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万行情书》 作者:荔箫   文案   当红作家玉篱身陷抄袭门。   历经半个月的发酵,身败名裂,封笔退圈。   -   同时,圈内著名作家经纪人陆诚在朋友的工作室遇到了一个构思奇佳、文笔精妙的新作者。   陆诚有心挖墙脚,捧出新一代神级作家。   “谢小姐的水平看起来不像新人,以前的笔名叫什么?我们或许可以合作一下。”   谢青:“玉篱。”   【声明】   除特殊注释外,文中所涉所有作家、作品、网站及其他相关企业均为虚构且无原型,请勿对号入座。   【排雷】   ※该作者不赞同以过往感情史及性行为评价人品的风气,请洁党不要看这个作者的文,我们各走各的路。   ※拒扒榜,拒一切盈利及非盈利性质的转载。   新浪微博:荔箫Leechee,欢迎关注~   内容标签:励志人生 爽文 逆袭   主角:谢青 ┃ 配角: ┃ 其它: ================   第1章   十一月末,北京顺义某别墅区,灵墨工作室。   谢青在楼道等试稿开始的时候刷了下微博,意外又不太意外地看见自己又挂在热搜第一,后面还挂了个暗红色的“爆”字。   这是两个星期以来的第四次了。   好多人都在调侃,说她一个作家圈的人搞出了娱乐圈的流量。   还全是负面流量。   谢青关掉微博,整理心情,准备全神贯注地应对接下来的试稿。   不是她不食人间烟火不在意这些事,而是如果继续在这件事上浪费时间,她又要没钱食人间烟火了。   她的银行卡里总共还有不到500块钱。   生活总得继续,热搜上那一场硬仗她也并不打算当逃兵,所以她来了灵墨工作室。   灵墨工作室是做代笔的,在圈子内算绝对的灰色产业。而且代笔这一行本身就是欺骗读者的存在,大多数人都对此嗤之以鼻。   可但凡人类的社会结构还在,大概就无法避免有人要靠灰色产业生存。文学圈又有文学圈的特殊性——在这个圈子里,有很多“傻子”即便混不下去也不想退出,自己没有搞独立创作的能力,便宁可给人当代笔也要咬牙继续做这一行。   灵墨工作室通过一年时间,把自己做成了这个灰色产业中的战斗机。   作者间盛传这个工作室的负责人是富二代/煤老板/土大款,因为这个工作室的运作模式实在烧钱。   绝大多数代笔工作室都是线上工作的,代笔工作本身也不需要面对面完成,在线交稿就可以了。   在这样的前提下,灵墨工作室依旧有四分之一的代笔是坐班的。   而且,工作室还为他们提供包吃住的条件,住的是负责人本人在北京郊区买的别墅,也不知是哪根筋没搭对。   也正因此,其他工作室的代笔走走留留,但灵墨工作室的工作机会需要抢。   熬不下去被迫来做代笔的作者大多没什么钱,谁都希望有个包吃住的环境。   写小说嘛,饱暖才能思□□。不用为下一顿饭发愁的时候,才能安心写东西。   9:00,助理准时拿着稿子出现,打开大办公室的门,请试稿的作者们进入。   谢青挑了间离门不太远的格子间,接过助理递来的稿子看看,一共三张A4纸。   前两张是一篇古言文的开端,第三张上附着大纲和几个简单的人设,最后有一句言简意赅的试稿要求:续写三千字,中午12:00前完成。   谢青轻轻地吁气,在助理要离开时询问:“请问有纸和笔吗?”   很多作者在开始写作前都喜欢用纸笔先理一理脑子里的思路,助理没觉得奇怪,告诉她说:“抽屉里就有。”   谢青边道谢边打开抽屉查看,助理就转身离开了。   屋里噼里啪啦的机械键盘很快开始,谢青打开电脑上的播放器找了首轻音乐来听,拔开笔盖闷头开写。但耳机不太隔音,对面两个人的窃窃私语一字字地渗了进来。   “哎,看绮文出版的官博没,玉篱发封笔退圈的声明了。”   “在热搜上扫了一眼,没细看。她道歉没?”   “没有,就说因为近期的舆论压力太大封笔退圈,别的什么都没说。”   “……”   谢青握笔的手顿了顿,抬头点开播放器把音量稍微调大了一点,又埋头继续自己写自己的。   她知道她们在说那条被转了3万多热搜。   她右侧的两个格子间坐的都是男作者,他们时速都很高,三千字的稿子不到一个小时就敲完了,也无所事事地聊起了八卦。   不过男频和女频的八卦一直不太互通,两方也相互不感兴趣,他们说的事跟微博热搜没关系。   谢青听到离得近的这个说:“哎,你知道工作室负责人为什么一直没露脸么?”   离得远点的那个说:“不知道。”   “我一朋友在诚书文化上班,说诚书文化的总裁今天在这儿。”   “诚书文化?去年弄出了好几个大IP的那个诚书文化吗?”听者表现了明显的不信,“他来这种小工作室干什么?”   “不知道。”开始这个话题的人不厚道的扒不出下文了,话题就此终结。   谢青对诚书文化这四个字有点耳熟,但一时没想起为什么,笔下没停,继续写了下去。   她写稿一投入起来就什么都顾不上,八卦左耳进右耳出,更想不起喝水看时间。   等差不多写完了手头的情节,她抬头一看屏幕,才发现都11:48了。   糟了——!   她赶紧打开WORD开始敲稿子,可手速有限,就算是照着写好的稿子敲也没能多快。屏幕右下角的时间跳到12:00的时候,她才敲出了八百多字。   刚才带她进来的助理出现在门口,礼貌地敲了敲门:“大家可以提交打印了,五分钟内有效哦。”   谢青:“……”   五分钟,再生死时速也打不完了。   在墙边的打印机响起机器开始运作的声响时,她放弃了挣扎,犹豫着站起来提问:“那……那个,我没打完,能交手写稿吗?”   屋里十几道目光唰地全扫到了她脸上。   坐在她旁边的男生扑哧一声,匪夷所思道:“这年头还有人手写啊?!”   谢青接受着这些目光的洗礼,有一种自己是个怪胎的错觉。   正在打印机边收拾打印稿的助理也错愕了一下,然后大概是出于善意不想让她难堪,助理伸手向她走过来:“给我吧。”   稿子收齐,助理客气地请大家去客厅稍作休息,锁上办公室的门就上楼去交稿。   客厅的茶几上有茶水和点心,不过大家都没什么心情吃,各自刷着手机打发时间。   谢青于是又听到人说:“卧槽,玉篱这事发酵了俩星期就这么结束了吗?道歉都没有?这瓜吃到最后怎么烂尾了啊!”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呗。”有人嗤笑,“抄袭狗不要脸!不一定哪天就又厚着脸皮回来开新文了。”   谢青抬起眼皮看了看说话的人,倾身给自己倒了杯茶,一语不发地品起了茉莉茶香。   三楼的单人办公室里,两个老同学相谈甚欢,直到稿子送进来,诚书文化的陆诚笑了声:“你先忙。”就暂停了话题。   工作室负责人宋墨抱歉地笑笑,把那一沓稿子从助理手里接了过来。   看完第一份,他扫了眼末尾的署名,在电脑上记了几行笔记,又翻第二份。   他嗤地一声:“怎么还有手写稿?”说完就把这份稿子撂到了一边。   陆诚正无所事事地在窗边看风景,听言微怔,就转身把那份稿子拿了起来。   他只是带着好奇想看一眼手写稿,一目十行地划下来,神情却微微凝住。   “论架构能力和文笔,比你推荐给我的那位女作者好。”陆诚说了这么一句话。   陆诚看稿子的眼光毒辣程度在业界颇有名气,宋墨听得一懵,一把将稿子抢了过去。   边看边念叨:“搞毛,别驴我……”   陆诚又坦言道:“跟你给的大纲的剧情不太一样,但我觉得构思更好,写得也有画面感。”   宋墨一时没理他,盯着稿子看了会儿,咕哝说:“是还不错。”   然后陆诚就看他扫了眼署名,在电脑上敲了句“谢青,千字10块”。   “……”陆诚嘴角微微扯动,“这水平千字10块,你这么支持梦想的方式可有点虐。”   “还包吃住呢!”宋墨翻了他一记白眼,“我又不像你有那么多钱可砸,干这个已经是燃烧自己帮别人追梦了好吗?你要么赶紧签合同支援我,要么别废话!”   陆诚皱眉:“你这态度是要投资还是讨债?等我回去再好好看看作品,作品过硬我立刻来签。”   宋墨不满,嘀嘀咕咕地说“塑料兄弟情”,陆诚偏又敲了敲桌上的手写稿:“提提价呗哥们儿?”   宋墨脸色铁青:“……”   两个人对视三秒,宋墨本着要哄好金主的原则,把谢青那个千字10块改成了千字15。   12:30,助理出来告知大家面试结果。13个来面试的人里一共录了4个,有谢青,也有谢青旁边那个诧异说“这年头还有人手写啊”的男作者。   这结果令他又诧异了一回,吸着凉气边打量她边说:“可以啊你……看来水平还挺在线?”   谢青看看他:“没有。时间太紧了,只能随便写写。”   在几人走出别墅时,其他人都还在有意无意地打量谢青,有的是在单纯的惊讶她用手写稿竟然也能通过,有的是觉得她刚才给出的“随便写写”的答案过于装逼。   大家离开的方向各不相同,有的要从南门出去坐地铁,有的要去北门方便打车。谢青又先拐去小区里的便利店买了瓶水,出来时就只剩她一个人了。   路过小区地下停车场出口的时候,一亮黑色保时捷正迎面驶出。谢青走在人行道上没注意,保时捷却刹住,摇下了车窗:“谢小姐?”   谢青看过去,车门正打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黑色西裤勾勒出的长腿。   然后,这面容清隽,剑眉明目,身姿挺拔,肩宽腰细腿还长的男人便出现在了她眼前。这样的长相在小说里常见,但在现实中,至少谢青从来没见过。   她不由愣了愣,对方礼貌地向她伸出手:“你好,我是诚书文化的陆诚。刚才刚在宋墨的办公室看过了你的稿子和简历。”   言简意赅的介绍让谢青知道了他为什么会认识她——简历上有照片。   她点点头,和他握手:“您好。”   “你的简历上没有提过写作经历。”陆诚含着饶有兴味的笑意打量了她一番,“但以你的构思能力,我觉得你应该自己写过东西。笔名叫什么?”   话音刚落,她的秀眉就蹙了起来,觉得第一次见面就这样发问太不客气。   陆诚却不在意,笑了声,又说:“跟工作没关系,只是出于读者角度很好奇。谢小姐如果不想让其他人知道,我也不会说出去的。当然,站在工作角度我也很欣赏谢小姐的才华,如果谢小姐给个机会,我们可以尝试合作。”   在诚书文化爆了几个IP之后,在业界的名声就大了起来,想来签约的作者不在少数。陆诚这样在谢青面前开口虽看似漫不经心,心里其实已算准了能把她挖到手。   没想到谢青只是抬眼认真地看了看他,接着便诚恳要求:“那还是请陆总不要告诉别人了,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代笔的工作。”   被拒绝的陆诚稍稍一怔,很快倒又平静了下来,点了点头。   谢青从容地开口:“玉篱。”   “琼楼玉宇的玉,篱落疏疏的篱。”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啦开坑啦!大家久等! ~\(≧▽≦)/~本章前100条评送红包哦! - 明天也是晚20:00更新~~   第2章   陆诚伸到谢青面前的手顿了一下,轻微而明显。谢青似乎察觉到他的情绪,眼帘低了低,冷淡地没同他握手。   这好像正合陆诚的意,他平静地将手收回去,颔了颔首,客气又疏远地说了句“幸会,有空再联系”作为收场,一扫方才的热情。   谢青点点头算作回应,他便转身回到车上,一脚油门,亮黑的保时捷平稳地驶了出去。   谢青也没有为他多做停留,继续往小区北门走。她知道他前后的态度反差是因为什么,但从无交集的路人并不值得她在意和解释。   如果每碰到一个人都要解释,她是解释不过来的。毕竟,关于她抄袭的话题在热搜上来来去去地挂了半个月,认为她抄袭的人少说也有几十万。   通往小区北门的车道上,陆诚下意识地从后视镜中看了看谢青已然很远的清瘦背影。   陆诚想宋墨一定不知道谢青是玉篱,否则以他的性格,一定不会让招谢青当代笔。   陆诚和宋墨早年在B大读书时,是文学系的两个“奇葩”。   那时网络文学产业刚刚进入上升期,在各大媒体轰乱炸般的报道下气势如虹地杀入了公众视野。上海某大学宣布甚至开设了网络文学专业,还请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莫言担任了名誉院长,在圈内引起了很大震荡。   那个时候,大概每个文学圈内的人都注意到了这个新兴行业的存在,只不过大多“正统”的从业者都对这个圈子并不看好。   很多人认为网文圈没深度没品位没情怀,网络作家一味追求订阅和收入,亵渎了文学本身的意义。   文学圈内嘲讽网文甚至成了一种政治正确,好像不嘲讽网文几句就无法证明自己是搞文学的似的。   但陆诚和宋墨作为网络文学的早期读者并不这样看。   他们在网文作品中真真切切地感受过网络作者旺盛的表达欲和情怀,而且在他们看来追求收入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凭什么文人就一定要安于清贫?觉得追求收入的人就没品没情怀是哪个流氓提出来的?   后来,是宋墨提了个影响两个人发展方向至今的概念。   当时陆诚正在学院论坛里就对网络文学的看法舌战群儒,战得气血上头时,对着屏幕一声冷笑:“呵,这货还敢出来嘲网络作家俗?他的大作我可看过,自称乡土文学,其实三句不离奶|子,敢发网文平台他早进局子了。”   然后他就听见仰在上铺嚼薯片的宋墨说:“我觉得吧……追求情怀和追求收入,可以达成一个平衡。”   陆诚认同这个观点,之后的这几年,他们都在努力达成这个平衡。   陆诚在本科毕业后去英国拿下了公共关系的硕士学位,回国后又考了个经纪人资格证,进入行业上游做全版权开发。   “追求情怀和追求收入可以达成一个平衡”。   几年来,诚书文化一直致力于寻找真正有质量的作品,相对而言,当下人人挂在嘴边的“数据”“流量”对他们而言并不重要。   宋墨则在毕业后选择了“以身试法”,自己跑去当时在圈内占据半壁江山的始初中文网注册笔名当了作者,凭借过硬的文学功底迅速封神。腰包鼓了之后他就开了灵墨工作室,陆诚起初对此嗤之以鼻:“代笔工作室?你的情怀被钱淹死了吗?”   宋墨却说:“我也觉得代笔可耻,可你想想,代笔这种锦衣夜行的边缘处境,能自己混出头的有几个愿意干啊?十个里有八个都是自己熬不出来又不愿放弃写作梦想的。与其指责这个领域的存在,还不如想办法给他们搭个桥,慢慢都写自己的东西去。”   两个人的发展方向不同,但谁也没忘记初衷。所以在陆诚看来,宋墨绝不会接受“抄袭前科”这种事。   他一时很想把谢青是玉篱的事告诉宋墨,但转念又觉得……   算了。   玉篱尚在连载的《赤玉录》被爆出抄袭,成名作《青珠录》却没被扒出什么污点,也就是说玉篱的写作水平并不差。   