“赏!”   燕吉就掏出个银锞子来,爽快地抛过去:“接着!”   那小厮喜笑颜开:“谢二公子赏!”   有了这个例子,小厮们便争先恐后:“我!二公子,我知道一个!”   闹到一会儿,燕凌又被拉去试喜服。林林总总,就这么到了傍晚。   昭王和燕承今天都回来得早,元宵节还是要应应景的。   昭王妃很满足,说道:“去年元宵,你们爷俩在外头打仗,前年元宵,小二护送先帝回京。我们已经连着两年没有团聚了,要是以后都像今天一样就好了。”   昭王笑道:“那要看小二争不争气了,明年之前能不能结束战事。”   燕凌一边啃着烤羊腿,一边说:“其他没问题,就是蒋奕那边还得探探底,那老小子不好对付。”   昭王妃忙道:“我就这么一说,这仗该怎么打你们父子心里有数就行。不管怎样,你们的安危最重要,晚两年也不怕什么。”   昭王呵呵一笑,端起酒杯:“不说这个,好容易过节谈什么公事?来,我们一家人喝一杯。”   吃完喝完,燕凌又想开溜,被昭王妃叫住了。   “又想去找徐三小姐?婚前三天不能见面,你老实点。”   燕凌垮着个脸。   昭王妃很严肃:“听话!等会儿我们还要去天街赏灯,你不能缺席。”   燕凌有气无力:“知道了。”   话是这么说,叫他憋着他是憋不住的。燕凌回屋躺了一会儿,又爬起来写信。   于是徐吟睡前收到了那封厚厚的信,外加一盏美人灯。   她还很纳闷:“真是燕二公子送来的?从昭王府里?”   丫鬟应声:“是,昭王府的小厮送来的,人还在外面待回音。”   徐吟莫名其妙,白天才见过,又离得这么近,他写哪门子的信?还这么厚一叠。   她打开一瞧,还真是燕凌写来的没错。写得絮絮叨叨的,从早上的军营说到晚上的菜色,末了遗憾地告诉她,本想亲自送这盏灯的,可成亲前三天不能见面,只能叫小厮送来。等会儿他又要跟着父母去应酬,烦人得很……   徐吟微微一笑。   今天是花灯节的正日子,各家勋贵重臣都去天街赏灯了。自家也是,连祖母都出动了,也就是她,因为婚期临近才能逃过一劫。   拿着那盏美人灯把玩了一会儿,徐吟拿了个荷包,让人交给小厮带回去。那里头是她偶尔会吃的零嘴,就当安抚他了。   接下来几日,两人都没出门。越是临近婚礼,府中气氛越浓。看着各处悬挂的彩绸花球,进进出出的仆妇,来往贺喜的宾客,徐吟终于清楚地感知到,自己要成亲了。   徐思的贺礼赶在前一天送到楚国公府,随礼附赠的还有一封信。   代表主家前来的仆妇恭恭敬敬禀道:“世子妃原想亲自前来,奈何身子重,不得成行。故命奴婢代为贺喜,为三小姐添妆。”   徐吟问她:“姐姐现下如何?在王府过得可开心?与王妃、世子相处好吗?腹中孩儿多大了?何时临盆?”   那仆妇一一答了。   徐吟听她说着徐思在东江王府的点点滴滴,眼中泪光点点。姐姐过得幸福就好,再有三个月,她就当母亲了。   东江王府的贺礼极重,徐焕欣慰的同时,又有些担心。   如此重礼,可见徐思在东江王府极有分量。但那毕竟是夫家,就这么给娘家妹子送,丈夫公婆真的不会在意吗?   最后还是那封信宽慰了徐焕的心。   李闻在信中说,感谢当初徐吟出手相助,使得东江避过了一场灭门危机。钱财虽是俗物,但只能以此聊表心意。   徐焕不由点感怀。这个女婿性子温良,知恩图报,长女没有嫁错人。   徐吟对着姐姐的信垂泪。她说自己过得很好,说出嫁这一年很想念家人,虽然不能亲自前来参加婚礼,但她会在千里之外为她祈福,希望老天保佑,亲爱的妹妹余生平安喜乐。 第444章 贺新婚   正月十八,良辰吉日。   徐吟起来,先去早逝的母亲牌位前拜了拜,告知自己要成婚的消息。   然后,就被叫过去绞面了。   棉线在脸上滚动,那嬷嬷动作极利落,徐吟只觉得脸上拉扯着疼,连吉祥话都没细听。   好一会儿,脸上的绒毛都绞干净了,她重新净过面,看着镜子里微微发红的脸。   徐二夫人称赞:“开了脸越发漂亮了。”   未出阁的少女仿佛清晨蒙着薄雾的花朵,便有十分的美,也只给显露八分。如今绞了面修了眉,便展露出咄咄逼人的艳色来。   接下来还有许多礼节要走,徐吟昏头昏脑地照做,到最后更衣梳妆,她反而松了口气,终于能坐下来歇歇了。   徐佳在旁边陪着她,还有静华郡主和佳仪郡主,今日也都来了。   徐吟昔日在南源的闺中好友,后来散得差不多了。南安郡王家的两个县主被父亲牵连,听说跟着母亲回了外祖家。金彤倒是好好的,她祖父金禄得了雍城刺史的官位,便去雍城当大小姐了。只是金禄目前还在雍城,她没法来贺喜,就随那些南源旧部的礼车送了礼来。   至于之前在京中交往过的小姐们,大多数都不在了。就算在,如今差距太大,也不来往了。   算来算去,只有静华郡主和佳仪郡主两个。静华郡主恢复了封号,而佳仪郡主也从夫家的泥坑里脱了身。   静华郡主看着她盛妆的样子,不由说了一句:“要是长宁还在就好了,她和你最要好。”   说完,她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起来……”   “没关系,我知道。”徐吟停顿了一下,笑道,“正好告诉你们一件事,公主没有死。”   两位郡主都吃了一惊:“你、你说什么?”   徐吟让小满去找长宁公主的信,说道:“去年宫变,其实公主逃出来了。正好遇上我剿匪,便随我回了南源。她身份太敏感,所以一直没有声张。”   静华郡主与长宁公主更要好一些,看了她的信不由落泪,旁边的佳仪郡主也红了眼眶。   “她没事就好,活着就好。”静华郡主慌忙擦掉眼泪,露出笑来,“阿吟,多谢你。”   静华郡主已经不是当初的任性贵女,落魄的这段时间,明白了许多事。虽然徐吟没说,但她知道长宁公主的身份代表着什么。这是真诚的援手,没有丝毫的利用。   梳头的婆子来了,两位郡主退到一旁。   徐吟看着镜中的自己梳起发髻,一点点脱离少女的模样。   到施妆的时候,她出言制止:“停!粉上一层就够了,多余的抹掉。眉毛太粗了,也别画太长。腮红涂一点点就行……”   那婆子不知所措。新娘妆就是那个样子,可从来没有哪个新娘子拒绝的。   “徐三小姐……”   “听清楚了吗?”   “……”接触到她的眼神,婆子说不出拒绝的话。算了算了,她怎么说怎么弄吧,别家新娘子又不会杀人,更不会筑京观……   昭王府。   空荡了二十年的府邸,终于迎来了第一桩喜事。   燕凌一身喜服,到堂前与父母告知一声。   “父亲,母亲,我去了。”   昭王含笑点头,昭王妃目含泪光。快二十年了,看着他从怀里的稚子,长成如今英姿伟岸的青年。现在,他将要去迎娶自己的新娘,从此开枝散叶。   婚礼队伍已经在门前准备妥当,燕凌跨上骏马,喜乐便奏了起来。   昭王府与楚国公府也就隔了三条街,往日觉得挺近的距离,今日竟漫长起来。燕凌也不知道自己脑子里在想什么,一时是往日相处的点点滴滴,一时是今后余生共度的畅想。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到了楚国公府门前。   下马,引路,拜见长辈,奠雁礼……   等到繁复的礼节做完,他终于见到了他的新娘。   她手中执着纨扇,以此障面。   燕凌心如擂鼓,虽看不清她的面容,但是展露出来的风华,已夺走他全部的心神。   他呆呆地站着,忘记了要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直到被人推了一把,徐泽取笑的声音传过来:“瞧瞧,都高兴傻了。”   扇后传来一声轻笑,燕凌的魂魄才算回到躯壳中,红着脸继续。   他领着她出了闺阁,向长辈拜别。   徐焕接了茶,压住澎湃的情绪,温声道:“以后交给你了。”   燕凌肃然应是。   接着,由徐二夫人这个婶娘代行母职,交待为人妇的道理。   徐吟也恭声应是。   两人走到门前,徐吟终于忍不住,停下来回望。   父亲定定看着她,眼眶分明是红的。   徐吟忍下眼泪,再次向他施礼:“父亲,我去了。”   徐焕点头,笑中带泪:“去吧,为父相信,你会好好的。”   徐吟露出微笑,这一次真的出门了。   看着新娘子登车,燕凌上马,带着满腔喜悦的游街。   和来时的心急如焚不同,他现在恨不得绕京城三圈,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和喜欢的姑娘成亲了!   车队刚到街口,就听“哗”的一声,两旁的店铺二楼甩下来长长的彩带,紧接着激昂的锣鼓响起,反将喜乐压了下来。   这动静让看热闹的百姓们惊住了。这谁啊,敢压昭王府的喜乐,要捣乱吗?   下一刻发生的事,让他们马上改变了想法。   数不清多少人从店铺里出来,从巷子里出来,从大街上过来,有的席地而跪,有的躬身叉手,齐齐施礼。   锣鼓停了,众人的声音响起:“楚地百姓,谢徐三小姐活命之恩,贺徐三小姐新婚之喜。”   “谢徐三小姐活命之恩,贺徐三小姐新婚之喜。”   声音如起伏的浪涛,一层一层滚荡而过,从街口散开,远远传扬出去。   这些跪拜的人,鞠躬的人,有文士,有匠人,有商户,有小民,甚至还有妓子,还有僧道……   曾经在城门听过楚地百姓谈论徐三小姐的人,此时不由想起那句话:杀生为救生,徐三小姐是大慈悲。 第445章 婚车   婚车停住,喜乐也不吹了。   满街肃静,连看热闹的人都不由自主安静下来。   燕凌制止打算出面的长史,回身看向婚车。   万众瞩目中,婚车的帘子终于动了,一个俏丽侍女出来,目光扫过街边百姓,扬声说道:“三小姐说,多谢大家的祝福。今日大喜,还请到府中喝一杯喜酒。”   来自楚地的百姓发出欢呼声。他们今日捧着真心前来,并不是为了求什么,只要三小姐收到祝福,就心满意足了。   楚国公府已经收到了消息,这会儿管事下仆们适时地出来,大声招呼:“诸位,国公府将设下流水席,无论出身来历,只要是真心来贺的客人,都请到后街吃一杯水酒。”   百姓们越发高兴,居然能吃上国公府的宴席,能吹一辈子的牛!   “恭贺徐三小姐新婚之喜。”   “恭贺徐三小姐新婚之喜。”   不止楚地来的百姓,越来越多的民众加入贺喜的行列。热烈的呼声中,婚车再次启动,喜乐重新奏了起来,热热闹闹地沿着大街而行。   这些百姓们也不急着去国公府喝喜酒,就一路跟着婚车。所到之处,原本只是看热闹的人也被惊动了,听说了事情经过,啧啧称奇,免不了凑凑热闹。   于是游街的队伍越来越庞大,整个京城被都喜气淹没了。   长乐楼内,客人们看完热闹,心满意足地回位置闲聊。   “没想到徐三小姐在楚地的民望如此之高,真是出乎意料。”一个客人感叹道。   他的同伴笑了一声:“你别说,当初徐三小姐初来京城,就不寻常。”   “怎么?”对方好奇。   此人绘声绘色地说道:“徐三小姐进京的那天,就在这座酒楼前,街口车马行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故,马全惊了,一股脑跑出来……”   周围的人被他的话吸引,都转过头来细听。此人讲故事极佳,惊马如何危险,情况如何紧急,徐家护卫如何训练有素,徐三小姐出手如何果决,讲得跌宕起伏。   待他说完,还有旁人附和:“对对对,这件事我也听说了。真的是好险啊,那么多马受惊,一不小心就会酿成惨祸,多亏了徐三小姐。”   其实当时救人的功劳被归到长宁公主和太子身上,可世人都爱锦上添花,公主和太子已经不在了,反倒徐三小姐如今水涨船高,谁不会凑个趣呢!   “原来我们京城百姓也受过她恩惠。”果然有人这般说,“那楚地百姓说的都是真的了,这位徐三小姐是个善心人啊!”   “谁说不是呢?想想齐郡战乱多年,到现在还一团糟,百姓何其苦也。反观楚地,不过大半年就平定了,现下安居乐业,确实强多了。”   有齐郡来的人叹了口气,既羡慕又难过。   “不急不急啊!”一个老丈呵呵笑道,“燕二公子不是一直在练兵吗?总要让人家安心成个亲嘛!”   于是众人又说起虞州之战,齐郡江北的形势等等。   昭王入京以来,安民卓有成效,如今已是民心所向,大家都盼着他能真正平定动乱,还百姓一个清平盛世。   种种声音,传入雅间。   一名侍卫合上房门,问窗边的文士:“傅先生,回去吃酒吗?”   这位傅先生叹道:“哪里吃得下!”   侍卫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奈何嘴拙,不知道该怎么劝。   傅先生又道:“徐三小姐打下楚地的时候,我就心有所虑,没想到后果比我想的还要严重。如此民望,日后岂能甘心做个区区王妃?”   侍卫迟疑道:“或许,她自己没有想呢?”   傅先生摇了摇头,显然一点也没被安慰到:“她现在想不想不重要,到了那一步,自然会想的。”   侍卫无言以对。傅先生说话总是那样有道理,连世子都听他的。   不管傅先生怎么想,婚礼依旧热热闹闹地进行。   过了一条街,跟车的百姓稍缓,而婚车终于被拦住了。   燕凌还以为,闹出这么大动静,那些准备拦婚车的人都吓住了,没想到还有愣头青。   他抬头一瞧,打头的不就是赵六公子和楚九公子么?他们俩身后跟着一群世家公子,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贤弟,良辰美景,喜结良缘,恭喜恭喜!”楚九公子先站出来,笑眯眯打了声招呼。   赵六公子跟上:“燕兄,你我三人曾经义结金兰,这样的喜事,小弟不来不好意思啊!”   燕凌扬声道:“你们还知道不好意思!我一片诚心请你们来迎亲,一个两个拒绝得不留余地。这会儿来捣乱,还是兄弟吗?”   “话不是这么说。”楚九公子道,“想当初我们三人同去求亲,唯你拔得头筹。如今迎亲还把我们叫去,不是往我们伤口洒盐吗?”   “就是!燕兄你不厚道啊!”   燕凌明白了,这两人就是来捣乱的。他干脆直问:“那你们想怎么样?”   赵六公子与楚九公子对视一眼,说:“当然是出出气了。今日过后,徐三小姐就是嫂子了,不趁着现在为难,还等什么时候?”   楚九公子点头表示同意,不怀好意地问:“燕兄,你不会怕了吧?”   燕凌呵呵一笑:“都是手下败将,我会怕?来啊,你们有什么招就使出来!”   “好!贤弟果然干脆!”楚九公子一拍手,当下就有一群书生从后头走过来,“贤弟勇冠三军,来武的我只能认输,所以玩玩文的。”   他指向这些书生:“他们一人一题,你要都答得上来,那我就送上厚礼,恭贺你们新婚之喜。”   说着,旁边有礼车缓缓驶来,一辆又一辆,竟然有十几辆之多。楚九公子命人打开,金银、绢帛、药材……目不暇接,引得围观的百姓一阵赞叹。   “还有我!”赵六公子说着,另一边也有礼车驶来,和豫王府的差不多数,又引发了一阵抽气声。   燕凌扫过一眼,又问:“要是答不上来呢?”   “贤弟答不上来的话,这些贺礼自然就没了。我们也不为难贤弟,只消你们下来跟我们陪个不是,说一句对不住我们,那婚车就可以继续走。”   燕凌呵呵两声。他要输了,就算拜了堂,以后还有脸吗?在他最重要的婚礼上捣乱,想得美!   “那说好了,你们可不要后悔。”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燕凌笑眯眯,从怀里掏出一大叠纸张,上面赫然是各种诗词名典:“来吧!” 第446章 过关斩将   楚九公子和赵六公子呆滞了一瞬。   “什么东西?”   他们很快知道了。   第一位书生出题,要求写一首诗,题目是画眉。   燕凌低头找啊找,从里面翻出一张纸,然后就开始念诗。   “……”   楚九公子下巴都要掉了,问赵六:“他怎么知道我们出什么题?”   赵六公子瞅着那厚厚一叠,木然道:“这是准备了多少啊……”   题目一个接一个出,每次燕凌翻啊翻,都能从中翻到切题的。   很快,书生们全都轮了一遍,一个也没难住他。   燕凌洋洋得意:“怎么样,你们认输了吗?”   楚九公子抹了把脸,挥手让人把礼车送上。   赵六公子叹了口气,也跟上。   “你厉害,我们认了!”   燕凌笑眯眯:“多谢楚兄,多谢赵贤弟,你们诚心送礼,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哈哈哈哈!”   前日小厮们给他说完拦婚车的花样后,他便召了幕僚团来,把可能出的题都写了一遍。毕竟是喜事,出题大都是相关的,不难猜出来。这不就派上用场了吗?   两位公子无奈地对视一眼,齐齐施礼:“恭贺贤弟(燕兄)新婚之喜。”   婚车继续前行,到了街尾,又有人拦路了。   来人一身异族王袍,身边侍卫所穿服饰亦与中原人大相径庭。   燕凌惊讶:“凉王?你何时入的京,怎的没人告诉我?”   与一年前相比,阿鹿又高了一些,眉目也越发俊俏,再无孩子模样。十七岁的男孩子,正是大变样的时候。   “想是燕二公子忙着婚事,没注意吧?”阿鹿笑着说,“徐三小姐成婚,本王怎么能不来呢?楚九公子和赵六公子都出马了,同为失败的求婚者,我也不能置身事外,对吧?”   难道他还能说错吗?燕凌叹了口气:“行,你想怎么样,出招吧!”   阿鹿道:“本王虽然向往中原文化,但毕竟是异族人,不如二公子有学问,就不跟你来文的了。”   燕凌大为振奋:“你要来武的吗?行啊!”   “对!来舞的!”阿鹿一招手,膀大腰圆的异族汉子们马上围了上来。   燕凌正要招来部下,却听阿鹿扬声喊道:“嘿!呀!”   几十个异族壮汉跟着他大喊:“嘿!呀!”   随后用力拍了两下手掌,腰胯有节奏地扭动起来。   “伊呀拉嗦嘿……”雄浑的歌声伴着粗犷的舞蹈,给京城百姓带来别样的感受。   燕凌张着嘴巴,愣在那里。   敢情不是武,是舞啊……   这……   大凉勇士舞毕,大街每一个角落都挤满了百姓,有的哈哈大笑,有的跟着拍掌,还有的学他们的动作手舞足蹈。   阿鹿笑嘻嘻:“燕二公子,来呗!”   百姓们都是爱凑热闹的,何况这位异族王爷又年轻又俊俏还好玩,也就跟着起哄。   “燕二公子,舞一个!”   “上啊!不上怎么娶徐三小姐!”   “就是,不能认输!”   燕凌:“……”   婚车上的徐吟听到外头的动静,不由“扑哧”笑了。   “还是凉王厉害。”   小满挺着急:“怎么办呀!燕二公子哪里会跳舞,这不是为难人吗?”   徐吟捂着手炉,笑道:“别着急,先等等。”   阿鹿笑眯眯:“燕二公子,不行的话早点认输?本王很大度的,只要你认了,就放你过去。”   燕凌呵呵:“凉王殿下想太多,我这辈子就没认输过!”   他翻身下马,向旁边的侍卫伸出手。   那侍卫低头看了看,试探着把腰间的仪仗用剑递过去。   燕凌一把接了,走上前道:“不知道凉王殿下可曾听过,我们中原有一种舞蹈,叫做剑舞……”   看到阿鹿的表情一滞,燕凌“唰”一下拔剑出鞘,笑道:“不才今天就让凉王殿下品鉴品鉴。”   话音落下,他抬手挽了个剑花,身姿矫如游龙,风一般卷荡而去。   剑气如虹,寒光如芒,扬起是一道匹练,落下是一阵秋风。   身着喜服的青年矫健灵动,肩背宽厚,躯体修长,每一次腾挪转移,都是力量与诗意结合的美。   是冷月照千山,也是桃花送春风。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安静了,只能听到剑气破空的声音。   “叮!叮!叮!”不知哪里响起清脆的撞击声,给舞剑的人打着拍子。   众人循声而去,发现来自喜车。   车帘轻轻拂动,透过缝隙可以看到新娘手里拿着一支金钗,轻轻敲击着掌心的手炉,清晰而柔缓的声音传出:“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说完最后一个字,那边剑也收势。   燕凌回过头,微微一笑。   尽管两人隔着车帘,却仿佛对视一般尽在不言中。   阿鹿掩住脸,简直没眼看。   “算了算了,本王认输,你们过去吧!”   燕凌却不走了,笑问:“凉王殿下,楚九和赵六都送了贺礼,你是堂堂大凉之主,身份可比他们高多了,就这样空着手不合适吧?”   阿鹿大怒:“你抢了我相中的王妃就算了,还要敲我竹杠?”   燕凌睨着他:“所以殿下什么也没带?这不合适吧?哪有吃喜酒不带贺礼的?这是大凉王族的礼仪吗?”   “……”阿鹿黑着脸,“给你给你!”   他一脸晦气地招了招手,当即有侍卫推着礼车过来。虽然数量没有楚九赵六那么多,可里面装的不是药材就是宝石,稀罕得很。   “都是我们自家挖的,燕二公子不嫌弃吧?”   燕凌立马变了一副面孔,笑嘻嘻地说:“不嫌弃,怎么会嫌弃呢?凉王殿下请到舍下喝一杯喜事,定给你留个好位置。”   阿鹿翻了个白眼,让到一边去了。   婚车再次启动,这一次终于没人捣乱了,绕过半个京城,顺顺当当回到昭王府。   婚车一停,鞭炮声时响了起来。   徐吟下了车,虽有纨扇遮面,仍能看到密密麻麻的人群。   一路过来都很镇定的她,忽然紧张起来了。   这时,一双手伸到她的面前,燕凌轻柔但坚定的声音响起:“阿吟,来。” 第447章 花烛   徐吟深吸一口气。   不管后面有多么繁重的礼节,她就这样跟着他,一步步迈过朱红大门,经过正堂,到达跨院,最后进入洞房。   这里,就是她人生的新,日后的家园。   纨扇放下,燕凌呆住了。   他从未见过她如此盛妆的模样,秾丽得仿佛天下春色都绽放在她的身上。   直到再一次被取笑了,他才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   而后又是一番礼节,直到饮过合巹酒,燕凌不得不出去待客了。   临走前,他说:“你歇一歇,礼都走完了,没人会来新房的。”又交待仆妇,“准备的吃食呢?赶紧送上来。”   都问完了,这才不是很放心地走了。   徐吟长出一口气,身为女子有种种不便,好歹这会儿不用去应酬是一样好处。   小满见她疲累,忙问道:“小姐,要不先拆头发吧?”   一名嬷嬷听闻,笑着纠正:“姑娘,我们二公子的封爵是晋国公,以后应当称夫人了。”   小满也笑着回道:“谢嬷嬷提点。不过我们老家的习俗,家里的小姐就算嫁了人,带来的陪房也一辈子都叫小姐。”   那嬷嬷怔了下,忙请罪道:“却是老奴未闻其详,还请夫人莫怪。”   燕凌自小在军营长大,十岁上身边就没有仆妇了,这些嬷嬷丫鬟都是新调来的,并不敢造次。   番茄   徐吟摆摆手,并不在意这些小事,说道:“拆了吧。”   头上发冠极重,为了插上那些珠翠,还戴了假发,她的脖子都要压断了。   摘了发冠,换下礼服,待她洗漱完,吃食送过来了。都是些细致易克化的,银丝面、小馄饨、燕窝羹……   徐吟吃到半饱就停了。   单坐着实在是无聊,她想了想,吩咐小满:“找本书来看。”   小满应了声,指使着一群仆妇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了她之前常看的书。   徐吟倚着软榻看了一会儿,发现自己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她不由叹了口气,把书扔到凭几上,捂住了脸。   小满关切地问:“小姐怎么了?不舒服吗?”   徐吟摇摇头:“没事,你们都下去吧。”   小满有点明白过来,笑嘻嘻道:“那小姐坐着,我们也到外头歇一歇。”   徐吟点点头,看着屋里侍婢都退下,只剩她一个人,终于放松了一些。   书看不进去,坐着也无聊,她就站起来四处闲看。   燕凌原来的住处不在这里,这新房是新置办的,处处透着喜气。不过,没意外的话,这里他们只会住几个月。等昭国公登临帝位,燕凌就会另外开府,而府邸他早就选好了,就是原来的逸王府,他先前带徐吟去看过。   逸王府先前打理得很好,要改建的地方并不多。不过他们将来的正院肯定要重新收拾,燕凌的意思是书房放在一处,但要另外开一道门,这样她见人议事都很方便……   想着想着,徐吟的心思沉浸进去,书房要如何布置,两人的东西如何摆放,怎样才能做到既独立又随时在一处……   当她在脑海里演示到第三个方案的时候,外头响起脚步声。   她一惊回神,燕凌已经推门进来了。   看到她神情迷蒙,他带着歉意说道:“对不住,客人有点多。”   徐吟知道他误会了,也不解释——让他以为自己困了,总比紧张得神思恍惚要好吧?   她站起来:“喝酒了吗?可要饮些醒酒汤?”   “喝了一点点,不多。”燕凌忙道,“我先去洗漱一下。”   徐吟迟疑了一下,她是不是应该跟去?随即听他对丫鬟说不必伺候,不由失笑。她真是太紧张了,思路竟被带着跑了。   对于这桩婚姻,她和燕凌早有默契,他们的结合出于爱意,彼此是平等、尊重的。他没有选择那些妇德无可挑剔的名门闺秀,自然不会要求她像寻常妻子一样服侍丈夫。   再说,这种自理能力本该人人具备。丫鬟都把东西备好了,难道自己没有手吗?   于是她心安理得地坐下来,继续看书。   这下倒是真看进去了,燕凌出来的时候她都没发现。   直到丫鬟们都退下,屋里多余的灯烛也撤走,她才恍然发现燕凌就坐在对面笑吟吟看着自己。   这会儿屋里除了龙凤烛,便只有她看书的这里还留着灯台。   视线从书本上移开,新房里已经营造出了朦胧的意境。昏黄的灯光下,燕凌的眼越发含情脉脉,叫她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要歇息了吗?”   话一出口,徐吟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既然觉得紧张,干嘛要主动开这个口?   她懊恼的小情绪展露在脸上,燕凌不由笑了起来。   他起身换了下位置,坐到她身后,随后,自然而然伸出手臂,将她整个人都圈进怀里。   徐吟感觉到他就靠在自己肩上,热热的气息吐在耳廓,不由自主颤了颤,浑身肌肉都紧绷起来。   好一会儿,燕凌才开口:“阿吟,我感觉像做梦一样,现在还不敢相信是真的。”   听他这飘忽的语气,徐吟不由笑了一声,缩紧的肩膀慢慢放了下去。   “那你去睡吧,继续梦一会儿。”   “不要。”他又将她抱紧了一把,傻笑道,“做梦哪有现实好。”   想到从初识以来,他对她的情感从来都是这样坦荡而热烈,徐吟心一软,反握住他的手。   燕凌大为高兴,又问她:“累不累?我瞧你那头冠,得有十几斤吧?”   徐吟笑了下,回道:“倒也没这么夸张,不过七八斤肯定有。”   “成亲真是太折磨人了,还好一辈子就这一次。”燕凌松开她,问,“你方才吃过了吗?可还合胃口?”   徐吟点点头,反问他:“你呢?席上是不是光喝酒了?”   “没喝多少。”燕凌再次辩解,抬手嗅了嗅自己,“你闻到酒味了吗?”   这倒没有,他已经漱了口,离得这么近也只有淡淡的余香。   “今日是洞房花烛,我才不会让那些人灌醉呢!”燕凌带着些许得意说道,“反正谁来劝,我都只喝一口。”   徐吟安心了些。反正凭燕家如今的地位,不需要将就别人的面子。何况燕二这交际能力,他就算不喝也能把人哄高兴。   “喝酒之前垫肚子了吗?”   燕凌点头:“吃了一碗面,喝完后又用了一碗羹。你放心,我可不会糟蹋自己的身子。”   说完闲事,燕凌听着外头的梆子声,伸手去勾她的手指,眼神小心翼翼探过去:“夜深了,要不……我们歇息吧?” 第448章 都好   小隔间传来水声。   燕凌两眼放空,控制不住思绪乱飞。   她在做什么?怎么水流声音这么大……   其实声音并不大,只是他现在全副心神都在那里,听觉格外敏锐。   这一想,燕凌的思绪就收不住了。方才抱着的时候感受到的曲线,她身上浅浅淡淡的体香,还有……避火图上的……   徐吟洗完回来,就看到他满脸通红。   “怎么了?不会是酒的后劲来了吧?”她关切地问。   “没有没有。”燕凌连忙否认,飞快地瞟过去一眼。   她的头发披散着,刚刚洗沐过,身上有着淡淡的水汽,脸颊被热气熏出了红晕,叫人想咬上一口。   燕凌深吸一口气,挪开视线。   不能再看了,得再等一等。   “你不去洗吗?”徐吟问。   “去,马上。”燕凌应了声,赶紧进去了。再晚一点,他怕自己就露出丑态来。   但他还是心急,手里动作飞快,没一会儿就洗完了。   等他出来了,一抬眼,刚才的忍耐全破功了。   徐吟就坐在床头,好像是头发勾到了抹胸的带子上,正拉着衣裳,低头去够背后的带子。   冰肌玉骨,欺霜赛雪……   徐吟刚把头发抽出来,就猛地被抱住了。   沉重的呼吸洒在她肩头,燕凌含糊地控诉:“你怎么能这样……”   他本来想稳重一点的,结果她这个样子,根本不可能做到嘛。   徐吟转头想说句话,可下一刻就被堵住了。   他吻得又青涩又急切,刚开始磕到了嘴唇,也碰到了牙齿。不过,在她的痛呼之后,他很快调整过来,没再犯错了。   两人的学习能力都很强,在最初的磕碰后,很快找到了适合彼此的方式。   就是他太急切了,徐吟有点呼吸不过来,推了他一把:“慢点……”   谁知这个动作却带来了反效果,燕凌只松开她一瞬,更用力地含住了她,跟吃人似的,一点余地也不留。   徐吟想推开又舍不得,就这么被他带入了崭新的世界。两人纠缠着,胡乱跌进了床铺,帐子被扯下来,银钩晃动不止。   烛光到了帐子里,更加微弱,营造出幻梦般的朦胧氛围。   里面的人滚成一团,分不清你我。   风雨渐渐急切,眼看着雷电交加,忽然静止了。   燕凌的声音带着委屈:“我……我看书学了的,你等一下,我再试试……”   随后,徐吟咬住唇,倒吸一口凉气。   他又慌慌地停住:“怎么了,不对吗?”   徐吟看着眼前的青年,他浑身冒汗,脸庞泛红,眉梢眼角尽是春意。都这样了,可他还是停了下来,忍耐着问她。   “没有,你做的很对。”她抬手抱住他厚实的肩膀,将脸埋进去,“继续。”   于是风雨更急,辗转着,痴缠着……   外面冬夜寒冷,屋内却春光融融。   屋里的动静隐约传出来,守在外面的嬷嬷侍女们松了口气。   尤其那位昭王妃派来的嬷嬷,她本就是来听动静的,此时差事完成,满脸都是笑意。   “水备好了吗?衣裳找出来了吧?可不要让主子等着。”   昭王府的侍女应了声是,又查看了一遍。   确定万事俱备,那嬷嬷转过去,客气地对小满说道:“姑娘,等会儿就劳烦你了。”   小满脸庞通红,胡乱点了点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里头终于喊人了。   小满拍了拍发烫的脸颊,带着人进去了。   可惜她没来得及看一眼,就被燕凌赶走了:“东西放下,人出去。”   小满不由看向床铺,帐子垂着,只隐约显出半个人影。   小姐没反对,那就是同意。她也就不多说什么,将衣裳搁下,便退下了。   门关上,燕凌走过去,撩起帐子。   看到床上的人,他小心翼翼地问:“你还好吗?我扶你起来……”   徐吟半倚在床上,长发铺了满枕,露在外头的肌肤都泛着粉。听到他的声音,她睁开眼睛看过来。   燕凌对了个正着,差点想把她按回去。她从来都是骄傲的,冷静的,何曾这么柔弱过?   还好他及时收回目光,也不等她回应,就自觉地伸过去,把她抱了起来。   “哎……”   身子忽然悬空,徐吟“哎”了一声。   其实她没什么事,打小身体康健,又日日练箭骑马,这点事委实累不着她。非要说的话,就是……还不适应。   但在燕凌眼里,她可不是没事的样子。   “别动,我来。”   他不由分说,带着强制的意味,这让徐吟觉得很新鲜,索性就听他的。   燕凌把她稳稳地送进去,难得见她这么听话,犹豫了下,问:“我帮你洗?”   徐吟没忍住笑了,横了他一眼:“想得美!出去!”   对上她的眼神,燕凌整个人都是飘,出去前不放心地说了句:“有事喊我啊!”   “知道了。”   当徐吟洗完出来的时候,就看到燕凌就披着件袍子靠在床边,一边发呆一边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笑什么?穿成这样也不怕冻到。”   燕凌回过神,回道:“没什么。”然后自己进去洗。   等他出来的时候,床铺已经收拾过了。   两人重新躺下,燕凌自然地伸过手臂,将她揽进怀里。   如今天气正冷,哪怕屋里烧着炭,还是会有寒意,徐吟也就不客气地将他当暖炉了。   看她恢复了往常的样子,燕凌终于放松下来,正想跟她说话,徐吟抢先一步开口了。   “你不是说你看书了吗?怎么好像没学到啊?”   受到置疑的燕凌叫屈:“我那是一时紧张,后来不是很顺利吗?”   徐吟笑了一声,不答话。   就他那横冲直撞的样子,顺利还不是她配合。   “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满意?”   徐吟原想顶回去,触到他的眼神,马上改了口:“没有啊,我就说说。”   奈何燕凌已经蠢蠢欲动:“那再试一次?我保证这回一定让你满意。”   “真的不……唔!”   屋里又传来动静,丫头们一个个都红着脸低着头。只有嬷嬷带着过来人的微笑,说道:“记得多备些水。” 第449章 明珠   燕凌怀疑自己在做梦。   他发现自己站在人来人往的天街上,到处都是花灯,和除夕那日一样。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声喊:“陛下出来了!”   大家急慌慌地往前挤去,直到那座花楼。   他顺着人流涌上前,挤在人群里。   锣鼓敲了一声,一行人慢慢上了花楼。   打头那人穿着龙袍,正是伪帝。走了两步,他回头向身后的女子伸出手。   那女子花容月貌,堪称绝色,正是徐思。   ——不对,她比徐思要年长一些,容貌更盛,打扮也更华丽。   伪帝牵着徐思的手上了花楼,两人说说笑笑地看灯。   他却注意到旁边还有一个人,相比起徐思的华丽,她穿得简洁利落,窄袖的胡服,热烈的红色,在人群中却像是一只孤鹤。脸上覆着半边的面具,露出来的另外半边不施脂粉,却仍然堪称姝丽。   他听到旁边有人小声说话。   “那就是徐贵妃啊!真美!怪不得陛下对她言听计从。”   “红颜祸水,要不是生得这么美,怎么能把陛下迷得是非不分?”   “商之妲己,夏之妹喜,周之褒姒……如此妖姬,国之祸事。”   “听说柳昭仪被打入了冷宫,就因为得罪了徐贵妃。”   “还有戚才人,怀着龙种呢,竟死于非命……”   “看到徐贵妃旁边那个女人没?那就是她妹妹,听说她的脸是在东江王府跟人争风吃醋划伤的。”   “恶毒啊!徐贵妃做的坏事,她没少帮凶。”   “还好脸坏了,要不然就是另一对赵氏姐妹。”   “明珠郡主,这么好的封号,怎么就给了她……”   不,不是的。他在心里说,你们都弄错了,她不是这样的。   可是他张不开口,只能看着他们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神情充满不屑与痛恨。   花街倏然淡去,下一刻,漫天都是黄沙,他牵着马站在路边。   有玄铁卫疾驰而来,向他禀报:“公子,他们去凉川了。”   凉川,他抬头看过去,黄沙中露出小镇隐隐约约的轮廓。   他翻身上马:“走。”   旁边,秦先生跟人说完话,过来向他请示:“公子,他们发现了方翼的行踪,这小子奉了世子的命来追杀你。”   他不屑地回道:“暂且不必管他,真敢跟上来,就叫他有来无回。”   “是。”   他驰过了漫漫黄沙,抵达那座边陲小镇,推开了客栈的大门。   他看着她身穿红衣,脸上仍然覆着那半边面具,从黄沙中向他走来——经过他时,淡漠地扫过一眼,丝毫没有停留。   再后来,他看到她周围燃起熊熊大火,脖子流下鲜血,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   他冲进去,看到她眼神空洞,生气逐渐逸失。面具落下,藏在下面的半边脸布满一条条深深的刀疤,可以想像划下去的时候使了多少力气。   他心脏疼得紧缩,终于喊出了她的名字:“徐吟——”   燕凌猛然睁开眼,看到的却是头顶的百子千孙帐。   烛光透进来,周围静谧而安详。没有黄沙,也没有火光。   “怎么了?”徐吟被他吵醒,迷迷糊糊问。   看到她活生生地躺在身边,燕凌悬空的心缓缓落了回去。   “没事,做了个梦。”   徐吟打了个呵欠:“梦见什么了?吓成这样。”   燕凌这才发现,额头上全是冷汗。   他吐出那口气,将她往怀里揽了揽,说:“很奇怪的梦,梦见你姐姐当了贵妃,你毁了容,戴着半边面具。”   说完,发现怀里徐吟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怎、怎么了?”   “说说。”徐吟已经没半点睡意了,拉着他问,“具体什么样的梦?”   于是燕凌把梦中的情形说给她听,末了还说笑:“真是莫名其妙,别的事就算了,那个方翼我都没见过他,还奉了大哥的命来追杀我,也太离谱了。”   发现徐吟没笑,他关切地问:“怎么了?你不会被吓到了吧?伪帝都死透了,这些都是不可能的事。”   徐吟仰起头问他:“你有没有想过,假如当初我没发现方翼包藏祸心,是个什么结果?”   “呃……”   “你梦中的事,很有可能会变成现实。”   燕凌没否认她的话,只安抚道:“这种假设的事情,就不要再去想了。现在一切都很好啊!该死的人都死了,该活的人也活着。”   这倒也是,反正这一世已经改变了,那些痛苦和绝望都不会再发生了。   看她重露笑容,燕凌心里一松,凑过来吻了吻她。   “那些人可真没眼光,明珠郡主,我觉得这个封号很好呢!你在我心里,就是最珍贵的明珠,希望你大放光彩,让世人知道你的宝贵,又希望把你藏起来,只叫我看得到——要不,让父亲给你改个封号?”   徐吟被他说的笑起来。   前世她要了明珠这个封号,为的是恶心魏四,自己从来没当回事。一个靠姐姐出卖自己得来的封号,本来就是肮脏的,她又怎么会觉得好?   可是现在,被他这么说出来,忽然就释然了。   恶心的是伪帝,是那些害她们的人,跟一个封号什么关系?她本来就是明珠,是父亲的掌上明珠,是他在心里藏了两辈子的明珠。   “你记着今天说的话,日后变心了,可别觉得我是鱼眼珠子。”   燕凌道:“要真那样,我才是鱼眼珠子,看不出来什么是宝贝。”   徐吟不由一笑,主动伸手揽住他。   燕凌看了看外头,冬日夜长,还不见光亮,不由蠢蠢欲动。   “时候还早,要不我们……”   徐吟感觉到了,立刻缩回被子里:“我想睡觉。”   “这么精神睡什么觉啊!都这个点了,就当晨练了。”   徐吟被他逗笑了:“什么晨练,谁拿这个当晨练?你要不要脸?”   “不要不要,我要你。”燕凌死皮赖脸,跟着缩进被子,“来嘛,这么冷的天,动一动才会暖和。”   再不同意,他什么稀奇古怪的理由都要说出来了。徐吟不再说话,纵容他的放肆。   思路客   新房里安静下来,只有断断续续的声响。   龙凤烛亮了一夜,终于燃尽了。 第450章 高兴   后果显而易见,早上睡迟了。   徐吟初时有点不好意思,可事情已经这样了,不好意思也没办法,便厚着脸皮在心里默念,只要我不尴尬就不存在。   于是她从容自若地去敬茶了。   燕家人口少,除了自家父母兄嫂,便只有几个远房叔伯。   徐吟先去拜了祖宗,然后见了长辈。   整个过程,没有人为难她——开玩笑,徐氏手里有兵,她是带着兵马嫁过来的,谁敢为难?   等那些远房族亲离开,只剩下自家人,气氛就更和谐了。   用过早饭,昭王妃说:“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跟阿吟说说话。”   昭王顺势起身:“行,我跟老大先去博文馆,公务太多了。”   谢氏也有事要忙,昨天办了婚礼还没收拾完,随后也告退了。   屋里只剩下三个人。   昭王妃看着燕凌,燕凌也看着她。   昭王妃又好气又好笑:“你赖着干什么?看不出来要你走吗?”   燕凌一脸无辜:“母亲为何要赶我走?我又没地方去。你们只管说话,当我不存在就好了!”   “臭小子!”昭王妃点了点他,转回头对徐吟和颜悦色地说,“别理他,我们到里头说话。”   “是。”   婆媳俩进了次间,这里是昭王妃平日起居之处。她吩咐一声,徐吟就看到一溜儿丫鬟捧着东西过来。   布料、配件、首饰……应有尽有。   昭王妃左挑右选,忙忙碌碌:“以前总想要个女儿,可惜家里只有两个坏小子,从来没享受过打扮女儿的乐趣。现在好了,有你在,家里等于多了个女儿。”   徐吟心想,燕承已经成婚,家里不是有谢氏么?转念一想,也对,谢氏出身百年世家,必是样样齐全,昭王妃反倒不好做多了。   “肤白就是好,瞧你,素的艳的什么颜色都好配。”昭王妃笑眯眯地给她搭了几身,又问她的喜好,定下了衣裳的样式。   徐吟道:“母亲,我衣裳很多,您不必费事的。”   昭王妃按着她:“你别管,我就爱费事。”   徐吟失笑。她都这么说了,自己还能怎样?   “这可是我攒了好久的,若有个女儿就给她当嫁妆。不过现在给你也是一样,长长久久留在家里,就更好了。”   昭王妃笑眯眯的,接着给她挑了首饰。   徐吟坦然受了:“多谢母亲。”   昭王妃忙了一通,又挑了几件让人给谢氏送去——小的刚进门,大的也不能忽略。   送完见面礼,拉近了彼此的感情,昭王妃终于开始说事了:“小二我亲自带到十岁,就送军营去了,身边并无仆妇丫鬟。你现在进了门,院子里添的人都是我新挑的,若有什么不适合,去留你只管做主就是。”   徐吟应是:“先适应些日子,合得来就留下,合不来再说。”   昭王妃就喜欢她这坦荡的性子:“你连十万大军都管得来,我是不必操心你的。”   然后又说了一些燕凌从小到大的事,末了道:“你是他千求万求娶回来的,日后定能过得美满。将来他要是有做得不是的地方,不拘你同谁说,我们都不会偏向他。”   偏不偏向另说,婆母有这份心就很好了,徐吟真心谢过。   然后就是家里的一些事,譬如什么事是谁管啊,有哪些约定俗成的规矩啦,然后说:“咱们家没那么严苛,大体不错就行了。家里的事要有为难的,找你大嫂就是。她也是个好性子,回头处一处你就知道了。”   徐吟一一应下。   就这么忙了一通,快到中午了。   有仆妇过来问菜单,昭王妃便对徐吟道:“你正好去看看,我们家厨子是潼阳带来的,口味和京城有所差别。先前找了个楚地的厨子,也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以后忙起来要各自叫膳,心里也有数。”   “是。”徐吟答应一声,跟着那仆妇去了。   待她离开,昭王妃出了次间,瞧见燕凌百无聊赖地坐着,就是不走。   她拍了下儿子的头:“怎么样,高兴了吗?”   燕凌咧着嘴笑。   昭王妃横了他一眼,又忍不住笑:“傻样!”想想补了一句,“跟你父亲一样。”   诶,父亲也有犯傻的时候吗?这倒是他从未见过的。不过也是,他是当儿子的,父亲在他面前要有威严,母亲眼里的父亲当然不一样了。   说到这个,燕凌忽然发现了什么,说:“母亲,你今天特别高兴。”   “有吗?”   “有啊!都笑成什么样了!”   昭王妃伸手摸了摸,脸颊还真没放下去过。她笑眯眯地说:“你成家立业了,母亲高兴嘛!”   燕凌不相信:“大哥成家的时候,您可没高兴成这样,肯定有别的事。”   昭王妃还是笑着,燕凌笃定自己猜对了。不过母亲不说,他也不好追着问。   “你们处得还好吧?有没有欺负人家?”   燕凌叫屈:“从来只有我被欺负的份,什么时候欺负过她?”   “最好是这样!”昭王妃随后感叹,“女子出嫁,无异于第二次投胎。突然到一个新的家里,原本与自己无关的人都成了家人,处处不适应。当初你大嫂也是,看着胸有成竹,其实心里虚得很。好在你大哥体贴,慢慢过了这个阶段。阿吟性子看着强,但家里的事和外头不同,你也要多留意。”   燕凌肃然应是:“人是我自己要娶的,自然要珍之爱之。”   昭王妃笑起来:“你懂这个道理就好。亲家公原本要留她在家招婿的,肯让她嫁过来,是对咱们家的信任。若是她过得不好,那我们就愧对人家了。对了,徐家那边你要多走动,她姐姐不在京城,你们要多孝顺些。”   “这还用您说?我心里知道的。”燕凌应道。   “哟,还嫌我烦是吧?”昭王妃戳了戳他,“以后你就不用烦了,有媳妇管着,老娘当然靠后了。”   燕凌嬉皮笑脸:“母亲怎么能这么说呢?您在我心里就是最重要的,以后七老八十了也一样。”   昭王妃嫌弃地推开他:“行了行了,以后对着你媳妇撒娇去吧!” 第451章 早睡早起   吃过午饭,昭王妃就放人了。   她自己也忙,如今虽无皇后之名,但所做的事并无差别,哪有时间耗费。   回到院子,看徐吟无意间捶了捶腰,燕凌凑过来问:“累了吗?要不补个觉?他们忙去了,晚饭都是各吃各的,不用顾忌。”   燕家只有早饭是一起吃的,吃完就各忙各的。一般昭王和燕承去博文馆,燕凌去军营,昭王妃和谢氏处理内务。   现下燕凌告了婚假,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是闲的。   徐吟身子康健,倒不至于这样就累了。不过本来就是歇晌的时间,犯不着给自己找事情做,她也就从善如流去补觉了。   说是不累,精神却是紧绷了多日。这一放松下来,就睡到了日头西斜。   徐吟睁开眼,发现燕凌趴在枕头上看她。   既然在床上,外裳自然是脱了的,他的中衣也松垮垮地挂着,露出大半的胸膛,头上没有戴冠,是和往日不一样的风流姿态。   外头的阳光映进窗格,给他打上了一层背光,整个人越发闲散似仙。   徐吟眨了下眼,不由伸手摸了摸。   燕凌顺势握住她的手,轻声问:“睡够了?”   “嗯,你什么时候醒的?”   “大概睡了半个时辰?也许一个时辰。”   徐吟失笑,这会儿怎么也申时了,离他们睡下去最起码一个半时辰。   “你醒了就这么一直看着?不无聊吗?”   “不,看一辈子也不无聊。”燕凌答得顺口,一边伸手摸她的脸,一边感叹,“你怎么这么好看?”   徐吟笑:“你也很好看啊!”   “那我们就互相看吧。”燕凌凑过去亲了一口,低声问,“有没有不舒服?”   “没有啊!”徐吟没多想,直接就答了。   然后,燕凌的眼神有点不一样了。   徐吟突然意会过来,忙伸手挡住,叫道:“不行,今儿还有事没做,再不起就晚了。”   “哪有什么事?礼不是都走完了?”燕凌不想听,一把抓了她的手,整个扯入怀中。   “真的真的。”徐吟忙道,“都这个点了,等会儿就晚饭了,你急什么?”   燕凌这才作罢,不无可惜地说:“要是你再早醒一会儿就好了。”   早醒一会儿他就要硬来么?呸!禽兽!   徐吟在心里骂了一句,推开他,起来穿衣。   等收拾妥当,她吩咐小满:“咱们屋里的人呢?都叫来吧。”   照理说,新妇见完长辈,就该下仆见新夫人了。只是徐吟这个晌歇得太久,就拖到了这个时候。   徐吟坐下来,神情淡定。连见长辈都迟了,这点尴尬算什么?所谓债多了不愁,虱多了不痒,脸丢多了也就视同寻常了。   别说,看她这副作派,丫鬟仆妇们反倒不敢怀疑,一个个恭敬地过来行礼。   徐吟自己带了人手,因此昭王妃调来的一二等丫鬟不多,资历高的也就一个嬷嬷,余下的都是粗使。   她问明情况,叫小满一一记下,然后分派职责,说明赏罚。一会儿事情便弄完了,接着分发赏钱。   下人们高高兴兴地接了赏,这就算是认了主。   等人都退下,燕凌出来问:“没别的事了吧?”   “有。”徐吟说,“你带我认认路。”   只要和她在一块,做什么都好。燕凌高高兴兴的:“行啊,这就走吧!”   昭王府以前她也来过,只是那会儿主子都不在。燕凌领着她,一路看过去:“那里是正房,早上你去过了。大哥大嫂住在棠华院,就那个方向,看到了吗?西跨院是花园,闲着没事可以去散散心。我在外院有个书房,喏,从这条道出去,走角门,转过弯就到了……”   徐吟一一记下,问他:“将来……大哥大嫂也不会住这里了吧?”   燕凌笑着称是:“我说要搬去逸王府,大哥还问端王府是不是空着。不过他很快打消了念头,不吉利,也不方便。”   昭王若是上位,燕承便是储君,自然是要住东宫的。   “那这座宅子很快就空了。”徐吟有点可惜。   燕凌不以为意:“到时候改成别的就是。”   两人说着,去花园玩了一会儿。   晚上昭王回来得迟,昭王妃也忙,就不必去请安了。   入夜,燕凌陪着下棋。   见他棋下得乱七八糟,还频频看自己,徐吟心知肚明。可她就是不说,只管慢条斯理地下棋、数子。   外头敲了一更,燕凌终于沉不住气了:“该歇息了吧?”   “啊?这么早?”徐吟一脸惊讶。   “早睡早起嘛,免得像今天一样迟了。”   “那也太早了,反正明日没事。”   燕凌被她堵了一下,绞尽脑汁想词儿。忽然看到她嘴角隐约的笑意,顿时回过味来,倏然扣住她落子的手腕,低声威胁:“逗我是吧?”   徐吟笑眯眯:“我说的不是实话吗?哎……”   话没说完,忽然天旋地转,人已经换了位置。身后是棋盘,身前是燕凌。   “你……干什么?”看着燕凌越来越近的脸庞,徐吟感觉心跳漏了一拍。   “下棋啊!”燕凌随手摸起一枚棋子……   冰凉凉的棋子一路上滑,经过手臂,滑过肩膀,蹭过锁骨,最后悬在上方,在她大睁的眼睛注视下,“咚”一下滚进领口。   燕凌又拈起一枚棋子。   “停!”徐吟大叫一声,吓得丫头在外头探头探脑,隐约看到屋里的情形,又火速退出去了。   燕凌眨了下眼,凑近了在她耳边说:“为什么要停?我不想停怎么办?”   徐吟一把揪住他,真诚地说:“我们歇息吧!早睡早起。”   这回却是燕凌不答应了,他慢吞吞地说:“可是我不想睡了,下棋也挺好玩的。”   徐吟在心里骂人,嘴上却只能讨好:“我想睡了,好不容易有几日假,可不得好好休息,你说是不是?”   “你说真的?”   “真的真的,比珍珠还真。”   燕凌稍微有点满意,说道:“这可是你要求的,我没逼你。”   “是,我要求的……”在这里瞎搞,还不如换个地方。   燕凌心满意足,一把抱起她:“走,早睡早起。” 第452章 进宫   一天就这么厮混过去了。   次日,他们进宫谢恩。   小皇帝虽然是个傀儡,但样子还是得做一做,甚至要更加恭敬——昭王想坐上那个位置,道德上不能有瑕,否则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燕凌和徐吟都知道这一点,就老老实实跟着昭王妃进宫。   太妃早就带着小皇帝等着了。待他们行过礼,忙不迭地叫平身,说话的声音都在抖。   昭王妃见此,哪里好多留?恭恭敬敬地拜完,再接了赏赐,便告退了。   “母亲,我们回去吗?”燕凌问。   昭王妃说:“你先回去,我们去太元宫。”   太元宫,柳太妃住的地方。   燕凌与徐吟交换了一个眼神,心道果然如此。   他便说:“那我在宫门等你们。”   昭王妃颔首:“等得住就等,等不住先回去也无妨。”   于是他们在皇城西门分道扬镳。   太元宫先前无人居住,是近日才修缮起来的,这里花木葱茏,松柏如盖,能听到大光明寺的钟声,是个休养的好地方。   三人到时,柳太妃正和两位先帝美人在说话,瞧见他们,十分惊讶。   “我以为你们还要一会儿,怎的这么快?”   昭王妃回道:“太妃娘娘体谅,早早放我们出来了。”   说罢,与徐吟一同向她行礼。   柳太妃急忙伸手来扶:“董姐姐如此,折煞我了。”   昭王妃却坚持行完了礼,才起身道:“公是公,私是私。娘娘叫一声姐姐,已是臣妇的荣幸,焉能恃宠生骄?”   柳太妃目光一闪,掩住复杂的情绪,笑着说道:“现在礼行完了,可以随意了吧?快看座。”   昭王妃谢过,才带着徐吟坐下。   柳太妃重新得回尊荣,人也年轻了许多。   她的目光落在徐吟身上,说道:“昔日在京中见到郡主,万没料到会有这一日。算来不过一年多未见,郡主又美貌了许多。”   徐吟面上带笑,不失恭敬地回道:“娘娘过誉了。”   柳太妃转回去与昭王妃说笑:“瞧这孩子,礼数也太周全了。”   昭王妃含笑:“理应如此。”   双方客套了几句,那两位先帝美人就识趣地告退了。柳太妃叫来柳熙儿,让她领着徐吟去转转,自己和昭王妃说些“体己话”。   这正中徐吟下怀。   天还冷着,柳熙儿没带她走远,绕了一圈,停在西北角的暖阁。   从这里看过去,外头是一片凌冬不凋的松柏,静谧安详,又隐约带着孤寂的意味。   “还没恭喜徐三小姐,和燕二公子喜结良缘。当初你总说和他没什么,可把我们都瞒过去了。”   徐吟向旁边看过去。柳熙儿已经尽力保持平静了,但她还是听出了一丝嫉妒。   也是,徐吟如今手握权势,封了郡主,又觅得佳婿,将来便是鲜花着锦。而柳家风流云散,柳熙儿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前程在哪——柳太妃固然可以帮她结一门亲,可一个前朝太妃,又有多大分量?她原本就是个善妒的人,叫她平心静气委实太难。   “柳小姐这话说错了。”在柳熙儿不解的目光中,徐吟慢条斯理伸出手指,“其一,我已出阁,又有封号在身,你可以叫我郡主,也可以叫我国公夫人,不好再叫徐三小姐了。”   柳熙儿脸色微微一变。   徐吟接着道:“其二,柳小姐可要慎言,当初我与燕二公子又没定亲,哪来的关系?叫别人听去,还以为我不守规矩。”   这下柳熙儿无法镇定下去了,她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选择低头:“郡主见谅,小女随口一说,并无他意。”   徐吟冷冷看着,眼见柳熙儿快撑不住了,才道:“柳小姐请起,再怎么样,我也要给柳太妃三分薄面,是吧?”   柳熙儿感到屈辱,却只能低声回道:“谢郡主开恩。”   看她这副样子,徐吟笑了,端起手边温热的茶水,慢声说道:“一年多没见,柳小姐长进了。要是以前,我这样为难你,你又要哭哭啼啼了。”   柳熙儿咬了咬嘴唇,轻声说:“以前不懂事,若有冒犯之处,还请郡主海涵。”   徐吟满意地点头:“这样不就好了?你也是正经的柳家小姐,以前到底哪里学来的作派?动不动抹眼泪装可怜,难道你就没想过这副模样如何主持中馈吗?太妃就没教过你?”   柳熙儿愣了一下,内心深处慢慢透上来一股寒气。   姑母只嫌弃她无用,却从没跟她说过这个道理。   徐吟像是随口一提,说完扭头看着窗外松柏。过了一会儿,似乎太无聊了,捡了个话题与她闲话家常:“伪帝篡位后,想必你们吃了不少苦吧?听说当时宫里乱得不像话,走失的走失,丢命的丢命,你和柳太妃运气不错,居然安全逃出来了。”   柳熙儿含糊地应了声:“是,我们很幸运。”   “对了,有件事我想向你打听一下。你知道廖英廖将军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廖英是先帝任命的殿前指挥使,为了护送长宁公主逃出京城,死在了路上。   柳熙儿愣了一下:“廖将军……家里应该没什么人了吧?”   “他不是有个儿子吗?你可有听闻?”徐吟问。   柳熙儿摇了摇头:“没有。”   徐吟露出遗憾的表情:“真是可惜了,廖家就这样绝后了。”   柳熙儿笨拙地劝解:“郡主莫要伤怀,说不准他逃出去了。”   徐吟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就在柳熙儿后背发毛的时候,她灿烂一笑:“说的是,没有消息也是个好消息。”   柳熙儿长出一口气,心道,这个徐三也不难应付,想来以前真是脾性不和?也是,她跟长宁公主都是直脾气,怪不得看自己不顺眼。   想到这里,她目光微沉,又忆起徐吟刚才的话。既然姑母不喜欢她的性子,为何又不教她?   徐吟则端起茶杯,嘴角露出一点冷意。   廖英的儿子被伪帝抓住,大肆宣扬一番后斩了。这个消息知道的人很多,如果柳熙儿当时在京城,怎么会不知道?她含糊其辞,莫非其中另有隐情? 第453章 回门   晚上,徐吟把这件事告诉燕凌。   燕凌若有所思:“你是说,她们姑侄俩当时不在京城?”   徐吟点点头:“这两个人冒出来的方式很稀奇,我不相信这世上有这么巧的事。”   燕凌明白了:“那就查查吧,总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于是他到外书房见人去。   徐吟倚在榻上,一边抱着手炉一边思索。   前世的种种危机,到现在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剩下叫她悬心的,便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昭王妃之死。   燕凌说的很清楚,昭王妃身子康健,并不存在什么隐疾,她嫁进来这几日也确认了这一点。   那么问题来了,前世昭王妃到底怎么死的?算算时间,也就这一两年了,总不能是突发疾病吧?   徐吟又想起了前世在行宫听到的对话,什么派人,什么去关中……幽帝为什么要跟柳太妃说这话?关中的事和她什么关系?最终又派了谁去?   所以,她是不是可以认为,幽帝知道柳太妃和昭王夫妇关系密切?若是如此,昭王妃之死是不是和她有关?说起来,她确实有一段时间没在宫中见到柳太妃……   燕凌很快回来了,说道:“我叫人去查了,要是我不在,就报给你。”   徐吟应了声,外头寒气重,将手炉塞到他怀里暖一暖。   燕凌不稀罕,扔掉手炉,反手把她拉过来。   徐吟吸了口凉气,嫌弃地推开:“冰死了!”   她越这样燕凌越来劲,结结实实一把抱住她,得逞地笑道:“就是要冰你,怎样?”   徐吟抬手打他,两个人笑闹起来。   声音传到外面,丫鬟们也跟着笑了。   二公子和新夫人感情真好。   到回门那日早上,燕凌上了车还在哀叹:“怎么时间过得这么快?就这么几日假,又要进宫又要回门,算下来没个闲。”   徐吟往旁边挪了挪,说道:“也就这么几步路,你就当去花园逛了逛。”   “这怎么能一样?”燕凌抬起袖子,“又要穿衣服,又要梳头发,都不好大动。”   徐吟怀疑地看着他:“在家你不穿衣服不梳头发?你想干什么?”   燕凌嬉皮笑脸:“干什么你不知道吗?”   徐吟呸了声:“正经点!等会儿见了父亲,不怕挨打你就试试!”   燕凌急忙正襟危坐:“娘子放心,见了岳父我一定规规矩矩的。”   徐吟斜睨过去:“你最好真的是!”   没一会儿,楚国公府到了。这边早已等着,接了他们下车。鞭炮声里,两人入内拜见长辈。   徐焕仔细打量女儿,见她神采奕奕,气色极佳,心里的石头终于放下了,对燕凌也和颜悦色起来。   到吃席的时候,他们见到了一个意外的人,凉王阿鹿。   燕凌还记恨他拦喜车的事,揪了人到角落说话:“你来干什么?”   阿鹿笑嘻嘻:“本王当然是来吃酒了。”   燕凌翻白眼:“今日是徐府家宴,你来吃什么酒?殿下怎么这么没眼色。”   阿鹿摆出惊讶的样子:“燕兄不知道吗?本王先前来拜见徐老夫人,她老人家怜惜我思念祖母,便收了我当义孙。所以啊,你现在要叫我兄长了,妹夫!”   燕凌眨了下眼,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好徐吟走过来,说道:“别理他,什么义孙,我都问明白了,祖母就是客气客气,叫他把这里当自己家,谁知道凉王殿下顺杆子就爬。”   她转过去:“这种话你私下说笑就罢了,可千万别让人听到。已经有人说我父亲是实际上的楚王了,要是还收了凉王当义子,我们家还活不活了?”   阿鹿讪笑:“我就开开玩笑……”   反正都来了,徐吟顺口问起:“殿下进京到底干嘛的?大凉最近还好吧?”   说到这个,阿鹿正经起来:“实不相瞒,我是来做生意的。”   “做生意?”   阿鹿点点头,问燕凌:“朝廷应该很快发兵南征了吧?不知道燕二公子缺不缺人手?”   燕凌若有所思:“凉王殿下想当佣兵?”   阿鹿笑:“我们大凉兵既英勇又忠诚,南方可有不少山地,你骑兵发挥不出来的时候,我们就能派上大用场了。”   燕凌瞟着他:“条件呢?”   阿鹿伸出手:“本王要一批书,涉及农事、医药、天文、历法等。再要一批种子,包括谷物、蔬果、药材。再有医士、农夫、匠人……”   “行了行了。”燕凌打断他,“你怎么不叫我们嫁个公主过去呢?刚好当嫁妆。”   阿鹿抓了抓头:“我倒是想,可你不是没姐妹吗?”什么福王逸王的女儿当然不算,再过几个月就变成前朝公主了。   燕凌皮笑肉不笑:“殿下想得还挺美!”   “想想嘛,又不犯法。”   燕凌认真思索了一番,说道:“殿下要的东西不算多,就这么出兵,好像还是大凉吃亏。”   既然谈到了,阿鹿也就爽快说了实话:“大凉本是穷山恶水,出息甚少,温饱不易。先前被吴子敬折腾了一番,更是雪上加霜。这几年,我费了大力气,也不过让他们日子好过了一点点。此事我想了许久,还得靠你们帮扶。”   “所以,你的条件其实是,帮扶大凉,让治下百姓富裕起来。”   阿鹿点头:“我希望他们有饭吃,有衣穿,有屋住,以后还有书读。我读过你们中原的典籍,虽然有些听着像是歪理,但是识字的话就能开启民智,不至于活得像个野人。也许三代五代以后,我们大凉人也能过上富庶繁荣的日子。”   这真是个伟大的理想。为了这个理想,大凉人愿意付出这一代的精壮,把能吃的苦都吃了。   燕凌点点头:“行,我回去跟父亲谈一谈,到时候再找你。”   阿鹿笑起来,正经施了个礼:“多谢。”   虽然他没给准话,但阿鹿相信,这个条件很有诚意,昭王不会拒绝的。他们接下来要面对的是蒋奕,那可是个硬茬子。   “去吃酒吧。”徐吟说,“再不过去他们要怀疑你们打起来了。” 第454章 师徒   婚假一转眼就过完了。   销假的第一日,一家子用完早饭,昭王对两个儿子说:“你们俩随我来。”   停顿了下,补上一句:“小二媳妇也来。”   徐吟平静地应了声是,跟在他们后头,去了昭王在前院的外书房。   谢氏亦神情如常,跟随昭王妃料理各种内务。   昭王的外书房是重地, 随时有幕僚当值。看到徐吟跟着一起过来,那人飞快地瞥了眼,便叫人上茶。   待闲杂人等都退下,昭王开口第一句便是:“我欲三月发兵,你们以为如何?”   燕承迟疑了一下,提出疑问:“父亲,三月会不会太赶了?朝政刚理出个样子,新臣旧属还混杂着, 容易生出事端。”   昭王反问:“怎么,你怕自己处理不来?”   燕承说:“我怕父亲不在,难以服众。”   蒋奕势大,再加上齐郡等地,几乎占据了半壁江山,昭王自然要亲自出征的。到那时,监国的便是燕承。   昭王没接话,又看向燕凌:“伱怎么想?”   燕凌毫不犹豫:“势不可失,三月正好,不能再迟了。”   昭王微微点头,向燕承解释:“我们攻破虞州,收复京城,天下为之振奋。兵事就要一鼓作气,趁势而起。倘若这口气泄了, 仗打起来就没那么顺了。”   “而且, 我们不能给蒋奕过多的时间。江北原本富饶,他经营越久,实力越强,打起来就越难。”燕凌补充道。   燕承被说服了:“既然父亲已经决定, 我全力以赴便是。”   昭王颔首,安抚道:“不必担心,你先前做得很好,如今不过多添些人,定能处理得来。”   燕承应了声是,又听他说:“而且,你这回有帮手了。”   他顺着昭王的目光,看向徐吟。   徐吟回视过去:“父亲需要我做什么?”   昭王道:“楚地是你一手打下来的,军备后勤如何运作了如指掌,为父想将此事交托给你,如此阿承也能减轻一些负担。”   徐吟先看燕凌,再看燕承,回道:“家里需要的话,我会尽己所能。”   昭王露出微笑,温声道:“我们家人丁太少,只能辛苦你们了。”   简短的会议开完,四个人各自忙去了。   ……   江北的春天来得比京城要早。将将二月, 春草便迫不及待冒出头,远望一片新绿。   蒋奕跨入军营, 迎面问候声不绝。   他面容含笑,一一点头回应,一直走到校场后方的马场。   “都督。”马监连忙过来问安。   蒋奕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兴师动众,开口问道:“他人呢?”   他没有指名道姓,但马监知道是谁,向旁边指了指:“在刷马呢!”   蒋奕点点头:“你去吧。”   这意思就是别去打扰,马监心领神会:“是。”   马监所指之处,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役夫正在刷马。他干得很认真,一手提着水桶,一手刷着马毛,然后冲洗,换水……额上都见了汗,仍然没有停下。   蒋奕走过去,随手拿起一块豆饼喂马,对他说道:“京城传来的消息,徐三小姐大婚了。”   役夫动作停了一瞬,很快又继续。   蒋奕继续道:“她嫁的谁,你是知道的。听说楚九和赵六都去给他们贺喜了,甚至凉王也亲自到访。楚地的百姓自发给她送嫁,到现在还有贺礼不断地送到京城去。”   役夫转了个身,背对着他继续刷马。   蒋奕喂完了豆饼,安抚地拍拍马儿,一边洗手一边说:“回想一年前,她只有偌大的名声,实质条件远不如你。可这一年时间,你除了喂马刷马什么也没干,她却从无到有一统楚地,军功民望尽皆在手。阿越,你还要这样颓废下去吗?”   役夫停住了,粗布头巾下,露出来的正是江越的脸。   原本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如今却是朽如枯木。   蒋奕一腔心意尽数化为失望,自嘲道:“看来我这一趟来错了,把时间花费在你身上,完全就是浪费,还不如回去理一理军务,免得几个月后输得太难看!”   他转身要走,身后终于传来嘶哑的声音:“燕氏……发兵了?”   蒋奕侧过身:“怎么,你还关心吗?”   江越垂着头,避开他的目光。   蒋奕只觉得一股无名火从丹田烧出来,语气也越发冷漠:“看到你这个样子,我真后悔当初把你带回来。江越,你自垂髫始,便由我亲自带在身边。你识字是我教的,骑术跟我学的,名为师徒,实为父子!可你看看,你是如何对我的?”   江越眼神闪避,这一年来熟悉的懊悔又涌上了心头,恨不得立刻死了,用不着面对都督失望的目光。   可这一次蒋奕不让他逃,冷笑道:“瞧瞧,又是这副作派。你自觉南源一行闯下大祸,看似自责悔过,实则是在逃避责任!你怕我责怪你,不敢面对失败的后果,你就干脆自暴自弃,叫我心疼,叫我痛惜,叫我每日公务之余,还要为你操心。江越,我待你有如亲子,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吗?”   江越心口一痛,张嘴想要反驳:“不……”   不是这样的,他只是觉得太对不起都督了,没有资格站在他的身边,没有资格当他的弟子。他就是不想让都督为他这样一个废物操心了,所以才自愿下放马场,哪怕是刷马喂马,好歹也派上一点用场。   但蒋弈并不听他的,也许是这一年的失望,让他的情绪堆到了极致,此刻就这样宣泄了出来。   “你想说你不是,可你是怎么做的?江都之事因你而败,京城布局坏在你手,南源又叫楚赵两家倒向徐氏。祸你闯了,收拾烂摊子却半点不沾,甩开手在这喂马刷马。你做给谁看?不就是想告诉别人,你无辜你可怜吗?”   说到这里,蒋奕竟有些心灰意冷的意味:“行了,你继续刷马继续喂马,我就当养了只没心没肺的猫,离家出走就不回来了。燕氏已经将帝统牢牢握在手中,发兵最迟不过三月,你留着刷马也好,江北若是输了,你还有一条活路。”   话已经说尽,蒋奕转身离开。   “都督!”身后传来一声喊,接着“扑通”一声,江越跪在地上,叩头泣拜,“阿越无能,屡屡闯下大祸,叫都督背负附逆之名,死不足惜。然而都督至此不弃,此恩此情无以为报,阿越愿为马前卒,粉身碎骨,以赎万一!” 第455章 楚九的谋算   时间说快也快,三月转眼就到了。   朝廷发下檄文,历数蒋奕之罪。第一条便是蒙骗先帝,与端王勾结,大逆不道。   京城的气氛紧张起来。   不过,就像昭王说的,紧张之余还有振奋。从绿林之乱开始,百姓们吃够了苦,他们都盼着能有一个清明盛世,就像大周刚建国时那样。   现在京畿关中虞州楚地都已经平定了,河兴漳州等地也在逐渐向好,只要拿下齐郡江北,连上东江,天下就能重回太平。   昭王府的外书房里,徐吟面前站着三个人。   “大军不日就要出发,你们想好去不去了吗?”   冯春草是第一个回答的:“三小姐,我想去。”   看她跃跃欲试的样子,徐吟微微一笑。她早猜到了,冯春草其实是她手下最有事业心的一个,怎么会错过建功立业的机会?   卫均犹豫了一下,说道:“三小姐身边不能没人,我留下吧。”   最后是杜鸣,他却道:“卫兄弟想去就去,我留下即可。”   卫均诧异:“杜将军,这可是你扬名立万的好机会。”   杜鸣淡淡道:“我并不想扬名立万。”   这下连徐吟也疑惑了,说道:“杜将军,你是领兵的奇才,楚地平定你是首要功臣,留在京城岂不可惜?”   杜鸣摇了摇头:“不瞒三小姐,我并不喜欢杀伐征战,也没有旺盛的功业之心。打下楚地就够了,我身上的功勋已经足够遗泽后辈。”   徐吟默然。说起来,前世的杜鸣也不是什么野心家,他被吴子敬招揽过去,完全就是无路可走,后面投靠东江,也是找个容身之处。   “既然如此,我就不勉强你了。”   “谢三小姐。”杜鸣露出淡淡的笑意,施礼后便站到一旁。   既然他不去,那卫均就可以去了。平定楚地这一年,他跟在杜鸣身边学了许久,已能独当一面,确实缺这么个机会。   人选确定,四人很快把军务分派完。   他们这十几万兵马,如今归在禁军之列,名义上的最高统帅是杜鸣。最终杜鸣留下两万兵马,其他的由冯春草和卫均率部出征。   冯春草所领之兵早就不限于女营了。她在平定楚地时屡立战功,杜鸣初时给了一千兵马让她去袭营,她成功了。后来给几千,又添战功,再到上万……如此下来,渐渐就成了实权将军。她真正靠军功上位,倒没有人不服她。   至于女营,到底人数少,无法独自成军。冯春草便在齐小姐的帮助下,将原来的女营做了分类,实力强悍的选入近卫,跟随她在前线厮杀,余者编入战备营,负责策应。   这些事徐吟放手让她们去做,结果也确实做得很好。   晚上,燕凌回来说:“楚九要请我们喝酒。”   徐吟问:“所为何事?”   “说是感谢你上次援手。”   徐吟哦了声:“主要还是联络感情。”   “对。”燕凌笑道,“这小子相当识时务,我瞧他还是看上了一统天下的大功劳。”   “那也挺好的,河兴军人马众多,是个强援。”   “是这么回事。”   于是晚上两人赴宴。   楚九公子为了宴请他们,还专门借了园子。他还没成亲,也就没有女眷作陪,不过徐吟本来也不能当成一般女眷对待,两人在河兴搞了一出夺权的把戏,现在谈个事而已,委实没什么可忌讳的。   