这样的水平就算被掐到退全封笔了,换个笔名重新开始也很容易东山再起,网络世界隔着一块屏幕,谁知道她是谁?   就算再也不写东西了,之前爆红赚的钱应该也够花好几年。   她却选择来当代笔,拿千字十几块的稿费,不知道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苦衷。   抄袭是行业底线,不可原谅,但也不至于连洗心革面的机会都不给。   临近小区门口,陆诚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后视镜。   谢青清瘦的背影已经完全看不到了。   .   另一边,谢青走出小区南门,钻进了地铁站。   这条地铁线比较偏,前半段人都不多,谢青一上车就有座位,坐稳就拿出手机发了条微信。   「玉色青青」:我通过啦!千字15!周一开始上班!   消息发出去,对话框上方悬着的「流锦」很快变成“对方正在输入”,然后消息一条接一条地弹出来。   「流锦」:……   「流锦」:你这水平才给千字15……   「流锦」:够黑的啊……   「流锦」:你确定你要干这个?你缺钱我可以借你啊!我又不催你还!要多少?十万二十万你尽管开口,百八十万咱也可以商量嘛!   「玉色青青」:哈哈哈哈不用,真的不用!我自己能解决就不想借钱,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挺好的!   这个话题两个人其实已经拉锯好几天了,流锦大概是不知道还能再怎么劝她,发了一串长长的省略号过来。   她知道流锦不在乎这笔钱,可对谢青来说,这笔钱牵涉的事情太复杂,要命的是她还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能得到想要的结果、日后又是否能有本事把这笔钱赚回来还给她。   所以她宁可自己按部就班地去赚。   于是最后流锦也只能说:“那就……祝你工作顺利吧!”   谢青回了她一个“抱住”的动画表情,关了微信,插上耳机开始听歌。   .   一个周末的时间过得飞快,谢青利用周六的时间去超市买了些生活必需品,然后赶在周日中午12:00前把自己在北京暂住的青年旅社退了。因为手里的东西太多,她奢侈地打了个车,直奔灵墨工作室。   谢青到的时候,和她一起通过试稿的三个人都还没来,倒有几个早就住在这里的“老”代笔在客厅里玩《狼人杀》。谢青按门铃时是个齐刘海的娇小女生来给她开的门,问过了名字,对方说:“啊你住我隔壁,就二楼楼梯口那间,我帮你拎东西!”   谢青赶紧说不用,但对方已二话不说地把她摞在箱子上的塑料袋拎了起来。她们一起往楼梯那边走,沙发上坐着的一个男生高声说:“哎,这是谢青吗?”   两个人又一起看过去,谢青看着不远处画风清爽的高个子板寸男点点头:“我是。”   帮她拎东西的女孩疑惑道:“你们认识?”   “不认识。”那个男生摆手,“她就是张助理说的那个……手写试稿还过了的!”   身边的女生露出惊喜的神色,谢青正有点不好意思,余光却注意到一抹不太友好的注视。   冷冷涔涔,像用小刀刮冰面带来的感觉,寒飕飕的让人不舒服。   她下意识地顺着那个目光看过去,倒也没看见什么异样,只看到一个长发及腰的女作者坐在和她正对的沙发上低着头整理《狼人杀》的卡牌。   但偏是这样,才显得更“异样”。别人都在打量她这新来的,这样的置身事外显得无比刻意。   等到上楼进了屋,帮她拎东西的女孩子才想起介绍自己:“我叫邹小盈,刚才说话的那个男的叫丁一帆,其他人一会儿再挨个介绍给你认识!”   谢青感受到了对方的热情,微微笑了笑,却问:“那个头发挺长的小姐姐叫什么?”   “啊?”刚把手里的袋子放到桌上的邹小盈转过头,谢青边回忆边说:“就……刚才坐的位置刚好正对着楼梯口,头发差不多到腰,皮肤挺白,挺瘦的那个?”   “哦……陶然。”邹小盈扯扯嘴角,“她挺傲气的,不过也算有傲气的资本吧,来了三个月就住套间了。”   谢青一愣:“套间?”   “对,有独立卫浴的那种,整个工作室就两套,一个给男频一个给女频,按业绩和资历综合算分。”邹小盈顿了顿又说,“你们试稿那天看见诚书文化的陆总了吧?他是来谈合作的,以后灵墨可以推荐高水平的代笔过去当作者,诚书文化负责包装营销全版权开发一条龙服务。这回推的就是陶然,她那天已经跟陆总聊过大纲了。”   邹小盈说完问她怎么了,谢青摇头说没事,就是觉得长得好看所以有点好奇。但她在心里默默记住了这个人,因为她的直觉大多时候都比较准。   比如她第一印象觉得没法当朋友的人,后来就算勉强当了朋友,最后也会不欢而散。   再比如她和绮文传媒谈出版的时候就总觉得心里怪怪的,最后果然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波一拍两散。   .   新代笔们的工作从周一正式开始。宋墨的助理张冰在微信上通知他们找各自的组长领大纲和前文,谢青打开张冰推送来的微信名片一看,女频组组长是陶然。   她给陶然发微信,措辞很客气:您好,张姐让我找您要样稿和大纲。   陶然回得简短:来我房间。   工作室的大办公室是给编辑和运营用的,代笔们都在各自的房间码字。房间里电脑和机械键盘齐全,独立空间也更加安静,适合创作。   谢青去敲陶然的门,门很快打开,她说:“我是谢青,刚才在微信联系您的那个。”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的前百红包已戳,本章依旧前100条评送红包~ 明天晚上见!   第3章   陶然看看她,没说话,递了个眼神示意她稍候,就自己折回了屋里。   很快她又会到门口,把文件夹递给谢青。   “保密协议签过了吧?”陶然问。   “签合同的时候一起签过了。”   陶然点点头:“最前面是人设和大纲,中间是原作者的样稿,最后两页是未来十章的章纲。十章以后自己章纲自己照着大纲列,总字数要求在大纲上有,有问题随时沟通。”   谢青:“行,谢谢。什么时候交稿?”   陶然:“每周五交当周的稿子。”   两个人毫无废话地沟通完基本信息,谢青就回屋码字去了。电脑、电脑桌都是工作室配好的,还很贴心地准备了一把Cherry机械键盘。谢青知道很多网络作者都离不开机械键盘,什么轴好用也能说得头头是道,她倒没太多这方面的追求,她习惯手写。   电脑的配置不算太高,谢青一边等它开机一边先草草扫了遍大纲。在注意到大纲下方标注的总字数要求是“300W字”时,她无声地啧了声嘴。   这么点内容写这么长,得写得多水啊……   电脑在这时完成了开机。谢青习惯性地先登上了QQ,刚登录就收到一个邮件提示。她点开看了眼,是陶然发来的,里面只有一个文档附件。   谢青点开预览上下划了一遍,见内容和纸质版一样,就把页面关了。   她花了两个小时的时间细细琢磨大纲。虽然只是给别人代笔,从网络文学的现状看,花千字15找代笔的作者本身水平应该也很有限,但她还是想对得起笔下的文字。   理清主线支线的大致脉络和节奏,谢青开始动笔。一页400字的作文纸是她昨天去小区便利店买东西时顺手买的,价格比外面的小卖店略贵,但纸质顺滑,写起来很流畅。   谢青享受这种手写的感觉,一笔一画地勾勒出整个世界。   五天的时间过得很快,虽然大多数时间大家都各自闷在自己屋里写东西,五天下来也足以大家互相认识了。   工作室里“包吃住”的代笔一共12个人,七男五女,基本住满了这幢面积不小的别墅。   但除此之外还有很多线上工作的,邹小盈说有三四十个之多,但线上这些流动比较大,具体人数她也说不准。   男频女频各有一个组长,都住在这里。女频组长是陶然,男频组长是在谢青来报到时一眼认出她的那个,丁一帆。   交稿必须交电子稿。   谢青手写稿子的速度是每小时大约一千字,算上整理细纲、卡文和删删改改所用的时间,一天能写出五千多字。   她算了算,这样写四天是两万多,拆成七章,刚好能满足一个网络作者日更3000一星期的量。   她便把录入电子版的工作都放在了周五,从早上九点开始就在敲键盘,中午休息一下,下午一两点敲完,正好可以最后再顺一遍稿子。   完成之后她把稿子用邮件给陶然发了过去,瘫到床上歇了一会儿,突然觉得还挺累。   她以前其实并不算个网络作者,《青珠录》最初是在杂志上连载的,后来被绮文传媒看中就出了书。   杂志和出版作者都没有网络作者这种更新量压力,大可以在状态好时一口气写两万,状态不好就躺它一星期。对于拖延症严重的出版作者来说,Deadline前一个月再开始奋笔疾书也不是不行……   网络作者的日更压力,她从来没体会过。先前她还觉得一天写四五千字没什么,现在自己这样写了才发现“一天写四五千字”和“每天写四五千字”完全不是一回事。   怨不得网络作者十个里有八个都脱发,年纪轻轻就用上了霸王!   五点半,谢青下楼吃饭。   工作室用的这幢别墅是小区里一个完整的联排,原本是三套。宋墨属于知道自己攒不住钱的那种人,当时一朝成名财大气粗,就索性贷了点款,把手里的大笔进账都砸进去买了这三套房,改了内部结构,成了一整套大的。三楼自己居住,一楼二楼都给工作室用。   所以在工作室的一楼有很大的厨房和餐厅,宋墨雇了专人做饭,代笔们的一日三餐都可以直接在工作室里吃。   大家来吃饭的时间都差不多,主要是菜量有限,来晚了可能就不剩什么了。   谢青和邹小盈坐在一起,她正要伸筷子尝尝邹小盈盛来的那道酸菜鱼,看到刚走进餐厅来的陶然目光扫了一圈,径直往这边走了过来。   两个人平常不怎么打交道,谢青觉得应该是工作上的事,就看向了她。   陶然在还有两米远的地方停住脚:“你的稿子怎么回事?”   谢青:“?”   陶然皱眉:“总共两万三千字,你逗我呢?”   语气不善,大家都看向了这边。   谢青茫然:“两万三……怎么了?”   “……你跟我装什么傻?”陶然抱臂,上上下下地打量她,“这篇的作者要日更六千,也就是一周需要四万二的稿子。”   谢青:“你没告诉我啊。”   陶然:“邮件附件里那么大一行字你看不见么?”   谢青心里咯噔一下。附件她确实没细看,因为她以为和纸质版完全一样。   她及时道歉:“抱歉……我直接按你给我的纸质版写的。”   然而陶然说:“什么纸质版?”   谢青浅怔。   陶然上前半步:“给作者大纲都是直接发邮件,哪有什么纸质版?你自己粗心没看清要求自己承认就完了,可别挖陷阱坑我啊!”   陶然宛如失忆,谢青在短暂的诧异之后,反倒冷静了。   接下来至少三分钟的时间,她都闷头吃着菜,听陶然说。   “三百万字的宅斗大长文你觉得会日更三千?那什么时候才能完结?”   “你这让我怎么跟作者解释,你哪怕出个三万多的稿子也好啊,就两万三!”   “作者更新量小可能就没榜单你知道吧,万一她火了找工作室,你让谁熬夜替你写?”   “……”   吧啦吧啦,吧啦吧啦,陶然的长篇大论滔滔不绝。   谢青可以承认没细看邮件是自己的失误,但纸质版的大纲她每个字都看过了。   纸质版上对于稿子的要求其实写得很细,如果说单独漏了对于字数的那一条要求,只能是有人刻意删掉。   她先前的感觉没错,陶然的确对她有敌意。   谢青沉默地喝了口紫菜蛋花汤。   嗯,在可以微信和邮件沟通的前提下,陶然还专门挑了晚餐时间当众杀来,可见是有备而来。   和写小说一样,眼前的这些都有“套路”,谢青确信,她刚才说出的那句“你没告诉我啊”正符合陶然的预期。   如果她接下来嘴硬说纸质版是陶然给她的,多半也会符合陶然的预期,陶然的下一句台词就该说那明明是她自己打印的了。   铺开这种“套路”对有写作经验的人来说一点也不难,因为类似的工作矛盾沟通只有那么几种常见模式。   她不知道对方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但还是先从对方的套路里跳出来好。   谢青又喝了口紫菜蛋花汤。   陶然终于把长篇大论发表完了,接着发表了对谢青举动的不满:“你这是什么态度?”   谢青还在喝汤,邹小盈在的脚在桌下踢了踢她。   谢青放下汤碗,目不转睛地看向陶然:“说完了?”   陶然锁眉。   谢青起身就走:“走吧。”   陶然懵了:“干什么去?”   就换对方跟着她的套路走了。   谢青随着陶然的声音停脚,无辜而理所当然地看着陶安:“去报案啊。”   “……”   “纸质版到底是你给我的还是我自己打的,让警察验一下指纹就知道了呀。”谢青一字一顿,“没看过刑侦小说?指纹在室内常温环境下能保留两到三个星期。这才五天,肯定能验出来。”   “……”   “你给我的文件夹是分页的,我都是隔着外面的塑料层直接看文稿,塑料层上肯定有我的指纹。里面的纸上如果有你的,就说明是你把纸装进塑料层的时候印上的呗。”   “……”   谢青对陶然这种做不出反应的状态露出了满脸遗憾。   其他代笔们两眼放光。谢青平时显得内向,谁也没想到她能说出这种话。   都是写小说的,喜欢具有强烈反差的人设简直是职业特质。   过了几秒,陶然终于有了反应:“你发什么疯,警察才没空理你这么无聊的事!”   正中谢青下怀。   谢青微笑:“那我上网买点荧光剂,咱们自己也能验。不难的,我采集素材的时候看人弄过。虽然大家都不会识别指纹,但应该也能判断个大概吧。”   陶然的脸色开始发白,憋了几秒,外强中干:“你别想把这锅甩给我!”   “哎,谁的锅谁自己背嘛。”谢青往她面前走了两步。   如果这真的是小说情节,她大概会走到和陶然面对面的距离以彰显自己的不示弱。可生活毕竟不是小说,谢青最终停在了离陶然有一米远的地方,防止陶然愤怒之下动手打她。   然后她说:“误删一句话还是很常见的,你去跟宋总解释一下,我再承认自己没细看电子版,这事应该也没那么难翻篇,对不?”      第4章   凡事都怕较真,也怕“另辟蹊径”。   陶然写出这个坑谢青的剧本的时候,显然没料到她会直接把剧情拐到指纹识别上。   两个人在恰到好处的死寂氛围里对视了十几秒,陶然认怂:“……我真的不记得我给过你纸质版,但你既然这么说,我信。”   人有时候很有趣,明明知道旁观者心中都已有评判,但好像给自己做了聊胜于无的挽尊,事情也就真的不那么丢人了。   谢青不予置评,又说:“你去跟宋总解释的时候,顺便帮我说一声。”   “什么?”   谢青的目光定在她脸上:“你和我都觉得,我更适合去男频组写文。”   男频组组长丁一帆:“哈???”   