酒过三巡,楚九公子屏退下仆,果然开始说正事了。只是他这个正事,出乎两人的意料。   “我听闻徐二小姐正在议亲,却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机会?”   燕凌愣了一下,转头去看徐吟。   徐吟眉头微蹙,反问他:“楚世子认真的吗?”   楚九公子颔首:“我知道你的顾虑,徐家叔父能封个朝奉大夫的散官,还是令尊的情面。真论起家世来,我们并不匹配。而且,我曾向你求过亲,娶不成妹妹娶姐姐,指不定让人说闲话。”   “那你还……”   “我也是仔细考虑过的。”楚九公子给她斟了杯酒,诚心道,“如今改天换日,往日京中交好的亲朋没剩几个,我想结一门合心意的婚事本来就难。”   燕凌点点头:“京中旧族新贵,能入你眼的不多。且你父亲荒唐了几十年,别人也会心有疑虑。”   楚九公子讪讪一笑:“是这么回事。”   他停顿了下,继续道:“徐家叔父虽然职衔不高,可二小姐毕竟是徐家的女儿。你们家就姐妹三人,这跟亲姐妹也没两样。要是结成这门亲,我跟燕贤弟不就成连襟了吗?算下来,实惠得很。”   徐吟叩了叩桌子,不满道:“你就这么当着我的面,算计我二姐的婚事,合适吗?”   楚九公子笑道:“我这是坦诚,就算不在你们面前说,你们心里也清楚。”   徐吟思忖道:“那我也给你交个底,我二姐的婚事,必然会有种种考量,所以你权衡的这些,我们不是很在乎。但结亲最重要的是人,我们全家都希望,二姐能有一桩美满姻缘。”   “我明白。”楚九公子也正色回道,“所以有了这个念头以后,我便想法子见了徐二小姐一面。虽然她不如你们姐妹耀眼,但她有她的好处,并不比京里那些贵女差。”   说到这里,他语气带了几分傲气:“我的眼光也不低,不然不会拖到这个岁数。”   徐吟好奇:“却不知我二姐何处打动了楚世子?”   楚九公子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她像我母亲,又不像我母亲。”   徐吟愣了愣:“这是怎么个说法?”   楚九公子叹了口气:“我母亲的情况,你们是知道的。她出身低微,在王府苦熬了二十多年。徐二小姐性格温和柔韧,这一点很像我母亲,但她本性又很乐观,一点也不自苦,我觉得很好。”   徐吟明白了,说道:“我回去问问。如果二叔不介意的话,相一相也无妨。”   有她这个答复,楚九公子满足了:“多谢。”   而后三人谈起出兵的事,这事暂时说到这里。   回去的时候,燕凌感叹:“他也不容易,与父亲离了心,母族又低微,连婚事都得自己谋算。”   徐吟点点头。楚九以那种方式拿到世子之位,原来的河兴王,现在的豫王虽然吞了这口气,但父子二人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   “看来他决意跟你一条心了。这样也好,战场上瞬息万变,你的人越多指挥起来越顺手。”   “是。”燕凌停顿了一下,又道,“我觉得这不失为一桩好婚事,楚九的人品还是不错的,他愿意去欣赏你二姐的优点,处一处感情就出来了,就看你二姐中不中意他。”   徐吟道:“我明天回去,看二叔怎么说。” 第456章 结亲   次日,徐吟料理完公务,回程的马车先去了楚国公府。   徐焕也是刚下衙,看到她问:“你怎么回来了?有事?”   徐吟嗔怪:“父亲不希望我回来吗?只隔了几条街,我就不能回来瞧瞧?”   徐焕失笑:“为父巴不得你天天回来,这不是担心么?”   徐吟道:“我想父亲了,顺便也说点事。”   徐焕应了声:“那先用饭吧。”   父女俩一道用了饭,交流了一番,便把二房一家请了来。   徐焕也不跟弟弟客气,直接就问:“两个孩子的婚事,你看下来了吗?”   徐安答道:“阿泽的婚事有眉目了,是西宁侯的嫡次女,约好过两日相看,顺利的话,就在西宁侯出征前定下来。”   “阿佳还没有?”   徐安点点头:“阿佳说了几家,她母亲都不满意。”   徐焕便说了:“有人给阿吟递了话,想问阿佳,只是过往有些纠葛,不知道你在不在意。”   徐安挺高兴:“既是阿吟那边的人脉,想来是门好亲。”   “是不是好亲你听听再说,人你也是见过的,就是豫王世子。”   徐安愣了下,去看徐二夫人。   徐二夫人很意外:“大哥是说楚九公子?他能看得上阿佳?”   徐焕道:“阿佳哪里不好了?他有什么看不上的。”   徐二夫人惭愧道:“我做母亲的,自然觉得自家孩子处处都好,只是这家世上……”   那可是王世子!一个有封号有功劳的王世子!河兴讨逆有功,河兴王进封豫王,谁都知道这是楚九的功劳。   就在一年多前,楚九到南源求亲,徐吟是中州刺史之女,论起来尚且是高攀。   “阿思如今也就是东江世子妃,阿佳哪里比得上她姐姐?”说着,徐二夫人都惶恐起来了。   世子妃啊,她女儿怎么就有机会当世子妃了?   “二婶,”徐吟走过来,“我与你说实话,楚家看中的是燕家那边的关系,你倒不必为家世自卑。楚九公子说了,他觉得二姐的性子很好,所以愿意结这门亲。不知道你们觉得他如何,可还入得了眼?”   徐二夫人抚了抚胸口,与丈夫对视一眼,回道:“楚世子一表人才,自然没什么可挑剔的。”   徐吟点点头,又慎重告诫:“他们家情况复杂,虽然爵位上比东江王还高了一等,但二姐嫁过去后,日子绝对没有姐姐舒服,这也是楚世子婚事不易的原因。”   豫王府的后院,那也是人尽皆知的。徐二夫人点点头,表示明白。   徐安踌躇片刻,说道:“我们仔细想想。”   徐吟笑着颔首:“二叔二婶慢慢想,若觉得过得去,找个日子相看一下,问问二姐的意思。若是不中意,也没什么要紧的,不用怕得罪人。”   事情说完,徐吟又陪了父亲一会儿,便回去了。   没两日,国公府送信来,徐安夫妇果然允了。   豫王府后院虽然麻烦,但那是豫王之故,楚九本人洁身自好,这就没什么可糟心。麻烦是麻烦了点,可要一点麻烦也没有,未必轮得到徐佳了。   至于向徐吟求过亲,徐安夫妇没当回事。当时的形势,求亲为的是结盟。他们二人又没有感情纠葛,委实不必在意。   后面的相看,就是走个流程。毕竟双方都知道底细,也见过面了。   很快,两家赶在出征之前将婚事定了下来。   阿鹿知道以后,很是懊悔。   “我怎么没想到呢?你家没有姐妹,她家有啊!”他对燕凌说。   徐吟不客气地回道:“别想了,你跟楚世子能一样吗?就算你求了,我们家也不会同意的。”   “为什么?”   “上回不跟你说过了吗?我父亲不能认你当义子,当然也不能结亲了,这不是一个道理吗?何况,人家楚世子觉得我二姐好,所以才求的亲,你算怎么回事?凑热闹?”   阿鹿抓了抓头,呵呵一笑。   他今年不过十七,其实还没有成亲的念头。只不过,他是大凉之主,繁衍后代也是自身的责任。   燕凌招手:“别扯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了,赶紧过来合计一下,你们大凉兵什么时候出发,走哪条道,哪里会合。离出兵的日子越来越近,还有闲心情在这瞎扯。”   阿鹿赶紧过去:“知道了知道了。”   此时,京城的魏国公府里,也有一番对谈。   赵六公子回去时,天色已经黑了,他发现正堂灯火通明,再瞧见守在门外的随从,顿时惊喜:“黎叔!你怎么在这儿?我父亲来了吗?”   那随从笑着向他行礼:“三爷不放心公子,特意过来瞧瞧。”   赵六公子满心欢喜,自打去年随军出征,他是一次也没回去过,算来有一年没见家人了。   他赶紧进屋,果然瞧见父亲坐在那儿喝茶。   “父亲!”   赵家三爷长得和赵六公子很像,瞧着是个儒雅的中年男子。看到赵六,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小六。”   他飞快地将赵六上下打量一番,心情一松:“看你的样子,这一年过得不错,如此为父就放心了。”   赵六露出高兴的笑,说道:“离家在外,孩儿很是想念您和母亲,还有弟弟妹妹,他们可还好?”   “都好。”赵三爷将家里的事说了一遍。   赵六听着母亲和弟妹的事,寥慰思乡之情。   说完杂事,赵三爷神情严肃起来:“小六,你可知道为父这趟来京城为的什么?”   “可是家中有指示?父亲请说。”   赵三爷道:“你上次顺利攀上燕二,封了侯爵,这事做得很好。你七叔回去想说你的不是,被你祖父斥责了。”   这事他在信里写过,只是怕落到别人手里,语焉不详。赵六现在得了准信,心里松了口气。   “怪不得七叔回去后就没消息了。”   赵三爷嘲弄:“上次的事由他全权负责,却落了个空,反倒是你,被他一再排挤,还占了偌大的便宜,他哪还有脸出来现眼?”   赵六笑道:“我也是凑上了。父亲,我先前就说过,燕二不是常人,现在你们信了吧?过几日出兵征讨蒋奕,我已决定随军,这回定然立下更大的功业。”   不料他说完,赵三爷脸上却没有任何喜色。   赵六不由心里一突,忐忑起来:“父亲,莫非家里不想让我去?” 第457章 发兵   赵三爷定定看着儿子,过了一会儿,方道:“看起来,你已经完全被燕二收服了。”   这话意味深长,赵六公子更是不安:“父亲……”   “别担心,你是我儿子,难道我不站在你这边?”赵三爷说。   赵六依然悬着心:“所以您的意思是,别人不站我这边?”   赵三爷没说话,默认了。   赵六追问:“是大伯还是四叔,又或者七叔?”   赵三爷顿了下:“是你祖父。”   这个答案是赵六没想到的,他一愣:“祖父他……”   “小六,四世三公,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我们漳州赵氏,祖上如此显赫,要名望有名望,要兵马有兵马,要根基有根基。燕氏起于行伍,当年见了你的先祖,还要叩头下拜,现在你要叫祖父向燕氏俯首称臣吗?”   这句话太重了,赵六立刻就跪了下来。   “父亲,我……”   赵三爷没去扶他,语重心长道:“这是族中大部分人的想法,为父不能说没有道理。”   “所以,您也是这么想的?”赵六仰起头。   赵三爷淡淡一笑:“这是我漳州赵氏的骄傲。”   看到赵六神情颓败下去,他又慢慢接下去:“但为父也觉得,你的想法并非没有道理。燕氏已经起势,如今摄政天下,我们拿着祖上的功绩来显摆,没什么意义。倘若他们真的一统天下,我们能不臣服吗?到时候也要学蒋奕打一仗吗?”   “父亲……”赵六心情复杂,好一会儿才问,“祖父怎么想?”   “你看你在京城这么久,你祖父对你不闻不问,就该猜到他的态度。”   赵六喃喃道:“祖父不认同……”   “不错。今日只有我们父子,我与你说句实话。”赵三爷停顿了下,轻声道,“我们赵氏如此根基,叫你祖父就这么俯首是不可能的。且我们和蒋奕到底不同,燕氏不见得想跟我们打这一仗。所以,目下不用理会。”   赵六迟疑:“拖着?”   “谁说燕氏一定就能得天下呢?”赵三爷淡声道,“仗还没打完,一切都说不准。也许这一仗他们败于蒋奕之手,又或者两败俱伤,我们岂不是有机会了?”   赵六浑身发寒,说道:“祖父……祖父不会想叫我做内应吧?”   赵三爷摇头:“便是你祖父有这个意思,为父也会帮你挡回去。”   听了这话,赵六感觉才好一些,思索片刻:“祖父雄心未灭,还想等一等机会,所以燕氏这边他必不会理会。但他也没有召我回去,所以是想……留一条后路?”   赵三爷慢慢点头:“为父也是这么认为的。”   “那父亲希望我留一条后路吗?”赵六盯着他。   赵三爷长叹一声,终于伸手扶起了他。   “我自然敬重你祖父,但也相信你的判断。小六,这一年多来,你用事实证明了自己的眼光,既然你选择了这条路,为父希望你能放手去做,证明自己是对的。”   赵六听得心中感动:“父亲!”   赵三爷微微一笑:“这就是为父给你争取的机会,家里不会阻止你,但也不会帮助你。你现在手头有的,就只有留在京城的这几万兵马,能做到什么程度,看你自己的了。”   话说到这里,赵六已经完全明白了。   “多谢父亲。我会尽力去打这一仗,余下的就看天命。如果燕氏兵败,那么我们赵氏将有机会问鼎。反之,燕氏成就大业,凭我立下的功劳,也能保家族不失。”   赵三爷欣慰点头:“正是如此。”   父子俩说完,赵三爷去休息了,赵六坐在那里久久未动。   他的心腹幕僚走过来:“公子,您可是觉得为难?”   赵六摇了摇头,看着赵三爷离去方向,低声道:“他们都觉得祖父有机会,我却觉得没有了。”   说这句话时,赵六不是不惆怅,那是他的祖父,事成的话,尊贵已极的将是赵氏,但……   幕僚不解:“为何?三爷说的不无道理。”   赵六长叹一声,说道:“要争的是至高的位置,就要有吞吐天下的胸怀,哪能等着好事自己掉下来?有雄心无气概,成不了事的。”   幕僚没想到他目光如此深远,不禁肃然起敬:“公子高才,属下茅塞顿开。”   赵六收起零乱的思绪,说道:“罢了,想那么多也没有意义。就像父亲说的,我做出了和家里不一样的选择,那就要证明自己的对的。”   “是。”   ……   三月初十,大吉,朝廷发下诏令,昭王燕述领兵出征,讨伐蒋奕。   参加完誓师大会的燕凌,在等待出发的时间里,躲在马车上跟妻子话别。   “为什么时间过得这么快,我们成亲才一个多月,除了最开始那几天婚假,每天忙得跟狗一样,都没好好相处过。”   燕凌张嘴就是一连串抱怨。   徐吟听得好笑:“不是你自己说的吗?三月正好,不能再迟了。”   “一码归一码嘛!从兵事来说是这么回事,我也不能睁眼说瞎话啊!”   “你就知足吧,本来就忙,让我们抽时间成个亲就不错了。你看楚九,也就赶时间订了个亲,要成婚得等战事结束再说。”   燕凌想了想,这么说也是,楚九还比他大呢,万一这一仗打上两三年,可就成老光棍了。   “哈哈哈哈。”当你觉得倒霉的时候,有人比你更倒霉,果然就开心了呢。   外面号角响了起来,马上要出发了。   燕凌依依不舍,说道:“我走了你要想我。”   反正都要走了,徐吟很纵容:“好,想你。”   “每天……三天好了,每三天就要给我写信。”   “好,写信。”   “你在家要好好吃饭,等我回来的时候,别让我发现你瘦了。”   “好,每天吃饱。”   燕凌最后想了想,余下没什么好说的了,她都有分寸,便伸出手:“过来抱抱。”   徐吟笑起来,毫不犹豫投入他的怀抱。   冰冷的铠甲贴在身上,一点也感觉不到人体的温度,但是没关系,她的心已经被柔情填满了。   三声鼓响,燕凌终于出了马车。   他骑上马,接过旗帜,最后看了探出车窗的她一眼,用力一挥,扬声喝道:“出发!” 第458章 柳氏的行踪   如果不去想前线的事,这可能是徐吟几年来最平静的日子。   每天早上陪婆母用过饭,一家子便各干各的活。   燕承去博文馆,昭王妃带着谢氏料理内务,有时也会去宫里一趟。徐吟不必去军营了,就到和燕凌共同的外书房,昭王留了一批幕僚,帮她处理军机要务。   下衙时分,公务基本处理完了,她会到校场练练骑射,又或者去街上逛一逛。到休沐日,则会回楚国公府住上一天,陪陪父亲。   昭王妃是个好说话的婆母,她要出门要做什么,只消打发人说一句就行,并不多管。   是以徐吟婚后的日子,和婚前相比并无差别。   三月二十,前线传来战报,朝廷军和江北军陈兵河畔,两军对垒。   三月底,燕凌率军奇袭齐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梁兴。   梁兴也是冤,上回追杀伪帝,他奔波数百里却一无所获。燕氏入主京城,他怕自己兵权被夺,便找了个机会偷偷跑了。   这回燕氏与蒋奕对战,他就是去看看的,谁知道燕凌狡诈得很,摆出阵势要拿江北的一座城,一转头偷袭了梁兴。   然后,弘远大营就这样破了。   徐吟拿着战报跟父亲说笑:“我要是梁兴,非得咬下他一块肉不可。”   徐焕摇着蒲扇:“你道梁兴不想么?技不如人而已。”   四月的天,明显热了起来,穿春衫嫌热,穿夏衫又太薄。   “姐姐快临盆了吧?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徐吟算了算日子,“这会儿天气不冷不热,坐月子正好。”   徐焕取笑她:“你自己还没生养呢,倒是一副老成的样子。”   徐吟理直气壮地说:“我问的嘛!生产多重要的事,还不是担心姐姐。”   徐焕道:“你也不必太忧心,东江王府盼着下一代很久了,定会细心照料。你姐夫屋子里干净,料想没人作乱。”   徐吟点点头。这一世的东江王府,可不是前世的东江王府,李闻持身端正,并没有纳姬妾,屋子里干干净净,徐思可以安心待产。   “你姐姐嫁得迟,没想到生孩子一点也没耽误。满打满算,也才过了周年,孩子都要落地了。”   徐吟露出笑容。大概这就是缘分吧?和对的人在一起,前世求而不得的孩子就这么轻易地来了。   徐焕看着她,露出几分探究:“阿吟。”   “嗯?”   “你……身体没有哪里不对吧?”   徐吟疑惑地看向父亲:“我很好啊!”   徐焕咳了一声,略显尴尬。老父亲带女儿,有些话就是不好问。   “不是,为父的意思是,你姐姐婚后没几个月就有了,那你……”   原来是说这个。徐吟有点好笑,回道:“没有,我们不着急。”   徐焕舒了口气,说道:“先前忘了跟你说,还是再等一等比较好,女子到十八才算长成,此时生育方不伤根基。你母亲因为生产损伤了身体,早早就去了,为父不免担心你和你姐姐,走了你母亲的老路。”   徐吟不禁想到前世,姐姐确实因为生育吃了不少苦头,还好这一世她成亲的时候就已经十八了。   “你今年十七,月份又小。最好等到明年,这样我也放心些。”   徐吟失笑:“父亲放心,这一仗还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明年他能回来就不错了。”   说到这个,老父亲又有别的事要担心了:“战场上刀枪无眼,阿凌可得平平安安才好。”   陪父亲待了一会儿,徐吟便回昭王府了。   昭王妃今天结束得早,正坐在厅里一边喝茶,一边跟谢氏闲聊。看到徐吟回来,招手笑道:“去看你父亲了?国公府还好吧?”   “母亲,大嫂。”徐吟见过礼,回道,“谢母亲关心,国公府一切都好。”   昭王妃点点头:“你也坐会儿,难得我们都闲着。”   徐吟应了声是,坐下跟她们一起喝茶。   说是闲着,其实她们俩聊的也是宫务。小皇帝和太妃怎么样,内廷人事如何,哪座宫殿该修缮了等等。   聊着聊着,谢氏道:“对了,昨日进宫的时候,儿媳去了太元宫一趟,忽然想到一件事。柳太妃身边的柳小姐,年纪也不小了吧?这婚事是不是也该留意了?”   昭王妃被她提醒:“是哦,她也有十七八了吧?再不议亲可就迟了。”说着,她看向徐吟,“你跟柳小姐是不是相熟?可知道她的情况?”   徐吟点点头:“她与我同岁,生日似乎在三月,已经过了。”   “以前柳家有没有给她议过亲?”   “没有。”徐吟停顿了下,“当时我们在一处读书,我瞧柳家的意思,似乎想在同窗的公子中间寻一个合适的,但一直到我走的时候也没成。没多久伪帝篡位,想是没来得及。”   昭王妃点点头:“改日我进宫一趟,柳太妃现在的处境,怕是不好意思开口。”   谢氏称是,于是婆媳俩很快定下进宫的时间。   茶喝完,徐吟没有马上回去,转头去了外书房。   “之前公子吩咐你们去查柳太妃,有结果了吗?”   当值的幕僚正好知道这件事,答道:“回郡主,一个月前就有结果了,只是当时公子忙着出征,暂且把文书搁下了。”   “拿来我瞧瞧。”   “是。”   那幕僚很快找到文书呈上来。   徐吟翻开来,越看眉头越紧。   她猜想的没错,柳太妃和柳熙儿当时不在京城。   燕凌派出去的人查了青柳巷,她们俩住的那间屋子,一个月前住的那还是个从良的歌姬。他们翻查了那家户主,发现是个外地的商人,房子买了好几年,目下还没有换人——至少契书没去官府上档。   先前京里负责情报的周总管是燕凌的人,他动用了一些人脉,去查伪帝宫变那夜的事,发现柳太妃在东宫出现过。   第二日,柳家被抄,满门尽灭。   事情到这里已经明朗了。如果柳太妃当时在京中,不会不通知柳家。   至于她去东宫,应该是想搭太子的便逃出去,结果太子已死。   徐吟猜想,她八成趁着廖英护送长宁公主引发的骚乱,一并逃了出去。   所以,这一年多她去了哪里? 第459章 找人   要搞清楚这件事,徐吟叫来纪三娘。   上次在南源,她跟燕凌说梦见他母亲遇到不好的事,他便把纪三娘安排到昭王妃身边了。   “郡主。”纪三娘进门见礼。   因有昭王妃在,燕凌觉得叫夫人不容易分清,索性让人称呼她郡主。何况,国公夫人是因为嫁了他,郡主却是她自己实打实的军功挣来的,这是真正的荣耀。   徐吟含笑点头,问她:“近来如何?你两位义兄都去前线了,想必很是挂心。”   纪三娘称是:“快一个月了,也不知道怎么样,可惜我不能跟去。”随后反应过来,连忙解释,“郡主莫怪,我只是想念义兄,决不会怠慢差事。”   “无妨,你是何等样人,难道我还不了解吗?”徐吟说着,递给她一封战报,“此处提及你义兄,且看看吧。”   纪三娘接过,三下两下看完,不由露出微笑,感激回道:“多谢郡主,前线写信不易,总算叫我得知了他们的消息。”   徐吟点点头,说道:“今日叫你来,也是想问问母亲的情况。”   纪三娘表示明白:“郡主请说。”   “我想知道母亲这一年来,可有结下什么仇家,单方面也算。”   纪三娘回想了一下,摇头:“王妃与人为善,无论是那些贵夫人,还是下仆,又或者百姓,从来都是和和气气。”   这和徐吟想的一样,她便接着问:“那柳太妃呢?”   纪三娘一愣:“您的意思是……”   “柳太妃对王妃如何?不要说表面的,你是行走江湖的人,自有看人的法子。”   纪三娘思索片刻,禀道:“郡主既然这么说,那属下就直言了。柳太妃对王妃过于亲近,我反而觉得不太正常。”   “什么叫不太正常?”   纪三娘细细分析:“柳太妃虽然身份高贵,但她现在的所有,可以算是王妃给的。属下记得,伪帝没篡位前,柳太妃执掌着先帝后宫的凤印,可以说是有实无名的皇后。而王妃呢?昔日只是臣妻,如今却主宰她的命运。落差如此之大,便是心性再好的人,都会觉得不是滋味。这体现到行动上,多半客气有余亲近不足。”   徐吟赞同:“心里感激是一回事,但多半也不想见她春风得意。”   “是。倘若二人关系极好,或许感情会战胜这种心理,但据属下所知,柳太妃与王妃只能算是旧识。”   徐吟若有所思。这话没错,和昭王妃交情好的大贤妃,而不是柳太妃。   纪三娘接着道:“属下跟在王妃身边,瞧着柳太妃与王妃相处,却是亲热得毫无隔阂,甚至带着点刻意。依属下所见,只有心里有所求的人,才会做出这种不合常理的行为。而柳太妃是先帝后妃,以后根本不会有别的前程,只消与王妃保持不近不远的关系即可,不需要讨好。”   徐吟明白了,交代她:“王妃多年未曾回京,昔日故友都散得差不多了,柳太妃刻意相交,难免心生亲近。你跟着王妃,要格外留心,若有什么不对,立刻来报我。”   纪三娘应是:“郡主放心,属下定然不负所托。”   问完这事,徐吟又叫来那幕僚:“我记得,柳太妃与王妃相认那天,有人调戏柳小姐,你们可查过了?”   那幕僚答道:“王爷宽宏大量,问明经过,确认没出什么事,就让人放了。我们派人找了,并没找到。”   “再接着找。”徐吟拧眉道,“就算大海捞针,也要去捞一捞。”   “是。”   除了燕凌这边的人,徐吟也把文毅叫了来。他从前年开始留守京城,情报做得有声有色。   双方同时查,几乎将整个京城翻过来,弄得纨绔们稀里糊涂又心惊胆战。   到底谁犯事了?怎么这段时间稍微惹点小麻烦,金吾卫就上门。要让他们知道,一定先把人扭送过去。还让不让人游手好闲了?   如此大力搜查之下,终于在半个月后,有消息传过来了。   “郡主请。”郊外的庄园里,主事毕恭毕敬请徐吟坐下。   徐吟在屏风后面坐定:“带人吧。”   “是。”   很快,一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被带进来,满脸惊恐。   “跪下!”主事一声喝令,公子哥就被按下了,“说,那天晚上是怎么回事?”   这公子哥吓得哆嗦:“官爷,我没做什么呀!那事不是已经翻篇了吗?我连那姑娘的小手都没摸过!”   主事冷笑:“还装模作样,谁与你说调戏姑娘的事?不老实点,是想尝尝上刑的滋味吗?”   他也不客气,直接让人搬来了刑凳。   那公子哥看着一样样吓人的刑具,几乎要尿裤子了,叫道:“没,我没干别的事啊!官爷,官爷手下留情!”   这人委实不经吓,刚被安在刑凳上,就杀猪一样叫起来:“官爷要我说什么?我说就是了,不要打,我体弱多病,真的不能打啊!”   主事看他一副吓破胆的样子,根本没有心理防线可言,也失了逼供的兴致,喝问:“那天晚上真是你第一次见那两人?那里可是天街,你家底子又不厚,哪来的胆气在天街调戏良家?给我老实招来,否则就要吃苦头了!”   公子哥胆怯地看了他一眼:“官爷,那位如今可是太妃娘娘……”   主事经验丰富,他一开口就明白他想什么,继续冷笑:“她一个先帝太妃,日后都出不了宫,你以为还能找你算账?”   公子哥被他点醒,顿时没了顾虑,当即招供:“我说,我说!”   于是他竹筒倒豆子似的全倒了出来。   这位公子哥家里就是寻常富户,除夕前几天,他去青楼花销,把身上的银两洒了个干净,叫家里痛打了一顿,也不给钱了。   大手大脚惯了的人,手里头没钱可太难受了。就在他踯躅着不敢进青楼的时候,有人找上了他。   “一个男的,大概四十来岁,像是谁家的下仆,说让我做一件事,事成就给我报酬。”   主事看了屏风一眼,拿出一幅画像:“是他吗?”   公子哥定睛一看,连连点头:“是他!”   主事吐出一口气,让人带他下去。   公子哥叫着:“没事了吧?官爷,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门关上,主事将画像递进屏风:“郡主,果然如您所想。”   画像上的人,正是柳太妃的车夫。 第460章 旁观者清   这事查到这里,已经有了基本的轮廓。   柳太妃在宫变那晚仓皇逃出京城,不知去向。一年多后,昭王入主京城,她谋划了偶遇事件,借此回到宫中。   但是徐吟想不明白,柳太妃回宫做什么呢?先帝已死,大周眼看着要没了,就算她回到宫中,也不过是换个地方老死。虽然昭王妃不会亏待她,但皇宫的花团锦簇,跟一个前朝后妃可没有关系。   至于前世的事,她觉得昭王妃的死跟柳太妃大有关系。那么凑巧幽帝跟柳太妃说起关中,又那么凑巧昭王妃在那段时间去世了。   只是,前世柳氏依附于幽帝,柳太妃为幽帝所用很正常,今生伪帝都死了,她和燕氏作对图什么?   徐吟怎么想都想不通,索性回家问问父亲。   徐焕听了她的话,却抓到了另一个重点:“等等,你以前怎么没说过,他们兄弟会反目?”   徐吟目光闪躲:“我、我没说过吗?”   “你只说后来燕氏胜出。”徐焕没好气,“你要早点说,我就不会应这门婚事!”   徐吟低着头不说话。   徐焕瞥着她:“你是不是想说,就知道为父不允,所以才不讲?”   徐吟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心虚地笑。   “你啊你!”徐焕戳了她脑门一下,“我还道是燕二缠的你,原来你也早有了心思。”   徐吟轻声道:“我……我欠他的。”   这又是哪一出?徐焕皱眉:“你到底瞒了多少事没说?今儿必须给我说清楚,说不清楚就别回去了。”   “父亲,我是找您出主意来的……”   徐焕瞥着她不说话。   徐吟无可奈何,只得将前世跟燕二的缘分细细说来。   徐焕原本冷着脸,随着她的话,表情一点点融化。   “罢了。”他长叹一声,“都已经成亲了,还能说什么?”   徐焕收拢思绪,说道:“依你所言,柳太妃此人表面无争,其实心慕权势,是也不是?”   徐吟应道:“在我梦中,淑妃和德妃都没有出事,所以她一直不得势,便早早投靠了端王。后来端王篡位,她靠着这份功劳,又将侄女送入宫中为妃,依然坐享荣华富贵。”   “会提前下注,看来她确实是个贪恋权位的人。”徐焕叩了叩桌面,“咱们顺着这个思路去想,这样的人失去权位,她会费尽心思去夺回。”   “这就是我不明白的地方,”徐吟拧起眉头,“回去当太妃,算什么夺回权位?梦中她虽然也是做太妃,但有柳熙儿在,她甚至可以插手宫务。现在呢?连太元宫都出不了!”   倘若昭王上位,她是要避嫌的!住在太元宫,也就比清修条件好些。   徐焕忽然问:“柳太妃也就三十五六吧?又一直养尊处优,想来依旧年轻貌美。”   “……”徐吟倒抽一口凉气,“父亲?”   徐焕淡淡道:“对她这样一直在后宫生存的女子而言,没有比这更快的路了。”   “可是,”徐吟脑子有点乱,“她根本见不到昭王啊!”   徐焕叹息一声,说道:“阿吟,为父觉得,你要换一种思路。”   徐吟不解地看过去。   “你梦里,她害昭王妃大概率为的是离间燕氏兄弟,借此讨好幽帝,但我们所在的现实,幽帝已经死了,她害昭王妃的理由也就不存在了。”   徐吟愣了下:“父亲,你是说她可能不会再害昭王妃了?”   徐焕摇头:“你不是查了吗?她对昭王妃确实有恶意。”   “那……”   “有恶意和害人性命是两码事,甚至同样害人性命,动机也可能完全不同,你不要被梦中的事绊住。”   徐吟沉默,发热的头脑一点一点冷静下来。   父亲说的对,前世和今生境况不同,柳太妃的行为准则自然也不同。没有幽帝,她已经不需要听命于人了,所做的事完全出于自己的利益。   柳太妃想要什么?权位。父亲也说了,她这样的人,最便捷的当然还是通过裙带关系。就譬如,前世她把柳熙儿送给幽帝。   那么,她现在想要从燕氏这里得到权位,有什么法子?其一,她自己,昭王与她姐姐有旧情在,她很容易借着姐姐的名头讨得怜惜,她回宫就是用的这种法子。   其二,柳熙儿,正如谢氏所说,柳熙儿年纪不小了,她怎么就没提过婚事?   等一下,谢氏主动提起,莫非就是想到这一点?   徐吟连忙跟父亲说了。   徐焕啼笑皆非:“阿吟,你在外头久了,这后宅的事到底迟钝了。”   “所以,大嫂忽然提起柳熙儿的婚事,就是要撇除这个可能?”徐吟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徐焕忍着笑:“多半是了。你长嫂是齐郡谢氏的长女,百年世家自小熏陶,这方面自然比我们家强多了。”   徐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理了理思绪,忽然怔了一下:“我想到一件事。”   “还有什么?”   “在我梦里,柳太妃跟幽帝可能有一腿。”   徐焕微微皱眉:“嗯?”   徐吟捂住胸口,万没料到时隔这么久,竟然看到了以前没发现的真相:“您想,幽帝登基后,柳太妃是皇嫂,两人相差也就六七岁,照理应该避嫌吧?”   徐焕回想了一下:“我记得,先帝嫔妃的话,一般年过五十才不用避嫌。”   “这就是了。柳太妃虽然不常出现,但她出入宫禁一向自由。甚至,幽帝出去避暑、避寒,都会稍带上柳太妃,每当这时,她便和柳熙儿住在一处。我记得,幽帝在行宫中时常临幸柳熙儿!”   最重要的是,她想起自己什么情况下听到幽帝和柳太妃对谈了。那座行宫是座温泉,幽帝跟姐姐泡到一半出去的,而她正要避嫌去,所以才在路上撞到。   徐吟长长吐出一口气:“父亲,我明白了。”   柳太妃既然能委身幽帝,又怎么会不打昭王的主意?论起来,昭王虽然年纪略大一些,却比幽帝英武得多。   再加上柳熙儿,指不定她想来个双重保障。   徐焕含笑点头:“你明白就好。”后面怎么做,料想不用他教了。 第461章 多想想   回家后,正好昭王妃与谢氏也忙完了,徐吟便趁机问:“母亲去过太元宫了吗?柳小姐的婚事怎么说?”   昭王妃答道:“原本要去的,后来有别的事忙,就改了时间。”   “那母亲去的时候,顺便带上我吧?”   昭王妃和谢氏都诧异地看向她,她平日可不是喜欢进宫的人。   徐吟若无其事地微笑:“我也许久没见柳小姐了,专门进宫一趟又太慎重了,顺便跟着母亲去玩一玩。”   昭王妃笑了:“也是,你公务那么多,是该抽时间散散。”   正好第二日休沐,婆媳三人便进宫了。   柳太妃满脸堆笑,拉着昭王妃亲热地道:“我在宫中无聊得紧,每日就跟着大光明寺的钟声念念经,多谢姐姐记着我。”   昭王妃疼惜地拍拍她的手,说道:“你也不必太拘着自己,平日无事,大可以去大光明寺礼佛,吃吃斋菜看看景。回头我说一声,叫人护送你就是。”   柳太妃叹道:“这儿毕竟是后宫,我随意进出叫人怎么想?董姐姐不必为我操心,反正这么多年,我也过来了。”   徐吟听着对话,心想纪三娘果然没说错。柳太妃刻意亲近,又处处讨怜,确实不太正常。她要真觉得深宫寂寞,昭王妃当时愿意给她牵线,再嫁一个体面的丈夫完全不成问题,何故还要回来?   正想着,柳太妃向她看过来,和蔼笑道:“难为郡主记着熙儿,我替她多谢你了。”   徐吟笑道:“太妃客气了,我们怎么说也是同窗。”   柳太妃含笑点头,扫了旁边一眼:“那你们玩去吧,说来还是小姑娘呢!”   徐吟谢过,便和柳熙儿出了屋子。   时隔多日未见,柳熙儿再看到她居然还挺开心,虽然心里不无嫉妒,但太元宫实在太寂寞了,说起来就是个清修的地方,跟以前群芳争艳的后宫可不一样。   “郡主想去哪里?”她问。   徐吟随口道:“去大光明寺吧。”   柳熙儿愣了一下:“那、那可是宫外。”   徐吟道:“不过隔着一道门,总共也没一里路,就当去了趟花园。”   于是柳熙儿跟着她到宫门口,守门的禁军验了徐吟的腰牌,便痛快地放行了,还贴心地问:“郡主可需要车马护卫?”   “不必了,”徐吟淡淡笑道,“我们就走一走,不过片刻便回。”   “是。”   出了宫禁,柳熙儿这才意识到徐吟这个永安郡主的分量有多重。这道门对自己来说是天堑,对她却如同无物。   她心里不由生出一股说不清的渴望,看着徐吟的眼光也不一样了。   徐吟转头吩咐随行的侍婢:“你们离得远些,我和柳小姐有话说。”   “是。”   看她如此,柳熙儿有些忐忑:“郡主有什么事吗?”   两人进了大光明寺,挥退引路的小和尚,徐吟反问:“你知道王妃今日来做什么的吗?”   柳熙儿摇头:“与、与我有关?”   徐吟点点头:“王妃想问你的婚事。”   柳熙儿脸上似惊似喜,咬住了下唇。   徐吟停下来,好笑地看着她:“你不会以为,王妃想把你许给自己儿子吧?”   柳熙儿脸上的喜色瞬间褪去,变成了难堪。   “郡主,就算以前有什么得罪的,我也赔过不是,你何必……”   “我日日忙着军务,你以为特意来羞辱你吗?”徐吟淡淡道,“不要想太多了。”   这句话让柳熙儿的窘迫变成了疑惑,自己是不是真的想多了?上回徐吟也是这么说的,自己总是动不动抹眼泪,反叫人讨厌。或许她们这些人就是这么直接的?还有以前的公主。   柳熙儿这么一深思,忽然发现自己以为的过节可能没有那么严重,她们并不是刻意排挤,而是有话就直说,反过来是她总把人想复杂了。   “谢郡主教诲。”她真心实意地说道。   徐吟嘴边的笑意一闪而没,继续道:“王妃想着你也十七了,再留下去就要耽误婚事了,所以才特意来问问太妃,对你的婚事有什么打算。虽然柳家已经没了,但有王妃为你作保,结一门过得去的亲事不难。”   柳熙儿不禁道:“王妃竟记得我。”她以为自己微不足道,除了姑母无人可以依靠。   “自然,王妃向来待人真诚。”徐吟顿了下,“你我怎么说都是同窗,所以我顺便来问问,你对婚事有没有要求?无伤大雅的话,我帮你转告王妃。”   听了这话,柳熙儿却踌躇起来。   徐吟皱眉:“你不会真想嫁进燕家吧?”   柳熙儿慌忙摆手:“郡主,我对二公子没有妄想,真的……”   徐吟缓了缓,忽然问:“所以你看上的是世子?”   柳熙儿直觉否认。   但她刚张开嘴,徐吟就先说了:“早说嘛!世子人品端方,确实挺好的。”   柳熙儿愣在那里,好一会儿才回过味来。所以徐吟并不反对?也是,大伯子多纳个妾,关她什么事。   想明白这一点,柳熙儿吐出一口气,也不觉得尴尬了,吞吞吐吐地道:“郡主见谅,如我这般身似浮萍,落在谁家哪是自己可以选的……”   “确实挺难。”徐吟点点头,“你知道的,王爷没有纳妾,大哥娶了大嫂不过一年多,两人一向恩爱,王妃自然不会想着给儿子纳妾。你要进燕家门,不是易事。”   柳熙儿更加颓丧。   徐吟又问:“不过,你为什么要当妾呢?嫁到别家当正室夫人不是更好?王妃定会给你选个好人家。”   柳熙儿面露茫然。她不是自己想当,而是姑母一直这么跟她说。倘若表哥当了太子,日后贵不可言,那她怎么也能争个妃位。宫里的娘娘,怎么能算是妾呢?外命妇都要恭恭敬敬见礼的。   就像徐吟,现在两人身份天差地别,但自己要是进了宫,徐吟也得向她行礼。   徐吟又补了一句:“看在昔日的同窗之情,我多说两句。这事你还是多想想吧,大嫂是齐郡谢氏的长女,把持内宅自有手段,你要进了燕家,日子可不好过。譬如太妃,她还是皇家的妾,结果又如何?先前被淑妃德妃压了多少年,吃了多少暗亏,你比我清楚。”   柳熙儿默然,这个确实,以前她被人排挤,不就是姑母不受宠吗? 第462章 警告   徐吟带着柳熙儿回来时,昭王妃和柳太妃也说得差不多了。   柳太妃笑问:“你们去了哪里?厨房方才做了甜羹,想叫你们来吃,却没找见人。”   徐吟答道:“方才我们去大光明寺走了走,就几步路,便没有叫人来说。”   柳太妃点了点头,叹息道:“熙儿陪我住在这太元宫,委实无趣了些,还好你想着她。”   柳熙儿忙道:“与姑母在一处,一点也不无趣。”   这话说得昭王妃也笑了起来,对柳太妃道:“瞧瞧,这孩子一片孝心,不枉你把她当女儿一样爱护。”   柳太妃含笑:“深宫寂寞,这些年多亏了熙儿,我膝下也算有人承欢。”   眼看快中午了,昭王妃起身告辞。   婆媳三人出了宫,昭王妃独坐一辆车,徐吟则与谢氏同行。   同为燕家的儿媳,徐吟与谢氏却少有机会来往。谢氏一直跟着昭王妃做事,她却忙着外头的军务。里外一分,就很难碰到一起,同住三个多月,也就早上问候一句。   此时两人独处,徐吟很自然地问道:“大嫂,柳小姐的婚事谈得如何了?柳太妃有什么说法吗?”   谢氏以为她为柳熙儿打探,随口回道:“柳太妃说,她无儿无女,这些年把柳小姐当成亲生女儿抚养,一时舍不得她。”   徐吟眉头蹙起:“可她都十七了,这会儿定下婚事,明年出嫁刚刚好。再拖下去,便相看不到什么好人家了。”   “谁说不是呢?”谢氏嘴角翘了翘,“所以柳太妃又说了,劳烦母亲留意一二,慢慢寻访,最好再多留一年。”   徐吟笑了一声:“她倒是聪明,要是过了十八还不给谋划婚事,这当亲生女儿的话就别提了。”   这话嘲讽意味太浓,谢氏诧异地抬了抬眉。   徐吟看过去:“大嫂不觉得吗?我家中如何待我,你家中如何待你,再看柳太妃如何待侄女,她要是真心疼孩子,还用得着别人问?”   谢氏谨慎地道:“柳小姐这家世,要找到合意的婚事,确实也不容易。”   徐吟嗤笑一声:“她们家向来眼高手低,当初让柳熙儿进宫当伴读,还不是冲着太子去的,可惜太子根本看不上她。”   谢氏挑起眉头:“弟妹……”   徐吟笑问:“大嫂,你觉得她们这回又是冲着谁?陛下还是个娃娃,想来入不了眼。凭柳家现在的状况,她想嫁个高门贵婿几乎不可能。不过做妾还是没问题的,这样一来,目标可就多多了。”   谢氏要是还不明白她的意图,那就是装傻变真傻了。   她淡淡笑道:“你不用担心,二弟在外头领兵,怎么也轮不到他。”   “是轮不到他,不过要是让柳熙儿进了燕家的门,我也怪恶心的。”   话已经挑明了,谢氏索性说道:“她们想也没用,母亲不会做这样的事。”   “那要是发生一点意外呢?譬如柳小姐在外头走失了,正好被大哥寻回来。又或者宫里出了点事,大哥过来处理,不小心撞到了。到时候为了柳小姐的名节,也说不好,对吧?”   谢氏沉默下来。那些后宅手段,她可比徐吟清楚。而且有一件事徐吟并不知道,这才是她危机感大增的原因。   柳太妃回宫以后,燕承特地交待她照应她们姑侄。谢氏问起原因,燕承说,先前来京若非柳太妃相助,他很难全身而退。   理由听着很正当,谢氏却生出怀疑。   当初来京中当质子的是燕凌,受恩惠的不应该是他吗?为何燕凌没有任何表示?而且燕承还是避了人说的,不得不叫她多想。   当然,她不是怀疑燕承有什么心思,只是这事就像徐吟说的,防不胜防。   谢氏忽然笑了,问道:“所以,弟妹有什么打算?”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徐吟道:“我想叫母亲有个防备,免得发生什么意外,给我们家带来灾祸。”   停顿了下,她补充:“阿凌在外头打仗,叫我看顾好家里。要是被人趁虚而入,我可对不起他的嘱托。”   谢氏点点头,心里却想,话说得好听,其实还是柳氏姑侄得罪了她吧?听起来当初在京城受了不少气啊!   也罢,左右柳太妃不会有事,她也不算违逆燕承的交代。   ……   隔了几日,谢氏独自进宫处理宫务。   像往常一样,完事后到太元宫看一眼,末了由柳熙儿送她。   两人走在林荫下,谢氏一个眼神,侍婢们乖觉地落在后头。   柳熙儿察觉到了,心中便是一沉。   谢氏露出笑容,柔声细语地问:“上回提及柳小姐的婚事,王妃命我多多留意,只是我心中没数,故而来问一问,不知柳小姐自己有什么想法?”   柳熙儿低着头:“多谢世子妃费心,我、我都听姑母的。”   “柳小姐当真孝顺。”谢氏随口夸了一句,继续道,“听说先帝还在的时候,柳小姐同样养在宫中,与公主太子为伴。如此金尊玉贵地养大,若是配了寻常匹夫,堪称明珠蒙尘啊!”   柳熙儿听着不对,不由抬头看过去。   谢氏仍然面带微笑:“可惜我们家弟弟都成婚了,不然柳小姐嫁进来做一家人,岂不是好?”   柳熙儿这下明白了,顿时脸色煞白,颤声道:“小女不敢有此妄想,世子妃……”   谢氏淡淡笑着,直到她想跪下来,才伸手一把托住。   “柳小姐,婚事于女子而言无异于第二次投胎,你可要想好啊!这第一桩,万万不可做妾,做了妾就低人一等,日后生死由人,再不由自己做主了。”   “我、我……”   谢氏继续道:“你虽没有娘家,但有王妃做你的靠山,谁又敢轻看了你?别的不好说,王爷的旧部总能找到几个年轻有为的。如今战事繁忙,正是立功建业的时候,这些人前途不可限量。”   说完,她微微一笑:“柳小姐好好想想,下次我再来问。”   看着谢氏从容离开,柳熙儿站都站不稳,伸手扶住了旁边的松柏。   这是警告,徐吟说对了,她要是敢进燕家,谢氏就能让她生不如死。而且这事她也没法找燕承告状,因为他本来就对她无意。 第463章 背叛   当天下午,徐吟安排在太元宫的眼线便收到了柳熙儿递来的话。   她搁到一旁,仍然专心处理公务。   前方的战况不错,燕凌攻下弘远大营,便把整个齐郡扫荡了一遍。倘若这条线打通,粮草辎重就能通过水运,快速送到前线。这关系到南征军的生命线,相比起来,柳氏姑侄不值一提。   如此忙了四五天,军务才告一段落。徐吟歇了半日,便抽空处理这件事。   柳熙儿已经急得不行了,天天望眼欲穿,收到回信的时候,差点要哭出来。   但她不敢哭,洗了把脸,去见柳太妃。   “去大光明寺?”柳太妃皱眉,“好端端的,出宫做什么?”   柳熙儿挤出笑容:“上次徐三带我去了趟大光明寺,还说我下次想去,跟守门的禁卫说一声就行。我想这也是条路子,还是常常走动的好,要是有一天姑母需要我出宫办事,也能派上用场。”   听她说得有理有据,柳太妃欣慰:“你总算用脑子了。”   随后,她又纳罕:“你与徐三倒是亲近起来了,真是难得。”   柳熙儿咬了咬嘴唇:“她如今贵为郡主,我毕恭毕敬的,想来没有理由与我为难。”   柳太妃欣然同意:“你早这么想就好了,徐三今非昔比,手里还握着兵权,心气高着呢!你好好捧着,说不准有用得她的时候。”   “是。”   出了屋子,柳熙儿不觉腿软。这是她第一次在姑母面前说谎,可姑母却前所未有地满意,真是讽刺至极。   她振作起来,收拾了东西去宫门。   禁卫验看过她的腰牌,便放了她出去,同样问一声:“柳小姐可要车马?”   柳熙儿忙道:“多谢将军,就一点路,只当散散步。”   到了大光明寺,徐吟正在回廊上闲坐,看她过来,随意指了指:“这里。”   柳熙儿快步走过去,确定没有旁人,急促地道:“郡主可算见我了。”   徐吟指了指旁边的茶桌:“我让丫鬟下去了,你自己倒吧。”   柳熙儿哪有喝茶的心思,怯生生地看着:“郡主……”   徐吟有些无奈:“行,你先说吧。”   柳熙儿忙将谢氏的话说了一遍,末了问:“郡主,我该怎么办?世子妃已经明着说这些话了,我要是……”   徐吟奇道:“这有什么为难的?那你就别想着当大哥的小妾啊!大嫂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只要你不妄想,她乐得帮你找个好人家展现自己的大度。”   柳熙儿却想哭:“我不想有什么用?姑母她……”   说到一半,她急忙收住。   徐吟神情平静,看着她说:“原来想让你进燕家的是太妃啊!”   柳熙儿忐忑地看向她,祈求道:“郡主,这个事你别说出去行吗?不然姑母要生气的。”   徐吟没说行还是不行,只问:“太妃让你进燕家干什么?拉拢和燕家的关系,以维持她的荣华富贵吗?用不着吧,就凭往日的交情,王妃自然会护着她。”   柳熙儿目光闪躲:“姑母说,世子将来贵不可言,我若是能做他的妾,也是万人之上。”   徐吟嗤笑一声,这还真是柳太妃说得出来的话。   “她这是不甘心困守太元宫啊!毕竟先前当贤妃的时候,也曾万人之上,执掌凤印。”   柳熙儿没反驳,却是默认了。   看她这懦弱的样子,徐吟不客气地斥道:“你就甘心当她的傀儡?哪怕真如她所料,你将来万人之上,然后呢?还不是由她牵一下动一下,和今日又有什么差别?更不用说,你想达到那个目的,不知要受多少罪。到头来苦头你吃,她坐享其成,这买卖划算啊!”   是啊,姑母只说要她进燕家,可哪里知道她心里多惶恐?柳熙儿心里不由生出一丝埋怨。   “郡主,我该怎么办?”柳熙儿无法可想,只能抓着徐吟这根救命的稻草。   徐吟冷淡地看着她:“我以为你不懂,所以才点醒你。既然你明白过来了,那就自己拒绝太妃啊!不能指望我帮你跟太妃作对吧?我与她无怨无仇,难道为了你驳我婆母的情面?”   “郡主!”柳熙儿腿一软,几乎要跪下来。   她紧紧抓着徐吟的袖摆,心乱如麻。   一时是柳太妃冷酷刻薄的嘴脸,一时是谢氏笑里藏刀的模样,慌乱之下,她张口说道:“郡主,这正是为了王妃啊!”   徐吟心中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皱起眉头:“什么为了王妃?你怎么颠三倒四的?”   柳熙儿神情挣扎,眼看徐吟失去耐心,起身要走,她一时情急,脱口而出:“姑母她想取代王妃!”   ……   夕阳落下,树木葱茏的太元宫很快阴暗下来。   宫殿里亮起烛光,柳太妃坐在镜前看着自己的脸。   妆匣里,有最好的螺子黛,最鲜艳的胭脂,最透亮的妆粉,但白天她一样都不能沾。因为她是寡妇,是为先帝守节的宫妃,往后余生再也没有希望的未亡人。   她只能在这样的晚上,打开妆匣,慢慢给自己上一遍妆,看着镜子里依然明媚的脸庞叹息。   董氏比她年长,日日穿着鲜艳华贵的衣裳,而她却已经凋零了。   这就是命运,不公平的命运。   她想起了去世多年的长姐,在这一刻,越发体会到长姐心中的不甘。   凭什么董氏这么无知无觉的人,却是命最好的?   可惜长姐失败了,落了个早逝的下场。她也差点失败了,不过没关系,还有机会挽救。   外头传来响动,柳太妃问:“什么事?”   有宫人进来禀道:“回娘娘,是柳小姐回来了。”   柳太妃皱了皱眉头,看着进来的柳熙儿,不悦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柳熙儿提着裙摆,上面沾满了草屑泥灰,局促地回道:“姑母见谅,我回来的路上跌了一跤,这才耽搁了时间。”   既然没事,柳太妃也懒得探究,摆手道:“行了,赶紧下去收拾收拾吧,这冒冒失失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   柳熙儿咬着嘴唇,一句也不敢反驳,低头回自己的房间。   待门关上,她的身子脱力般靠着门滑下,不敢相信自己干了什么。   她背叛了姑母。   ------题外话------   剧情里有一点比较隐晦,想想说一下好了。   前世的柳太妃依靠着幽帝,拿燕家的事当做讨好的手段,这样的人会真心疼爱燕承这个外甥吗?显然不可能。燕承对她来说,跟前世的幽帝没有两样,就是一个被她依附的靠山。   她的最终目的,不是稳固燕承的地位,而是借着燕承重新登上通天梯。她希望燕承把她当成母亲一样对待,那样她就有了独一无二的地位,而王妃的存在成了阻碍。   至于当后母,这不是她的最终目的,但要是有机会,能更稳固权位,她也不会放过。   以上是她的行为准则,燕承的身世瞒得太好了,徐吟并不知道这一点,柳太妃的动机她猜对了,但未知全貌,就偏向了后母这个方向。 第464章 人选   柳太妃没想到昭王府的动作这么快,不过几日时间,昭王妃又带着徐吟上门了。   她掩住心中的惊诧,笑道:“想来近日太平无事?一个个都是大忙人,竟都往我这儿跑。”   “谁叫你太元宫比别的地方香呢?”昭王妃说笑。   婆媳俩坐下,柳太妃顺口问一句:“往日都是阿承媳妇跟着你,怎么今日换成阿凌媳妇了?”   昭王妃接过宫人奉的茶,说道:“今日其实是阿吟找你,我来凑个热闹。”   柳太妃怔了下。   徐吟抬头一笑,说道:“娘娘,我这有件好事,说了您保管会高兴。”   柳太妃装出很有兴趣的样子:“什么事?”   “我这里有一个人,他曾是雍城守将,去年随我征伐楚地立下大功,除逆后封了毅勇伯,现在是禁军十一卫的指挥使。娘娘不是说要给柳小姐相看婚事么,我回去一提,就有人想起他来了。”   禁军十一卫,目前是京畿的卫戍军之一。十一卫的指挥使,就是兵权在握的实权将领,更不用说对方还有爵位在身。   这样的身份,就算柳家还在的时候,柳熙儿也不一定能攀上。   这话一说出来,柳太妃和柳熙儿都是一愣。   “娘娘,您觉得如何?”徐吟问。   柳太妃回过神,挤出笑容:“既然郡主选中了,自然是好的。只是,这位将军身居要职,又是伯爵,恐怕熙儿攀不上。你们也知道,柳家如今没了,我们姑侄俩只能相依为命,熙儿也算不得人品顶尖,只怕齐大非偶啊!”   雅文库   “太妃不必担心,”徐吟早就准备好了,“这位将军早年娶过一房妻室,只是后来遭了意外,一家子为奸人所害,只剩下他一人。他是续弦,对妻子的家世要求不高。我已问过,他并不介意。”   “这……”柳太妃面露犹豫。   昭王妃见状,嗔怪道:“你这孩子,话也不说清楚。什么早年娶过妻,这么说太妃还以为是个老头子呢!”   说罢,她转回去解释:“娘娘不要误会,这位杜将军我见过的,相貌英武俊朗,委实一表人才。他读过书,今年不过二十六,性子端方内敛,并非那等粗鲁武夫。京中旧族新贵,看中他的人不知凡几,你若不肯相看,可就要被别人抢走了。”   话说到这里,柳太妃再拒绝就说不过去了。   她只得露出笑容:“既如此,就相看相看?”说着,半真半假地抱怨,“我原想慢慢看个一年时间,不料你们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想想怪舍不得的。”   “这有什么?”昭王妃没当回事,“婚事可以先定下,晚些成亲就是。眼下战事繁忙,杜将军必不会介意。”   于是双方说定,端午那日去大光明寺看龙舟,正好见上一面。   昭王妃婆媳走后,殿内安静下来。   柳太妃垂着头没说话,柳熙儿便去收拾茶桌。   刚把火炉熄来,忽地一个茶盏飞来,狠狠摔在她的脚边。   柳熙儿吓了一跳,惊魂未定地看向柳太妃:“姑母……”   “你很高兴?”柳太妃冷冷看着她,“心动了是吗?嫁过去就是伯夫人,不用再陪着我这个老婆子,仿佛住在冷宫似的守寡。”   “姑母!”她的表情太吓人了,柳熙儿不由腿一软,跪了下去。可她脚边就是刚才摔碎的茶盏,尖锐的碎瓷顿时戳破了她的膝盖。   柳熙儿痛呼一声,抬头看到柳太妃阴沉得滴水的脸色,却又不敢站起,只能硬生生地忍下,看着鲜血渗出衣裙。   “姑母,我、我没有这个意思。”   “有没有这个意思,我看得到。”柳太妃冷声,“说,是不是你跟徐三约好的?你先前去大光明寺,就是为了求她吧?”   “没有!”柳熙儿哭着摇头,疼得动都不敢动,“姑母,您相信我,我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么个人。”   “要不是你求她,她能把这么个好人选给你?以前你们可是结过怨的。”   柳熙儿眼泪哗啦啦往外流,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怕的:“我真的不知道,我就是听姑母的话,处处捧着她而已。”   她忽然想到了理由,忙道:“或许徐三就是觉得我听话呢?那个人是她的部下,全靠她起家,若是娶了高门贵女,说不准就有别的心思了。”   这个理由倒是站得住脚,柳太妃看她可怜兮兮的样子,已是信了大半,再看到她渗血的裙摆,语气软了下来:“起来吧。”   “谢姑母。”   柳熙儿小心翼翼地站起来,疼得直抽气。   柳太妃见状拧眉:“你把你自己弄伤了,端午那日怎么办?我要借故推脱,岂不是让她们怀疑?”   柳熙儿挤出笑容:“姑母放心,我伤得不重,到时候一定不让别人看出来。”   柳太妃这才满意,叫人来给她包扎。   待伤口处理好,她挥退宫人,放柔声调:“熙儿,你不要以为姑母妨碍你的前程。那个人听起来不错,可说到底不就是徐三的部下吗?嫁给他,就算你成了伯夫人,可到了徐三面前,你也就是个下人。你想永远低她一头吗?跟她院子里的媳妇子一样,说不准你的孩子还得给她的孩子当伴读。”   柳熙儿垂下头,轻声说:“姑母,我自然是不愿的。”   “这就是了。”柳太妃露出笑容,“嫁给你表哥就不一样了。虽然现在是妾,但以后你会是主子。徐三见了你,要毕恭毕敬地见礼。谢氏到现在都没动静,说不定燕氏长子会从你的肚子里出来。到那个时候,别说当伴读,她全家的生死都在你的孩子手里。”   柳熙儿仿佛被她说动,露出向往的神情。   柳太妃笑着抚了抚她的头顶,仿佛安抚一只豢养的猫儿:“你放心,再给姑母一点时间,你表哥会同意的。”   “是。”柳熙儿顺从地说,“我都听姑母的。”   柳太妃满意地点头:“去休息吧,好好养伤,这几日就别动了。”   “侄女告退。”   柳熙儿一步一挪,好不容易回到自己屋子。   进屋的同时,眼泪落了下来。 第465章 相看   端午很快到了。   今年的赛龙舟,还是那样热闹。   前线在打仗,军费永远都是缺的,徐吟便出了个主意。由朝廷出面组建龙舟队,各家商户捐助挂名,印着商号的旗帜就插在龙舟上,哪支龙舟队赢了,便带着巡河一周,还能得到朝廷官刻的小玉牌。   公告一贴出来,各家商户十分踊跃。往年他们也玩龙舟赛,只不过大商户会自己组建龙舟队,如此花费甚巨不说,还牵扯精力。小商户组不起,想挂名还得找路子,没路子都玩不了。   今年可好,出钱就行,省事方便,运气好还能收获一枚官刻玉牌,这可是求都求不来的荣耀。   至于龙舟队,招的都是周边的流民农户,给的待遇足够一家吃喝,顺带还能安定民生。   除此之外,朝廷还自己开了个盘口——当然,明面上要粉饰一番,以捐助军费的名义售卖各龙舟队的小旗,若是支持的龙舟队赢了,便可以凭借小旗去换彩头。   而这些小旗的裁制,又叫一批妇人得以营生。   战争是紧张的,但百姓不能一直活在紧张的气氛中,借着节庆日缓解一下紧张的情绪,对后方士气大有帮助。   节前安排好诸项事宜,到端午这日,徐吟便甩开手散心了。   她到得稍早一些,昭王妃的马车抵达时,河边彩棚热闹非凡,在场的夫人小姐们纷纷涌过去。   好一番交际,昭王妃才闲下来。   徐吟带着人过去见礼,向昭王妃介绍:“母亲,这是我手下的参军,姓齐名涵。”   齐小姐的事迹,昭王妃也是听过的,此时笑着扶了一把:“今日过节,就不必多礼了。”   而后端详了一会儿,说道:“是个齐整的姑娘,婚事说了没有?”   徐吟低头一笑,做红娘大概有瘾,昭王妃才给柳熙儿牵了红线,见着人就想问一问婚事。   她与齐涵对视一眼,回道:“有眉目了,不过目前还不能张扬。”   “这样啊,”昭王妃不无可惜地点点头,又笑道,“想必是门好婚事,那我就等着吃喜糖了。”   赛龙舟开始,柳太妃才姗姗来迟。   她没到彩棚这边,只在寺中等候。   昭王妃听得宫人传话,叫了谢氏来:“柳太妃来了,这里先交给你。”   谢氏恭声应下,与徐吟交换了一个眼神,笑着回道:“母亲只管去,我定会看好的。”   柳太妃就在长廊等着,见到昭王妃,歉然道:“先帝走了还不到两年,这样的场合我实在不便出现,还请董姐姐见谅。”   昭王妃自然不会见怪,只劝她:“……你也莫要自苦,人生还长着呢,便是不想再嫁,也要善待自己。”   趁着她们说话的当口,徐吟打量柳熙儿。   她今日细心打扮过,穿得比往日稍微鲜亮些,脸上敷了粉,唇上点了口脂,显出几分姿色来。对上徐吟的眼神,她扯出笑容,眼神却有几分黯淡。   徐吟问:“准备好了吗?”   柳熙儿露出一个惨淡的笑,点了点头。   “那随我来吧。”徐吟转头向柳太妃告罪,“娘娘,我带柳小姐到那边看一会儿龙舟可好?”   柳太妃自无不允,话里意有所指:“熙儿,你可要好好看。”   柳熙儿垂头应声:“是。”   两人连同齐小姐一起到长廊尽头的凉亭坐着,从这里看过去,下方一览无余。   “挨打了?”徐吟瞟过去一眼。   柳熙儿放在膝上的手紧了紧。   徐吟叹息一声:“太妃娘娘比我想象中心狠啊!你如今可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柳熙儿默然不语。   徐吟不再多说,转头跟齐小姐讨论大光明寺的点心。   “这荷叶酥还不错,吃着清甜,一点也不腻。”   “嗯,里头加了薄荷吧?清清凉凉的,很适合夏天吃。”   “大光明寺的素点心是一绝,好多人来吃的。”   “说起来,我们兴通的凉糕也很适合夏天吃,回头我做了郡主一起尝尝?”   “好啊……”   正说着,通往凉亭的石阶出现了一个人。   柳熙儿一眼就看到了。那人身量颇高,身材强健,穿的是常服,却龙行虎步,极有威仪。他已经不是少年,但仍然年轻,有着少年人没有的沉稳,那是功成名就的姿态。   不一会儿,那人上来了,向徐吟行礼:“郡主。”   徐吟笑着问道:“杜将军,今日没什么事吧?人这么多,可得小心别出乱子。”   杜鸣答道:“郡主放心,末将已经安排好了……”   两人简短地说了几句防务的事,徐吟便道:“杜将军,这位是柳小姐,她想到下面看一看龙舟,只是人太多了,怕被人冲撞,你能不能护送一下?”   杜鸣自然应允,彬彬有礼地做了个手势:“柳小姐请。”   柳熙儿看看徐吟,又看看长廊那头的柳太妃,默默站起身,与他一前一后下去了。   另一边,昭王妃转头问:“你觉得怎么样?”   柳太妃短促地笑了一下:“郡主选的人,果然英武不凡。只是太好了,我怕人家看不上。”   “看不看得上,回头问问就知道了。”昭王妃露出真心的笑容,“这杜将军不止长得好,性子好,能力也很强。阿吟能收复楚地,多亏了他。他打的那些仗,王爷说起来都赞不绝口。”   柳太妃只能跟着点头。   柳熙儿没多久就回来了,昭王妃干脆当面问她:“杜将军还不错吧?”   柳熙儿嗫嗫道:“好是好,只是太好了,怕瞧不上我。”   “听听,你们姑侄俩怎么说一样的话!”昭王妃回头数落,“都是你把侄女儿带坏了,怎么能瞧不起自己?”   柳太妃虚虚一笑:“董姐姐莫怪,这一年多,我们委实被吓怕了。”   昭王妃想想也是,面露同情:“也是,家里遭了那么大的变故,不怨你们多想。不过,杜将军真的很好,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你们姑侄俩好好商量。”   说完话,下面的龙舟已经赛过了一轮,昭王妃不好一直不出现,便告罪一声,带着徐吟先回去了。 第466章 引蛇出洞   徐吟先领着齐小姐去见杜鸣。   “怎么样?没事吧?”她问。   杜鸣施过礼,回道:“这位柳小姐心思不定,看来受了不小的惊吓。我看她下台阶时脚步迟缓,膝上怕是有伤。”   徐吟笑着点头:“柳氏当贤妃的时候,出了名的好脾气。她这样心思恶毒的人,表面上装得贤良,背地里岂能没有地方出气?今时不同往日,她现在的处境,除了柳熙儿还有谁更合适?”   这话杜鸣不好回应,就笑了笑。   “行了,需要你的戏码已经结束了。今日端午,耽误你们玩耍了,去吧。”   杜鸣和齐小姐双双行礼,而后并肩走了。   看着他们走远,小满感叹:“杜将军和齐小姐好生相配,这才是一对璧人呢!柳太妃还看不上,也不瞧自家配不配。”   徐吟笑起来:“身份也好,权位也罢,都是外物,没有什么配不配的。最重要的是两人脾性相合,杜将军虽是武将,却是个温吞的好人,他与齐小姐相处日久,这才有了情分,与旁的都不相干。”   “是。”小满受教。   徐吟又定睛看向她:“说起来,你岁数也不小了,可有什么想法?”   “什么?小姐你说哪个?”   “婚事啊!你有没有看中哪个?”   小满慌忙道:“没有没有,小姐可别随便把我嫁出去。”而后抱怨,“小姐只问我做什么?小桑也没定呢!”   徐吟叹道:“傻丫头,你们俩虽然都在我身边,可论起来不一样。小桑有她兄长,就凭柴七立下的种种功劳,日后定然有封赏,那她也是官家小姐了,自有大把人求娶。”   小满愣了愣,脸上露出迷茫来。   徐吟又笑:“别忧心,你也立下了很多功劳,我不会叫你吃亏的。你的脱藉文书我已经叫人去办了,到时候你也认一门亲,风风光光出嫁。”   小满傻乎乎笑起来:“就知道小姐对我好。”   另一边,柳太妃回去的车上气氛沉闷,柳熙儿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一直到回太元宫,进了内殿,柳太妃终于发作起来。她一袖扫过妆台,妆粉落了一地。   柳熙儿毫不犹豫,又是“扑通”跪地,哀声道:“姑母,我没有多想,真的!那杜将军再好,也比不上表哥啊!”   这句话让柳太妃的情绪稍缓,吐出一口气,坐下来。   “起来吧!伤还没好,要跪出毛病来吗?”   “是。”柳熙儿犹犹豫豫地站起来。   柳太妃冷着脸:“我原来想着,此人出身不高,又是个武夫,多半有什么不足,到时候推说不合也就是了,没想到……”   无论样貌还是谈吐,杜鸣都挑不出错来。昭王妃说的对,这样的人物,既有实权又有爵位,必定十分抢手,若非徐吟出面,根本轮不到柳熙儿。   加上昭王妃再三说合,她要是还拒绝,真的要惹人怀疑了。   “不行,婚事不能定下!”柳太妃猛地站起。   这婚事要是定下,燕承那边就再也没有希望了。   “可是姑母,我们要怎么拒绝呢?”柳熙儿怯怯地问,“肯定不能说杜将军不好,那……要不然我装病?”   “你怎么能装病?”柳太妃没好气,“要是你身上有病,还想进燕家的门吗?”   柳熙儿被骂得不敢说话。   柳太妃思来想去,恨恨道:“我原不想这么急,阿承现在全副心思都在朝政上,不好打扰他。偏偏董氏逼上门来,也罢,只能冒一回险了。”   柳熙儿心口一跳:“姑母?”   ……   傍晚,燕承理完朝政,从博文馆出来。   走到宫门的时候,正好柳太妃的抬辇经过,便停下来打声招呼。   “柳姨母,多日未见,可还安好?”   柳太妃笑吟吟看着燕承,说道:“好。我来向范太妃和陛下请安,你这是刚理完公务?”   “是,正要回府。”   “不要太辛劳了,瞧你,都瘦了一圈。”   燕承笑回:“父亲将政务托付于我,如此重担,我岂能不上心?”   “那也要顾着自己,你打小身体不好,累病了可怎么办?”   长辈如此关怀,燕承感激地应下:“是。”   寒暄过后,柳太妃想起一事:“对了,柳家的坟茔修好了,过两日我想叫熙儿去祭拜一番,你帮个忙找人护送她去,可好?”   燕承心念微动,对上柳太妃的眼神,明白了她的意思,笑着回道:“小事而已,姨母放心。”   于是两人说好时间,各自告别。   这番对谈没有避着别人,到晚上,自然传到了徐吟耳中。   她对齐小姐道:“还是杜将军厉害,一出马,人家就上钩了。”   齐小姐跟着笑了声,又觉得纳闷:“世子并非贪色之人,柳氏就不怕阴沟里翻船吗?毕竟男人不配合,这事怎么也做不成。”   徐吟微微蹙眉,说道:“你说的有理,她怎么确定世子会顺她的意?也太自信了吧?”   齐小姐思来想去无解,只能猜测:“也许是无路可走,只能赌一赌。”   徐吟摇了摇头,感叹:“这就叫人心不足。王妃何等宽仁,怜惜她后半生孤苦,只要她说一声,定会替她寻个好人家再嫁。她偏不肯,要走那条绝路,还要赔上侄女的终身。”   “天性恶毒罢了。”齐小姐不客气地说,“执掌过凤印,就不肯再落下来。王妃明明对她有恩,她却满心嫉妒,恩将仇报,又岂会在乎一个侄女。只能说,人心难测,欲壑难填。”   徐吟点点头,觉得燕凌那句话说的很对。得志便猖狂的小人,品性能好到哪里去?   “蛇已经引出洞了,接下来就靠你们了。”她说,“你和杜将军多多费心,咱们一次解决。”   齐小姐躬身回应:“是。”   两日后,柳熙儿出宫祭拜祖坟,燕承忙完政务,随后赶去。   那日柳太妃的意思他听明白了。柳家是他的外祖家,他没有办法光明正大地祭拜,就借着这个机会去见一见外祖亲人吧!   同一时间,杜鸣也带着人出了城。 第467章 夜归   这一夜,注定不能安稳。   将近亥时,徐吟要准备入睡了,前院传来喧闹声。   她吩咐:“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婢子答应一声,没多久回来禀道:“回郡主,世子到现在也没回来。”   徐吟起身:“走。”   到了前院,昭王妃和谢氏都在,两人的脸色很难看。   瞧见她,昭王妃忽然想起了什么:“阿吟,你来得正好!”不等徐吟见礼,便一把抓住她的手,急促地说,“你大哥下午出城,一直到现在都没回来。”   徐吟冷静地问:“母亲可派人去找了?”   “刚才叫人去了。我想着,你大哥身边有不少侍卫,能绊住他的事情不多,我怕人手不足。”   徐吟明白了,询问:“母亲希望我调禁军去帮忙?”   昭王妃点头,谢氏也将期盼的目光投过来。   昭王和燕凌都出征了,燕承就是昭王府的主心骨。要是他出事,不止燕氏会乱,京城更会乱。从这方面来说,再怎么兴师动众都不为过。   “有人知道大哥往哪里去了吗?”   “城外,说是西郊,具体哪条道不清楚。”   徐吟吩咐人备马,安抚道:“母亲不要忧心,我这就带人去,一定把大哥找回来。”   得了她的允诺,昭王妃心里一松:“好,好。”   她心想,这个儿媳娶得对,关键时刻能顶门立户。   谢氏也露出感激的神情。   徐吟转身出去,接过小满准备好的披风,也不准备换衣裳,就这样出门了。   护卫先一步出发,等徐吟到城门时,一个营的禁军已经等着了。   于是她领着人出城门,一路往西郊寻去,路上遇到昭王妃派出来的侍卫,一并加入了寻人的行列。   就这么找了大半个时辰,临近子时,一辆马车出现在西山脚下。   看到连成长龙的火把,马车旁边的侍卫十分警惕,大声喝问:“你们是哪一营的?可有上官令符?来此作甚?”   “是我。”徐吟策马上前,摘掉头上的兜帽,“我来接大哥回府。”   看清她的模样,侍卫们松了口气,禀道:“世子,是永安郡主来了。”   片刻后,有人撩开车帘出来,正是燕承。他的脸色不是太好看,不过状态还可以。   “原来是弟妹来了,想来我迟迟未归,让家里担心了吧?”   徐吟回道:“母亲怕大哥有事耽搁了,故而命我来寻。大哥没事吧?”   燕承摇头:“无事,回去再说。”   他重新上了马车,一行人在禁军的护送下回城。   徐吟骑着马伴行,听到马车里传来低低的声音,依稀是个女声。她心里一沉,怎么回事?不是让杜鸣跟去了吗?难道还让柳熙儿得逞了?   回到昭王府,昭王妃和谢氏得到消息,已经赶过来等着了。   看到燕承好端端的从马车里出来,两个人都面露喜色,随后见他回身撩起车帘,让柳熙儿下来,脸色便是一僵。   昭王妃反应得快,马上道:“回来就好,先进去再说。”   燕承应了声是,领着柳熙儿进府。   徐吟注意到柳熙儿一直捂着脸,不由拧了拧眉。   一行人沉默地入内,等进了二堂,屏退下仆,燕承率先开口:“让母亲忧心了。我下午出城去巡视马场,结束的时候想起柳太妃的请托,说柳小姐今日去祭拜先祖,请我派两个人护送一程。我想着正好顺路,不妨去看一眼。不料在山上遇到了一点意外,拖到现在才回来。”   这话乍听合理,细想又不太合理,谢氏动了动嘴角,垂下了目光。   昭王妃还沉得住气,问他:“什么意外?”   燕承转头看过去,就见柳熙儿慢慢放下捂着脸的手,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她那半边脸肿成馒头,两个尖利的牙印清晰可见。   “这……”昭王妃震惊,“被什么东西咬的?”   “是蛇。”燕承叹道,“山上蛇虫甚多,如今正是毒月。我一时没防备,险些被咬。”   昭王妃听着肝颤:“阿承,你没伤着吧?”   “没,柳小姐帮我挡下来了。”燕承神情复杂,“只是她伤了脸,蛇毒发作起来,为了保命我们赶紧找了附近的郎中,这才耽搁了时间。”   “现在可好了?”   燕承点点头:“暂时无碍了,不过还得找太医看看。”   昭王妃松了口气,因着救命之恩,对柳熙儿分外温柔:“好孩子,多谢你了。赶紧先去歇着,我这就叫人找太医来。”   柳熙儿施过礼,便被侍婢扶下去了。   昭王妃又对谢氏道:“既然无事,你们俩也回去歇着吧。阿承忙到现在,你也等了半宿。”   谢氏迟疑了一下:“那柳小姐……”   昭王妃笑道:“她既性命无忧,也没什么事了,不过叫个太医的事,让下人去做就是。”   谢氏这才应了,看向燕承。   燕承微微叹了口气,说道:“我一时兴起,连累母亲等到现在,还劳烦弟妹大半夜出门去寻,这都是我的不是,明日再来赔罪。”   昭王妃勉强笑道:“行了,快回去吧。”   燕承再次告退,和谢氏一起走了。   他们一离开,昭王妃的脸色倏然沉了下来。   “这个臭小子!他……”   昭王妃极是生气,一副想痛骂燕承的样子,想到徐吟还在这里,又硬生生忍住了。   “你也回去歇着吧。”她挤出笑容,“今日多亏有你,辛苦了。”   “些许小事,何谈辛苦?”徐吟低头施礼,“母亲早些安歇,儿媳告退了。”   她神态如常地出了二堂,回到自己的院子,而后洗沐更衣,直到丫鬟们都退下,脸色这才阴郁下来。   真是见鬼了,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她一直以为,燕承对柳熙儿无意,所以才放心大胆地设下陷阱让柳太妃去跳。现在这样算什么?搞了半天,燕承自己就是个有缝的蛋?那也怪不得柳太妃这只苍蝇要去叮一叮了。   唉,这下她怎么跟谢氏交待?   希望柳熙儿放聪明点,她已经背叛了柳太妃,再回头可不能了。   罢了,等杜鸣明日来报吧,计划虽然出了意外,但还能继续。 第468章 没想到   回去已经子时,燕承洗漱一番,很快就睡了。   到清晨,他手脚一动,谢氏便起来了。   “夫君今日还去博文馆吗?要不要歇上半日?”   “政务太多,歇不得啊!”燕承是个勤勉的人,自知身上担子重,从不放纵自己。   谢氏不再多说,安静地服侍他洗漱更衣。   要走的时候,燕承看着谢氏泛青的眼底,脚步迟缓了一下,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出去了。   谢氏愣愣站了半晌,忽然掩着脸哭出声来。   她哭也不敢大声,就那样捂着嘴,低低地呜咽着。   想是贴身丫鬟去叫了,很快她陪嫁来的乳母赶到,围着她又哄又劝:“哎哟我的小姐,什么事值得你伤心成这样?不就是个没娘家的破落户吗?就算进了门又怎样?还不是由你拿捏……”   好半天,谢氏终于止住哭声,重新净了面,脸色却还是那样难看。   她坐在窗前,声音低低的:“我先前没拿她当回事,只是防着小人作怪,没想到蠢的是我自己。”   “嬷嬷,”她伸手抓住乳母的手,哀声问,“男人真的这么不可信吗?我一直以为世子并无二心……”   乳母叹息一声,将她揽在怀里:“世子已经是个正派人了,你进门快两年,他都没正眼瞧过丫鬟。”   “那为何会看上那个……”谢氏露出嫌弃的表情。   “男人的眼光,可没个准的。”乳母淡淡道,“小姐,今日哭过便罢,别忘了你嫁过来的时候,心里做的打算。世子不是好色之人,便是多了这么一个,你的日子也不难过。”   谢氏听了她的劝,安慰自己一番,终究还是气不过,恨恨道:“我原也没指望一生一世,还不是他……”   她是谢氏长女,哪会不知道世家婚姻是什么样子。只是嫁过来以后,燕承对她温柔体贴,渐渐有了情意。再看这个家里,公爹二十多年没纳过妾,小叔子一心惦记着徐家小姐,和娘家一群莺莺燕燕完全不同,难免生了期望。   “罢了。”谢氏长长吐出一口气,“即便今日没有,日后身份不同,难道也没有吗?”   昭王登极,那燕承就是太子,日后贵不可言,难道一个妃妾也不纳?   乳母露出欣慰的笑:“小姐想明白就好,这一日早晚会来,现在有所准备也好。”   谢氏劝服自己,重新整理面容,细细敷了粉,遮去眼睛的痕迹,这才一如既往跟昭王妃做事去。   昭王妃看到她,小心打量了一番,见她面色憔悴,行事却一如往常,不免在心里叹了口气。可她身为婆母,不好多劝儿媳这种事,只能当不知道。   柳熙儿的情况,说好也不好。那土郎中会治蛇毒,已经不要紧了,但伤口在脸上,很难说不会留下疤痕。   昭王妃看过她,叫人到太元宫送信。   徐吟在外书房见了杜鸣。   杜鸣说道:“计划很顺利,证据已经抓到了,只是……”   看他欲言又止,徐吟索性把话揭开来说:“只是没想到大哥真有这心思。”   杜鸣点点头,也是十分费解的样子:“属下出城的时候就在想,柳太妃这计划未免想当然,世子的安危何等重要,身边岂能没有侍卫?没想到,世子竟然撇开其他人,独自上了山。”   “中间没发生别的事吧?”   杜鸣摇头:“世子从马场出来就去了……”   徐吟听他一一说来,只能承认自己看走了眼。   柳太妃虽有嘱托,但燕承只需要派两个人护送即可,根本用不着亲自过去——柳熙儿是去祭拜家人,他去做什么?柳家还没那个脸面。   可燕承不但去了,还把侍卫支开,与柳熙儿独处,这才闹出了后面的事。   但凡现场有一两个侍卫,那蛇就近不了燕承的身。   “祭拜的时候,世子也上了香,瞧他的样子,颇为恭敬。”杜鸣补了一句。   徐吟无话可说。   前世有这一出吗?她不知道。那会儿燕氏的事都是道听途说,她哪里知道昭国公世子有没有小妾。   “世子有想法倒不稀奇,稀奇的是对象。”齐小姐不客气地说,“京城闺秀何其多,说句托大的,我自觉都比柳氏强,不知道世子为何会看中她。”   徐吟笑起来:“你比她强多了,这是事实,哪里托大了?”   齐小姐样貌秀丽,不比柳熙儿差,她也是官家出身,无论学识仪态都是标准的贵女,比学得四不象的柳熙儿强多了。   “杜将军,你说是吧?”   杜鸣毫不犹豫地点头,倒惹得齐小姐脸红起来。   下午,柳太妃来了。   看到柳熙儿的模样,她立时就哭起来:“怎么伤成这样?我的儿,这可怎么好?”   昭王妃忙道:“太医看过了,蛇毒已经化解,养一养就会好,只是这伤口……”   柳熙儿伤的是脸,姑娘家破了相是大事,尤其她还在相看婚事。   柳太妃哭了一会儿,冷静下来,反过来安慰她:“伤口不大,说不准会好的。阿承没事就好,要是那蛇咬了阿承,那才是大事。”   昭王妃越发不好意思,说道:“不管怎样,熙儿都是因为救阿承才伤的,太元宫进出不便,暂且留在这儿养伤吧?我也好照顾。”   “这怎么好意思?她也不是重伤。”   “你就让我尽尽心吧,不然我心里不好受。”   柳太妃这才勉强允了,对柳熙儿道:“王妃关爱,你就暂时留在这里,姑母隔几日就来看你。”   柳熙儿接收到她的眼色,低声应是。   等燕承回来,柳太妃已经走了。   昭王妃把他叫过去,命仆妇们都出去,直截了当地问:“你打算怎么办?”   燕承目光闪了闪:“母亲……”   “怎么,这会儿觉得不好意思了?”昭王妃又生气又伤心,“我不是一定要你学你父亲,可你做出这样的事,想过你媳妇没有?你叫她一时怎么接受?”   燕承垂下头,没说话。   昭王妃抚着胸口,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她今日瞧着没事,但出来前肯定哭过,你是不是还没跟她解释?阿承,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做不好前两样,如何做得好后面的?”   这是昭王妃第一次跟他说这么重的话,话里的意思让燕承不由生出危机感:“母亲!” 第469章 权宜之计   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昭王妃不由心软下来。   她叹了口气,说道:“阿承,母亲不想管你房中的事,既不会给你塞丫头,也不要求你守身。你已经长大成人了,现在还肩负着这样的重任,自己的私事也要管好。你纳不纳妾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处理好,明白吗?”   燕承压下情绪,点点头:“孩儿明白,我这就去见太妃。”   “你媳妇那里也要说好,别叫她冷了心。”   “是。”   燕承告退出去了,昭王妃坐下来,恼怒地拍了下桌子。   庄嬷嬷进来,看到的就是她满脸怒容的样子。   “你说说,他看上谁不好,看上那柳小姐!那是柳太妃身边的女孩儿,纳进门别人还以为我们亏待故人。”昭王妃数落。   庄嬷嬷安抚:“王妃莫要生气,再过几个月,就算不上亏待了。”   事到如今,再生气也没用,昭王妃最终叹了口气:“希望老大跟他媳妇好好说,我瞧着她进门,两人从生疏到熟悉,感情渐渐好起来,正要放下心,哪知道……罢了罢了,看他怎么处理吧!”   燕承转头进宫了,谢氏刚刚忙完,过来听说世子去见柳太妃,顿时就有点忍不住。她勉强憋着,转头回房,待进了屋子,便放声大哭。   ……   太元宫,燕承等了一会儿才见到柳太妃。   她刚卸了钗环,穿着家常衣裳,脸色有些憔悴。   “姨母。”燕承低声唤道。   柳太妃点点头,屏退宫人,问道:“阿承,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你母亲跟我暗示,你想纳了熙儿?”   直到这时,燕承绷了一整天的情绪终于有了出口,表情显露出一丝崩溃,说道:“我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表妹去祭拜先人,我想着借机上柱香,哪知出了意外,冒出来一条蛇……”   他烦乱地抹了抹脸:“倘若没人发现,也能遮掩过去,偏偏徐氏奉母亲之命来寻。这下可好,整件事都摊开来了。我如何解释自己去祭拜柳氏先人?又如何解释支开旁人跟表妹独处?”   燕承事先想得很好,他去马场巡查,结束后顺便去附近的柳氏坟茔。他身边带的侍卫都是心腹,不怕泄露行踪,回来就说跟柳熙儿在路上遇到。   如此一来,没人知道他去祭拜过柳氏先人。   这下可好,柳熙儿来了救他被蛇咬了,他就要解释为什么侍卫没在身边,更要去解释为什么去祭拜柳氏。   “原来如此。”柳太妃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怪不得王妃以为你看上了熙儿,若不是我知道内情,也会这么认为。”   “姨母,我该怎么办好?”燕承求助地看向她,“表妹正在相看婚事,却因我坏了名声,还坏了容貌。您帮我想个法子,这事要怎么解释?”   柳太妃沉默良久,摇了摇头:“你的顾虑是对的,这事解释不清楚。一个不小心,就会惹来怀疑……”   她看向燕承:“姨母不是要挑拨你们,只是这事一旦挑明,你和王妃就回不到原来的母子关系了。现在,她以为你不知道,还会把你当成亲儿子一样。若她知道你已经得知真相,那……”   燕承心中一颤,想到昭王妃那句话: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做不好前两样,如何做得好后面的?   “那要怎么办?难道……”   柳太妃沉重地点了点头:“只能将错就错,委屈熙儿了。”   燕承捂住脸,想到昨夜沉默的妻子,还有她早上青灰的脸色。成婚将近两年,两人感情渐入佳境,他不想与她离了心。   “这如何对得起表妹?我听说她在跟杜鸣相看,那杜鸣年轻有为,她嫁过去便是伯夫人,跟着我却只能委屈为妾。”   柳太妃叹道:“只能说,熙儿没有这个命吧!而且她破了相,这婚事已经不成了?你不纳她,她还能怎么办?”   是啊,柳熙儿可是为了救他才被咬的,这是救命之恩。   燕承沉默良久,说道:“可我只将表妹当成家人,哪怕纳了她,也无法待她好。”   柳太妃只得道:“如若不然,你先纳了她,平息这风波再说。只挂一个名,待日后……你再想法子安排她。到那时,你自然能叫她嫁个乘龙快婿。这样,你也好向你媳妇交待。”   等他成为太子,想安排这么件事就容易了。最关键的是,柳太妃后面那句打动了他。   “这……表妹能答应吗?”   柳太妃柔声道:“熙儿是个通情达理的。如今这状况,一则你解释不清自己的行为,二则熙儿也无法议亲了,只有这么做才能同时解决你们俩的问题。这是权宜之计,她会明白的,只要你日后好好补偿,就不算亏待了她。”   天色渐晚,燕承不好留太久,匆匆出了宫。   柳太妃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嘴角挑了挑,露出个似有若无的笑。   真是天助她也,往常总嫌弃熙儿愚笨,没想到这事她做得这么完美。不但出手救了,还正好伤在脸上。这下子,婚事泡汤,燕承不娶也不行。   还有那徐三,那么赶巧,在山脚下截住他们,叫燕承藏无可藏。他不想引人怀疑,就只能任由别人误解。   待熙儿进了昭王府,日后再进了东宫,慢慢地耗着,不就弄假成真了?她等于在董氏身边埋下了一颗钉子。   而且,她还借着这件事,跟燕承拉近了关系。之前他虽认了她,却一直没掏心,一味相信董氏。现在,他应该明白谁才是跟他毫无顾忌分享秘密的人。   ……   燕承心中已有定计,便想回来与谢氏通个气。   哪知道进了院子,气氛不大对。外头的还好,谢氏带来的几个陪嫁丫鬟,见到他脸色都不好看,草草行过礼,唤一句世子。   燕承心里有事,只问:“世子妃呢?在屋里吗?”   “回世子,在。”   燕承点点头:“你们先退下。”   几个丫鬟你看我我看你,尽管不大情愿,还是退出去了。   燕承进入内室,发现里头暗沉沉的,灯没点,窗没开,帐帘还放下了。   “元娘?”他唤道。   半晌没得到回应,里头却有沉沉的呼吸声。   燕承耐不住,伸手揭开帘子,对上了谢氏红肿的眼睛。 第470章 我不同意   被他发现,谢氏扭头就另一侧走,她所受的教育不允许她让丈夫看到自己这个模样。   但燕承拉住了她:“元娘,我们好好谈谈。”   谢氏被迫留在原地,只得撇开头,低声道:“夫君不必多言,是我做得不够,本该早些给你准备的。”   “不是。”燕承发现母亲说对了,他伤了妻子的心,“这件事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不是想纳妾,也没有相中柳小姐。”   谢氏怔住了:“那你……”   “我昨日去柳氏坟茔有别的事,”燕承恳切地说,“这事目前不能让别人知道,所以只能让他们误以为我看上了柳小姐。”   谢氏更糊涂了。   燕承动了动嘴角,那些话在喉咙里滚了滚,最终选择暂时不说。他要怎么说得出口?他若不是昭王嫡长,万万娶不到谢氏嫡女。   谢氏疑惑地问:“母亲也不能说吗?”   “不能。等时机合适,我会告诉你的。总之,这是没有的事,你不要伤心。”   谢氏的情绪缓和下来:“那接下来怎么办?你要解释吗?”   燕承摇头:“解释不了了。而且柳小姐现在破了相,亲事议不成了,我不负责不行。”   谢氏刚好受一些,听到这话,心又往下沉了沉:“那你还是要纳她?”   燕承低低叹口气,伸手握住她的,柔声安抚:“我们成婚快两年了,我往日待你如何,你心里明白的,对吧?”   在他的注视下,谢氏挤出一个笑容:“是。”   “纳她进门是权宜之计。”燕承轻声说,“我会与她好好说,进了门就担一个名,我和她的关系不会有实质的改变。不管怎么说,她这回救了我,为了这份恩情,你好好待她,就当她是妹妹。”   谢氏刚刚回暖的心,因为这句话又泼下来一盆冷水。   纳妾岂有权宜之计?进了门,就是他的女人。现在说得好听,以后真发生点什么,她又能怎么样呢?到时候别说闹了,连躲起来哭都是善妒。还要她当柳熙儿是妹妹,这让前不久才在人家面前放过狠话的她成什么了?只怕柳熙儿到时候都要笑话自己。   燕承以为说好了,将她揽进怀里,温存道:“元娘,我们先过了这一关再说,你相信我。”   谢氏怔忡半晌,终于还是柔顺地应了声:“好。”   第二天,小桑来报:“小姐,王妃带着世子和世子妃,送柳小姐回宫了。”   正在军营巡察的徐吟吐出一口气,转身:“走,我们也进宫。”   ……   来太元宫很多回了,昭王妃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么尴尬。   “娘娘,是我对不住你,本想给熙儿找一门好婚事,哪知道家里这个逆子……怪我没教好他。”   柳太妃长叹一声,很是难过,却又强颜欢笑:“事情到这一步,谁也不想的,怪只怪熙儿命该如此。再说,家破人亡还能有这样的归宿,已是天大的幸运。”   她停顿了一下,又道:“能跟阿承也不错,毕竟熙儿也算他妹妹了,定不会亏待她的。董姐姐,你说是不是?”   昭王妃接收到她的眼神,只得保证:“是,我们一定好好待她。”   燕承被母亲瞪了一眼,也跟着表态:“娘娘放心,我不会委屈她的。”   谢氏安静地坐着,面色不见异常。   柳熙儿一直垂着头,同样看不出情绪。   昭王妃定定神,说道:“既如此,这门婚事就定下来了。娘娘,您作为熙儿的长辈,同意吗?”   柳太妃露出笑意:“我同意。”   昭王妃颔首,正要说一些场面话,外头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我不同意。”   殿中的人都怔住了,大家抬头看去,有人快步从外头进来,正是徐吟。   她直接从军营来的,身上还穿着软甲,头发也挽成了男子发式,莫名带了一股杀气。   “阿吟?”昭王妃惊讶,“你怎么来了?”   大伯子纳妾,犯不着通知弟媳妇,所以今天这事昭王妃并没有特意告知。   徐吟行了个军礼,说道:“母亲恕罪,我听说您要为大哥纳柳小姐进门,所以就赶来了。失礼之处,还请您不要见怪。”   她看向柳太妃,再次重复:“这门婚事不能定,柳小姐不可以进燕家的门。”   她的态度太强硬,仿佛她说了不能别人就只能遵从,眼见自己要成功的柳太妃不由生出一股怒气,面上却笑出来:“这是谁家的规矩?弟媳妇竟管到大伯子头上来了。都说长兄如父,昭王现下不在,二公子也不在,阿承应该是一家之主吧?”   是啊,道理是这样的。徐吟在这个家是地位最低的,婆母可以管她,兄长可以管她,长嫂也可以管她。可现在,这三个人都在场,她就这么大放阙词,说到谁家去都是没规矩。   燕承心里也不舒服,从来没有人在他面前这么说话,因为他体弱,父母从小管教他都是柔声细语,燕凌更是对他这个大哥恭敬有加。   但他不好直接发作,只拧了眉:“弟妹这是什么意思?”   昭王妃和谢氏也在等她的回答。   徐吟道:“定下这门婚事之前,我想请大家先见一个人。”   人?什么人?   柳太妃听着这句话,心里忽然升起危机感。但她没机会反对了,徐吟向外头说了声“进来”,杜鸣便带着亲卫押着一个人进来了。   “跪下!”杜鸣喝了声,亲卫一脚踹向膝盖,那人“扑通”跪了下来。   众人定睛看去,但见此人形容落魄,衣衫随性,显见是个历经风霜的江湖人。   柳太妃心口狂跳起来,但她阻止不了了,就见杜鸣抱拳禀道:“王妃,世子,此人就是前日在山上放蛇之人。他作恶之时,被我抓了个现行。”   说完,他向后招了招手,又有两名侍卫进来,将一个藤筐放到众人面前。   “里面就是他豢养的蛇,请诸位一观。”   他动作极快,二话不说揭了盖子,众人连个阻止的机会都没有,一眼瞧见藤筐里黑黝黝滑来滑去的蛇,顿时殿上响起惊慌失措的尖叫声。 第471章 揭穿   “啊!”柳太妃大叫一声,手里的茶盏直接摔落地面。   昭王妃和谢氏同样吓了一跳。   宫人侍婢们更是惊慌四散。   燕承拧起眉头,不等他呵斥,杜鸣已经快手快脚,一下按回盖子,命侍卫抬下去。   看着那藤筐送出去,殿中的人才缓过这口气。   杜鸣转向燕承,问道:“世子可看清了?是不是和那日咬你们的蛇生得一模一样?”   燕承回忆了下,点了点头,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这蛇居然是人为放的?那岂不是有人一直盯着他?他到柳氏坟茔前的行为,早就被人知道了吗?   昭王妃抚了抚胸口,脸色依然煞白,问道:“阿吟,这是怎么回事?有人要害阿承?”   徐吟点点头:“母亲听下去就知道了。”   接收到她的眼色,杜鸣把佩剑压在那人脖颈上,喝问:“说!指使你的人是谁?”   放蛇人不由抬头往上看去,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柳太妃的心悬了起来。   “你不为自己考虑,也想想家人。”杜鸣冷声道,“千辛万苦跑江湖,不就是为了让他们过好日子吗?”   放蛇人眼中带着期盼,嗫嚅着问:“官爷答应的事,会做到吗?”   杜鸣点点头:“王妃和世子面前,我可以再说一遍,只要你老实招来,这件事就不必牵连你的家人。”   “不错。”徐吟补充道,“你的罪名还要看内情。其一,你知道那是世子吗?其二,你放蛇有没有害人之心?这两点弄清楚,才能定你的罪。但你要是不老实,谋害世子的罪名你背定了!”   放蛇人慌忙道:“我说,我说!”   杜鸣挪开佩剑,当下那人竹筒倒豆子,倒了个干净:“草民就是个跑江湖的,平日捕蛇养蛇,卖给那些爱吃野味的,又或者耍个杂技,挣点辛苦钱。几天前,草民在天桥底下耍杂技,有个人找过来,说要请草民帮忙做件事,要是成功的话,就给草民一大笔钱,足够远走高飞……”   “他说什么你就做什么?你就不怕你的蛇咬死人吗?”杜鸣质问。   放蛇人忙道:“草民自己养的蛇,心里有数,就是看着吓人,其实毒不重,足够找到郎中的。而且,那人也没说杀人啊,要不然草民决计不会答应。”他义正辞严,仿佛要证明自己是个良民。   杜鸣不想跟他扯无关的事,抬了抬下巴:“继续。”   放蛇人忙接下去:“他说,自家主人与人喝酒争妓结下了仇,想吓吓对方出气。然后就把日子告诉草民,叫草民到山上等着……”   说到这里,事情已经清楚了。   徐吟瞟了眼众人的脸色。昭王妃和燕承都是又惊又怒,谢氏不敢置信的样子,谢太妃揪紧手中的帕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杜鸣再问:“那人什么模样?”   “大概四十来岁的男人,长脸,瘦巴巴的,眼角向上,看着很凶……”   徐吟使了个眼色,外头的侍卫又押着个绑得严严实实还堵了嘴的人进来。   “是他吗?”   放蛇人一眼看到,就连连点头:“对!是他!草民记得,他右手掌心还有条疤。”   杜鸣将那人的手硬抽出来掰开,果然有条疤。   徐吟将目光移到柳太妃身上,不紧不慢地问:“这人是谁,太妃娘娘不需要我多说了吧?”   燕承的脸色已经变了,失态地站了起来:“娘娘!”   他当然认得这是柳太妃的车夫,去年一路跟着她去潼阳的车夫!   昭王妃和谢氏没有见过,此时一脸茫然。   杜鸣又看向那放蛇人:“知道我们在哪里找到他的吗?就在你们家屋子外头!他根本没打算给你报酬,而是想要杀人灭口!”   说完,他掏出一把匕首丢在地上。   放蛇人大惊失色:“啊!”   他这样的江湖人,免不了做些游走在灰色地带的事,没想到这次差点把命搭上。   徐吟笑了声,对车夫道:“想必你也是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吧?先前那个是富家子,不太好灭口,这回是个卖艺跑江湖的,杀了容易处理,是不是?”   已经被捆成这样了,这车夫仍然目光阴狠,丝毫没有悔改的样子。   “阿吟,这人到底是谁?”昭王妃问,“上次是什么事?”   徐吟答道:“此人是太妃娘娘养的死士,禁军出身,犯了事被下狱,娘娘还是贤妃的时候将他救出来,就一直养在外面为她办事。至于上次,母亲还记得除夕灯节上,调戏柳小姐的纨绔吗?”   “什么?”   徐吟示意,那公子哥也被拉进来了。他早就被教训过了,老老实实把自己收钱假装调戏柳熙儿的事说了一遍。   昭王妃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向柳太妃看过去。   “五娘,这真是你做的吗?”   柳太妃垂下眼睛没有说话。   那车夫却是个凶悍的,猛然撞开押着他的侍卫,吐出嘴里的布条,嘶哑着声音说道:“不关娘娘的事,是我做的!娘娘她不知道!”   “哦?”徐吟一点也不急,笑道,“你有什么理由做这些事?”   车夫先指那富家子,说:“伪帝篡位,娘娘好不容易逃得性命,只能躲在小巷里艰难度日。我为了报娘娘的恩情,所以才想了这个法子,叫娘娘重回宫中。”   徐吟点点头:“真是感天动地的主仆情,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坏事,怪不得你没冒险灭口。”   车夫继续指放蛇人:“至于他,是我见熙儿小姐爱慕世子,世子却不肯许婚,眼看熙儿小姐要被迫嫁人,为了出气才找人吓唬世子。”   徐吟不由拍掌:“真是个忠仆啊!都不用主人发话,急主人所急。”   车夫猛地跪下来,对着柳太妃重重叩头:“娘娘,都是我的不是,叫您百口莫辩,属下有负您的恩情,愿来生再报!”   说着,他就要撞柱。   可惜杜鸣早有准备,一把拦住,叫他撞跌在地。车夫又去抓那把匕首,杜鸣一脚将之踢远,反手把人扭了起来,飞快地堵上嘴,叫他连咬舌都不能。   “想借死脱罪,做梦!”他冷冷道。   “呜呜……”车夫眼中全是血丝,哀切地看着柳太妃。   柳太妃掩面痛哭:“老彭,你这又是何必!你与我们同甘共苦,不是家人胜似家人,我便是继续过苦日子又如何?如今这样,才是剜我的心啊!”   活脱脱一幕主有恩仆有义的感人场景。   徐吟再次笑起来:“太妃娘娘,我真是不得不佩服你,到了这副田地,还能装得若无其事。”   柳太妃一副快要晕倒的样子,有气无力地说:“永安郡主,先前你在京中,我多有得罪,还请你网开一面。这个太妃我可以不当,罪我也可以认,只求你放老彭一条生路。”   她的目光移到燕承身上,眼泪又聚拢起来:“你不知道,我是决计不会伤害世子的。”   昭王妃和燕承的目光都闪了闪,没有说话。   却听徐吟淡淡道:“太妃以为这样,我就拿你无可奈何吗?很可惜,我手里还有一个证人。”   柳太妃的眼泪悬住。   然后就看到,一直低着头的柳熙儿慢慢站出来,在昭王妃面前跪下:“王妃恕罪……” 第472章 对质   所有人都震惊了,柳太妃终于绷不住,死死瞪着她:“熙儿,你……”   柳熙儿没敢看她,柳太妃十几年的威压,叫她不由自主害怕。但是这事已经开了头,就不能停下了,否则会死得更惨。   于是她伏下身,以更加恭敬的姿态对昭王妃说道:“王妃恕罪,我对世子根本没有什么救命之恩,这蛇是姑母命人放的,反而因为我,世子才会遭受这无妄之灾。”   “胡言乱语!”柳太妃这下真的慌了,面容扭曲,尖声叫道,“是不是你相中了世子,才让老彭做这样的事?我明明已经在给你相看婚事了,你怎么就不满足?”   徐吟冷笑一声:“怎么,太妃不继续上演主仆情深了?刚刚还让我们放他一马,现在就把罪名推到他身上,你们的主仆情,也不过如此嘛!”   柳太妃怒视着她:“你!永安郡主,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你,你竟不惜收买熙儿来害我!”   徐吟笑起来:“你算计我兄长,还想害我婆母,还问哪里得罪我?太妃娘娘,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我什么时候要害你婆母?!”柳太妃厉声质问。   徐吟立刻反问:“所以你确实算计我兄长了?”   柳太妃张了张嘴,一时答不上来,缓了缓情绪,说道:“永安郡主,你伶牙俐齿,拿话术来欺负我一个守寡的老婆子吗?何至于此!”   杜鸣听着不乐意了:“太妃娘娘,你才是在欺负郡主吧?我们拿证据说话,只论事实,你却污蔑郡主的人品。你是不是守寡的老婆子关真相何事?现在问的是,你有没有算计世子,东拉西扯干什么?装可怜把事情糊弄过去吗?这套宫中伎俩,休要在我们面前使!”   柳太妃养尊处优已久,今日竟被一个军汉骂成这样,几乎羞愤欲死。她不由看向燕承,祈求道:“阿承,你相信我,我不会害你的。”   燕承目光闪烁,张口欲言,又被徐吟抢过话头:“你当然没有害他,你只是想让他纳个妾,这怎么叫害呢?”   柳太妃无话可说,只能捂着脸哭起来:“我……既然如此,那我只能以死证清白了!”   说着,她就要去撞柱。   旁边的宫人侍婢大惊,急忙去拉。   燕承更是脱口而出:“姨母!”看到她被宫人拉住,补上一句,“柳姨母,有事好好说,死不能解决问题啊!”   柳太妃还试图去撞柱,掩面哭道:“我虽不是什么尊贵人,却也是清清白白的,若是今日受了辱,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先帝?先帝啊!我不该贪生怕死,早该去陪您了!”   徐吟又想冷笑了。还真是泼妇三件套,一哭二闹三上吊,柳太妃也不外如是。   不等她开口,殿中响起一声沉喝:“够了!”   柳太妃吓得哭声一歇,抬眼去看,发现喝止的竟然是昭王妃。   向来笑脸迎人的昭王妃此刻沉默地坐着,她已经这样坐很久了,从徐吟例举人证开始,就一直没发过话。   她一向好脾气好说话,大家竟忽略了她。   此刻昭王妃面沉似水,终于显出威仪来——昭王不在,其实她才是整个京城最尊贵的人。   昭王妃瞥向柳熙儿:“你继续说。”   柳熙儿克制住心中的惧意,颤声道:“是。”   她稳了稳心神,说下去:“自从回到宫中,姑母便一再地说,我一定要进昭王府。虽然目前只能当妾,但是再过一段时间,就是贵人了。世子妃目前还未有孕,我若能抢在前头,将来贵不可言……”   谢氏脸色一白,难以置信地看向柳太妃。   柳熙儿喘了口气,继续道:“我不敢违逆姑母,王妃和郡主要给我说亲的时候,我还很高兴,觉得有机会摆脱这件事了。但是姑母不愿意,就……想了这个法子,如此一来,我对世子有了救命之恩,亲事也没法再议了,世子是个重情义的人,定会纳我进门……”   她的眼泪滑下来,叩头泣道:“王妃,其实世子对我无意,是我说有事情要告诉世子,不能让别人知道,所以世子才会跟我去柳氏坟茔,还把人给支开。从头到尾,世子清清白白,都是被我们算计的。”   这些话说完,殿内一阵静默,只有柳熙儿抽泣的声音。   燕承看着她,神情复杂。   “那你为何说出来?”昭王妃问,“明明我已经允了你进门。”   “因为我良心过不去!”柳熙儿哭道,“世子蒙受不白之冤,为了保全我的清白却没有开口辩解,我……实在无法心安理得。”   徐吟听到这里,不由在心里叹一声。柳熙儿前世和姐姐斗得难解难分,到底有几分天赋。瞧瞧这话说的,明明是被胁迫的,却说得自己多纯良一般,字字句句为燕承辩解,日后就算没了柳太妃这个靠山,无论燕承还是谢氏看在她今日的表现上,都要维护几分。   还好她现在就出手了,若是让柳熙儿在后宅混上几年,可就没这么好拿捏了。   “还有吗?”昭王妃继续问。   “有……”柳熙儿顿了顿,往柳太妃看过去。   柳太妃预感到什么,肝胆欲裂,厉声喝道:“熙儿!”   但柳熙儿不会再听她的了,转回头继续禀道:“姑母叫我进昭王府,当然不仅仅为了让我荣华富贵,她希望我里应外合,离间您与世子的母子之情,久而久之,她便能取代您的位置。”   这句话说出来,不止柳太妃脸上血色渐失,燕承也是难以置信,向她看过去。   “没有,没有的事!”柳太妃拼命摇头,坚决不承认,“董姐姐,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   柳熙儿幽幽说了句:“姑母说,她执掌凤印的时候,您还在西北吃沙子呢!如今沾了昭王的光,竟爬到她头上去了。您越对她施恩,她越觉得羞辱。想当初,这门婚事若不是柳氏不要,也轮不到您。”   丑恶的心思被直白揭开,柳太妃难堪至极,喊道:“你这个死丫头,在胡说八道什么!”   但是没有信她了,人证物证摆过一轮,再由柳熙儿这个最亲近的人来揭发,谁还信她?   柳太妃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燕承。   燕承咬咬牙,说道:“母亲,太妃纵有千般不是,这事终究不好做得难看,不然别人要说我们对不起先帝……”   “行了,我明白。”昭王妃淡淡开口,“你们都出去,我与太妃单独说说话。”   “母亲!”不止燕承,徐吟和谢氏也叫了一声。就柳太妃这疯癫的样子,怎么能让她们独处?   但昭王妃心意已决,抬手露出袖子里藏着的暗器:“阿承,你是不是忘了,小时候经常会有刺客?安生了许多年,倒让你们以为我手无缚鸡之力。”   这还真的出乎徐吟的意料,既然如此,她就不多管闲事了。   “母亲自便,有事喊一声便成。”说完,她向杜鸣使了个眼色,利落地带着闲杂人等都出去了。   燕承犹豫了一下,被谢氏拉了拉袖子,也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 第473章 别出去了   人都出去了,殿内安静下来。   柳太妃看着昭王妃淡定地举杯,饮茶,竟有一种当初刚进宫面对杨氏皇后的感觉。   不行,不能这么被动。她心里想着,面上露出凄切的表情来:“董姐姐,你也相信熙儿的话吗?”   昭王妃合手拢着茶盏,淡淡回:“我为什么不信?”   柳太妃一颤,脸色更白了几分。   她有一种感觉,事情滑向了不可掌控的方向,眼前的昭王妃和她这段时间相处的太不一样了。   “董姐姐,熙儿都是胡说的。我确实心里有落差,也会感叹自己命运不济,但我只是说说而已,并没有去做。你知道,阿承是我的外甥,我怎么会算计他?”柳太妃哭诉,神情之哀切,语气之诚恳,谁见了都要相信几分。   昭王妃却无动于衷,反而有点好笑:“五娘,是不是我对你太好了,你以为我是傻子?”   柳太妃怔了下,随后就见昭王妃忽然抬起手,茶盏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她的脚边。   柳太妃吓了一跳:“董姐姐……”   “我在西北吃了二十几年的沙子,你觉得我的性子会一点没变吗?”   看到柳太妃的脸色,昭王妃点了下头:“看来是了。我先前对你好,是感念你姐姐的恩情。见到你,我就好像见到了昔日的自己,所以在你面前,我还是那个董家大娘。”   柳太妃直到这时才发现自己误判了。昭王妃这二十多年当然不容易,她嫁到潼阳,正是燕家最困难的时候。君上的不信任,镇北都护府的打压,让刚刚继承爵位的昭国公步履维艰。   他辛苦地经营、练兵,她就帮他打理人际关系,拉拢那些豪族。当他出去打仗的时候,她还要帮他守住这个家。夫妻俩就是这么同甘共苦地,将燕氏拉拔起来,直到牢不可破。   后宫固然步步惊心,但这种时不时会有刺客偷袭的日子,又岂是宫中的金丝雀能想象的?   “你放心,你死不了。”昭王妃平静地说,“看在先帝的面上,也看在阿承的面上,我会留你一命。不过,这太元宫你就别出去了,回头我会请几位师太来,你就在这里吃斋念佛,为先帝祈福吧!”   说罢,昭王妃拂袖起身,就要出去了。   柳太妃心中大急。这跟把她送到庙里有什么区别?连衣食都要看人脸色!   慌乱中,她冲昭王妃喊道:“你不能这么做!阿承不会答应的!”   昭王妃转回身,拧眉看向她:“你跟阿承说了?”   在她的逼视下,柳太妃不由垂下眼,回道:“没……”   她不能承认,要是承认了,他们母子的关系就会下滑,燕承的地位还不稳……如果燕承出事,那自己就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昭王妃神情稍缓,说道:“我为什么不能这么做?我对你已经仁至义尽。”   柳太妃搜索枯肠,为自己辩驳:“因为你欠我姐姐的!要不是我姐姐让给你,你根本不可能嫁入燕家,就没有今天的位置。”   昭王妃不禁好笑:“我与阿述的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姐姐进宫固然可怜,但不是我欠她的。”   都到这一步了,柳太妃也就没有顾忌了,惨笑起来:“听听,人死了就是没用,当初你对我姐姐感恩戴德,现在就说这种话!你说,我怎么能相信你会对阿承好?”   她指着昭王妃,索性把心里的话一股脑倒出来:“董姐姐,你知不知道你太假了?你觉得你对我好,可我看到你那副样子,心里就发毛。别人不知道,可你我心里清楚,阿承不是你的孩子,你怎么可能甘心让他成为继承人?这不是一个爵位,一点家财,而是整个天下!”   她眼里泛着泪光:“你知道我看着阿承有多害怕吗?你以为我是为了自己吗?我不这么做,谁知道阿承什么时候被你毁掉!”   昭王妃不由笑起来,点头道:“你说的对,如果现在让我选,我可能不愿意。但是,我跟你不一样,我有恩必报,言出必行。柳姐姐救了我一命,所以这个孩子送到潼阳的时候,我给他嫡出的身份,辛苦把他养大,还报柳姐姐的恩情。”   她叹息一声,继续说道:“当初我没想到会有这一天,爵位而已,家财而已,我的孩子有本事自己就能挣到,没本事也没必要守着。走到今天,是阿承的运道,我当时不能预料,今日也不能后悔。”   柳太妃摇头:“你这么说我就这么信吗?”   “你信不信与我何干?”昭王妃看向外头,“阿承是我亲手养大的,他刚来的时候跟小猫一样,仿佛下一刻就会停止呼吸,我夜里都不敢睡熟,就怕他出什么事自己没发现。我在他身上花费的心血比阿凌还要多,看着他一点点长大成人,他就是我的孩子。”   柳太妃不相信:“你就是嘴上说得好听。”   昭王妃不想跟她多说了,她只会相信自己认定的事实。   “事已至此,你也别再生事了。为了阿承好,这件事你一个字都不要说出口,要是让我发现你胡言乱语,那也别礼佛了,去陪先帝吧!”   “你……”柳太妃震惊,“你敢杀我?你忘了我姐姐的恩情了吗?”   “对啊,这是你姐姐的恩情,跟你有什么关系?”昭王妃冷淡道,“我对柳姐姐的情分,自然会回报到阿承身上,不需要你插一杠子。”   说完这句话,昭王妃便往外走,柳太妃在后面再喊,她都没有回头。   待她出了大殿,不远处的徐吟和燕承夫妇都转过头来,关切地看着她。   “母亲?”燕承快步上前,打量她的神色,“您没事吧?”   昭王妃笑起来:“我能有什么事?”   这让燕承松了口气,目光又投向殿内:“那太妃娘娘……”   “她承认了。”昭王妃轻描淡写地说,“这里伺候的宫人都换了吧,叫内使监来,把太元宫改成佛堂。”   燕承愣了一下:“母亲,您的意思是,太妃娘娘以后就在这里礼佛?”   “嗯。大光明寺到底有些远,太妃娘娘要为先帝祈福。”   燕承明白了,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回去吧!”昭王妃叹了口气。来的时候虽然不怎么高兴,没想到走的时候更不开心。 第474章 礼佛   昭王妃已经做了决定,那就没有别人置喙的余地了。   徐吟在心里叹一声,问道:“母亲,那柳小姐该如何处置?”   柳熙儿闻言紧张起来,她鼓起勇气背叛姑母,不就是想给自己找一条生路吗?   昭王妃没在意:“你答应了她一些事吧?既如此,就交给你处置吧。”   徐吟点点头,转向柳熙儿:“你随我走吧。”   柳熙儿松了口气,乖顺地应了声是。   一行人离开太元宫,没过多久,气势汹汹的内使监就来了。原先在这里伺候的宫人全部调走,新调来的宫人里有不少老嬷嬷,她们有的来自冷宫,有的多年负责粗役,态度严苛,表情冷漠。   柳太妃第一时间就被拖去换了衣裳。   这些宫人粗手粗脚,丝毫不顾忌会伤到她,拉扯得柳太妃连连尖叫。   “放肆!本宫是先帝的贤妃,你们怎敢!”   管事的老嬷嬷是从冷宫调来的,这事她见过不知道多少次了,完全无动于衷。   “贤妃?呵,娘娘可还记得淑妃?她位份比您高,先前也比您受宠,到了冷宫过的可比您现在惨多了。也就昭王妃好性子,都已经是先帝嫔妃了,没叫您殉了先帝,也没叫您出家,还容您继续锦衣玉食。”   看着宫人撕下来的内衫,老嬷嬷冷笑:“娘娘,您可是个未亡人,先帝走了还不到两年,孝期都没过呢!瞧您穿的什么?冰丝薄纱,抹胸居然还是艳色的,您这是在守寡的样子吗?”   柳太妃外表素净,一副心如枯木甘愿守节的模样,哪知道今日被人这样撕扯开来,脸皮都给撕没了,不禁火辣辣的。   说着,又有宫人翻出妆奁来。胭脂水粉,要什么有什么,钗环珠玉更是堆了满满一匣子。   老嬷嬷一一点过去,鼻子里哼了一声,向柳太妃瞟过去。   明明她没说什么,可这个眼神嘲讽的意味的太浓,柳太妃一辈子都没受过这样的屈辱,不免羞愤欲死。   “昭王妃担心得有理啊!就您这样,哪像守节,确实要人好好盯着。”她冷漠地下令,“还愣着干什么?帮太妃娘娘穿上缁衣,剃去烦恼丝!”   “是!”五大三粗的宫人再次涌上前,有的按住柳太妃,有的给她穿衣服,这中间少不了磕磕碰碰,惹得柳太妃时不时尖叫。   可惜她再怎么反抗,也只能被迫穿上缁衣,粗糙的布料摩擦着她一身细皮嫩肉,刺刺地疼。   宫人又扯了她的头发,拿着大剪子一把剪下。   看到掉了一地的乌黑发丝,柳太妃简直要疯。   “住手!不要剪!不要剪!”   老嬷嬷心硬如铁:“娘娘,您是个未亡人,有没有头发有什么要紧?莫非您心里还存着妄想?这可不对,日后还是好好念佛吧!”   柳太妃终究还是被按着剃掉了头发,露出青青的头皮。她辛苦保养的一头青丝被剪得七零八落,叫宫人随意踩踏。   她心如死灰,跌坐在床前。   她不由想起了淑妃,当初淑妃被废的时候,她还去探视过。结果淑妃不但不感激,还诅咒她。现在她终于明白了淑妃的心情。   羞耻到极致,都不想活了。   可事情还没完,外头有宫人递了句话,老嬷嬷命人把她架起来。   “佛堂改好了,娘娘该去礼佛了。”   于是柳太妃被拖去大殿。这么一会儿时间,内使监已经将摆设全部换过了,原先的坐椅、软榻、案几全部挪了出去,连帷幔都拆掉了。中间摆上了一张香案,案上搁了一尊佛像,面前一溜的蒲团。   除此之外,大殿空空荡荡,别无他物。   老嬷嬷让人按着她跪下,塞给她经书:“娘娘就在这里念吧!今日早课来不及做,晚课总要做一做。老奴识字不多,不知道您念得对不对,只能看着您念够了,勉强算得心诚。”   柳太妃不愿意念,抿紧嘴唇硬挺挺地跪着。   老嬷嬷也不勉强,叫了识字的宫人,大声念给她听,自己就坐在另一个蒲团上,闭目养神。   柳太妃很快发现自己错了,什么心如死灰,不想活了,这只是刚刚开始。   宫人们轮着来念经,她只能被迫听着,还必须跪着,软下去了就被架起来。一直到天黑,宫人们轮流去用饭,却没人给她送饭来。   她多看了门口一眼,被老嬷嬷看到,被冷冰冰地告知:“娘娘今日晚课没做,还想用饭?佛堂里可没有这样的规矩。”   就这么耗到了深夜,老嬷嬷终于放她去睡了,却是一口水也没给。   寝居里的摆设也被换了,她现在睡的只有一张竹床,盖着薄薄的粗被,往日管够的冰块一点也没有,五月的天气闷热得翻来覆去睡不着,肚子还饿得咕咕叫。   这一夜,柳太妃就没怎么睡着,只有累极的时候眯了一会儿。天还没亮,外面就有宫人进来了,粗鲁地推她起来。   “娘娘,该做早课了。”老嬷嬷阴沉沉的声音,配着外头的天色和幽暗的烛光,比鬼还要吓人。   柳太妃饿得头晕眼花,还被迫起来做早课,终于忍不住了:“早饭还用,哪来的力气念经?”   老嬷嬷冷声道:“佛堂里都是做完早课才用饭的,娘娘就再忍一会儿吧!”   这个恶毒的老太婆!柳太妃心中恨极,可实在是撑不住了,只能暂时屈服,接过经书,有气无力地念起了经。   好不容易熬过这一个时辰,天色放亮,早课结束了。   柳太妃看着送来的早饭,难以置信:“就吃这些?!”   放在她面前的,只有两个粗面馒头,和一碟子黑乎乎的咸菜。   老嬷嬷不答反问:“娘娘不吃?”一副不吃就端走的样子。   柳太妃只得拿起馒头往嘴里塞。这种粗面刮嗓子,她就算逃难的时候也没吃过,这会儿却不得不往下咽。   好不容易填饱了肚子,她想歇一会儿,又被宫人架到了外头。   后园里,原来养花的地方都被铲掉了,宫人扔给她一把铁锹,一包种子,老嬷嬷淡声道:“佛堂里的吃食,都是自己种出来的,娘娘可不能例外。”   柳太妃瞪大眼睛:“你……”   老嬷嬷一副宽容的样子:“娘娘不会干?不要紧,先随便做一做,等师太来了就好了,这两天就应付应付吧!” 第475章 旧事   徐吟这边,一家人安静地回了昭王府。   昭王妃心情不好,草草交待一句就回屋了。   燕承心事重重,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氏走之前,跟徐吟道了声谢。她虽然早有防备,可没料到柳太妃这么狠辣,要不是徐吟先设下圈套,只怕就让她得逞了。   徐吟回去,第一件事是收拾善后。那公子哥犯的事无关律法,便干脆利落放了。放蛇人自然是要惩戒的,他不是主谋,也没有杀人之心,大概率就是做几年苦役。至于那个车夫老彭,杀人灭口如此顺手,只怕手中命案不止一桩,不可能活着出去了。   最后是柳熙儿。   “我先前答应你的事算数,不过京城你就别呆了,去外地吧。我会给你一个身份,继续当官家小姐,让你的‘父母’给你议一门好亲。当然,想跟杜将军比是不可能的。”   柳熙儿倒没有多失望,杜鸣毕竟是个伯爷,不可能像普通侍卫那样,让他娶谁就娶谁。且柳太妃那个样子,日后总有风声漏出去,她还怎么留在京城嫁高门?   “我什么时候走?”她问。   “过几天,我安排好就可以。”   柳熙儿点点头:“我想单独见世子一面。”   徐吟挑眉:“你不会真的对世子有意吧?”   柳熙儿默然片刻,说道:“这件事,我最对不起的就是世子,还未当面给他道过歉。”   徐吟点点头。说是这么说,真正的理由她还是没讲。   “我可以给你递句话,世子见不见你,那就不好说了。”   柳熙儿低头施礼:“多谢郡主。”   徐吟让人把她送出去,心里很是感慨。   前世姐姐和柳熙儿斗得你死我活,没想到今生这么收场。也好,虽然是仇家,但该报的仇上辈子都报过了。   “我总觉得,还缺点什么。”徐吟沉思了一会儿,忽然说道。   齐小姐抬起头:“郡主指的哪个?”   “柳太妃啊!她送柳熙儿进昭王府,主要还是为自己铺路。但你看王妃和王爷的样子,有她能钻的空子吗?”   齐小姐想了想:“即使王爷以后……那也多的是年轻鲜嫩的美人,柳太妃凭什么?”   “对,就是这个!”徐吟抚掌,“苍蝇不盯无缝的蛋,总要有漏洞可钻,她才会想出这种主意吧?说起来,我们不在的时候,王妃和柳太妃单独说了什么?”   “这只有她们自己才知道了。”   是啊,王妃摆明不想让人知道,她也不好问。   徐吟摇了摇头,叮嘱:“太元宫那边,依旧安排眼线盯着——不用太紧,免得王妃误会我要探听什么隐私。”   “是。”   处理完这件事,徐吟收拢心思,继续专注前线的战事了。   ……   正院里,昭王妃坐在窗边,脸上闷闷不乐。   庄嬷嬷劝道:“王妃何苦为这么个人难过?路是她自己选的,今天这个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昭王妃叹道:“我哪里是为她难过,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柳姐姐那么好一个人,为何她的妹妹却……”   庄嬷嬷只能道:“姐妹之间,想来也大不相同吧?一家子有善有恶,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当初我们在京城,姐妹暗斗的事见得还少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只是昭王妃不免为故友感到伤怀。   “时间过得太快了,我都想不起柳姐姐的样子了。当初她要是没进宫,可能现在就是另一副模样吧?我也不知道会流落到何方去。”   这话庄嬷嬷听着不乐意:“王妃,这都是命数,您千万不要听柳五娘胡说,觉得自己欠了柳家什么。”   昭王妃笑了笑:“我没有这么想,只是确实会觉得对不起柳姐姐。嬷嬷,你知不知道,在柳家之前,我们家就和昭国公府议过亲?”   庄嬷嬷怔了怔:“这……”   “你也没听说?也不知道阿述有没有骗我……”   庄嬷嬷忙问:“王爷对您说了什么?既然早就议过亲,为何后来又去柳家?难不成当时王爷拒绝了?”   这么说着,庄嬷嬷脸色都不好看了。尽管他们已经成婚二十多年,孩子都老大了,可一想到自家小姐受过这样的委屈,就不免生起气来。   “没有,他同意了。”昭王妃说。   这下庄嬷嬷更费解了:“那后来……”   “后来就出事了。”昭王妃低声说,你还记得那一年秋猎吗?皇恩浩荡,为了给太子选妃,各家闺秀都去了。”   庄嬷嬷点头:“是在西山围场吧?王爷当时还是昭国公世子,好像还喝多了触怒了龙颜。”   “对,就是那一回。不知道什么人给太子下药,却叫阿述喝了那杯酒。回去休息的时候,柳姐姐想找他问柳家大哥的行踪,结果……”   庄嬷嬷大吃一惊:“这……”好半天,她才道,“不是说王爷与柳大小姐青梅竹马,两家才议亲的吗?也是准备议亲了,才不小心发生这种事。”   当年为了这事,她没少为自家小姐鸣不平。陪嫁到燕家后,心里对姑爷一直有成见,好几年才慢慢释怀,只当他年少冲动犯了错。   昭王妃惨笑一声:“总之,这件事把他们俩都害苦了。两家不得不开始议亲,阿述也决心负起责任。后来你知道的,短短一个月后,当时还是太子的先帝又看上了柳姐姐,求了圣旨。阿述想进宫求陛下收回皇命,当时昭国公府处境尴尬,柳姐姐怕他会触怒陛下,就跟他说决定进宫了。”   后面的事,庄嬷嬷都清楚的。柳家接了圣旨,柳大小姐备嫁,当时的昭国公夫人火速为儿子聘了董家小姐,回潼阳完婚。   “没想到竟然是这样……”她喃喃道,“到底是谁作的怪,叫你们三人都深受其苦,到今日也不得消停。”   “所以阿述一直觉得对不起她,要不是那桩意外,就不会有阿承,柳姐姐也不会因为早产坏了底子,进宫没几年就去了……”   想当初刚成婚,因为这个事两人都过不了心里那关,一直客气地处着。就这么过了半年,才慢慢放下心结,互相处出感情。偏偏这时候,孩子又被送来了。   昭王妃回想起当初的煎熬,不免有天意弄人之感。   回到久别的京城,她真想查一查当初下药的那个人是谁,可惜时移世易,当年的勋贵高官早就换了一拨,查也没法查了。 第476章 芥蒂   燕承这边,夫妻和和睦睦地回去了。   丫头们看到这一幕,都愣住了。   今天不是要去太元宫吗?怎么世子和世子妃跟没事一样?   谢氏瞧她们想问又不敢问,便说了一句:“那件事是误会,柳小姐已经说清楚了。”   她的贴身侍婢大喜,脱口而出:“所以世子不纳妾了?”   说完看到燕承的脸色,不由心虚地垂下目光。   谢氏好笑,回道:“是。”   随着她的回答,院子里的气氛一下子欢快起来,丫头们脸上都挂上了笑容。   “还愣着干什么?快打水去。”   “哎!”侍婢高高兴兴应了声,很快提了水来,服侍他们二人洗漱。   等人都退下,燕承郁闷地说:“想来她们之前都想骂我吧?”   谢氏一边给他更衣,一边回道:“世子说笑了,哪有的事。”   “真没有吗?其实你也想骂我吧?”   谢氏抬起头。   燕承一把抱住她,笑起来:“现在你信我了吗?”   谢氏不由笑出声来:“嗯。”   燕承揽住她的腰,轻声道:“元娘,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像父亲那样专情,但我肯定不会背着你做这些事的。”   谢氏回抱住他,仍然轻轻应了声:“嗯。”   夫妻俩闹了两天的别扭,这回总算是和好了。   公务繁忙,燕承只歇了一会儿,就又出去了。   谢氏坐在窗前,一边看着院子里的花草,一边摇着扇子。   乳母过来问消息,她便将这事掐头去尾地说了。不好说的细节含糊掉,只讲了大概的经过。   乳母替她欢喜:“世子果真是个可靠的,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谢氏叹息:“真是知人知世不知心,柳太妃面上看着和善,竟是心机如此深沉之人。”   乳母道:“宫里的人,岂有简单的?像我们王妃这样的,才是少数呢!”   谢氏点点头:“都这样了,王妃还容她留在太元宫,委实手下留情了。”   不管怎么说,世子不纳妾就是大喜事。乳母心中高兴,准备亲自下厨,晚上小小庆祝一番。   谢氏应下,含笑看着她出去,脸上的笑慢慢收了起来。   这件事好像圆满解决了,可谁都没有发现,就连燕承自己也没注意到,还有一个漏洞。   昨晚燕承向她解释,说他去柳氏坟茔有别的事,这事目前不能让人知道,所以他没法解释,只能权宜将柳熙儿纳进门再说。   今天柳熙儿把罪责都揽到了自己身上,说是她把燕承骗过去的,燕承为了她的名节才认下来。   他们俩到底谁说的是真的?这两个人就算没私情,也有共同的秘密吗?   晚上燕承回来,谢氏表现如常,夫妻俩少少喝了些酒,比往常还要温存几分。   一切仿佛回到了事件发生之前。   第三天,燕承出门的时候多绕了一圈,拐进一条不起眼的巷子。   谢氏接到陪房回报,问:“那巷子里住的是谁?”   陪房回道:“是……柳小姐,郡主暂时将她安置在那里,听说几天后就要离京了。”   谢氏点点头:“这事你就当不知道,谁问都别说。”   “小的遵命。”   陪房走后,谢氏独坐良久。   院子里的石榴树正当花期,榴花似火,闹出一院的夏意。   可她莫名觉得,秋天提前来了。   ……   “柳小姐,世子来了。”被徐吟临时调来的女卫禀道。   柳熙儿面露惊喜,随后就看到从马车里出来的燕承。她张了张嘴,想喊一声什么,最终只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礼:“世子。”   燕承颔首,转头吩咐:“你们都留在这。”   “是。”   两人进了屋,没有旁人在场,柳熙儿便跪了下来,一边哭一边道:“表哥愿意来见,熙儿无地自容。”   燕承无声叹了口气,伸手虚扶:“听说你膝盖受过伤,就别跪了。”   柳熙儿面露动容:“表哥被我害成这样,还为我着想吗?”   “你不是悔过了吗?”燕承道,“郡主已经决定送你离京,也就是既往不咎的意思。”   柳熙儿破涕为笑,一边擦眼泪,一边站起来。   “我还道表哥会怨我,实是这件事我左右为难。姑母对我有扶助之恩,我违逆她为不孝,可听她的话算计你,又是不义。后来郡主跟我说,王妃宽仁,姑母以后顶多禁足,我要是做了这事,那才是犯下大错,所以我就……”   听她说得真切,燕承心中不免酸楚,轻声道:“我知道了,我不怪你。”   柳熙儿得了他这句,放下心中大石。   燕承问:“你要见我,就是说这个吗?”   柳熙儿看了个外头,确定那些人都听不到,才轻声道:“我是想提醒表哥。”   燕承不解。   “姑母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柳熙儿淡淡说道,“表哥先前来京城的时候,姑母对您关怀备至,其实另有打算——她要借此离间你们,以立下大功,换取皇后宝座。”   燕承不由一怔。这两天他心里一直不好受,柳太妃算计他是事实,可先前百般照应他也是事实。   “表哥,姑母从来就不是一个简单的人。”柳熙儿声音幽幽,“你知道她和伪帝也有来往吗?早年宫里有淑妃和德妃,姑母表面上好像与世无争,其实和伪帝暗中勾连。后来伪帝下狱,姑母以为自己押错了,就和伪帝断了来往。所幸淑妃和德妃失势,她成了宫中第一人,这野心就压不住了。”   有些人没野心,那是没有机会。一旦有了机会,便风助火势,一发不可收拾。   “你来京城的时候,她看到了机会,便谋划着将身世透露给你,好离间你们母子兄弟,叫关中陷入内乱。燕氏是先帝心头大患,要是能立下这个功劳,姑母想当皇后不是不可能。只可惜,她确实没有这个命,伪帝很快夺宫篡位,逼得我们只能出逃。”   燕承眉头越皱越紧,除了恼怒,他心中更有一股说不清的委屈。   柳氏已经被伪帝抄家灭族,嫡系只剩下柳太妃和柳熙儿。为什么他的血缘亲人这么不堪?   “我真的是柳氏的外孙吗?”燕承不由问道,“她是不是连这件事也在骗我?”   可惜他失望了,柳熙儿点头:“表哥,你真的是。姑母唯一没有骗你的,就是这件事。” 第477章 问话   两日后,徐吟安排人送柳熙儿南下。   那女卫结束差事,过来回报。   “柳小姐这几日都很安分,并没有外出,也没跟别人接触,只见了世子一人。”   “你可听到他们说了什么?”   女卫摇头:“世子的人盯得很紧,属下没听着。不过,世子走的时候,柳小姐送出来,我听到了一句称呼……”   “什么?”   “好像是……表哥。”   徐吟愣了下。昭王妃说过,与柳氏姐妹一般,让他们喊柳太妃姨母,那柳熙儿顺势喊表哥也没错。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女卫走后,徐吟自言自语:“有问题啊!”   正在处理文书的齐小姐随口一问:“郡主觉得哪里有问题?”   “太亲近了,他们俩的关系到不了那一步,除非……”真的有私情。   但这个选项已经被排除了,他们若有私情,这件事就不会闹到这么大,只消柳熙儿告诉燕承一句,便能悄无声息地完美解决。   齐小姐思索片刻,说道:“感情都是处出来的,可世子和柳小姐根本没有时间相处,怎会亲近至此?”   “是这个意思。”有人能听懂的感觉真好,徐吟欣慰点头,“所以我觉得,还有我们不知道的事。”   “要不要去问柳小姐?”齐小姐问,“她这样的人,定然熬不住刑,只消吓唬一二,大概就全说了。”   徐吟不由笑起来。   齐小姐被她笑愣了:“怎么了?郡主觉得这个主意不好?”   徐吟摇头:“不是,只是想到你刚来的样子。那会儿你还是个标准的大家闺秀,现在张口就是用刑。”   齐小姐不好意思:“见多了,就习以为常了。”   徐吟正色答道:“我答应过柳熙儿,只要她帮我拿下柳太妃,就放她过安生的日子去,人不可言而无信。”   齐小姐表示明白:“也对。那……只能从世子这方面入手了?”   徐吟点点头:“多盯着点吧!”   徐吟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哪知几日后,她去博文馆交付军需要务,在值房等候之时,燕承身边那位傅先生过来请她喝茶。   她与傅先生并不熟,公务来往也不多,对方贸然过来,定是有别的事。   果不其然,寒暄过后,那傅先生道:“听说先前有人算计世子,还好有郡主出手相助,才安然解决。”   哦,原来为了这一桩啊!   徐吟淡淡道:“些许小事,不值一提。”   那傅先生道:“虽是小事,但涉及世子安危,无论大小事我们都该注意的。这回是我们疏忽了,还好郡主补了这个缺,没叫我们犯下错误,委实感激不尽。”   徐吟笑笑没说话。   傅先生瞥过来一眼,又道:“不过,郡主每日公务繁忙,其实犯不着亲自料理这些杂务。下回再有这样的事,只消叫人告知一声便可,毕竟我们的薪俸不能白拿,您说是不是?”   徐吟抬眼看过去。   傅先生毫不畏惧地回视过来,脸上带着客气的笑。   徐吟忽然笑了一下:“先生说的是。”   傅先生见她领会,便起身告辞:“郡主自便,世子那边应该快好了。”   出去前,他摇了摇手中折扇,像在自言自语:“这天气也太热了,怎么茶铺还天天那么多人?”   徐吟嘴角勾了勾,先去办正事。   半个时辰后,她出了宫门,坐上马车。   齐小姐抱着文书跟着上来,忿忿道:“这位傅先生以为自己是谁?竟来警告郡主。”   什么感激不尽,不就是说郡主自作主张,把他们蒙在鼓里吗?   徐吟倒是很平静:“他说的也没错,我们明明知道这些事,却没有告知一声,任由世子往坑里跳,这显得他们很无能不是?”   “他们就是无能,我们凭什么讲?”齐小姐不服气。   “就凭世子是继承人。”   这句话一说出来,齐小姐无言以对。   这个继承人,可不仅仅是昭王府的继承人,以后也是整个天下的继承人,他们都要视之为主。   “郡主……”好半天,齐小姐才唤了一声。   徐吟微微一笑,说道:“行了,把人撤回来吧,都警告咱们了。”   燕承身边终究还是有能人的,可惜柴七跟燕凌去了前线,不然让他去盯肯定安全。   “是。”虽然不甘,齐小姐也只能从命。   ……   转眼五月过完了,六月越发闷热起来。   在最新的战报里,燕凌已经将齐郡全部拿下,整个朝堂喜气洋洋。   燕承松了口气。有了齐郡,后方便连成一片,战事支援轻松不少。   他放了僚属们半日的假,自己却没有回家,而是趁着天刚刚擦黑,悄悄去了太元宫。   当他看到青灯下诵经的柳太妃时,不禁惊呆了。   不过一个月不见,柳太妃瘦了一圈,原本保养得宜的脸庞,憔悴而枯黄。头上光光的,露出青色的头皮。   母亲说让她念佛,还真是没打半点折扣。   柳太妃看到他,第一眼难以置信,第二眼眼泪便下来了。   “阿承!”她悲声喊道,极尽哀怜。   可惜下一刻嘴巴被捂住了,燕承看了眼外头,低声喝道:“娘娘想害死自己,那就叫得再大声些!”   柳太妃眼珠子转了一圈,连连点头。   燕承这才让侍卫放开她。   “阿承。”柳太妃压低声音,眼泪还是继续往下滚,“你终于来见我了,姨母还以为你不管我了。”   燕承神情冷漠,淡淡回道:“我是不想管你,当初我就不该收留你!”   “阿承!”柳太妃想拉他的袖子却不得接近,只得极力用眼神打动他,口中解释,“阿承,这件事是姨母不对。但姨母只是担心你,你是个心善的孩子,总惦记着董氏的养育之恩,全无防人之心。我知道劝不动你,所以才想办法让熙儿到你身边去,这样也有人帮我照顾你。”   她说得动情,可惜燕承无动于衷。   他冷冷道:“娘娘不必花言巧语,表妹已经把事情都告诉我了。”   他一直喊娘娘,却叫柳熙儿表妹,态度已经很明白了。柳太妃心中一跳,忙问:“她说了什么?这个丫头,我是对不起她,叫她牺牲了自己的婚事,但她也不能胡言乱语啊!”   燕承不是来跟她打这种口舌官司的,只道:“行了,娘娘不必多问,只消回答我一个问题就好。”   “什……什么?”   燕承盯着她:“你说过的话,有几句是真的?” 第478章 信不信   “阿承!”柳太妃委屈极了,“姨母对你一片真心,否则当初你来京城,怎会那般待你?听说你成婚,高兴得像自己孩子成婚一样。也许这件事我做错了,可待你的心从来没有变过。”   “表妹可不是这么说的。”燕承淡淡道,“你当初不过是在我身上下注,若是燕氏成,那就有了后路,若是不成,你也可以拿这件事向先帝献媚,是也不是?”   柳太妃心中一惊,忙道:“简直胡言乱语!熙儿既然已经背叛我,自然可着劲讨好你。阿承,你要小心,她已经投了徐三,万一把这个秘密告诉她……”   “娘娘还是别在这里挑拨离间了,”燕承不为所动,“表妹的事我自有成算,你还是说说自己吧!”   柳太妃眼见打动不了他,心里把柳熙儿骂了无数遍,只能另想法子。   “阿承,这件事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熙儿只听过只言片语,根本不知内情,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是吗?”燕承的眼神充满怀疑。   柳太妃叹息道:“你可知道,当初你来京城,先帝原本是想留下你,换燕二回去的。”   “甚么?”   柳太妃仰头看他:“你是世子,燕二是次子,先帝更想留谁还用说吗?”   见他没反驳,她继续道:“燕氏势力越来越大,真留你下来的话,先帝万万不会再放回去,你就成了燕氏起兵时威胁他们的棋子。时势已经到了这一步,燕氏不可能为了你不起兵的。到那时,还有谁会管你?反正你父亲还有燕二,他还会打仗,对燕氏没多大影响。”   燕承默然许久,问:“后来怎么解决的?姨母说服了先帝了?”   听他重新唤姨母,柳太妃松了口气,继续道:“我不想与你邀功,故而一直没讲。姨母知道先帝有这个想法,便含糊透露了一些,熙儿就以为我要拿你卖好。”   燕承拧眉:“你跟先帝说了?”   柳太妃忙道:“当然没讲,你母亲是先帝的妃子,我若真这么说,还要不要柳氏一族的命了?”   “那姨母是怎么讲的?”   “我就说,你的身世有问题。你出生的时候,董氏嫁过去才七个多月,早年我也隐隐约约听过一些传闻。如果放你们兄弟回去,可以利用此事,让燕氏祸起萧墙。”   “先帝应了?”   柳太妃点点头:“先帝动了心思,只是没过多久,伪帝就……”   燕承舒了口气,又听柳太妃表态:“阿承,这回是姨母自作主张,但本心也是为了你啊!燕二战功越来越高,你父亲甚至让徐三负责军务,兵权岂不成了他们一家的?我实在放心不下,偏你又不听我的,才出此下策,让熙儿跟在你身边。”   说到这里,她又生气:“这个死丫头,不愿意也不明讲,非要这样坑害我。”   燕承仍然没说话,但眉眼已经放松了许多。   柳太妃察觉到了,神情变得悲凄起来:“你看姨母现在的样子,到这步田地,依然守口如瓶,你还不相信姨母是真心的吗?”   燕承盯着她:“姨母记住自己的话,这事你一个字也不能漏出去,不然的话……”   “不然的话,叫我不得好死!”柳太妃赌咒发誓,“这下你肯相信了吗?”   燕承的神情彻底软和下来,说道:“时候不早,我该走了。姨母暂且在这里好好修行,现在盯的人太多,我还不能为你求情。”   有他这句话,柳太妃终于看到了希望。她抹了把眼泪:“不过修行而已,为你吃些苦算什么?只要你心里记着姨母,就算在这里关一辈子也值得。”   “不至于。”燕承含糊地说,“姨母年轻尚轻,总有出去的一日。”   柳太妃露出笑容:“好,姨母等着你。”   燕承走了,柳太妃长出一口气,脱力地瘫坐在蒲团上。   总算哄住了!才短短一个月,她是吃不好也睡不好,那几个请来的师太,每日寅时就叫起,做完早课天才蒙蒙亮,啃两个馒头就要去劳作,做完晚课还得背经书到深夜,不然第二天背不上来,抬手就是戒尺。   要是一辈子都这么过,她恨不得吊死算了。还好燕承信了她的话,只要等他掌权,她总能重获自由。到那时……   柳太妃想起对她放话的昭王妃,冷笑一声。   到那时,也叫董氏尝尝这个滋味!   燕承悄悄出了宫,坐进马车。   他的随从小声问:“世子,您真信了她的话?”   燕承淡淡道:“我信不信不重要,她信我的话就行。”   只要心存希望,柳太妃就会牢牢守住秘密。他的地位说稳固也不是太稳固,这身世之秘决计不能让人知道。   燕承目光微闪,想到已经南下的柳熙儿。她临走的时候,他给了她一个人,不知道这会儿怎么样了。   ……   楚国公府。   徐焕笑眯眯地看着女儿:“怎么今天有空回来?还带了酒。”   徐吟给父亲满上一杯,道:“父亲天天在博文馆,消息比我还灵通,何必明知故问?”   徐焕哈哈一笑,端起杯子和她碰了碰:“齐郡拿下来,江北已呈包围之势,可喜可贺。”   父女俩喝完一杯,徐焕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你姐姐的,今天刚送到。”   徐吟打开一看,大喜:“姐姐生了!母子平安,真是太好了!”   徐焕笑着点头:“隔得太远,满月酒吃不上,不过礼物为父已经准备好了,这两日就叫他们动身。”   徐吟高兴地说:“我也准备了,叫他们一并带过去。”   “好。”   喜上加喜,两人免不了多喝几杯。   徐焕感叹道:“你姐姐那儿,我是彻底放心了。有了嫡子,她在东江王府地位稳固,日子差不了。现在就等阿凌回来了,到底是打仗,在外面总是悬心。”   “他机灵着呢,不会有事的!”徐吟说,“还有昭王在,父子俩互相看顾着,就算蒋奕再厉害,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打仗哪有个准的,不过这事说出来不吉利,徐焕也就不讲了。   “你说的是。” 第479章 有信来   解决了柳太妃的事,日子又恢复到之前的紧张有序。   七月,昭王与燕凌声东击西,拿下了江北第一座城。蒋奕自然不甘,带兵奇袭后方。好在昭王早有准备,及时回援。   双方你来我往,战事渐渐激烈。   九月,东江出兵,都督杨固领着水师,与江北军打了一仗。两线作战之下,江北水师没有支援,只能固守不出。   十月,齐郡整军完毕,对江北形成合围之势。   江北军帐中,蒋奕对着舆图叹了口气。   今日的形势他不是没有预料,早先也做了种种安排。譬如东江,要是当初顺利杀掉李闻,现在已经落入他手。还有河兴,当时若能挑得河兴王父子反目,就能趁着燕氏打虞州的时候拿下来。又或者借道临山,偷袭燕氏后方。   可惜全都失败了。   不过,还没到放弃的时候。他主要兵力还在,只要打几个胜仗,就能把局面扳回来。   这时,一名将领掀开帐帘进来:“都督!”   蒋奕抬起头:“阿越,你回来了。”   来人正是江越。他黑瘦了许多,也稳重了许多,只是眼中再也没有飞扬的神采,沉闷得让人叹息。   “都督有事为难?何故一直叹息?”   “还能为什么?”蒋奕指着舆图,露出自嘲的笑,“看到了吗?我们已经被合围了,只要燕氏再往东逼进,口袋就收紧了。”   江越垂目看去,江北周围摆满了代表敌军的小旗。对方都不用什么计谋,只消一点点蚕食,就能把他们吞掉。   “而且,连接打了几个败仗,现在士气低落。”蒋奕摇头苦笑,“要是不能尽快扳回一城,输起来也快得很。”   江越不由点头。他是蒋奕教出来的,所持观念自然和他一样。军队没有士气,那就是乌合之众,对方只消打倒前面的,后面自然溃败。   他坚定地说:“都督若有策,末将愿为效力。”   蒋奕要的就是这句话,他斟酌着道:“打燕氏,说难也不难。昭王手底下这些兵,除了原先的嫡系,来路颇为繁杂。有河兴兵,有楚地兵,有朝廷降兵,还有异族土兵,现在又编进了齐郡兵。这些军队虽然被收服了,可到底时日尚短,若是昭王或者燕二出事,他们自然就乱了。”   江越便问:“都督要对昭王还是燕二动手?”   蒋奕笑笑:“自然是燕二。昭王老谋深算,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很难骗得到。燕二少年得志,难免心高气傲。”   江越懂了:“都督需要我做什么?”   蒋奕伸手一指,落在舆图上:“你带兵去偷袭他们的粮道,等燕二追过来,就把人带到这里……”   江越定睛一看:“飞龙山!”   ……   十一月,天气冷了下来。徐吟忙完公务没走,赖在徐焕的值房里烤火。   徐焕一边看公文,一边问她:“你今儿没事了?”   “偶尔也要偷偷闲嘛!我把事情干完了,手底下的人干什么?得给他们表现的机会嘛!”   这番话听着好耳熟,徐焕想了想,发现好像就是自己说的。当初他养伤的时候,就是这么理直气壮把事情都推给部下的。   他不由失笑:“说的对。”   “大人,三小姐,来来来,喝点羊汤暖暖身子。”季经从外头进来,身后跟着的小厮提着个罐子,香味扑鼻。   于是徐焕也把手头的公文放下了。   