邹小盈也在桌下踢谢青:“青青……”   谢青问丁一帆:“行不行吧?”   “……”丁一帆啃着炸鸡,“我没意见啊,宋哥同意就行。”   陶然狠狠剜了他一眼,但他神经大条没感觉到。   去跟宋墨解释稿子没完成的事,谢青当然跟着陶然一起去了,不然鬼知道陶然会怎么跟宋墨说。   解释的过程还算顺利,宋墨虽然皱着眉头把陶然和谢青打量了一遍,满眼都写着“你们到底什么仇什么怨”,但至少表面上接受了陶然“误删”的说法,点了头:“回头我让张冰跟作者沟通一下,就这样吧。”   张冰就是宋墨的助理。   陶然跟着又说了让谢青去男频组的建议,这回把宋墨给说蒙了。   “去男频组?”宋墨看向谢青。   陶然也看谢青。   谢青颔颔首:“宋总,其实我……”   宋墨咧嘴:“别叫宋总,他们都叫我宋哥。”   “……”谢青改口重说,“宋哥,其实我写玄幻题材更顺手,宅斗我不太在行。”   说完,她看到宋墨皱着眉斟酌。   她很想告诉宋墨《青珠录》是她写的。《青珠录》的故事架构很大,主线是仙侠江湖,有些宫斗政斗作为支线。因为很多人都有“女作者做不了大架构”的刻板印象,这部书爆火时还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终于,宋墨点了头:“行吧……先试试看。稿子你自己去丁一帆那儿挑,挑个你觉得好写的。”   离开宋墨的办公室,两个人各自回去。谢青在房门口被邹小盈截住,邹小盈推着她进屋。   “你疯球了吧!”邹小盈边关门边说。   谢青:“怎么了?”   “好好的,去男频组写稿子?”   谢青耸了下肩,自顾自地在床边坐下:“我已经知道陶然看我不顺眼了,这回能怼回去是运气好,下回她玩得更阴怎么办?有千年当贼的,可没有千年防贼的。”   网上有句话说得好:如果工作环境让你糟心,要么忍,要么滚。   谢青觉得忍着浪费情绪不值当,不如索性“滚”开。   邹小盈杵在窗前瞪她:“可是……我看你这几天都从早到晚的写稿。”   谢青抬眼回看:“怎么了?”   “你一天才写几千字就这样了,男频那边来找枪手的可是日更一万居多,一万五两万也不稀奇,你行吗你?!”   几天相处下来,邹小盈已经发觉先前好像不是网络作者了,对网文行业的了解也很有限,心里以为谢青会说去男频是因为不了解男频的更新量。   没想到谢青一脸平静:“试试看呗。”   又说:“既然要吃这碗饭,有些职业技能总是要练的,周末加班也没什么。”   更何况,日更一万,就算是千字15也能日入150,一个月就是4500。   工作室包吃住,她平常的开销很低,而且能省则省。   一个月差不多能攒出四千块钱。   这样攒上一年,她就可以解决很多事情了。   邹小盈想再劝劝她,但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出来。   第二天一早,谢青就去敲了丁一帆的门。说明来意,丁一帆大概是觉得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不太好,就带她去周六无人使用的大办公室。   途中一直拿昨天晚上的事开玩笑:   “绵里藏针。”   “沉着冷静嘴毒反应快。”   “不按套路出牌,知识量还挺丰富。”   “你这样的适合写小说,读者猜不出你要写什么,嘿。”   谢青:“……”   进了大办公室,丁一帆打开两台电脑,直接让她登网盘看可选的稿子。   有经验的作者对稿子做判断的迅速程度和编辑有的一拼,基本看小半页就能知道水平。谢青挑玄幻题材点了几篇,文风都不太合适。   随手又点了个武侠。   看了大概一两千字,她扭头问丁一帆:“这个武侠行吗?”   丁一帆没往她这边看,只说:“给我稿件号。”   谢青看了眼文件标题:“W032,《侠者天下》。”   丁一帆正要搜号码的手因为文名而一顿:“那是个大神的文。”   “哦。”谢青就要把文档关了,但丁一帆跟着又说:“不过给的稿费倒不高,估计自己也没太在意质量,就想靠差价赚个块钱吧。你试试也行。”   谢青面露诧异,丁一帆没注意她的表情,对着电脑自顾自又说:“这篇文下月一号开坑,给过来的样稿有三万字,按合同是……开坑之前咱们要再交五万字过去。我本来想过几天安排给别人的,你想写就先给你写也行。”   现在是11月16号,也就是还有两个星期时间,不算太紧。   谢青点点头,丁一帆按照规定把稿子和相关要求发给她,两个人就出了办公室。   丁一帆回身锁门的时候,谢青忍不住问:“找代笔的大神……很多么?”   丁一帆看了她一眼,谢青茫然:“不觉得对不起读者,扰乱市场?”   她还以为会找枪手的,都是对这个行业还没什么感情的小作者。   丁一帆笑出声,在她的注视中,笑容又凝住。   他认真想了想,说:“也看怎么说吧。对不起读者是肯定对不起,但扰乱市场这事,我倒觉得代笔产业本身就是文学市场的一部分。”   谢青皱了皱眉。   “真的。”丁一帆闲适地靠着墙壁,“代笔古已有之,大仲马找代笔的传言你大概也知道,还有,《天龙八部》的阿紫是为什么被写瞎的?”   紧跟着他又摆手强调:“我不是说这事是对的啊!就是……辩证地看待问题,对吧。”   竟然有点紧张,紧张得莫名其妙。   谢青沉吟了会儿,点点头,也不知是表示认可他的哪句话。   丁一帆咧嘴笑,又说:“当然了,咱们还是要期待市场更规范,现在的法律是真不完善。不说代笔,明目张胆的抄袭剽窃比比皆是。微博上隔三差五地掐一波,但法律空缺,有什么用啊?”   话没说完,谢青的薄唇紧紧抿住。   接着不冷不热地开口:“隔着一块屏幕被挑动情绪,谁知道自己主持的正义到底是不是真的正义。”   说完转身就走。   “?”丁一帆懵了两秒,谢青已经走到楼梯口转弯往二楼去了。   留他在原地迷茫嘀咕:“我说错什么了啊……”心里七上八下。   .   谢青回到房间,平复了好半天情绪,还是没忍住打开了微博。   别再让她看到关于自己的热搜了。   她这样祈祷着点到热搜栏,接着就看到排在第三的那条是“一生书就玉篱抄袭表态”。   谢青窒息,凝视着那一行字,眼眶泛酸。   一生书是位男频大神,两个人没见过面,但是神交已久。   去年此时,正是《青珠录》大火的时候。适逢新一期华语文学IP潜力榜发布出来,初出茅庐的玉篱排在榜单第一已够引人注目,写文多年的一生书被压在第二又令这件事的戏剧性更浓了一些。   很多围观群众不免借此嘲讽一生书,张口就是“我还以为只有我觉得他这几年越写越差了”,引来一生书的粉丝反唇相讥。   大家掐得热血上头,战火很快就引到了玉篱身上,玉篱的微博底下一时间全是一生书的粉丝在嘲讽她炒作。   不过那个微博其实不是谢青本人在用,而是在出版社手里,谢青过了很久才知道这件事。   后来,倒是一生书自己发了条微博:“心服口服,《青珠录》的确好看。请各位不要掐玉篱了,其实我一直是她的忠实读者。”   文字下还附了几张图,是一册册的《青珠录》签名本,而且还都是特签。   评论区不免有读者好奇:“书大和她早就认识?为什么每本都有特签?”   一生书回复说:“不是,我为了拿到特签,每一册都买了30本拼运气。”   众人:“……”   一生书:“第三册网络开售前200本有特签,我是守着零点下的单。”   众人:“…………”   那件事一度成了圈内美谈。   现在,一生书对玉篱抄袭的事表态了。   谢青深吸一口气,点开话题。   浮在最上面的就是一生书本人的微博。   “脱粉不回踩。愿相关法律更加完善,愿原创长盛不衰。①”   脱粉不回踩。   先前的大半个月里,谢青都被愤怒包裹。   现在却突然出离难过。   躺了半个小时,谢青硬生生将难过抛之脑后,坐到桌边看新到手的稿子。   难过和愤怒不能解决问题,但好好赚钱能。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①【愿原创长盛不衰】匪我思存在微博说过类似的话,我忘记原句是什么了,搜了一下也没搜到,但是在写这句话的同时,我脑海里确实闪过了她。 所以我自己也说不清这句话的灵感来源是不是她,谨慎起见标注一下,算是引用吧。 ---------------------------------- 上一章的红包已戳,请注意查收~ ---------------------------------- 100个的红包再多送两天~ 本章随机送100条评~~   第5章   谢青用了整个上午去读三万字的样稿,午饭后又花一个小时研究人设和大纲。   当代笔是照着别人的大纲写,对于很多架构能力不强的人来说或许比自己写文要容易,但对成熟的作者而言,往往比自己写更痛苦。   因为在作者构想自己的故事时,世界观和大多人物关系都是浑然天成的,就像宇宙大爆炸后出现星系一样,在那弹指一瞬,大局就已定,后续只需再填补一些细节。   但是写别人给来的大纲,是把别人构筑的宇宙装进自己脑子里。   所以在来灵墨工作室之前,谢青其实纠结了好几天了要不要还是自己写。   她的水平毕竟放在这里,虽然过往作品并不多,但新写出来的东西应该也不会太糟糕。   她跟流锦也就这个问题聊了好几个小时,聊到最后,流锦虽然不赞同她来赚这种“苦力钱”,但也不得不承认她的顾虑确实很对。   ——独立创作,有太多的不确定性。   出版书过稿难,看似每天都有新书问世,但在成千上万的投稿作者里,那不过是沧海一粟。很多作者都不过是在经历一次又一次地拒稿,被拒到麻木都不一定能过。   网络连载倒不会被拒,却有可能扑街。一本文扑了,就少说也要有两三个月没有收入,对于谢青这样并没有网文连载经验的人而言风险尤其大。   网络文学或许养活了很多人,但在一个人迫切地需要赚钱的时候,这显然不是明智的选择。   所以比来比去,谢青最终还是选择了来当代笔。   稿费虽然不高,但至少写一千字就有一千字的钱。   细细地读完大纲和人设,谢青画了个人物关系图出来。这篇武侠文的架构比她上星期写的那篇宅斗要大的多,但有图表辅助就清晰了。   然后她又打开了章纲,铺开稿纸。   在作者开坑前的这两个星期里写出五万字,压力倒不算大。但万一作者开文后要日更一万,她肯定不是立刻就能适应,现在开始加班攒稿更保险。   写了两个自然段,谢青却觉得哪里不对劲。   翻来覆去地照着大纲章纲看,圆珠笔在手里按得嘎嗒嘎嗒响。   暮色四合的时候,她终于想通了问题。   这是篇风格很套路的网文武侠,在故事的最开端,主角的一切称心如意。父母恩爱、家庭和睦,师父作为他父亲的拜把子兄弟,对他也很好。   故事的转折发生在第九和第十章,也就是样稿的末尾两章。   先是主角的父母死于一个大雨夜,死相凄惨,但雨水冲刷了大多命案痕迹,只能从伤口看出那种功夫阴毒之至。   剧情的末尾,卡在主角中因为一个偶然的契机发现自己的师父房中有那功夫的秘籍,惊悟凶手究竟何人。   在给过来的细纲里,作者要求在下一章书写主角的大悲大痛,理智全失,欲手刃凶手为父母报仇。   然后,自然败在师父手下。主角内功尽失跌下山崖,被一隐世高人所救,从此开始卧薪尝胆,隐忍修炼,只求神功练成得以复仇。   经典的写法,经典的套路,情节感也很强,会是网文所喜欢的复仇文。   可就是太偏重情节了,让人感觉少了合理性。   情节痛快和合理度高,都是读者会喜欢的因素。   而能让二者完美结合,让故事既合理又好看,是作者的本事。   “嘎嗒。”圆珠笔最后被按了一声。   停住。   谢青俯身,奋笔疾书。   加班加点,周末无休。谢青在11月30日前写出了八万字,交五万上去,还剩三万字留着慢慢用。   12月1日,对方开文。谢青没有好奇去搜索到底是哪位大神的文,继续疯狂赶稿。   12月11日,应该是作者写的三万字用完,谢青的稿子刚用了一章的那一天,宋墨办公室的电话被打爆。   打电话的是对方的助理,谢青和丁一帆被叫进办公室的时候,经纪人显然火气还没消。   宋墨把电话按到免提撂在桌上,头疼地揉眉心。   电话那边的男声文弱但沉肃:“宋总,您到底想不想解决问题?”   “想啊。”宋墨叹气,“我这不是在认认真真给你解释吗?你发来的稿子我看了,没改你大纲走向,就加了个情节,代笔在写作过程中有自己的想法也很正常,你至不至于这么生气?”   那边严谨提醒:“不是我生气,是肆大生气。对作者而言,这样的乱加情节可以说是‘侵犯主权’了。”   谢青脱口而出:“找别人替自己写稿就不觉得侵犯主权了吗?”   “她说什么?!?!”电话那边顿时炸毛,宋墨紧皱着眉示意她闭嘴,跟那边说:“行吧,您是甲方您说了算。这么着,这个情节你们删了不用,稿费也不用给我们结,直接从你们要用的部分开始结算,行不行?我看删了这段剧情也能接上,正好符合大纲。”   “不了。”助理口吻冷淡,“编辑都不敢给肆大的大纲乱塞东西,你们一加两万字剧情真有魄力。合作到此终止,肆大已经向读者请假了,会自己重写这几章,然后找别的工作室。”   紧接着,免提里的声音就成了忙音。   宋墨气结,关了免提,小声吐槽了一句:“妈的……”   气不顺,但也没办法。   这事在他看来不需要这么小题大做,就像谢青说的,都找代笔了,还在乎什么“主权”啊?   而且平心而论,他觉得谢青写得真的挺好的。   可他也知道,很多作者的脾气都有些古怪。   既然触到对方逆鳞了,事情也只好这样。   宋墨边怄气边跟谢青说:“不跟他计较,你总共写了多少,发给丁一帆看一眼,稿费我该怎么结怎么结。”   还挺仗义。   谢青笑笑:“好。”也没太瞎客气。   宋墨估计有点较暗劲,当天晚上就把款打给了谢青。   谢青收到后大概算了算,发现宋墨似乎还帮她垫了税……?   这天正好是周五。第二天,谢青找丁一帆要了新的稿子。   她这些天因为赶稿都睡得不太好,丁一帆看她气色不佳,劝她先歇两天,周一再说。   但谢青说:“我想尽快适应连载作者的工作强度。”   不然万一以后真有作者让她日更一万怎么办。   周一吃晚饭的时候,所有人都发现邹小盈心不在焉。   有一口没一口地吃菜,左手一直划拉着手机,而且脸色铁青。   隔壁桌的男作者开玩笑:“二盈,咋的了,又跟谁掐呢?”   “别惹我,我生气!”邹小盈拍桌子,“肆大是他妈吃顶了吧!”   谢青稍稍一滞。   工作室的保密协议很严格,给谁代笔的事情不仅不能往外说,内部除了分配稿子的组长知道手底下的代笔在写哪篇之外,其他人互相也不清楚别人在写什么。   邹小盈写的一直是女频组的稿子,男频组都接过什么稿她完全不知。   谢青吃了口鸡汤菠菜,状似漫不经心地问:“怎么了?”   “断档多久了才开一篇文,没更几万字就开始断更,非说那章没写好要重写。”