小厮给他们盛完,又给吏员们送去,值房里里外外一片欢腾。   羊汤虽不值多少钱,但这是上官请的呀!   徐焕喝了半碗羊汤,手脚暖和不少,不由想到前线:“这么冷的天,打仗想必也很难吧!”   “嗯。前阵子又送了一批棉衣过去了,希望将士们别冻坏了。”   季经说:“江北的话,也不是太冷,应该还好。”   徐吟点点头:“燕二信中也这么说,他的老部下都能适应,倒是咱们南源兵觉得冷。”   徐焕笑道:“南源的气候暖和多了,冬天顶多结一层薄冰,最冷也就那么一两个月。”   “是啊!京城的冬天可比南源难过。”徐吟不由问道,“父亲,您没觉得哪里不适吧?”   “没有。”徐焕摆手,“虽然中毒后身子不比以前,但也没虚弱到这程度。天天屋里烤着火,能有什么事?”   燃文   “祖母还好吗?我好些天没回去看了。”   “你祖母倒是念叨了几次,不过宅子里有地龙,也还过得去。”   地龙是国公府原主人弄的,清理完就能用,倒是省事。   徐吟把剩下的羊汤喝完,倒了杯热茶捧在手里捂着,叹着气说:“这么冷的天,路上估计都结冰了,燕二好些天没送信回来了。”   听她这么说,其他两个人闷头笑。   被徐吟瞪了一眼,季经忙收了笑,一本正经地说:“二公子去了大半年,也怪不得三小姐想念。”   徐焕点头:“是啊,成亲不到两个月,分离倒有七八个月了,是该想,不想才有问题。”   说完两个人又忍不住笑。   徐吟强行辩解:“我这不是惦记着前线的战况嘛!他写信回来,说得清楚点。”   “对对对,”季经连连点头,“战报说得再清楚,也不是二公子自己的事。”   徐吟:“……”她已经不想说了。   季经看她脸色,知趣地站起来:“属下该去忙了,三小姐慢慢玩。”   看着季经溜出去,徐吟忍不住翻白眼,转头问父亲:“季总管年纪也老大了,您不打算给他做做媒吗?总不能您自己打着光棍,也不让他娶妻吧?”   “你当我没有?”徐焕慢悠悠往手炉里添炭,“他不想娶,我有什么法子?”   说来这对主仆的命运真是一模一样的惨,徐焕早年丧妻,季经也就比他晚几年。徐焕还有两个孩子,季经干脆一个也没有。   想到往事,徐焕唏嘘:“这个老季,陪了我大半辈子,看起来以后还要一起养老。”   徐吟道:“其实您也可以再娶,我和姐姐又不反对。”   “算了算了。”徐焕连连摆手,“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一把年纪还娶什么娶。”   父女俩聊了几句,出去没多久的季经又冲回来了。   “三小姐,有战报!跟二公子有关!”   徐吟看他脸色不对,不由心一沉:“发生什么事了?”   季经看了看徐焕,又看了看她,拧着眉头说:“二公子中伏了,现在……生死不知。” 第480章 去找他   徐吟脑子里轰轰作响。   中伏了,生死不知。   怎么会呢?那可是燕二,横扫天下,后来功勋甚至超过他父亲的燕二。   他怎么可能打败仗?怎么可能中别人的计?怎么可能弄到自己失去行踪?   “战报呢?”徐吟哑声问。   “世子那里。”   得到答案,徐吟便冲出去了。   燕承正在议事,守门的侍卫被她一把推开:“郡主。”   徐吟无视了他们,快步走到燕承面前:“大哥,阿凌他……”   燕承挥退侍卫,无声地叹了口气,递给她一张战报。   徐吟飞快看完,脸色更白了。   就在几天前,江越偷袭粮道,燕凌带人追了过去。但是个陷阱,他一进入飞龙山地界,蒋奕便包抄过来,推落山石堵住狭道。那座飞龙山地势险峻,只有此道与外头相通。如此一来,燕凌便成了被包的饺子馅,昭王派了几次探子,都没找到他的行踪。   战场上瞬息万变,单看战报无法窥知全貌,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燕凌处境危险。他带的人不多,口粮更少,如今身陷茫茫大山,周围是蒋奕的伏兵,大军无法支援,一个不好就回不来了。   “弟妹,这是几天前的消息,小二说不定已经脱险。有父亲在,你不必太过忧心。”   “多谢大哥。”徐吟交还战报,幽魂一般飘出去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听。   燕承不禁担忧,但他也不好说太多,只能叹口气,坐回去了。   徐吟回到父亲那里,往椅子上一坐,不动了。徐焕和季经想问又不敢问,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摇摇头任由她去。   呆坐了许久,徐吟忽然想到什么,猛然站起:“不行,不能让母亲知道。”   看她要往外走,徐焕叫住她:“你想跟世子说吗?方才世子已经派人来过了。”   徐吟“哦”了一声,坐回去。   直到这时,她的神思才慢慢恢复过来。   徐焕摇了摇头,说道:“我看你今晚别回昭王府了,跟父亲回家住吧。”   徐吟知道自己状态不好,回去定会被昭王妃看出端倪,便应了:“好。”   到下衙时分,父女俩沉默地收了东西,坐车回楚国公府。   她往常也时不时回来住,府里没人觉出不对。   饭后,徐焕叫她到暖阁里坐着,一边烤火,一边说话。   “你也别太担心,阿凌何等将才,只是说他失踪,说不定躲着等机会呢。”   徐吟点头。   “再说,昭王还在那里。他对自己儿子能不尽心吗?定会想方设法营救。”   徐吟继续点头。   看她这反应,徐焕无奈,只得说道:“何况,我记得你说过梦中的情形,他不是平安无事吗?”   这下徐吟终于有反应了,她抬起头,说道:“父亲,您之前跟我说过,不要被梦中的事绊住。有些事经过不一样了,最后的结果当然也不一样。”   “……”徐焕懊悔,这话他说的是柳太妃,现在反被她拿过来用了。   “但这说明阿凌就是有这么大的本事,对不对?你梦里蒋奕不就败在他手里吗?”   “可那时的他,已经二十六七了!”   徐焕没话了。现在的燕凌才二十,六七年的时间,对于战事来说可太长了,足以将一个年轻人磨练成老将。   “父亲,我犯了一个错误。”徐吟轻声说,“他出去打仗,我一直很放心,以为自己看到过未来,一定不会出事。但这个认知本身是错的,我们身处的这个世间,和我的梦完全不一样了,结果又怎么会相同?”   其实这个事徐焕之前想过,只是看她自信满满,也就不泼冷水了。这会儿听她自己领悟出来,反而有些心疼了。   “为父还是那句话,阿凌是不世出的将才,没那么容易被打倒,现在还没有确切的消息,我们要相信他。”   是啊,他经历的险境可不少,现在只是失踪了,算不上太坏的消息。以前他被围还少吗?打虞州的时候,经常以少打多,还不是一次次闯过来了。   徐吟勉强劝服了自己,去睡觉了。   这一觉注定睡不安稳。梦里一时是燕凌孤军奋战的情形,一时是他全身血淋淋的模样。   不知道多少次醒过来,最后徐吟放弃了。   她点了灯坐在窗前,一样样地翻看自己的东西。   楚国公府仍然保留了她的闺房,摆设和出嫁前几乎一样。各种零零碎碎的小东西,都有着燕凌的影子。   匣子里的发簪,架子上的磨喝乐,窗前悬挂的扫晴娘……还有她随身携带的匕首。   她拔出那把镶着宝石的匕首,锋刃寒光闪闪。上辈子它跟了她六年,最后陪着她报仇雪恨,直到这辈子她才知道它的主人是谁。   有时候她都觉得神奇,在她不知道的时间里,竟然有一个人记挂了她那么久。   燕凌的感情从来都真诚而炽热。前世他身陷仇恨,没有来打扰她,就那样默默关注着她,直到最后送她走。今生的燕凌,对她一见钟情就明明白白地追求,想方设法对她好,把一颗心捧给她。   相比起来,她没有这么热烈。或许是心里装了前世沉重的记忆,她对他的感情总是被动一些,答应和他的婚事,也是被他的锲而不舍打动。   那么,她的爱是不是就少一些?   徐吟按住胸口,心在里面怦怦地跳着。在这个他失踪的晚上,所以被理智封住的感情喷薄而出。   她当然是爱的,这样明亮而真诚的少年,他的出现驱散了她深藏的阴霾。有时候她都觉得不可思议,如果不是燕凌,也许这辈子她很难交出这颗心。   是他让她知道,今生的她是珍宝,前世的她也是。   因为有他的存在,她才知道,前世那段黯淡的人生依然发着光。   徐吟下了决心,霍然起身。   “小满,小桑!”她的声音充满坚韧,“快起来,我们收拾行李!”   ……   徐焕今天起得比平时要早,昨晚他睡得也不好,想看看女儿怎么样了。   可他还没问起,管事就说了:“国公爷,三小姐走了!天还没亮就收拾了行李,说要去找燕二公子!” 第481章 走了   燕承得知消息,愣了一下。   “永安郡主走了?”   “是,点了亲卫,天不亮就出城了。”   燕承心里有些感慨,点头道:“是她做得出来的事。”又问,“她的差事呢?交给谁了?”   “前线事宜交由楚国公暂代,禁军内务则由她的部下齐涵接手。”那人递来一封信,“这是郡主留给世子的信,楚国公刚刚派人送来的。”   燕承接过来。信件写得很潦草,显然没有字斟句酌过。开头先向他致歉,表示自己的行为给他添麻烦了,然后说了诸事的安排,桩桩件件条理分明,末了请他在昭王妃面前代为周全。   待燕承看完,那位傅先生迫不及待接过去。   他一边看一边感叹:“如此仓促地离开,竟半点空子没留下,咱们这位郡主做事,当真滴水不漏。”   徐焕原就负责筹措粮草,接手前线事宜十分便捷。至于禁军,徐吟详细写了各项负责之人,他们想趁机安排自己的人进去都找不到目标。   傅先生多少有点难受。以前在潼阳,这些事都在燕承之手,如今到了京城,反倒被分了权。   这可是兵权啊!燕氏的立足之本。   另一位幕僚却有些不屑:“做事再厉害又怎样?女人就是女人,不顾大局。二公子只是失踪,又没有兵败,她这样冲过去能帮什么忙?可别到时候自己落入敌手,反倒成了拖累。”   傅先生在某一点上赞同:“郡主这个时候确实不该离开,二公子出了事,她更要留下来稳定大局。如此意气用事,到底失之老辣。”   燕承听着却有些烦:“你们说了这么多,倒是趁她不在做点事啊!”   “……”幕僚们齐齐收声。   燕承不想说了。   晚上回府,燕承向昭王妃禀道:“弟妹出门了,怕是要一阵子才能回来。”   昭王妃惊讶:“什么差事,还需要她亲自出门?”   “是前线的事。”燕承面不改色地撒谎,“粮道出了点问题,她怕有人从中作梗,亲自带着人去查了。”   昭王妃不疑有他:“这孩子,天寒地动的,叫别人去不行吗?非得自己去吃苦。”   燕承笑道:“弟妹是这个性子。”   谢氏却听出了端倪,回房后问他:“弟妹真的去查粮道了吗?便是要出门,回来说一声顺便收拾行李,也不耽误事吧?”   燕承没有瞒她,把真相说了。   谢氏惊讶:“这……她也太冲动了!”   燕承道:“他们两人感情非比一般,也不奇怪。”   谢氏不由点头。高门世家婚配,大多盲婚哑嫁,这两个人多少有些离经叛道。她还没嫁过来就听过他们的事,都不是什么好话,但嫁过来以后,她却由衷地羡慕。   如他们这般两情相悦,毫不保留,是何等幸事。   ……   徐吟出城时,天还没亮。   杜鸣收到她的传信,立刻召集部下,清点战备,带上口粮。   徐吟向他致歉:“知道你不想去前线,但事出紧急,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杜鸣忙道:“先前郡主有人可用,我偷一回懒罢了。现在郡主用得上我,自无推托之理。”   杜鸣练兵没话说,虽是紧急行军,但样样准备齐全。到天亮的时候,已经跑出去十几里。   一行人埋头赶路,等到了阳水码头,也快午时了。   他们停下来休息用饭,顺便安排船只。   齐郡已经拿下来,走水路反而更快。这里有运军需的大船,杜鸣拿着令牌去找人了。   徐吟没什么胃口,但是不吃没力气赶路,勉强啃了一块饼子。她正喝着水,身边小桑忽然惊呼一声:“小姐,你看!”   她抬头起,顺着小桑所指看去,眉毛一挑。   牌楼下面,有个背着包袱的年轻人,一边牵着马,一边在问人。   他头一抬,与徐吟的视线对个正着,便往这边来了。   “清玄?你怎么来了?”   这年轻人正是清玄,当初在河兴被渔网捞回来的杀手,也是前世一直跟在她身边的人。   清玄理所当然地说:“当然是找你了!你管饭,我干活,你怎么能自己跑了?”   徐吟被他气笑了:“你一天天的不见人影,像是想干活的样子吗?我不找你还有错了!”   从一开始,她把清玄找回来,就是为了还前世的情分,让他有个地方混饭吃。可能是没有前世同生共死的经历,清玄这辈子跟她没那么亲近。徐吟也不强求,柴七也好,老余也罢,不管跟着她还是别人,只要他们过得好就行。所以,她也就放任自流,随便清玄干什么。   “那是你不需要我保护!”清玄理直气壮地说,“先前在楚地打仗的时候,我可没离过你身边。”   徐吟想了一下,好像也对?京城安全多了,她身边又一直不离护卫,确实没有清玄发挥的余地。   “你想说,是我错怪你了吗?”   清玄哼了声,意思不言自明。   徐吟失笑:“行行行,你都追过来了,那就一起走吧!”   清玄这才满意了,强调了一句:“我不白吃饭的!”   “知道了!”徐吟问他,“带口粮了没有?我们这次行军很急,得自己准备。”   清玄拍拍包袱:“放心,肯定带得比你们多。”   “小姐放心。”小桑插了一句,“吃饭的事,他最上心了!”   清玄不以为忤,反倒得意地笑了。   他坐到徐吟身边,一起啃着干饼子,想着出门前的事。   天还没亮,他正呼呼大睡,忽然被人拍醒了。   清玄大惊失色,一把滚了起来,伸手抓住枕边的剑。   “谁?”居然能悄无声息摸到他房间里来,京城居然有这等绝世高手?   下一刻,剑被人抓住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臭小子!两年没见,你也没什么长进!”   清玄愣了一下,急忙下床点灯。   灯光亮起,果然有个人坐在床边,一身黑不黑蓝不蓝的道袍,又脏又破。   “师父!”他伸手摸了摸心口,抱怨,“你干嘛?吓死人了!”   “来看看你啊!怎么,不想见?”   清玄没吱声。   老道翻了个白眼:“不想见我没关系,赶紧收拾收拾行李,你东家出门了!” 第482章 让她来   “出门就出门呗。”清玄无所谓地说,“她每天都出门。”   “不是出这个门,是出远门!”老道指了指,“她要去战场,你还不赶紧去保护她?”   清玄诧异:“她去战场干什么?”然后眯起眼睛盯着他,“老头,你不对劲!这里头是不是有甚么玄机?”   老道笑得慈眉善目:“为师不是教过你吗?吃了人家的饭,就要老老实实报恩。”   “你不说实话,我就不去。”   “哎!”老道急忙拉住他,“别啊!为师拜托你还不行吗?”   清玄若有所思:“看来她说的是真的,你确实欠了她人情。哎,什么时候的事啊?我怎么都不知道呢!”   老道含糊地说:“有点久了,反正你给我报恩去。”又道,“这恩报了这么久,眼看快要功成,可不能偷懒。”   清玄没法子,只好起来收行李:“行行行,我欠你的!”   两刻钟后,清玄背着包袱出门了。   看着他顶着晨光纵马出城,老道摸了摸胡须,笑眯眯地说:“这顿饭可够值钱的。”然后熟门熟路地摸出清玄的私房钱,哼着小曲去喝酒了。   ……   杜鸣没多久回来了。   他们带的人不少,抽调不出这么多的船,索性想了个折衷的法子,让他们充当运粮的护卫,这样既省了人,又省了船,两相便利。   他回来一说,徐吟立刻同意了。   “能走就好,别管什么法子。”   “是。”   下午,一行护卫连人带马都上了船。   徐吟坐在船头,看着两岸青山送迎,一直剧烈跳动的心稍稍平稳下来。   不管燕凌遇到了什么,她现在去了,命运就掌握在自己手中。   在船上颠簸了好几天,下船的时候,徐吟整个人都在飘。   她从没有坐过这么久的船,有些不适应。好在她身体好,没多久就恢复过来了,立刻带着人往大营赶去。   昭王听人来报,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谁?你说谁来了?”   “永安郡主。”部下禀道,“由杜鸣将军护送,从京城赶来了。”   还真是她!   昭王既意外,又不意外,吩咐:“请过来吧!”   “是。”   徐吟进了帅帐,二话不说先跪下请罪:“儿媳任性,还请父亲恕罪。”   昭王想生气又想笑。她倒是知趣,知道自己任性。可见她把燕凌放在心上,昭王又很欣慰。   不过,面上还是要装一下的,昭王虎着脸问:“你就这么不相信为父?”   徐吟回道:“父亲自然是当世名将,然而挂心一个人的时候,便是有一成的可能遭遇危机,也会坐立难安。”   昭王沉默片刻,叹道:“起来吧。”   “谢父亲。”   昭王与她说了实话:“小二还没有找到,不过我判断他目前安全,你不必太过忧心。”   徐吟盯着他,没有接话。   昭王无奈:“你非要参与进来是不是?”   徐吟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父亲……”   昭王拿她没办法,又不是自己女儿,总不能骂一顿吧?再说,她本事不输人,让她去自己还放心一些。   “行吧!我们刚刚找到一条小路,可以进入飞龙山,只是山势陡峭,非高手不得胜任。你跟去瞧瞧,能不能上去,要是你上得去,这差事就交给你。”   “谢父亲。”得到满意的回应,徐吟舒了口气。   ……   飞龙山。   此山北面陡峭,南面则平缓得多,出口有一大片缓坡。江越就驻扎在山坡上,堵住了这个缺口。   傍晚,他带着一身尘土回到营地,亲卫来报:“少将军,都督来了。”   江越心中欢喜,直奔大帐而去。   “都督!”他一边掀帐帘,一边喊道。   蒋奕已经在忙公务了,看到他过来,停笔露出微笑:“去巡山了?情况如何?”   江越眉飞色舞:“发现了行军的痕迹,我已经知道燕二大概在哪个方向了。包围圈正在缩小,最长不超过五天,定能彻底将他按住!”   蒋奕笑起来,心中感怀。已经很久没见过江越这个模样了,果然,男人的自信心从功业中来,这回若能打败燕二,想必他的心魔就彻底除去了。   “做得好。”蒋奕注视着他,说出自己刚得到的消息,“我收到线报,徐三来了。”   江越脸上的笑瞬间冻结。   说出来别人可能不信,他其实并不惧怕燕凌。人人都说燕凌天生名将,勇冠三军,但江越自觉对上他并不是毫无还手之力。至少纠缠了这大半年,他也从燕凌手里占到过便宜。   但徐吟不一样,他在她手里跌倒过一次又一次。表面看来,她好像没那么强,既不会打仗,也不是绝顶高手,但每一次,她都狠狠戳在他最脆弱的地方,撕去他的脸皮,击碎他的信心,让他直面自己的无能与狼狈。   太痛了。   “阿越,”蒋奕平静地说,“这回我在这里,如果输,是我们一起输。”   短短一句话,江越又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对了,这次不是他一个人,有都督在,他不会输!   “我知道了,都督放心。”   蒋奕微微一笑,将舆图推过去:“来,你说说,燕二现在在哪?”   江越拿起炭笔,在上面画了几下:“我们在这里发现了马蹄印,附近有埋锅的痕迹,按照脚程来算,燕二就在十里之内。看附近的地形,大约在这个范围。”   蒋奕点点头:“飞龙山地势复杂,看着不大,搜起来却不容易。继续把他西北方向逼,那里只有一片峡谷,叫他退无可退。”   江越应了声是,又问:“徐三呢?她会来吗?”   蒋奕淡淡道:“她既然抛下京城的一切赶来前线,又岂会在大营坐等?瞧着吧,她必定会亲身前来救援。”   江越赞同。这个女人,别指望她安分地等。   蒋奕伸手指向舆图:“如无意外,援兵应该从这里上来。我原本想堵上这个缺口,不过现在改变主意了。”   江越的目光沉下来:“她要来,就让她来!想救燕二?那就在黄泉路上做对亡命鸳鸯吧!”   蒋奕笑着颔首:“正是此理。” 第483章 寻人   “三小姐!”卫均欢天喜地地跑过来,掀起帐帘一看,徐吟果然端坐其中。   这让他有一种热泪盈眶的感觉。往常出门,他只要一掀起帐帘,就能看到熟悉的身影。每当这时,他便会感到一阵安心,出去办事也好,上阵砍杀也罢,都有人在后方坐镇。   但这次没有,他花了好长的时间才适应过来。自己做决断,自己担起事,但还是时常想起三小姐。   徐吟闻言抬头,刚刚露出微笑,卫均嘴巴一撇,身子就被撞开了。   冯春草嫌弃的声音传过来:“卫将军,瞧你这样,不会要哭了吧?”   卫均立刻拉下脸:“谁要哭了?”   “是是是,你没有,哭的是小狗。”冯春草皮笑肉不笑。   卫均哼一声,扭开头。   这熟悉的一幕让徐吟也笑出声来。   两个部下立刻转过来,齐声唤道:“三小姐。”   徐吟打量着这两个人,大半年不见,两人都有所变化。卫均沉稳了许多,冯春草身上的悍勇之气越发浓厚。   她点了点头。不错,看起来两人都长进了。   得到她的肯定,两人喜笑颜开,你一言我一语,争先恐后地说起了这大半年的经历。   徐吟耐心地听他们说完,末了点评:“你们二人已有独当一面的能力,想必征战结束,都能封下爵位了。”   冯春草大喜,问她:“我也能跟杜将军一样封伯吗?女人也可以吗?”   徐吟笑道:“王爷也没说不可以啊!”   冯春草傻笑。   卫均倒是无所谓:“能不能封爵再说,立下这一番功业,也能回家向母亲交待了。”   自己的事说完,两人都盯着徐吟。   “三小姐,那个……”   “有话就说。”徐吟指了指桌上舆图,“我忙着呢!”   卫均忙道:“我们要说的就是这个事。您要去飞龙谷对不对?我们能一起去吗?”   “是啊是啊!”冯春草接话,“老部下用起来更顺手,您说对吧?”   他们可是一举平定楚地的组合呢!三小姐坐镇,杜将军指挥,他们二人杀敌,所向披靡!   徐吟不由露出微笑:“你们想好了?这次差事可不轻松。蒋奕在南边关门打狗,我们这是往他口袋里钻。我知道你们不怕危险,但过程可能会很憋屈。”   卫均毫不犹豫:“三小姐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也不是第一回 了。”   冯春草也点头:“不就是找人,跑给他们追吗?我是山民出身,怎么在山里活下来,不让官兵抓到,我比你们都有经验。”   说的倒也是。徐吟应了:“好,你们准备准备,我们明天就去。记得带好口粮,这么冷的天,山里恐怕没什么吃的。”   这也是她担心的。燕凌被困这么多天,口粮肯定吃完了。如今正是十一月,又冷又饿,再拖着怕撑不下去。   昭王也是这么想的,东西连夜准备好了,徐吟出发的时候,他嘱咐:“你尽力就好,若不成,及时撤退。最重要的,把消息带给小二,其他的,自己保命为先。”   “是。”徐吟郑重应下,“我会竭尽所能,保住我们的性命。”   昭王欣慰点头:“去吧!为父会陆续运送物资上去,就扔在此间山谷,你们腾得出空,便过来拿。”   昭王说的小路,其实是一处悬崖。山势极为陡峭,几乎直上直下,确实非高手不能上。   第一个爬上去的,是昭王麾下的高手。此人轻功绝佳,如同一只猿猴,借着崖下几根藤条,飞快地窜了上去。   等了一会儿,就有数根绳索从上面垂了下来。   杜鸣先上去试了试,说道:“问题不大。”   然后领着亲卫爬上去了。   徐吟去试,自觉也能上。只是到了半途,绳索被石块磨损不少,受力不均,身子一歪。   下面发出一阵惊呼。   还好清玄就在她旁边,及时将手臂递过来:“抓着我!”   徐吟不客气地将重心挪到他身上,清玄当即施展轻功,带着她跃了上去。   两人安全落在崖顶,清玄得意洋洋:“怎么样?没白带我出门吧?”   徐吟忍笑:“嗯,还是你厉害。”   杜鸣道:“这绳索磨损太厉害了,要多带几根才行。”   这倒是不难,营地这么大,绳子要多少有多少。   中午,人上去得差不多了。留下十几个运送物资,其余的都跟徐吟走。   徐吟把斥候叫过来:“你们都认得柴七的记号吧?现在散开去找,不管找不找得到,天黑前都要回来。”   斥候们答应一声,便四散开来。   剩下的人一一理好物资,该带走的带走,余下的留给崖上的人处理。   一个时辰后,一名斥候回来了:“郡主,找到柴七的记号了。”   徐吟立时起身:“走!”   山路不很不好走,尤其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连路都没有。还好有冯春草,带着一批山民出身的军汉,想出种种办法。   徐吟感觉自己成了一只猴子,一会儿爬高,一会儿滑低,有时候还要借助藤条荡来荡去。   好在有柴七的记号在前,始终有路可走。   走着走着,她不由问:“这个季节,山上能找到吃的吗?”   冯春草转回来,面露难色:“如果能找到一些冬眠的动物……”   但是冬眠的动物都藏得很好,哪那么容易找到?   “他们带了马呢!”卫均说,“最不济还能杀了吃马肉。”   徐吟沉默许久,点了点头。   对骑士来说,马是他们的同伴。但真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也只能先管人了。   ……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蒋奕站在高处往山里看。   飞龙山地势险峻,只能看到层峦叠嶂。现在是冬天,花草枯败,唯有一些林木,黑黝黝矗立着。   “徐三上来了。”江越过来禀道。   蒋奕转过去:“能跟住人吗?”   江越迟疑了一下,回道:“只知道大概的方向。”   蒋奕点点头:“那就等他们会合吧!”   就那个山崖,顶多上来几百人,对大局并无影响。只要找到燕二的行踪,一点点缩小包围圈,早晚把他们全吞了! 第484章 让他来找   但徐吟并不想给他们这个机会。   她站在高崖上,听着冯春草的禀报:“……那些人跟了一路,八成想跟着我们找到二公子。”   徐吟思索片刻,问道:“你们会做陷阱吧?”   “当然。”冯春草理所当然,“打猎岂能不会做陷阱?”   “那就好。”徐吟笑笑,“我们先打一回猎。”   ……   江越亲自带着人跟在后面。   他心里纳闷,这徐三哪里找的人,怎的对山间如此熟悉?他们找了燕二这么久,每次都一无所获,偏偏徐三一来,就有目的似的。   他们之间果然有标识之物,放她进来是对的!   “少将军,他们从这里上去的。”探子来报。   江越仰头看去,不禁一阵郁闷。又是山崖,这破地方,不变成个猴子不能活是吧?   但他不能不追。燕凌实在藏得太好了,想将他逼出来只能靠缩小包围圈。现在徐吟来了,等于有了指向。只要他们一路跟着,就能知道燕凌藏身之地,这无疑让他们轻松很多。   “走吧!”   一行人拽着藤条,辛苦地攀爬上去,转过前方的山崖,就看到了一片林地。   江越松了口气,总算好走一些了。   “小心探路!”他吩咐一声。   “是。”   徐三阴险狡诈,谁知道会不会做下陷阱。   果不其然,他们接连发现了两处机关,一个藏在落叶中,不小心绊到就会摔进坑洞,另一个留在树上,触到就会落下巨石。   他们避开那两处,江越“呸”了一声:“就这点道行也想坑害小爷!”   部下说道:“少将军目光如炬,我们不但不进陷阱,还正好叫他们引路。”   既然陷阱在这里,那确实是他们走的方向没错了,他们正担心跟丢呢!   如此一路走一路拆解,渐渐的,他们跟得越来越紧。   枯木上挂的布料碎片,水边留下的半个脚印,还有蹭破的树皮,倒伏的灌木……江越信心越来越足。很好,他跟住了,这两人相见之日,就是合围之时!   他让人把消息送出去:“路线告诉都督,也好提及做准备。”   “是。”   说完这句话,他忽然感觉不对,抬头往四周看去。   这里是取水之处,溪水从山涧流出来,挡住侧面。   前方是高崖,只有一条小道通行,后方是密林,就是他们的来处。   这个地形……   “江将军,好久不见啊!”声音忽然响起。   江越霍然转身,果然看到崖上转出来一群人,为首正是徐吟!   两年未见,她已经褪去脸上所有的青涩,哪怕此刻素面朝天,仍然明艳得叫人不敢逼视。   江越却像被烫到一般,瞳孔一缩,那种喘不过气的感觉又来了。   但他此刻不能露怯,也无需露怯!他的身后是江北军,是都督!他一个消息送出去,便有千军万马到来,处于劣势的人是对方。   “确实好久不见。”江越缓缓说道,“还未贺过你新婚之喜呢!”   徐吟笑起来:“所以,江将军这是来给我送贺礼的吗?”   江越冷冷道:“徐三小姐敢来接这个礼吗?”   “我敢来接不奇怪,你敢来送才奇怪。”徐吟微微侧过头,又露出那种嘲弄的,让他深恶痛绝的表情,“江将军,你不怕自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了吗?”   江越仿佛被针扎到一般,想起了那个晚上。   他深深吸气,一遍遍想着都督的话。   不,他为什么要怕?都督没有怪罪他,他若自暴自弃,才是对都督最大的背叛。他非但不能怕,还要用徐三的血洗清耻辱!   “你们死在这里,就知道谁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了!”江越说完,高声下令,“拿下他们!”   徐吟毫不犹豫,抬手就是一轮箭雨。   他们居高临下,占据有利地形,哪怕人数不如对方,此刻也是占尽优势。   江越咬紧牙关,他们从悬崖爬上来,箭不可能带很多,只要挨过几轮,后面就好办了。   然而徐吟根本不与他纠缠,放倒他一批人,转身就走。   江越喝令:“追上去!”   反正已经暴露,那就纠缠好了。他人多,又有援兵在侧,也不虑补给,看到底是谁输!   徐吟得了禀报,淡淡道:“蒋奕果真有几分本事,我还以为江越就这么废了,竟被他救回来几分。”   “那就让他再废一次。”卫均不客气地说。   冯春草不耐烦:“都这个地步了,还废什么呀?杀了不就完了吗?”   徐吟不由笑了。这话说的很是,已是白刃见红的阶段,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玩什么攻心都是二流,最利索的还是直接消灭对方的肉体!   “杜将军,你怎么说?”她转头问。   杜鸣正在绘制简易的地形图,闻言细细思量一番,说道:“我们恐怕没办法慢慢找到二公子了。”   徐吟点点头。他们原本打算先一步找到燕二,把外面的消息告诉他,再一起谋划脱身。现在江越就像一只闻到血腥味的恶狼,打定主意不放过他们,那就不能把人带到燕二那里去了。   “那就让燕二来找我们。”她抬起头,看向高处,“找一个合适的地方,让他看得到,听得到,能过来和我们会合。”   探子来报,江越又追上来了。   “走吧!”徐吟无奈起身,“这块牛皮糖,缠人得紧。”   ……   夜晚的飞龙山,风声吹过山洞,传来呜呜的空鸣声。   燕凌坐在一块石头上,借着月光静静地擦着自己的兵器。先擦枪,擦完了擦剑,然后再擦弓。   玄铁卫统领走出来,唤了声:“二公子。”   燕凌“唔”了声:“你轮值吗?”   “没有,下半夜。”   “那不去睡?”   “睡不着。”统领蹲到他旁边,“公子,包围圈越来越小了,我们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再等下去,说不定就走不了了。”   燕凌笑笑,把弓挂回去:“不着急,我估摸着也就这几天了。”   统领迟疑了一下:“您觉得,真的会有人来传信吗?要是没有的话,我们该怎么办?”   “没有我们就杀出去呗。”燕凌理所当然地说,“狭路相逢勇者胜,飞龙山地势如此险要,蒋氏兵将虽多,也只能空耗,我们不是没有机会的。”   话虽如此,但终究耗损太大了。   统领的话还没说出来,燕凌又道:“我不觉得父亲会放过这个机会。再等几天吧,反正我们还能耗。”   统领不由转头看向山洞,默默点了点头。   两人说着话,对面山头亮起火光来。   统领扭头看去,不禁吃惊:“公子,您看!”   燕凌凝目看过去,脸上笑容越来越大:“看来,我等的消息来了。” 第485章 来了   入夜睡没多久,徐吟就被惊起。   “有人来了。”清玄推醒她。   徐吟揉了揉脸:“他们真就不睡了是吧?”   江越大概被刺激到了,撵在他们后面追。吃了亏也不收手,还专门挑他们休息的时候。   哪怕在楚地的时候,徐吟都没打过这么费劲的仗,连个囫囵觉都没法睡。   “他们人多,可以换啊!”卫均走过来,随口说道。   徐吟无言以对,问他:“都准备好了吗?”   卫均点点头:“您瞧。”   老部下确实好用,瞧瞧,她都还没吩咐下去,几个人已经把事情做完了。杜鸣正在指挥排阵,冯春草领着人埋伏在第一线,卫均负责她的安全。   敌方到了,杜鸣发出第一个指令,两侧的滚石推了下去。   夜色昏暗,看不清状况,只听到下面响起惨叫声。   当滚石都推完,双方重新排阵。   敌方再次冲上来,杜鸣发出第二个指令,密集的箭支射出去。   这次没有惨叫,甚至连闷哼声都没有。过了一会儿,黑暗中亮起一点火光,江越的声音幽幽传来:“正愁箭支不够,徐三小姐,多谢了。”   火光映照下,出现在视野里的,却是一个个稻草人,上面插满了他们刚刚射出去的箭。   江北军士从稻草后面钻出来,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快活而嘲讽。   徐吟扯了下嘴角。   哟,草船借箭山野版是吧?   在这些江北军士看来,这位徐三小姐未免名不符实。外头怎么传来着?说她是玄女化身,用兵如神。先前遭遇战,他们确实吃了亏,不过那是徐氏占了地利之便。   徐三小姐爱用箭,当初在东江,都督就是没防备被她射中,才会吃了大亏。再看这几次,因是山野作战,他们没法穿重甲,这就给了他们可趁之机,每次都是拉开距离占据地势一顿射。   碰了几次,他们花了些代价摸清了路数,果不其然,今晚上一试就成。   只要拿稻草人挡在身前,不就废掉了箭雨?   “你们还有箭吗?要是不射了,我们可就开始了。”一名江北军士笑眯眯地说。   应答的是卫均,他反问:“你们就没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嗯?奇怪的味道?江北军士闻言嗅了嗅,好像是有怪怪的味道,有点刺鼻,油腻腻的……   “不好,是桐油!”   话刚出口,徐吟这边火光亮了起来,一支点了火的箭支“嗖”地射出,扎进了一个稻草人的肚子里。   百盟书   秋冬干燥,稻草早就晒枯了,火势一下蔓延开来,碰到了之前箭支上的桐油,“轰”一声火势蔓延。   “啊!”被烧的军士大叫一声,急忙丢开稻草人。   可他衣角已经着了一小块,伸手去扑的同时,火星又迸射出来,点燃了另一片稻草。风助火势,很快燃了起来。   江越见机不好,大喝一声:“快撤!”   军士们纷纷扔掉稻草人,往后面撤去。可黑暗中人挤人,后面烧起来,前面辙退的难免碰到,于是着火的、踩踏的,终究有人撤退不及,烧成了火人。   火光冲天而起,伴随着惨叫声。   而此时,滚石再次落了下去。   江越被火烧红了眼。他知道徐三不好对付,故而还有后备的人手。虽然第一回 损失惨重,但这结果也不算出乎意料。   滚石终究有用完的时候,冬天山里光秃秃的,也没多少东西可烧。待火势稍缓,后备人手冲了上去。   “嗤……”细微的声音杂夹其中,没有人发现。   当他们冲上来时,忽然一声惊雷:“轰——”炸翻了。   江越愣了下。这是什么声音?今晚无雨,哪来的雷声?然而惨叫声告诉他,这并不是幻象。   “火药!是火药!”有人喊道。   江越很快闻到了那股气味,确实是火药,只不过,火药可以这么用吗?有这么大的威力吗?   他脑子里堆满了疑问,等到料理完眼前乱糟糟的局面,徐氏原来站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了。   “可恶!”江越狠狠踹了下地上的石块。   又让他们跑了!   ……   徐吟闷着头飞快地在林中奔跑。   就在刚才,火药炸响的那一瞬间,有人从后方摸了过来。   “跟我走!”   她听到熟悉的声音,及时制止了清玄:“走。”   对方人数不多,也就十来个,但个个都是好手。这些人仿佛长了眼睛似的,黑暗中带着他们绕过山石,很快进了一片林子,然后一阵狂奔。   跑着跑着,她的脚踢到了什么,一个踉跄。   身边的卫均和清玄都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被人一把捞了起来。   刚要出声,徐吟便闻到了熟悉的气息,便闷不吭声地任由那个人背着。   火光逐渐远去,当他们奔出林子,又绕了许多个圈,终于抵达一处山洞时,这人把她放了下来,长出一口气:“总算到了,你们点点数,没人走丢吧?”   杜鸣立刻让人报数,然后回道:“都在。”   “那就好,进来吧。”   他们摸黑进了山洞,直到绕过一个弯,火把才点了起来。   徐吟一直紧紧抓着那人的手,火光亮起之时,她不适应地眯了眯,然后便看到了熟悉的脸庞。   燕凌对她露齿一笑:“我就知道我没认错,你怎么来了?”   火光下,也瞧不出他黑了还是白了,不过精神不错,瞧着也不像受伤的样子,徐吟提了这么多天的心,终于在此刻放了下来。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你说我为什么来?”徐吟想咬他一口,更想紧紧抱住他,但最终只是握住他的手,“知不知道你吓死人了?”   燕凌有些无措。打仗会遇险,这是很正常的事,以往他与徐吟通信,她表达关心也是含蓄的,从来没有当面生气过。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支支吾吾吾地道:“他们怎么把这事告诉你了?就一点小麻烦,真的没事……”   失踪十几天无音无讯的,这也叫没事?徐吟白了他一眼,不想说。   燕凌想求饶,一抬头对上一双双好奇的眼睛,立刻拉下脸:“看什么?瞧你们一个个狼狈的,真丢人!还不快收拾一下!” 第486章 话要说出来   “来,喝点汤。”   山洞里,燕凌殷勤地端了汤来。   不等徐吟发问,他已经解释了:“兔子是白天打的,熬了一天呢,肯定好吃。”   徐吟关注的当然不是这个,她问:“你们还能打得到猎物?有别的吃的吗?”   “运气好,出去探路的时候捡到一只。”燕凌坐到她旁边,带着几分得意说道,“你闻闻,有没有别的味道。”   徐吟嗅了嗅,肉汤的香气太霸道,根本闻不到别的。她转过头,瞧见有人推出大锅来,里面冒着腾腾的热气。   “来来来,吃饭了!”拿着大汤勺的军士吆喝着。   徐吟看到他盛出来的东西,惊了:“这是粥?哪来的米?”   燕凌是追击途中被困住的,军士们身边大多只有干粮,便是有米,也支撑不到现在。   “嘿嘿。”燕凌卖了个关子,“你喝完汤我带你去看。”   这人!徐吟给了他一个白眼,低头慢慢把汤喝了。   燕凌摸了摸她的手,感觉到了热度,这才拉着她起身:“来。”   这个山洞很深,燕凌带着她一路走进去。靠在边上休息的军士纷纷向他们施礼,他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理会。   再往里去,人少了,马多了。这些马嘴上带了笼套,只有进食的时候才会放开。徐吟若有所思:“怪不得他们找不到你的行踪,马都藏在这儿了。”   一直走到深处,逐渐有了不同寻常的痕迹。比如墙上的火把插槽,地上的石凳石桌。   “这里有人住过?”   话说完,她看到了一面烂掉的义字旗。   燕凌答道:“此地应该是山贼存粮之处。我打听过,飞龙山原先有不少山贼出没,后来被江北军剿了。”   徐吟不由感叹:“你们运气真不错,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燕凌也觉得:“退路被断,我本打算趁乱杀出重围。谁知道发现了这里,想了想,索性留下来了。”   有这么多粮,藏几个月不成问题。   看完粮草,两人回去,路上互相瞟着对方,却不说话。   到了僻静处,燕凌先忍不住了:“父亲就没让你带话来?”   徐吟反问:“你是不是另有计划?”   燕凌摸了摸鼻子,干笑。   徐吟气不打一处来,甩手翻脸:“你做事之前能不能想一想,会有人担心你的安危?好歹给个信行吗?我不相信柴七传不出消息去。”   燕凌低声下气:“我……我以为战报不会说那么清楚。”   徐吟不想跟他说话,管自己走路。   “阿吟……”燕凌跟在她后面,极力解释,“是我不对,当时确实没多想。后来想到已经来不及了,再叫柴七去传信,路上可能会被发现……”   “我错了,下次再也不会了。”   “你理解我一下,光棍当习惯了,一时没想到嘛!”   “夫人?娘子?”   徐吟本就不是个气性大的,他这样围着乱叫一通,最终把她弄笑了。   “你还想有下次呢?”   燕凌忙回道:“不敢不敢。就这一回,以后我一定记住。”   停顿了一下,他问:“母亲不知道吧?”   徐吟横了他一眼,回答:“不知道,我请大哥代为周全,编个理由说我出门了。”   燕凌笑起来:“就是说嘛!以前有这样的消息,都会瞒着母亲的……”他越说声音越小。   这种军机要务,本来就不会告诉女眷,谁叫徐吟管着军务,战报不可能漏掉她。   “你是不是嫌我麻烦?父亲和大哥知道就没事,偏我知道闹出事来。”   “当然不会了。”燕凌打死都不承认,“他们俩那是心思糙,跟你怎么一样?”   他停顿了一下,露出傻乎乎的笑:“你不知道,发现你来了我有多开心,原来我在你心里还是挺重要的。”   听这话,徐吟不禁嗔道:“说什么呢?你在我心里什么时候不重要了?”   “不是这个意思……”燕凌急忙打了下嘴,“怪我不会说话。”   “哎……”徐吟又好气又好笑,想了想,觉得有些话还是得明明白白说出口,“以前,我心里有很多事,所以总顾不上你。但我知道你对我好,若是真的对你无意,我不会接受的,你明白吗?”   燕凌点头:“我知道。”   徐三小姐难道还缺仰慕的人吗?可除了他,她接受过谁的心意?   不过,有些事心里知道,跟说出来是不一样的。燕凌听着这些话,心花朵朵开,简直乐得找不着北。   徐吟千里迢迢赶过来,不介意让他更开心一些。   “你对我很重要,从以前到现在,每一个时刻都很重要。我有必须要做的事,那是责任和心愿。我要让父亲活下来,让姐姐得到幸福,让那些跟着我的人得以善终。但是,当我做完这些,你就是我最重要的事。我希望你平平安安的,开开心心的,希望我们能白头到老。”   再美的情话,都不如她说出来的动听。此刻燕凌何止开心,简直要飞起来了。   “真的吗?我对你这么重要?你以后都会和我在一起,不会离开的是吗?”   面对他期盼的目光,徐吟点了点头,觉得自己这趟来得没错,有些话确实要说出来。   “阿吟!”燕凌用力抱住了她,满腔柔情仿佛要溢出来了,“你对我更重要,要是没有你,这辈子我都不会开心了。见到你的第一面,我就决定要娶你,如果娶不到你我就打一辈子光棍!”   听起来孩子气的话,徐吟却热泪盈眶。她想到了前世的燕二公子,他一直没有成亲,是不是说明他……   “我相信你。”她喃喃道。   她曾经以为前世糟糕透顶,父亲被人害死,姐姐受尽屈辱。她是那么地无能,只能眼睁睁看着姐姐为她牺牲。那样的一生,破碎得毫无光亮可言。   直到发现了他,她才知道前世的自己同样发着光。也许那段人生是悲惨的,充满苦难的,但有个人一直惦记着她,关注着她,甚至为她放下一切万里奔赴而来。   这就是她生命里的光,也是那段人生存在的意义。 第487章 安心   从粮库出来,燕凌满面春风。   玄铁卫统领和副将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有老婆就是不一样,瞧公子笑得,跟偷吃了十斤蜜一样。”   “那是,你个光棍肯定体会不到。”   “哎,说事就说事,你怎么骂人呢?”   “我说实话,怎么叫骂人?”   “那你有老婆又怎么样?你老婆能来陪你打仗吗?”   统领和副将撕起来了。   “干什么?干什么?”燕凌喝斥,“吃饱了撑的是吧?你不是值夜吗?赶紧出去探探,顺便抓两只兔子。”   统领苦着脸:“公子,这么冷的天,哪有那么多傻兔子?能抓到一只就不容易了。”   “随便抓点什么,闲着没事别浪费粮食!”   统领被骂了一顿,只好乖乖领着人出去了。   燕凌转回来,立刻挂上笑容:“别理他们,我带你去休息。”   为了防备江越偷袭,他们这一晚就没怎么睡。徐吟问:“其他人呢?”   “放心,自然有人安排。”   徐吟点点头,叫人带话给卫均他们,便跟着燕凌走了。   山洞颇大,除了粮仓外,其他都废弃了。玄铁卫收拾出相对平整的地方,安置了几个简易帐篷。   燕凌把她带到自己的帐篷,进去收拾了一下,说道:“我叫人拿水来,你擦一擦,睡得舒服些。”   “取水方便吗?”徐吟问。   燕凌回道:“旁边不远就有水源。”   徐吟舒了口气,心想,换成是她的话,也会选择留下。有山洞栖身,有存粮可用,地形又如此复杂,大可以慢慢周旋。   水取过来了,徐吟简单地擦洗了一下,探出头问:“你不要也擦一下?”   燕凌正看着她的影子发呆,一个激灵,支支吾吾:“我……”   徐吟眯起眼睛:“你在想什么?”   燕凌:“……”   都说小别胜新婚,他成婚才一个多月,分开倒有大半年,想老婆挺正常的吧?   可他不敢说。   徐吟哼了声,把布巾扔到他身上,自己出来了:“擦不擦随便你。”   燕凌低眉顺眼地进去了。   里面传来卸甲的声音,还有他不小心被甲片磕到的低呼声。徐吟冷眼看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叹口气,进去帮忙了。   “啊,我可以的!”燕凌说。   山野作战,他只穿了轻甲,自己穿脱并无难度。   徐吟没说话,默不作声帮他理好甲衣。   这两年在外面征战不休,燕凌身上却没有伤口。徐吟好奇问了一句,他笑道:“我平常又不冲阵,哪有受伤的机会?像这回亲自截人,就是碰巧遇上了。再说,实力够强本就不容易受伤,经常受伤的人很难被委以重任。”   这么说也是,她身边那几个,杜鸣负责临阵指挥,向来居于战阵之中。冯春草倒是时时亲临阵前,但她要是冲一次阵就受一次伤,早就被换下来了。   燕凌开始擦洗,徐吟便出去了。   ——帐内狭窄,她也有点受不住。   过了会儿,燕凌洗好了,收拾完东西,推她坐下来:“你睡吧,这几天都没正经合过眼吧?”   “这边没什么事吗?”徐吟问,“你困了这么多天了,人手损失什么的,不跟我说一下?”   “我们发现不对就藏起来了,没损失什么。都给你看过了,还不放心吗?”   徐吟点点头,进来以后她发现这些人精神面貌很好,燕凌应该没有瞒她。所以,他们是主动藏起来的,实力保存完好。他心有成算,她不必担心。   一放松下来,她就打了个呵欠。这几天一直被江越撵着跑,她全副心神都用在跟人斗智斗勇上了,确实没怎么睡。现在人找到了,环境也安全了,确实感觉到困了。   “安心睡,有事我叫你。”燕凌扶她躺下。   “好。”她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就睡沉了。   燕凌摸了摸她的头发,出去理事。   徐吟带来的几百人安顿好了,卫均向他一一禀明。   他们带了物资,山洞里虽然有粮,但其他东西还是缺。   燕凌把情况了解了一遍,说:“你们暂时编入阵列,统一行动。杜将军为主使,你和冯将军为副使。”   卫均应了声是,杜鸣负责指挥,以他为主使理所应当。   燕凌点点头:“你们先休息,明日重新轮值,后面的事再议。”   卫均舒了口气,听二公子这话,处境尚算良好。   “是。”   天还黑着,燕凌也还没睡,便回去休息了。   徐吟迷迷糊糊感觉到自己被人抱进怀里,眼睛还没睁开,就听他小声安抚:“没事,你接着睡。”   她困得厉害,头一点又睡着了。   重逢的夜晚安静地过去,徐吟醒来时,燕凌就睡在身边。行军帐篷十分简隔,两人只能挤在一起。他整个人将她环抱住,身体的热力源源不断传过来,怪不得她一点也没感觉到冷。二十岁的年轻人,火力旺啊!   他没醒,徐吟也没动。   洞里光线昏暗,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只有火把透过帐篷留下微弱的光。   她伸出手,摸了摸燕凌的脸。   昨晚没看清,这一摸发现他胡茬都长出来了。徐吟无声笑了一下,又捏了捏他的手臂。肌肉结实有力,手感很好。   捏着捏着,她忽然感觉有点不对。停了一下,正想起身,被一把摁了回去。   燕凌翻身将她困住,原本清亮的声音此刻显得低哑:“干什么呢?”   “我要起来了,不小心碰到你了吗?”徐吟假装什么也没发现。   燕凌哼一声:“骗子!”抓住她的手,“明明感觉到了。”   徐吟停顿了一下,小声说:“这样不太好,行军打仗呢!被人发现怎么办?”   燕凌也觉得不太好,但是……   “知道你在,没人敢过来。”   徐吟含糊地说:“这太不严肃了,将士们会不会有意见?”   “我们睡了这么久,他们肯定以为我们已经……”   在他意味深长的声音里,徐吟懊悔地捂住脸。她昨晚怎么没想到呢?都怪自己太困了!   燕凌低下头去:“有说话的时间,事情都做完了。你小声点……”   墙上的火把终于燃尽熄灭,黑暗中却有春意漫延开来。 第488章 急了   江越狼狈地退回营地。   “都督,我……没拦住徐三。”   蒋奕已经听说了,此刻神情平静:“燕二去接人了,不怪你。”   江越却很羞愧:“我中了她的计,损失了不少将士。”   蒋奕关注的却是另一件事:“听说徐三用的火药威力极大,与寻常不同?”   “是。”江越的注意力被拉过去,凝神回忆,“几乎炸掉了半个山头。”   蒋奕沉思:“我记得她收复楚地的时候,民间曾经流传过一个说法,说她是玄女下凡,能引来天雷。”   江越那会儿他在马场,也听人说起过这件异事。   “都督的意思,这天雷莫非就是火药?”   蒋奕颔首:“百姓不知就里,把火药当成天雷也不稀奇。”   江越心中一惊,却又疑惑:“既然他们手中有如此利器,为何之前一直不用?”   蒋奕略加思索,说道:“你且回去歇息,天亮了我们一起去看看。”   “是。”   天刚放亮,蒋奕便带着人出发了。   江越在前头引路,一边走一边将拦截的经过说给他听。   待到了目的地,事情也说得差不多了。   蒋奕道:“你做得大差不差,倘若燕二没来,昨晚或有可能追上徐三,但……”   既然燕凌来了,那就没机会了。   江越听出安抚的意思,心里却不免颓丧。在都督心里,他输给燕二理所应当。   当然了,凭这两年来的赫赫战功,燕二已是不输给前辈的当世名将。江越没那么自大,以为自己能和他相提并论。只是他心里终究还有一口气,想追上一追。   蒋奕没留意他在想什么,已经去查看痕迹。   “竟然炸成这样,果然威力不凡。”他看着几乎炸平的小山头,眉头拧得紧紧的。   “应该有缺陷吧?”江越猜测,“否则之前为何不用?”   蒋奕指着那条烧焦的痕迹:“你看这里,都是火药的痕迹,他们用了不少。我想,目前可能没有找到合适的容器。”   就像投石机,想要造成伤害就得把火药投出去,否则的话,使用的条件太苛刻了。   “如此说来,只要小心他们的埋伏就行。”   蒋奕点点头:“别让他们提前埋好火药。”   江越长出一口气:“那还好,至少此战难以发挥。”   蒋奕却满怀忧虑:“只要他们找到合适的用法,日后必是大患。”   他思前想后,越发感觉到紧迫,再次强调:“我们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只要燕二一死,局面暂时扳回,此消彼涨,我们对上燕氏还有胜算。”   要是让燕二逃出生天,战事再拖个一年半截,这火药运用到战场上,那己方必败无疑了。   江越神情严肃起来:“那我们加紧搜山?”   蒋奕点点头:“多调兵力,速战速决。”   ……   燕凌那边很快察觉到了。   统领奇道:“他们这么急干什么?被困的是我们,他们只消按部就班缩小包围圈,总能把我们逼出来。”   “这不是好事么?”燕凌随口道,“急了,就代表容易出错。”   蒋奕要是不急,他还真没有太好的法子,现在这样,反而有了可趁之机。   “所以我们要有所动作了?”徐吟问。   燕凌点点头:“清点人数,今晚分队行动。”   他露出少年意气风发的笑:“我们不把场面搞得大一点,对不起如此天赐良机!”   燕凌把各队长都叫过来,开始分配差事。   入夜,山洞一下子空了大半。   徐吟坐在山石上,看着寂静的夜空。   清玄走过去:“你竟然没去。”   徐吟瞥了他一眼:“你想去吗?”   清玄连忙摇头:“我才不想,能闲着干嘛要做事?”   徐吟不禁一笑。瞧清玄多正常一人,给别人做工,事少钱多最要紧。   她道:“我又不擅长打仗,也不是绝顶高手,干嘛去碍事?”   清玄“哦”了一声,闭嘴了。   安静了一会儿,徐吟问:“等仗打完了,你有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你打算放我走了吗?”   徐吟点头:“等天下平定,未尝不可。”   她把他留下来,一是全了前世的缘分。二是外头太乱,不希望他被别人利用。等到天下平定,她自然不会再强留。   说来说去,还是感情没到那份上。没有前世的同生共死,清玄未必想留在她身边。   清玄揪了根枯草,一边咬开草根,一边说:“我也不知道,看我师父怎么说吧!”   徐吟疑惑:“你师父?你见过你师父了?”   “嗯。”   徐吟不禁想问:“你给我当护卫的事,你师父说什么了吗?”   “他说,让我好好干活。”   “……”徐吟又问,“你没跟你师父说,他欠了我人情的事?”   “啊?我说了。有什么问题吗?”清玄比她更疑惑。   徐吟眨眨眼,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什么情况啊?她那些话是胡编的,今生她没见过清玄的师父,对方自然不欠她人情。怎么听清玄这意思,那老道认了?   “等下。”她心里一突,忙问,“你师父在哪?”   “之前在京城,现在不知道。”   “我们回去的话,你能找到他吗?”   清玄摇头:“都是师父来找我,我想找他的话,只能放消息给丐帮,他不一定会来。”他问,“怎么了?你找我师父有什么事吗?”   当然有事了。那老道就是前世吃了她一顿饭,为什么今生会认这份人情?这是不是代表,他知道前世的事?   说起来,清玄这个师父有点神神叨叨的。前世她也只见过一次,后来偶尔会从清玄口中听说。他每回来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却帮她避过了很多危机。   现在想想,为了一顿饭让徒弟跟着她出生入死好几年,委实不正常。所以,这老道他是不是洞察了某些先机?   人生重来实在太过神异,徐吟原本没有多想,但如果有这个机会,她还是很想见一见这位高人。   她为什么会重生?为什么会是她?后续会不会带来别的后果?她太想知道了。   “回去后请你师父来,就说我要见他。” 第489章 夜变   冬夜难熬,外围江北军分批值夜,醒着的人凑在一起烤火。   “这鬼天气,什么时候能暖和起来。”一名军士搓着手抱怨道。   另一个人斜眼看他:“将将十二月,你就指望转暖?怎么也要等到二月吧。”   那人也就是随口说说,闻言叹了口气。   “我们不好过,对方更不好过。”同伴安慰道,“我们人手充足,补给也不差,冷是冷了点,对方呢?不知道窝在哪吃树皮!”   说到这事,有人好奇了:“他们真的没有补给吗?已经半个月了吧?还没一点动静,谁家行军带这么多干粮?”   其他人也纳闷起来。是啊,一般行军干粮也就带三天或七天的分量,莫非杀了吃马肉?   “就算先前吃完了,徐三小姐也带了物资吧?”其他人插话,“我看接下来还有得熬。”   旁边的人连连点头:“难对付才正常,那可是燕二啊……”   人的名,树的影。虞州之战过后,谁听到燕二的名字不打个哆嗦?要是很容易就收拾了,那才不合情理。   火长瞧着不对,忙道:“倒也不必把他想得太厉害,都说燕二勇冠三军,此番进了飞龙山就窝着,倒是没瞧见他有什么本事。”   这话提醒了旁人:“说起来,他平时很少冲阵吧?也不知这勇冠三军的名声从哪里来。”   “对对对,他那个玄铁卫确实凶悍,但是他本人如何英勇,都是道听途说的。”   “嘿嘿,指不定是吹的,毕竟是燕氏的公子嘛!”说话的人挤眉弄眼。   大家意会过来,哈哈大笑:“听说他长得不错,好看的人总是占便宜,是吧?”   “没错,便有五分本事,也吹成十分。”   很快有人想起了刚到的徐三小姐:“都说徐氏双姝貌可倾城,那徐三小姐长得如何,有人瞧见了吗?”   在场都不是江越的亲兵,没分到追击的差事,纷纷摇头。   军营里呆久了,母猪都变貂蝉,提起美人,众人多少生出些邪念:“等抓住他们,不就知道了?”   火长趁机道:“抓住燕二可是一桩大功啊!少将军说了,死的五百金,升两级,活的千金,升三级!我们想独占功劳不太可能,可就算分一分,也不是个小数目。”   这么一想,众人有些上头:“什么天生名将,也叫他尝尝阶下囚的滋味!不止如此,连他婆娘也抢走!”   “对对对!抓住燕二,抢他婆娘!”   说得正火热,忽地“咻”的一声,刚说抢婆娘的那人发出惨叫,不知道哪里射来一支箭,正中咽喉!   军士们大惊,火热起身戒备,喊醒同袍。   “袭营!袭营!”   不等他们准备好,喊杀声已经响起来了,一群黑甲武士鬼魅般出现,冲进了营地。   火长在心里大骂,岗哨是干什么吃的?居然让人悄无声息摸进了营地。不过玄铁卫是真的凶悍啊,瞧这气势……   但他们也不输!此番调来围剿燕二的,都是江北军里的精英!   火长大喊一声,将长枪舞得虎虎生风,向一名黑甲武士冲去。   挑刺,腾挪,见对方闪避,火长信心大增。当他举起长枪刺向对方要害时,忽然一道黑影掠来,轻飘飘地落在他身边。雪亮的剑锋灵巧地一绕,他只觉得一阵清风绕颈,脖子已是一阵剧痛,鲜血喷涌而出,脑袋滚落下去。   离了身子的头颅保留了短暂的记忆,最后留在他视野里的,是一张冷玉似的脸庞,砍完人后擦了擦锋刃上的血迹,语气同样冷淡到听不出怒意:“要抢谁婆娘啊?”   原来这就是燕二啊,身手真快……   火长瞪着眼睛失去了意识。   黑甲武士来得快去得也快,砍瓜切菜般杀了一通,等到他们把人喊起,一声呼哨立刻抽身就走。   等了这么多天的江北军岂能放过这个机会?   领马上组织追击。   最好能留住燕二,留不住多杀几个也行,杀不了追索到对方的踪迹,也是功劳一件。总而言之,追就是了。   半个营地的人追出去了,剩下的也没放松戒备,以防对方调虎离山。   此营校尉不可谓不小心,然而,当山腰传来一声巨大的轰鸣,营地为之震动,军士们都惊住了。   发生了什么?打雷了吗?   消息很快传了回来。   “是火药!他们埋伏了火药!追出去的都被炸死了,校尉……也阵亡了……”   同样的事件不止发生在这个营,这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接二连三的轰鸣声传来,山脚震动不休,蒋奕自然惊醒了。   等他得到各营回报,围剿燕凌的包围圈已经被炸烂了。   江越脸色难看至极,二话不说跪下来请罪:“怪我事情没做周全,请都督降罪。”   蒋奕摇了摇头:“看来徐三带的火药不少,让燕二有了底气。”   江越不由说道:“那他们是不是可以炸开山路……”   两人都沉默了。   一旦山路被炸开,他们此番的计划就等于失败了。   蒋奕定了定神,说道:“你说的很有可能,燕二忽然出手,说不定就是为了搅乱局面,趁机去炸开山路!”   “那我们……”   蒋奕来来回回走了许多圈,站定的时候下了决心:“一定要留下他们!来人,拿我的令符去调兵!”   ……   各处火药炸开,山洞亦簌簌摇动。等到一切平静,徐吟又回到洞口等待。   没过多久,燕凌回来了。   看到他们的队伍没怎么少人,徐吟松了口气。   “还顺利吗?”   燕凌满脸带笑:“当然,有你带来的神器,怎么能不顺利?”   徐吟放心了些:“快进去吧,把痕迹都扫了,别让人发现。”   “哎!”   干了这一大票,他们窝起来不动了。人为的痕迹全部抹去,洞口封好,马都戴上笼套,躲在山洞里一声不出,只有柴七几个探子出去探听情况。   接下来几天,飞龙山极不平静。   蒋奕调来大批兵马,搜索的力度大大增加。   直到好几天过去,没找到他们的踪迹,才稍稍放松一些。   燕凌又多藏了几天,在一切平静的时候,所有人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去了。 第490章 狭路相逢   山路难行,蒋奕骑着马,走在相对平整的大道上。   江越就在他的身侧,禀报目前情况:“果然如都督所料,燕二悄悄熘出来了。”   蒋奕澹澹道:“有了徐三带过来的火药,就有了脱身的希望,他怎么会继续藏着当乌龟?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就是为了搅乱我们的布局,他好去炸开山路。”   正常来说,江北军吃了这么大一个亏,定会加紧搜索,从而放松了对山路的看管。这不就有机会了吗?待他们布置好火药,再那么一炸……他们花费了这么多心力的围困之计,就彻底化为乌有了。   这不是多高深的计划,无非看双方时机把握得准不准,能不能及时回援。   蒋奕在心里估算一下,这会儿过去,应该正好能把燕二堵住。接下来,就看彼此的战力了。狭路相逢勇者胜,自古颠扑不破的真理。   他瞥了眼身边的江越:“你很紧张?”   江越扯了扯嘴角:“都督……”   蒋奕道:“先前你输在他们手里,多少有些憋屈。但这次不同,你有死战的机会,不管是他们死还是你死,就用鲜血洗去这耻辱吧!”   江越被这话激起了血气,眼眶发红,声音低哑却坚决地应了一声:“是!”   目的地越来越近,探子快速回报:“都督,发现燕氏踪迹!他们已经抵达落石之处,正在着手布置火药。”   蒋奕的目光陡然锐利:“速去拦截!”   “是!”   当他们快马加鞭赶到,蒋奕一眼看到人群中的燕凌。   江都惊鸿掠影的少年,已经褪去了身上的青涩,但那股昂扬的意气仍然完好地保留在他身上。   蒋奕悠悠道:“燕二公子,三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燕凌的目光扫过包围而来的江北军士,不无遗憾地说:“蒋都督安好,你来得比我想象的快!”   蒋奕微微一笑:“谁叫燕二公子这般厉害,我这么多人也拿不下你,可不得时时盯着?”   “所以,你一直在等我出来,这几日先紧后松,也是故意的?”   蒋奕颔首:“不这样,燕二公子怎么放松警惕呢?”   燕凌嗤笑一声,极不服气:“我还道闻名天下的蒋都督有什么高明的招数,结果只会耍这些小把戏。你就算把我堵在这,又能怎样?凭你这些人就想拿下我?”   “试试不就知道了?”蒋奕笑了声,身后的军士便要上前。   “别动!”燕凌喝了一声,手指一弹,露出一个火折子,“蒋都督既然来了,必定知道我在做什么。实话告诉你,周围都是我们洒下的火药,只要一个火星,就能立刻炸开。你如此谋算,不过是想叫我折在这里,如果蒋都督愿意给我陪葬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蒋奕眉头一挑,目光一扫,枯草之下似乎藏了东西。部下得到示意,拨开那些乱草,果然露出一个个木桶。   燕凌的声音传过来:“你可想好了,我死,燕家还有我父亲和兄长,你死,就连你的弟子也得共赴黄泉。蒋都督打下这份基业不容易,要便宜无关的人吗?”   蒋奕顿住了。原来这就是燕凌有恃无恐的原因?自己不来,那最好,直接炸开山路,来了,那就以身为胁,看他敢不敢同归于尽。   这确实是个难题。不过……   “燕二,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江越喝道,“杀你何需都督?我来就够了!”   燕凌瞥过去一眼,澹然道:“手下败将还是别说话了,你还不配陪我死。”   江越一下涨红了脸:“你——”   蒋奕忽然发现不对:“等等,徐三呢?”说了这么久,都只有燕二在场,那位徐三小姐可不是躲在人后的性子。   她不会干别的去了吧?   他心里刚生出这个念头,上方传来清越的声音:“蒋都督在说我吗?”   蒋奕抬起头,看到山崖上站着的徐吟,刚刚提起的心缓缓落下去。徐三在这里,他就安心了。燕二别的不说,对她可是掏心掏肺,只要能选择,必不会让她涉险。   “原来徐三小姐在此,一别多年,越发叫人惊艳了。”   徐吟笑起来:“多谢蒋都督夸奖,不知你身上的伤如何了?听说当初那一箭,叫你养了大半年,真是惭愧。”   她这么一说,蒋奕感到肩胛骨又痛了起来。他掌兵多年,当初替父报仇的时候都没受过这样的重伤,却折在了她的手里。   燃文   “托福,已经好了。”蒋奕的回答带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徐三小姐这份重礼,蒋某心心念念三年,如今重逢,想来也是回礼的时候了。”   他一招手,弓箭手立刻上前,对准了山崖。这个高度,这个距离,虽然不是所有人能射中,但只要射中几个,她的命就交待在这里了!   徐吟呵呵一笑:“蒋都督真是太客气了,我这个人从来不求回报,不仅如此,今天还要再送你一份大礼!”   说罢,她身旁的护卫推出样式古怪的弩机,机括上放的不是箭支,而是一颗颗黑乎乎的圆球。   蒋奕拧眉:“你……”   “这叫震天雷。想来蒋都督心中疑惑,为什么我们的火药有如此之大的威力,却不用在战场上吧?实不相瞒,我们一直没找到合适的用法。前阵子,我们的匠人想到了一个法子,把它装在铁球里,再抛出去……”   蒋奕心中一紧,随即冷笑:“你这震天雷要抛下来,燕二公子可要跟我们同归于尽了。”   “那就同归于尽呗!”燕凌笑眯眯地接话,“反正蒋都督也要弄死我们,是吧?”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大家都不必保留了,筹码摆出来,要生要死愿赌服输!   双方剑拔弩张,只消一个火星,就会爆开一场生死之战。   紧张的气氛中,忽地外围传来一声炸响,山体为之震摇。   “轰——”   蒋奕脸色顿变:“这是何处?”   很快有探子跑来回话:“都督,是山脚!我们的营地!”   “轰!轰!”接连不断的爆炸声。   蒋奕勐然回头,瞪着这两个人:“声东击西?”   营地被炸,那么他们的退路也没了!   燕凌哈哈大笑:“以我们二人为诱饵,想来蒋都督报仇心切,很难不上当吧?”   蒋奕咬牙切齿,又疑惑不已。这徐三带了多少火药?怎么够这么用?   恰在这时,有人不小心踢到了装火药的木桶,但见里面哗啦啦流出来一堆东西,最上层是火药没错,下面却是沙石!   蒋奕冷静下来:“原来火药是假的。所以说,你们根本没有同归于尽的本事。”   “这可说不定。”早已蓄势待发的玄铁卫从暗处涌出来,燕凌握紧手中兵器,澹澹道,“狭路相逢勇者胜,你虽然人多,可谁是勇者还不好说呢!” 第491章 援兵   蒋奕的想法并没有错。   早年昭王为了重振燕氏,打仗极为拼命,耗费不小。如今年纪上来,次子又争气,便逐渐把重任转移到了燕凌手里。   若是燕凌折在这里,对燕氏是一个极大的打击,他可以凭这股势头稳住局面,重新拿回主动权。   但他花费了那么大的力气,将燕凌困在飞龙山上,还是陷入了拼死的境地。   后路被断了,不知道营地的情况怎么样,要是不好的话,他也出不去了。   所以,只剩下一条路,要么燕凌死,燕氏元气大伤,要么他死,江北军群龙无首。   而燕氏还有昭王这个主公在,他却别无选择。   蒋奕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下令:“杀!”   话音刚落,已经对准了山崖的弓箭手一松弦,万箭齐发!   徐吟身边的盾卫立时上前,将她团团围住。   山崖很高,离得也不近,能射到这里的弓箭手并不多,只听“叮叮叮叮”箭支撞击盾牌,数轮过后,徐吟安然无恙。   而旁边那个奇怪的弩机开始点火了。   蒋奕一直盯着那东西,当即下令:“留意方位,后退。”   但这东西大家都没见过,只能当成投石机来判断。   卫均一扬手,喝令:“放!”   黑乎乎的圆球飞了出去。   燕凌同时喊了一声:“趴下!”   玄铁卫二话不说卧倒在地,有的藏在草丛里,有的藏在石头后。   “轰!”震耳欲聋的声音,地面炸开一个大坑。蒋奕已经及时清场,但是受到殃及的军士仍有很多,血肉横飞的现场刺痛了他的眼睛。   这震天雷居然有如此威力,甲衣在它面前全无作用!   “都督,是碎瓷!”江越低呼。   圆球里不止有火药,还有碎瓷,一炸开,碎瓷飞溅,周围的军士都被射中。   这可比寻常的弓箭、弩机强多了。   山崖上,徐吟澹定地吩咐:“继续!”   于是震天雷再次点火。   其实发射震天雷的弩机还不太稳定,但是事态紧急,只能先拿出来用用了。所幸对手从来没见过这等武器,效果还不错。   数发过后,卫均禀道:“三小姐,弩机坏了,不能用了。”   果然技术还是不成熟,徐吟回道:“毁了吧!”   接下来看燕凌的了。若是玄铁卫胜出,他们就能离开这里,反将蒋奕困在飞龙山中,就此奠定胜局。若是玄铁卫输了,那就一起葬身于此。   下面的厮杀越发激烈。玄铁卫强悍,可蒋奕的亲兵也不弱。即便早早摆好阵列,占据有利地形,这仍然不是一场容易的战事。   徐吟平静地看着,她身边除了盾卫都下去帮忙了。她手上握着弓,却没有动作。蒋奕离得太远了,已经出了射程。   鲜血飞溅,肢体滚落,战争的阴影下,人命不过蝼蚁。   不停有人倒下,有人身受重伤仍然死死抱住敌人,意图同归于尽。   昨夜还一起吃饭的兄弟躺在血泊中,曾经性命相交的同袍转眼生死相隔。   双方杀红了眼,徐吟听到冯春草发出一声悲吼,凶勐地舞起长刀——就在刚才,和她一起从军的山民姐妹被捅了个对穿,临死前还帮她挡了一枪。   “小姐,人不够啊!”小桑急道,“要不,我也下去帮忙!”   “别去。”徐吟冷静地阻止她,“你武功不行,去了就是死。”   “可是……”   “死不可惜,但要有价值。”徐吟指给她看,“他们训练有素,你贸然去了反而会打乱阵形。”   小桑这才停住了,可如此处境,她如何能安然观战?   身后传来声音,小桑转头一看,大喜:“小姐!有援兵!”   徐吟诧异转头,看到山崖那头爬上来一个穿燕氏战衣的军士,正是那天领他们上来的攀爬高手。   “这……”   对方咧嘴一笑,动作飞快地掏出一大把绳索,一头绑在石头上,另一头扔下去。   做完后,过来禀道:“郡主,王爷就在下方督战,命我等来援!”   说着,别的将士陆陆续续上来了。   徐吟心中一喜,命令:“大声些!”   这人便高声喊道:“王爷就在下方督战,命我来援!”   声音远远传出去,己方将士听到,士气大振。   统领大喝一声:“大家听到了吗?王爷就在崖下,我们可不能给公子丢人!杀!”   “杀!杀!”   “都督!”江越请战,“我去拦住援兵!”   蒋奕颔首:“去吧!”   江越杀气腾腾,看着崖上的徐吟,那口憋了两年的气终于有了出口。都督说的对,他只能用鲜血来洗刷这耻辱,这两个人不死,就是他死!   昭王派来的援兵源源不断地攀上来,只要一队成阵,就冲下去厮杀,虽然人数不多,但也慢慢填补了一些劣势。   意图死战的军队是可怕的,尤其玄铁卫是精兵中的精兵,他们仿佛一把镰刀,一路卷荡过去,收割着生命。   江越大声喊道:“兄弟们,他们炸毁了大营,我们已无退路!誓死守卫都督!”   “誓死守卫都督!誓死守卫都督!”   江北军同样爆发出强烈的战意,凶勐地冲上来。   双方撕扯着对方的战线,到最后全凭血气之勇。   后方督战的蒋奕也被冲得前后摇摆。   徐吟一直盯着,忽地眼睛一亮。   蒋奕被冲到前面来了,有机会!   她毫不犹豫张弓搭箭,向他瞄准。   战况太过激烈,一时之间大家也没注意到山崖上观战的她。   只有江越看到了。他几次三番败在徐吟手上,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时时留意着她的动向。   当他看到徐吟拉弓,眼前闪现过三年前的江都。   再看清她箭头所指的方向,所有的悔恨在那一刻迸发出来。如果当时他再小心一些,都督不会身受重伤,田大头也不会死!   已经发生的事,他不能改变,但眼前正在进行的刺杀,他还能做出反应。   江越脑袋嗡嗡作响,觉得自己喊出来了,又好像没有,一切都变得极慢,又变得极快。他只能拼命地往都督身边跑,在看到箭射来的那一刻飞身而起,挡在都督身前。   “噗——”   力道极沉的箭头射穿了他的轻甲,狠狠扎进他的后心。   剧痛中,他露出笑容,看着蒋奕震惊的脸庞。   “都督……小心……” 第492章 你先下去   “阿越!”蒋奕脑中空白了一瞬,揽住中箭的江越喊道。   江越口中溢出鲜血,看着他安然无恙,露出微笑:“我总算……救了都督一回……”   饶是男儿有泪不轻弹,这一刻蒋奕的眼眶也不由湿了。   “傻孩子,真是个傻孩子!”   他去看箭伤,想抬手将箭身砍下,又犹豫着停住,扭头喊道:“军医!军医在哪里!”   可局面如此混乱,军医如何赶得到眼前来?   亲卫只得提醒:“都督,少将军不行了!”   这一箭实在扎得太深,几乎刺穿了心肺,江越很快处于弥留之际。   蒋奕心中痛极,大声喊道:“阿越,阿越你坚持住!我们师徒还要一起平定天下呢!”   可江越很快翻起了白眼,嘴角不停溢出鲜血,气息越来越微弱。   “都督,我……”他喃喃念着,脸上露出梦幻般的微笑,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他从乡下被亲卫接过来,看到了年轻英武的公子。这样的公子温柔地跟他说话,教他识字、念书,教他习武、用兵……失去父亲的江越,永远记得那一刻的景仰。   看到江越慢慢垂下头颅,再也感觉不到气息,蒋奕在这一刻终于落下了英雄泪:“阿越!”   他的孩子,亲手带大的孩子……   他抬起头,看着山崖上持弓的徐吟,胸中腾起无法克制的怒火。   “杀——了她!”   蒋奕很少亲自上阵,但是现在,他解下了身上的战袍,握住长刀,向山崖冲杀过去。   燕凌回身想要救援,但是江北军实在太多了,他们不计代价地涌上来,用一道道人墙,一具具尸体,将他阻拦住。   “阿吟!”   徐吟射光了手中的箭,抓起一把刀。她没有真正学过,但是近身不能没有兵器,凑和着用吧!   反正已经是肉搏的时刻了,真活不下来也只能认命。   山崖另一边燕家军还源源不断爬上来,他们同样组成一道道防线。   只是太多了,这点数量不足以填平差距,蒋奕带着亲卫撕开一道口子,逐渐接近山崖。   第一个江北军冲上来的时候,徐吟冷静地挥动手中刀,将他砍倒。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粗暴的砍杀之法,只凭血气之勇。   “小姐!”小桑拼命想帮她挡住,但被拖入战局,离得越来越远。   清玄倒是一直护卫在她身边,帮她挡下了大部分的敌兵。   但是战场和刺杀不一样,就算他这样的绝顶高手,面对四面而来的杀招,也很难说一个不漏。   他终于知道老道为什么一定要他跟来了。这趟就是亡命之旅,他不跟来以后想还人情都还不了。   蒋奕终于杀到,长刀横噼过来,清玄不得不迎上去。   等清玄被调离,徐吟只能靠自己了。   所幸她力气很大,身手也矫健,普通的军士拿不住她。   但是人根本杀不完,砍倒一个又来一个。徐吟额上逐渐渗出冷汗,闪躲起来也没那么轻松了。   杀着杀着,脚下一个踉跄,身侧那刀来不及躲开了。徐吟极力抬起刀,试图缓上一缓,忽地脚步一轻,人被带了起来。   “小心些。”一个沉稳的声音说,同时将她推给身后的护卫。   徐吟看清那人的模样,大喜:“父亲!”随即又惶恐,“您、您怎么亲自上来了?”   昭王持刀在手,说道:“你们身陷如此险境,为父如何坐得住?”   说完,他高喝一声:“众将士,本王在此!与尔等共进退,同生死!”   声音远远传来,燕凌既惊且喜:“父亲!”   燕氏军士大为振奋:“昭王来了!昭王来了!”   “昭王来了,兄弟们杀啊!”   “共进退,同生死!”   很难说意志力会带来多大的作用,人数虽然还处于劣势,但昭王的到来确实让形势好上不少。   蒋奕已经杀红了眼。若是江越没死,此刻他必定惊喜,昭王的到来等于押上更重的筹码,赢了的话己方收获更大。但是江越死了,他失去了心爱的弟子,他只想把这些人全都埋在这里,不惜一切代价!   “杀!杀燕逆!灭国贼!”   江北军跟着同声大喊:“杀燕逆!灭国贼!”   谁都没想到,双方主将的对战竟然在小小的飞龙山展开了,热烈的杀意充盈整个山谷。   昭王打了个手势,燕凌带着人往山崖退来。   随着山谷被鲜血浸染,尸体堆得越来越多,双方终于会合。   “阿吟,你先下去!”昭王喝道。   徐吟被护送到崖边,护卫塞给她绳索。   她不由转头喊了声:“父亲!”   “下去!”昭王不容置疑地命令。   燕凌回过头,喊道:“听话,你下去,别在这里碍我们的事!”   徐吟咬咬牙,抓着绳索往下滑去。   山崖下面,燕氏大军团团围着,看到她下来,立时有人上前接应。   徐吟脱离了险地,不由抬头看着崖上激烈的战况,默默在心里祈祷,不要有事啊!   看着徐吟落地,燕凌心里松了口气。这时昭王又开口了:“小二,你也下去!”   燕凌一惊:“父亲!您才应该下去,大军不能没有主帅!”   昭王一边挥刀砍杀,一边喊道:“我不能把儿子留在这里!你先下去,听话!”   燕凌眼眶不由湿润:“父亲!”   “二公子快走!”昭王的亲卫推他过去,“王爷亲身犯险,就是为了让您回去,您不要辜负王爷的爱子之心!”   “别耽搁,你下去了为父就走!”   燕凌知道父亲说一不二,只得握住绳索,滑了下去。   但是战况紧接着更激烈了,蒋奕死死地拖住了昭王。燕凌走了,如果不能留住昭王,那江越的死将毫无意义!   “父亲!”已经下崖的燕凌想要再爬上去,却被亲卫死死拉住。   崖上的人一个个滑下来,已经顾不上别的,能走就走。   燕凌逼迫自己冷静下来,牙关死死咬住。   父亲活着便罢,若是有事,他便踏平江北,叫蒋氏死无葬身之地!   度日如年的等待中,崖上最后一批人滑了下来。   有人中途被射死,有人用后背挡住了敌兵。   燕凌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已经浑身浴血。   他全身血液几乎冻结,跌跌撞撞地跑过去:“父亲……” 第493章 交印   徐吟从大帐出来时,外头残阳如血。   她在侧后方找到了燕凌,他坐在一块石头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父亲睡了,军医灌了一碗缓解伤痛的汤药,让他睡得安稳些。”她说。   燕凌点点头,神情却没有放松,反而更加颓丧了。   徐吟知道他在想什么,轻声说:“别担心,会没事的。”   燕凌垂头看着脚边的草根,过了一会儿,才闷闷道:“怪我太过自信,被困的时候,本可以选择立刻突围的。可我心太大了,想拖住蒋奕,叫父亲趁机突进江北腹地,哪知道……”   徐吟道:“你做的没错呀,计划成功了,蒋奕一心想抓你的时候,父亲已经排兵布阵。现在蒋奕被困飞龙山,只要抓住这个机会,就能吞掉江北要地。”   “但父亲……”   徐吟按住他的肩膀,坚定地说:“你要知道,父亲本可以不上飞龙山的,你的计划并不会让他涉险。只是他太关心你了,宁愿以身相替。”   这个道理燕凌不是不懂,只是……   他伸手揽住徐吟的腰,贴着她喃喃:“可是我好难过啊,父亲终究是为我受伤的。”   徐吟轻轻抱住他的头,放纵他难得的脆弱,柔声说:“你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完了,总得给别人留下一点。付出也是一种快乐,父亲定然也想做你心里的英雄。”   燕凌顿住,听她继续道:“就像我不远千里来寻你,虽然很辛苦,甚至差点丢了命,但我心里是快乐的。你呢,次次为我涉险,是不是也这样?”   燕凌沉默半晌,点了下头。   “所以,别责怪自己了。父亲现在要养伤,你的担子重着呢!战机稍纵即逝,几十万大军不能就这样摆着。”   燕凌缓缓吐出一口气:“你说的对。等蒋奕从飞龙山脱出,有些事就没那么容易了,我不能让父亲受伤了还操心这些。”   徐吟含笑点头:“父亲这里有我,定会好好照看他的。”   燕凌起身狠狠抱了她一下,说:“阿吟,有你太好了!我这就去做事。”   看着他恢复元气快步离开,徐吟露出微笑。   其实,她也很震惊。昭王这么疼爱儿子,前世怎么就闹到一家子离心的地步?柳太妃有这个本事吗?   ……   昭王醒来,已是深夜。   徐吟靠在桌上假寐,听得动静,急忙睁开眼。   “父亲。”她起身走到近前,“您还好吗?伤口疼不疼?人感觉怎么样?”   刚醒的昭王有些湖涂,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露出虚弱的微笑:“没事。你守了一夜啊?又不是什么要命的伤势,何至于此?”   “我不在此,阿凌如何放心得下?”徐吟说着,让人去喊军医,叮嘱道,“您先别动,等军医来了再说。”   儿媳妇发话,昭王不好驳回去,就真的老老实实不动了。   燕凌和军医一块来的,看到他醒着,大喜:“父亲!”   昭王目光扫过,见他全须全尾的,放心地笑了笑。   军医过来给他号了脉,查看过伤势,说道:“王爷的伤口很好,烧也退了。不过接下来要好好静养,暂且就不要下床了。”   燕凌追着他问:“这伤多久能好?不会落下病根吧?我瞧父亲脸还很红,真的退烧了吗?”   军医无奈:“我的二公子,您也瞧瞧周围,这么多火盆放着,王爷脸色看着红有什么奇怪的?烧是真退了,不信您自己摸摸。”   燕凌讪讪:“哦……”   “至于多久能好,属下就没法断定了。王爷体质很好,但早年也留下了暗伤,得看养得怎么样。”   燕凌放他去写新药方了。   随后昭王料理个人内务,徐吟避到外头。等帐内好了她回去,就看到燕凌一边给昭王喂粥,一边絮絮叨叨:“您可真是,知不知道自己年纪大了?明明不用上去的,还逞强。要是出了事,我怎么跟母亲交待?”   昭王被儿子训得灰头土脸,看到儿媳进来脸上有点挂不住,说道:“行了行了,你是老子我是老子?话怎么这么多?”   “还不是您太让人操心了?受了伤往这一躺,事情全甩给我了。别动了啊!听军医的,这两天不要下床,安心静养。阿吟在这看着,不许阳奉阴违。”   昭王又好气又好笑,而且伤口真的很痛,只能顺着他:“好好好,都听你的,行了吧?”   燕凌这才露出满意的笑。   昭王在他的服侍下喝了几口粥,想起来问:“外头怎么样?蒋奕还在飞龙山吧?鹰扬营呢,可到目的地了?”   “在呢!我们把南面的山坡给炸了,他想出去最起码要搬七八天的石头。鹰扬营……”燕凌说到一半,忽然警觉,“说了让您安心静养,怎么还问这个?”   “哎,不知道不放心啊!好好好,不问了。”昭王能屈能伸,认命地吃东西。   等到他吃完,整个人精神好了不少,燕凌才道:“您放心,鹰扬营已经到目的地了,明日就攻城,我定会叫蒋奕付出代价!”   昭王点点头:“这是你搏命挣来的机会,切切不可放过。做得好,等蒋奕从飞龙山出来,江北就有一半落入我们手中了。”   “是。”   昭王想了想,又说:“不行,养伤之前,还有件事得做。”   燕凌不高兴:“父亲!”   昭王坚持:“你想让我安心静养,就得把事情交待清楚,不然我怎么躺得住?”   燕凌怕他伤口绷了,只得顺从:“行吧,什么事?”   昭王便开始点名:“……把这些人都叫来。”   燕凌一听,心里有数了,这是昭王的班底,他要交待公务。   他一边命人去,一边叮嘱:“说事归说事,您可不许动。不能生气,也不能激动,他们要有事情做得不好,叫我打人就是。”   昭王差点笑了:“好好好。”这个小二,以前真不知道他还有这么啰嗦的一面。   人很快来了,十几个人乌压压站了一帐篷。   昭王开口:“我这伤势,想必你们都知道了。接下来这段时间,军务是顾不上了。所以叫你们来,交待些事。”   众人肃容:“但凭王爷吩咐。”   昭王唤道:“阿凌。”   燕凌上前:“父亲有何吩咐?”   昭王让人将帅印交到他手上:“大军就交给你了。”   燕凌一怔:“这……”   诸曹参军和谋士们也很惊讶。   昭王受伤,由燕凌代理军务,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但特意把他们叫来交帅印,意义又不一样。这是把几十万大军都交给二公子了啊!要是再往深一点想,是不是兵权以后就归二公子了? 第494章 不会太远   反应最快的是长史,拱手回道:“是,属下遵命。”   见他开口,其他人也应了声:“遵王爷命。”   昭王放松下来:“接下来还要辛苦你们,天色不早,都去休息吧。”   等部下都退出去,昭王又招手把他们叫到床边来。   “小二,你知道为父的意思吗?”   燕凌诚挚地回道:“您把大军交我,我一定拿下江北来见您。”   昭王摇头:“不止眼前,以后也要倚仗于你。”   燕凌不解:“您这话……”   昭王摊开与他细说:“你兄长生来体弱,于武事并不精通。我担心他日后被人湖弄,所以你得帮他守好了。”   燕凌哦了一声,回道:“自然如此。”   昭王见他如此,不由说道:“你是个内心赤诚的孩子,为父……对不起你。”   燕凌疑惑:“父亲何出此言?您处处为我着想,甚至不惜性命,生恩养恩都重于泰山,该我愧疚才是。”   昭王笑笑,没有多说什么,转向徐吟:“你也是个好孩子,此番千辛万苦前来救援,这份心为父记住了。”   徐吟回道:“父亲言重了。”   说了这许多话,昭王露出些许倦色,道:“行了,你们都去休息吧。在山中困了那么久,也该收拾收拾了。来日方长,有你们尽孝心的时候。”   “是,您好好歇着。”   两人出了帐篷,徐吟问:“你还有事吗?”   燕凌摇头:“要务都处理了,剩下的事不紧急,回去睡吧。”   这一天发生的事太多,还经历了死里逃生,两人都累得不行,理完内务就睡了。   等徐吟醒来,天光大亮,身边已经空了。   她爬起来坐了一会儿,才唤道:“来人。”   小桑很快进来了:“小姐,你醒了。”   徐吟木木地点头:“二公子呢?去理事了吗?”   “嗯,在中军大帐。”小桑提了水进来,服侍她洗漱。   徐吟瞥到她缠了布条的手腕,说:“你伤到了?怎么不歇着?”   小桑露出个傻笑:“就一道小口子,已经擦了药了。”   “那也歇着,我也不是非要人伺候不可。”   “小姐……”   徐吟摆摆手,就这么决定了,然后去看昭王。   昭王的情况不错,正在听长随给他念书,见了她笑问:“用过饭了吗?”   “用过了。”徐吟答毕,问了一番伤情,说道,“阿凌要我守在这里,父亲,您不会嫌我碍事吧?”   “呃……”其实昭王有一点嫌,公公和儿媳总是不太方便,可燕凌已经放了话,他拒绝也没有用。   看他无可奈何的样子,徐吟假作不知,叫人搬了张书桉进来:“我在这看书,父亲想做就做什么,只当我不存在好了。”   昭王还能说什么?只能干笑着认了。   不过,对于一个忙惯了的人来说,乍然闲下来实在太无聊了。昭王躺了一会儿,书就听腻了,看到徐吟停停写写,显然不是在看书,便问:“你在做什么?”   徐吟回道:“在给母亲写信。”先前出来得急,只能让燕承回去湖弄一下,现在昭王伤成这样,她近期不可能回去了,怎么也要交待一声。   “呃……”   徐吟扬了扬眉:“父亲有什么要交待的吗?您现在不方便,我给您代笔。”   昭王心虚:“也没什么可说的……”   徐吟盯着他看了两眼,道:“父亲是怕挨骂吗?”   昭王义正辞严:“瞎说什么?为父怎么会挨骂?你母亲又不是母老虎。”   “哦,是我妄加揣测,儿媳逾越了。”徐吟道完歉,继续写信。   昭王看她写了两行,又忍不住:“咳,你在信中……怎么说为父的事?”   “就如实说呀!”徐吟一脸纯良地看着他。   昭王道:“……你别太实在了,你母亲远在京城,有些事她知道了白白担心。”   “哦。”徐吟点点头,“父亲要我把您的伤势写得轻一些吗?”   “带过,带过就好了。”昭王忙道,“战场上受伤是常事,不必着重去说。”   徐吟心领神会:“父亲说的有道理,母亲又来不了,若是忧思过重,伤了心神可怎么好?”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   中午,燕凌过来看到的便是两人说说笑笑的情形。   他好奇:“你们在说什么?”   徐吟回道:“父亲在说早年征战的事。”   燕凌看昭王挺高兴的样子,就没说什么:“饿了吗?先用饭吧,等会儿再说。”   “好。”   夫妻俩先服侍昭王用饭,然后在书桉上将就着吃了一顿。   饭后,燕凌向昭王汇报:“鹰扬营已经进攻了,父亲,我明日就出发。”   昭王问:“你要带多少兵马?”   燕凌回道:“留一万于此,其他我全带走。”   “此地安全无虞,你可以多带五千,留五千护卫足够。”   燕凌摇头:“你们在这里,我终究心有挂念。”   如今帅印在他手里,昭王也就不多话了:“好吧。你也不必太担心,为父只是伤了,又不是废了,真有事还是能指挥的。至于别的,有你媳妇在呢,我看着她做事,你放心。”   燕凌不由笑起来。以前他总觉得父母啰嗦,现在自己做了主,才知道这种心情。   第二天出发前,燕凌依依不舍地告别:“你才来,我马上就要走了。”   徐吟将收好的行李递过去:“这儿总比京城近,你打完了就会回来的,是不是?”   燕凌点点头:“顺利的话,拿下州府我就回来休整。”   “那我们很快就会见面,不着急。”   燕凌应声是,又说:“父亲那里交给你了,军务你也看着点。”   “知道。”   “你也别累着自己,事情叫别人做,你监督就好。”   徐吟笑起来:“放心吧,父亲麾下有那么多参军谋士,哪里轮得到我做事?”   燕凌想想也是,最后抱了抱她,感叹道:“我们总是在离别,希望有朝一日,再也不用说这些。”   徐吟轻声说:“快了,等你平定天下,我们就不用分开了。”   她看着燕凌上马,领着大军出发,在心里默默地补充,这一天不会太远。 第495章 时机已到   徐吟的信送到京城,昭王妃才知道前些日子的危机。   她又生气又心疼。这么大的事情,每个人都瞒着她,要不是已经解决了,她到现在还蒙在鼓里!   可儿子死中求生,丈夫也受了伤,又叫她担心不已——什么略有负伤,她嫁给昭王二十几年,难道不知道打仗的凶险吗?   她先在回信中交代徐吟种种事项,然后单独写了一封大骂昭王。   信到的时候,昭王正在喝药,徐吟便读给他听。   于是,昭王就听着儿媳面无表情把那些骂人的词念了一遍,一字不落。   完了,他以后还有公爹的威严吗……   徐吟仿佛什么也没干,念完信就出去巡营了。   等她回来,昭王的脸皮也修补得差不多了,问她今日的战报。   燕凌那日出发,连克数城,战报十分好看。   昭王高兴得多喝了一碗羹:“好!拿下州府指日可待。”   他兴致很高,又被拘着不许下床,心痒难耐之下,便叫人拿来舆图,细说此战的种种策略。   听众自然是徐吟了,幕僚们都有事情做,下仆又少了那个味,逮着徐吟权当上课了。   徐吟很给面子,以前带兵出门,杜鸣也会跟她说种种战略,但细节、起因、战例,这些很少涉及,她也不好一直追问。现在有昭王这個老师,岂不是天赐良机?   于是一个想讲一个想听,两人处得十分融洽。就连昭王的幕僚们也很惊讶,昭王对两个儿子都很好,但从来没有哪一个这么手把手地教。   长史咂摸了一番,说道:“家里只有两个混小子,突然来了个小女儿,想来格外新奇些。”   其他幕僚品了品,好像挺有道理?永安郡主在家十分得父亲宠爱,必是性子讨人喜欢。别说,自家要有这么个女儿,又能当闺女宠,又能当小子教,是挺有意思的。王爷现在养伤,无聊得紧,总得找点事情做。   半个月后,蒋奕重新出现在战场上。   他消失的这段时间,形势已经大变,江北最大的两个州府落入了燕氏手里。   燕凌一点也没客气,仍然步步进逼,江北军逐渐势颓。   战事繁忙中,时光飞逝。   昭王伤势逐渐转好,已经能起来理事了。只是徐吟给他规定了时间,早上一个时辰,下午一个时辰,多了不行。   燕凌仗打得好,不用人操心,昭王索性听她的,只在后方坐镇。   别说,他自己也感觉这次伤势恢复得好,都没有反复过。   到除夕这天,昭王已经能正常去吃年夜饭了。   “大好的日子,喝杯酒吧?”他看着儿媳,目光透着请求。   徐吟蹙眉:“您的伤……”   “好多了!”昭王忙道,“伤口已经愈合了,只是现在还不能动手,喝一杯不打紧。”   “那就只喝一杯。”徐吟松了口。   昭王大喜:“哎!”   眼下战事顺利,大家心情都很好,年夜饭又准备得丰盛,营地里都是欢声笑语。   徐吟陪着吃完年夜饭,放小桑去跟师兄团聚,自个儿坐在帐前看烟花。不知道燕凌现在怎么样了……   她觉得自己可能太想了,眼睛一花,居然看到燕凌大步往这边走过来。   “至于吗?”她喃喃说了声,准备回去睡觉。   刚转过身,猛地被人从后面抱住了,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看到我居然转身就走,干嘛,生气了?”   徐吟迟疑了下,问:“你是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燕凌被她搞糊涂了,转到面前去,伸手摸额头,“怎么了?不会生病了吧?”   徐吟这才相信,燕凌是真的回来了!   她惊喜地问:“你怎么回来了?战事不要紧吗?”   “想和你一起过年。”燕凌一把抱起她进帐门,“不开心吗?”   “开心。”徐吟揽住他的脖子,“我还以为是幻觉。”   燕凌这才明白,她之前的反应是怎么回事。他哈哈笑起来:“傻了吧?我相信你很想我了。”   徐吟被他放在床上,问:“见过父亲了吗?”   “见过了,剩下的时间都是你的……”声音消失在她的嘴里。   过了一会儿,徐吟推开他,嫌弃地说:“还没洗呢!”   燕凌无奈,只得叫人送水来。   不知哪里响起一阵爆竹声,新年就这样到来了。   ……   燕凌留了三天。   他要走的时候,昭王特意把他叫来,说道:“你拿下宁江,为父就回京去了。”   燕凌诧异:“父亲,您这是……”   昭王含笑说道:“宁江是江北最重要的州府,拿下来就是一场大胜。此战功成,必定振奋人心,时机也就到来了。”   燕凌懂了:“那您的身体……”   “亏得你媳妇天天盯着,已经好了七成,承受得起路上的颠簸了。”昭王说。   燕凌点点头,心情有些复杂。   昭王知道他在想什么,说道:“已经走到这里,最后一步就算我们不走,也会被人推上去,这就叫时势。”   燕凌明白,那么多人投到燕氏门下,不就是为了这份功业吗?   “那阿吟也随父亲一起回去吧,这里到底是前线,留下来我也不放心。”   昭王笑着点头:“这是自然。你回不去,总要有人代你领受。”   他看着这些日子越发果决的次子,郑重道:“余下的事,就交给你了。蒋氏不死,卧榻难安,必须斩草除根。”   燕凌肃然:“我回京之日,必提蒋奕人头觐见。”   昭王欣慰而笑:“为父相信你能做到。”   正月底,燕氏攻破宁江,昭王大胜回京。   小皇帝以最隆重的礼节迎接昭王,为嘉其功,授之九锡。   三月,小皇帝下诏禅位,昭王辞而不受。数日后,小皇帝又下诏,昭王再辞。三辞之后,百官上表,万民请命,昭王乃受。   自此,昭王即皇帝位,国号为昭,改元明德。   立昭王妃董氏为皇后,世子燕承为太子,晋国公燕凌为晋王。   燕凌征战未归,徐吟代他上殿谢恩,接下亲王印绶。   她站在明光殿,心中感慨万千。   历史终于提前走到了这一步。 第496章 舅爷   三月春光正好,徐吟坐在窗前给长宁公主回信。   明德帝登基,昭王府就空了。   燕承和谢氏搬去东宫,徐吟也到了新的王府。   晋王府就是原来的逸王府,燕凌进京的时候便把它要来了,修整方面着实费了一番功夫,如今住进去处处妥帖。   改朝的消息传到南源,长宁公主写信来恭贺她。   她父兄已死,弟弟们都被伪帝屠戮干净,对帝统早就没了念想,恭贺也是诚心诚意。   徐吟想问她,要不要恢复公主的名号。明德帝登基,宽待前朝末帝,封其为安乐王。长宁是大周最后一个正统皇帝的嫡长女,如果愿意恢复名号,必定不会亏待。   不过她觉得,长宁公主八成会婉拒。这事昭王进京的时候,她问过一次,长宁公主就推辞了。   “小姐,小姐!”小满咋咋呼呼地跑进来。   徐吟瞟过去一眼:“你后面有狗在追吗?”   “嗯?没有啊!”小满莫名其妙回了句。   “那跑这么急做甚么?”徐吟写完了,抬手洗笔。   “哦,奴婢是想说,国舅爷进京了!”   徐吟想了想:“董家舅爷?”   “对!皇后娘娘的胞弟,带了一大家子。”   徐吟若有所思地点头。董家早年也是满门公卿,只是后来没落了,干脆做起了生意。燕凌跟她说过,京城那家董氏银庄就是他舅舅开的,他需要用钱可以去提——然后他就花了一万两买了薛易的刀。后来这钱有没有还,她不知道,大概率没有……   “准备一下,等会儿宫里大概就来人了。”   小满应了声。   徐吟停顿了下,又道:“你这称呼以后改了吧,今时境况不同,容易生出事端。”   燕承只有一个兄弟,偏偏燕凌又兵权在握,也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她。   “哎。”小满停顿了一下,有点别扭地唤,“王妃。”   丫头们刚把衣裳备好,宫里果然来人了。徐吟收拾一番,便跟着进宫了。   她到的时候,紫宸殿内已经坐了许多人,皇后笑吟吟向她招手,向近旁的贵夫人介绍:“这就是阿吟,小二媳妇。”又对徐吟说,“这是舅母,你见一见。”   这位董夫人和皇后年纪相当,银盘脸,柳叶眉,有几分富态。   徐吟向她施礼:“见过舅母。”   她在打量董夫人的同时,董夫人也在打量她。第一眼惊异于她的美貌,第二眼带了好奇,似是想起了她那些事迹。   董夫人很快笑起来,起身相扶:“虽是第一次,可我见着小二媳妇,却亲切得很!”   皇后说笑:“这是为何?你可别说面善,阿吟这样貌,想面善不容易呢。”   董夫人笑而不答,看向身后。   一个和她长得有几分相似的姑娘掩嘴一笑,说道:“因为徐三小姐的故事,我们已经听说书人说过好多遍啦!”   皇后惊奇:“还有故事呢?都说些什么?”   “就是杀吴贼,平兵乱,收楚地这些……福临楼的说书人说得最好,母亲闲着没事,就要去听一听,起个头我们就知道讲的哪一段。现下见了真人,就像书里走出来似的,可不是亲切得很?”   皇后失笑:“讲得这么有趣,改天我们也请过来听一听。”   那姑娘忙道:“姑母不用请别人,我就能说!”而后起了个手势,假装用醒木拍案,抑扬顿挫地起调,“话说天下之大,能人辈出,尤其遭逢乱世,英雄或起于行伍、或起于田亩,或起于闺阁……”   说到这里,众人已经哈哈笑了起来。董夫人笑骂:“又在这作怪,还没见过表嫂吧?真是太失礼了!”   这位董小姐吐了吐舌头,过来行礼:“表嫂安好,我是阿绮,久仰大名。”   董夫人又好气又好笑:“什么久仰大名,最近又看话本了?好好说话!”而后对徐吟道,“你表妹打小爱看稀奇古怪的传奇话本,说话经常不着调,你不要见怪。”   徐吟笑一声:“表妹还没说全呢,久仰大名后面要接一句如雷贯耳,才像回事。”   董绮瞪大眼睛,惊奇地问:“你也看过剑玉传?”   徐吟摇头:“没看过,不过话本里都是这样的,江湖人相见,你要问一句高姓大名,他要说一句久仰久仰,大致就是这么个路数吧!”   董绮顿时将她引为知己:“表嫂果真不是常人!比我想象中的徐三小姐还要有趣呢!”   皇后和董夫人都笑了,她们都不是古板的性子,也不觉得女孩儿跳脱不好,反而很高兴两人说得来。   打完招呼,徐吟坐到谢氏下首,听她们说话。   董氏此番进京,是准备定居的。当年形势不好,他们才迫不得已离京,如今燕家起势,已经没了顾虑,当然要回来了。   皇后说道:“阿述叫我问问,咱家原来的宅子,已经多年不住人了,要不要换个新的?”   董夫人摆手:“宅子这些年都有人照看,收拾收拾就好。姐姐如今是皇后,虽然尊荣无比,但也要以身作则,我们娘家人就不给你添麻烦了。”   皇后道:“倒也不必这般小心,花钱买难道还有人说?”   董夫人笑而不答,已是打定主意。   晚上则是家宴,徐吟见到了董国舅和几位表弟。   第一眼她就觉得眼熟,再看到皇后,恍然大悟。燕凌眉眼生得像母亲,这正是国舅和皇后相似之处,而男女有别,故此燕凌看起来更像舅舅。外甥肖舅,还真没错。   不过,坐在旁边的燕承,看着就没有半点相似了。   这时,董绮鬼鬼祟祟凑过来:“表嫂,我敬你一杯。”   徐吟瞥了眼她的杯子,压低声音:“这不是果酒吧?”   董绮嘿嘿笑,指了指父亲,小声道:“只一杯,我就尝尝。”   徐吟抿嘴笑了,跟她碰了碰杯。   董绮趁机尝了大人喝的酒,心满意足,正想跟徐吟讨论一下她的传奇事迹,却见她手指按在唇上,眉头紧皱。   “怎么了?表嫂不舒服吗?”   话刚说完,徐吟干呕了起来。 第497章 说有就有   太医从屋里出来,满脸带笑地向明德帝和皇后拱手:“恭喜陛下,恭喜娘娘,晋王妃有喜了。”   皇后是生产过的人,心里早就有数了,得到太医的确认,越发开心。   她转过头道:“陛下,我们要当祖父祖母了!”   明德帝已是笑得合不拢嘴,连连点头:“好,好!今日一家团聚,喜上加喜,赏!”   得了赏的太医交待了一些事项,高高兴兴地走了。   董氏一家听说,也是连连恭喜。   明德帝拉着小舅子重新出去喝酒,皇后和董夫人进去看徐吟。   徐吟还坐着发呆,她觉得自己在做梦,怎么就有孩子了呢?   说来奇怪,她从未想过孩子的事,哪怕和燕凌成了亲,也没想过以后子孙满堂什么的,那似乎和她的生活毫不相干。   但孩子真的来了,这像在告诉她,这辈子和前世已经完全不同了。   她不是那个毁了容貌,被世人痛骂蛇蝎心肠的明珠郡主,她像个正常人一样,建功立业,和喜欢的人成婚,还会有自己的孩子。   多么难以想象的生活,但它真的发生了。   “……阿吟?”   徐吟倏然回神:“母亲。”   皇后不禁笑了,对董夫人道:“瞧这孩子,还没醒过神呢!”   董夫人直乐:“年轻人,第一次,新奇着呢!”   徐吟不好意思地笑笑。   皇后问她:“太医说快三个月了,你怎么也不知道?小日子没记么?”   徐吟羞愧地答道:“上个月有一点点……我还以为前阵子连日颠簸,所以不准了。”   “啊?出血了?赶紧叫太医回来看看!”   徐吟忙道:“母亲莫急,我已经问过了,太医说有的人是这样。我身子康健,没什么事。”   皇后这才放心,说道:“阿凌不在,你那王府里也没个长辈,我看这段时间你就住宫里吧!两个多月,胎位还不算稳,叫你回去我实在不放心。”   董夫人点头:“姐姐说的是,你这第一胎,哪能没有长辈看着呢?”   徐吟不是很想住宫里,但皇后如此殷切,她心里确实没底,便同意了:“母亲作主就是。”   她身边没有亲近的嬷嬷,楚国公府只有一个婶娘,而徐佳又在待嫁中,自然不好来照看她,留在宫里是最好的选择。   说了一会儿话,皇后便放她休息,与董夫人出去了。   到散席的时候,皇后特意留下太子妃,对她说道:“你别急,这子女亲缘有早有晚,各人并不相同,我们也不会催你。”   谢氏原本神情如常,听她这么说,终于泄出了一丝真实情绪:“母亲……”她眼眶微红,“可我们成婚快三年了,是不是我的身子……”   皇后忙道:“若是不放心,就叫太医过去看看,开一些调养的方子。不过,我瞧你身子没什么问题,平日精神头很好,月信也准时,或许是缘分还没来。”   谢氏勉强点头:“是。”   皇后又宽慰她:“这种事与心情大为相关,你若是急了,心里一直惦记着,闷坏了自己,反而不容易怀上。”   便是普通人家,遇上这样通情达理的婆母都不容易,何况如今这般身份。谢氏内心十分感动:“谢母亲体谅,我知道了。”   谢氏出去,燕承已经在等她了。夫妻俩向帝后告别,起驾回东宫。   燕承的神情看不出异常,甚至嘴角带着笑,似乎颇为高兴。   直到进了寝殿,宫人们都退下,他脸上的笑才收了起来。   谢氏心里的忐忑又浮上来了:“殿下,你……是不是不高兴?”   燕承挤出笑容,回道:“没有,家里要添丁了,我怎么会不高兴。”   “可你……”   在枕边人面前,哪里藏得住真实情绪?燕承自己也觉得怪没意思的,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没有不高兴,只是……确实想到了自己。”   果然如此。谢氏沉默良久,说道:“如若不然,殿下纳上一位良娣吧?如今你身份不同,怎么能被我耽搁?”   燕承皱眉:“别胡说,有没有孩子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停顿了一下,他道,“要不,明日请太医来看看,给我们都调养调养。”   谢氏心里松了口气:“母亲也这么说。”   燕承问:“母亲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谢氏怕他误会,忙道:“母亲没有催我,反而安慰我,说子女亲缘有早有晚,让我放宽心。”   她以为燕承听了会高兴,不料他脸上全无喜色,反而更加沉闷。   “殿下?您怎么了?”   燕承扯了扯嘴角:“我们成婚快三年了吧?就算普通人家,婆母也要开始催生了。”   谢氏点头:“母亲真是宽和大度。”   燕承显然和她想的不一样,扭开了头。   谢氏觉得他心里有事,不希望闷着坏了感情,便追问:“殿下到底怎么了?其实你要纳个良娣,我并不生气,你如今贵为储君,将来就是天子,我心里有数的。”   谁知她越这么说,燕承心里越恼怒,一时没控制住,扭头喊道:“跟你有什么关系?母亲全然不催生,是根本不想我有孩子吧?”   谢氏一下愣住:“殿下……”   燕承发现自己失态,连忙深呼吸,直到压住情绪:“没事,是我急了。以后你别说这样的话了,我们才多大岁数,怎么就不能生了?我也会劝自己,慢慢来。”   “嗯。”谢氏挤出笑容,安抚地抱住他,心里却想着刚才那句话。他怎么会说这样的话?他是长子,现在又成了太子,母亲……怎么会不希望他有孩子?   ……   宫里,皇后挥退宫人,寝殿内只剩下夫妻二人。   明德帝今天借着由头喝了不少酒,这会儿还高兴地哼着小曲,然后就被突然坐到面前的皇后吓了一跳。   “干什么拉着个脸?今儿不是大喜吗?”明德帝莫名其妙。   皇后叹了口气:“小二是大喜,可老大呢?”   明德帝明白过来:“是不是老大媳妇急了?”   皇后点点头:“她是大家出身,人前装得一点事没有,可心里不知道多急。也是,进门快三年了,反倒让阿吟赶在了前头,心里哪能不嘀咕?”   尤其他们满打满算成亲才一年,出去打仗就打了大半年,夫妻俩在一起才几次?人家说有就有,老大夫妻成婚后没分开过,却迟迟没有音信,放谁身上都要着急。   “那你什么意思?”明德帝不明白,孩子的事,别人也急不来啊!   皇后在谢氏面前说得轻松,其实心里愁得很:“我琢磨着,是不是阿承的原因。”   “怎么讲?”   看丈夫没心没肺的样子,皇后生气:“你别忘了,阿承未足月出世的,他在娘胎里的时候,还喝过打胎药!” 第498章 谁的问题   明德帝愣了一会儿,才想起这回事。   “老大不是好了吗?他现下与正常人无异啊!”   “瞧着是好了,可先天不足,谁说得准呢?”皇后闷闷道。   明德帝不禁跟着犯愁:“这可怎么办?总不能叫他多纳几个妾试试吧?”   皇后横了他一眼:“说的甚么话?我已经跟元娘说了,不放心就让太医给她看看,开些调养的方子。不如连阿承一起吧,生孩子是两个人的事,他应当不会起疑。”   明德帝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原本添丁是件大喜事,因着这个,帝后二人都没了喜色。尤其想起了这段往事,两人辗转反侧,久久未能入睡。   董氏夫妇出宫回府,亦有一番谈话。   “姐姐与陛下夫妻恩爱,两个孩子又出息,现在连孙子都快有了,这下你该放心了吧?”董夫人对丈夫说。   董国舅脸上露出笑意:“当年我极力反对这桩婚事,如今想想,还是母亲看人准。”   “我就说你想多了,便是陛下年轻时与柳氏有过一段,那也是婚前的事了。陛下既没有负心,也没有背约,怎么也算不上错。”   “话是这么说,这心里不是膈应么?”董国舅想起来还耿耿于怀,“我可是亲眼看到柳大小姐送他订情信物的,没多久他就要变成我姐夫,心里能舒服?姐姐当年也是京中出了名的淑女,德宗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遴选太子妃嫔,太后还特意点了姐姐的名。明明有那么多世家公子可以选,何苦去填这个坑?”   “事实证明,姐姐是个有福报的人,当年没入东宫,如今还不是做了国母?”董夫人很感慨,“说句不敬的话,陛下的人品才干,一万个德宗皇帝都比不上。何况陛下如此专情,到如今也没有多纳嫔妾的意思,世间能有几个?你啊,就别惦记着陈年往事了。”   董国舅脸上讪讪:“我就在屋里说说。”   说着又感叹:“你说福报也没错,姐姐这么多年,其实吃了许多苦。成婚七个月的时候,写信来说早产了,可把我们吓坏了。好在太子养住了,也不知费了多少力气。”   “都过去了,”董夫人安慰,“太子如今长得这般英伟,好日子在后头呢!”   董国舅笑着点头。   ……   第二日,皇后让一位擅长妇科的太医去东宫请平安脉,特意寻了燕承在的时候,顺带也给他看了看。   把完脉,燕承浑似不在意地问了句:“怎么样,孤和太子妃没事吧?”   这位严太医顿了下,陪笑道:“太子妃身子康健,只是略有些郁结,开些食方调养调养就好。至于殿下,想是近日太辛苦了,精力不足,气血空虚……”看燕承神色变化,他忙补上,“要多多休息才是。”   燕承点点头:“需要开方子吗?”   严太医回道:“臣开个补气血的方子,殿下每日用一碗。除此之外,膳食也改一改。归根结底,殿下政务繁忙,难免疲劳过度,若能每日锻炼两刻钟,哪怕绕着东宫走一走,长此以往也会好上很多。”   说的都在情理之中,燕承也就没在意:“依你就是。”   严太医开方子去了,燕承和谢氏都放松了很多。   燕承道:“你瞧,太医都说你没事,这下放心了吧?”   谢氏露出笑容:“是。倒是殿下,日后多歇一歇吧。太医都这么说了,不要紧的事务,便交给属臣去做。”   燕承口中应着,心里却没当回事。古来哪个勤政的皇帝不累的?他是储君,以后要承担整个天下,更要好好表现。   严太医出了东宫,便去了紫宸殿。   皇后听完他的禀报,半晌没有说话。   许久,她问:“能补救吗?”   严太医回道:“殿下精元不足,只是难以有孕,倒不是一定没有。”   “所以,还是有希望的。”   “是。”   皇后徐徐吐出胸中那口闷气,打起精神:“你尽力调治,不要叫殿下知道内情。”   “臣遵旨。”   严太医出去时,在心中叹道,听说太子是早产出世的,怪不得皇后这般小心,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处理完这事,宫人进来禀道:“娘娘,晋王妃打发人来问,楚国公想来探望,可否到博文馆相见?”   皇后被提醒:“倒是我疏忽了,你告诉她,往常怎么进出,照旧就是,不必拘于宫禁。”   明德帝登基后,处理政务改到了明光殿,博文馆用作政事堂的值房。徐焕日常就在此处,徐吟以往也是随意进出。   但她如今住在宫里,到底有宫规在,进出还要问过皇后一声。   得到宫人回报,小满高兴极了:“小……王妃,皇后娘娘真是体贴,这样一来,您想见大人随时都可以见。”   徐吟笑着点头:“走吧。”   “等等,叫人备辇!”小满忙道。   看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徐吟直乐:“往常说你冒冒失失的,这么快学得跟个老婆子一样。”   “王妃现在不是一个人了,当然要小心。”小满为自己正名,“我也是能做正事的。”   “是是是,满婆婆。”   “王妃!”小满嘟起嘴抗议。   到了博文馆,徐焕诧异:“怎么就自己来了?不是说为父去看你么?”   徐吟浑不在意:“就一点路,还是坐抬辇来的,累不着。”   徐焕想想也是,打量了女儿一会儿:“下巴好像尖了点,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说到这个徐吟就苦闷:“最近胃口不大好,我还以为换季不舒服呢,哪知道……现在闻到腥味就想吐。”   徐焕听着心疼,搜寻了一下记忆:“要不要吃点酸梅什么的?”   “娘娘都备了呢!”徐吟摇头,“可我就是吃不下正经饭,太医说,尽量忍着吃一点,到四个月就好了。”   月份太小,她还感觉不到孩子的存在,倒是先吃到了苦头。   父女俩正说着话,外头爆开一阵笑声,有人高歌,有人长啸,还有人手舞足蹈,闹哄哄的。   “发生了什么事?”   季经出去打听,回来笑道:“小姐大喜,晋王拿下了金城,平定江北指日可待!” 第499章 大喜   前线一片欢腾。   新朝成立,将士们大为振奋,如今一口气拿下金城,江北的州府已有大半落入手中。如此大胜,一统天下近在眼前。   金城的府衙内,燕凌却在骂人。   “你出发的时候,我说甚么了?别管蒋奕搞什么花样,你只要赶到目的地,完成合围就行。结果呢?人家随便逗一下,你就跟着跑了。要不是你迟到,现在蒋奕已经在大牢里了!”   那名将领被骂得一声不敢出。   其他人露出同情的神色,却不敢帮他说话。   别说,这事换成他们,也要生气。要不是出了这个岔子,这场仗已经到尾声了。   燕吉进来,看到的就是这般情形,犹豫了一下,没敢说话。   燕凌看见,喝道:“鬼鬼祟祟的干什么?有事就说!”   燕吉硬着头皮递出去:“殿下,京里来信了。”   被这么一打断,燕凌的火气也不好再发下去了,接过信件,摆摆手:“行了,都回去休整吧。”   诸将如蒙大赦,应了声是,赶紧退出去了。   燕凌坐下拆信。信是徐吟写的,他看到信封上的标识,心情已经好转不少。   燕吉见他脸上有了笑意,松了口气去倒茶。他就说殿下收到这封信会开心,今晚应该可以告个假,去街上耍耍了。   倒完茶,燕吉发现不对劲了。   燕凌直愣愣地坐着,脸上僵得仿佛刷了层石灰,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公子,公子怎么了?”燕吉被他吓到,连称呼都回去了。   信里写了什么?难不成出事了?   好半天,燕凌才抖着手,将信递给他:“阿吉,你帮我看看,信里说了什么?”   燕吉急忙接过去,一看之下大喜:“恭喜殿下!王妃有喜了!这是好事啊,您怎么这副表情?刚才可吓坏我了。”   燕凌揪着他问:“你没看错吧?我要当父亲了?”   “没错没错。”燕吉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殿下要有孩子了!哎,殿下……”   燕吉话没说完,就看到燕凌一跃而起,哈哈大笑着冲出门去。   刚才被骂了一顿的将领们刚走到门口,忽然就听背后传来一阵笑声,还没反应过来呢,一阵风就从身边刮过去了,伴随着各种怪叫,一道身影消失在街头。   将领们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有人问:“那是……晋王殿下?”   还算沉得住气的薛易点了点头。   “发生什么事了?”短短的时间,把晋王殿下刺激得跟个猴子一样。   这时,燕吉从里头出来,他们赶紧围上去,七嘴八舌地问。   燕吉也是一脸傻笑,回道:“你们别担心,殿下这是高兴,王妃有喜啦!”   此言一出,将领们一样面露喜色:“当真?怪不得殿下这么高兴。哎呀,殿下要当爹了,真正成人了呢!”   于是将军们商量了一会儿,决定回去给士卒们加顿肉,也沾沾喜气。   薛易没走,返身进了吏房。   参军幕僚们都在此处办公,同样欢声雷动。   他对上秦先生的眼神,两人默契地一前一后进了内室。   门关上,秦先生压低声音:“太子妃到现在还没消息,对吧?”   薛易颔首。   秦先生长叹一声,说道:“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薛易淡淡道:“怎么会是坏事?别人怎么想,与殿下什么相干?难道没有这一出,就不会生事了吗?他要做父亲了,总归是喜事。”   秦先生被他说得一愣,笑出声来:“你说的对,我不该被干扰。殿下如此大功,别人已经起了忌惮之心,有没有孩子都一样。”   薛易点头:“所以这是好事。殿下有后了,我们的筹码更多了。”   “正是。”   两人饮了几口茶,平息一下心情,薛易问:“京里情况怎么样?”   说起这个,秦先生眉头拧了起来:“有王妃和楚国公,他们占不到便宜。只是我瞧着,那边敌意更明显了。”   薛易默然片刻,回道:“其实也怪不得他们,历朝历代,如此情境,哪个太子不怕?”   秦先生赞同,想想更抑郁了:“偏偏殿下还毫无自觉。”   薛易微微笑道:“这正是殿下的可贵之处,不是吗?”   秦先生想想也笑了:“不错。陛下希望殿下将来辅佐太子,虽然外人看着天真了些,但这是一个父亲的美好愿景。只是他没有想到,殿下和他期望的一样,不单纯的是他寄与厚望的长子。”   “还有我们。”薛易苦笑,“要是让殿下知道,我们背着他筹划这些,只怕他要生气。”   秦先生很平静:“殿下可以不争,但我们不可以不准备。至于用不用得上,那就要看天意了。”   薛易一口饮完杯中的茶,将茶杯顿在桌上,目光坚定地说道:“我能做的,就是帮殿下打好这一仗。收复江北,平定天下,这是谁也抹不去的不世之功!”   秦先生敬他一杯:“你们真刀真枪,杀人不见血的交给我。”   ……   没过多久,徐吟收到了回信。   燕凌写了十几张纸,拉拉杂杂什么都有,一副语无伦次的状态,喜悦之情透纸而出。   徐吟不禁一笑,对腹中的胎儿又多了些期待。   看完信,她发现送信来的纪三娘还在原地,似乎有话要说。   “怎么了?”   纪三娘迟疑了下,慢慢取出另一封信:“这是我二哥送来的,写信的人是殿下身边的秦先生。”   徐吟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昭王妃成了皇后,负责近身护卫的纪三娘也就顺势进了宫。她武功高强,路子又杂,还是燕凌特意留下来的,皇后很倚重她,允她进出宫禁。   她还以为纪三娘今天碰上了,才顺手送一回信,原来真正要送的是这封。也是,她现在住在宫里,方便送信而不被别人发现的,大概就是纪三娘了。   徐吟接过来,神情平静地看完了这封信,便叫小满挪来香炉,当着她们的面把这封信烧了。   纪三娘迟疑着问:“王妃可有话要传?”   徐吟摇头:“不用传,你当没见过这封信。”   纪三娘应道:“是。”   待她走后,徐吟出神地看着窗外,慢慢将手覆在还很平坦的小腹上。 第500章 嫉妒   初夏的清晨,空气份外清新。   燕承应傅先生之邀,到外面饮茶。   作为从民间起家的太子,燕承对于白龙鱼服这件事并不抵触,甚至觉得挺自在——成了皇家就是不自由,他的每一个言行都被御史盯着,这样有失体统,那样过于出格。他就纳闷了,新朝成立那么多事,他们怎么就这么闲。   今天穿了私服,如同一个普通的贵家公子,到外头接触人间烟火,让他松了口气,仿佛回到了潼阳。   所以他心情很好,问傅先生:“先生今日怎么有空请我饮茶?”   傅先生一边给他点茶,一边笑回:“公子近日事务繁多,眼瞅着清减了,所以傅某特意请您出来散散。”   燕承笑起来,很满意他这样有眼色。   新朝刚刚成立,公务实在是太多了。而且父亲伤势还没有好全,他得多分担一些。   只是真的太累了,他几乎日日五更起三更歇,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您真的应该多歇歇。”傅先生推过点好的茶,做了个请的手势,“事业刚开始,把自己累坏了可不划算。”   燕承摇摇头:“我不做谁做呢?如今百废待举,拖一日就迟一日。”   傅先生劝不动他,只能无声叹了口气。   两人闲聊了几句,楼里的人越发多了。   长乐楼就在平安大街,附近不少公侯之家,来此饮茶喝酒的,最起码也是不愁生计的中等人家,多少会关注一下军政大事。掌柜是个会来事的,每日早上叫人读上一段邸报,倒是极受欢迎。   大堂坐了七分满,掌柜请来的童生便开始读邸报了。   近日众人最关注的问题,无疑就是江北的战事了。   攻下金城后,燕凌命人休整了一段时间,这几日大军又开拔了。   邸报读完,客人们议论。   “这才两个月,破了宁江又破了金城,晋王殿下果真神勇。”   “这是当然。当初德宗皇帝被困陪都,禁军回防不及,关中军又在西疆作战,是晋王殿下领着区区一千兵马,奇袭巴尔思,解了陪都之围。那时的晋王殿下,甚至只有十七岁!”   “打仗这种事,看的是天分。想当初冠军侯一战功成之时,也不过十八岁。”   “天生名将啊!等拿下江北,天下一统指日可待。”   顺着这个话题,大家数了起来。   “还未称臣的有几家?东江算吧?漳州呢?”   “大的就他们两家了吧?不过漳州赵氏的六公子随晋王殿下一起出征了,应该不会拒诏。”   “那就只剩东江了。说起来,东江远隔千里,为李氏治下百余年,几乎独成一国,他们会不会趁机自立?”   “我听说东江世子妃是徐氏长女,晋王妃的亲姐姐,应该不至于吧?”   “诶,儿女亲家,在这种大事上哪有分量可言?魏武嫁了好几个女儿,就为了夺女婿的位,这种事都不鲜见,何况东江世子与晋王只是连襟?”   众人不禁点头。   不过也有人持不同意见:“这倒未必,魏武何等雄才野心?据我所知,东江王世子性情慈和,还欠着晋王殿下的救命恩情,自立的可能性不大。”   这事引来了大家的兴趣:“什么救命恩情?他们二人竟有瓜葛?”   “是啊,晋王没去过东江吧?怎么会和李世子扯上关系的?”   “快说说!”   于是那人绘声绘色地说了当初李达谋位的事,引得酒楼内一片惊呼赞叹声。   “原来是这样,那东江还真有可能称臣啊!”   “是,以晋王之尊,以身相代,这份恩情可太重了。”   “最重要的,东江百姓都说李世子是个温和敦厚的人,未必愿意自立。”   “说不定江北平定之日,东江的称臣贺表就送过来了呢!”   “哎呀,你们就不能想得更好一点?先前局面胶着的时候,东江出了水师,帮着压了一把,说不定晋王会和李世子约好,对蒋奕双面夹击呢?”   这个说法让大家欢欣鼓舞。   “若是如此,说不定能速战速决。战事早一日结束,要少多少伤亡啊!”   “说的是,现在就看晋王殿下的了。”   于是大家又讨论起了晋王的战绩,顺带提到晋王妃种种事迹。有人问起,为何近日不见晋王妃出城巡营,消息灵通的人便说了晋王妃有喜一事,整个酒楼都欢腾了。   “这真是一件大喜事,他们的孩子不管像谁,将来定是人中龙凤!”   “是啊,有晋王在,再出一代,定能保得百年太平!”   燕承一开始笑着听,随着话题的展开,他脸上的笑渐渐收了起来,垂着眼皮不知道在想什么。   傅先生看差不多了,低声道:“公子,我们该上衙了。”   燕承点点头,起身出了长乐楼。   两人默不作声回去,进入值房,燕承全程没有说话。   各衙的奏议文书送进来,忙碌的一天很快开始了。   直到中午歇晌的时候,傅先生进来,他才幽幽道:“先生请孤饮茶,就是为了让孤听到那些话吗?”   傅先生的心情其实也不好,无声叹了口气:“臣也不想做个挑拨的小人,然而晋王实在太得民心……百姓只知有晋王,何曾提过太子一句。”   燕承想起酒楼听到的那些话,不由惨淡一笑。   他自小被立为昭国公世子,以燕氏基业为己任。打从父亲透露出争夺天下的意思,他越发严格地要求自己,事事以燕氏为先。喜欢的姑娘不敢娶,因为谢氏的条件更好。公务一天都不敢歇,哪怕累得眼底发青。   相反,燕凌打小随心所欲。因为太调皮了,被早早送去军营,他就天天跟那些军汉厮混在一起,把自己弄得跟个泥猴一样。父亲觉得他太小,不让他独自领兵,他干脆离家出走。相中徐三,不管不顾一定要娶她……   然而,他早产,身体虚弱,不擅武事;燕凌似乎天生就会打仗,父亲的老部下个个赞不绝口。他在潼阳呕心沥血支撑着后勤,没有人在意。燕凌一路攻城略地,万民赞颂。   就连他牺牲自己谋来的婚事,到头来也被比下去了——谢氏是齐郡豪强,确实给他们的后勤带来很大帮助,但徐吟自己就收复了整个楚地,更不用说徐焕那个老狐狸,一进京就轻轻松松把持了军需……   为什么老天这么不公平,他费尽了力气,也不过换得一句“太子勤勉”,而燕凌……   燕承觉得,他和燕凌的境遇就像那个孩子,他成婚三年苦求不得,燕凌随随便便有了。   但……   燕承沉默良久,终于压住心里的情绪:“先生,阿凌从没做过逾越的事。孤身为太子,当持身以正,不能因为嫉妒就做出残害兄弟的事。”   傅先生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最终没说,只应了一声:“是。”   他告退出去,关上门的时候,心里浮过一个念头:殿下终究还是承认自己嫉妒了。 第501章 去看看   过了端午,天气渐热。   徐吟感觉自己的肚子吹气一样鼓起来,胃口也在变好,比以前吃的多得多。   皇后连连说她好照顾,给什么吃什么,不浮肿不苦夏,脸色红润,脉象有力。   徐吟感叹道:“我母亲生产的时候伤了身子,没几年去世了。我父亲十分后悔,从小就督促我和姐姐多活动。别管外人怎么想,自己身子好才享福。”   “楚国公说的是。”皇后赞同,“将来你们有了女儿,也要这样教她。”   徐吟笑着应是,着手写信。   她与皇后的相处模式,与普通人家的婆媳没什么不同。早起过来请安,与帝后一同用饭,明德帝去理政后,皇后也要处理宫务,徐吟便去父亲那里,帮着处理一些公文,了解一下前线的战况。下午就和皇后呆在一起,说说话,做些不费力的事。   吃穿用度皇后都安排好了,她半点不用费心,只管说要不要,喜不喜欢。   谢氏不忙的时候也会来,她看着徐吟的肚子很是羡慕,但有皇后的宽慰,再加上太医的调理,也没那么急了。   看徐吟写写停停,皇后问:“你给谁写信?怎么有点为难?”   徐吟道:“我给姐姐写信。我们姐妹的私房话就罢了,有一些是说给姐夫听的。”   皇后哦了一声:“东江王世子。”   徐吟点点头:“东江那么大,又一贯安定,能不起战事最好。”   皇后称是:“打仗终究不是好事——你有几成把握?”   徐吟想了想:“六成吧。李世子并非野心昭昭之辈,但东江世族甚多,多少会被牵制。究竟要怎么处理,还得看阿凌的,让他自己跟李世子谈去。”   皇后目光慈和:“你远在京城,又大着肚子,还操心他呢!”   徐吟笑道:“只是写封信,又不费事。”   皇后十分满意,当初燕凌非要娶的时候,她虽然相信儿子的眼光,但还是会担心。现在看看,这样的儿媳到哪里找去?强势有什么要紧,家里人这么少,她还怕没人给儿子分担呢!   下午很快过去了,皇后盯着她用完饭,去前朝找皇帝。徐吟自个儿在宫里闲逛,消消食,也锻炼一下。   她现在挺着肚子,像以前那样练骑射是不可能了,就多走动走动。   一路走着,到了西门,小满问:“王妃想去哪?”   徐吟想起一个人来:“都到这儿了,不如去一趟太元宫吧。”   随行的嬷嬷忙道:“晋王妃,太元宫里住的是个罪人,万一伤着您……”   “你们这么多人,还能让她伤着我?”徐吟摆手,“走吧!”   那嬷嬷也是职责所在,见她打定主意,就闭嘴了。   一年过去,太元宫换了个模样。大殿里供着佛像,来往的宫人穿着布衣,后头还开了几片菜园,与正经的佛堂没有两样。   徐吟点了点头,内使监干得不错,皇后的命令半点没打折扣。   夏日天黑得晚,这会儿柳太妃还在做晚课。和她一起的还有三个师太,有老有少,神态虔诚。   管事嬷嬷先发现了她,赶紧过来行礼。   徐吟摆摆手,让她不要说话。   于是一行人站在殿外,安静地听着。   徐吟打量着柳太妃。她看起来已经很习惯这样的日子了,头戴僧帽,身穿缁衣,脸上不见脂粉,再加上一年没有保养,难免露出些细纹、暗斑。手也变粗糙了,想必农活没少干。   不过,看脸色还过得去,这几位师太应该没有磋磨她。   过了一会儿,一个年长的师太敲了下桌上的磬,沉声开口:“晚课结束。”   柳太妃如释重负,肚子适时地咕噜叫了起来。   她起身跟着师太,准备去厨房做晚饭,还没跨过门槛,勐然看到殿外的徐吟,愣住了。   徐吟对上她的目光,露齿一笑。   柳太妃吓得往后一缩。   几位师太面露诧异,管事嬷嬷忙拉过年长的那个,低声说了几句话。   那师太点了点头,领着两个小的向她施过礼,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下子,就剩柳太妃独自对面徐吟了。   柳太妃又恨又怕,颤着声问:“你、你来干什么?”   “来看太妃啊!”徐吟抬脚进屋。   宫人快步跟入,搬椅子的搬椅子,铺垫子的铺垫子,食水点心迅速摆好,动作快而轻巧,训练有素。   柳太妃忍不住心酸,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想当初徐三进京的时候,想拜见她都得看她心情,现在倒好,在她面前摆出这么大的谱,根本就是故意的吧?   不过,她这个肚子……燕二不是在外面打仗吗?她怎么怀上了?   心里这么想,柳太妃脱口而出:“你怀的谁的种?”   徐吟抬了抬眉,不用她发话,随行嬷嬷已经一个眼刀飞过去,喝道:“大胆!罪人岂敢在晋王妃面前放肆!掌嘴!”   膀大腰圆的婆子立刻上前抓住柳太妃,一巴掌扇了过去。   这一掌可没留情,柳太妃的脸上立时红肿起来,浮出一个五指印。   只打了三掌,徐吟便开口了:“行了,教训过就算了。想来太妃只是疑惑,没有其他的意思,对不对啊?”   柳太妃哪敢说句不对,她牙都要被打掉了!   徐吟端起酸梅汤润了润喉,方才说道:“好叫太妃知道,去年年底我去了趟前线,所以有了这个孩子。唉,我倒想叫他晚点来,可惜孩子太急了。”   番茄   这看似轻描澹写实则无异炫耀的口吻……柳太妃牙痒痒,她入宫十几年,日夜盼着有个孩子,可惜一直不得,她来得倒是容易。   不过,燕承还没孩子吧?太子妃有喜这样的大事,哪怕她在太元宫,多少也会听到一些风声。燕承不是成婚三年了吗?怎么让弟弟赶在了前头?子嗣对于皇位承继可是大事啊!   徐吟说完那句话,就不动声色地观察她。看到柳太妃神情的变化,心里的一个猜测逐渐落了下来。   她有孩子跟柳太妃可搭不上关系,她可以厌恶,可以生气,怎么还有点着急啊?这是为谁着急? 第502章 常去   这件事,徐吟一直觉得有一环扣不上。   比如,柳太妃为什么笃定,她害了皇后以后,燕承会帮她上位?为什么柳太妃的计谋被揭穿了,燕承也是震惊多于愤怒?还有柳熙儿,到最后仍然把燕承摘了出来。   皇后身在局中,有些事或许会被感情干扰,但她不会。燕承也好,柳氏也罢,他们双方到最后也没翻脸,甚至可以说互相包庇。   再加上柳熙儿那句表哥,他们一定还有别的牵连!   要不然,前世昭国公夫人死后,燕氏兄弟为何要反目?以燕凌的脾性,燕承恐怕在其中扮演了见不得人的角色。   柳太妃脸上的表情扭曲了一会儿。这一年的清修,等于把她的脸皮撕扯下来,将以往的傲气尊严全部打碎。这几位师太确实没有折磨她,但这种日子对她本身就是一种折磨。   每日不是念经礼佛,就是下地干活,连饭食都要自己动手,所有的物欲都被压制,思想逐渐变得麻木……她有时候想起来,那些养尊处优的日子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此时在徐吟的刻意挑动之下,她的情绪就这么暴露了出来。   迟了片刻,她才意识到自己还有秘密不能让人知道,勉强拾起已经生疏的技能,在脸上堆出笑:“原来如此,恭喜晋王妃了……”   徐吟笑了一声:“多谢太妃。如此好事,也叫你沾一沾喜气吧。小满,拿枣泥糕给太妃娘娘。”   “哎!”小满清脆地应了声,从宫人手里取过一个小巧的捧盒,送到柳太妃身前。   “太妃娘娘,请用吧。”   捧盒里,八个枣泥糕散发着丝丝甜味,红枣的清香立刻勾起了柳太妃久违的记忆,肚子适时地咕噜叫了起来。   她脸上一红,看到徐吟想笑,越发恼恨肚子不争气。   徐吟忍住笑,说道:“耽误了太妃娘娘的饭点,委实过意不去,就请娘娘将就用一些吧,权当我的赔罪。”   这话缓解了柳太妃的尴尬,再加上确实太饿了,她终于还是应了:“多谢……晋王妃。”   说着,她拿起一块枣泥糕,尽量放慢速度放进口中。瞬间,清甜的味道几乎让她哭出来,以前她哪里看得上这个,现在却是吃也吃不着的美食。   又听徐吟道:“御膳房这枣泥糕做得还行,就是我吃着太腻了。还好太妃娘娘喜欢吃,不然就浪费了。”   柳太妃:“……”   所以她是处理厨余的泔水桶?   柳太妃脸庞扭曲了一下,很快又挤出笑来。形势比人强,她又能怎么办?   看着她吃了两个,徐吟起身:“天快黑了,我就不耽误太妃了,下回再来。”   柳太妃急忙放下糕点:“晋王妃走好。”   徐吟澹澹点头,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就这么领着人走了。   柳太妃看着她们一行人出了宫门,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真这么走了?也没说几句话,还留了一盘糕点……   当然,被打的脸皮还是很痛,但徐三要想磋磨她,哪里会只挨三掌?莫名其妙……   柳太妃想不明白,又闻到了枣泥糕的香味。这会儿没有人了,她再也不必顾忌,又抓来一块,急迫地塞进嘴里。   真好吃啊!比她每天吃的杂粮馒头、硬饼子强多了,要是每天都能吃到就好了。   说起来,阿承怎么就没来见她呢?以前是担心事情有变,现在他都当了太子了,难道不应该照应照应她这个姨母吗?   让柳太妃惊讶的是,徐吟第二天又来了。这回她学乖了,没再出言不逊,也就没挨打。徐吟甚至还请她一块儿喝汤水,最后留了一小盒滴酥鲍螺。这东西在宫里也是稀罕的,往常位份低的嫔妃很少能吃到。   第三天她没来,柳太妃竟然有些失望,回想着前一天滴酥鲍螺的滋味。别的不说,徐三每次来她都能饱一饱口福。   几天过去,就在柳太妃以为她不会再来的时候,徐吟又来了:“这宫里连个嫔妃都没有,实在是太空了。连着去了好几日东宫,大嫂都要嫌弃我了,想了想还是到太妃这里逛一逛。娘娘不会嫌弃我吧?”   柳太妃陪笑:“怎么会?我这儿太清净了,晋王妃愿意来,不胜荣幸。”   徐吟点点头,眼风一扫,宫人们立时上前,摆出各色点心和熟水。   “说起来,太妃娘娘在德宗皇帝后宫十几年,应该知道不少旧事吧?今日闲着无聊,不如太妃与我说说?”   柳太妃看着满桌糕色,艰难地把目光收回,挤出笑容:“晋王妃想听什么?”   “随便,我也就是打发时间。”   柳太妃想了想,就说起早年淑妃与德妃争宠的事来。   说说闲话,吃吃点心,还能喝着甜丝丝的蜜水,她终于觉得自己活着有点滋味了。   ……   “听说你近日常去太元宫?”皇后一边处理宫务,一边随口问。   徐吟正在核对军费支出,闻言回了一句:“是啊,闲着无事去看看。”   皇后问:“柳太妃如何?”   “还不错,日日下地干活,瞧着还结实了些。”   皇后笑了声,试探着问:“她没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冒犯你吧?”   徐吟回道:“第一天有,后来就没有了。”   于是小满把柳太妃当日的话学了一遍。   皇后脸上浮起厌恶,说道:“这个柳五娘,往常我真没发现,她品性如此下作。什么谁的种,她也是世家出身,怎的如此粗鄙?”   不知她想起什么,说完这句话,神色有些不自然,便把话题错过去了:“算了,不提她了。想来你近日无聊得紧,要不叫阿绮进宫来玩?那丫头挺喜欢你,也算有个玩伴。”   徐吟笑起来:“母亲还当我是小孩需要玩伴呢?阿绮来玩自然是好,不过我每日有事做,倒也不无聊。”   “那你……”   徐吟不动声色,又把话题拉回去:“母亲,柳太妃当日做出那样的事,堪称狼心狗肺忘恩负义,您只是关着让她清修,是不是罚得太轻了?”   皇后静默片刻,方才说道:“你不知道,她姐姐于我有救命之恩,看在过往的情分上,容她活着吧。” 第503章 怀疑谁   晚上安寝,皇后对明德帝道:“阿吟连去了太元宫几次,今日忽然问我,为何轻罚柳五娘。”   这件事明德帝回来的时候,皇后跟他提过一句。明德帝日理万机,没心思关注这些小事,知道了便罢了。   此时说起,他一边看书一边回道:“你是罚轻了,她能回宫享福,都是你的原故,如此忘恩负义,可见根子就坏了。”   “你这说法,跟阿吟一模一样!”皇后感叹一句,续道,“这还不是为了阿承,柳五娘到底是他姨母,总要留一分情面。”   明德帝这才没说什么。   他低头又看了两行字,忽然想起来:“你说阿吟去了太元宫好几次?她去做什么?”   “她说是打发时间。”看明德帝神情不对,皇后问,“怎么了?”   明德帝道:“她跟柳五娘都翻脸了,怎么会去太元宫打发时间?我看有问题。”   “诶,”皇后反应过来,“……说的也是。”   “这丫头鬼精鬼精的,别是看出端倪了吧?”想到这个,明德帝书也看不下去了,“你说上次也是她先发现不对的?”   皇后点点头:“我和阿承都没想到,还好有她在。”   “你把上次的事仔细说一遍。”明德帝觉得自己可能错过了什么。   皇后不明就里,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待她讲完,明德帝长叹一口气:“看来我得找她聊一聊了。”   皇后迟疑了下:“你怀疑她……”   明德帝点点头:“你瞧,她准备得多充分,先让柳熙儿反水,又当场抓住了放蛇人,后续还把帮凶摁住了。这一环接一环,哪像是临时发现的?我看,这件事说不定她谋划很久了。”   说完,他心里有一点遗憾。燕承平日理事还不错,但在谋算人心上,还不如徐吟机灵,终究是先天有所损伤。   皇后大惊:“这……”   明德帝安慰:“你别急,事情虽是她挑起的,但根本原由还是柳五娘心存恶念。可能是她发现柳五娘有问题,又不好说,才会设下圈套,最终也是为了维护你和阿承。”   皇后点点头,相处这么久,自己也知道徐吟是什么性子,这确实是她的处事风格。   “这事过了也就罢了,但她近日连去太元宫,只怕又起了什么心思。”明德帝摇头苦笑,“真是个闲不住的丫头,大着肚子也不安生。”   皇后想了想:“那我明日问问她?”   明德帝却道:“不用。”他目光柔和下来,“你心肠太软,此事又关系到阿承,还是我来吧。”   皇后无声叹了口气:“柳姐姐没剩下几个亲人了,我原想留她一命……”   提到这个,明德帝也沉默下来。   ……   第二日用完早膳,明德帝道:“阿吟,今日要议军务,你随我一同去吧。”   徐吟不疑有它:“是,父亲。”   到了明光殿,前面是正常的小朝会,徐吟就在屏风后面旁听。等议事完毕,人都走了,明德帝叫她出来:“等这一批震天雷送到前线,攻城战想必会容易许多。希望快些结束战事,小二也能回来看着孩子出生。”   徐吟也希望。一个人怀孕到生产,她心里不是没有遗憾,只是战事要紧,除了忍耐别无他法。   到这里,正事说完了,明德帝没叫她退下,而是斟酌着说道:“听说你去了太元宫好几次,可是柳太妃有什么问题?”   徐吟心中诧异,没想到明德帝会管这样的小事,更没想到他如此敏锐。   “有什么不好说的吗?”明德帝慢声道,“上次,是你事先收买柳熙儿,故意设下陷阱让她钻的吧?”   “……”短暂的沉默后,徐吟坦然认了,“是。”   果然是抢到皇位的人,她这点小把戏一眼就看穿了。   “那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柳太妃以后都出不了太元宫了,自然也不能再害人。”   徐吟反问:“父亲,您觉得这件事情就算完了吗?”   明德帝盯着她:“你觉得不算完?”   徐吟缓缓点头:“我去太元宫看过,柳太妃每日天不亮就起,深夜才得以安歇,不是下地干活,就是念经礼佛,吃着粗茶淡饭,穿着粗布缁衣。甚至在面对我的时候,她还能捧出笑容来奉承。她曾经位同皇后,落到这样的地步,既没有心如死灰,也没有满心愤恨,仿佛心里还有希望在支撑着她。父亲,您觉不觉得这很不正常?”   明德帝回道:“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呢?她也不是骨头多硬的人。”   徐吟察觉到明德帝的态度,沉默了一瞬。但她的行为已经被察觉,不给个交待,计划就没法进行下去了,而她并不想放弃。   “父亲,您愿不愿意和我打个赌?”   明德帝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丫头真是够执着的,都暗示她别搞了,还这么坚持。   “行吧。”想到军营里被逼着养伤的那两个月,他无奈地认了,“你想怎么样?”   徐吟露出笑容:“我所有的举动都会向您禀报,但请您不要插手,就当一个见证者。我们静看事态发展,到底柳太妃有没有问题。”   不等明德帝发话,她又补了一句:“这是为母亲着想,柳太妃对她恶意昭然,倘若遗留了后患,万一伤害到母亲怎么办?”   这句话让明德帝定住了。他思索片刻,终于点了头:“好,不过你要明白,有些事不可以做得太过,哪怕你没有错,做过了终究会伤到感情。”   徐吟一笑:“这不是有父亲给我把关吗?不行的话,父亲随时可以喊停。”   明德帝没撑住笑了:“满嘴漂亮话,跟小二学的吧?行了行了,为父要做事了,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徐吟松了口气:“是,儿媳告退。”   看着她出门,明德帝脸上的笑慢慢收了起来。   他手里攥着朱笔,却半晌没动,最后叫来暗卫:“去,查一查太子的行踪。”   “是。”暗卫二话不说,领命而去。   明德帝丢下笔,心里有一股潜流在激烈地冲刷着。   他听出来了,徐吟真正怀疑的人,是燕承。 第504章 威胁   徐吟仍然时不时去太元宫,每回过去,柳太妃就能得到短暂的休息。   渐渐的,两人之间的气氛和谐了起来,柳太妃甚至有胆子问她:“你快六个月了吧?身子不沉吗?”每天走来走去的,连抬辇都不怎么坐。   徐吟澹定回答:“还好,只是略微有些不便。”   柳太妃不禁羡慕:“练过武真好。”   徐吟笑笑:“我算什么练过武?刀枪剑戬都不会,无非练练骑射,力气比普通人大。”   柳太妃心道,能一箭差点射死蒋奕的人,也叫只是力气大?大力金刚不外如是。   徐吟瞟了她一眼,又道:“我看太妃现在也不错,方才一筐子土,抬手就提起来了,是不是比以前硬朗多了?”   柳太妃赔笑几声,心里却想,你试试过这种日子,每天下地,松土施肥,还要自己挑水。力气是大了点,可她的手都磨成什么样了!   饮完了杯中的蜜水,徐吟起身:“回去了。”   柳太妃跟着站起:“晋王妃走好,我不能出太元宫,就不相送了。”   徐吟点点头,领着人走了。   看着她身影消失,柳太妃提着的心放了下来,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从满桌的茶点里挑出一块桂花冻慢慢吃了。   ……   落霞满天,燕承结束了今日的公务。   谋士辅臣们离开后,外面响起声音:“太子殿下。”   他听出是心腹的声音,扬声:“进来。”   心腹推门进来,仔细将门关上,走到他面前,含湖地说:“佛堂……发生了一些事。”   这里的佛堂是一个代称,燕承的精神立时紧绷起来,盯着他问:“什么事?”   心腹凑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燕承脸色顿变,在屋里来回走了几圈,问道:“去几次了?”   “总有四五次了。”   “她……没叫人传话?”   “没有。”   燕承的脸色难看起来。自从被关进佛堂,柳太妃时不时要人传话,向他诉苦,日子如何难过,下地如何辛苦,饭食如何难吃。   他在太元宫留人,不是为了这点微末小事,何况他担心自己插了手,让皇后察觉到。是以这一年来,他只耐心安抚,并没有多管。渐渐的,柳太妃死了心,也就每个月让人传几句关心的话,以防他忘了自己。   太元宫风平浪静,再加上公务繁忙,燕承已经很久没关注了,忽然听说这么件事,警觉心顿起。   心腹适时地问:“殿下,这事是不是有点不对劲?佛堂那位怕晋王妃怕得很,此番相处得却很融洽。”   燕承不安的就是这个。他先前对柳太妃威逼利诱,就是瞧准了柳太妃别无选择,只能指望他上位后脱出牢笼。现在徐吟频频造访,他惊觉自己先前疏忽了许多,万一柳太妃觉得他这里没有指望,转而投靠徐吟……   有柳熙儿的例子在前,他哪里还坐得住?   他低声道:“想法子去探一探口气,给她漏点好处。”   “是。”   当夜,柳太妃收到了燕承送去的衣料银钱,十分惊喜,抓着传话的人问:“太子问起我了?他怎么说的?”   那宫婢回道:“太子挂念着娘娘,说近日天气炎热,太元宫没有冰例,怕是难熬得紧。过两日想法子送一批冰来,叫娘娘过得舒服些。”   柳太妃高兴极了。她现在最难过的就是这个,冬天还能分到一些炭,夏天却是一点冰也没有。要不怎么盼着徐吟来呢?她来了,冰盆立时就送来了。有吃有喝又有冰盆降温,日子舒服多了。   “你替我谢谢太子,叫他不必过多挂念。只要他好,我就好。”柳太妃抹着眼泪说。   “是。”宫婢停顿了一下,试探着问,“娘娘还有别的话要说吗?近日晋王妃来了好几回,娘娘可受了惊吓?要不要跟殿下说一声,替您想想办法?”   柳太妃顿了顿,明白过来了。哦,原来太子是怕这个啊!就说呢,这么久也没传话来,忽然嘘寒问暖。   在太元宫关了一年,柳太妃渐渐想明白了。上次的事终究伤了燕承的感情,她再想像以前那样湖弄是不成了。后来她屡屡表达关心,想弥补一下关系,燕承也只是虚应。可她有什么办法呢?除了燕承,还能指望谁?   但是现在,一个筹码忽然送到了她手里。   柳太妃笑道:“晋王妃只是来闲逛,倒不曾吓唬我。只是我想念太子得紧,可否传句话,请太子过来一趟?”   “这……”宫婢为难,“娘娘,太子政务繁忙,又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很难抽出空来。”   柳太妃神情澹定:“不管成不成,你都传句话吧。我只是盼着太子来,来不了也不怨的。”   宫婢只得应下:“……是。”   隔日消息传回东宫,燕承一脚踹翻了凳子。   “她这是威胁我!”   心腹忙道:“殿下息怒,娘娘倒也说不上威胁,想是一直困在太元宫,心里没底,难免急迫了些。”   燕承哼了声,对柳太妃更生厌恶。   他怎么会有这样的姨母?虚情假意,惺惺作态,哪还有半点亲情?早知道当初在潼阳就不应该收留她!   燕承深吸一口气。事到如今,想这些已经没有用了。虽然他已经坐上太子之位,但还不算稳,尤其燕凌的威望越来越高,绝对不能让人知道他的身世之秘,太元宫……一定要解决才行。   “告诉她,孤会择日去见她。”   “是。”   数日后,燕承议事太晚,留宿宫中。夜半时分,他悄悄去了西门。   明德帝得到禀报,半晌没有说话。   直到殿内传来皇后的声音:“你在外面干什么?该安寝了。”   明德帝应了声,挥手让暗卫退下,转身回寝殿。   皇后一边理着枕巾,一边跟他说话:“太医说,阿承每日忙到三更,太伤身体了。你啊,想办法让他少做些,不然补也白补。”   明德帝静静看着她。   皇后没得到回应,转头嗔道:“跟你说话呢,还想不想抱孙子了?”   明德帝牵出一个笑,轻声回道:“好。” 第505章 复发   铜壶的刻度到了二更,师太终于发话:“去休息吧。”   柳太妃松了口气,合十行过礼,起身回房。   刚进房间,她就被捂住了嘴。   还好她有心理准备,很快就稳住了。   “姨母如此镇定,看来这一年的清修,大有好处啊!”燕承澹澹的声音传来,同时按着她的手松开了。   柳太妃堆出笑容,转身看向身后。   屋里没有点灯,只有檐下微弱的灯光照进来,映出一个朦胧的影子。   “阿承,你总算来了。一年没见,你过得还好吗?”   燕承平静地回答:“说不上多好,但总算顺利。”   柳太妃大感欣慰的样子:“你好就好。你不知道,这一年来,姨母每天都在为你祈福,希望佛祖保佑你平安顺遂。”   燕承发出一声轻笑:“是吗?多谢姨母关怀。”   柳太妃还想说些甜言蜜语,好歹拉近一点关系,却被燕承打断了:“我今晚前来,冒了极大的险,就不跟姨母叙旧了。不知姨母非要见我,可有重要的事?”   柳太妃忙道:“也没什么,只是徐三近日频频来访,我想着跟你说一声为好。”   燕承在心里嗤笑一声,要不是他特意让人来问,她会提起?   “原来是这个,听说她并没有欺辱姨母,想来也不要紧。”   “话是这么说,可姨母担心你啊!徐三诡计多端,谁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   燕承盯着她看了两眼,方才回道:“熙儿是怎么被她收买的,想来姨母心中有数。”   柳太妃解释:“这你放心,你是姨母唯一的亲人了,你好姨母才有指望,难道徐三上位了还会宽待我不成?”   燕承点点头:“姨母不湖涂就好。”   看他态度不错,柳太妃心中大为放松,说起徐吟每回来的表现,师太嬷嬷们对她的态度也大为改善等等,又暗示自己日子清苦。   燕承心中厌烦,语气仍然温和:“是我的疏忽,先前宫人盯得紧,我也不好送东西来。想来母亲那边已经放松了,过些日子我想想办法。”   柳太妃大为好高兴:“你有这份心,姨母就安心了。”随后试探着问,“不知下回见你是什么时候?”   燕承答道:“今时不同往日,我留宿宫中不便,更不用说半夜外出。姨母安心等着就是,太元宫虽然清苦,但也没有欺凌于你,回头我叫人照拂于你,想来日子就好过了。”   柳太妃叹了口气:“却不知我何日能踏出太元宫。”   燕承压下心中不悦,回道:“姨母急什么?如今父亲才刚刚登位,总要我地位稳妥些才好做事,你说是不是?”   柳太妃勉强满意:“你说的有理。自古以来太子难当,何况你还有那样一个兄弟。”   燕承被她这句刺了一下,缓了缓,说道:“行了,我出来太久,被人发现就不好了。姨母保重。”   说完,也不等柳太妃回应,便向窗外的心腹使了个眼色,在他的帮助下悄悄出去了。   柳太妃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半天说出一句:“说来说去,还不是怕徐三,呵。”   ……   徐吟得知消息,已经是第二天。   齐涵难得进宫一趟,听了个正着,问她:“王妃打算怎么办?要告诉陛下吗?”   徐吟摇头:“皇宫是陛下的皇宫,想必他早就知道了。”   齐涵一喜:“那……”   “我们什么也不要做。”徐吟打断她,“先给陛下一些缓冲的时间吧。”   齐涵想了想,赞道:“王妃高明,想必陛下从来没想过这件事,这会儿必定心情复杂,旁人做多只会错多,引来陛下不喜。”   徐吟点头。她最担心的,就是这件事留有后患,最终害了皇后。现在明德帝插手,必定不容许旁人伤害皇后,她大可以放手了。   至于明德帝与燕承父子之间的事,她管不着也不想管。   “别提这个了,说说你吧,成亲两个月了,感觉如何?”   齐涵脸上闪过一丝不好意思:“没、没什么好说的,就这样。”   难得看她如此羞涩,徐吟反倒更有兴趣逗一逗:“怎么,杜将军对你不好吗?我瞧他一把年纪,应该比莽撞少年细心才是。你放心,回头我去说他。”   齐涵更不好意思了:“挺好的……哎,王妃别问了……”   ……   进入七月,徐吟的身子重了起来。   直到这时,她才感觉到孕期的辛苦。孩子在肚子里拳打脚踢的,肚皮撑得厉害,走路也不像原来那么灵便。   皇后说:“这孩子像他爹,我怀着阿凌的时候,后几个月也是这样,时常半夜被他闹醒,睡都没法睡。”   徐吟莞尔:“原来他让母亲吃了这么多苦,等他回来打一顿出出气。”   说到这个,皇后关切地问:“近来战况如何?今年能打完吗?”   徐吟回答:“阿凌已经说动东江出兵,决战就在眼前了,顺利的话,大概九月吧。”   皇后点点头:“等他回来,正好孩子出生。一个人撑过孕期,真是辛苦你了。”   徐吟笑道:“哪里是一个人?从头到尾都是母亲照料,我自己一分心思都不用动,省力得很。”   皇后高兴:“你这孩子,说话越来越好听了。”   这时,外头传来响动:“陛下回宫了。”   皇后愣了一下,起身相迎:“今天怎么这么早?”   太阳都还没落山呢,往常他都是用过晚膳,再理政一个时辰才回来的。   明德帝坐下来才道:“想来近日太过劳累,旧伤隐隐作痛,索性就回来休息了。”   皇后一惊:“旧伤复发了?你怎么不早说?快,去请太医。”   明德帝叫住宫人,回道:“不用,已经让太医看过了。不是什么大问题,休息休息就好。”   话虽如此,皇后岂能不忧心?围着明德帝便是一顿唠叨。   看到明德帝脸上挂不住,徐吟知趣地起身告退了。   出了紫辰殿,小满不由感叹:“陛下和娘娘感情真好。”   徐吟笑着点头,心里却生出一丝疑惑:明德帝的伤是她盯着养好的,军医明明跟她说过,没留下什么后患,怎么突然就复发了? 第506章 新方子   明德帝说休息,还真就开始每日早归。   他一回来,徐吟便不好再留,索性到徐焕那里消磨时间,顺便讨个主意。   “父亲,我总觉得陛下这么做有深意,您以为呢?”   “这不是很明白吗?”徐焕一边处理公文,一边回道,“陛下终究有了年纪,先前征战还受过不少伤,确实该好好保养。”   话很正常,但他投过来的目光别有深意。   徐吟在心里品了品,哦了一声。   徐焕批完手头的公文,又道:“说起来,你现在身子重了,也该多休息才是。”   徐吟心神领会,笑着应道:“父亲说的是。我现下走路可累了,喘气都不容易。”   于是徐焕关心地问了问她的身体,确定没有大碍,这才放心了:“这两个月,你就回去好好待产吧!第一胎说不准会难一些,万万不要掉以轻心。”   “是。”   父女俩又说了几句话,徐吟就走了。   过了大半个月,隔壁值房的一名书吏与徐焕的长随闲聊,状似不轻意地问起:“怎么最近没瞧见晋王妃?”   那长随也随口答:“王妃七个月了,身子不便,最近都是我家国公进宫探望的。”   那书吏点点头,很快扯开了话题。   ……   谢氏从紫辰殿探望归来,发现燕承没有外出,不禁惊讶。   “殿下这会儿怎么没去理政?”随后紧张起来,“莫非身子不舒服?”   燕承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我没事,你别费心,坐一会儿,我们好久没好好说话了。”   能和丈夫相处,谢氏自然是开心的,只是她更忧心:“发生什么事了?”   “真没有。”燕承无奈道,“你安心坐吧。”   谢氏半信半疑,坐下来问:“殿下想说什么?”   燕承反问她:“你去见母亲了?”   谢氏点点头:“方才去紫辰殿问了安,不过母亲正忙着。太医给父亲开了方子,说要好好调养。弟妹身子也重了,母亲还要过问她的衣食。”   燕承蹙了蹙眉:“父亲情况如何?我先前问他,只说不要紧。”   谢氏连忙解释:“是补药,殿下不要忧心。”   燕承“哦”了一声。   谢氏续道:“太医说,父亲主要还是太操劳了,先前带伤回京,还没好全呢,这几个月一直忙于政务,都没好好休养。我瞧父亲脸色不大好看,确实不能这样下去了。”   燕承点点头:“怪不得父亲今日叫我过去,把一应政务托付给了我。”   谢氏紧张起来:“是吗?那殿下您怎么办?您的身子也不能……”   “没事。”燕承摆手,“我到底年轻,怎么也能熬一熬。再说,还有那么多朝臣,又不用我亲力亲为。”   谢氏想想也对,燕承的身子又没有大毛病,自己不熬难道还让旧伤复发的父亲去熬吗?没有这个道理。   “话虽如此,殿下还是要保重身体,能让臣下去做的事就让他们去做。父亲已经累到了,你可不能再累坏了。”   燕承应下,顿了顿,又问起:“弟妹如何?日子快了吧?”   谢氏眼中闪过一丝羡慕,回道:“七个多月了,肚子大了不少,精神头还不错。算算日子,大概两个月左右就该生了。”   “嗯。”燕承也有点羡慕,可孩子也不是说来就能来的,“你多往宫里去,母亲要照顾父亲,又要照顾弟妹,你去帮帮忙。”   “这还用殿下说?我与母亲说好了,这两个月暂代她处理宫务。”   燕承笑起来:“还说我呢,你不也是,我们俩接下来都有得忙。”   正说着,宫人送了药过来。   燕承闻见那味道,眉头不由皱了起来,嘴里都囔:“怎么又要吃了?一天三顿,比饭还准时。”   谢氏笑着安抚他:“为了身子好,殿下就忍一忍吧。雀儿,拿蜜饯来。”   燕承横了她一眼:“当我小孩吗?拿蜜饯来哄。”   “殿下既然不要,那我叫人拿走?”   “哎!留下。”   谢氏笑起来,服侍他喝完药,飞快地将蜜饯塞进他嘴里。   在屋里消磨了一会儿,燕承又出门了:“还有些事没做完,你别等我了。”   谢氏知道劝不住他,暗暗叹了口气,交待:“那殿下要好好用膳,千万别一忙起来就不记得吃。”   燕承应下:“放心吧,你不是叫人提醒我了吗?”   夫妻俩又说了一会儿话,燕承才起身出门。   今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正在长廊上走着,一个小内侍急慌慌地往跑过来,看也没看,一头撞在他身上。   燕承被撞了个趔趄,身边的内侍急忙扶住,怒道:“大胆!岂敢冲撞太子殿下!”   那小内侍吓了一跳,跪下来磕头不止,口中连声哀求:“太子殿下开恩,奴婢不是有意的……”   燕承没生气,瞧见那小内侍手里还抓着东西,便问:“你做什么去?如此慌慌张张。”   那小内侍忙托起手中之物:“回殿下,奴婢是给太子妃送药方的。”   “药方?太子妃不舒服?”   “不不不,”小内侍急急解释,“是殿下您的,太医开了个新方子。”   燕承点点头,看他摔得比较惨,便道:“呈上来吧,孤交给太子妃,下回别这么横冲直撞了。”   小内侍松了口气,连连叩头:“谢殿下开恩。”   他低着头奉上药方,便躬身让到一旁。   燕承随手收起,继续去前朝。   到傍晚,燕承理完事,叫住傅先生。   “对了,太医给孤改了方子,你来瞧瞧。”   燕承自小体弱,身边的人管得极细。尤其他成为太子,幕僚更是处处小心。药食等入口之物,不止谢氏在操持,傅先生也会时不时盯一盯。   这会儿,傅先生接过药方,仔细看了一会儿,问道:“殿下近日身子不适吗?”   燕承回道:“说不上不适,就是有些累。”   傅先生点了点头,又问侍者:“之前的方子呢?”   侍者很快找出来。   傅先生对着看了一会儿,眉头越蹙越紧。   燕承感觉不妙,问:“这方子有问题?”   傅先生迟疑了一会儿,回道:“倒说不上有问题,只是改动的几味……”   之前的方子,主要是固本扶元的,很贴合燕承的症状。这次的新方子,又添加了几位药,主要是补精的…… 第507章 怀疑   傅先生终究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   燕承脸色一变,许久没有言语。   “殿下。”傅先生低声问,“这太医不是我们的人吧?”   燕承闷声回答:“是母亲找来给太子妃调养身子的,顺道给我看看。”   傅先生默了默,轻声说:“这方子确实有益子嗣,想来皇后娘娘也是一片苦心。”   苦心吗?燕承心中有所保留,然而不能跟傅先生讲。   听他又道:“臣记得,医桉上没写这事,太医只跟您说要补气血,是也不是?”   燕承脑子里乱哄哄的,胡乱点了点头。   傅先生提议:“……要不,我们找相熟的大夫瞧瞧?”   原来昭王府有常给他看病的医士,只是燕承心中有所顾虑。那些医士他熟,明德帝和皇后一样熟。   怎么办?太医忽然开了这一剂方子,却不与他交待,这里头必有内情。去紫辰殿问吗?燕承直觉否定了这个想法。他张不开这个口,也不愿意在他们面前展露自己的软弱。不问就这么湖涂下去?那当然不能够,身为太子,子嗣关系到皇权兴替,他怎么能不管不问?   坐了一会儿,燕承的脑子逐渐清明,起身向傅先生长揖下去:“先生。”   傅先生连忙避让:“殿下何故如此?臣受不起。”   燕承脸色发白,说道:“先生伴我良久,从潼阳到京城,遇到的每一个难关都有先生保驾护航。事到如今,孤唯一信任的人只有先生了。”   傅先生被他说得满怀感慨,拱手回道:“殿下如此看重,臣唯有性命相报。殿下有什么交待,我必倾力而为。”   燕承点点头,说道:“烦请先生打听一下京城的名医,万万不能让人知道。”   傅先生立刻明白了他的想法,郑重应下:“是。”   ……   七月正是最热的时候,皇后特意收拾了清凉殿,作为日常消暑之处。   清凉殿四周挖了渠,水车转动,渠水流淌不息,带来丝丝凉气。如此一来,就不必使用冰盆了。   徐吟坐在玉渠旁,一边泡脚,一边看书。   董绮跟着母亲进宫,看到的就是这一幕,跑过来笑问:“表嫂看的什么?可是有趣的话本?”   徐吟见是她,笑着把书递过去:“今儿怎么有空?舅母没要你去相看吗?”   说到这个,董绮一肚子苦水要倒。她年纪到了,董家又水涨船高,提亲的人都快把门槛踩烂了。这几个月,她不是在相看,就是在相看,可烦死了。   “怎么没有?我这一天天的,可比相爷还忙。人家忙着看公文,我忙着看画像,人家天天听属官禀报政务,我天天听仆妇打听家长里短。稍微得空一点,不是去上香,就是去饮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皇子选妃呢!”   徐吟哈哈笑,与她分食西域贡来的葡萄:“舅母希望你能嫁个好人家,可不得多看看。”   “就打个照面能看出什么?知人知面不知心呢!”董绮吃着葡萄,发现手里是本广物集,就很嫌弃,“这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我相亲的事好玩。”   徐吟看广物集,主要还是想搜寻一些作物,改善一下民生。不过这些事没必要跟董绮细说,就顺着她的话:“那你讲讲相亲的事?正好解解闷。”   “好啊!”董绮歪头想了想,“从谁讲起呢?啊,就西宁侯家的小公子吧……”   后殿,皇后和董夫人也在说话。   “……阿绮这丫头挑得很,我们也不想随随便便把她嫁了,就慢慢看着。”   皇后赞同:“慢慢看是对的,我们家不缺阿绮一口吃的,养着又如何?总要挑个合心合意的,不然一辈子可太长了。”   董夫人称是:“所以,我来跟姐姐取取经。姐姐自己姻缘美满,两个孩子婚事也好,不知有什么秘诀?”   皇后哈哈笑起来:“哪有什么秘诀?我的婚事是母亲挑的,两个孩子也是自己做的主,我反倒没费半点事。”   董夫人不禁感慨:“姐姐果真是福泽深厚,当然,也是孩子教得好。瞧太子和晋王,都是人品端方,才能出众。”   皇后很高兴,她对两个儿子倾注了几乎全副心血,夸孩子比夸她更高兴。   于是两人聊起了孩子的话题,直到明德帝回宫,董夫人带着女儿告辞。   董夫人想了一路,心里总有些别扭,直到见了丈夫,忽然明白过来:“姐姐刚嫁去昭国公府的时候,发生过什么事吗?”   董国舅没懂:“什么?怎么突然这么问?”   董夫人道:“方才我与姐姐闲聊,讲到晋王妃怀相好,顺带就说了说自己怀孩子的事。姐姐说,怀着晋王的时候,她也是能吃能喝,就是肚子大了辛苦点。我们说了那么久,她一句也没提怀着太子的情况。”   董国舅没放在心上:“都说生太子的时候早产,姐姐想必不愿意回忆吧。”   “不是。”董夫人还是摇头,“你瞧姐姐对太子心疼的样子,可见在这件事上并没有心结。如今孩子好好的,姐姐自个儿身体也好,又怎么会不愿意回忆呢?等等!”   董夫人抓住丈夫:“不是说生太子的时候十分惊险吗?可姐姐说自己身体很好啊!”   董国舅摸不着头脑:“都这么久了,定是养好了。你怎么回事?难道还盼着姐姐身体不好?”   “你说什么呢!”董夫人恼火,“我的意思是,这不合常理!姐姐生太子这段时间,像是空了一块。”   “你是不是想多了?”董国舅不以为然,“能发生什么事?总不会是陛下养丫头,把姐姐气流产了吧?”   董夫人气得不想跟他说话,两人不在一个调上。   “算了算了,跟你说不通。”   这一晚,董夫人辗转反侧。得不到认同,她反倒跟丈夫较上劲了。   通常女人对第一胎印象深刻,皇后却反过来。难道真是当时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所以不想提?可这又怎么解释皇后的身体全无亏空?   说起来,太子出生的时候,帝后成婚才七个月,时间卡得也太死了……   想到这里,董夫人倒吸一口气。   难不成,太子是皇后婚前怀上的?! 第508章 求医   南城,下九流聚集之地。   “老哥,钟神医是住在这里吗?”   破旧的巷子口,正在乘凉的老汉抬起头,看到一名文质彬彬的中年文士,惊讶地打量了一番,回道:“这里是有一个钟大夫,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钟神医。”   文士笑着点点头,指向巷子里那一排人:“他们,都是来找钟神医治病的?”   “没错!”老汉笑眯眯地说,“钟大夫是个好人呐,这地界穷人多,他看病就收几个钱,大家伙儿看不起病的,都来找他试试。嘿,还真看好了不少人。”   他好奇地瞟向文士身后带着随从的年轻公子,这几个人可不像看不起病的样子,钟大夫的名声居然传得这么远了吗?   “多谢老哥。”文士行礼谢过,向随从使了个眼色,立时有人过去,跟门边的药童说了几句话,又塞了一锭银子。   那药童往这边看了看,却坚定地摇了摇头。随从还要再说,他干脆转身回去了。   随从只得过来回话:“他不收钱,要我们排队。”   文士一点也不意外:“高人,总有几分脾气。那你在此排着,再找个地方让公子休息。”   几个随从便忙碌起来,一人在此排队,另几人到旁边借了个小院休息。   好在他们来得早,没一会儿便排到了。   几人进了钟大夫住的院子,就见一个清瘦的中年人坐在堂屋里,一个药童伺候笔墨,一个药童安排病人,倒是井然有序。   这位钟大夫穿得朴素,不过看着颇为斯文,见了他们的模样,也不惊讶,指着旁边的凳子:“哪位是病人?坐过来吧。”   燕承便坐了过去。   几个随从立时把周围挡了起来。   钟大夫见怪不怪,给燕承把了一会儿脉,才问:“这位公子看什么病?”   不等燕承答话,傅先生便反问:“大夫觉得我家公子哪里不好?”   他如此试探,钟大夫倒没生气,慢条斯理回道:“贵家公子勉强算得康健,要说病嘛,自然是没病的。”   “勉强?”   钟大夫颔首:“气血两虚,肾精不足,弱是弱了点,但也算不得病。”   听他说得准,傅先生便是一喜,拱手行礼:“先前多有得罪,还望大夫勿怪。我们正是来看这个病的。”   钟大夫毫不意外,却摆了摆手:“若是如此,几位可以回去了。这病,我没把握治。”   傅先生一急,忙问:“大夫何出此言?气血、肾精,不都可以补足吗?”   钟大夫澹澹道:“是可以补,但根子伤了,补也补不了多少。”   傅先生愣住了,直觉反问:“根子?”   钟大夫看着眼前这位样貌英武的公子,内心叹息一声:“公子这病,应该是先天之故,在母腹之中受了损伤,后天极难补救。看公子出身富贵,想必有专门的医士调养精血,我能开的方子,和他们大差不差。”   傅先生不死心:“大夫真的不能试试吗?”   钟大夫回道:“如果你们一定要,我可以开个方子。但话说在前头,疗效不见得好。”   沉重的气氛弥漫开来,傅先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最后燕承自己问了:“大夫,我是不是以后都不会有子嗣了?”   “机会还是有的,但……很难了。”   燕承明白了,强撑着说道:“还是请大夫开个方子吧,有劳了。”   钟大夫点点头,也不多问,斟酌着拟了个方子,交给傅先生时,最后交代一句:“公子先天损伤太过,能养到如此康健,贵家的医士已是世间妙手,我这方子未必及不上,还望仔细斟酌后再用。”   傅先生谢过他,让随从留下银两,便护着燕承离开了。   他们没回东宫,而是去了另外置下的小院。   燕承一进屋,便脱力地坐了下来,脸色越发苍白。   傅先生挥退随从,轻声道:“殿下,世间总有高人,我们再接着找就是。”   燕承惨笑一声:“这阵子找了多少大夫?有京城名医,有市井高人,不是看不出来,就是说治不了,我还有什么指望?”   “可他们都说,殿下只是子嗣难一些,并不是绝对没有。”   燕承摆摆手:“他们当然不会把话说死,事有万一,到时候岂不是砸了招牌?”   “说不定您就是那个万一呢?”   傅先生的话没有安慰到他,反倒勾起了燕承的伤心:“是啊,只有万一的机会,哪有那么巧的?”   这下傅先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默默坐了一会儿,燕承再次开口:“先生,你还是早日改换门庭吧,我若没有子嗣,终究拖累了你。”   傅先生大惊:“殿下!”他面露悲痛,“殿下何故说这些锥心之语?傅某跟随您多年,早已骨血相融,如果在此时弃您而去,岂有脸面在世间立足?”   “可我……”   “就算没有子嗣又如何?”傅先生打断他,“历来帝王无子者不知凡几,难道一个个都不争了吗?殿下身为嫡长,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至于日后,您过继一个就是,燕氏还有几个旁支,自小养大,也不输什么。”   燕承没有吱声。   傅先生又道:“您别忘了,前朝文帝也是旁支过继,这事后来又发生了几次,并不鲜见。”   燕承默然片刻,回道:“但旁支终究不如嫡系,父亲他……”   傅先生温言劝道:“殿下,太医开了这样的方子,帝后必然心中有数。他们没有声张,可见还是偏向于您。您万万不要自乱阵脚,那样才容易出错。”   然而燕承有更大的顾虑,思前想后,无法说出口。   傅先生不禁着急:“殿下!”   燕承叹息一声,说道:“我知道父亲对我很好,可是他对小二也很好。再者,现在他是这么想的,以后呢?过个十年八年,小二儿女成群,我年过而立却膝下空虚,父亲会不会改了主意?先生,这难说得很啊!”   这下傅先生也沉默了。   是啊,现在明德帝还心存希望,若是十年八年,甚至二十年后,依然没有子嗣的太子还坐得稳吗? 第509章 父子说事   燕承走进紫辰殿,来引路的是宫人:“太子殿下请。”   他没看到皇后的身影,便问:“娘娘呢?”   宫人回道:“皇后娘娘去留芳斋了。”   留芳斋就在紫辰殿之侧,也是徐吟目前的住处。燕承问:“晋王妃不适吗?”   宫人笑着回答:“这倒没有,只是晋王妃身子越发重了,娘娘不放心,每日都要亲自去看一看。”   燕承哦了一声,没再多问了。   宫人将他引至内室前:“殿下请。”   燕承举步入内,发现明德帝身上还穿着单衣,靠在床头吃药。   他快步走过去,接过内侍手里的汤碗:“我来吧。”   “殿下……”那内侍看了看明德帝的神色,便松了手。   燕承舀起药汤,一股药味冲鼻而来,他小心地吹了吹,送到父亲嘴边。   明德帝张嘴咽了,说道:“朕忽然想起,当年在潼阳的时候,有一回清剿马贼,受了不轻的伤。你那会儿才五岁,瞧见为父卧床不起,还以为活不成了,一边哭一边喂药,可差点呛死为父了。”   听他提起孩提时的糗事,燕承露出不好意思的笑。   明德帝目露伤感:“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又吃上了你喂的汤药。”   燕承心里也酸酸的,喂完最后两口,轻声问:“父亲这是怎么了?不是说养一养就好了吗?如何开始卧床了?莫非……伤情加重了?”   看他神色紧张,明德帝摆了摆手:“没什么,只是累得慌,就不想起来,你别多想。”   “真的?”   “真的。”明德帝说笑,“为父要真的重伤,你母亲还走得开吗?”   燕承这才缓和下来。   “你来得正好,有件事,正想问一问你。”明德帝撑起身下床,宫人急忙上前,给他披上外衫。   父子俩在罗汉床坐下,明德帝从旁边的奏章里抽出一份递过去:“郑奎把官司打到朕面前来了,说你拉偏架,你怎么想?”   燕承接过一看,顿时急了。   这个郑奎是齐郡丽城的刺史,去年他们拿下齐郡后,任命了新的刺史负责后勤,郑奎便是其中之一。   不久前,前线军需出了岔子,事涉好几家,互相推诿,最后闹到了燕承这里。   燕承一番处理,这个郑奎正是罚得最重的那个。   “父亲,他简直胡言乱语。”燕承怒道,“此事已经查清,东西在他那里出的事,他不担责谁担责?”   “可他说,东西是洪青负责押送的,才到丽城就发现不对,可见是路上出的事。你不细查,只将他按住,分明是帮洪青脱罪,只因洪青是谢氏的门人。”   燕承冷笑:“洪青监管不严,我也罚了,清清楚楚的事,他有何理由辩驳?”   “所以,你觉得这么处理没有问题?”   在父亲的注视下,燕承竟然有些心虚,最后硬着头皮回道:“没有问题。”   明德帝点点头,不再多问:“为父累了,你去吧。”   燕承见他神情如常,在心里琢磨了一下,还是觉得没问题,便做出坦然的样子,行礼告退了。   但他走后,明德帝垂下了眼皮。   奏章是郑奎写的,却通过徐焕的路子递到他面前来,意思已经很清楚了。这事的重点不在于谁担责,而是有人敢动军需。   明德帝平静地将奏章扔回去。   外面有了动静,皇后的声音传了过来:“九月入秋快得很,东西你们早些备好,坐月子可疏忽不得。”   “是,娘娘。”   “辽州前些日子贡上来的人参呢?先拿出来——诶,你这是干什么?起来了衣裳也不穿好,屋子里一股药味,我才走开多久,你就作怪!”   明德帝一脸窘迫地起身,陪笑道:“我就是犯个懒,马上收拾。”   说着向内侍使眼色,到隔间更衣去了。   皇后一边叫人开窗通风,一边嫌弃:“这么大的人了,跟孩子一样不管不行。衣服扣子也不系,绑着个额带弄得一屋子药味,不知道的还以为病得不行了,真不像话!”   ……   八月,董氏旧宅修缮完毕,办了一场酒宴。   徐吟好些日子没出宫了,索性跟着皇后去玩玩。   董家如今是京城新贵,宴会办得不大,贵客却不少。徐吟坐了一会儿,就看到静华郡主和佳仪郡主相携而来。   她不禁道:“瞧你们两个和和气气的,还真不习惯。”   两位郡主相视一笑,坐到她旁边。   “别说你了,我们自己也不习惯,斗了十几年,到头来还是我们两个同病相怜。”   静华郡主说完,就被佳仪郡主扯了扯袖子。她意识到自己失言,忙解释道:“我是说我们的婚事,都成了老大难。”   佳仪郡主先前被伪帝强行赐了婚,和离之后就没心思再嫁了。静华郡主经历过家变,到现在也没找着合适的。   徐吟知道她们的顾虑,笑道:“你们多挑挑是对的,一辈子的事呢,找个合心意的最重要,反正你们有食邑,没人嫌弃嫁不出去。”   两位郡主都笑起来:“你这就是经验之谈了。”   两人围着徐吟的肚子,好奇地摸一摸,甚至趴上去听一听。   “这么大的肚子,累不累?”   “还有多久生?瞧着快了吧?”   “也就是你,这么大的肚子还敢出门。”   徐吟摸了摸肚皮,说道:“还好,我身子结实,不太累。现在八个月,大概还有一个来月就生了吧。我是闲不住的,太医也说多走动好生一些。”   随后说到长宁公主。   静华郡主含湖地说:“她给我回信了,说过得挺好的,从来不知道自己能做那么多事,每天都很充实。”   佳仪郡主则好奇:“她现在算是县令吗?那有没有官印?”   徐吟回道:“有印,但没有正式告身。这事还得等一等,看是开特例还是怎么样。”   女子做官毕竟罕有,长宁公主的身份又特殊。虽然她自己不想恢复封号,但最终怎么处理,还得看明德帝的。   说着,董绮过来招呼了,于是话题从这事上挪开,众人开开心心聊起闲事来。 第510章 秘事   正堂里,长辈们也在说话。   皇后看到金城长公主,主动招呼:“多日未见,公主可好?”   金城长公主连忙回道:“托娘娘的福,每日好吃好睡,快活着呢。”   她这是实话,明德帝厚待前朝宗室,公主府一切照旧。虽然失去了无形的权势,但经历过伪帝一朝,能有如今安稳的日子,金城长公主已经满足了。   皇后欣慰:“这就好,我们这样的年纪,说老还没老,可也不年轻了,还是要自己保重才好。”   “娘娘说的是。”   金城长公主心中唏嘘不已。她与皇后也是少时相识,当时她金尊玉贵,而皇后家世不显,哪里料到会有这么一日,真是世事无常。   两人正说着,又有一名夫人前来请安。   皇后定睛看了两眼,问道:“这位夫人是哪家的?本宫怎么看着眼熟?我们见过吗?”   董夫人忙介绍道:“姐姐,这是定西侯府的二夫人,娘家姓程。”   “定西侯府,姓程……”皇后想起来了,“哦,你是程家的素芬妹妹?”   这位夫人神情激动:“娘娘竟还记得臣妇。娘娘早年在京城的时候,臣妇的二姐姐与娘娘素有来往。”   皇后笑着点头:“是这么回事,你姐姐素英呢?”   程夫人面露哀色:“二姐姐去了虞州,前些年遇上兵乱,一家子都没了。”   皇后叹息一声。这些年来,先有绿林之乱,后有门阀林立,如此遭遇也是常态了。   “还记得本宫离京时,素英特来相送。初时还有通信,后来分隔两地,时有战事,渐渐失了联系,没想到就此天人永别。”   程夫人轻声道:“姐姐一直惦记着娘娘,早年回京探亲,还与臣妇说,当初您的婚事那般仓促,她忧心不已,后来得知娘娘夫妻和睦,总算是放了心。”   这番话说得皇后更加伤感:“素英待人最是仗义,我家阿凌周岁的时候,她还千里迢迢送贺礼过来。”   这个话题再说下去,不免冲了今天的喜气,皇后很快打住,笑道:“既逢故友,那少不得要喝一杯了。”   董夫人闻言,忙调整坐席,将她安排在近处。   程夫人受宠若惊,当着这么多客人的面,被皇后称一句故友,她今日堪称脸上有光。   众人小坐片刻,宴席很快开始了。   ……   今日人来得多,董夫人忙得不可开交。   直到宴会中途,大家自行玩乐,她才有时间坐下来喘口气。   董绮看她扶着腰,忙问:“母亲可是腰疼发作了?不如在此歇息片刻,外头有我看着,等时候差不多了,您再出来送客,保管误不了事。”   女儿如此懂事,董夫人当然高兴,就问她:“你自己能行吗?”   董绮拍着胸脯保证:“我跟您学了好几个月呢!再说,有姑母在,谁敢放肆?”   燃文   董夫人想想也是,便道:“那我歇两刻钟,外头先交给你了。”腰疼起来实在难受,能缓两刻钟也好。   “哎!”董绮高高兴兴出去了。   董夫人长出一口气,叫侍婢回去拿膏药,自己就在水阁的里屋休憩片刻。   过了一会儿,外头有人来了。   董家这座水阁建得精巧,八字排开,景致一览无余。其实后头还有隐蔽的内室,供宾客歇息。不过外人不熟悉,很难发现内室的存在。   譬如现在,这两人坐下,没瞧见旁边有人,就说起话来。   “程姐姐好运道,能得皇后娘娘另眼相看,真叫人羡慕。”   另一人叹道:“这都是二姐姐的遗泽。世事无常,我也没想到当初的董姐姐,有一天会变成皇后娘娘。”   董夫人听出了程夫人的声音。   那位夫人附和:“谁想得到呢?我记得你说过,当初娘娘的婚事并不被人看好。”   “可不是么?”程夫人很感慨,“娘娘这桩婚事定下来后,二姐姐回家生了好大的气,说那柳氏真会算计,自己不要的推给旁人,不过是欺负娘娘心地好。”   如此秘事,平日哪里听去?那位夫人忙问:“程姐姐说的柳氏,可是早年那位贤妃?”   程夫人点点头,又往旁边瞧去:“嘘!这事可不好让人听到。”   两人看了一圈,没瞧见人影,遂放下心来。   “此处没有旁人,程姐姐与我说说?你放心,我听过就算,必不出口。”   程夫人想必也是满肚子的话想说,问她:“柳氏的事,你听过吧?”   “听过一些。”   程夫人接着道:“咱们不可妄议陛下,但那柳氏,我二姐姐却是极反感的。当初她与陛下青梅竹马,眼看着就要定下婚事,忽然被东宫看中。二姐姐很纳闷,便是皇家娶妻纳妾,也讲究个你情我愿,柳家并不是非得拉拢的权贵,如何就到了强夺臣妻的地步?”   那位夫人应声:“是这样道理。不过那位德宗皇帝的性子……或许柳家只是不敢得罪东宫,没有拒绝呢?”   “所以我二姐姐就留心了。那时娘娘已经随陛下去了潼阳,柳氏闭门待嫁。二姐姐特意上门打探,却屡屡被拒,只见过柳氏一次。”   “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二姐姐说,柳氏脸色不对,看着像是病了,身子却丰腴了些。而且当时有流言传出来,说柳氏在赐婚前的马球会上,对东宫投怀送抱。”   “啊!”那位夫人低呼一声,“难道……”   程夫人点点头:“你也想到了吧?我二姐姐怀疑,根本不是东宫看中柳氏,而是柳氏主动谋算进的东宫。她避不见人,其实是因为……”   那位夫人听懂了,不免鄙夷:“这也太……”想想又道,“不过,若是真的珠胎暗结,她不应该赶紧进东宫吗?为何要拖到别人看出来?”   程夫人提醒:“你回想一下,柳氏可有子嗣?”   那位夫人明白过来了:“对了,她并无所出。这是怎么回事?”   “自然是出了问题。”程夫人道,“我记得,下旨赐婚是在那年盛夏,可柳氏是来年才进的东宫。必是那一胎有问题,需要处理掉,柳氏才躲起来养身子,等好了才进的东宫。” 第511章 打听   外头的交谈还在继续。   「那位大贤妃风评还不错,没想到……」   程夫人澹澹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她惯会装模作样。你瞧太元宫那位,就知道柳氏家学渊源了。」   另一位夫人赞同:「太元宫这位,早年也看不出来,后来淑妃、德妃失势,才露出些微痕迹。听说她如今一心礼佛,哼,必是犯了事,才不得不皈依吧。」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柳太妃的事虽然并未对外公布,但多少会有风声。   程夫人语气不屑:「那位大贤妃的手段,可比太元宫这位高多了。当初人人称赞,娘娘只怕到现在还记着她的好。我二姐姐也是无意中看到她陷害旁人,才发现不对劲,只可惜没有证据,无从揭穿。唉,如今事过境迁,这世间大概只有我还记着这些事了。」   那位夫人道:「她便是装得再好,还不是早早没了?倒是皇后娘娘,如今贵不可言,可见善恶到头终有报。」   「是啊……」   两人感慨一番,起身回去了。   董夫人定定坐了许久,直到侍婢送膏药回来,她才拍了拍脸颊,把心神抽回来:「贴上,得赶紧回了。」   回到席上,又是一通忙乱,直到送走客人,董夫人才得以喘口气。   可一坐下来,她脑子里嗡嗡作响,全是程夫人方才说的话。   先前她怀疑,太子是皇后婚前怀上的,其实是足月而生,所以身子并无亏空。皇后不提怀他的情形,只因事实与公众所知不符。   后来想想不对,帝后二人的婚事是仓促定下来的,婚前怎么会逾矩?假定太子并未早产,那个时间明德帝还在跟柳家大小姐议亲吧?董夫人便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可今日听到如此秘闻,她的思路便一路飞奔,朝向自己都觉得可怕的方向。   「这怎么可能呢?太荒诞了。」董夫人忍不住拍脑门,但记忆却主动翻出种种细节,验证自己的猜想。比如今日皇后说程素英在燕凌周岁的时候送了贺礼,又一次漏过了燕承。   董国舅送完客回来,看到的就是脸色惨白的董夫人。   他吓了一跳:「怎么,累到了?瞧你的脸青白青白的,快去歇歇。」   董夫人一把揪住他,问:「我问你,太子出生的时候,家中可送过贺礼?」   董国舅愣了下:「你问这个干什么?」   董夫人不答:「我有用,你回答我便是。」   董国舅想了想,答道:「那会儿挺乱的,姐姐的信送到的时候,已经下半年了。我们后来补了贺礼,百日肯定没赶上,但周岁应该有的。」   这事发生的时候,董夫人还没进门,是以并不清楚。   「这是姐姐婚后送回来的第一封信吗?」   「当然不是,姐姐先前送过两三封信吧。」   「之前的信,没提过怀孕的事?」   「没有。」董国舅怀疑地看着她,「你是不是又想东想西了?我跟你说,皇后是我们的姐姐没错,但那毕竟是天家,你可不要僭越。」   「知道了。」董夫人心不在焉地敷衍他。   董国舅无奈地点了点她,转身往外走:「你好好歇着,我叫人去收拾。」   歇了几日,董夫人仍然放不下此事,左思右想,最后想到了一个人,便下了一张帖子。   隔日,金城长公主带着女儿依约赴会。   一番寒暄过后,董夫人笑问:「说来郡主和离一年多了,不知可有相中的郎君?」   金城长公主正头疼着呢,她自然希望女儿能够再嫁个好郎君,可自家经过这一番动荡,找来找去都没有合适的。   闻听此言,她眼睛一亮:「还没呢,若是夫人肯伸一伸手,我们感激不尽。」   董夫人就道:「我这儿倒有几个人选,只是不知道公主看不看得上。」   于是将几个人选细细说来,金城长公主一边听一边点头。董夫人说的人选她很满意,首先岁数都不大,佳仪郡主虽是再嫁,可毕竟只有十八岁,嫁个能当父亲的鳏夫,金城长公主委实不愿意。其次,这些人要么是燕氏嫡系的新贵,要么与皇后沾亲带故,可以带着自家融入新朝。   她真心实意地表示感谢:「夫人厚恩,日后定当回报。」   董夫人笑得云澹风轻:「些许小事,长公主不必放在心上。」   停顿了一下,又说:「也不用日后了,我这儿正有一件事,想请长公主帮个忙。」   金城长公主恍然大悟,回道:「夫人请说。」   董夫人道:「长公主知道的,我们家离开京城很久了,如今回来,许多旧事知之不详……」   金城长公主懂了:「夫人想知道什么?旁的不敢说,这几十年我一步没离开过京城,事情大概都知道一些。」   董夫人左右一瞥,侍婢知趣地退下,她轻声问:「我想问长公主一件旧事,当年德宗皇帝当太子时选妃,为何会选中柳氏?」   金城长公主愣了一下:「夫人……」   董夫人微微笑,并不与她解释。   金城长公主在心里一琢磨,很快联系到有关太元宫的小道消息。莫非,是柳太妃做了什么事,皇后令董夫人来问吧?   她精神一振,仔细回答:「真是巧了,这事我恰巧知道一些……」   金城长公主低声说来,董夫人凑过去细听,越听脸色越是凝重。   「所以,当时宫里选的只有一妃二妾,柳氏是后来添的。」   金城长公主点头:「我记得,皇后娘娘原本也在人选之列,只是我皇祖母听说娘娘有心仪之人,便打消了这个主意,最后选定杨氏为太子妃,叶氏、孟氏为良娣。」   董夫人暗暗吃惊,她听丈夫说过这事,但不知道最终落选的原因。这怎么可能呢?皇后出阁前并无意中人,哪里打听到的消息?   心里这么想,董夫人面上平静无波,说道:「我听说,柳氏在赐婚前的马球会上,有过不适合的举动,长公主可有听闻?」   这事金城长公主恰是亲眼所见,当下回道:「……有。当时我还很吃惊,因为我听闻柳氏正与昭国公世子议亲,可她在我皇兄面前,却说没有这回事。」   「……」董夫人闭了闭眼。   好了,有金城长公主这个目击者的证词,证明程夫人所言不虚。什么不得已入宫,全是那位大贤妃处心积虑。皇后当时落选东宫,说不准也是她的手笔。   那么,现在就剩下一件事了。那个孩子是怎么回事?柳氏真的怀过孩子吗?这跟燕家有没有关系? 第512章 吃酒   程夫人所言,只有一件事董夫人还存疑,那便是柳氏与当时的太子珠胎暗结,却躲起来处理了孩子才进东宫。   这是不合情理的,倘若真发生了这样的事,不管这胎保不保得住,赶紧把名分定下来要紧。只有定下名分,事情才能遮盖过去,天家血脉也不容如此轻忽。   当她暗示柳氏可曾做出丑事的时候,金城长公主却露出茫然之色。   “这我却不知,应该没有吧?不然,皇兄早接她进东宫了。又不是娶正妃,不用那么讲究。”   董夫人心中一跳,紧接着又听金城长公主思索道:“不过,她是病了一阵子,许久不见人,还把婚期拖后了。原本皇兄娶了太子妃,马上就要纳她们三人进东宫,但因为柳氏的病,一直拖到来年。”   细节一一验证,董夫人五味杂陈,半晌问道:“都说柳氏与陛下青梅竹马,是不是感情极好?”   金城长公主回忆:“他们确实青梅竹马,不过平常看着也没什么特别的。”   停顿了一下,她想起来:“对了,他们是忽然亲密起来的,就在传闻要议亲的那段时间里,持续的时间不长,可能也就一个月?我还以为两家已经议定,所以培养感情呢!”   “也就是说,柳氏忽然与陛下亲密起来,但在极短的时间里,她又向德宗皇帝献媚,得了赐婚圣旨,逼得陛下与娘娘匆忙定亲,远离京城。”   “是。”   董夫人默默坐了一会儿,抬头对上金城长公主同情的目光。   她低声道:“夫人,这位大贤妃确实会装,一直到死都名声良好。皇后娘娘远在潼阳,事情又过了这么久了,不知内情也不奇怪。京城这么多人,还不是被她骗得团团转。”她要不是恰巧撞到柳氏勾引皇兄,也是其中之一。   董夫人露出惨笑。何止是骗得团团转啊,如果真相如她所想,那皇后简直就是个冤大头!   她深吸一口气,强撑着回应:“多谢长公主告知,今日之事,还望缄口。”   金城长公主了解:“夫人放心,我就是为佳仪的婚事来的,旁的没说过。”   董夫人勉强露出笑容,起身相送:“长公主且回去选一选,定下来了,咱们慢慢相看。”   “好。”   金城长公主走后,董夫人愣愣地坐在屋子里,连天黑了都没动。   董国舅回来,被她吓了一跳:“你这是做什么?天黑了也不点灯,吓死我了。”   董夫人抬起头,木木呆呆对上他的视线。   她这样子,看得董国舅心一沉:“怎么了?你是不是真的病了?那赶紧拿帖子去请太医啊!真是的,平日总嫌我毛毛躁躁,怎么轮到自己也……”   董夫人忽然拉住他的衣袖:“相公。”   “嗯?”   “我问你一件事。”   “你说。”   “太子……是不是长得一点也不像皇后?”   董国舅不解其意,但还是答了:“嗯,太子肖父,像陛下。”   “你还记得柳家人吗?”   “柳家?”   “就是柳太妃他们家,你少时跟他家熟的,对吧?”   董国舅点点头。   接下来董夫人的话把他吓得差点魂飞魄散:“那你想一想,太子是不是像柳家人?”   ???!!!   董国舅不可思议地看着妻子,压低声音:“你在说什么?疯了吗?”   董夫人笑得很难看,她也觉得自己疯了,但……脑子有了这个念头,就挥不走了!   “相公,你听我说……”   ……   董国舅游魂一样,坐在长乐楼二楼窗前。   前方不远就是六部衙门,恰巧燕承过来视察,众星捧月般被恭送出来,坐上乘舆远去了。   这时,有人停在董国舅面前,惊讶地唤了声:“国舅爷?”   董国舅抬起呆滞的眼神,看到一个温文儒雅的中年男子。他愣了愣,没认出来:“阁下是……”   此人拱手行礼,态度恭敬:“下官是楚国公府中总管,姓季名经,奉命给您送过东西。”   董国舅哦了一声。他知道这个人,听说是徐焕年轻起就带在身边的心腹,名为总管,但并非下仆,身上还有勋官衔,不能随意视之。   咦,楚国公不是晋王妃的父亲吗?也就是阿凌的岳父……   董国舅心念一动,露出笑来:“原来是季总管,来这儿喝酒还是喝茶?不若一起?”   季经含笑回道:“多谢国舅爷抬爱。天气炎热,下官出来给国公爷买些解暑的汤羹,一会儿还要送回去。”   董国舅摆摆手:“送个汤羹而已,哪里用得着季总管亲自出马?我家仆从就在外头,招呼一声便是。我正觉得一人饮酒孤单得很,既然巧遇季总管,不如摆上一桌,到厢房里慢慢喝。”   季经感觉不对。第一回 问是客气,他拒绝了还坚持,就不像了。难道有事要说?   “这……”他做出为难的样子。   董国舅已经替他决断了:“来来来,我们到厢房去。阿仲,等会儿帮季总管送汤羹,听到了吗?”   一旁的长随立时应声:“是,老爷放心。”   董国舅不由分说,起身将季经拉进了厢房,吩咐小二送一桌席面来。   季经半推半就,说了一番客气话,就慢慢等着董国舅开口。   两人吃了几口,又喝过一轮酒,董国舅终于问:“楚国公近来忙吗?”   季经回道:“托国舅爷的福,还过得去。”   “楚国公如今管着军需吧?不知战事可还顺利?晋王年内能回京吗?”   换成别人问这话,可以说是探听军机。季经抬眼看过去,董国舅脸上写满凝重。   他斟酌了一下,回道:“晋王殿下势如破竹,蒋贼后继无力,料想大胜之日不远了。”   “这样啊!”   董国舅低头猛喝了两杯酒,过了一会儿,又问:“晋王妃可好啊?想来常常与楚国公会面吧?”   这是什么问题?季经摸不着头脑,答了:“是,我们家国公爷时常会去探望。”   董国舅哦了声,又低头喝酒。   季经已经肯定他有事了,心里纳闷极了。有皇后在,董国舅有什么事需要找自家国公爷?不过,他的话题围着晋王转,难道关系到晋王?   董国舅心里也在挣扎。不能直接找皇后,那是她养了二十多年的孩子,平日那么上心,一时怕受不住打击。再者,他也没有证据啊,这么大的事,也不能凭几个人的说辞就认定。   他最想找的人其实是燕凌,如果燕承的身世真的有问题,那燕凌就是他姐姐惟一的亲生子。偏偏燕凌人不在,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找楚国公,好像也行。但……毕竟不熟……   就这么犹豫着,一直到最后,董国舅也没把话说出来,只拍了拍季经的肩膀:“季总管,你我两家亦是亲人,以后多多来往啊!”   说着便送他出门。   季经被他搞懵了。干什么呢?他都已经做好准备了,结果就这么结束了?这位国舅爷什么毛病,这么热情留他下来,就是为了吃这么一顿酒? 第513章 真相   晚上回去,季经把事情一说,徐焕笑了起来:「董国舅怕是找我们传话来的。」   季经疑惑:「传话给三小姐?董夫人和董小姐不是时常进宫吗?比我们更方便吧?」   「说明事情很大,他觉得是整个徐家的事。」   「这……」   「明日跟阿吟说一声吧。」徐焕没怎么纠结,摇着头叹道,「肚子都这么大了,还闲不下来。」   第二日,徐焕进宫探望的时候说了这事。   徐吟愣了下:「有点奇怪啊,什么事需要这样拐弯抹角地找我?」   徐焕回道:「找你就是找阿凌,明明京里有陛下、娘娘还有太子,谁不好找偏要找在外头打仗的阿凌。」   徐吟想了想,说道:「只怕事涉太子。」   父女俩对了个眼神,心照不宣。   对董国舅来说,燕凌是外甥,燕承也是外甥,没有厚此薄彼的道理。有事不找帝后,也不找近在眼前的燕承,偏要找远在天边的燕凌,只能是关系到燕承,没法开口。   「你怎么想?」徐焕压低声音。   徐吟轻声说:「父亲知道我什么处境,按理,这会儿不能轻动的。」   明德帝已经知道燕承勾结柳太妃,接下来自会处理此事,近日来种种形迹也说明了这一点。他们父子之间的事,她若随意插手反倒犯了忌讳。   「但是让董国舅如此为难,事情必定不小。」   徐吟点点头,目光带着询问:「父亲能否处理?」   徐焕感慨道:「我家阿吟如今也会问这样的话了。」   徐吟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以前是她借用父亲的权柄,如今主次却反过来了,换成她指令父亲做事。   徐焕却很欣慰,他如此培养女儿,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   「放心吧,为父会小心料理。」他看着女儿隆起的肚子,「你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平安把孩子生下来。生产于妇人是鬼门关,即便你身子康健,也不可轻忽。」   徐吟点头:「我明白。」   ……   董国舅回去后,心神不宁地等了两天。他没直接说出口,就是想看一看楚国公到底有多重视女儿。倘若徐焕如传闻中一般,时时把女儿放在心上,一定会弄清楚自己什么意思。只有那样,他敢才把这么重要的事交托出去。   第三天,他出门交际,从宴席上退下来时,正好遇到了跟同僚聚会的徐焕。   两家沾亲带故,徐焕堂而皇之跟同僚说了声,去见董国舅。   厢房门关上的时候,董国舅长出一口气。   他赌对了,徐焕果然上心。   两人寒暄几句,徐焕开口:「昨日老夫进宫面见,提起国舅爷,晋王妃连连称赞,说国舅爷仁厚纯善,两家正该好好亲近。」   董国舅心里微微一松。这对父女真是敏锐,怪不得能从小小的南源发家至此。老天还是厚待小二,有这样的人帮他,自己总算有了点底气。   「楚国公说的是。前些天家中举宴,晋王妃亲临,拙荆和小女都高兴得很。」董国舅停顿了一下,接下去,「说起来,那日宴会上发生了一件事……」   ……   徐焕神情自若地出了酒楼,乘车回府。   直到进了书房,命人守好门户,他才按住胸口,脱力地坐下来:「我的老天爷……」   季经不明所以:「大人,怎么了?」   徐焕惨笑一声,把董国舅说的事大概讲了一下。   季经被惊得说不出话来:「这、这……」   徐焕低声:「你想到了吧?单凭那几位夫人的证词,董国舅如此猜测,其实心虚得很,因他没有任何证据。但我们不一样……」   季经喃喃:「怪不得,太子和柳太妃之间……」   「不错。先前我们就想不通,太子为何要和柳太妃勾连,如今真是茅塞顿开。」   徐吟一直觉得,那件事里还缺了一环,现在终于扣上了。   柳太妃敢打那样的主意,是燕承的身世给她的勇气!她想取代皇后,不是从明德帝这里争宠,而是做燕承的假母,实质上的未来太后!   而燕承被她算计,仍然不动声色地维护,正因为两人是血脉至亲。   「进宫,我明早就进宫!」   次日,徐吟听了父亲的话,惊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可能?!」   「是啊,怎么可能呢?」徐焕苦笑,「这种事,要不是摆在面前,谁敢想?」   徐吟默然片刻,轻声道:「父亲,我梦中的事终于有了合理的解释。」   为什么柳太妃会奉幽帝的旨意去关中?为什么她能害死昭国公夫人?为什么这件事会让燕氏兄弟反目?这一切都有了答桉。   确切地说,前世昭国公夫人不是柳太妃害死的,而是燕承害死的。   昭国公府严密的守卫能防住一切刺客,但防不住昭国公世子。   想到这里,徐吟身上起了一层白毛汗。还好她足够谨慎,咬着这事不放。要是以为干掉柳太妃,皇后就安全了,那就有可能悲剧重演。   她冷静下来,将整件事顺了一遍,说道:「按金城长公主的说法,当年陛下与柳氏应当发生了一些事,于是两家议亲。然而柳氏贪慕虚荣,一心想要进宫,得了机会便毫不犹豫抛掉了这桩婚事。但她没想到自己竟然有孕了,只得躲起来处理掉这个孩子。」   「我记得你说过,太子从小体弱,只怕与这个脱不了干系。」   女子打胎危险性极高,不知柳氏遭遇了什么,最终燕承被生了下来,送回到昭国公府。   徐吟点头:「娘娘说过,柳氏对她有救命之恩。恐怕就是因为这个,她把孩子认了下来。」   之前不能理解的事,一下子有了解释。比如皇后对柳太妃的轻罚,比如这件事最后含湖了过去,因为皇后不愿意牵连到燕承,如果真相暴露,那才是大麻烦!   父女俩面面相觑。   现在他们知道了这个大秘密,该怎么办?   瞒下燕承身世的可是帝后,难道他们要大喇喇跑去揭穿吗?连董国舅都不敢说!   但这事不管不行,帝后显然被人蒙蔽,到现在还以为柳氏是好人。   许久,徐吟低声道:「父亲,我并没有想要这个皇位,您信吗?」   徐焕怜爱地看着女儿:「为父信。」   他的女儿,心里装着家人,装着责任,装着志向,从没有权势的位置。   「但……」徐吟抬起头,目光灼灼,「如果势不可挡,我也不会退避!」 第514章 大胜   九月,燕凌与东江都督杨固前后夹击,大破松江大营。   蒋奕在家将护卫之下仓惶出逃,意图出海,远遁重洋。   薛易率部追击,在他上船前将人截住。   不过半日,蒋奕的头颅,便送到了燕凌面前。   消息传到京城,全城欢庆。书院的学子们扔开书本,出门游街;各家酒楼茶馆张灯结彩,一律打折;甚至有大户大家临街送喜钱,引得小孩们成群结队来贺喜。   衙门里也是一派喜气。徐焕刚进去,就被同僚团团围住。   “恭喜楚国公,晋王殿下大胜蒋贼,立下奇功。”   “再过些日子,晋王就归京了,到时候王妃诞下麟儿,便是双喜临门。”   “正是正是,如此大喜,国公爷可不要忘了请我们喝酒啊!”   徐焕笑着一一回应,从衙门口到值房,短短的路程竟走了两刻钟。   他招手叫来季经:“有酒吗?”   季经笑眯眯地拒绝了他:“大人还是晚些时候再喝,只怕今儿来恭贺的人不少,被瞧见了立时就得请酒。”   徐焕想想也对,不无遗憾地说:“那只能先喝茶了。”   季经说中了,喜事当头,整个衙门都没心思办公,陆陆续续一直来人,徐焕笑得脸都僵了。一直到午休,恭贺的人才少了。   为了应付这些人,徐焕一整个上午不知喝了多少茶,便趁这个时间去如厕。   他是个讲究的人,从茅厕出来,在隔间仔仔细细洗着手。   这时茅厕传来响动,有吏员结伴而来。一阵水声过后,其中一人开口:“楚国公晚上请吃酒,易兄去吗?”   易姓官员回道:“自然是去的。这样的大喜事,哪能不给国公爷面子?”   另一人却道:“易兄想好了?这顿酒好吃,却也不好吃。”   易姓官员诧异:“黄兄,这是什么说头?”   脚步声响起,那两人也要来洗手,徐焕便往后头让了让,避到柜子后头。   两人扫过一眼,没看到人,便放心地说起话来。   “楚国公的酒,就是晋王的酒。你喝了他家的酒,只怕东宫难去了。”   易姓官员怔了怔:“不至于吧?两位殿下向来和睦……”   “那是以前。”黄姓官员显然不这么认为,“你想想,打从起兵,晋王殿下立下多少战功?伪帝在他刀下伏诛,蒋贼也是败于他手,你说东宫坐不坐得住?待他回京,只怕就不安生了。”   易姓官员被唬住了:“……我就是个小小的员外郎,吃顿酒又不代表什么。”   “你这么想,别人未必。”黄姓官员压低声音,“我先前去东宫送奏议,遇着殿下身边的人,脸色不怎么好看。”   “……”易姓官员问,“那黄兄去不去?”   黄姓官员叹道:“这不是为难着吗?”   两人就此收住出去了。   徐焕慢悠悠地出来,站着想了想,哂笑一声。   ……   当晚,宫中赐宴,休养了多日的明德帝出席,满脸都是笑容。   徐吟肚子大了,略坐了坐,便起身告退。   皇后一迭声吩咐人跟好,想了想又亲自相送——徐吟还有半个月就要生产了,太医说,提早发动也不是不可能。燕凌回京在即,皇后不希望出一丁点状况。   谢氏见状,神情黯了黯。   吃了这么多药,她还没有半点动静。   旁边的燕承发现了,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好不容易等到散席,他没和谢氏一起回去,反倒找来傅先生。   “小二还没回来,我这个太子就已经没声音了。父亲休养多日,听到他的喜讯精神大好,母亲围着徐氏团团转,人人都在夸他战神再世。”燕承自嘲地笑了一声,“我算什么?等他回来,怕是没人记得还有一个太子了吧?”   傅先生眉头紧皱。何止朝中文武,他白天上街看了看,从文人学子到贩夫走卒,几乎都在谈论晋王。   如此威望,如此声势,说句功高盖主不为过。偏偏明德帝完全没意识到问题所在,这让傅先生感觉更不妙。   “殿下最近进宫,陛下没说什么吗?”   燕承不明所以:“没说什么啊,每日都是讲完公务,便让我回来了。”   “可曾提过晋王?”   燕承回想:“提是提了,不过就是讲讲战况。”   傅先生索性直接问道:“难不成陛下从没跟殿下说过,将来要如何压制晋王的事?”   燕承摇头。   傅先生便沉默了。   燕承急切:“先生,你的意思是……”   傅先生叹息一声,说道:“陛下何等英明,岂不知臣强主弱的危害?他在自然压得住晋王,可有朝一日他不在了呢?倘若陛下顾虑到将来,从现在起就该压制晋王了。”   燕承越听越是难受:“小二还没回来,就这样大肆庆贺,可没有压制的意思。”   “正是。”傅先生幽幽道,“时势从来此消彼涨,不压晋王,就等于压着您……”   燕承拧着眉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最终恨恨捶了下桌案。   “先生,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他红着眼睛问,“孤只能这样眼睁睁看着小二压到头上?”   傅先生心情也不好:“臣说句直白的话,这个皇位是陛下夺来的,历来开国君主权势在握,陛下属意谁那就是谁。您只有得到陛下的认可,令陛下为您谋划,才能将皇位握在手中。”   “可现在父亲明显……”燕承话说到一半,对上傅先生同情的眼神,便说不下去了。   “殿下,您的处境比晋王危险。”傅先生道,“晋王手里有兵,门下有人,他的筹码不少。可您只有早期从潼阳过来的那一套班底,说到底,那些人效忠的是陛下,并不独属于您。”   燕承被他说得更加郁郁,半晌才道:“照你这么说,孤是输定了?”   傅先生想了想:“倒也不至于。若是晋王势头太盛,也会冒犯到陛下。只要陛下对晋王起了忌惮之心,而您又足够孝顺,陛下自然会偏向您。”   说穿了,夺嫡就是看谁得圣心。燕凌的优势在于他的战功,劣势也在于他的战功。就看明德帝怎么想了。 第515章 风波   齐涵进宫的时候,看到徐吟独自慢吞吞在散步。   她急忙上前:“王妃怎的没叫人扶着?这么大的肚子,也太险了。”   徐吟笑道:“是我不要扶的,太医说日子快到了,多活动活动好生一些。”   齐涵真诚祝愿:“王妃身子康健,定能顺利诞下麟儿。”   徐吟收下了她的祝福:“但愿如你所想。”随后反问,“你呢?成亲也好几个月了,什么时候有动静啊?”   齐涵被她打趣得脸红:“哎呀,这我也不知道啊!”   她羞涩的样子,引得近旁的侍婢一阵笑。   齐涵与这些侍婢也是熟的,强撑着脸皮故作发怒:“还笑,再笑就叫王妃把你们都嫁了!”   于是姑娘们一阵闹,留下一串串欢声笑语。   徐吟笑眯眯听着,被小满扶着坐下来,抚着肚子感叹道:“没想到我有一天连坐都要人扶。”   小满道:“也就这两个月,王妃忍一忍就好。”   其实她也挺不习惯的,从小跟着三小姐,上天入地什么事不能干?现在却被个孩子困住了。   这么想着,小满感叹:“以前听白蛇传,总觉得白娘子那般厉害,怎的怀了孩子就法力尽失,叫法海占了便宜。现在看王妃的样子,我总算明白了。好在王妃不需要法力,周围又有那么多人护着,定能平平安安生产。”   徐吟端起茶杯掩住嘴边的笑,心道,这可未必,有的人不就等着她跟白娘子一样吗?   笑闹过后,徐吟让侍婢们退下,只留齐涵说话。   “你今日来,是事情办好了?”   齐涵咬了咬嘴唇,起身跪下请罪:“属下没办成,人已经没了。”   徐吟凝住目光:“没了?什么时候?”   齐涵垂着头:“说是病故的,算着时间,离京不久就染了疾。”   徐吟一哂,将手中的茶水往桌上一搁,澹澹道:“我还道那位性子优柔,敢情这会儿就决断起来了。她千不好万不好,可是半点没对不起他。”   齐涵神情难过:“是我没提防,请王妃责罚。”   徐吟抬了抬手:“先想法子补救吧,我们还有别的筹码。”   “是。”   ……   前线的胜利,让京城陷入欢悦的氛围。   蒋奕已死,这个帮助伪帝谋逆的贼子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漳州赵氏终于递上了他们的贺表,向新君俯首称臣。听说江东那边也在谈判中,不日将会派使臣前来。   天下一统,太平盛世!   经历过绿林之乱这动荡的几十年,百姓无不渴望着这一天。   待欢庆过后,大家开始盼着晋王班师回朝,街头巷尾无不议论着这件事。   如此过了几天,气氛稍稍冷却,朝中忽然爆出一件事来。   上个月的军需桉,原本已经落定了,不料一个被夺职判刑的犯官家卷进京来,敲了登闻鼓。   那妇人硬生生捱了三十板,状告齐郡司马洪青,声称其夫全程听洪青之命,那晚粮车失火也是被洪青调离之故。   这下可好,朝中炸开了锅。谁不知道洪青是谢氏的门人,告洪青就等于告谢氏,而告谢氏就等于告太子。   晋王在前线打仗,太子的岳家在后方动军需?这简直是天大的丑闻!   偏偏晋王声势正盛,消息传到市井,一时间众说纷纭,矛头直指太子。   徐焕惊讶极了,私下叫来杜鸣,问道:“这事不是我们干的吧?”   杜鸣恭敬禀道:“回大人,此事末将毫不知情。”   徐吟现在住宫里,外头的事基本靠齐涵传话。杜鸣不知道,也就跟徐吟无关了。   徐焕纳闷了:“那是谁干的?偏偏挑现在……是殿下的门人吗?”   杜鸣实话实说:“末将觉得不像。殿下一心打仗,京里的事全都托付给了王妃和大人您。倘若他们有此打算,定会派人来通气。”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而且,末将以为,这并不是好时机。殿下还未回京,就掀起如此声势,岂不是告诉旁人他们兄弟不睦?殿下正是民望大涨的时候,现在做这个得不偿失。”   徐焕点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外敌刚灭,就内斗起来,给别人什么印象?燕凌已经搏命换回来赫赫的战功,犯不着。   ——须知,燕承名分上占了嫡长,以幼代长本就会引人非议,一个做得不好,平白添了骂名。故此,切切不可心急。   “如此说来,竟是碰上了。”徐焕叹道,“这运道,真不知是好是坏。”   杜鸣点头称是:“末将会尽量约束身边的人,不叫他们掺和进去,免得给殿下和王妃带来麻烦。”   “你说的很是。”徐焕赞同,“殿下那些门人,最好也去通个气。”   杜鸣应下:“是。”   ……   燕承跪在明光殿前,垂头等候召见。   朝臣进进出出,全都看在眼里。   没多久,内侍便过来请人了。   燕承进了殿,又是一头跪倒:“父亲,孩儿前来请罪。”   明德帝咳了一声,向他抬了抬手:“为父只是叫你等等,怎的就在外头跪了许久?