邹小盈恶狠狠地咬丸子,“今天重写的贴上来了,什么玩意儿,比之前那版差远了!”   几万字,很多从第一章看下来的读者已经对人物有了感情、对故事有了代入感。   文章质量陡然降低,轻而易举地点燃了读者的怒火。   评论区已然炸锅,邹小盈把手机推给谢青看,谢青翻了翻,底下果然或骂或嘲。   “肆大你觉得这版比原版好???你认真的么!!!”   “作者脑子进水了吗?还是被魂穿了?”   “能不能对自己的作品负点儿责,别这么任性?”   她边看边听邹小盈说:“原本那版,首先人物情绪讲究多了!主角在发现师父可能是凶手之后很茫然,下意识想说服自己可能并不是师父干的,同时开始搜集更多线索……我觉得这个处理很合理啊!相处那么多年,怎么可能看到个秘籍就觉得一定是师父干的!”   谢青笑笑没说话。   “而且你知道吗?原版剧情也特别带感!”邹小盈严肃点评,“密室逃脱玩过吧!主角搜集线索的过程就像一场文字版的密室逃脱!抽丝剥茧,场景构建得也特别到位,看得我头皮发麻!”   谢青也刚好翻到了两天前的评论,确实,一片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卧槽——”   “妈呀好燃,带感!想不到肆大还能写出这种情节!”   “肆大我爱你啊啊啊啊啊!!!”   邹小盈:“现在改的是什么玩意儿,在雨里咆哮大哭然后就跑去跟师父决斗可还行?万一师父也是为帮朋友报仇在搜寻线索,从仇人手里拿到的那本秘籍呢?”   说着又骂:“我生气!!!本来大家还在群里赌凶手到底是不是师父,可好玩了,结果他……”一咬牙,“改得差到像找了代笔,气死我了!”   “……”谢青绷着没敢笑。   她专心听着邹小盈吐槽,没注意两桌之隔的丁一帆的手机响了好几声。   两分钟后,丁一帆托了托眼镜,环顾四周,然后朝谢青走来。   注意到谢青餐盘中还没怎么动的饭菜,他在说正事前先说了一句:“谢青,一会儿我请你吃别的。”   谢青看向他。   他续道:“先跟我上楼,宋哥有事找。”   “这么急吗,什么事?”她问。   丁一帆站在邹小盈侧后方,不动声色地睇了邹小盈一眼:“就前两天那个稿子的事,对方又来电话了,宋哥让赶紧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国际劳动妇女节。 联合国对于“妇女”的定义是14岁以上。 这个词无关结婚与生育,无关衰老和气质。 这个词不该被污名化。 也许有人觉得商家炒作出来的“女神节”“女王节”更好听, 但我觉得,用于纪念女性终于取得了依靠工作养活自己的权利“妇女节”是人类历史上的平权丰碑,更有庆祝意义。 所以我今天还是想说: 祝大家学习进步工作顺利,无所谓是不是什么女神女王,都能凭本事散发自己的光辉。 祝大家妇女节快乐! —————————— 本章也随机100个红包 本劳动妇女今天欢天喜地出去浪了[doge脸] 所以上一章的随机一百个红包还没来得及戳,明天一起戳   第6章   丁一帆个高腿长,大步流星地走在前头,到了宋墨办公室门口,抬手敲门。   “请进。”里面说。   打开门进去,他俩看宋墨,宋墨也看他俩。   然后,宋墨盯着谢青,指了指面前已按到免提的电话。   谢青并没怎么紧张,上前闲适地双手支住桌面,对着电话说:“您好?”   “谢小姐。”里面是那天那位助理的声音。   谢青挑眉的同时,听到那边带着复杂的心情深吸了口气:“可以请您继续写稿吗?”   “……”   虽然已然解约,谢青知道对方这通电话不至于“来者不善”,但还是没料到转折如此巨大。   她看向宋墨,宋墨摊摊手表示你看着办。   谢青便淡淡道:“还是算了吧,我无法担保自己以后不会再一次‘侵犯主权’。”   没想到对方也开着免提,这句话之后,那边就换了声音。   一个显有三分尴尬的男声说:“咳,谢小姐是吧,我是肆言。”   原来是他。   谢青对他说不上熟悉,但知道他是一生书的朋友。   当初一生书发微博平息读者怒火,笑成自己是玉篱的书粉的时候,肆言还转发过。   谢青抿了抿唇,没有开口。   肆言:“那个……之前的事你别生气,我吧,我……就……作者都有自己的清高,也确实很久没人敢改我的大纲了,请你理解一下。”   谢青无声冷笑,如果肆言能看到,一定会想起她的那句“找别人替自己写稿就不觉得侵犯主权了吗”。   接着又听肆言道:“但我也是个老作者了,对好作品我服气!那天我在气头上,没什么理智可讲。这两天让读者骂清醒了,我认真看了看你的稿子,真挺好的……比我写得好。”   态度倒很诚恳。   谢青说了声“谢谢”作为回应,谢得并没有什么情绪,还是让那边松了口气。   “所以我希望我们能继续合作。”肆言趁热打铁,“如果你哪天想自己写稿了,可以来找我,我给你牵线找编辑签约、给你挂推荐都好说。手头这篇文,我给你涨价,你看行不行?”   行。   谢青终于听到了想要的剧情,转身悠闲地倚着桌子:“多少钱?”   宋墨和丁一帆都被她这姿态逗乐了。   肆言问:“你们工作室怎么抽成?”   宋墨及时作答:“普通的是二八,她是包吃住的,四六,工作室四成她六成。”   “哎我数学不好……”肆言咂咂嘴,“这么着吧,具体价格你们自己算,我保证她到手价千字150。”   她先前的价格是千字15,整整翻了十倍!   谢青对这个价位很满意,但姜还是老的辣。   宋墨本着你多赚钱我也多赚钱的原则,追问一句:“税前还是税后?”   电话那头明显的一噎。   他这么个问法,是个人知道他想听到的答案不会是税前。   静了两秒,那边气虚地说:“税后。”   “行。”宋墨满意地点头,“明天让梁助理来签合同吧。”   然后冷静地撂了电话。   表面冷静,但谢青和丁一帆都看出了他在暗爽,两个人都拧着眉头看他。   “……怎么了!”宋墨摊手,“上次他撂的我。”   丁一帆不看他了,但谢青还是那副表情。   宋墨:“税当然要让他们补上啊!不然你千字150,日更一万1500,一个月四万多块钱,得扣出多少税去?”   谢青便也不看他了,点点头:“谢谢宋哥。”   .   谢青拿到了税后千字150!   这个消息在工作室里一下就炸了。   这样的价位相较一线大神的订阅来说不算钱,但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很高。   大家的价格其实都不公开,谢青连邹小盈的价格都不知道。但工作室有一条规定是业绩和资历综合算分,得分最高的作者住套间,原本住套间的作者如果分数被别人超过,就要立刻从套间搬出来。   分数的计算公式很复杂,谢青不清楚到底怎么算,但总之千字价位在里面占比很高。   为了达到激励作者的目的,这条规定一直执行得冷酷无情。   谢青前脚走出宋墨的办公室,助理张冰后脚就通知陶然要换房间,于是谢青的价位不胫而走。   “我靠,牛逼!”邹小盈听说之后跑到谢青的房间瞎激动了半天,然后实在忍不住好奇打听,“你这是拿到了哪个大神的合同?!”   听到真相你不会高兴的。   谢青心情复杂,淡笑着只说:“保密合同哦。”   邹小盈一吐舌头,不再问了。   “笃笃。”门被敲响。   但门其实没关,谢青和邹小盈转过头就看见了丁一帆。   丁一帆倚着门框笑问:“大佬,让我慢慢收拾几天再搬,行吗?”   “不是陶然搬吗?”邹小盈先一步诧异道。   丁一帆啧嘴:“我看陶然刚才脸都绿了,觉得还是别加深矛盾比较好,就跟张姐打了个商量,让我跟谢青换。”   邹小盈显然对这个结局不爽:“张姐答应了?”   丁一帆点点头:“再说谢青现在算我们男频组的人,别去替换女频组的套间了。”   倒也是。   邹小盈撇撇嘴表示接受,却听谢青说:“不搬了吧,我懒得换,住这儿挺好的。”   “……可别!”丁一帆立刻劝阻,“别跟我客气,咱们按规定来。这是工作室的激励手段,你搬过去,我以后反超咱再换,这样对我也好。”   他站在门边,她倚着靠窗的电脑桌,屋内有些昏暗的光线为这种遥遥对视平添了一丝难以言述的美妙。   丁一帆一时失神,又被她忽然促狭的笑容拽了回来。   “不换屋子你也可以努力反超我啊。”她笑吟吟地看他,“不然住着别人的屋子,你不别扭么?”   明明是清瘦到单薄的身形,背景也是陈设简单的房间,那一瞬间,丁一帆却觉得她充满光彩,笑容令他的心跳漏了半拍。   他在恍惚中不得不以一声牵强的咳嗽让自己回神,故作轻松:“嘴巴真毒。”   说完想起谢青今天被中断了晚饭,又说:“饿了吧,一起出去吃点?我请客。”   “太冷了,懒得出门。”谢青边说边转身打开电脑桌下的抽屉,“自热火锅吃不吃?我请客。”   丁一帆:“……”   二十分钟后,两个人在电脑桌上吃了起来。   丁一帆是杭州人,江浙一带大多数人的吃辣水平都很废,于是谢青有生之年第一次见到竟然有人吃自热火锅要泡进清水过一遍,感觉很诧异。   而丁一帆吃着过完清水的都嫌辣,边吸凉气边问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谢青:“你不觉得辣吗?”   谢青耸耸肩:“我湖南的。”   丁一帆:“……”   四川人不怕辣,湖南人怕不辣。   他一个杭州人,是有多想不开才会接湖南人递来的自热火锅?   谢青瞅瞅他发僵的表情,和善询问:“抽屉里还有盒不辣的泡面……因为是买自热火锅的赠品,就没好意思拿出来给你,你要吃吗?”   丁一帆抽了张纸巾,边擤鼻涕边硬撑:“不用,也没那么辣。”   谢青深感愧疚,想了想又说:“对不住对不住,我不知道你不能吃辣。过阵子家里该寄腊鸭给我了,送你一只算赔罪哈!”   丁一帆沉默三秒,发出颤音:“腊鸭还是辣鸭……”   .   之后的小半个月,谢青忙得七荤八素。   肆言很快进入了日更一万的阶段,也就意味着她也得日写一万,周末无休。   丁一帆倒是建议她工作日多写点,周六周日休息休息,但以她的速度实在写不出那么多。   周六晚上,谢青发现白糖用完了。   糖分能刺激大脑,既让人愉悦也带来灵感,她最近日战一万都靠喝糖水支撑,没有不行。   谢青就去了便利店,结果很不巧,便利店里的白糖也卖完了,只有方糖。   方糖是进口的,四十块钱一盒,只有三十颗。   她千字150的稿费要到下个月才能结,现在依旧囊中羞涩。再说就算钱进账了,她也不太舍得在这种地方多花钱。   她这么急着赚钱,是因为有重要的事情要做,钱要花在刀刃上。   谢青便走了一站地去附近的购物中心。   这一片别墅区的位置到底偏一些,配套设施不像市里那么全,大超市只有这一个,在购物中心的地下一层。   拿了两袋绵白糖,谢青去排队。高强度码字和睡眠不足让她有点恍惚,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关注周遭的人和事。   于是在她打开付款码让店员扫的时候,才发觉前面排队的大概是个熟人。   因为对方叫了她:“谢小姐?”   谢青付完款,迷迷糊糊地看去,感觉自己的思维比店员的扫码器还迟钝。   是陆诚。   虽然是周六,但他还是穿着熨烫整齐的西装。只不过外套拿在手里,白衬衫的衣袖卷至手肘,多了几分闲适潇洒。   陆诚看着她的黑眼圈,皱眉失笑:“谢小姐这是被谁打了?”   “最近码字睡得少。”谢青无心跟他多说,拎起袋子往外走。走出十几米,才发觉陆诚在跟她同行。   她不得不客气地又跟他搭了句话:“陆总怎么今天有空来这儿?”   陆诚想了想,平静道:“有亲戚住附近。”   到了电梯口。   陆诚要下到地下二层的车库,看谢青要往上去一层,迟疑了一下,还是礼貌地发了个邀请:“我会路过你们工作室,开车送你回去?”   然而谢青根本没理他,一步踏上了扶梯。   陆诚因为她的态度而蹙眉,过了几秒,却发觉她似乎不是故意的。   她手肘支着扶手,脸埋在手上,好像精神差到连乘电梯的时候都恨不得睡会儿。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区很多姑娘担心起了自己追的作者里有人找代笔的问题……我解释一下…… 代笔产业客观存在,但是说真的,真的是灰色产业。 灰色产业就意味着非常边缘,和正经从业者比起来占比相当低。 可能几千分之一都没有。 拿晋江来说,这么大个站,找代笔的作者反正我是没听说过……以晋江榜单的更新量要求也犯不上23333 而且,剧情崩不崩/逻辑狗不狗血/更新量大不大都不能作为判断是否代笔的依据,你们在外站看到的很多日更三五万的文是提前几个月攒稿来满足更新要求的。他们有个名词叫“攒月稿”,这个设定在后续的文里可能会提到。 所以大家还是放心看文吧,千万不要觉得哪篇文质量有问题就是找了代笔,这个话说出来很伤人的,真的真的绝大部分作者都在踏踏实实写文。 --------------- 还有就是有姑娘质疑千字15太低的问题。 我自己做设定的时候了解到的代笔行情是千字10块起跳,没人包吃住(文中包吃住的工作室是我杜撰的)。 其实不说代笔,就说自己给自己写文的作者,每千字只有10块20块甚至更低的也很多。当然其中大部分都不是全职作者,但是咬牙坚持全职的也占了相当大的比例。 我印象中,三四年前的某个时间段,媒体对于写手的报道里经常会出现一个词汇叫“码字民工”,指的就是这种稿费很低过得很苦的情况。这个群体里一日三餐吃泡面的、租地下室的都是有的,因为常年要用巨大的更新量来提高收入,进医院甚至猝死的也都有过。 对我来说,我会觉得这个方式不太理智,但既然没有影响其他人,自己愿意选择拼命地追求梦想也没什么错就是了。 怎么说呢,只能说各个行业的构成都很复杂吧,即便是在网络文学每年创造百亿产值的今天,也依旧有很大基数的作者是拼着一口气在熬。 生存不易,没有哪一个行业可以让所有人活得光鲜,入行门槛相对低的自由创作行业更是这样。 ============= →_→话题绕回来: 你们说一直在失踪的陆总,出现了。 ============= 前两章的红包已戳 本章随机送50个红包   第7章   走出购物中心,穿过前面的小广场,谢青像右拐去。   后面很快有车灯的光束打过来,谢青没在意,后面又响了一声喇叭。   她转过头,陆诚打开副驾一侧的车窗,遥遥看着她发白的脸:“谢小姐气色不好,还是我送你一程吧。”   “不用,谢谢。”谢青说完,薄唇微微抿住,冷淡从她周身沁出来,陆诚愣了愣。   她转身继续往前走,陆诚回过神,开门下车。   他绕到她前面挡住她:“上车。”   谢青皱眉,想再拒绝,但他从容地一步步往前走,逼得她只能往他车边退。   到了合适的位置,他拉开车门。   