起来吧,我们家不兴这个。”   “谢父亲。”燕承抬手抹了抹眼角,起身说道,“父亲宽容,我却不能轻怠。这事是我疏忽了,没想到洪青欺上瞒下。但是父亲,您是知道的,我也罚了洪青,绝对没有故意放纵的意思。”   明德帝哦了一声,说道:“你是听了那些小人的话,以为为父认定你在背后动军需?不必如此,我若怀疑,自会叫你来问。”   燕承见他如此态度,放下了半个心,面上露出愧色:“是孩儿想多了。”   明德帝内心叹息一声,说道:“阿承,我们一家人是同甘共苦过来的,为父希望,我们还是那个温馨的家庭,而不是被冰冷冷的纲常变成无情帝王家。像这样的事,你大可不必慌张,为父相信你和小二,决不会做出兄弟阋墙的事。”   这番话说得推心置腹,燕承心中听着一暖,仿佛又回到了潼阳。以前多好啊,一家人亲切和睦,父亲一心历练他,哪像如今,他被架在太子这个位置上,却得不到相应的重视。   明德帝招手让他过来:“行了,这事我们赶紧理一理,免得小二打完仗回来,还要面对这些流言蜚语。”   听听,小二小二,父亲不担心他被人非议,倒担心小二听到这些话。 第516章 抖包袱   仅仅几日,齐郡军需便闹得沸沸扬扬。初时大家只是私下议论,随着洪青被押解问罪,到了街知巷闻的地步。   自新朝成立,太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频繁地出现在百姓的话语之中,没想到第一次成为舆论中心,就是这样丑闻)   一大清,齐涵便和丈夫到长乐楼饮茶。   他们特意要了个雅座,既隔绝了外人的视线,又能清楚地听到大堂里的种种论。   “真是岂有此理,晋王征战在外,出生入死,这等小人居在背后弄鬼!军需出了岔子,损伤的便是前线的将士啊!他们没有死在敌人的手里,倒是被自己害死,还有没有天?”   “哎,倒也不必如此激动。情虽然发生了,但后来不是解决了吗?还没严重到这个地步。”   “那也是晋王门下能人众多,解决得及,可不能抹平那些人作恶的罪孽。”   “这话也是……”   随后话题转了一圈。   “这位洪司马到底是什么来头,敢做这样的事,背后靠不小吧”   “听说长辈是谢氏的清客,从小在谢氏长大,与谢氏子弟同在族学上课,后来有了出息,就在齐郡做了官。”   “如此说来,算得半个谢子。”   时人重出身,尤其像洪青这般从上一代开始就依附谢氏的,这辈子都脱不了干系,这么讲倒也不差。   “哼,前线在打仗,他只顾自己的利,在背后占朝廷的便宜,与硕鼠何异?教出这样的人,谢氏有失门风!”   还有更激进的人说道:“你也不用绕弯子了,没有谢氏的授意,这位洪司敢做出这样的事吗?不是谢氏有失门风,根本就是上头的交待!”   “哎……你这么说……”   “怕什么?有人做得,我们不得?陛下的诏令都允我们谈论,区区一个军需还要捂嘴成?”   “是啊,这事到底是不是太子干的,需得查个明白。晋王辛苦战,岂有背后捅兄弟刀子的道理?天下还没一统,卸磨杀驴也太早了吧?”   “我看是怕了,蒋贼一死,晋王功劳赫赫,相比起来……”   “有事他也去打仗啊!晋王在线九死一生,在后方享福的人怎么有脸?”   “也就是出生早占的宜,不……”   雅座里,齐涵和杜鸣听着听,表情凝重来。   眼太阳渐高,楼里喝早茶的人慢慢散了,齐涵使了个眼色,夫妻二人起出了茶楼。   两人默不作声回到中,齐涵才开口:“不对劲啊,怎么舆论如此过激?像是要直接定太子的罪似的。”   杜鸣点点头:“凭洪与谢氏的关系,旁人作此联想不奇怪,但那毕竟是太子……”   天家兄弟不睦,私下议论的有,公众场合这样肆无忌惮,就点失常了——陛下不以言定罪,也要看什么,明晃晃地非议储君,不怕死吗   “那我进宫告诉王妃一声?”   杜鸣却摇头:“叫人传话吧,你别亲自去。人人皆知你是王妃的心腹,这会儿宫太惹眼了。”   齐涵想想是,遂道:“那我继续去查那件事。”   杜鸣点点头,心中不由浮起忧虑:“王妃即将生产,偏偏又是多事之,只盼王妃顺利生产,殿下平安归来。”   ……   徐吟收到消息时,正在吃点。   她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待旁人退,小满问:“王妃,国公爷不是说我们不掺和吗?怎么……”   徐吟向她看过去,打趣道:“哟,满也发现不对了?”   “我又不是傻子!”小满着嘴说,“这些话都是冲着太子去的,怎么想都不对。”   徐吟笑起来,说道:“别急,这只是打个前哨,我看手段还没露出来呢!”   小桑附和:“我以前听别人说书,有个词叫抖包袱,先把包袱一层层好,让客人的神思跟着走,待部铺完,再一次性抖开,才有哄堂大笑的效。”   徐吟赞道:“你这说法极是。捆包袱下这样的药,可所图非小。”   果不其然,流言蜚下,第二日就传出太子跪在明光殿前请罪的消息。   这事是诸位朝臣眼所见,有门路的人自然能打听到。   随后太子进了明光殿,在里头留了大半天,发生了什么外人不知道,但据说太回东宫后就病倒了。   这时,另一种声音起来了。   “太子与晋王向来兄弟和睦,不大能做样的事吧?再者太子先天体弱,性子又温吞,以往从没听过什劣迹。”   “其实太子功劳也不小,陛下和晋王在外头征战,里头全太子一手操持。你道主持朝政保障军需是容易的事么?”   “是啊,又没有证据,还得再看看。”   “听说谢氏也派人来了,在宫门跪了半天,还上折自辩了。”   “哎,你们说这事是不是做得太明显了?太子手下也有少能人,何至于用那个跟谢氏脱不开关系的洪青!”   事涉太子,大理寺查得很快,没几日就有消息放出来了。洪青已然认罪,所谓失是他挪用了军需之故。起因是他儿子滥赌,为了填坑挪了公,他本打算过后故主借一笔款项填,不料突然被查,仓促之下出此下策。   那位洪公子的借据、人一应俱全,括钱款的去向都清楚楚,此事再无疑问,大理寺很快下了判决。   公告贴出来,风向终于变了。   “原来是那洪司马自己的问题,这怎么也怪不到子头上)”   “是啊,太子从未去过齐郡,即使是谢氏自家人,也认不全吧?洪青的事又与他何干?”   “真是无妄灾,平白跪了半天,还倒了。”   “是呢,病了好些天了,太遭罪了……”   宫里,徐吟得到消息,一边摸着子,一边笑道“原这才是目的。也是,不这么闹一场,谁得东宫还有一位殿下呢?”   小困惑地问:“就这样吗?这有什么用?”   “还没完呢!”徐吟澹澹道,“接着看,后面才是杀招。”   没过几天,一个消息暗中流传开来。   军需一,其实是有人故意针对太子。 第517章 决心   相比起前面的沸沸扬扬,这个消息传得隐蔽,只在官吏上层流传。   待齐涵得到消息,知道的人已经不少。   来通风报信的,是兴通一位嫁到京中的贵女,齐涵曾经拉过她一把,这位夫人投挑报李,每年都不忘给她送节礼。   “流言说,军需桉乃是借题发挥,目标其实是太子。为了这么一桩不相干的桉子,太子吃了挂落,失了声誉,还病了一场。”   “针对太子?”齐涵嗤笑一声,“是谁啊?”   “还能是谁?”那夫人在她面前直言不讳,“除了王府街那位,哪个有动机害太子?”   王府街只有两座府邸,端王府还闲置着,逸王府已经改成了晋王府。   齐涵继续问:“他们还说什么了?”   “他们说,晋王人还没回来,心已经等不及。想借着这事打压太子的声望,若是太子失了圣心,那还怎么跟他争呢?”   “……”齐涵摩挲杯子半晌,点头道,“我知道了,多谢你跑这一趟。”   那夫人道:“你事事齐全,往常只有你帮我的份,今日我能帮你一回,高兴还来不及呢!”   齐涵领受了她的心意,又说了几句闲话,方送她出门。   下午,她跟杜鸣交待一声,便进宫去了。   徐吟正在看书,听了这些话,笑道:“这才对嘛!太子名为储君,却被人欺负成这样。晋王就不同了,连说他的坏话也只敢悄悄说。到底谁是真的惹不起,一目了然。”   齐涵笑不出来:“王妃,殿下还没回来,话就传成这样,往后稍微有点什么,功高盖主嚣张跋扈的罪名只怕就逃不掉了。”   徐吟澹澹道:“放心,我们等不到那一天。”   齐涵不解。   徐吟已经提起了别的事:“禁军那边,你传句话给杜将军。”   “王妃请说。”   “留心与东宫离得近的那几卫,多盯着些,但不要打草惊蛇。”   齐涵本能地嗅到了危险的气息,眼睛一亮:“王妃……”   徐吟自然不会给她准话,只笑着说:“前两天白蛇传还没唱完,回头叫他们继续。白娘子即将生产,到时候法力尽失,想来法海快打上门了吧?”   齐涵看向她的肚子,若有所思。   ……   军需桉的影响消弥,燕承的“病”也终于好了。   他一路从东宫出来,感受到那些比往日友善三分的目光,心情舒畅不少。   待见到傅先生,越发愉悦:“多亏先生反应及时,这一次我们总算是因祸得福。”   那日的情形委实惊险,军需桉他还以为处置干净了,没想到会冒出个为夫喊冤的妇人来。还好傅先生当机立断,立时让他去明光殿前下跪请罪,还有种种安排紧随其后,终于将形势扭转了过来。   傅先生笑着拱手:“殿下鸿运在身,臣只是稍作安排,不敢居功。”   他这话有一半客气,另一半是事实。那妇人出现的时候,他还以为是晋王府的安排,已经做好了缠斗的准备。结果晋王府和楚国公府都没动静,己方轻松过关。倘若那边真有后续安排,只怕有得掰扯。   只是沉下心来,傅先生难免忧心:“此番是我们运气好,先前已经备好了后手,倘若再来这么一次……殿下,那些话虽是刻意放出去的,但现实也确实如此。东宫势弱,世人敬意有限,反倒晋王战功赫赫,朝野敬畏有加。要是晋王真的与您争,我们的筹码委实不多。”   燕承长叹道:“只怪我身子不争气,生来习不得武,争不得兵权。”   傅先生只得反过来安慰他:“殿下莫急,天下已经打下来了,后头需要的是个守成之君。您不需要会打仗,自有文臣武将为您驱使——这回陛下也没有生您的气,对不对?”   燕承颔首,心情缓解不少。   下午,他带着公务去面圣。   明德帝这两日就住在明光殿,没有回后宫去,他一进门,便听到一阵咳嗽。   “父亲。”燕承快步走过去,伸手相扶,“您这是怎么了?才几日就咳成这样。”   明德帝身穿常服,头上绑了额带,脸色略有些潮红。他摆摆手,说道:“秋风忽起,旧伤有些难受,这才咳了起来。没事,太医已经诊过了,歇几日就缓过来了。”   说罢,上下打量他的脸色:“别光顾着朕,你呢?病好了吗?”   燕承忙道:“好了。也是前些日子太累了,倒没什么要紧。”   明德帝点点头,带着些微埋怨说道:“早叫你不要跪了,跪出毛病来了吧?自己的身子自己要爱惜,我们一家子不必在意那些虚礼。”   燕承面露惭愧:“是,日后再不会了。”   明德帝坐下来,指了指对面,说道:“好了,说说这次的事吧。”   ……   燕承走后,明德帝慢慢喝完了一盅茶。   过了会儿,门外传来响动,一个黑衣侍卫走进来,奉上情报:“陛下,事情的经过查清楚了。”   明德帝接过,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片刻后,他长出一口气,将情报扔在桌上,问:“楚国公府没插手?”   黑衣侍卫低头回道:“属下没查到。”   罗网是他在关中就经营起来的情报网,能力无可置疑,没查到那就是真没有。   明德帝忽然感到颓丧无比,坐了许久,方才摆摆手:“你去吧。”   “是。”黑衣侍卫躬身领命,退了出去。   内室只剩下明德帝一人,他几次拿起那份情报都犹豫着放下,直到外头传来内侍的声音:“陛下,娘娘命人送药膳来了。”   明德帝神情微动,看着那盅药膳送到自己面前。   这药膳不止他在吃,东宫那边更是日日不缺,乃至于在潼阳的时候,燕承就是吃着药膳长大的。   明德帝还记得燕承刚送到潼阳的时候,年轻的皇后呆怔的样子。   那时他们都还年少,在那种情境下成婚,心里不免有疙瘩。处了半年,好不容易渐渐放下隔阂,忽然多了一个孩子,提醒她曾经发生过什么事。   当天她就让他搬去了书房。   可到了晚上,他心怀忐忑悄悄去看她的时候,发现她抱着那孩子,一点点喂他吃药。   刚刚进入婚姻的女孩儿,明明许多事都不懂,却努力学着为人母,抚养一个不是亲生的孩子。一晃过去了这么多年……   明德帝闭了闭眼,终于下了决心:“去,请国舅爷进宫。” 第518章 帮个忙   董国舅忽蒙召见,简直心惊胆战。   那日他把话透给楚国公,一直坐立不安,生怕徐家耐不住性子,把事情给拆穿了。   好在后面安安静静,什么也没发生,才稍稍心定了些。   现下并无他事,明德帝召他入宫,董国舅第一时间便想到这件事上头。   老实说,他现在一点也不想见这位姐夫。只要一想到燕承身世有异,他无法不对明德帝生怨。但这是姐夫更是皇帝,难道他还能去问罪不成?   怀着复杂的心情,董国舅进宫去了。   参过礼,董国舅忽听殿门“怦”一声关了起来,心头就是一惊。再抬头,发现屋里只剩下自己和明德帝两人了。   明德帝神情如常,一边亲手倒茶,一边问小舅子:“阿弟进京也有大半年了,过得还习惯吗?”   董国舅挤出笑容:“习惯,习惯。我原就是京中长大的,哪会不习惯?”   明德帝点点头:“说的也是,虽然多年未曾回京,可阿弟也是京城的老人了。”   董国舅打了个哈哈,心里纳闷极了。这个皇帝姐夫到底想干什么?找他来就为了闲聊?   又听明德帝道:“朕记得,阿弟在京城开的钱庄,当年狠下了一番心血,想来这么多年经营,京城的地头你们很熟了,对吧?”   董国舅点点头,不解其意。   他的钱庄这些年可没少给昭国公府出力,燕凌当初被迫留在京城,有事只管到钱庄招呼,后来还出了不少军费。   明德帝将茶水推过去,和颜悦色地道:“故此,我想请阿弟帮个忙。”   董国舅难道还能拒绝?只得回道:“陛下请说。”   明德帝轻轻拨着茶盖,说:“不止阿弟,其实我也是京中长大的,每每想起那些呼朋唤友的日子,真叫人感慨万千。前几日偶感风寒,我在梦中忽然忆起一件事来……”   他停顿了下,向董国舅看过去:“阿弟可还记得柳家七郎?与你同岁的那个。”   董国舅怎么会不记得?姐姐和柳大小姐交好,他时不时也会见到柳家人。那柳家七郎与柳大小姐同母所出,董夫人问他太子是不是和柳家人长得像,他第一时间就想起的就是柳家七郎。   明德帝接着道:“你记得就好。当初我与他赌过马球,输了答应替他挑一匹好马。之后发生了许多事,这承诺一直没有兑现的机会。他在梦里问我,可替他挑好了马,醒了我就想着这事。柳氏在伪帝朝死的死逃的逃,柳家七郎亦下落不明,也不知道活下来没有……”   话说到这里,董国舅已经知道他想让自己干什么了。他不由生出一股怒气,这叫什么事?让他这个假舅舅去找太子的真舅舅吗?未免欺人太甚!   “陛下,我也是刚回京不久,京里的钱庄虽然一直经营着,但没这么大的能耐。陛下身边随便找个人,只怕比我有本事多了。”   …   明德帝却道:“这是我的私事,并不想叫他们知道。数来数去,能托付的人只有阿弟你了。”   董国舅实在不想沾手:“陛下……”   “你可以慢慢找。”明德帝截住他的话,“不拘多长时间,也不是一定要找到人,尽了力即可。”   董国舅气闷,正琢磨着回绝之词,忽然灵光一闪。他虽然怀疑燕承的身世,但也不敢去查。现下明德帝让他去找柳家人,不正是个机会吗?   他做出犹豫的样子:“那……臣试试。”   明德帝露出欣慰的笑:“多谢阿弟出手相助。”   ……   董国舅回到家中,脸色难看极了。   他把仆妇都赶出去,压低声音仍难掩怒气,对董夫人道:“陛下真是太过分了,竟让我去找柳家七郎!他到底有没有把姐姐放在心上?是不是找到柳家人,我们就该滚蛋了?”   董夫人被他吓了一跳,急急伸手去捂嘴:“我的天爷!这些话也是能说的?被人听见咱们家可就完了!”   “怕什么?他要知道了,那就好好算算账!”话是这么说,董国舅还是探头去看了看,确定仆妇们都站远了,没人听到他们夫妇说话。   他灌了一盏茶,情绪冷静下来,对董夫人道:“我看这事得准备起来,姐姐八成是被蒙骗的,陛下的态度说不清……好在徐家已经知道了,等阿凌回来,该争还是得争。姐姐为了他们家呕心沥血,阿凌更是出生入死,凭什么打下来的江山让柳氏的后人来坐?那柳家大娘就不是个好东西,她儿子还能歹竹出好笋?”   董夫人叹了口气:“只怕不争也得争,晋王还没回来呢,外头就已经风言风语。太子……”   夫妇俩齐齐皱眉。他们知道那事晋王府没动手,便从先前的风波里看出了几分端倪。燕承就不是个有容人之量的,真让他继承了皇位,以后皇后、燕凌和他们董家都得不了好!   “相公,那你准备怎么办?”董夫人问,“这事你办不办?”   “办!”董国舅冷冷道,“我要趁这个机会搜寻线索,等阿凌回来,交到姐姐手上。姐姐那性子,总把人往好处想,却不知有些人面上姐姐妹妹,背地里做下不知多少肮脏事。我要一桩桩、一件件地扒出来,让姐姐看到姓柳的真面目!”   两家分开二十多年,董国舅其实不怎么了解自己这个姐夫。燕凌是他的孩子,燕承也是他的孩子,他会偏向谁董国舅完全没有把握。   但就今天这事来说,明德帝让他去找柳家七郎,干得挺不是人的。董国舅思来想去,觉得自己不能太乐观。万一明德帝就是偏向燕承呢?毕竟当初他跟柳家大娘的事自己亲眼所见,男人要是眼睛湖了屎,先前怎么英明神武都没用。   所以,他得做好心理准备。假如明德帝就是想让私生子当继承人,那么自己要好好帮着姐姐和亲外甥,把该得的东西抢回来。   好在现在局势不坏,他要是能尽快收集证据,说动皇后和燕凌,一切都来得及。 第519章 柳家人   燕凌正在开心地收拾行李。   仗终于打完了,他可以回家去了,希望时间来得及,说不定能赶上孩子出生。   只要想到一家团聚,他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去。   这时,秦先生慢悠悠地走过来,交给他一封信:“殿下,王妃来信了。”   燕凌疑惑地接过来:“不是刚送来一封吗?怎么还有?”   秦先生笑眯眯:“这封信是王妃命属下转交的。”   燕凌意识到什么,拆开来看信。   在第一封信里,徐吟很正常地写了思念之情,写了自身状况,再说到家人,最后表达了盼他早日归京的愿望。   但在这封信里,她却交待,让他路上慢慢走,最好拖过半个月再回。   燕凌愣了愣,向秦先生看过去:“你们私下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吗?”   “京里发生了一些事。”秦先生含蓄地说,“王妃想是有所安排。”   “什么?”   秦先生简短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燕凌生气:“这是谁在兴风作浪?想刻意挑起我和大哥争斗吗?”   秦先生并不辩驳,只道:“殿下不必忧心,有王妃和楚国公在,自会料理清楚。”   燕凌在帐子里踱了两步,迟疑道:“可阿吟产期将至,再过半个月,可能她就生了……”   怀孕的时候不能留在她身边,燕凌已经很愧疚了,要是连生产的时候都赶不回去,那他也太混帐了。女子生产是鬼门关,就算她身子再康健,哪有不怕的?身边有再多的人,也不能代替他。   秦先生道:“这容易,殿下可以先行一步,快马加鞭赶回去。”   嗯?前头不是在说拖时间吗?燕凌愣了一下,恍然大悟:“你是说,我假装与大军一起回朝,其实改装易容提前回京?”   秦先生笑着点头:“如此,既不会坏了王妃的安排,殿下又能早些回京,两全其美。”   “你说的是。”燕凌越发归心似箭,转身继续收拾行李,“那我明天就走,这里交给薛易。你们摆足架势,再班师回朝。”   秦先生拱手:“是。”   ……   马车晃晃悠悠,到了集市停下,车夫在外头禀道:“老爷,凤凰镇到了。”   董国舅起身下车,被冷风一吹,冻了个哆嗦。   他搓了搓手,低声抱怨:“乡下怎么这么冷?十月还不到呢!”   随从笑道:“老爷,这凤凰镇在山脚下,自然比城里冷。那句诗怎么说来着,人间、人间几月……”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对对对,就是这个!可见山里就是冷一些,夏天还好过,冬天可受罪了。”   董国舅抬头看过去,集市来往的行人,无不缩着身子拢着手,不禁感慨。   想当初柳家最爱排场,他家的公子小姐个个用度奢靡,没想到现在窝在这个地方受罪。…   而他能这么快找到这里来,还是明德帝提供的线索。为此,董国舅越发觉得他居心可疑。   住在这凤凰镇的,是柳家庶支的一位老爷,就住在集市边上。   董国舅到时,听到里头传来喝骂声:“吃吃吃,天天就知道吃,活儿一点不晓得干。你以为你还是大户人家的老爷啊,不干活就没饭吃!快去把菜地翻了!”   过了一会儿,屋里出来一个臊眉耷眼的男人,三十来岁,面皮白净,颇有几分秀气。虽然穿得破旧,但一眼看过去,跟乡下农人大不相同。   他扛起角落的锄头,还没出院子就看到了董国舅,不禁一愣。   “你……”   董国舅抬手作揖:“阁下可是柳家九爷?”   男人第一反应就是把锄头横在身前,做出防备的姿态:“你、你是什么人?新朝已经成立,皇帝大赦天下,我们家不是罪人了!”   董国舅想起随从报上来的情况,很理解他的反应。当初伪帝夺位,柳太妃逃出京城,柳家就被抄家灭族了。这柳家九郎平日花天酒地,恰巧那日宿在青楼里,逃过一劫。他仓皇躲到乡下,很快花光了身上的银钱。幸而皮囊不错,被一户寡妇看上,这才有了安身之所。   董国舅露出和善的笑容,说道:“柳九爷别急,我不是来找麻烦的。”   柳九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稍微放松一些:“那你是……”   “在下是个商人,早年由贵家七爷牵线搭桥,做成了一笔大生意,由此而发家。如今天下太平,在下迁居京城,听说柳家遭了难,所以打听了线索,来寻访七爷。”   “是吗?”柳九郎很意外,“我从没听七哥说过这事。”   董国舅笑道:“想来对柳七爷而言,这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吧?当初我们在瓦肆里碰面,为了个行首险些争抢起来,不打不相识。哦,我记得那位行首姓朱,叫蓉娘。”   朱蓉娘,柳九郎还真记得这个人。早些年确实是有名的花魁,不过等他浪迹红粉阵的时候,这朱蓉娘已经人老珠黄,赎身从良了。   熟悉的人物让董国舅的话可信了几分,柳九郎问他:“你怎么找到我的?”   “是烟霞阁的老鸨说的。”董国舅从容回答,“我给了她一百两,她说你藏在送菜的车里逃出去了,那家菜农住在凤凰镇。”   柳九郎骂了老鸨一句,好在伪帝那时候没人查到烟霞阁,不然他的人头早落地了。   “那你想怎么样?”他看着光鲜亮丽的董国舅,眼中闪过一丝贪婪,“既然我七哥有恩于你,那你来报恩吗?”   董国舅没让他失望,示意身后的长随奉上礼物:“一则,想向九爷打听一下七爷的消息,二则,也稍稍回报一下恩情。”   柳九郎迫不及待接过礼物,当着他们的面打开礼盒,看到里面摆着的金银,飞快地瞥了眼屋子,急切地将东西塞进自己的怀里。   刚塞完,就有个人高马大的妇人从屋里出来,口中喝道:“叫你出来干活,跟谁说话呢?”   随后看到董国舅一行人,妇人收住话头,疑惑地问:“你们是……”   柳九郎捂着怀里的金银,已抢过话头:“这是我的旧友,他来救我出牢笼了!魏氏你听着,你蛮横霸道,毫无妇德,今日我就休了你,从此两不相干!”   妇人勃然大怒:“姓柳的你说什么?要不是老娘收留,你早就饿死街头了!这两年吃老娘的喝老娘的,还敢说老娘蛮横霸道?”   柳九郎哪敢跟她掰扯,赶紧拉了董国舅走人,反正有这些金银,他大可以另外置产重新娶个黄花闺女!   妇人在后头大骂:“你个头上生疮脚下流脓的,良心被狗吃了!吃了两年白食,翻脸不认人,要休也是老娘休了你!” 第520章 不能说   柳九郎头也不敢回,拉着董国舅一口气跑出两条街,才道:“你说你想打听我七哥的消息?”   “是。”董国舅很看不上他的行为,面上只能装作什么也没看到,“九爷知道吗?”   柳九郎叹了口气:“我后来悄悄回过京城,听说他们都被砍了头,尸首扔在了乱葬岗,收尸也没法收了,接下来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董国舅目光微闪:“九爷一点也不知道吗?在下问了,他们并不确定砍头的人里有没有七爷。”   柳九郎摇头。   董国舅又和他说了几句话,发现他确实一无所知,才道:“虽然没找到七爷,不过找到了九爷,我也不是全无收获。时辰不早了,不如先到酒楼吃饭?回头再给九爷找个落脚之处,晚上总要有地儿睡觉,你说是不是?”   吃了几年粗茶澹饭的柳九郎想到酒楼的饭食,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连忙点头:“好好好。”   董国舅便领着人去了镇上最豪华的酒楼,要了最好的包厢,最上等的席面。   等到酒酣耳热,董国舅也把话套得差不多了。   这柳九郎自从逃出京城,只回过那么一次,并不知道柳太妃已经回了宫——他若知道,早就找上门了。   “说起来,当今这位与你们柳家是旧识啊!”董国舅笑道,“我记得,之前与你们家大小姐差点订了亲,是不是?九爷完全可以回京去,说不准陛下看在早年的情分上,将柳家旧宅赐还,那九爷就能重振家门了。”   柳九郎“嗨”了一声,挥手道:“你也知道是差点,我家大姐为了进东宫后来悔了婚,害得他急急忙忙离京逃命,我怕他回头算旧账。”   董国舅心中一动,故作惊讶:“柳大小姐也是无奈才进的宫,陛下哪能记仇呢?”   柳九郎吃得满嘴流油,咽下嘴里的鸡腿肉,说道:“什么无奈,我大姐一心要进宫,想了许多法子。后来终于成功,急忙忙把那位打发走了。这么多年过去,说不准人家早明白过来了,我才不回去找死呢!”   说到这里,他不满地都囔:“要我说,她就没这个命!当初拼命挤进东宫,结果又怎么样?没几年人都熬死了!要是她乖乖嫁给那位,现在就是皇后了!也不至于害得我们全家都丢了命……”   “居然是这样?我先前倒是听说,柳大小姐当年为他吃了许多苦……”   “其实,这也不算假。”柳九郎抹了把嘴上的油,压低声音,“事情过去这么久,人也没了,我不妨告诉你,我大姐当年怀过他的孩子!可赐婚的圣旨已经下了,我大姐只好躲去庄子把孩子打了。我也是去庄子玩,无意中看见才知道的。啧啧啧,这孩子要是活着,现在可就是太子了。唉,可惜没这个命啊!”   不,那个孩子还真的当了太子。董国舅木着脸想。   …   半晌,这顿酒终于吃完了,董国舅从酒楼出来,强忍怒火上车:“回去。”   随从小声问:“老爷,这个人怎么办?”   董国舅冷冷道:“先叫人盯着,让他享几天福。”后头自有算账的时候!   “是。”   马车往京城驶去,董国舅在心里盘算着。接下来可以去查一查当年柳氏养病的庄子,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找到知情人,那就有证据了。   路边,一个江湖装扮的男人看着他们的车马离去,目光凝重。   ……   东宫。   属臣们刚刚散去,燕承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这时候,心腹侍卫进来了,小声而急切禀道:“殿下,有紧急消息。”   燕承澹澹问:“什么事?”   “属下依照线索去找柳氏族人的时候,发现了国舅爷。”   话音未落,燕承勐地睁开眼,盯着他:“你说什么?”   心腹把话重复了一遍。   燕承脸色难看,呼吸也急促了起来:“你确定他也是去找人的?”   心腹点点头,把柳九郎的情况说了一遍:“……属下找到他时,已是烂醉如泥,但可以肯定,国舅爷就是去寻他的。”   燕承攥紧了扶手,手心全是津津冷汗,脑袋更是乱哄哄的。   舅舅根本没理由去找柳氏族人,莫非知道了什么?如果他确认自己不是董家血脉,肯定不会甘休吧?要是这件事捅出来,自己还能当太子吗?不是嫡长子,没有名分,朝臣也不会答应他当储君的。到那个时候……   难不成是母亲的授意?小二要回来了,她终于忍不住了吗?也是,这是皇位,这是整个天下,她怎么可能愿意让别人的孩子得了去?   那父亲呢?虽然上次对他表达了关心,但军需桉刚刚让他失望了一次,要不是自己及时装病,可能已经在受罚了吧?   怎么办?难道他就这样坐以待毙吗?   “殿下?”   燕承勉强将自己的情绪拔出来,想让人去叫傅先生,嘴张到一半就停住了。   他不怀疑傅先生对他的忠心,但每次说到这件事,对方都要说一句“殿下是嫡长,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但如果他不是嫡长呢?傅先生还会忠于他吗?   燕承迟疑了。他功劳不如燕凌,才能也说不上胜出,性子更不及燕凌讨人喜欢,唯一比燕凌强的,就是嫡长两个字。因为他是嫡长,理所当然被立为世子,现在更是成了太子。如果他不是,那傅先生还有什么理由奉他为主?   他的亲生母亲不是妾,不是婢,甚至不是外室,而是前朝德宗的妃子,一个无论如何也不该跟父亲扯上关系的女人,这种关系违背了任何能想到的礼法。他不是婚生子,不是婢生子,好听些是私生子,难听些便是奸生子。   这样的身份,别说当一国储君,就算站在阳光下都会被人瞧不起。要是傅先生知道,注重礼法的他只怕立时甩开手,怎么可能还帮忙?   “不能说,不能说。”燕承喃喃自语,额上冒出一层层的冷汗。   不能叫傅先生,这事只能他自己解决。   要怎么办呢?首先不能让他们拿到证据,其次父亲那里……   燕承飞快地思索着,招手让心腹靠过来:“你马上……” 第521章 灭口   事情过去二十多年,再想查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董国舅派人四下查访,倒是找到了柳氏当年养病的庄子,但是庄子早已易主,人也换了好几拨,问来问去都没个准信。   事情陷入了僵局,他正愁着,长随急急来报。   “老爷,不好了。”   “什么事?”   “凤凰镇传来的消息,柳九郎吃醉了酒,跟人争风吃醋,被打死了!”   “什么?”董国舅脸色大变,勐地站起。   长随满脸羞愧:“小的无能,没叫人看好他。”   董国舅愣了一会儿,才慢慢坐回去,喃喃道:“怎么会这么巧?那凤凰镇才多大……”   说着,他抬头问:“对方是什么人?可查过了?”   长随回道:“是过路人,事发以后跑了,官府没截到人。”   董国舅越想越是心惊:“难不成被人灭口了?”   连太子不是皇后亲生这种事都能发生,他现在一点也不敢侥幸。   只是这么一来,就有一个问题摆在面前。如果柳九郎真是被人灭口,究竟是谁干的?他查柳家人的事被知道了吗?有人不希望他查下去?   他第一个怀疑明德帝,但很快否了。是明德帝自己叫他查柳七郎的,如果觉得不对,叫停就是了,犯不着费这个事。   那是不是说明,还有人知道这件事,所以他一查柳家就动手灭口了?   可这件事如此机密,还有谁会知道内情呢?   董国舅想着想着,脸色慢慢变了:“难道……”   事情出了岔子,董国舅连出去喝酒都心不在焉的,心里琢磨着要怎么试探燕承。直接去找肯定不行,那等于摊牌了。而且,他也不确定是不是燕承干的,如果真是的话,会不会疑心他知道真相,痛下杀手?   最重要的是,他现在不能打草惊蛇。燕承还是太子,明德帝态度不明,他怕给姐姐和燕凌惹麻烦。   正想着,一辆车在旁边停了下来,车窗帘子掀起,露出燕承的脸:“舅舅,您去哪儿?”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董国舅吓了一跳,很快镇定下来,行礼道:“殿下怎么在这儿?今儿不忙吗?”   “我正是出来办事。”燕承简短地答毕,又道,“舅舅怎的如此见外?咱们一家人,用不着那些虚礼,还像往常一样叫我阿承就是。”   “这不好……”   话没说完,燕承补了一句:“父亲也是这么说的。”   董国舅只得应下:“那好吧,阿承。”   燕承又问回刚才的问题:“舅舅去哪儿?要不要我捎上一程?”   董国舅还没想好怎么办,就道:“不用不用,我近日买了些地,正想去京郊看看。你公务繁忙,这也不顺路,就别耽搁了。”   哪知燕承一副惊喜的样子:“真是巧了,我正要去京郊巡视,不如一起走吧?”   董国舅没料到这出,但他是真不想跟燕承相处,忙道:“真不用,回头他们就把车赶过来了,没得耽误你。”   “那就让他们跟在后头。自打舅舅入京,见面的次数有限,我心里委实过意不去。今日碰巧了,正好我请教舅舅一些经营的事。”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董国舅没法再拒绝,只得应下来,上了燕承的车。   别说,东宫的车驾,便是他再有钱也不能比,毕竟规格在这里。座椅既香且软,点心茶水一应俱全,车上还有内侍听候差遣。   燕承亲手给董国舅奉了茶,挥手让内侍下去,二人独处。   “舅舅都在忙什么?上回遇到舅母进宫,听说您近日时常不在家。”   董国舅含湖地说了一句:“能忙什么?还不就那点事儿。我们家迁回来了,产业自然要带回来。”   “舅舅都置办了哪些产业?我近日在学民生,正需要了解这方面的情况。”   董国舅定定神,回道:“也就买了些庄子,再看看能不能在周边买些地开几个铺子。”   “周边?”燕承很感兴趣的样子,“舅舅说的是京畿那几个县吗?”   “对,京里地价贵,买铺子还是太贵,倒是那几个县都便宜,人流也不少……”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还真讨论起来了。   说着说着,燕承冷不丁问了句:“那舅舅最看好的是哪个?凤凰镇如何?”   董国舅听他提起凤凰镇就心惊,觑了一眼,没见燕承神情异常,方才回道:“凤凰镇有点偏,还得慢慢看。”   燕承哦了声,又问起别的事来。   两人一路说着,车驾出了城门,燕承命人停下:“舅舅,我还要转道去军营,就送到这里了。”   董国舅内心松了口气,笑道:“好,你去办事,路上小心些。”   燕承轻轻颔首:“多谢舅舅关心,您更要保重。”   甥舅二人告别,董国舅登上自己的车,脱力地瘫在座位上。   吓死他了,突然问什么凤凰镇,差点以为燕承知道了。这小子到底什么情况,今日瞧着神态无异,难不成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董国舅想着想着,忽然一惊。   不对,他刚开始说的是几个县,凤凰镇却是下属不起眼的一个镇,为何燕承会单独提起?偏偏是凤凰镇,不是别的什么镇。   这个念头浮起,董国舅再也安不下心,撩起车帘喊道:“阿仲,调头,我们回城!”   但他喊了几声都没人应,董国舅察觉到异样,伸手去揪那长随的衣服。   但他手还没碰到,就被抓住了。   背对着他的长随侧过头来,将头上的帽子往上抬了抬,露出一张陌生的带着不怀好意的脸:“国舅爷小心,掉下去了我们可赔不起。”   董国舅大惊:“你是什么人?想干什么?快停车,我要回城!”   两名长随对了个眼色,同时返身扑进车厢,一个抓着上身捂住嘴,一个抽出腰带去捆他的手。   “唔唔唔……”董国舅拼命挣扎,目眦欲裂。   他现在知道了,动手杀柳九郎的人真的是燕承,这小子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现在是不是也要灭他的口?姐姐养了他这么多年,他竟这样恩将仇报!   可惜董国舅人单势孤,挣扎得狠了,对方不耐烦起来,干脆一个手刀噼晕。   马车的晃动一下停止,随即离开大路驶入小道,很快不见了。 第522章 选择   东宫。   太阳落下山头,夜色笼罩下来。   燕承自从回来,就坐在那一动不动,屋里只点了一盏灯火,幽幽暗暗,一切朦胧而不真切。   中间谢氏来过,想问他要不要用膳。内侍说他在忙,谢氏体贴地留下吃食便走了。   燕承长叹一口气,伸手覆住额头,只觉得屋子安静得过分。   他脑子里浮出白天和董国舅说话的情形。   这个舅舅他并不很熟,往常两家隔得远,他又体弱,探亲几乎都是燕凌去的。   他知道舅舅很喜欢燕凌,当初得知他留京为质,特意送了自家钱庄的印信过去,由他自由支取金银。   当然,舅舅对自己也很关切,只是对比燕凌,总少了一分亲近。   他不知真相尚且如此,如果知道真相……   燕承攥起拳头,脸上露出一丝阴霾。   看舅舅的反应,他知道自己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虽然不知道他从哪里查出的蛛丝马迹,但显然已经起疑。   这事绝对不能泄露出去,所以他只能先把舅舅扣住。   燕承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继续思索。   他的身世问题,说大很大,说小也小。大的在于,这事泄露出去,那他就失去了继承的正统性,甚至于变成一桩震动朝野的丑闻,连帝后二人也会为人诟病。小的在于,这事真正主导的人是父亲,只要他还愿意认,即便舅舅知道真相也会被压下来。   所以,关键在于,父亲还愿意认他吗?   燕承忽然犹疑起来。   天色已晚,这会儿进出宫门已经不方便了,但他思前想后,最终还是下了决心。   “来人,备车。”   ……   明德帝今晚还是没回后宫去,燕承到时,听到他跟当值的大学士说话,聊的是大军回朝赏赐的事。   如果说讨伪帝是开国之战,那灭蒋奕就是立国之战。这一战统一了江北,向天下展示了燕氏之威,东江上表,赵氏臣服,天下由此而安,人心由此而定。在此战中立下大功的将士,当然要大大封赏,半点疏忽不得。   燕承听着父亲上扬的声调,不难听出言语中的喜悦与骄傲。   他是真的很自豪,阿凌继承了自己打仗的天赋。   燕承酸酸地想着,随后听到父亲唤他:“阿承,你来得正好,过来瞧瞧我们有没有疏忽。”   燕承忙端出笑容,过去一同议事。   小半个时辰过去,事情终于初步定下,随后大学士告退,殿内安静下来。   内侍重新奉上茶水,明德帝摆手让他们都退下,屋里只剩父子二人。   “小二总算要回来了,再过半个月,我们一家就能团聚了。”明德帝笑吟吟地说着,随后又咳了两声。   燕承急忙放下杯盏,过去帮他拍了拍背,直到明德帝摆手,他才坐回去。   “父亲这咳疾怎的还没痊愈?”他担忧地问,“都多久了?”…   “无妨。”明德帝拿药丸含了会儿,待咽下去了,说道,“原本该好了,只是近日变了天,就又犯了。慢慢将养着,过不了多久便无碍了。”   说着,他也问:“你呢?病才好,没有反复吧?”   燕承摇头:“父亲安心,已经全好了。”   明德帝点点头,感叹道:“你小时候,常常一病就是大半个月,眼瞅着好了,稍不注意又加重了,可把我和你母亲担心坏了。好在养着养着,如今身子还算康健。”   燕承低头回:“孩儿有愧,让您和母亲费心了。”   明德帝看了他一眼,转移了话题:“这么晚了,你来找为父有事吗?”   燕承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他想问父亲的态度,如果自己还是他中意的继承人,那就把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把舅舅交给父亲处置。但,他要怎么说呢?说早就知道了身世,说自己一直和柳太妃有来往?   若是如此,他该怎么解释自己的态度?柳太妃想害母亲,他明知道内情,却没有坚定地站在母亲那边?父亲会怎么想他?还有母亲,知道了这件事,最后一丝情面也没有了吧?到那个时候,他还有什么筹码?等于完全把命运交到了别人手里。   还有柳熙儿和柳九郎……   燕承悚然一惊,直到这时才发现,自己早就失去了坦白的资格。他做的这几件事,只要有一丁点泄露,那就是品性问题。想到父亲失望的眼神,还有母亲……他不能说,说了,就什么也没了,连现在的也没了。   “也没什么,只是想到您近日身体不好,办完公务就来看看。”   燕承垂着视线,没发现明德帝的眼神一点点落了下去。   他点点头,说道:“小二回来得倒也及时,算算日子,他媳妇这几日就要发动了,到时候双喜临门啊!”   燕承应了声:“听元娘说,弟妹怀相很好,定能平安诞下麟儿。”   明德帝不由露出笑容:“时间过得真快,感觉不久前他自己还是个孩子呢,一转眼就要当父亲了,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稳重点。”   燕承心里不是滋味,口中说道:“他都已经成三军主帅了,怎么不稳重?您多虑了。”   明德帝赞同:“你说的对,当初把帅印交给他,为父心里还打鼓,怕他太过冒进,没想到他打得这么稳健,确实今非昔比啊!”   燕承努力让自己露出笑容:“是,小二已经长大了。”   明德帝笑着颔首:“你们兄弟都长大了。你理内政,他掌军事,日后兄弟同心,定能江山稳固。”   燕承跟着点头,心却一沉。父亲果然没打算从小二手里收回兵权,他就没想过有一个手握重兵的兄弟,自己这个储位坐得有多不稳吗?   偏偏明德帝接着道:“你别的都好,就是身子弱了些,掌不了兵。不过这也没什么,反正有小二帮你。你有你的好处,天下已经打下来了,接下来便是重建与振兴,守成之君慈和仁善为道,只要你自己持身守正,日后定能安安稳稳。”   燕承听他说一句,心就往下沉一分。父亲觉得他的好处是性子软和,要是知道他为了隐瞒自己的身世,做下那样的事…… 第523章 病倒   燕承走了,明德帝脸上再无笑容。   守成之君,以慈和仁善为道。这些话他是一点也没听进去啊!   皇后到时,看到的就是独自喝闷酒的明德帝。   她不禁生气:“这才几天没看着你,就喝起酒来了。知不知道自己身子才好?真是一点也不让人省心。”说着,转头吩咐宫人,“去煮醒酒汤来。”   骂归骂,善后还得善后。皇后叫人拧了帕子,亲自给他擦脸,嘴里念叨着:“好端端的,怎么喝这么多酒?便是有为难的事,也犯不着糟蹋身子啊!哎……”   已经半醉的明德帝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叫了一声:“阿仪。”   他是刀光里来剑影里去的铁血汉子,皇后最见不得他这副样子,顿时心就软了,坐到旁边抱着他柔声哄道:“在呢,是不是头疼了?靠着歇一歇,等会儿喝了醒酒汤就好了。”   或许是烛光醉人,明德帝看着她柔和的侧影,不自觉带了些少时的任性:“不要醒酒汤,让他们都下去,你陪我说说话比什么都好。”   皇后不由脸红,嗔道:“一把年纪了,说什么呢!”   话虽如此,她还是让侍者都下去了:“这下舒心了吧?到底什么事值得你这样?要是心里不爽快,就与我说说。”   明德帝默然片刻,从旁边的匣子里取出一物:“方才挑捡东西,看到了这个,叫我忆起一些旧事,不禁百感交集。”   皇后接过一看,发现是块玉玦,内侧刻了一行小字,细看却是:河边柳。   明德帝觑到她的脸色,小心解释道:“这是议亲时她送的,我……我当时以为这桩婚事势在必行,就收了。”   皇后倒不是生气,只是想到丈夫的过去,多少有点别扭在,便叹了口气:“这事我们不是说过了吗?都过去了,我不算这旧账。”   停顿了下,她又道:“何况,你是受害者,柳姐姐更是苦命人,只能说是天意弄人。”   明德帝轻轻应了声:“我知你最善心不过,这本是我的过错,却连累你一并承担后果。阿仪,我对不起你,更委屈了小二。”   皇后知道他指的什么,无奈地笑了笑:“都说是天意了,那时昭国公府风雨飘摇,你我哪里想到会有这么一日?阿承以嫡子之名养大,若是这会儿改弦易辙,他该如何自处?你我更是无法向天下人交待。”   她发了一会儿呆,又道:“我也觉得对不起小二,但总不能毁了阿承,无论如何,他是无辜的。”   听她这么说,明德帝心里却浮起深切的悲哀。他很想问一问,如果他不无辜呢?如果她以为的好孩子,其实早就起了异心呢?   明德帝一时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是他没教好吗?或许,当初根本不应该做出那个决定,以至于今日进退两难。   皇后回过神来,又问:“你心情不好就为了这个?往好处想,阿凌现在很好,娶到了喜欢的姑娘,又即将有可爱的孩子,在我这个当母亲的心里,再没有比他的幸福更重要的东西了。”   明德帝摇头,想说问题不在这里,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燕凌是皇后亲生的,可燕承也是皇后养大的,这些年为他付出了这么多,要是她知道燕承的所做所为,怎么受得住打击?   但,不说也不行啊,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   “阿仪……”明德帝话说到一半,忽地眉头一皱,伸手抓住自己的领口。   皇后一惊,忙问:“怎么了?”   明德帝想说什么,但已经来不及了,拿袖子一兜,便将晚间喝的药吐了出来。   他吐了好一会儿,等停下来,眼神已经涣散了。   皇后吓得不轻,急忙喊人:“来人,快请太医!”   ……   明德帝一夜之间病倒了。   徐吟收到消息,愣了一下:“陛下不是在休养吗?怎么忽然病倒了?”   小桑回道:“好像说昨天晚上喝酒冲了药性,其他的我们也不清楚。”   皇帝的身体状况是机密,她们自然打听不出内情,徐吟撑起身来:“走,我们去探病。”   进入临产期,她的肚子很大了,两个丫头胆战心惊的。   小满不由道:“王妃,要不我代您去吧?”   徐吟拒绝了:“就这么几步路,我天天都在走,没事的。”   这倒也是,她每天都会散步,算起来路程可不短。   于是一行人去了紫辰殿,皇后听说徐吟来了,一出内室就看到她挺着个大肚子,忙招呼:“快坐下。”   徐吟稳稳当当行过礼,方才坐了:“母亲,听说父亲病了,我过来瞧瞧,不要紧吧?”   皇后道:“不要紧,都是他自己折腾的。一把年纪也不知道爱护身体,叫他吃吃苦头也好。”   听这个语气,徐吟莞尔:“辛苦母亲了。”   好不容易有个人可以说话,皇后对着她大吐苦水,数落明德帝种种行迳。从伤势复发开始,整个人就古里古怪的。   徐吟一边听一边附和,事件的脉络在心里逐渐清晰起来。   两人正说着,外头来报:“娘娘,国舅夫人有急事求见。”   皇后愣了下,董夫人向来知礼,进宫都会提前递牌子,到底什么样的急事,要临时求见?   “请进来吧。”   “是。”   过了一会儿,董夫人到了。但见她面色发白,目光慌乱,看到皇后就扑过去落下泪来:“姐姐,出事了,相公不见了!”   皇后吃了一惊,忙问:“你说什么?不见了是什么意思?阿弟他……”   “他昨天出门没回来,我满京城都找遍了,也没见着人。”董夫人已是六神无主。   “你冷静点慢慢说,”皇后按住她,“阿弟昨天去哪了?什么时候不见的?”   董夫人抽抽答答地回道:“他昨天说要去京郊看地,大概中午出的门,一直没回来。我把家丁都派出去找了,约好的东家说没见到人,常去的酒楼茶馆也不见踪影,人就这么凭空不见了。”   看她又要哭,徐吟及时问道:“舅母报金吾卫了吗?先叫他们去查,若出了城,定有记录。”   董夫人这才发现自己慌乱之间竟然忘了。   于是皇后叫人去传话。   徐吟狐疑起来。所她所知,国舅正在查一些事,怎的在这个关键时刻失踪了? 第524章 找人   董国舅的失踪,在京城掀起了不小的风浪。街上金吾卫来来去去,气氛随之紧张起来。   再加上明德帝病倒,一时之间,莫名有种风雨欲来的不安。   金吾卫很快查到了东宫,燕承亲自到皇后面前说明:“昨日下午,我去京郊巡营,路上遇到了舅舅,还送了他一程。不过出了城门,我们就分道扬镳了。”   说到这里,燕承一脸懊悔:“要知道舅舅会出事,我就叫人多护送一段路,哎……”   皇后安慰他:“这如何怪得了你?谁想到京城地界还有这样胆大包天的贼人?”说着,她眉头紧皱,“如此说来,贼人就在你眼皮子底下作的乱,要是他们胆子再大些,岂不是连你也要受到冲撞?不行,这事一定要彻查!”   燕承应是:“连舅舅都敢动,岂能轻纵?”   这时,徐吟从偏殿过来:“母亲,要不这事交给我吧!按金吾卫的说法,舅舅可能被人劫走了。找人的事,我熟。”   皇后还没应声,燕承已经说道:“这怎么成?弟妹身子重,正是待产的时候,万一动了胎气如何是好?还是我来吧。”   徐吟瞥过去:“父亲正病着,朝政正需要大哥费心,如何分得了神?何况找人又不用我亲自出马,只张张口的事,不会动胎气的。”   燕承坚持:“还是不要冒险了。朝中文武那么多,难道还要你一个孕妇做事?等小二回来,我没法向他交待。”   他都这么说了,徐吟也不好再坚持,就退了一步:“那就让杜鸣一块儿去吧,他心思细腻,又混过江湖,一般的把戏都能看出来,也好给大哥添个助力。”   燕承知她起了疑心,再拒绝还会有别的招,便应了:“好,听弟妹的。”   徐吟吐了口气,退后一步:“那我就不耽误大哥了。”   燕承点点头,问皇后:“父亲还好吗?孩儿刚听说父亲身子不爽,就被这事绊住了。”   皇后叹了口气,愁眉不展:“病倒是不重,只是你父亲连日来不是伤势复发就是生病,一拖拖了个把月。这年纪上来了,哪轻得起这么折腾,我就怕他亏了身子,日后受罪。”   燕承附和:“母亲说的是,父亲这样太任性了,我这就去说他。”   皇后点点头,欣慰道:“小二还没回来,我们一家子不是生病就是不方便,还好有你撑着。”   燕承笑了笑,心里竟感觉不到任何波动,先进去看明德帝了。   明德帝安静地躺在床上,此刻呼吸绵长。   燕承走过去,看到太医正在写医案,便轻声问了些话。   太医一一答了。   燕承一边听一边点头:“所以,就是酒水冲了药性,才会一时发作起来,养一养很快会好,对吗?”   太医点头称是,又强调:“重点就在养,陛下身子算得康健,但这些年受过的伤不少,内里颇为空虚。这阵子折腾过了,再不好好养只怕会落下病根。譬如冲药性的事,再不能发生了,不然一时凶险起来,恐怕……”   燕承明白了:“你多费心,定要将父亲的身子调养好。”   “是。”   太医出去了,燕承坐到床头,看着沉睡中的父亲。   在他的记忆里,父亲从来精力充沛,仿佛随时能跟人打上三天三夜。可此刻他脸色腊黄,一下子显出老态来,让燕承意识到,原来父亲也上了年纪。   四十五岁,保养得宜的话,正是年富力强之时。但若操劳过度,就开始多病多灾了。   燕承在心中算了算,历代帝王能活过五十就算不错了,过六十便可称为长寿。如此算来,四十五岁,还真是个需要注意的年纪。   床上的明德帝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   “父亲。”燕承挂上忧心之色,握住他的手,“您感觉如何?身子可舒服了些?”   明德帝的目光定在他脸上,反应有些迟钝:“哦,是阿承啊!”   燕承挥退上来伺候的宫人,亲自扶他起来,又细心地垫上了靠枕:“母亲说您又喝酒了,这怎么行?先前的病就没好,多让人担心啊!”   明德帝虚弱地笑了笑:“这不是一时没留意吗?别听你母亲一惊一乍的,也就是多休息几天的事。”   “是吗?我可听太医说,您再不好好养,病情就要加重了。”   明德帝顿了一下,眼角余光瞥过他:“你别吓唬为父,哪有这么严重,咳咳,咳咳!”   话说到一半,又是一阵咳嗽,直把脸都咳红了。   皇后急忙进来,又是叫人拿药,又是给他顺气,好一通忙乱。   燕承被赶到旁边静静看着,心里明白了什么。   看来,病情比对外宣称的要重,母亲多半也被蒙在鼓里。   好不容易明德帝没事了,燕承禀道:“舅舅还下落不明,我这就带人去找。父亲好生养病,余事莫要担心,保重身体为要。”   明德帝颔首:“叫上吕岳,这些道道他懂得多。”   燕承垂下眼皮,无声笑了笑。   刚才大着肚子的那个要安插人手,现在生着病的这个也要安插人手,这一模一样的行事风格,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亲生父女。不过没关系,就算他们不说,他也准备这么干。   于是他平静地应下:“是。”   一路默不作声出了宫,燕承回头望去。   宫门巍峨,阳光明媚,他却感觉心里空空的,有无形的风在其中卷荡不息。   “殿下?”车驾旁的内侍小心探问。   燕承收回心思,起身上车:“回东宫,召禁军十二卫指挥使。”   “是。”   过不多时,禁军十二卫还在京中的指挥使被召到了东宫。   燕承端坐高堂,看着他们道:“国舅失踪一事,不仅关乎一人。昨日孤的车驾就在国舅附近,倘若此贼有所图,被劫持的也有可能是孤。京城防卫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决非小事。禁军拱卫京都,这责任你们谁都逃不过!”   几个指挥使你看我我看你,都没说话。这事已经上升到京城防卫的地步,他们还能驳回去不成?   燕承吐出一口气,继续道:“亡羊补牢,犹未为晚。诸位这几日就辛苦一些,哪怕把京城翻个底朝天,也要把国舅找回来!” 第525章 秋雨   禁军十三卫出动,原本就已经很紧张的气氛,更添了一分凝重。   徐焕刚出衙门,就被守卫叮嘱了一句:“国公爷早些回家吧,今日十三卫要整顿防卫,以防他们不小心冲撞了。”   徐焕已经意识到不对了,问道:“国舅爷还没找到吗?怎的严重到如此地步?”   那守卫回道:“还没消息,太子殿下亲自坐镇,要一并梳理禁军防卫。所以国公爷最好约束下仆,这两日尽量少外出。”   徐焕心中一跳,面上客气地致谢:“好,多谢你的提醒。”   一路无话回到府中,徐焕方才开口:“事情不对啊,国舅失踪固然是大事,闹得这么大是不是太过了?”   季经赞同:“禁军十三卫一起出动,这个规格,不知道的还以为失踪的是太子呢。”   这话也就是在家里说说,徐焕瞟了眼门外,低声道:“叫人递句话进宫,我瞧着要有大事,阿吟这几日就要发动了,可不能出意外。”   季经答应一声,谁知他刚出去,就带了个人进来:“大人,杜将军派人传话来了。”   徐焕一怔,却听那人恭敬禀道:“问国公爷安。时间紧迫,杜将军无法亲自前来,故而命卑下来传话。”   徐焕镇定地点头:“你说。”   这人看了眼外头,确定没有旁人,低声开口:“杜将军说了三件事,其一,王妃已有安排,国公爷不必忧心;其二,卑下走后,您想法子与家人悄悄离开府邸,今夜若无事,明日照常上值,入夜依然不住府中,什么时候事情定了,您再回来。其三,您想法子给万将军传个信,叫龙山卫随时待命。”   京畿地界的南源嫡系,除了杜鸣的禁军第九卫,还有万嵩的龙山卫。龙山卫驻防之地离京城不过几十里,调度及时可以救命。   徐焕从这段话里意识到什么,后背窜上来一股凉气:“那宫里……”   “您安心,王妃心中有数。”   徐焕吐出一口气,颔首应下:“老夫知道了,你回去复命吧。”   人一走,徐焕再不遮掩自己的忧虑,喃喃道:“果然出事了,太子……”   “看来国舅爷就在太子手里。”季经轻声道,“他怕身世败露,狗急跳墙了。”   徐焕摸了摸下巴,其实他还有很多不明白的事。譬如,燕承的身世是明德帝干的,他怕什么败露?还有,禁军大多数是明德帝的嫡系,他哪来的底气可以对抗?   想来其中有他不知道的隐情,自己人不在宫中,难知全貌,只能相信女儿了。   “既然阿吟有数,那我们做好自己的事,就是帮她的忙。”徐焕说,“你拿我的信物,叫人去找老万……”   如此这般,嘱咐了一些事。   季经一一应下:“是。”   ……   傍晚,天色阴了下来。   徐吟一手托着肚子,一手扶着门,抬头看向天际的阴云。   “起风了,怕是要下雨。”小桑说了一句,“王妃进去避一避吧。”   “无妨。”徐吟笑笑,“秋雨喜人,把茶桌搬来,我要在这里赏景。”   小桑虽然不明白有什么景好赏的,但还是听话地叫人搬桌子去了。   徐吟坐下来,凉风丝丝绕耳,消去最后的暑意。   她还以为燕承能再撑一撑,没想到一个董国舅就让他沉不住气了——这让她窥见了明德帝的态度,说明自己可以放手施为了。   一壶热茶喝完,一名宫人快步进来,向她低声禀道:“太子殿下进宫了。”   徐吟不动声色,将桌上的茶壶轻轻一推,尖锐的碎瓷声乍然响起。   她淡定地扶着宫人起身,对赶来的小满说道:“去告诉庄嬷嬷,我肚子开始痛了。”   小满吓了一跳,连王妃也忘了叫:“小姐要发动了吗?快快快,扶进去,叫庄嬷嬷来,还有准备好的东西,对了,要禀报娘娘……太医,太医呢?”   语无伦次的小满成功把气氛带得紧张起来,里里外外服侍的宫人内侍跟着一通忙乱。   ……   乌云聚合时,燕承踏进紫宸殿。   皇后急忙迎上来:“你这会儿进宫,是你舅舅找到了吗?”   燕承平静地回道:“还没有,不过我们已经搜索到贼人的踪迹,想必很快有消息了。”   皇后抚了抚胸口:“但愿不是什么要命的强人,只要人活着,别的都好说。”   燕承没心思敷衍她,只问:“父亲呢?”   “刚喝完药睡下了。”   燕承点点头,正琢磨着把她打发走,就见一个小内侍急步跑过来,“扑通”一声跪下,喊道:“娘娘!晋王妃,晋王妃发动了!”   皇后一惊,忙问:“见红还是破水了?稳婆在不在?去请太医了吗?”   那小内侍口齿还算清晰,回道:“奴婢不知,晋王妃方才在喝茶,忽然腹痛起来。稳婆已经在了,太医也去请了。”   皇后略微放心一些,转头道:“阿承,我先过去了,小二媳妇是头胎,只怕心里慌得很。”   燕承微微一笑,只觉得老天都在帮他:“我明白,母亲赶紧去吧。”   皇后匆忙交待了掌事几句,便往留芳斋赶去。   待她踏进留芳斋,豆大的雨滴伴随着雷声落了下来。   皇后心口狂跳,总有不详的预感。   随即一转念,什么吉祥不吉祥,只要自家高兴,这个孩子就是吉祥的。天家的福气,还怕压不下那些歪门邪道?便挺直了腰杆子去看情况。   正房里宫人进进出出,有提热水的,有送棉布的,还有提着吃食的,一切忙而不乱。   皇后一眼扫过去,心定了不少。看样子,并没有出意料之外的状况,庄嬷嬷处理得很好。对了,庄嬷嬷呢?   “娘娘请。”正房前的丫头撩起了帘子。   皇后踏进去,便是一愣。   “唔唔!唔唔!”这个被堵了嘴巴的婆子,不是庄嬷嬷又是谁?   她再一转头,就看到本该躺在床上的徐吟稳稳当当地坐着,面前摆着吃食,手里拿着筷子,扬眉问:“母亲用过饭了吗?不如一起吃吧。” 第526章 真实的自己   雨越下越急,天色暗了下来。   皇后走后,燕承和颜悦色地对掌事道:“孤去看父亲,你做自己的事吧。”   掌事低身应是,目送他进入内室。   床上的明德帝呼吸沉沉,脸上透着异样的红晕。   大概是响声惊动了他,明德帝很快幽幽转醒。外面雨声噼里啪啦,屋内灯光昏暗,让人一时分不清是梦是幻。   直到旁边传来一个声音:“父亲醒了?”   明德帝抬起眼,看着燕承走到床前,手里拿着帕子,轻柔地擦拭他额上的汗珠:“弟妹要生了,母亲在那边看着,我就来看顾父亲。”   “是吗?”明德帝露出笑容,伸手示意。   燕承上前托住,他便借力坐了起来。   “那边顺利吗?太医没说什么吧?”   “没有,有母亲在,想必不会有事。”   明德帝点点头,脸上掩不住欢喜:“咱家终于要添丁了!”   家里有皇位要继承,还有什么比添丁更让人欢喜的呢?燕承嘴角勾了勾,点头称是。   这时,宫人进来禀道:“陛下该用药了。”   “我来吧。”燕承主动站起,“这药要怎么用?”   宫人回答:“先服药丸,发散一刻钟,再喝汤药。”   燕承点点头,服侍明德帝吃下药丸,看了眼漏壶:“汤药放着,你退下。”   宫人恭声应是,退了出去。   燕承端起汤碗,放到一旁温着,柔声问:“父亲可觉得爽利一些?”   明德帝点头:“有你在此,为父心中高兴,自然爽利。”   燕承笑吟吟:“若是父亲高兴,孩儿天天都来。”   明德帝笑起来:“你几时也学得这般嘴甜?”   “父亲不是喜欢吗?往常我总觉得身为长子要稳重,现在想想,像小二那样也挺好的,大家都喜欢他。”   明德帝道:“小二自有讨人喜欢的地方,但稳重也没什么不好。”   燕承笑笑,看他时不时按一下眉心,便问:“父亲是不是觉得头不舒服?孩儿给您揉揉吧。”   明德帝说:“不必你亲自动手,叫宫人就是。”   “无妨的,身为子女,本该尽孝。”说着,他已经起身坐到床头,伸手按住额角。   明德帝也就由他去了。   “这个力道可以吗?”燕承问。   “唔。”明德帝应了声。   燕承揉了一会儿,轻声开口:“父亲,我心中一直有一个疑问,您可否解答?”   “你说。”   燕承停下动作,轻轻瞥过去:“在您心中,我和小二更喜欢谁?”   明德帝睁开眼,对上他的眼神。   燕承微微一笑,坦然与他对视。   明德帝轻声道:“你们都是为父的孩子,当然都喜欢。”   燕承追问:“孰轻孰重?”   “不分轻重。”   燕承垂下眼眸:“那父亲会不会觉得,把皇位交给我,亏了小二?”   明德帝深深地看着他:“皇位不仅仅是权势,更是责任,小二会明白这个道理。”   “如果……”燕承抬头一笑,“不用考虑长幼,父亲会把皇位交给小二吗?他继承了您的用兵天赋,处处不落人后,连娶的媳妇都那么得民心,他应该是比我更好的选择吧?”   明德帝不动声色:“你这是怎么了?为何要问这种问题。你已经是太子了,这些就是你的。”   燕承幽幽道:“可能是弟妹临产,眼见小二要当父亲了,我却没音没信,难免想得有点多。”他笑了笑,“请父亲不要见怪。”   真是奇怪,以前这些话根本不敢说出口,做了那个决定后,竟然就这么坦然地说出来了。大概是,他真的不在乎了吧?   明德帝点点头:“你确实想多了。孩子来得有早有晚,这没什么。”   “那……我要是一直没有孩子呢?”燕承忍不住追问,“父亲会改主意吗?”   明德帝叹了口气:“阿承,为父说过,希望我们不要被冷冰冰的纲常变成无情帝王家。历代无子的帝王多着,这些都有解决的办法。你要放宽心,相信为父,相信你的母亲和兄弟。”   燕承“嗯”了一声,垂着头不说话了。   过了会儿,他看到漏壶的刻度挪动了,起身去端汤药。   一直温着的汤药摸起来有点烫,他就拿勺子慢慢地舀着,让它冷却一些。   内侍都在外头,宫人守在门口,没有人看到他左边的袖口动了下,一个药包抖开,粉末洒了进去。   燕承看向门口,宫人们都规规矩矩地垂着视线。他袖口一拂,药包掉进炉子里,很快烧成了黑灰,了无痕迹。   而后,他端着汤药回到床前,亲自舀起来喂过去:“来,父亲。”   明德帝什么也没说,张嘴含住勺子,慢慢将汤药咽了下去。   燕承就这样看着,一勺一勺地喂下去,心情出奇地平静。   也许,他一直以来那么纠结难过,只是不敢面对真实的自己。现在放开了,反而觉得没什么可害怕的。   一碗汤药全部喝完,明德帝捂了捂头。   燕承关切地问:“父亲累了吗?那就再睡一会儿吧,正好让药效发散发散。”   明德帝晕乎乎地点头,顺从地躺了下去。   燕承看着他闭上眼睛,看着他的呼吸逐渐平顺,轻轻拉上薄被,转身出去了。   外头昏天黑地,仿佛天际破了个大洞,雨水疯狂地倾倒下来。   燕承拒绝了乘舆,在内侍撑伞下,顶风冒雨往外头走去。   半道上,他看到留芳斋的方向有人飞奔而出,便叫人喊住。   这个女人他记得,是燕凌在外头结交的江湖人,后来投过来,安排在母亲身边当女卫。   燕承撇了撇嘴。那小子就会收买人心,什么三教九流一点也不挑,也不觉得有失身份。   “你干什么去?”他问。   纪三娘匆忙行了个礼,回道:“太子殿下,属下去请太医。”   燕承眯起眼:“晋王妃不好吗?”   纪三娘一脸焦急:“属下也不知道好不好,王妃肚子痛到现在也没发动,娘娘命属下再去请几个太医来——事情紧急,属下先去了,殿下恕罪。”   不等回应,她扭头急匆匆走了。   燕承身边的内侍张了张嘴:“哎……真是没规矩!”随后转回来陪笑,“殿下莫生气,就是个不懂事的。”   燕承当然不会生气,他看向留芳斋的方向,嘴角轻轻一勾,心情格外愉快:“走吧!” 第527章 杀机   雨下得太大,官道上已经看不到行人的影子。   眼瞅着天色越来越暗,燕吉试图喊住前方一心赶路的燕凌。   “殿下,前方就是驿站,我们歇一宿吧!”   燕凌却没慢下来,大声回道:“只有十几里路,再赶一赶,今晚就能到了。”   离家一年多,与徐吟也分别了九个多月,他迫不及待想见到亲人们。父亲的伤养好了吗?母亲能不能适应宫廷生活?大哥过得还好吧?最惦记的是徐吟,她是不是快生产了?按日子推算,只怕就在这几日了,燕凌怕自己晚一日归京,错过了孩子的出生,叫她独自面对生产的痛苦。   但燕吉有别的顾虑:“可是雨太大了,连路都看不清,万一摔了怎么办?也就迟上一天,安全为要啊!”   眼见燕凌不为所动,他只能大声劝说:“殿下,这么多天都过来了,没必要急在一时,想必王妃也……”   他话没说完,燕凌忽然提缰勒马。   燕吉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拉紧缰绳。雨天路滑,天色又暗,万一撞上可不是玩的。   他们身后的玄铁卫见状,立刻做出同样的动作,一时咴咴不止。   “殿下?”燕吉试探,“您同意了?”   燕凌定定看着前方,答话的是玄铁卫统领:“你看驿站那边,是不是有点奇怪?”   燕吉转头看去,前方驿站独立于雨幕中,灯火晃动下人影绰绰。   “兵马调动?”燕吉疑惑,“是禁军吗?下这么大雨,他们要去哪里?”   燕凌转头吩咐:“去!看看怎么回事。”   立时便有两名斥候出列,大声应道:“是。”   雨水噼里啪啦砸着地面,训练有素的玄铁卫披着蓑衣一动不动,只有坐骑偶尔发出叫声,又迅速被制止。   片刻后,斥候回来了,同时还带回来一个人。   那人身材魁梧,和他们一样披着蓑衣。到了燕凌面前,他揭开斗笠,抱拳施礼:“晋王殿下!”   燕凌定睛看去,火把映出此人面容,他难掩惊讶:“万将军?”   此人正是万嵩,徐焕进京,他也跟过来了。燕凌记得,他似乎在龙山卫当统领——这就更奇怪了,京畿地界非禁军不许擅入,万嵩出现在这里,严格来说是抗旨,正常情况会被抓到皇帝面前问罪的。   “殿下回来得正好。”万嵩一句解释也没有,张口就道,“京城出事了。”   ……   今日天黑得早,太元宫的师太大发慈悲,提前结束了晚课。   柳太妃趁着今日大雨没人盯着自己,偷偷摸出私藏的首饰把玩。唉,想当初,满屋子金珠宝玉她都懒得看一眼,现在连这么根金钗都不能让人瞧见。   她仔仔细细摸着钗上的金丝纹路,想往头上试戴一下,可惜抬手碰到光光的头皮,一下失了兴致。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这时,外头传来响动。   柳太妃慌忙将金钗塞进袖子,来人已经进了屋子,笑道:“娘娘不必紧张,奴婢是奉命来传话的。”   柳太妃定睛看去,发现是燕承安排在太元宫的人,松了口气。   “原来是你啊!是太子殿下有话要说吗?”   “是。”宫人笑吟吟走过来,亲手给她倒了杯茶。   茶水是凉的,柳太妃皱了皱眉,有点嫌弃对方没眼色。换成以前,这样的丫头别想踏进她的屋子,但这是燕承的人,她只能忍下。   “说来我有很久没见到太子了,他什么时候过来看本宫啊?”   宫人脸上的嫌恶一闪而逝,迅速露出笑容,回道:“娘娘见谅,殿下最近太忙了。您不知道,陛下卧病在床,晋王妃又发动了,宫里现在一团乱,一应事务都赖殿下主持,委实腾不出空。”   听说陛下卧病,柳太妃先是眼睛一亮,随后听到晋王妃发动,她又拧起了眉头。   “徐氏要生了?她可真是好命,如果一举得男,陛下要高兴坏了吧?哎,怎么太子妃就一直没消息呢?”   说起来,那丫头好些日子没来了,她都蹭不上吃喝了,真是可惜。   宫人应声是:“还是娘娘好,一心为殿下打算。”   柳太妃露出笑容,问她:“你今日来就是说这些?没带什么东西吗?”   宫人“哦”了声,一边往她身边走,一边伸手进袖子。   正当柳太妃以为她要拿出东西的时候,那宫人抽出一条腰带,飞快地往她颈上一绕,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用力拉紧。   “唔……”柳太妃大惊,但是对方动作太快了,她向扑出去半步,就被腰带扯回来,死死吊住脖子。   疼……柳太妃瞪大眼睛,努力抬起头,对上宫人冷漠的眼睛。   她冷冷道:“奉殿下之命,娘娘屡错屡犯,今日就在这里自裁吧!”   不,她不想死!柳太妃努力伸长脖子,想挣一口呼吸,双手胡乱地往后抓去,可惜不管她怎么反抗,对方都纹丝不动。   腰带勒得越来越紧,窒息的感觉让她头昏眼花,柳太妃心中不由生出一股绝望。难道她吃了这么多苦,费了这么多劲,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吗?那个小子居然如此狠辣,不愧是姐姐的儿子……早知道当初她就不去潼阳了……   忽地身后传来“啊”一声惨叫,有道人影掠过来,攻向那宫人。   脖子上的腰带一松,柳太妃摔倒在地,捂着喉咙大声咳嗽。   等她缓过来,屋里的打斗也停了。   那个要勒死她的宫人被刺中胸口,反杀她的是个眉目英气的女子——柳太妃记得,她好像是皇后身边的女卫,叫什么……纪三娘。   太元宫其他人听到动静,赶到了这里。几位师太吃惊地看着这一幕,管事嬷嬷先一步反应过来,命人关门,喝道:“所有人都留在这里,一步都不许离开!”   刚要开口的纪三娘满意地转回头,拔出自己的匕首,问瑟瑟发抖的柳太妃:“娘娘,你知道是谁想杀你吧?”   柳太妃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纪三娘笑了笑:“知道我为什么来得这么及时吗?”她盯着目光游移的柳太妃,说,“因为你的侄女柳熙儿,在改名换姓安安生生过了一年后,急病而亡!” 第528章 没有退路   东宫,书房里灯火通明。   燕承把玩着白玉茶盏,听着外头的梆子声。   初更了,不知宫里情形如何。徐氏生下来没有?还有紫宸殿,有人发现了吗?   屋外响起内侍的声音:“见过太子妃。殿下正在忙,您要不等会儿再来?”   谢氏淡淡的声音传过来:“不用了。