不知是不是怕她不放心,他打开的不是副驾的门,是后座。   谢青站在车边不往里坐,发白的脸色透着倔强。   陆诚不满地眉心蹙起:“上车。你气色很不好,我如果看见了不管,你半路出点什么事,我和你们工作室的合作还怎么谈?”   又僵了三秒,谢青终于在脑子里反应完了这句话,屈服地坐进车里。   陆诚关上车门,自己坐回驾驶的位置。车子平稳的开起来,他的目光无意识地划过后视镜,落下后滞了滞。   谢青闭目养神,过了会儿,听到前面说:“谢小姐,我冒昧地说一句,码字量大也得保证睡眠啊。”   谢青眼睛都睁不开,声音也很低:“我知道,谢谢。”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陆诚的声音有了些笑音。   但谢青已经反应不过来了,一切思维都昏昏沉沉地往梦乡里坠去。   从购物中心到工作室所在的小区,再算上小区里七拐八拐的路,一共也不过十五分钟。   谢青竟然实实在在地睡了一觉。   陆诚在工作室前的小花园外把车停稳,从镜子里看到她还在睡,便下了车,又绕过去直接拉开了她那边的门。   没想到这都没能让谢青直接醒过来,身子向外倒去,很倒出一个幅度才猛地惊醒。   陆诚也在同时伸手扶住了她。   “到了。”他说。   谢青在恍惚里也没觉出尴尬,扶着靠背下了车。   深呼吸一口,短暂但及时的睡眠和夜晚的冷空气让她的精神好了许多,微微一笑:“谢谢。”   “别客气。”陆诚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她自便。谢青绕过车子,走进院门。   陆诚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突然好奇,她到底为什么要来当代笔,而且还这么玩命。   几米外别墅的大门打开又关上,背影消失了。陆诚摇摇头,也拉回神思。   正要推上车门,目光一低,却看见座位上放着的白糖。   她睡得忘了。   陆诚一哂,拿出白糖,向眼前的别墅走去。   .   星期天,除了谢青这种疯狂加班的以外,大家都比较轻松。   平时无人问津的客厅这会儿难得的坐满了人,女作者们吃着宵夜聊天,男作者们在打匹配。   谢青进来的时候刚好一局打完,丁一帆抬起头:“哎,你出去了?”   “嗯,出去买点东西。”谢青边换鞋边说,忽而一滞。   两手空空,她把买的东西落在哪里了来着……   下一瞬,门铃响起来。   谢青还在换鞋,丁一帆就主动起身开门。   见是陆诚,丁一帆一怔:“陆总?”   满客厅的人都暂停了手头的活动,意外地看向门口。   “都在啊。”陆诚笑笑,丁一帆忙说:“请进,我去叫宋哥。”   “不用,我就是来送个东西。”   说完他看向鞋架前的谢青,把白糖递过去:“你忘在车上了。”   “……谢谢。”谢青略显局促。   陆诚发觉今天听她说的绝大部分话,好像都是谢谢。   他笑了声:“不谢,我走了。”   丁一帆作为也在和陆诚谈合作的人出去送了两步,折回来后一关上门,很快就嗅出了屋里的气氛诡异。   大家都年轻,年轻人有几个不八卦?一道道目光在客厅里递来划去,充满那种你懂我懂的意味。   轻咳一声,跟谢青最熟的邹小盈走上前:“……青青啊。”   她双手往谢青肩上一搭:“你怎么会把东西落在陆总那里?”   所有人都注视着谢青,谢青也察觉到了那种注视。   她嗤笑着拍开邹小盈的手:“想什么呢!我在便利店没买到糖,就去了超市,正好碰上他。他看我精神不好,让我搭了个顺风车。”   这个回答显然不符合大家的预期。   邹小盈蹙起秀眉盯着她看,想从她脸上捕捉到哪怕一点儿心虚的情绪,奈何她坦坦荡荡。   精神也是确实不好,眼下的乌青看起来是至少已积攒了几天的,脸上也没什么血色。   在旁沉默的丁一帆无声地松了口气。   谢青又朝邹小盈笑笑:“我先去睡了。”扯了个哈欠,朝楼梯走去。   “我也上去了!”邹小盈说着跟上她。丁一帆在门边又杵了几秒,突然被一股奇怪的力量驱使,也往楼上走。   谢青和邹小盈没注意到他,进屋就关上了门。   邹小盈神秘兮兮地问谢青:“哎,你没跟陆总聊聊近况?”   谢青茫然:“跟他聊什么近况?”   邹小盈:“聊聊你千字价超过陶然的事啊!合同还没签呢,你去说,没准儿就是你跟诚书文化合作了。”   邹小盈其实跟陶然没什么私仇,只是觉得朋友的敌人就是敌人。想到陶然先前试图害谢青,她就想让谢青咬回去!   谢青耸肩:“这次只是那位大神自己愿意给高而已,不代表我一直能拿这么高。”   说着顿了顿声:“再说,我现在是男频组的人,万一替下去的不是陶然,是丁一帆呢?”   门外,正踌躇于要不要进去对谢青的身体状况一表关心的丁一帆听到这句话,气息瞬间紊乱,脸也热了。   木了几秒,他转身疾步下楼,风风火火,仿佛做了什么坏事。   楼下还在开黑的男作者们看见他的神情,好奇地笑:“组长,大晚上偷着乐什么呢,捡钱啦?”   ……谁偷着乐了。   丁一帆没理他们,直接回房间。   .   诚书文化决定在星期三到灵墨工作室签合同。张冰在周一将这件事告知了宋墨,宋墨立刻在群里艾特全体,跟大家说周二下午都别写稿了,一起搞搞卫生。   “……至于吗!”邹小盈接到这条消息时正在谢青屋里当咸鱼,撇嘴说,“不就是签两个作者走,怎么弄得跟要接见国家元首似的?”   同组的叶文雯这天拖延症犯得严重,跟邹小盈一起来当咸鱼,闻言说:“宋哥一直特重视这事儿啊,估计后续分成能拿不少吧,而且好像还有融资。宋哥不是一直想自己搞个原创平台嘛,钱到位就能办了呀!”   然后两个人一起看向谢青,邹小盈:“青青你记得看眼群里的通知,吱个声回张姐一下。”   谢青孤独地埋头奋笔疾书着,动了下手机。   邹小盈和叶文雯看到群里的一片“知道了”之下,又弹出一条消息。   [男频-谢青]:1   [助理-张冰]:1?   [男频组长-丁一帆]:就是收到的意思!   [助理-张冰]:哦哈哈哈哈哈好的,大家别忘了哈,这是大事!   星期三上午十点,陆诚带着助理和法务准时到达。   宋墨和张冰把他们请进自己的办公室,门关上就没再打开过。   虽然款项和分成都已大致定了,但五个人就合同的条款细则认认真真地“撕”了一上午,将近一点,才可算出去吃了顿饭。   吃完饭回来,又拉锯了一下午。   华灯初上,几份合同和补充协议终于都签了。   陆诚吁气,跟宋墨说:“法务回去走完流程盖了章就能打款,放心吧。”   “感谢感谢!”宋墨神清气爽,“走,一起撸个串去吧,我请!”   “加起来七百万的合同,撸个串就把我打发了?”陆诚挑眉,宋墨哈地一笑,推着刚站起身的陆诚往外走,“那家串好吃。”   陆诚:“不好吃合同就不盖章了啊。”   “真的好吃,保准好吃!”宋墨对附近的烧烤摊很有信心。   两个人在前头边说笑边走,三位助理和法务都是女孩子,跟在后面也有自己的话题可聊。   下楼梯的时候,几人都听到一阵敲门声,很急促,但一时也没注意。   下到二楼,那敲门声更急促了,还加入了呼唤:“青青?青青!听得见吗?”   为了显得视野开阔,宋墨买下三幢联排之后改了格局,二楼和三楼中间都有个很大的天井,巨大的水晶灯从楼顶吊下来,为一楼的客厅照明。   两个楼梯是正对着的,这边二楼通往三楼的,天井对面是一楼通往二楼的,谢青的房间就在楼梯口。   五人面面相觑,一并走过去,宋墨问:“怎么了?”   邹小盈得不到回应,急得眼圈泛红:“不知道……我在隔壁突然听到这边一阵响,怕她是被什么东西砸了就过来敲门,半天也没动静。”   隔着一道门,谁也不清楚里面发生了什么,未知很容易让人加深恐惧。   况且,猝死在这个行业也不算很稀奇,哪年都会出那么一两个。   宋墨后脊发凉,回身就推张冰:“快去!找备用钥匙!”   张冰也慌了,退了两步才回神,趔趄着往楼上跑:“我这就去!”   “她有心脏病么?”   一片惊慌带来的安寂中,突然轻轻地传来这么一句。   邹小盈微怔:“什么?”好生反应了一下,才发觉问话的是陆诚。   “没事。”陆诚摇摇头,薄唇紧抿成一条线,深呼吸,挥开脑中不恰当的胡思。   退开两步,旋身横踢。   “咣!”   门板撞向墙面又弹回来,邹小盈及时伸手推住:“青青!”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写手猝死or因为过劳造成各种病的事儿吧…… 大家普遍都是在听说消息的几天里会觉得“卧槽!好可怕!我要调整作息!为了活命!” 几天之后,就该怎么样怎么样了。 我觉得主要原因其实是写文这事儿它上瘾,灵感来了不写真的难受。 睡眠问题?灵感往外涌的时候你根本不会分神去想睡眠问题。 ========== 本章也随机送50个红包,么么哒!   第8章   谢青倒在了床和电脑桌之间。   她应该尝试着抓过椅背,但重心不稳,椅子仰面倒去。邹小盈听到的一阵响应该就是椅子发出的。   “青青?”邹小盈慌张地要去扶她,被宋墨拽着后衣领一把拉回:“没点急救常识!她这么平躺着刚好!”   边说边拿出手机打急救电话。   住在京郊,就医不太方便,附近没有公立三甲医院,宋墨便也没打120或者999,直接拨了离得最近的私立医院的电话。   这家私立医院收费不低,但也不是瞎骗钱的那种,做得正规专业。宋墨说清地址,那边表示立刻派车过来。   屋里几个人都还在余惊之中,还有别的作者听到动静到门口围观。陆诚的助理及时地关上门,留下了一方安静空间。   陆诚的目光在电脑桌上划着,通过漫无目的地左看右看让自己平心静气。   然而他看到的是周围洒出一片水的保温壶、翻倒到一半又被笔袋挡住的白色马克杯,还有被水浸湿的稿纸。   纸上的字迹被水洇开,蓝灰色的,就像结在纸上的一块块乌云。   一片狼藉,并不能让人静心。   陆诚眉心锁起,视线下垂,又看到掉在桌边的一袋绵白糖。   他弯腰把白糖捡起,看到里面还插着一把金色的长柄勺。   下意识抬眼,陆诚的目光定在方才并没有多加注意的杯盖上。   杯盖上有一个小小的半圆口,明显是有配套的勺子,这样当勺子放在杯子里时依旧可以盖盖子。   勺子是杯子配套的,也就是说,她十有八|九是在把白糖往杯子里舀?   陆诚的神思突然间被什么触了一下,牵得心情复杂起来。   他打过交道的作者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很清楚许多作者都有些口味上的“癖好”。   这些癖好,很多都是在码字过程中被激发出来,变成生理需求,在潜意识里去引导作者去找合适的东西来吃。   简而言之,其实都是些能在生理上刺激大脑的东西——有的人需要糖分,有的人需要□□。   所以,有的作者在写作过程中必须喝奶茶喝可乐,还有些必须冲咖啡。   甚至有一些走极端沾染了毒品,把灵感之路走成了不归路。   但是直接拿白糖冲水的,他真没见过。   他上次听说有人拿白糖刺激灵感是什么时候?是读冼星海的故事的时候——冼星海靠两斤白糖写完了《黄河大合唱》。   可那是在延安,在条件艰苦的时候。   现在可是二十一世纪。而且这位,是有红极一时的作品的新一代作家。   就算被掐抄袭了,也不用搞得这么艰苦吧。   穷疯了吗……   陆诚心底闪过一句嘲弄,又有些复杂的苦涩。   隐约听到救护车的声音,他向助理和法务道:“你们先回,我跟去医院看看。”   “……不用。”宋墨怔怔,“也不早了,你赶紧回去休息吧,我这儿能忙得开。”   “我在附近有地方住。”陆诚淡声道,说完就先一步往外走去,去迎刚在门外停稳救护车的医护人员。   到底是老同学,宋墨知道劝不住他,“欸”了一声,摇着头跟他的助理和法务说:“突发状况,对不住了。你们就先回,让张冰给你们叫车。”   不到十分钟,救护车就到了医院。   救护车上只能坐两个人陪同,于是邹小盈和宋墨跟了车,陆诚自己开车到了医院。   拍片子挂监测输液,急诊室很是为谢青忙了一阵。   好在谢青并没有心脏病,医生说只是疲劳过度导致身体虚弱,多休息休息就好了。   听大家都管陆诚叫“陆总”,满头银发的女医生还义正辞严地把他教育了一顿:“唉年轻人,不能这么玩命让员工加班啊,我知道你们这代人都压力大,那也得身体为重啊……”   陆诚原本沉着一张脸听医生说病情,听到这里,目光淡淡地斜瞥到宋墨脸上:“听见没有?不能这么玩命让员工加班。你用人再这么不客气,我可要挖墙脚了。”   医生恍然,立刻转移战火,看向宋墨:“小伙子啊……”   “……”宋墨噎住,脸红,一边点头哈腰地跟医生应话说“知道了”,一边磨着牙看陆诚。   谢青一觉睡到了凌晨两点。   醒来时想揉眼睛,看到手背上的输液管,愣住了。   伏在床边陪夜的邹小盈也醒过来,舒气笑道:“醒了啊!感觉怎么样?”   谢青怔怔反问:“我怎么了啊?”   “你晕过去了,吓死个人,陆总还以为你心脏病。”邹小盈咧咧嘴,又及时说得更清楚,“别怕,医生说是疲劳过度,输几天液好好歇歇就行。”   谢青脑子还迟钝着,反应了一下:“陆总?”   “陆诚啊,诚书文化那个。”邹小盈说,“多亏他踹门,不然耽误了时间,就不知道会不会有别的危险了。”   陆诚……   过了好几秒,谢青才慢吞吞地把名字和人对上号。   她眼前浮现着他对她的围追堵截,把她堵到车边,逼她上车。   还没想完,就在朦胧中看着那张脸又睡过去了。   楼道里,宋墨给肆言发了条微信:肆大,睡了吗,方不方便接电话?   肆言:没有,什么事,打吧。   宋墨就接通了电话,三言两语说清了谢青的状况,跟肆言道了歉,说这个月大概要少交几万字的稿子。   肆言很大方,立刻说:“没事没事,让她好好休息,我这儿不急。有需要我帮忙的吗?”   “不用不用。”宋墨笑笑,“对不住啊,有机会请您吃饭。”   双方相互客气两句,就挂了电话。   肆言其实正跟人把酒言欢,心思很快转回酒桌上:“来,走一个。”   他跟对方碰杯,对方沉默无声地喝了。   “哎,你怎么个意思?”肆言被这沉默搞得不太高兴,“可是你找我喝的酒啊哥们儿,到现在你说了有十句话没有?”   43°的茅台都干下去一整瓶了。   “咋了,失恋了啊?”肆言笑着又倒酒,说着自己咂嘴,“不对啊,也没听说你找女朋友。我们书大生性高冷不食人间烟火。”   说完又灵光一闪:“难道还在为玉篱的事怀疑人生?”   周围的哥们谁不知道一生书当初粉玉篱粉得真情实感?还在豆瓣和知乎开小号给《青珠录》写过好几篇文采斐然的长评。   一生书眉心微蹙,又很快舒开。抬眼皮看看他,终于说:“我问你点事。”   肆言自顾自地干了一杯:“你说。”   一生书盯着他:“你的新作,是不是找代笔了?”   肆言刚吃了一颗花生米,嚼了一下,滞在口中。   “……怎么这么说?”他干笑,佯作平静地又要倒酒。   一生书伸手,将酒瓶拦在桌上:“是不是?”   肆言被他的目光一震,手颤了颤,松开酒瓶,小声咕哝:“你怎么知道的……”   一生书轻笑。   “哎,你别这么个表情。”肆言哑了哑,“你说哥们儿我现在好歹也算一社会活动家,一天天的忙着呢,哪有那么多时间码字?”   说着又夹了个花生扔嘴里:“再说,大纲是我自己写的啊!写完大纲我就觉得这故事讲完了,我爽过了,没激情写正文了。”   一生书好似在想什么心事,没顾上说话,又一声轻笑。   “哎哎哎……你别这样,我瘆得慌!”肆言往后缩脖子,“赶紧说,你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的?我靠这事儿被扒出来还了得!我在圈儿里还混不混了!”   “没有。”一生书拿起酒瓶给他倒了酒,又给自己倒,“我自己看出来的,没别人知道。”   “哦……”肆言松气,他以为一生书是从文风看出来的。   其实既是也不是。   作者的文风虽然各不相同,但对方把肆言的风格模仿得很像。在措辞上,甚至细心地多用了肆言惯用的一些词汇。   让一生书越想越不对的,是套路。   小说在世上存在了上千年,时至今日,大概一切情节都可以总结出套路了。   有些大众一点,有些独特一点。作者们也都有自己擅长的套路,因为具体情节不同,读者不一定能看出其中的相似点,但同行很容易做出总结。   密室逃脱般的解密套路,不太常见。   但一生书看过,而且写得非常精妙。她通过文字,给读者带来了极具画面感和心理冲击的观感。   他最后一次从朋友口中听说她的消息,是十一月的某一天,流锦深夜给他留言。   流锦 01:12:27   书大,玉篱说你拉黑她了?   她让我给你带个话,她没抄袭。   流锦 01:09:53   她说她手头缺钱,会先当代笔赚钱,然后通过法律途径解决这个问题。   在这个问题上我是相信她的,你如果不信的话,我们以后也不要联系了吧。   那个深夜,一生书看着这几行字,沉默良久。   最后他说:“让她去灵墨工作室试试。”   然后搜到灵墨工作室当初在网上发的广告,截图过去。   三分钟后,他的理性被深夜里的冲动战胜,想再发一句“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问问有没有朋友可以帮忙联系”。   但是发送失败。   流锦拉黑了他。   一个星期后,他迫于舆论压力,发了那条表明态度的微博。   “脱粉不回踩。愿相关法律更加完善,愿原创长盛不衰。”   一生书沉默地与肆言碰了下杯:“很多人都说,当作者的得对得起笔下的文字,我觉得不是,职业道德的压力其实可轻可重。”   “重要的是很多事,会让人在午夜梦回的时候越想越后悔,耿耿于怀。”   肆言木然。   好几分钟的安静里,他都在反思他找代笔的事。   这倒不是他头一回这样反思,毕竟在这一行里,每个人都是揣着满腔热爱进来的。夜深人静的时候人容易乱想,他便常会想自己以后会不会后悔——尤其是在年老之时,如果要面对一些署着自己的名字却又不属于自己的作品,他会不会后悔。   只不过,这样的深夜胡思敌不过不劳而获赚差价的巨大利益诱惑。   而在同样的安静里,一生书在想的,则是自己被网络轻易煽动情绪,贸然拉黑玉篱。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随机送66个红包,么么哒~ ===== 下一章好有趣哈哈哈哈哈哈我好想加更,但我忍住了   第9章   医生要求谢青住院七天,一是好好调养,二是再具体检查一下,看看过度疲劳有没有给心脏造成大毛病。   但谢青从第二天开始就住不下去了,坐在床上抱着邹小盈的胳膊磨她:“我没事了,跟医生说说,让我出院吧。”   “出什么出,你好好住!”邹小盈瞪眼,“你要再来这么一次,大家都得吓疯。安心住几天,起码等检查做完再说,想今天出院门都没有!”   谢青:“那你给我买本稿纸来?”   “我揍你啊!!!”邹小盈眼睛瞪得更大,“宋哥发话了,这几天你就得好好休息!”   谢青无奈地躺下,注意力转到病房上。   私立医院的病房装修得讲究,环境幽静的单间,墙壁刷成温暖的淡粉色。房间里有独立卫浴、有电视,还有可以放成床的布艺沙发,以防家属陪床太累。   谢青眨眨眼,又问邹小盈:“在这儿住一天……多少钱?”   邹小盈手腕交叠,双臂打了个叉子:“打住啊,你今天说什么都得好好住着,从哪个角度磨我都没用!”   “……”谢青拽拽她的衣袖,“我就想问问多少钱,别的我不说了。”   “这是你说的啊!”邹小盈翻了下眼睛,“陆总给交了两万的押金,医生说肯定够了。我看了看,各种检查输液加起来□□千吧,算上病房估计一万多?”   谢青脸都白了一层:“这么贵吗!”   邹小盈点头:“私立医院嘛,这价格就算还行了。”   谢青觉得肉疼极了,而且私立医院医保不报销。可怜她千字150的稿费还没到账,就先花出去了一大截。   但不论是邹小盈还是宋墨都不许她早出院,宋墨甚至放狠话说如果她非要提前出院就别在灵墨工作室待了,谢青只好认怂,心如止水地养病,心如刀割地花钱。   邹小盈每天晚上都会抽空来看看她,其他人各自有各自的事情忙,但大多也都发微信问候了一番。   让她比较意外的倒是丁一帆也天天来。每天临近午饭的时候,他都在附近挑一家馆子,打包两三个菜,到医院和她一起吃。   谢青作为一个作者,虽然没写过以爱情为主题的纯言情,在《青珠录》里也写过好几条感情线。   丁一帆第一天来,可以理解为好友之间的关心;第二天,她就感觉到了异样。   第三天,她在丁一帆来之前先一步下了楼,去了医院里的食堂。   私立医院里的食堂吃东西不算便宜,但总好过吃人的嘴软。   吃完她又绕着住院楼散了一圈步,回到病房时,丁一帆果然在。   他看到她,站起来,莫名的局促:“……出去了?”   谢青点点头:“去食堂吃饭。”   丁一帆正解开装着打包盒的袋子的手顿住,又笑了笑:“我带了吃的,圣诞套餐。”   谢青心平气和:“没关系,带回去嘛,工作室里加热也方便。”   没有给他把东西留下的机会。   丁一帆嗯了一声。   第四天,丁一帆来没带吃的。   第五天又带了,但谢青依旧先一步去吃了食堂。   第六天,医生终于允许谢青出院。谢青一分钟都不想多待,迅速取药退余额搞定出院手续,打包好行李正往外走,碰上丁一帆过来。   “我勒个去——”丁一帆讶然张口,忙不迭地从谢青手里接过大半东西,“你真可以,办出院你倒是跟工作室说一声啊,自己全跑完了?!”   不止跑完了,她连车都交好了。为防止回工作室时错过午饭点没饭吃,还去食堂打包了一盒子饭菜。   回到工作室,谢青拿着医院的收据去找宋墨,宋墨看见她也是同样的反应:“哎你怎么出院了?!”   谢青笑笑,向宋墨道谢,然后把收据给他看:“听说是陆总垫的押金?您方便给我个他的手机号么,回头我还钱给他。”   她过劳昏迷虽然是因为写稿,但工作室并不是不允许申请减少工作量。她这么拼是她自己的事,总不能要求算“工伤”让工作室垫钱。   这件事跟工作室没什么关系,大家还都为她兵荒马乱了一阵,谢青深感抱歉,自觉地想解决接下来的麻烦。   宋墨点点头,撕下一页便笺,写了个手机号给她。   又说:“正好,肆大那边挺贴心,怕你生病缺钱,让助理先把这半个月的稿费打过来了,你找张冰结一下。”   谢青重重地松了口气。   真是及时雨!   她不想欠人情太久,都打算跟家里开口要钱了。这钱家里倒不是拿不出,但她孤身在外突然说缺钱,爷爷奶奶肯定会没日没夜地担心她。   她找到张冰,按流程在稿费单上签了字,张冰就给她转了账。   这半个月她写得没日没夜,交了十几万字的稿子,结算下来刚好两万多块钱。   谢青边下楼边打开支付宝,输入陆诚的手机号,如料有对应的支付宝账号。   支付宝显示的名字是“*诚”。   谢青输入数额和密码,点击转账,支付宝又弹出大额转账提示,要求填全姓名。   谢青衔着笑,在小方框里填上陆字。   诚书文化,几个部门主管被扣在会议室里开了一上午的会。   之前他们基本都是和作者合作,买下已小有名气的版权进行开发,这回和灵墨工作室签来两位作者,算是诚书文化第一回自己推新。   是以如何打广告、如何做网络营销、如何恰到好处的利用资源把他们推起来,都是需要讨论的事。   各部门之前以准备了很久,今天放到案头的基本已是成熟的方案。   主管们挨个讲着PPT,陆诚坐在主位上认认真真地听,不时询问两句,或提一提意见。   “咔,嗒嗒嗒嗒嗒——”   手机突然响了,大家都下意识地回了下头。   会议中有人的微信或短信响一下很正常,但支付宝有钱到账的提示音做成了硬币落入钱袋般的声响,很独特。   陆诚皱皱眉,拿起手机,看到锁屏上的提示:玉色青青已成功向你转了一笔钱。   他一时完全没想起是谁。   点开支付宝,看到数额是两万,附言是:我是谢青,已出院,谢谢陆总!   真是干脆利落的还钱方式。   陆诚一哂,放下手机,继续看PPT。   谢青低着头边转账边往自己的房间走,转完碰上邹小盈欢呼雀跃地跑来庆祝她出院,两个人就一起进屋。   推开门,谢青就注意到了电脑桌上摞着两箱椰汁,软包装的那种,一箱24盒。   “咦?”谢青随口问邹小盈,“这谁买的?”   “陆总的助理送来的,大概是觉得既然知道你住院就要表示一下。”邹小盈又道,“哎,丁一帆跟你说了没?他跟陶然的合同走完了,明晚工作室出去聚个餐,然后他们就搬出去了。”   说完发现谢青盯着手机没反应,探头看看,她正在天猫上搜什么东西。   谢青搜了椰汁的价格,一箱是110块7。   “咔,嗒嗒嗒嗒嗒——”   陆诚的手机又想了一次。   会议室里短暂的骚动,陆诚向被打断了两次的主管说了声抱歉,轻挑着眉头再次拿起手机。   玉色青青已成功向你转了一笔钱。   ?   又是什么钱?   他好奇地点开,转账金额:221.4元。   附言:谢谢您的椰汁。   陆诚一脸好笑地盯了屏幕好几秒,一股莫名的情绪弄得他想回应她点什么,但一时想不到好的方法,便先放下了手机。   灵墨工作室里,谢青彻底还清了“债”,轻松地舒了口气,可算有了好好听邹小盈说话的心情。   邹小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她迟钝的恍然:“啊——签成啦!”   “是,一人一百万,工作室抽三成,买未来三本书的全版权!”邹小盈道。   单论这个价格,其实并不算高。   早在三四年前,网文圈内的大站就已经能做到卖个单本的电视剧版权,都随随便便就是一百万以上了,网站和作者都很有得赚。   如果三十多万可以拿走一部有质量的作品的全版权,不论是好好开发还是倒手卖掉,都是只赚不赔。   但反过来说,这个行业大浪潮沙。或许随着IP热的到来卖版权变得不那么难了,但新人第一本作品就能卖的毕竟还是少数。   不卖版权,单本赚到三十多万就有些难度了,尤其是新作者。丁一帆和陶然能拿到这个钱,本身也是靠诚书文化走的捷径。   所以,双赢。   诚书文化稳赚,作者也不亏。   刨除工作室抽走的三成和税,两个人都还有五六十万进账,当然犯不着继续在工作室里住。   当天晚上,丁一帆挑定了聚餐的餐厅。   是附近一家档次比较高的创意菜餐厅,一在群里发通知,大家都说:“哎嘛,土豪!”   陶然不甘落后,看丁一帆抢先请了客,就包下了离餐厅不远的一家轰趴馆。   反正是周日,出去一起玩也方便。   于是周日上午十点,轰趴馆里就热闹了起来。   周围都是别墅区,客人们的消费水平不低,这家轰趴馆也弄得很讲究。唱歌包厢的设备高端大气上档次,各种桌游都各版本齐全。游戏方面,从流行的Switch、X-box到怀旧的红白机全都有,此外还有套市面上不太见得到的VR游戏装备,不知道花了多少钱。   谢青对游戏一点都不在行,不过邹小盈想体验VR,她就陪邹小盈一起试了手。   邹小盈选了个丧尸游戏,冷不丁就有人扑上来咬你的那种。两个人一起在屋子里尖叫,吸引得其他人都跑来围观。   好不容易从一个丧尸群里厮杀出去,谢青的手机突然响了。她伸手掏手机,一个残余的丧尸从背后扼住她,张嘴就啃脸。   “啊好恶心!”谢青边笑边摘眼镜,邹小盈一枪崩了丧尸,及时按下暂停。   谢青低头看屏幕,手机上是个本地号码,她没存过,但又有点眼熟。   她疑惑地接通:“喂,您好?”   “谢小姐。”   “……陆总?”谢青怔忪,顷刻感觉到了清晰的注视,转过头,毫不意外地在围观他们打丧尸的一群人中寻到了丁一帆。   目光如炬,紧盯着她。   她的视线一触过去,他又慌忙避开。   谢青仿若未觉,视线落回地上,继续接电话:“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发布24小时内的评论都送红包! [发布时间:3月12日晚8点~]   第10章   “我今天正好去那边。”陆诚的声音顿了顿,“晚上有空吗?我请你吃饭。”   谢青:“不好意思,晚上我们给丁一帆和陶然饯行。”   陆诚又说:“那中午呢?”   谢青蹙了下眉头。   两个人说不上熟,更没有什么合作。陆诚突然说请吃饭,她觉得莫名其妙。   觉得莫名其妙便直接问:“为什么请我吃饭?”   那边静了一下,若有似无地有声笑。   声音变得慵懒而慢条斯理:“先前觉得谢小姐很客气,怎么别人真帮了忙反倒不太客气了?我那天帮你踹了门、在医院待了两个多小时,还垫了押金,你不打算当面道声谢?”   谢青哑然。   虽然这种“道德绑架”般的理由听来有点别扭,但又难以反驳。   于是,她点了头:“那我请客。”   只一瞬之间,她觉得背后投来的那束目光情绪更浓烈了。   电话里的声音尤带慵懒:“不用,你费心挑挑餐厅就好,我一会儿去工作室接你。”   说完就不让她再多说,直接挂了电话。   “……”谢青杵在那儿无语了会儿,点开他的手机号,给他发短信:   “我没在工作室,今天大家都出来玩了。”   然后又发了轰趴馆的名字和详细地址。   几秒工夫,陆诚就回了短信:   “收到”。   又打了几次丧尸,临近12点的时候,谢青的手机再次响起。   她接起电话,陆诚言简意赅地说“我到了”,她边说“我马上来”,边走向门口,换鞋穿外套。   丁一帆跟着她走出来,她挂了电话看向他,他也看看她,语气很犹豫很小心:“……出去啊?”   