天气骤冷,我来问问殿下需不需要新被褥,既然在忙,你们好生伺候吧。”   随后安静下来,想必谢氏已经走了。   燕承无声叹了口气。   他知道这些日子的冷待,叫谢氏逐渐离了心,不过没关系,等事情落定,她就会明白他的苦心了。   时间一点一间流逝,铜壶又下去了一刻,屋外终于传来响动,心腹推门而入。   “殿下,宫里有动静了!紫宸殿忽然灯火通明,皇后娘娘带着太医赶过去了。”   要等的消息终于来了,燕承放下悬着的半颗心,问:“留芳斋呢?徐氏情况如何?”   “一直到现在也没生下来,擅妇科的太医都在那里,看这情形,大概是难产了。”   燕承不由露出笑容。什么叫天命?这就叫天命!都说徐氏身子康健,这一胎怀相又好,定能平安生产。结果呢,这不就难产了吗?   他起身:“走,我们进宫!”   燕承所说的进宫,可不仅仅只是进宫。他借着董国舅失踪的由头,把禁军十三卫支使得团团转,现在城中仅有皇城守卫,而东宫是有自己的禁卫的,再加上北门禁军也是他的人……   哼,一个两个都想安插眼线,正好让他把人都调出去!杜鸣和吕岳这会儿都在城外,可赶不回来了。   燕承出来,内侍立刻给他披上雨衣,擎上大伞。他快步走到侧门跨院,东宫禁卫已经集结完毕,立在风雨中听候差遣。   燕承一一扫过去,目中闪动着前所未有的坚毅的光,最后只说了一个字:“走!”   他率先出了宫门,禁卫们沉默地跟在他身后,黑压压地往皇宫北门而去。   “轰隆”一声惊雷炸响,倚在美人榻上的谢氏忽然惊醒,问道:“太子回来了吗?”   宫婢答道:“回太子妃,没有。”   谢氏拧着眉头,只觉得心慌得厉害,思来想去都不知道原因,干脆起身出门。   “太子妃!”宫婢追了上来,“这么大雨,您要去哪?”   “去看看太子。”谢氏脚步不停,哪怕半边都被雨水打湿了。   待她回到书房,屋里的灯早就熄了,有人在外头向内侍问话。   谢氏定睛看过去:“傅先生?”   傅先生见是她,忙拱手施礼:“见过太子妃。”   谢氏点点头,问道:“先生半夜来此,可是有事?”   傅先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今日他不当值,直到傍晚才听说太子命令禁军十三卫整顿防务,立时心里觉得不对劲了。   太子行事谨慎,这样的要务,往常都会叫他们审了又审,议了再议,确定没有问题,才会下发去做。可今天雷厉风行,完全不像他的风格。   傅先生本想明天再问,人都躺下了,一直睡不着,索性过来看看,哪知道一来正好瞧了个尾巴。   “太子妃可知道殿下带着禁卫去何处?”他干脆反问。   谢氏心口一跳,不祥的预感更强烈了。大半夜的,还下着这么大的雨,带着禁卫能去哪里?再说,傅先生是燕承最信任的幕僚,无论大小事都会请教他的意见,居然连傅先生都不知道,那今天……   傅先生已经从她的神色中猜出来了。   太子妃也不知道。   傅先生再也站不住,匆忙告了声罪,转身冲出了雨幕。   “哎!”谢氏思前想后,最后咬了咬牙,“走,我们也去!”   ……   雨声就是最好的掩护,北门悄悄开启,燕承带着人进入皇宫。   踏出这一步,他再也没有退路了。身为储君半夜带着亲卫进入宫廷,他已然犯下大罪。   但有什么关系呢,今夜过去,整个京城、整个天下都是他的,区区一个皇宫又有什么要紧?   即将抵达紫宸殿的时候,他被拦住了。   巡视的侍卫队长喝问:“你们是哪一班直的?这是要去哪里?可有上命?”   前头的禁卫让开路,燕承走了出去。   侍卫队长看到他的脸,不由愣了下:“太子殿下?”   燕承淡淡说道:“孤收到父皇的密旨,紫宸殿似有变故,所以带人来看看。”   侍卫队长迟疑了下:“殿下可有信物?”   “说了是密旨,何来信物?”   “这……”侍卫队长最终拒绝了:“臣失礼,殿下既然没有信物,便不能放您过去。”   燕承不与他争辩,反而诘问:“难不成你就是变故之一?”   侍卫队长驳道:“殿下岂可胡乱栽赃,臣只是尽忠职守!”   然而燕承拿定了主意,向身后一摆手:“孤现在怀疑,你与紫宸殿变故有关,在弄清真相之前,你暂且留在此处。”   说着,便有禁卫上前要将他们拿下。   侍卫队长大惊,喊道:“殿下竟在宫城动武,居心何在?”   “居心何在的是你!”东宫禁卫喝令,“太子当面,胆敢违逆,拿下!”   小队区区十几人,很快就被拿下了,燕承路上再遇阻拦,均如此行事,很快到紫宸殿前。   他抬头看着雨中这座宫殿,听着里头慌乱的脚步声,心中前所未在地平静。   “传令。”燕承冷漠地说,“有人谋害陛下,我等奉密旨前来救驾。”   东宫禁卫高声应是,带着人冲了上去。   禁宸殿的守卫被惊动了,纷纷冲出来拦人。然而燕承有备而来,人多势众,很快掌控了局面。   大雨哗啦啦地冲刷着,燕承一步一步,跨上台阶,迈进大门。   殿内灯火通明,宫人内侍站了一排又一排。这个时间,如此作派,定然有事发生。   皇后急步从里面出来,看到燕承的样子,惊住了:“阿承,你……”   燕承微微一笑,向她行了个礼,仿佛什么也没发生,又仿佛一切都不同了。   他柔声问:“母亲,听说父亲病危了,是这样吗?” 第529章 您配吗?   “阿承,你在说什么?”皇后看着他的目光既疑惑且震惊。   燕承没有接话,只向后看了一眼,东宫禁卫呼啦啦冲进来,将紫宸殿里里外外都围了起来。   “阿承!”   燕承自顾自往里走去,一边走一边道:“母亲莫怪,父亲私下留了暗线,一旦遇险就会给我传信。方才暗线突然出现,说父亲病情有变,叫我带人来守着——看起来,确实出事了!”   这套说辞多么完美,他是奉命来救驾的,可不是无故擅闯宫门。   但皇后知道这番话有多荒唐。明德帝留了暗线给燕承,却丝毫没有告诉她,是在防备谁?紫宸殿是她的寝宫,这样带兵过来,又是在针对谁?   她不敢相信这是燕承说出来的话,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个儿子。   燕承已经走到了内室门口,明德帝和白天一样躺在床上,周围乌泱泱围着一群太医。   他使了个眼色,东宫禁卫便毫不客气地冲进来,将惊恐的太医们拉出去。   内室一下腾空了,燕承坐下来,对后面的人道:“去看看。”   随行的东宫太医应了声是,到床边把脉。   “你到底在干什么?”皇后急了,“太医在救治你父亲,不要耽误了病情!”   燕承不为所动,叫人拦着,不让她靠近。   那太医把过脉,转过来轻轻摇头。   燕承目光闪了闪,张口问道:“李太医,父亲情况如何?”   李太医躬身禀道:“回太子殿下,陛下这是进食不当,冲了药性。”   “严重吗?”   李太医叹了口气:“陛下出气多进气少,脉相微弱不可察,只怕……”   “能不能救?”   李太医当即跪了下去:“臣无能。”   燕承抹了把脸,面露悲切:“不管如何,你再看一看,真救不回来,也要让父亲安心地走。”   “是。”   皇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斥道:“你在胡说什么?你父亲确实冲了药性,但还不到这个地步,你……”   她还没说完,燕承骤然变了脸色,厉声喝问:“母亲,父亲是你一手照料,昨日我来的时候,太医千叮咛万嘱咐,进食一定要小心再小心,万万不能再冲了药性,为何还会出现这样的事故?”   在皇后心中,燕承一直是个孝顺孩子,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模样,不禁怔住了。   燕承冷冷看着她:“你喂父亲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是也不是?”   皇后气愤:“阿承,你疯了吗?竟然诬陷你的母亲?!”但是明德帝的情况让她暂时压下了怒火,“这事稍后再说,先救你父亲要紧。”   可燕承并不给她这个机会,太医们都被东宫禁卫制住了,连皇后自己都被宫人拦得死死的。眼看着明德帝孤零零躺在那里,身上的银针被一一拔下。   皇后大惊失色,喝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那是你父亲!他栽培你爱护你,把毕生的基业留给你,你竟然要害他!”   “母亲这话可说错了。”燕承瞥过去,“害父亲的不是您吗?正因为他要把毕生的基业留给我,您坐不住了……”   看到皇后脸色越来越震惊,他微微一笑:“当然,怎么说您也养了我一场,这名声我还得帮您顾着点。这样吧,父亲因您疏忽之故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急病发作突然崩逝,您太过自责,所以悬梁自尽了……”   随着他的话,皇后身子一晃,脸上血色尽失。   “你……”从燕承带兵过来的短短时间里,她的世界就这么崩塌了,面上的花团锦簇被撕扯得半点不剩,露出底下流脓的恶疮。   “阿承,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我和你父亲哪里对不起你,你要下这样的手?”   对上皇后哀切的面容,燕承发现自己没有一丝波动。也许这就是他真实的样子,先前总是在内心纠结拉扯,反倒是为难自己。   “母亲,到了现在您还要装傻吗?或者说,您,真的是我的母亲吗?”   皇后对上他的目光,瞬间瞳孔缩紧:“你……”   燕承笑起来:“怎么,没想到我会知道?把别人的儿子当成自己的养了二十多年,您是不是还挺自我感动的?”他的脸色倏然沉下,眼睛里仿佛凝聚着风暴乌云,说出口的每个字都如同冰碴子般砸下来,“可要不是你,我不必与母亲分离,她也不必郁郁而终,芳年早逝!这是你欠我们母子的!”   皇后难以置信:“你都听说了些什么?是柳五娘给你编的吧?这二十几年,我如何待你你不清楚吗?竟相信她的挑拨之词?!”   燕承长出一口气,身子往后仰靠在椅背上,淡淡道:“就知道您会这么说。可您要是不亏心,会让我占去嫡长的名头吗?会任由父亲立我为世子吗?会情愿让父亲传位于我吗?说出去谁信哪!”   皇后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只觉得这事荒唐像个笑话。   燕承越发冷漠地看着她:“像您这样,坑害朋友,抢夺人夫,逼迫别人骨肉分离,当我的母亲,您配吗?”   “哈!”皇后这下真的笑出来了,说不清的悲伤痛苦,却还带着最后的希望,“阿承,我养了你二十几年,你就是这样想我的吗?柳五娘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不问问我真相是什么吗?”   燕承不为所动:“有什么可问的?我母亲都已经死了这么多年,就算你张口瞎编,我又到哪里验证去?反正今夜过去,真相也不重要了。”   “阿承!”看着这个亲手养大的孩子,皇后还不想放弃,“不要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想知道真相,我也好你父亲也好,都可以告诉你。你回头吧!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燕承已经不想听下去了,他缓缓站起来,打算把禁卫叫进来。   事情已经做到这一步了,再拖下去万一消息走漏,丢命的可就是他自己了。相反,只要他及时把紫宸殿的事了结,坐实皇帝意外病故,皇后愧疚自尽,那么身为太子的他就是名正言顺的新君,谁都不能质疑他继位的合法性,便是燕凌赶回来也无能为力。   他还是要感谢董氏,要不是这个嫡长的名头,今天哪会这么容易?   燕承撇开头:“动手吧。”   字不多,但情绪堆得不容易。这段剧情写完就完结了。 第530章 对峙   天际「轰隆」一声,惊雷炸响。   东宫太医正要扎下针,忽地「啊」一声,见鬼似的往后退去。   燕承回头皱眉:「干什么?」   太医指着床上的明德帝,吓得面如土色:「陛下,陛下……」   不用他说下去,燕承便看到已经不醒人事的明德帝缓缓坐起,几个暗卫不知从哪里闪身出来,利索地将太医制住。   几个离得近的内侍飞快地钻过去,给他披好衣裳。   埋伏在近处的禁军也钻了出来,与他的禁卫对峙。   燕承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父、父亲……你不是……」   明德帝接过内侍递来的药茶,慢吞吞喝了一口,替他接下去:「我不是喝了你喂的药,怎么还会醒着,对吧?」   燕承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哑声问:「你知道?」   「你为什么觉得我不知道?」明德帝说完,捂嘴咳了一声。   燕承不禁生出被愚弄的愤怒,喊道:「那你还喝下去?!」   明德帝脸上浮起澹澹的笑,既有自嘲也有悲伤:「你喂的药,为父自然会喝下去,这是为我的儿子喝的。」   燕承不由伸手抓住胸口的衣襟:「你……」   他脑子里乱哄哄的,各种情绪在纠缠在一起。直到身后禁卫的兵器发出碰撞声,他倏然清醒过来。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还有退路吗?事情已经做了,他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燕承长长吐出一口气,终于稳住了情绪:「父亲果然是一代枭雄,竟如此算计你的儿子。你假装被我药倒,就是为了引我上钩吗?」   明德帝无声叹了口气,声音沉重:「阿承,我给过你很多机会。如果我旧伤复发的时候,你没有安插亲信;如果你知道自己先天不足的时候,对你母亲抱有一点感激之心;如果军需桉你没有暗中对小二下手;如果你发现你舅舅在查你的时候跟我坦白;哪怕是最后,你没有喂我喝下那碗药……为父都可以原谅你。」   他越说越是痛心:「可你每件事都做了,甚至今夜上殿逼宫,亲手送你的父母去死!阿承,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听信馋言恩将仇报,你半点都不记得父母的教导了吗?」   听到这里,皇后已忍不住落下泪来。   之前被请到留芳斋,徐吟便把这些事告诉她了。她不愿意相信,可现在亲眼看到亲耳看到,由不得她不信。   燕承脸上火辣辣的。他不由想到,自己这几个月的为难,这三年多的挣扎,每每痛苦到夜不能寐,原来桩桩件件都被别人看在眼里。所以父亲就是这样看着自己做下蠢事,直到万劫不复吗?   极度羞恼之下,他豁出去了。   「够了!」他红着眼睛喝道,「你说的这么好听,何曾真心为我想过?从小到大,明面上最看重我,可实际上呢?我老老实实读书,你把小二送进军营,燕家根基在军中,你的老部下个个对小二赞不绝口,对我只有面子情。你真的在乎我吗?」…   明德帝慢慢点头,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那照你说,我该怎么对小二?」   「你既选我为太子,难道不知他功高盖主?」燕承喊道,「你把帅印交给他,还打算让他执掌天下兵马,那我呢?哪怕有朝一日继位,没有兵马护卫的皇帝,不就是另一个前周德宗!」   明德帝明白了:「你要我夺小二的兵权,斩去他的羽翼,砍断他的手脚,让他从此成为一个闲王,看你的眼色过活。」   话都说到这份上,燕承也就不粉饰了,冷笑道:「历来帝王唯我独尊,我若继位,那就是君,而他是臣,这有什么不对?」   话刚说完,明德帝手中的药碗勐然掷过去,燕承不由往后退了一步,碎瓷在他脚边溅了一地。   「你也知道他功高!」明德帝怒不可遏,「我们燕家的天下,有一半是他打下来的!我都没资格夺他的权,你还没登位就想兔死狗烹?!」   燕承被泼了一脸药,狼狈地抹了把脸,惨笑道:「父亲,你说的很有道理,可你想过没有,皇权从来不讲道理!功高盖主,下一步是什么?别忘了你的皇位从哪里来的!」   这下不止明德帝,连皇后也被激怒了:「住口!外人便罢,你明知道你父亲是什么样的人,怎能如此非议他?」   都这样了,燕承哪会认错,只梗着脖子冷笑,仿佛在说,你们果然是一伙的。   见他如此,明德帝只觉得什么话都不用说了。自己一遍遍地讲,不希望他们被冰冷的纲常变成无情帝王家,结果他全没听进去。   「罢了。」明德帝抹了把脸,不想跟他继续这个话题,「说说你怎么知道的吧,柳五娘什么时候告诉你的?我瞧着时间不短了吧?」   燕承不太想说这件事,在皇后面前,他可以理直气壮,但若明德帝站在皇后那边,那他的身份就彻底失去了正义性。   可明德帝显然不会顺他的意:「让我猜猜,我们跟柳五娘京中重逢的时候,你们不是第一次见面吧?那只能再往前推了。她失踪的那一年,其实并不在京城,而是去潼阳找你了对不对?我和小二在外征战,你母亲在府中操持家务,而你瞒着我们跟她相认了,对不对?」   燕承避开他的视线,默认了。   明德帝已经不想生气了,神情倦倦,说道:「我大概猜到柳五娘跟你说了什么,只能告诉你,这些事情跟你母亲没有关系。燕柳两家议亲之时,你亲生母亲接到了赐婚圣旨,后来我才娶了你母亲。董氏不过寻常官宦人家,哪有那个本事操纵圣意。你说她如果不亏心就不会让你占了嫡长之名,是在侮辱她的善心。」   皇后惨笑一声,续道:「想知道我为何会认你?实话告诉你好了,因为柳姐姐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与她闺中相识,有数年的情谊。我不忍心她的孩子变成无名无份的私生子,这才认下你。」   她顿了顿,好不容易止住泪意:「我真想不明白,你为何会变成这样,柳姐姐明明是个温柔善心的人,你怎么就学得跟那柳五娘一样?」   说完,殿门传来响动。在双方禁卫的对峙之下,徐吟提着剑大步从外头进来:「温柔善心?这可不好说。」 第531章 揭露   燕承听得声音,转回身看到她的肚子,不禁面露惊愕:「你还没生?」所以说,生病的这个假装生病,生产的那个假装生产,全都在骗他!   徐吟向后看了眼,拱卫着她的女卫们立刻向两边散开,占住紧要位置。   随后,一个缁衣女尼被押上来,按在他们的面前。   皇后看清她的模样,低呼一声:「五娘!」   燕承更是骤然色变,死死瞪着她。   徐吟先向帝后行礼:「父亲,母亲。」   明德帝神色缓和了些,说道:「你这么大的肚子还东奔西跑,辛苦了。」   徐吟毫不居功:「这都是儿媳应该做的。」   她每天不辞辛劳活动筋骨,就是防着像白娘子一样法力尽失,叫别人抓了空子。所幸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哪怕临产她还能健步如飞,而燕承丝毫没有防备。   皇后有点糊涂,抬头问:「阿吟,这是怎么回事?」   徐吟转过去,目光投向燕承:「这个问题应该问大哥才是。一个柳九郎,一个柳熙儿,现在再加上柳太妃,大哥嘴上为生母伸张正义,实际上对亲外祖家一点也不留情,说灭口就灭口。」   皇后大吃一惊:「阿承,柳五娘便罢,那柳熙儿对你算得上有情有义,你怎么能……」   她还记得当初柳熙儿如何为他开脱,要不然那事他也不能摘得干干净净。   燕承狼狈地撇开头。他确实不想杀柳熙儿,要不是后来一桩桩变故把他逼到悬崖边上,他也不能下这样的决心。   「所以母亲不必愧疚,」徐吟接下去,「他根本不是为生母鸣不平,而是以此为借口,掩盖自己肮脏的内心。」   「住口!」燕承恼羞成怒,喝道。   明德帝也好,皇后也罢,终究是将他养大的长辈。徐吟算什么,凭她也来数落他?   徐吟又怎么会理会他?转头禀道:「父亲,有些事情,也许你们都误会了。」   明德帝想到她进来时那句话,心中竟是一跳:「说下去。」   徐吟便从袖中取出一卷手札:「舅舅举宴那天,母亲在董府遇到了程氏夫人素芬,这是她与旁人说的话,恰巧被舅母听到记了下来。其后,舅母又找金城长公主打听了一些事,验证了程夫人所说。想是舅舅为了查清这些事,才会被大哥发现而失踪。」   明德帝愣了下。他让董国舅去查柳七郎,就是故意让燕承误会,没想到这竟然不是误会!怪不得那天小舅子看他的眼神不太对,这可真是歪打正着。   内侍将手札呈了上来,明德帝怀着复杂地心情展开,然后就被内容震惊到失语了。   见他久久不说话,皇后忍不住问:「她们都说了什么?」   明德帝没接话,只将手札递过去。   然后,皇后也愣住了。   「这……怎么可能……」   徐吟道:「父亲母亲若是不信,可以召程夫人和金城长公主来见。二十几年前的事,说久远也不是太久远,人证总能找到几个,就比如……」   她看向地上的柳太妃。   燕承听着他们的对话,直觉事情不妙,厉声对柳太妃道:「你害我在先,现在又编了什么瞎话来污蔑我生母?」   柳太妃被堵了嘴说不了话,听得这话又气又怒,狠狠瞪向他。   得到徐吟的示意,纪三娘当即上前,将她嘴里的破布扯出来。   柳太妃终于能说话了,第一件事就是「呸」地冲他吐了口口水,恨恨说道:「污蔑?你母亲还用得着我污蔑?我替她遮掩还差不多!古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落在你身上真是半点没错。明明没见过你娘,这狠毒自私的劲真是一模一样!」   「你……」燕承想冲过去,可徐吟带来的女卫虎视眈眈,他动不了。   看他这样,柳太妃反倒笑了:「其实你猜到了对吧?不然怎么会想堵我的嘴。既然你都要杀我了,那我还给你留什么面子!燕承,你就不是个好种!你娘生前好高骛远见异思迁,一心想着攀高枝,可惜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么命,现在你也是一样!她当不上皇后,你也当不了太子!」   「住口!」燕承脸色涨得通红,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你这个满嘴谎言的疯妇,凭什么在这里胡说八道!」   「凭什么?凭我为你娘付出了二十年的青春!」他怒柳太妃更怒,她想到自己这二十年的日子,面上不见得风光,内里更是惨淡,在宫里伏低做小,也就过了一年的好日子,这一切都拜她的好姐姐所赐!   事情都到这份上了,脸皮也撕破了,柳太妃只想报了眼前的仇,便转过头对帝后道:「你们不是想知道真相吗?我告诉你们!我姐姐从来就没想进燕家的门,她一心惦记着的,是这座紫宸殿!」   帝后二人已经看了手札,此时再听她这么说,心中五味杂陈。   柳太妃嘲弄地笑出声,对明德帝道:「想想你以前的样子,一个留京的质子,既不得圣心,内里又空虚,昭国公府还不知道能维持几年的体面,我姐姐怎么可能会看上你!她一开始盯的就是东宫,可惜宫里也没看上她,反倒看上了董姐姐。」   皇后皱眉道:「什么看上不看上,宫里只是将适龄的官家女都打探了一遍罢了。」   柳太妃却道:「董姐姐心思不在这里,不清楚也不奇怪。当时太后确实相中了你,已经叫人去打听了。只不过我姐姐故意放出消息,说你早有意中人,太后这才打消了念头。」   皇后愣了下,与明德帝对了个眼神。   金城长公主的证词里说过这件事,但不知道消息从哪里打听出来的,没想到幕后主使竟然就是柳家大娘。   「不过,她这么做也是白费功夫。董姐姐是退出了,但最后定下来的良娣是叶氏和孟氏,没她的份。」柳太妃扫过燕承,露出一个讥诮的笑,「当然了,我姐姐可不是个轻易放弃的人,于是她又想了个主意,趁着秋猎的时候有空子可钻,悄悄把见不得人的药下在了东宫的酒杯里……」   这个秘密无异于惊雷,帝后都呆住了,齐齐望向她:「你说什么?!」 第532章 最厉害的死人   帝后不同寻常的反应,让徐吟意识到这件事不简单。   柳氏与明德帝这桩旧案,其实有一个关节是不通的。既然柳氏千方百计想进东宫,又怎么会跟当年的昭国公世子有了实质的关系?而且她手头还有定情信物在,说明两人确实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现在听到柳太妃抖露出来的旧事,她有了不太好的猜想。   难道……   果不其然,柳太妃看向明德帝,嘲弄道:「庆哥哥,你还记得那杯酒吧?很不凑巧,那杯酒是你替他挡了。」   !   刹时,徐吟如同醍醐灌顶。原来如此,这就是柳氏不得不和当年的昭国公世子议亲的原因,也是帝后二人对燕承抱愧之故。   她转头看去,燕承的脸色煞白,冲柳太妃喊道:「不可能!我母亲怎么会……」   「这就是她干出来的事!」柳太妃目光怨毒地瞪着他,「她为了进东宫,想生米煮成熟饭,谁知道弄错了对象。彼时你父亲已经和你嫡母在议亲了,出了这事,两家只好作罢,转而求娶她。她当时也死了心,既然进不了东宫,只能退而求其次,老老实实嫁去昭国公府。」   所以才有了所谓的定情信物,才有了别人眼中的互许终身。既然只能嫁去昭国公府,柳氏自然要打起精神来笼络未来丈夫的心。   明德帝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不堪,他对大柳氏情分虽浅,可到底是青梅竹马,那短暂的一个月里,他也曾认真地对待她,决心负起责任共建家庭。   后来经历种种变故,得知她香消玉殒,他心中始终存有愧意。要不是自己害她怀上燕承,两相逼迫之下,她不会冒险堕胎,以至于坏了身子,早早病故。   可是现在,有人告诉他,她根本就不是受害者,而是加害人。他才是个大冤种,因为她的野心算计,婚事一波三折,与喜欢的姑娘差点错过。甚至于二十多年后,还要面对由此引发的麻烦。   他不由看向皇后。她的心情和他一样复杂,两人默不作声对视了一眼,最后化为一声苦笑。   「后来呢?」皇后已经极力冷静,声音仍然发紧,「她既然认了命,为什么后来还是进了东宫?」   柳太妃冷笑一声:「没过多久,她在马球会上又见到了德宗皇帝。也是巧了,当时他遇到一点麻烦,姐姐帮了他,两人有了独处的机会。谁都没料到姐姐那么大胆,都已经失了身了,竟还敢勾搭东宫太子。没过多久,我们家就接到了赐婚圣旨。」   再后来的事,不用她说了。   明明是费尽心思使的诡计,柳氏却装成受害者的样子,让彼时的明德帝以为她被迫入宫,自责不已。甚至,为了避免得罪东宫,他不得不匆忙离开京城。   「你们没想到自己这么傻吧?」柳太妃看着帝后二人,幸灾乐祸,「其实也怪不得你们,谁会怀疑一个死人呢?尤其还是在少年时期留下美好回忆的人。我姐姐最厉害的地方,就在于死得早,你们怀念还来不及,哪里会怀疑她!」   帝后二人都没说话,燕承却忍不住了,他双目赤红,厉声喝道:「你胡乱编排什么?不过是欺负我母亲已死,没人揭穿你的谎言!」   柳太妃哈哈大笑:「这个话,你拿来堵别人的嘴就算了,我可是替了你娘进宫占位置的,手里会没有证人吗?」   燕承目光一缩,竟不敢说话。   看他这样,柳太妃不禁痛快:「你竟还维护她,知不知道她害得你多惨?」   燕承皱起眉头:「你胡说什么?我都没见过她!」   「可是你倒霉啊,托生在她的肚子里!」柳太妃哼了声,继续说后面的事,「就在她准备入宫的时候,忽然发现有了你。想想当时她有多恐慌吧,即将进宫当太子良媛的人竟然有了别人的种,到时候欺君之罪压下来,我们全家都完了!逼不得已之下,她喝了打胎药……」   打胎……燕承愣在了那里。   「你想到了?」柳太妃欣赏他惨白的脸色,「没错,这碗药差点把你打下来,姐姐遭了很大的罪,好不容易救回来,大夫告诉她,她再也受不住药性,再打可能连命都没了。没法子,我们只好买通太医,说她生了病,送到庄子养着,你才有机会出生。」   柳太妃露出恶意的笑:「现在你懂了吗?为什么你会早产,为什么你生来体弱,为什么你姓燕却没有半点习武的天赋——这一切,都拜你那个娘所赐!」   燕承连连摇头,不愿意相信这个真相,但理智告诉他这是真的。他因为自己难有子嗣而怨天怨地,甚至迁怒于养母,根本症结却在生母身上?   柳太妃依然喋喋不休:「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简直大吃一惊。你刚出生的时候弱得跟小猫一样,没想到燕家竟然把你养得这般康健。你也别怨我骗你,这是你娘欠我的!她把自己折腾死了,还要我进宫替她的位置。要不是她,我能吃这二十年的苦?她害的我,我当然找你!」   说到这里,她又神经质地笑道:「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我真没想到,你连熙儿也杀了。她连我都背叛,却为你处处开脱。」   徐吟听到这里,冷笑道:「太妃娘娘,别把自己说得这么无辜。你敢说你不是自愿进宫的?说你姐姐惦记着荣华富贵,你也不遑多让啊!」   柳太妃很想驳回去,但是看到她手里的剑,缩了缩。   「反正害他的不是我,他要不是自己动了心思,能被我随便说动?这一年多来,我一直在太元宫清修,他做的这些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话虽如此,可要不是柳太妃去潼阳挑破他的身世,燕承也不至于这么快生出异心。一步错,步步错,直到铤而走险,再也回不了头。   徐吟在心里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帝后。   明德帝沉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皇后只觉得这一切荒唐极了,喃喃道:「怎么会这样?当初柳姐姐最爱扶助弱小,要不是她出手相救,我可能已经……」   柳太妃闻言笑出声来,不屑地道:「她救的你?董姐姐,你要不要回想一下,当时是什么情形?」 第533章 我不配   皇后记得,那是她初到京城发生的事。   她在祖籍出生,十岁才跟着父母上京。京城的贵女眼高于顶,瞧不起她这个乡下来的「土妞」。每每她随母亲出门,同龄的小姐们在一处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看着。   柳家姐姐就是那个时候认识的,她没有嫌弃她,带着她一起玩耍。在柳家姐姐的帮助下,她渐渐融入了京城的闺秀圈子。   柳太妃大笑起来,嘲弄道:「董姐姐,你果真是乡下来的土妞,也太好骗了吧!只不过随便说两句话,既能展现她的善心,又多了个言听计从的跟班,何乐而不为?唉,其实也不怨你,我姐姐惯会表面功夫,除了家里人知道一二,外头谁不夸她?」   皇后脸色越发惨白。时间隔得太久,少时的记忆只给她留下了美好的影子,没想到背后会是这般龌龊。   柳太妃继续道:「只不过,她这回看走眼了。原以为你就是个衬托她的绿叶,没想到那么快你就让那些贵女刮目相看。她平日自命才女,却比不上你这个小跟班。什么焚香点茶,你总是学得又快又好,风头也渐渐盖过她去,你说她怎么不讨厌你?」   说到这里,柳太妃感叹:「要我说,你确实是她的克星。她费尽心思想要的东西,你都不用刻意去争。名声也好,人缘也罢,入宫的名额,还有……」她的目光瞥向前头。   明德帝冷声:「她既无意于我,又何必管我中意谁?」   柳太妃笑出声,目光戏谑:「庆哥哥,你真是一点也不懂女人的心思。她喜不喜欢你不要紧,反正你不能喜欢别人,最好一辈子都把她放在心上,像小时候一样时时照顾她迁就她,为她赴汤蹈火。」   这话听得帝后二人都皱起了眉头,徐吟毫不客气地驳道:「什么叫女人的心思?她冷漠自私,就以为天底下的女人都冷漠自私吗?」   柳太妃不敢在她面前造次,目光缩了缩,便避过了这个话题:「董姐姐,你仔细想想,她救你那回,具体情形如何?」   说起这件事,皇后的记忆既深刻又模湖。那种命悬一线的恐惧她到今日还清清楚楚,可除此之外的事,反而被冲澹了。   记得那天也是某家举宴,不知是下棋还是猜谜来着,她输了一着,被打发去湖边采荷花。   荷花离岸边有点远,她极力伸手去够,腰被什么撞了下,就摔到湖里去了。   她在湖里挣扎着,昏迷之前,看到岸上柳姐姐惊慌失措的脸庞,然后就被她喊过来的人救了。   皇后脸色越来越苍白,她一直先入为主,听到柳氏喊人,以为她是来找自己的……   「想起来了?」柳太妃看着她,「她原想把你推下水出出气,谁料被你看到了脸,只能装作来救你的样子。而你这个傻子,真把她当成了救命恩人。」   说到这里,柳太妃不禁感叹:「我姐姐也就是死得早,不然你们都被她玩弄于股掌。她生下那个孩子,我们原想远远送到乡下去,我姐姐却说,生都生了,总要派上点用场,于是她写了一封情真意切的信,和孩子一起送到了潼阳……」   帝后齐齐露出不忍回想的神情。   那封信堪称字字泣血,也让他们好不容易步入正常的夫妻关系降入冰点,一个内疚自责,一个被恩情绑架。   「不得不说,我姐姐确实算得深远。谁能想到大周帝室就此一蹶不振,反倒燕氏愈加强盛。要不是最后棋差一着,我柳氏亦将贵不可言。」   是啊,要不是燕承犯蠢,他们一家子辛苦打下来的江山,就落入了柳氏后人之手。   帝后二人沉默着,殿上气氛沉郁下来。   徐吟却听不下去了:「呵,什么深谋远虑的聪明人,十足十的蠢货罢了。」   她转向柳太妃,毫不客气地道:「德宗皇帝懦弱无能,陛下却雄才大略,当初她弃陛下而就德宗,足可见鼠目寸光,毫无识人之能。再者,她意图进宫却只想得出下药这种下三滥的招数,结果如何?勉强进了宫,却把自己的身子糟蹋了,荣华富贵都没享用几年就变成了泉下鬼,你说她算得深远?」   柳太妃张嘴想回,却被堵回去。   徐吟继续道:「试想一下,她当初若不作怪,今日会是什么情形?第一种可能,陛下与娘娘顺利成婚,她亦能挑一个如意郎君,凭借多年的情分,今日必定水涨船高。」   「第二种可能,她与陛下顺利成婚,那么今日坐上皇后宝座的就是她自己,大哥成了名正言顺的嫡子,未来的皇帝都出自柳氏的血脉。」   「还有第三种可能。她怀胎以后,好好将孩子生下来,再送到潼阳。大哥没受到落胎之害,也就不会先天不足,那今日谁输谁赢还是未定之数。」   说完,徐吟都有点同情他们了:「三个机会,她一次也没抓住,弄到现在柳氏族灭,连最后活着的几个族人,也被她的儿子亲手斩除。柳氏就因为出了她这么个女儿,落了个血脉不存的下场,你说她算得深远?可真是祖坟冒青烟啊!」   柳太妃被她说得脸色灰败下来。她对这个姐姐感情十分复杂,一方面恨她把自己拖下水,这二十年仿佛活成了她的影子。另一方面又为她的谋算感到得意,一个两个都被耍得团团转。现下被徐吟毫不留情地说破,既觉得不服,又隐约痛快,最后万念俱灰。   逃过一劫的柳九郎死了,柳熙儿死了,再加上她……柳氏完了,彻底完了。   机关算尽又如何?连人都死干净了,一切都成了空。   明德帝长叹一声,看向燕承:「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燕承听了这些旧事,思想完全被颠覆了,此刻眼神涣散,再无来时的理直气壮。   他原以为,是皇后对不起他母亲,他本就该是嫡子,那么今日的行迳虽不光彩,但占住了理。可柳太妃这么一说,他何止不占理,根本就是鸠占鹊巢。   他的出生是生母阴谋算计,他体弱多病是生母自私自利,父亲从未想过娶他生母,母亲更是彻头彻尾的受害者,所谓救命之恩其实是害命之仇……   燕承不由看向皇后:「母亲……」   皇后心灰意冷,撇开头:「我不配当你的母亲。」   燕承心中一颤,想到自己先前问的那句话:当我的母亲,您配吗?   现在皇后回答他了。   可他只觉得浑身冰冷。   静默中,殿门再一次被推开了。   外头夜雨连绵,出现在门口的身影让众人大吃一惊。   「小二?」   「阿凌!」 第534章 知不知道   燕凌身上穿着骑装,手里提着斗笠,整个人不停滴着水,显然是冒雨赶回来的。   也不知道他在外面听了多少,此刻脸色惨白如同游魂。   这一幕让徐吟想起前世在渡口客栈初遇他的情形,也是这个模样,甚至连时间都差不多。   她忽然有一种冥冥之中注定的感觉,如果今生他们没有提早相遇,这会儿就是他丧母破家之时吧?还好这些事现在都没有发生,他虽然知晓了兄长的真面目,但母亲还在,家也还在。   “阿凌,你怎么回来了?”皇后一半惊喜,一半难过。惊喜于儿子的归来,难过于让他看到这么丑陋的真相。   燕凌试图扯出一个笑容,却难看极了:“母亲。”   他这个表情让皇后悲从中来,不由伸手抱住了久别的儿子,放声痛哭:“阿凌!”   燕承撇开头。他设想过很多种重见燕凌的情形,唯独没有现在这种。他以为自己在燕凌面前是理直气壮的,不料真相剥开,却只有难堪。   忽地眼角余光瞥到门口的身影,他如遭雷击。   “元娘……”他喃喃道。   殿门外站着的,正是太子妃谢氏,旁边则是护送她来的傅先生。   谢氏举步上前,禁军得到徐吟示意,收回斧钺,让她进去。   到了近前,燕承越发不敢看她:“元娘,我……”   自从知道自己的身世,他心里便有一个结。齐郡谢氏的长女,如果他不是嫡长,哪来的资格娶她?现在她知道了,自己非但不是嫡长,还是个生母包藏祸心的私生子,那她……   “啪!”一个巴掌狠狠甩过来。   燕承脸上浮起清晰的指印,却没感觉到疼,只木然抬起头,看着眼前泪眼婆娑的谢氏。   该打的,她有理由打的。他在心里说,听着她大声斥骂的声音:“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你没有心的吗?母亲待你多好感觉不到吗?把你拉扯大的是母亲,日日照料你的是母亲,你生病她比谁都急,她爱你胜过她自己,你怎么能听别人挑拨几句就怀疑她?”   谢氏一边说一边落泪,拖着他下跪:“你给我跪下!好好向母亲谢罪。”   说着,压着他向皇后叩头:“母亲,他不知好歹,他猪油蒙了心,他该死……您罚他吧,就算把他打死都是该的。您出出气,想怎么打怎么打,要是不够还有我……怪我没有看好他,让他跟那些人混在一起,都怪我,都怪我……”   她呜呜痛哭,泪流满面。   徐吟无声叹息,转开了头。谢氏自然是可怜的,事情不是她做的,她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却必须和丈夫一起承担后果。可即使到了这个地步,她还是想为他开脱,想帮他减轻罪责,这不免让她感到难过。   原来女人的一生,就是这样和别人绑在一起的。倘若今天出意外的是燕凌,她也没有什么分别。“行了。”明德帝澹澹出声,“阿凌,你怎么说?”   燕凌转过来:“我有几句话想问大哥。”   明德帝点头允了。   燕凌便走过去,在他旁边蹲下。   自从他出征,兄弟俩也有一年多没见了。他还盼着回来一家团聚,怎么也没料到再见是这般情形。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些事的?”他问。   燕承竟不敢看他的眼睛,过了一会儿,低声回道:“伪帝登基后没多久……”   燕凌点点头:“三年,所以有三年了。”   燕承垂下眼睛,没接话。   “所以这三年时间里,你就是这样想我和母亲的?表面上什么也不说,心里却恨我们入骨?”   “……”   燕凌忽然暴怒,抓着他大声喝问:“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问?我们二十几年的兄弟,二十几年的母子,这情分就不值得你问一句吗?”   燕承仍然一言不发,他答不上来。   燕凌气得眼泪都出来了:“我的大哥,是个孝顺父母、友爱兄弟的人,他光明磊落,勤勉诚恳……我们兄弟同心,平定了天下,将来还要一起重建盛世。你把他弄到哪里去了?你把他还回来!”   在他的悲声里,燕承终于捂住了眼睛,流出泪来。   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怎么会走到这一步,明明刚开始的时候,他不是这么想的……   皇后更是泪落如雨,哪怕不是亲生的,也是她亲手养大的,这么多年,看着他长大,看着他成家,这情分与亲生的孩子何异?也因此,背叛更加痛彻心扉。   “你知不知道,父亲回京之前曾经交待过我。他说你体弱,不擅武事,怕你坐不稳江山,怕你压不住那些人,所以他把帅印交给我,他叫我帮你,让我们兄弟齐心协力……你以为他是偏心我吗?他只是希望我们都好!”   这事燕承却是第一次得知,他睁开眼,不由去看明德帝。   明德帝转开了头。   于是燕承明白了,直到这一刻,他才彻底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父亲扶持燕凌不是要压自己,而是压那些人。河兴、漳州、东江……天下虽然一统,可那些人仍是地方豪强,收服他们绝非一朝一夕,只有他自己根本镇不住。   “父亲……”   明德帝早已经伤心过了,此时澹澹说道:“虽然你的存在是个意外,但为父从来没有推脱过责任。已经决定给你的,没有理由夺走。我是对不起小二,可这是我的错,不是你的错。事到如今,你也承担自己的责任吧。”   燕承泪流满面,叩下头去:“是,孩儿鬼迷心窍,利令智昏,忤逆犯上,无颜立足世间,请父亲赐儿臣一死!”   谢氏闻言大哭起来,喊道:“父亲,他是该死,可是这么多年了,求您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饶他一命。我们离开京城,我们流放好不好?母亲,求求您了。”   皇后泪如泉涌,终究什么也没说。   良久,明德帝发话:“我们辛苦养你这么大,如何亲手送你去死?燕氏根在潼阳,今得天下,理应追封先祖,修缮帝陵。你回去吧,且到先祖面前谢罪。” 第535章 为我的儿子   回潼阳守陵,比流放还体面一些。   谢氏哭着叩拜:「谢父亲开恩,谢父亲开恩。」   燕承没想到自己做下这样大逆不道的事,父亲还是留了他一命。他越发相信了燕凌方才说的话,父亲从来没有想过放弃他,是他多心,是他猜疑,是他辜负了父亲的爱子之心。   如果他没有受柳太妃挑拨,如果他对父母对一点信任,如果他愿意把这件事问出口,是不是今天就不会走到这一步?可惜,这些机会他一个也没抓住。   「是,孩儿遵命。」   禁军走上来,要将他押走。   燕承在皇后面前停下,颤抖着嘴唇想说些什么,终究什么也没说,只跪下来叩了个头。   父亲终究是他的生父,爱他护他是血缘天性。可母亲不是他的生母,这二十多年的养育关爱更加难能可贵。在她面前,任何道歉的话都苍白无力。   皇后扭开头不看,直到禁军把燕承带下去,她望向他的背影终于放声痛哭。不知是为二十多年的母子亲情,还是因为二十多年的欺骗。   燕凌跟着流下泪来,他只能揽着母亲,轻轻安抚她。   谢氏过来叩头,说了句「母亲保重」,便跟着出去了。   最后是那位傅先生,跪下来脸色惨白地说了句:「臣该死。」   明德帝神情澹澹:「我将阿承托付于你,是看中你实干的才华,没想到你的才华用在了不该用的地方。既然如此,你也跟去修帝陵吧。」   傅先生心中一颤,脸色灰败:「是。」   主上看中他的实干,他却致力于耍弄心计——可话说回来,他要知道燕承的身世,给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出这种主意!   怪只怪自己心思不纯,总想立下更大的功劳以稳固地位,以至于南辕北辙,越错越远。   最后是柳太妃,刚才她图一时痛快,把事情全给倒了出来,这会儿倒是感到后怕了,哀求道:「庆哥哥,这些事都是姐姐交待的,我……我只是照她说的做,你看在我们过去的情分上……」   「我们有情分吗?」明德帝并也不想跟她多说,转头交代,「柳氏太妃思念前周德宗成疾,悬梁自尽,朕怜其一片痴心,赐陪葬皇陵。」   内侍们应是,上前拖住柳太妃。   死到临头,柳太妃心寒胆战,慌忙喊道:「庆哥哥,庆哥哥……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啊,不要杀我,饶了我……」   说到一半,嘴被内侍堵了,涕泗横流地被拖了下去。   一场逼宫闹剧,到这里差不多结束了。燕承与柳太妃固然是罪有应得,可帝后与燕凌同样心神俱伤。   徐吟让人收拾善后。待参与谋逆的东宫禁卫都被押下,屋里只剩他们一家子,明德帝忽然捂住嘴,咳出一口血来。   皇后大惊失色,急忙扶住他:「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装的病吗?太医!太医!」   明德帝摆摆手,对她露出个虚弱的笑:「病是真的,只是没那么重……你放心,养养就回来了。」   「你还说这种话!」皇后一边哭一边骂,「你既然早知道这些事,还拿自己当诱饵,嫌命太长是不是?这么糟蹋自己,有没有想过我?!」   明德帝怅然叹道:「子不教,父之过。这是对阿承的交待,也是对阿凌的弥补。」   徐吟想起了刚才在外面听到的话。   这是为我的儿子喝的。   原来他说的儿子,不止燕承,还有燕凌。喝下那碗药,是给燕承最后的机会,也是为燕凌铺路。   太子弱晋王强,废太子而立晋王,不管明面上的理由多么充足,世人必定以最大的恶意揣测真相。那么,燕凌将永远摆脱不了莫须有的   罪名,乃至流传后世。   想把他完全摘出去,唯一的法子,就是让燕承的罪行完完全全暴露在世人面前。所以明德帝喝下了那碗药,以自己的身体为代价,来给燕凌扫除障碍。   燕凌虽没听到那句话,可不难明白父亲的用心,不禁动容:「父亲!」   「为父对不起你。」明德帝看着风尘仆仆的儿子,眼睛湿润,「这一切原本就属于你,可因为父亲的过错,导致你失去嫡长之名,以至于今天为人猜疑。这是为父唯一能为你做的,虽不能完全杜绝,但至少叫你干干净净地得回应有的东西。」   燕凌不由落下泪来,跪到他面前:「我不在意的,父亲,我不在意……」   「为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明德帝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胸口又传来痛意,再次咳出血痰。   「太医!叫太医!」皇后哭着喊道。   明德帝躺下去前,又推了燕凌一把:「进去!不要叫人知道你在这里,等全部事了再回京!听到了吗?」   燕凌慌乱中只来得及点头,就被内侍推进了隔间。   他神情恍忽地站着,抵京不过短短一个时辰,世界就被颠覆了。   「我知道你很难过,」徐吟握住他的手,「但父亲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把你摘出去,你不要辜负他。」   燕凌点点头,目光落在她隆起的肚子上,终于能跟她说一说话了:「对不起,让你一个人经历这些……怀胎很辛苦吧?我都没有陪在你身边。」   久别重逢,又感受到了他的体温,徐吟露出澹澹的笑:「是很辛苦,不过我们以后有很多时间,你想陪多久就陪多久。」   燕凌点点头,心情激荡之下,只有拥抱才能稍稍缓解。   「还好有你,」他喃喃道,「还好有你在,不然我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   他知道她为此付出了多少。送过来的两封信,一封让他快快回来,一封让他慢些回京,都是为了今日做准备。   外面大雨噼里啪啦,不知道过了多久,太医终于结束了救治,得到明德帝病情稳定的消息,燕凌提着的心稍稍放下了。   他想着天色太晚,不如先送徐吟回去,低头却看到她扶着肚子皱着眉头。   「怎么了?」他又紧张起来。   「肚子疼,」徐吟倒吸一口凉气,「我……好像要生了。」   燕凌顿时慌了,喊道:「太医!」 第536章 天明   宫里发生这么大的动静,朝臣们当然不是一无所知。   从入夜开始,街上时不时有兵马呼啸而过,透露出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息。政事堂诸位相公感觉不妙,试图去打听消息,就发现宫门被锁了。   如果到这一步还意识不到发生了什么,那他们也枉坐朝堂了。   几位相公一商量,便决定去搬救兵,找相熟的禁军指挥使。   但他们很快发现这条路不通,禁军十三卫全被燕承调出去了,根本不知道到哪里去找。也有人灵机一动,去了楚国公府,不料府里空空荡荡,主子一个也不在。   这下子,他们的心凉透了。   “楚国公跑了!定是提前得到的消息。”   “东宫,一个时辰前,有人看到东宫出动了大批禁卫。”   “是太子吗?为什么?”   诸公百思不得其解。明德帝就两个儿子,晋王固然强势,可他人都还没回来,夺嫡还没影子,太子何至于此?   再者,陛下对太子有多看重,有眼睛的人都看不到,根本没有理由啊!   “这其中怕是有误会吧?说不定太子是去救驾的,谁知道楚国公为什么跑呢?”   诸公默然。晋王虽然还没回来,但谁不知道晋王妃也是掌过兵的?禁军可一直都是她在理事。   但要说晋王干的,也有一样的问题。争都还没开始争呢,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夺嫡也要走走流程的好吗?   不管想不想得通,宫里有事是事实,所以他们还得面对一个问题。   等宫门开了,他们怎么办?万一陛下没撑住变天了,他们怎么办?是臣服还是死谏?   胡思乱想中,时间一点点流逝。到了丑时,雨势稍小,宫门终于开了。   “陛下有旨,宣诸位大人觐见。”传话的太监是明德帝身边的人,这让众臣大喜,围上去七嘴八舌地问。   “公公,陛下可安好?”   “宫里没事吧?”   太监脸上并无喜气,叹道:“诸位大人去了就知道了。”   这话让众人又提起了心,顶风冒雨跟着进了内廷。   紫辰殿灯火通明,不同寻常的凝重气氛让大家意识到先前发生了什么,所幸没有横尸满地这种极端情况,稍稍缓解了他们的情绪。   但是,突然响起的痛呼声让他们打了个激灵,顺着声音看去,偏殿兵荒马乱,宫人们端着东西进进出出,时不时还传来女子的低呼声和说话声,外头还有待命的太医。   “怎么回事?”他们不由问道,“谁受伤了吗?”   “这倒不是。”太监平静地回答,“是晋王妃在生产。”   众臣你看我我看你,脸上有着惊疑。他们知道晋王妃住在宫里,但这里是紫辰殿,不可能把产房安排在此处,所以……   不等他们多想,皇后从偏殿出来了。   “见过娘娘。”诸公行礼。   皇后脸色不太好看,点了点头:“各位大人,陛下就在里面,请。”   众臣脸色微妙起来,前几日听说陛下病了,现在竟起不来床了吗?   他们安静地进入寝殿,宫人将床前的珠帘撩起,让他们清楚地看到里头的情形。   万幸,明德帝是醒着的,靠在床头正在喝药,但他的脸色着实难看,嘴唇发青,哪还有先前的英武。   众臣下拜:“参见陛下。”   “起来吧。”明德帝摆摆手。   待他们起身,他向旁边扬了扬下巴,于是内侍总管将今晚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抹掉了身世这一部分。   这实在令人吃惊,不免有人疑惑,太子为何要做出这样的事。   明德帝澹澹道:“先前军需桉,朕疑心他做了手脚,他以为朕要废他。”说到这里,他不耐烦,“朕头疼得很,这逆子就关在前殿,后续如何处理,由首相安排。”   皇后垂泪道:“陛下喝了那碗药,太医救了半个时辰才救回来,万万不能再操劳了。”   众臣悚然一惊。居然严重到这个地步,陛下可是多年征战的人啊,身体向来强健,要是救治不及时,岂不是连命都没了?   太子往常看着温和勤勉,怎么能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弑父弑君,天理不容啊!   内侍总管补上一句:“晋王妃察觉异动,赶来救驾,这才动了胎气,不得不就地生产。希望菩萨保佑,叫小皇孙平安出世。”   话说到这里,众臣再无怀疑。看看帝后的样子,再看看晋王妃的处境,今晚要真让太子把事情做成了,那就被一锅端了,正在回朝路上的晋王只怕连京城都进不来。   太子……真是看不出来。   明德帝将重要的事交待完,便摆了摆手:“朕有心无力,余下的事交给你们了。”   众臣躬身应是,行礼告退。   出去之前,皇后叫住首相:“陛下已经说了,叫他回潼阳修祖坟去,你们……不要折辱他。”   说到后面,她又垂泪,众臣心中戚戚。   到底是自己的孩子,做出这样的事,仍然留了情面。太子,唉……   不过,今晚这样收场,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陛下还在,局面就不会动荡。太子虽废,但还有晋王。倘若晋王妃顺利生产,燕氏绵延子嗣,又有了新的希望。   或许是老天听到了他们的祈求,一声婴啼响起。   皇后停下脚步,明德帝抬头向外看去。   众多目光的注视下,偏殿的门打开,稳婆出来报喜:“生了,王妃生了!是个小皇孙,母子平安!”   随着这句话,沉闷了一晚上的紫辰殿重新鲜活起来,阴霾随之退去,笑容回到了众人的脸上。   不知什么时候,夜雨停了,天际出现一抹微光,天亮了。   “就叫天明吧。”明德帝看着窗外,“大名为启。”   启,开也,一日之始。   臣子们都明白了他的意思,没有人提出异议。   太子事败,晋王自当上位,这是毫无疑问的事。   再者,晋王妃挺着那么大的肚子还赶来救驾,忠孝之心可鉴。这个孩子落地平安,是吉祥的象征,还不让皇帝偏爱一些吗?   “恭喜陛下,麟趾呈祥。”   “恭喜娘娘,儿孙绕膝。”   “恭喜王妃,喜得贵子。” 第537章 善后   外头人都走了。   燕凌已经换过衣裳,看着软乎乎皱巴巴的孩子,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摆。   「你就这样抱,托着脖子,对了,不要抖,稳稳抱住就行。」皇后教他。   燕凌很快就像模像样了,抱过来给徐吟看:「你看像谁?眼睛这么大,一定像你。」   徐吟笑了:「都没睁开怎么知道?反正我看不出来。」   燕凌喜滋滋的:「反正我看着像。」   抱了一会儿孩子,皇后便接过去:「等会儿你就要走了,好好陪阿吟吧。」   「是,母亲。」   闲杂人等都出去了,屋里只剩他们二人。   徐吟往旁边挪了挪:「躺会儿吧,这一晚上累坏了。」   燕凌依她所言,躺下来舒服地叹了一声,将她抱住。   「辛苦你了,一定很疼吧?」   生产之事,历来男子不进产房,但他既然赶回来了,又怎么愿意避出去?因此全程都陪在她身边。   亲眼看到孩子的出生,这个过程震撼到他了。原来妇人生产是鬼门关,并不是一句虚言,血淋淋的场景,不见得比战场上的刀光剑影轻松多少。   徐吟闭眼靠在他肩头,轻轻应了声。   「很疼,很怕,不过你在这里,我有底气。」   燕凌越发心疼,说道:「是儿子也好,我们完成了传嗣之责,日后你可以不用再遭这个罪了。」   徐吟就笑:「我生孩子,不是为了传嗣,是因为心中有爱。」   心中有爱。   燕凌喃喃念着,将她又抱紧了些。   这是对他的爱,也是对孩子的爱。因为有爱,所以成了一个家。它是来处,也是归途。   ……   皇后把孩子抱过去,明德帝看了眼,便道:「我身上不好,别过了病气。」   皇后依言交给乳母,命她们好好照料,回来陪他说话。   「阿吟平安生产,这事算是了了,接下来你安心养病吧。」   明德帝应了声,又看着她:「别光说我,你心里也不好受吧?」   皇后露出个勉强的笑,神色难免沉郁:「所以你前阵子就知道了,只不告诉我。」   明德帝握住她的手,长叹一声:「我如何说得出口?再者,也是盼着他能悬崖勒马。」从知道这件事开始,他就一再地给机会,只要燕承能回头,他就不把这事告诉皇后,哪知道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你也别太伤心。」明德帝拍了拍她,「我们能做的都做了,尤其是你,再没有亏欠他的。你瞧小二就没这样,倘若换他处在老大的位置,只怕柳五娘一找过来,他就把人扣下回家说了,哪会有后面的事。」   皇后想了想,这确实是燕凌的行事风格,不由露出一丝笑意。   「你说的是,每个人性子不同,我都一样教了,无愧于心。」   明德帝欣慰而笑:「是这个理。咱们虽然失去了一个儿子,可多了一个孙子,终究是有福气的。」   说到这个,皇后又落下泪来:「希望他能想明白,不要再钻牛角尖了。」   「我会让人看着他,不会叫他再犯错了。」   皇后想想又道:「谢家那边,你回头表示一下,元娘未曾犯错,还跟去潼阳吃苦,是我们对不住她。」   明德帝应下:「我心里有数。」   待过上几年,事情淡了,谢氏大可以归家。至于燕承,他要真的悔过自新,自会安度余生,如若不然,他就亲手料理了,不给燕凌留下麻烦。   ……   几日后,皇帝下诏,废太子燕承为庶人,令其回潼阳修建帝陵。   百姓们这才知道,那天晚上兵马来来去去是因为什么。   徐焕坐在长乐楼的雅座里,听着偶尔飘过来的窃窃私语,感慨万千。   「没想到啊,真是没想到,都说太子勤勉好学,礼贤下士,居然会做出这种事。」   「是啊,这是不是有点不合情理?太子已是储君,又没犯什么错,怎么就想不开了?会不会是……」   这话一说出来,就被喷了回去:「会不会什么?诏书写得清清楚楚,自己不听就想编点东西出来是不是?陛下如今卧病在床,那碗药难道不是太子亲手喂的?无论如何,对君父做下如此大逆不道的事,就是不该!」   「是啊,何况陛下如此爱护他,如此行迳真是不忠不孝,其心可诛。」   那人还挣扎了一下:「话虽如此,但我们不知道其中的曲折……」   「你就别遮遮掩掩的了,不就是想说晋王吗?」有人拆穿他,「晋王可还没回来呢,甩黑锅之前也不先看看。」   那人有点心虚,强辩道:「京里不还有其他人吗……」   「你想说晋王妃?晋王妃可大着肚子呢,听说那晚动了胎气,还好最后母子平安。」   「行了,都打住吧。陛下宽厚,不以言入罪,但也要适可而止,真追究起来,妄议君上可不是小事。」   于是一群人很快说起了别的话题。   徐焕露出满意的微笑,陛下到底把事情料理干净了,没让燕凌沾上恶名,这下他可以放心了。   这时,帘子被掀了起来,董国舅探进来笑眯眯地道:「我方才在外头瞧见背影,就说是楚国公,果然没有认错。」   徐焕哈哈一笑,请他坐下:「国舅爷也来喝茶?快坐。」   董国舅不客气地坐了,叫人上新的茶点。   徐焕打量他一番,问:「国舅爷没吃什么苦头吧?」   董国舅唉声叹气:「怎么没有?稀里湖涂被打晕,醒过来就被关着,可吓死我了。」   他差点以为小命不保,关了一天一夜被放出去,才知道自己被明德帝当成了诱饵。好在这个姐夫没太过分,暗中派了人保护他,不然一定找姐姐告状。   「那可要多补补。」徐焕笑着把天麻乌鸡汤推过去。   董国舅连连点头,一边吃一边问:「楚国公可看过外孙了?哎幼,长得可真好,以后定是个俏郎君。」   徐焕笑眯眯:「身子康健就好,旁的不重要。」   「这你放心,爹妈打的好底子,虎头虎脑结实得很。哎,我可得好好准备满月礼,送什么好呢……」 第538章 理想与情话   又过数日,大军回朝,全城欢庆,万人空巷。   晋王殿下终于正式归京。   东江同时献上贺表,以示臣服。   自此,新朝从法理到实质都完成了一统。   ……   秋高气爽的日子,最适合出门游玩,偏偏徐吟还在月子中,只能在廊下摆了小炉食盒等物,假作野游,倒也自得其乐。   「东江王过世了,姐夫说,等诸项事务了结,翻过年他就带一家子进京。」燕凌一边剥橘子,一边跟她闲话。   徐吟仰头沐浴阳光,应了声:「东江王能撑这么久,已经不容易了。」   「是啊,当年我们去东江的时候,他就已经不能理事了,这又撑了四年呢!」   「还好有这四年,东江才能安安稳稳。」徐吟接过橘瓣慢慢吃着,「所以说,姐夫已经决定放弃封国了吗?」   李氏和其他割据的军阀不同,他们在前周立国的时候,就得到了封国自治的特权,这么多年,东江如同一个小王国,虽称臣上贡,但不受管辖。   燕凌递过帕子给她擦手:「东江氏族过强,姐夫这些年也下决心料理过,奈何根子在那里,不动摇是不可能根除的。他思来想去,还是接受了我的建议。」   去除封国,回归大统。   徐吟感叹:「姐夫大义。」   不是谁都有这个魄力放弃百余年的基业,哪怕它在慢慢腐烂。   燕凌称是:「所以我允了他,进封吴王,世袭罔替。」   自新朝成立,还没有真正世袭罔替的爵位。原来的河兴王,现在的豫王是爵位最高的,但也只是世袭三代而降等。   李闻愿意去除封国,免去一场战争,值得这个世袭罔替。   「所以我明年就可以见到姐姐了。」徐吟眉开眼笑。   燕凌笑着点头:「等他们一家来京,天明就有玩伴了。」   徐思的儿子是春天出生的,比天明大了一岁半,日后上学玩耍都能一起。   「对了,二姐的婚期定下了,豫王和乔夫人不日将会进京。」徐吟说。   燕凌应道:「我必送他们一份大礼。」   楚九比他还大一岁,徐佳也十八了,他们的婚事因为战事拖延到现在,想赶在年前办了。   接下来一件事,让燕凌迟疑了一下:「长宁公主最近给你写信了吗?」   「怎么了?」徐吟听出了不同寻常的意味。   燕凌道:「阿鹿跟我说,他想娶长宁。」   徐吟大吃一惊:「他们俩什么时候搭上的?」   要说他们见还是见过的,当初在南源的时候,阿鹿来贺她生辰,长宁公主也在。但她记得,这两个人根本没私下说过话啊!   燕凌说:「先前南源那边腾不出空,长宁帮着押送了一次军需……」   徐吟有点乱:「要说身份他们很匹配,但……」   这几年长宁把营田县管得很好,南源那边渐渐也插上了手,徐吟考虑过这事,想叫明德帝破格提拔,给她个告身……   「凉王怎么说的?」她问。   「阿鹿说,他想娶一个能跟他一起治理大凉的女人,当初想娶你就是看中这一点。现在他觉得长宁很合适,一则前周已亡,她若嫁去大凉那里就是她的家;二则长宁眼界开阔懂政务,正是他需要的王妃。」   徐吟还是迟疑:「但婚姻不仅仅是合适,这桩婚事长宁背井离乡,没有感情怕不长久。」   燕凌笑了:「你怎么知道他们没有感情?阿鹿这个人,我还是有几分了解的,要是他对长宁没好感,不会跟我说的。他知道长宁的身份很特殊,娶了前朝公主,立场就有了微妙的变化,他向来审时度势,愿意冒这个险,可见长宁很合他心意。」   这么说也是。虽说长宁公主和她情同姐妹,但身份就是最大的阻碍,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娶前朝公主。   「那等她写信吧。」徐吟说,「只要长宁愿意,就成全他们。」   说完,她又感慨:「我原本还想看看,女子主政会走向何方,长宁要是嫁了,又看不着了。」   燕凌道:「这事我考虑过,最根本的还是途径。便是破格让她理政,别的女子呢?既不能科举,就不能入仕,不成体系,终究只是昙花一现。」   道理是这样没错。徐吟默默吃了一瓣橘子。   燕凌又道:「所谓外女主内,这是几千年来的习惯,也是最适应当下的法则,就算凭人力改了,恐怕也不能长久。倘若我们真想改变,那就要找到根本的规则,使之成为可以流传千古的定律。阿吟,你别着急,我们慢慢来。」   再也没有任何情话,比把她的理想放在心上更深情,徐吟不由一笑。   「好。」   两人说着细细碎碎的琐事,时光安静而祥和。   待徐吟出了月子,孩子办过满月酒,燕凌带着他们回了晋王府。   他是这么跟帝后说的:「我和阿吟都想过几年松快日子,也叫天明多多接触外头的人和事,免得养成不知疾苦的性子,所以立储的事还是晚几年吧。」   反正帝后只有他一个孩子,以后也不会有储位之争,所以明德帝应了。   说起来,晋王府还是燕凌一进京就挑中的,谁知道准备了那么久,成婚才一个多月就出征了,都没好好住过。   两人带着孩子回王府,一进去,就看到了清玄正陪着人在门房喝酒。   徐吟愣了下,走过去行礼:「道长。」   正在美滋滋喝着酒的邋遢老道看了她一眼,笑眯眯地应了声:「哟,回来了。」一副熟稔的口吻。   管事过来想呵斥他,见着王爷王妃非但不行礼,还像大爷一样坐着——但被燕凌制止了。   「道长是来还那一饭之恩的吗?」徐吟问。   「是,也不是。」老道抿了口酒,「天下动荡,帝星不得归位,老道只是梳理天道,顺带报恩罢了。」   徐吟想了想,看向燕凌:「是他吗?」   老道哈哈一笑,抛下手里的酒杯:「可以是,也可以不是。帝星从来不是某一个人,而是民心所向,民意所趋。」   说完,他起身拍了拍清玄:「走了!此间事了,与为师回山清修吧!」   清玄答应一声,拎起自己的刀,跟着老道出去。   徐吟转头看去,他在门口抱拳施过礼,师徒俩大步流星,很快汇入人群不见了。 第539章 明珠(结局)   明德二年,东江去除封国,设九座州府,李氏举家入京。   徐吟与姐姐重逢,看到她幸福美满的样子,与前世判若两人。   明德四年,赵氏进京,漳州就近归入西北路,天下再无割据的豪强。   明德七年,皇帝退居养病,下诏立晋王为太子,交付政务。   八月底,太子携同太子妃巡视边关,行至凉川。   这座边关小镇,与前世相比热闹多了。没有兵灾,政局稳定,商人络绎不绝,俨然成了东西通行的纽带。   徐吟行行走走,到了一座客栈前。   她不由笑了:“还在啊!”   一旁的燕凌随口问:“你来过?”   她点点头,兴冲冲地迈进去。   客栈里热闹极了,说书人口沫横飞,正在讲周朝末年英雄辈出的故事。   “……话说天下之大,能人辈出,尤其遭逢乱世,英雄或起于行伍、或起于田亩,或起于闺阁……南源刺史徐焕聪敏机警,极善经营,但今日要说的并不是他,而是他的女儿……”   燕凌用肩膀碰了碰她,兴致盎然道:“说你的。”   徐吟知道民间有说书人拿自己写演义,但还是第一次亲耳听到。再回想起前世的情形,不免感慨。   那时她亡命天涯,在这里听着别人胡乱编派自己与姐姐。而此时此刻,不管说书人还是茶客,对故事里的她只有佩服与景仰。   还有燕凌,当时他一身落魄在这里听说书,今生终于得回了他应得的一切。   “哎,你什么时候来过的?我怎么不知道?”燕凌问。   “上辈子。”徐吟笑眯眯地答毕,出了客栈。   什么上辈子?哪来的上辈子?燕凌摸了摸鼻子,跟上去:“又在逗我玩。”   长河落日,大漠黄沙,这是与中原完全不同的风景。汉人,胡人,西域人,在这里相会,操着各种语言交流。没有刀枪,没有鲜血,谈得高兴了举杯同饮,起了龃龉也就互相骂上几句。   徐吟随手拿起一把弓,问长着大胡子的异族摊主:“怎么卖?”   大胡子摊主用带着口音的官话回答:“十两。”   看她很感兴趣的样子,殷勤地介绍:“这是我们蕃国特产的牛筋做的弦,您瞧……”   徐吟试着拉了几下,将它抛给身后的女卫:“工艺一般,不过材料不错。”   女卫立刻递上银两,大胡子摊主做成今天第一单生意,乐得合不拢嘴,说着吉祥话:“多谢客官,祝两位百年好合。”   哪有买兵器祝人家百年好合的?果然是异族,不通风俗。徐吟一边笑一边摇头。   燕凌感慨:“还好父亲与西戎那一战把他们打服了,不然哪有现在的太平。”   徐吟点头:“历来中原强大,边疆太平,中原没落,边疆便起战火。为了更长久的太平,你要多努力才行。”   燕凌笑:“是我们一起努力。”   ……   入夜,他们宿在驿站。   朦朦胧胧中,燕凌感觉周身燃着火。他看到徐吟站在废弃的城墙上射了一箭,又看到她进入着火的驿站,被人扣住咽喉。着火的梁柱塌下来,他冲进去,看到她奄奄一息的样子。   他听到自己悲痛欲绝的喊声:“徐吟!”   徐吟醒过来,将他推醒:“怎么了?做噩梦了?”   好一会儿,燕凌终于睁开眼睛,梦里的情形在他眼前走马灯一般闪过,脑子里仿佛又多了十年的记忆。   当他看到身边的徐吟,猛地伸手抱住,喃喃地落下泪来:“我想起来了,原来我差一点失去你了……”   “你想起……”说到一半,徐吟明白过来,伪帝死前亦恢复了些许记忆,那么他想起前世的事也就不奇怪了。   燕凌抹去额上冷汗,情绪慢慢稳定下来。   “怪不得你之前跟我说,如果方翼的罪行没有被揭露,那我们就走向另一条路了。原来那条路,我们确实走过。”   徐吟轻轻拍抚他的背:“别难过,那些事都不会发生了。”   体会到梦中的失去,燕凌越发感谢命运:“谢天谢地。”   他的脑子里,比徐吟多了一段记忆。那是她死后的事,他回了京城,了结了燕承,然后进宫找父亲……   幸好,那老道没有骗他。   徐吟好奇:“你真的全想起来了?那些事都记得吗?”   燕凌点头:“差不多吧。”   “正好我想问你,前世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燕凌笑道:“你不是猜到了吗?自然是来找你的。”   “所以,你来找我,方翼来追杀你,然后我发现了方翼……原来这是个圈啊!”   燕凌的声音沉下来,抚着她的背道:“这是我最后悔的事,倘若早点解决了方翼,你就不会……”   徐吟却安慰他:“我那时身中蛊毒,本来就活不久了,不是你的错。”   话虽如此,蛊毒至少还有一丝解开的希望。   她感叹道:“当初我听说,你意图杀兄弑父,阴谋败露不得不逃亡,还在心里感慨天家无情,权势迷人眼。”   “这消息是大哥放出来的吧?”燕凌不以为意,“我留了信与父亲,哪有什么杀兄弑父,他也太着急了。”   别说,想起了前世的记忆,他心里对燕承的歉疚少了许多。   今生燕承有心无力,但前世他真的做了。趁着父亲受伤之际,毒杀了母亲,后来更是处处想要自己的命。   还好今生徐吟一直提防着他,要是再让他做成一回,那真是后悔莫及。   想到这里,他对父亲生出些许愧意。原来前世他一直误会了父亲,以为他钟情于柳氏,放纵燕承害了母亲。如此说来,他也不是没有错,倘若早些与父亲说清楚,是不是后来不会走到那一步?   还好,今生有徐吟在,母亲安然无恙,他也知道了父亲的心意,父子亲人之间再无隔阂。   外头传来驼铃声,这座边关小镇逐渐从睡梦中醒来。   徐吟起身推开窗,熹微的晨光中,太阳一点点挣出地平线,将光明洒向人间。   燕凌从身后抱住她,心中充满失而复得的庆幸。   前世,他满心孤苦,一身狼狈,只敢将她深藏于心。今生,彼此干干净净地相遇,他终于捧住了心中的明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