其实他明明知道她去干什么。   谢青点头,不做掩饰:“陆总让我出去吃个饭。”   “那你注意安全……”   丁一帆说得干巴巴的。   “晚上咱们一起聚餐,别忘了……”   谢青微笑点头:“嗯,我吃完午饭就回来。”   说完打开大门,她向外走去,冷风扑进来。   丁一帆刚好吸气,觉得那股冷空气像是《哈利波特》里的摄魂怪带来的,在他胸腔里一荡,把愉悦一扫而空。   .   谢青走出轰趴馆,便看到陆诚的车就停在路边。   他下了车来等他,没穿外套,一身黑色西服在冬日的寒凉里显得有些单薄。   “陆总。”谢青客气地向他颔首,见他好像要绕过来给她开门,连忙小跑了几步,自己一把拉开门坐了进去。   陆诚笑了下,也坐回去,从后视镜看她:“吃什么?”   谢青:“去广场那边吧,餐厅很多,陆总看看想吃什么。”   她说的“广场”就是两个人上次偶遇的那家购物中心,五楼六楼都是餐厅。   后视镜里,谢青看到陆诚眉宇上挑,对她把选餐厅的任务委婉推回的做法表示不满。   她避开注视低头,划拉手机。   陆诚手支着方向盘想了会儿:“西餐还是中餐?”   “都行。”   “清淡点还是口味重一些?”   “都可以。”   他哈地笑出声,调侃说:“谢小姐和朋友约饭没挨过揍么?”   还行、都可以、随便,约饭的三大禁忌词。   谢青终于逃避不过,抬起头想了想:“陆总挑一家自己最爱吃的吧,我住过来之后也没下过馆子,都可以尝尝。”   好吧,也算个答案。   陆诚略作沉吟,发动车子,但没去购物中心,拐进离得不远的一处别墅区。   在一家西餐厅门口停了车,陆诚带谢青进去,刚推门,服务生就热情地迎了上来:“陆先生。”   餐厅环境简约优雅,墙壁桌椅都是白色,钢琴漆的质感,地面铺着光洁的黑色地板。落地窗外,冬日的枯枝和悬浮在空气中的微白霜雾成了恰到好处的背景,和餐厅里的装潢陈设一起,完美诠释“性冷淡风”。   中午,来这里用餐的人不算太多。服务生将他们引到靠窗的卡座,送上两份菜单和酒水单后离开,周围变得安静无声。   餐厅的主打菜是各色牛排,谢青不太常吃,翻了几页后依旧没什么思路。   又翻两页,对面的人忽地开口:“这家的香煎三文鱼也不错,你可以试试。”   谢青顿时有种得救的感觉:“好的,谢谢。”   陆诚叫来服务生,给谢青点了香煎三文鱼,自己要了份七分熟的T骨牛排。   头盘他点了金枪鱼沙拉,考虑到谢青的主菜是鱼,为她安排了一道魔鬼蛋。   之后又选了两道不出错的小食,陆诚问谢青:“甜点和饮品要什么?”   谢青方才通过菜单已领会了这家餐厅的价位,立刻摇头:“不用了……”   他还是要了咖啡,给她点了果汁,又点了一道红丝绒蛋糕。   谢青刚以为他是自己想吃蛋糕,就听他笑说:“这家餐厅的蛋糕很受欢迎,你要是不想吃就打包。”   谢青:“……谢谢。”   点完菜,服务员询问:“您看菜是做好直接上还是按顺序来?”   正规的西餐当然是按顺序来的,撤掉头盘再上主菜,这种询问属于入乡随俗的改良,避免客人们用餐时聊天总被上菜打断。   陆诚点头说:“做好直接上吧。”   周围恢复安静,等菜的过程中无事可做,聊天是最简单的避免尴尬的方式。   谢青想到来吃这顿饭的原因,郑重其事地向陆诚道谢:“多谢陆总那天帮我跑医院和垫押金。”   她一开口陆诚就乐了,转头看看落地窗外的风景,又转回来:“不是真为这个喊你出来的。”   语中一顿,含着笑续道:“就是觉得谢小姐是个很有趣的人。”   “有趣?”谢青秀眉蹙起,他从容不迫道:“没见过连两箱椰汁钱都要还的。”   而且精确到最后一位,没抹零。当然,也没凑整。   谢青耸肩,端起盛着柠檬水的高脚杯喝了一口:“无功不受禄,算得明白点有什么不好?”   陆诚眼中含着探究,身子微微前倾几分,搭在桌上的双手相插,修长的十指交叠在一起:“可谢小姐明明对自己很抠门,这种也说不上占便宜,明明可以理所当然地接受的好处,为什么不要呢?”   这话显然说不上好听,在两个人不够熟的情况下更显冒犯。   谢青不快地反问:“我怎么对自己抠门了?”   陆诚:“很多作者写东西爱喝甜的,就你直接喝糖水。”   谢青:“我就爱喝糖水。”   “是么?”陆诚眼底的笑意深了一层,探究也深了一层,“但从超市送你回去的那天,我想起有东西忘了买,去了趟你们小区的便利店。”   “便利店里白糖售罄,但我看到有方糖了。”他一字一顿地又说。   言外之意,他知道她是为了省钱才舍近求远的。   谢青有些惊讶于他的心细,但不妨碍对他方才用词的不满。   冷笑一声:“见微知著。陆总开什么文化公司啊,当私家侦探肯定更赚钱。”   服务生在这时来上了头盘和饮品,两个人同时噤声,谢青淡淡垂眸,陆诚则打量她,笑意不减地喝了口咖啡。   服务生离开,他放下咖啡杯摇摇头:“好吧,我套话失败。”   谢青冷着脸挑眉看他。   “我收回刚才的话,我其实没觉得谢小姐抠门。”他倚向靠背,“但从第一次见面,我就很好奇。”   “好奇什么?”   “你看,我知道你是玉篱。所以我好奇你为什么要来当代笔,而且还拼到把自己写进医院,日子也过得……过于节省。”   他摊了下手,直截了当地说出了埋了很久的疑问:“《青珠录》那么火,几百万总是赚了的吧。你就算不能再写文了,单靠利息不也每年有二三十万可拿?”   “几百万?”谢青睁大眼睛讶异了一瞬,转而陷入沉默。   “不对么?”陆诚反问。   他很了解IP价格。虽然同水平的作品在不同的网站手里价格可能有很大差距,但像《青珠录》这种红极一时的现象级作品,不论放在哪里都是顶级价格。   他说的“几百万”其实还是最保守的估算,假若合同条款谈得精明一些,比如从游戏开发里拿个百分之几的流水抽成,那持续性地赚上好几个几百万也不是问题。   更何况,诚书文化曾为这本书去接触过绮文传媒,试图寻求合作,最后是被绮文传媒报出的天价吓退的。   谢青又静了会儿,问他:“陆总觉得《青珠录》值几百万么?”   “?”陆诚更好奇了,“你自己觉得不值么?”   谢青低头喝橙汁:“我总共赚了六万块钱。”   她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倒吸冷气的声音。   抬起头,谢青恍惚间感觉自己可能达成了一向不得了的成就。   ——业界数一数二的著名作家经纪人陆诚,僵在了她对面。   陆诚在僵硬中,依旧凭职业素养迅速回想去了《青珠录》的册数。   全套七册。   “一册不到一万?”   谢青:“一册一万,最后两本没拿到尾款。”   “税前?”   谢青点点头。   “全版权买断?”   谢青又点头。   “……永久?”   捕捉到他眉目间的复杂,她犹豫了一下,第三次点头。   她其实知道自己签亏了。   她当时全然没接触过网文圈,在杂志上连载《青珠录》。绮文传媒旗下的绮文出版找到她时,编辑一口一个自己很喜欢她的作品,但这个题材现在实在不吃香,她会尽全力帮她出,但价格很难给高。   编辑还说,合同上写全版权是业界惯例。   现在想来,这个套路大概对绝大多数初出茅庐的作者都是有效的,所以编辑台词熟练。   她也像无数新人作者一样,在编辑“体贴和热情”下,完全没有设想身为出版方会坑自己“很喜欢”的作者。   信息不对等,老人坑新人,多么容易。   后来,还是在认识流锦之后,她从流锦口中得知自己被坑了。   她问流锦这篇文应该是什么价位,流锦说:“怎么也得几十万吧……”   又安慰她说:“也未必就是成心坑你,这个题材确实冷,他们可能是想谨慎点……”   现下从陆诚的反应来看,流锦当时倒多半是因为差价巨大,压根没敢跟她说实话了。   陆诚在她对面僵硬了不知多长时间,艰难干笑:“绮文可真够黑的。”   “我还以为我一百万买三本已经够精明,没想到他们……”   一本万利。   谢青笑不出来。   虽然后悔已没有用,她先前也已说服自己接受了几十万飞了的事实,但这个落差突然成了几百万,还是相当震撼。   更重要的是,如果账上真的有这样一笔钱,她现在的情形会很不一样。   网上那些令她名誉扫地的事,或许都能迎刃而解。   她突然觉得难过,突然觉得无比憋闷。大概是潜意识里又知道那件事情一时半会儿无法解决,她心底滋生了一种不理智地迫切。   ——她迫切地想要跟别人解释,让别人相信她。   不论是谁都好。   陆诚便忽而听到她说:“我如果说我没抄袭,陆总信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的红包已戳 本章随机送80个红包 =============== 【小科普】 我不知道在追文的有没有新人作者,如果有的话,我想说:假如你遇到了出版or其他版权签约的问题,请谨慎一点。 谢青的事情可能看起来很夸张,但这个情节其实是本文到现在为止最真实的情节。 这样的例子,在圈子里数不胜数。从网络文学诞生的那一天到现在,一直在发生。 我自己运气比较好,没有吃过这样的亏,但吃过这样的亏的人,我能数出一大把。 这几年IP热上来了,某些算盘打得精的出版方摸准新作者都会迫切期待自己的书出实体的心态,报一个诸如“5%,首印10000册”之类在新人出版价里都很低的价格,就忽悠新人把全版权一起签过去了。 全版权是什么概念?是一篇文的全部版权。电影、电视剧、网络剧、游戏、动画、漫画、广播剧、有声读物、舞台剧and so on 当然,你可能觉得自己卖不出去,但万一有机会呢?其中任何一样的价格都数倍于这个新人出版价。 所以希望新作者们理智一点吧…… 也许你会遇到对你特别热情的编辑,疯狂夸你、给你买礼物、请你吃饭,让你觉得她是全天下最贴心的知心大姐姐。 但请你依旧保持理智,交情是交情,合同是合同。 顺便提供两条简单粗暴的建议,供参考: ①“全版权”合同不签。全版权的覆盖面太广了,要卖什么就具体列什么,不要稀里糊涂全给人家。以晋江把关的版权合同为例,“网络剧”和“网络大电影”都给你拆开说,此外还会标注一大串“续篇、系列作blablabla”的相关版权不包括在内,明明白白。 当然,如果对方真给你报了个天价……那请便。 ②“永久买断”合同不签。全版权覆盖的版权类别,永久买断覆盖的是版权年限。几年前微博上流传过一件事让人不胜唏嘘,说的是一位台湾作家在养老院孤独离世,就是因为他年轻时把自己的版权卖了个干净,全是永久约。 永久约意味着,相关版权的后续收入从此以后与你无关,并且因为版权没有到期期限,你也不能再卖给别人。 举个例子,影视版权的签约年限一般是五年或八年,十年就已经很长了。这个期限过去之后,你可以与其他版权方再次签约。 例外的话也有,比如繁体出版这一块儿,我个人是能接受永久买断的,因为繁体市场很小,就算后续可能有一些损失也十分有限,在承受范围之内。 反正面对合同的时候,请大家冷静一点啦,不要在头脑发热的时候做决定,也不要觉得谈价格丢人。 作者是一门合法的正经工作,作品是我们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希望卖一个好价钱有什么丢人? 哦对了,很多版权方会拿“我们保证好好拍”作为压价理由,而且十分奏效。 但还是那句话,冷静一点。连版权费都不愿意给你的版权方,你指望他重视你的作品,指望他好好拍??? 不要用你的一腔情怀去赌对方的节操。 面对合同的时候,让我们在商言商叭!   第11章   “……”   服务生正好来上主菜,两个人在安静中对视着。   服务员离开,陆诚哑声开口:“你看过自己的调色盘吗?”   “看过。”   他接着问:“调色盘作假了?”   “没有。”   “那……”陆诚失笑,“你这可是直接复制粘贴。别的我不敢说,《斛珠夫人》我看过原文。”   萧如瑟所著的《斛珠夫人》2006年出版,属于当年红极一时的《九州》系列。   这是部很神奇的作品。   神奇之处在于,不知是不是有什么特殊属性,它格外受抄袭者的青睐。   在网上被曝过抄袭的大IP,如果抄袭的本数多,几乎一定有一部分取自《斛珠夫人》。有的抄描写,有的连情节一起搬走。   因此,业界甚至有人调侃说,《斛珠夫人》以后再版不如归到工具书分类去,抄子专属工具书。   要是放在娱乐圈,大概会有个话题叫#心疼萧如瑟#吧。   谢青面无表情地拿起盘中金黄的柠檬瓣,往三文鱼上挤了柠檬汁。   拿起刀叉切三文鱼,她禁不住地溢出轻笑:“陆总知道我写稿子是手写吧。”   陆诚点头:“我在你们工作室看过你的稿。”   谢青眼皮不抬,聚精会神地把鱼切块:“《赤玉录》抄袭了100多本书,不论靠翻书来抄还是从网上抄,对手写来说工作量都太大了吧。”   陆诚对此不否认,但对于一部抄袭作品来说,这话其实并没什么说服力。   ——都抄袭了,何必还非得手写呢?100多本书拼拼凑凑,单靠复制粘贴也差不多够拼出一个完整的故事了。   他一语不发地看着她,她仍旧聚精会神地看着鱼,菱角般的精巧薄唇轻启,安然吃了一口。   “《赤玉录》不是我写的。”   她的口气,让陆诚在恍神间以为她在评价香煎三文鱼的口味。   愣了一下,他才做出反应:“……什么?”   “《赤玉录》不是我写的。”她终于看向他,喝一口橙汁,“我只有一部长篇作品,就是《青珠录》。”   这题超纲了。   陆诚持着刀叉的手就那么顿在了牛排上,顿了好半天:“但《赤玉录》是在个人微博上连载的。”   玉篱的个人微博,黄V认证。   “微博一直在出版社手里。”谢青含着笑缓缓摇头,视线扫过陆诚的神色,又说,“陆总不信也很正常。”   他的眉头挑了一下。   “这件事,罗生门。”她无奈地耸肩,“我说稿子不是我写的,出版社说是我寄去的稿子。说实话,我也还没能完全确定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冒出了李鬼冒她的名往出版社交稿,还是出版社自己在搞鬼?都有可能。   陆诚锁眉沉思:“你看过合同吗?”   “合同?”   “《赤玉录》的出版合同。”   谢青摇摇头:“刚出事的时候,我给出版社打过电话,总编当时在气头上,骂了我一顿就单方面宣布解约了。”   “……”   陆诚沉默地消化了会儿这跌宕起伏的剧情。   下意识地问:“真的?”   谢青轻哂:“我说了,陆总不信也很正常。”   除了流锦,她没再和其他人说过这件事。现在突然和一个连熟都算不上的“外人”说了,谢青莫名觉得一身轻松。   这大概就是找“树洞”的感觉吧,说了就开心了,对方信不信她并不在意。   陆诚倒一噎:“我不是那个意思。”哑音笑笑,没再说出别的。   之后两个人吃得有些沉默,主菜很快解决,服务生端上陆诚点给谢青的甜点,谢青拿起手机:“甜点帮我打包吧,买单。”   她觉得不管陆诚是不是在拿让她道谢当幌子,她都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来的,这顿饭还是应该她来请。   微信支付码刚打开,却听陆诚说:“从我会员号里扣吧,谢谢。”   谢青一愣。服务生当然能想明白在常客和不知道日后还会不会再来的新客里满足谁更好,道了一声“好的”,就转身去拿打包盒。   谢青只好说:“那就谢谢陆总请客了。”   “不客气。”陆诚笑笑,喝了口柠檬水,“那你的《青珠录》……”   话出口又停住。   他发现自己并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打包好蛋糕,陆诚开车送谢青回到轰趴馆。   他没打算进去,停稳车子,跟谢青说了句“有机会再见”作为道别,谢青就下了车。   车门撞合,他下意识地侧首看。视线穿过覆着淡白霜雾的玻璃窗,看到谢青小跑登上轰趴馆前的几级台阶,伸手推门。   进门后又侧过身来关门,看到他还没走,她礼节性地挥了挥手。   陆诚不由自主地往副驾一侧靠了靠,也朝她挥了挥手。   谢青脱去羽绒服又换了鞋,轰趴馆的工作人员看她一身寒气,贴心地递了杯热巧给她。   她捧着热巧往里走,想看看邹小盈在哪个房间,但在KTV房的门口被丁一帆截住。   丁一帆看看她,问:“怎么样……?”   谢青抬抬眼皮:“挺好吃的。”   丁一帆局促得明显,卡了一会儿,又说:“那……有机会你带我去一次?”   谢青微笑:“我听他们说你已经租好了房,接下来要忙着搬家了吧。”   “哦,对。”他脸色微白,想一想,又找补道,“但饭还是要吃嘛,回头可以……”   “搬家收拾东西很累的。”她温声,“我平常也还要赶稿,在工作室里吃饭速战速决,出来下馆子太费时间了。”   她很平淡。其实大多数的时间里,她都是这样清清淡淡的风格。如果跟她说话时她正在思考剧情,心不在焉间可能还会显得有些冷漠,工作室里和她熟悉的人都早已发觉了这一点。   但眼下,明明说不出差别的平淡却让丁一帆无比忐忑。他的心跳越来越快,快得几乎要赶上屋里摇骰子的声响。   两人间的气氛变得微妙,好在谢青及时开口:“邹小盈呢?”   “……还在打丧尸。”丁一帆说。   “哦,那我也先去玩了。”她说完,顺理成章地从他面前离开。   晚上五点半,大家离开轰趴馆,叫了三辆车,去丁一帆订的餐厅。   宋墨和张冰也被请来了,想到工作室的美好未来,每个人的情绪都很高涨,设了两张圆桌的包间里聊得火热。   “干杯!”刚上了几道凉菜,和男作者们坐在一起的宋墨就先招呼着碰了杯。   女孩子们往那边看看,张冰也招呼起了大家:“来来来,咱们也碰一个。”说完给陶然倒葡萄酒,“祝你才思泉涌,本本大卖,早日成神!”   “早日成神早日成神——”大家含着笑边起身碰杯边附和,不管以前关系怎么样,现在人要另谋高就了,总归可以好聚好散。   “谢谢大家!”陶然今天心情也不错,笑吟吟地鞠了一躬,“祝大家千字大涨,码字顺利!”   宋墨跟男作者喝完,也到这边来敬酒:“祝大家都越来越好!”   陶然扑哧笑了:“您这话可不像B大文学系出来的。”   “但是实在嘛。”宋墨浑不在意地把酒喝了,大家也都抿了一口。   放下酒杯,他看谢青:“对了,一帆走了,你正好搬套间去。”   “哇哦——”谢青旁边的邹小盈头一个起哄,鼓掌鼓得响亮,“青青,王者!一个多月拿下套间!”   宋墨又指另一个女作者:“还有孟媛,女频组现在你最高,陶然那屋归你了。”   孟媛是个比较腼腆的女孩子,在家写文时因为不太赚钱得不到家人支持,后来又被催婚,就索性躲到灵墨工作室来当了代笔。   现在能混进套间,对她算一种成就了。   她红着脸和宋墨碰了下杯:“谢谢宋哥!”   旁边桌有男作者嚎叫:“卧槽,两个套间全让女作者占了!我不服!兄弟们咱不能示弱啊!”   大家哄笑,丁一帆摆手:“哎哎哎,不许内讧啊,谢青是咱们男频组的。”   “那她也是个女的啊!”刚才那位继续嚎叫。   宋墨拣了颗花生米砸过去,笑骂:“那你来写女频文!千字压过孟媛,女频套间立马归你!”   又一阵哄笑。   热菜端上来才塞住他们的嘴,烤鸭羊排小龙虾,蒸鱼丸子大闸蟹,大家吃得比过年都热闹。   差不多吃饱时,就进入了边喝东西边聊天的阶段。   谢青趁话题转到自己不在行的娱乐圈八卦时去了趟卫生间,洗完手发现烘手机坏了,边甩着水边往回走,在楼道当间碰到了踱来踱去的丁一帆。   她脚下微滞,丁一帆朝她走过来:“我跟你说点事。”   标准的开场白。   在眼下的情境里,能让人轻而易举猜到他想说什么的开场白。   却让人没什么理由拒绝。   谢青点点头,他往前走去,侧脸紧紧绷着,她几乎能清晰看出他呼吸不稳。   他进了一个无人的包间,在她进去后,回身关上了门。   转过头,两个人四目相对。谢青张一张口,但没有说出那句明知故问的“什么事”。   丁一帆深呼吸,酝酿已久的情绪像是一杯醇厚的琼浆,从脑海撞入胸膛,又被心跳击出喉咙。   话到嘴边,偏偏突然脱出控制,不争气地转向:“那个,我想跟你说……”   他卡住声,盯了她两秒:“陶然……陶然看你不顺眼是因为……因为你来试稿那天,陆总夸了你的稿子,说写得比她好。”   谢青眨一眨眼,没有接话。   丁一帆得不到回应,只好磕磕巴巴地继续:“当时合同还没定,她怕被你抢了机会,所以……”   他说不下去了。   谢青在此时开头:“所以呢?”   “所以……”丁一帆如鲠在喉,“所以我……”   又噎了半晌。   “我觉得……她这个人很好胜。现在两边合作达成了,陆总也算咱们这边的股东,如果他追你,陶然对你的敌意可能更……”   “他没有追我。”她截断他的话。   淡泊而有力。   她扬起脸,眸光清亮,直截了当地注视。   直截了当地开口:“希望你也不要追我。”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随机送80个红包,么么哒 ===================== 【注释】 ①《斛珠夫人》:《斛珠夫人》,作者萧如瑟,这本书是真实存在的。我没看过,但我想说如果大家文荒可以买来看看……为啥呢,因为这本书真的太厉害了,我2013年开始写作至今,每·年·都·能·看到她被抄袭,可见质量是相当的有保障…… 曾经被圈内调侃不如作为工具书出版也是真的…… 然后,同为作者,我虽然没看过这本书,也真是真情实感地心疼这位作者了。我的文要是这样被频繁抄袭,我可能会得抑郁症吧…… 尤其是在抄袭的作品集中翻拍的时候,这位作者作为受害者,还tm要被对方的粉嘲讽不红。 哎嘛打到这里突然好气,我去下单支持销量了,咱明儿见吧!!!   第12章   “……你知道?”丁一帆神情一紧,转而失笑,“是,你很聪明,你当然知道。”   她连陶然毫无征兆的突然算计都能从容面对。   相对而言,他的殷勤在她眼里一定明显极了。   去医院看她,给她带吃的,还有精挑细选的圣诞套餐。   可能还有些无形中暴露的忐忑情绪。   他每天都在不停地设想她的反应,在她一次次先一步去食堂吃饭之后,他又会不停地紧张,翻来覆去地想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她当然知道啊。   他为什么会心存侥幸地觉得她不知道呢?   谢青看看他不由自主轻攥成拳的手,又说:“谢谢你告诉我陶然的事。”   她不太在意这个真相,因为即便知道了,也不能解决什么问题。   但至少可以解一解好奇心。   谢青举步往外走,抬手要推门。   丁一帆又突然叫住她:“谢青。”   她偏头,他眉心微微蹙起,看起来很坚定,又有点懊恼:“如果我非要追你呢?”   她的手顿了顿:“你的自由,我管不了你。只是站在朋友角度,我建议你别追。”   丁一帆不甘心:“为什么?”   谢青:“不合适,感觉不合适。”   感觉很奇妙,尤其是当一个人意识到另一个人的好感的时候,反射出来的感觉总是没道理又有道理。   有些时候会兴奋喜悦,有些时候会厌恶地拒绝,也有些时候是暂且没感觉,但会想看看能否日久生情。   还有些时候,会在觉得这个人很好的同时偏又觉得绝不可能,不感兴趣,不合拍,或者“画风”不是一路人。   都很抽象,但往往准确。   丁一帆苦笑:“这么绝情吗?”   谢青定定地望着他,一字一顿:“我如果明明不打算跟你在一起,还吊着你,才更绝情吧?”   丁一帆条件反射地想反驳这句话,可张开口,又不知反驳什么。   谢青颔颔首,推门而出,没有回头。就好像刚才不过是在路上遇到了一个普普通通的朋友,聊了聊这家餐厅的菜好不好吃。   回到包间,大家还热热闹闹地聊着,没人注意到她去卫生间的时间好像有点久。   过了两分钟,丁一帆也折回来,手里拎着两瓶白酒,后面还跟了两个服务生,抱了两箱啤酒进来。   宋墨看见,“嚯”地一声:“干嘛,你要洗澡啊?”   丁一帆咧嘴笑笑:“我顺道把单买了,怕酒不够喝,又叫了点。”   最后女生这边一起分了两三瓶啤酒,余下啤酒和两瓶白酒都让男作者们干掉了。   从大家走出餐厅的状态看,白酒又显然大部分都落进了丁一帆的肚子里。   他倒不耍酒疯,只是安安静静地醉过去。两个男作者架着他往外走,被他带得一起走S线,一出餐厅差点撞上路边的树。   .   聚餐过去没两天就是元旦,调休之后可以连休三天。   丁一帆和陶然都已经找好了市区的房子,趁这三天刚好在大家的帮助下搬家。   两个人搬走后,张冰又请了小时工来把两个套间彻底打扫了一遍,方便谢青和孟媛入住。   于是三天小假在搬来搬去里这样风风火火地过去了,1月4日,谢青继续写稿,打开电脑才发现自己错过了一条好友申请。   肯定是前两天搬家太忙,偶尔用手机看看QQ,也没注意这条消息。   她把消息点开,看到对方的昵称是:肆言。   附加消息:请问是谢青吗,方不方便加一下?   她点了同意,滚出一个新的聊天框。   谢青想想,主动发了条消息:您好,肆大,请问什么事?   「肆言」:新年快乐啊!   「玉色青青」:新年快乐~   「肆言」:有个事我想问问你。最近这篇文成绩不错,有出版社过来谈出版了。我想问问你要不要加署名,算咱们两个的作品,稿费一起分也没问题。你要是有这个意向的话,咱们改天一起去谈合同,正好对方也在北京。   接下来就附了个地址。   绮文传媒,北京市东城区XX路XX号。   短暂的愣怔,谢青顾不上多想他为什么会想给代笔加署名的问题,心乱如麻地回过去四个字:绮文传媒?   「肆言」:对,一个挺大的出版方,版税给得也不错,你如果想看合同的话我先发你看一眼?   不,她在意的不是这个。   十指在键盘上回了良久,谢青犹豫地回复:我不要署名和额外稿费,按保密协议也不能要。但是……如果肆大您可以不跟绮文传媒合作吗?有没有别的出版方可选。   「肆言」:?   「肆言」:为什么?   谢青没法说为什么,只能含糊其辞。   「玉色青青」:因为一些个人原因不太想接触他们,但主要还是看您的想法吧。   「玉色青青」:您要是觉得这家比较好也没关系,我会在工作室找个合适的作者把稿子交接好,保证剧情不崩。   「肆言」:!!!   然后肆言发了条语音,带着诧异的笑声:“我——靠——妹子你这么刚的吗?”   她的意思明摆着是如果他非要跟绮文合作,她就不干了。   谢青耸耸肩,给他回复:我讲清我的诉求,供大大参考嘛。   肆言继续乐着发语音:“行行行,这文挺红的,换一家合作方也不难。再等等,不着急。”   「玉色青青」:多谢大大!   倒是这话让肆言毛了,再发来的语言有点颤:“哎别这么客气……咱们商量着来嘛,合作愉快!”   「玉色青青」:合作愉快~~   还好,圆满解决。   谢青舒一口气。   这事如果让流锦知道,肯定又要说她不顾人情了。   确实,她可以顾一顾人情,任由肆言把出版签了。   可对方是肆言的合作方,她也是。她把诉求说清,让肆言在两方之间权衡利弊自己选择,是很公平的做法。   肆言选对方,他们可以好聚好散;肆言选她,说明她的本事值得肆言放弃绮文。   那她为什么宁可让自己憋屈也要顾人情?   .   1月5号,一生书如约到了诚书文化。   昨天晚上,肆言不知突然动了哪根筋,想托他向诚书文化推一推新作。一生书觉得自己明确知道他找代笔还往诚书文化推荐很不合适,委婉拒绝,但肆言说诚书文化在他找代笔的工作室入了股,可能不会在意这些。   谨慎思考之后,一生书还是拒绝了。假如诚书文化真的不在意代笔问题,那肆言直接找灵墨工作室牵线也能达成合作。他以大神级作者的身份来开这个口,既没有必要也不合适。   今天他是来签自己新作的合同的。   五年前的一部口碑作品,原本签出的影视合同到期,而且对方没拍过。   诚书文化想拿把影视游戏动漫版权一起拿走,加起来的签约金额高达三千多万。   一生书考虑到先前的多次合作都很满意,把广播剧和有声读物的版权送给了他们。   期限都是五年。   合同条款之前其实已经在网上过了好几遍,谈得差不多了。但毕竟金额不低,一生书还是专程跑了一趟。   签完合同,陆诚自然要请客,但时间才刚十点多,去吃午饭实在早了点,陆诚就就留他在办公室喝茶闲聊。   一生书是个话不太多的人,但陆诚大多时候都还算健谈,当然说不上逗贫,只是大多时候能恰到好处把天聊下去的那种。   可这天他话也不多,气氛一下就变得过于沉闷。   一生书打量两眼,思忖道:“陆总是还有事要忙?那我就先走了,没事。”   “……不是。”陆诚窘迫地笑笑。   自从和谢青吃完饭后,他就时常走神。   她跟他说的事情,让他心情太复杂了。   理智跟他说那可能只是她信口编来的故事,可理智总是维持不住。   看看一生书,陆诚被莫名的情绪驱使着开口:“我想问你点事。”   一生书:“什么事?”   两个人虽然已断断续续合作了两三年,但坐在一起从来都是只谈工作,不聊其他。   陆诚于是很是措辞了一下才委婉开口:“我听过一些业内八卦,说你这两年曾很喜欢过一个作者。”   一生书一听就懂:“玉篱?”   陆诚点头。   一生书冷淡地说明:“我喜欢的是她的作品。”   “哦,我没那个意思。”发觉自己的措辞有歧义,陆诚失笑。   顿一顿声,又道:“我只是想问问,关于她前阵子的风波,你什么看法?”   一生书蹙眉:“什么意思?”   陆诚直言:“你觉得她抄袭了吗?”   一生书一愣,第一个反应是想说自己发过声明了。   转念又想到,如果陆诚在关注这件事,那个声明他一定已经看过。   他倚向沙发靠背,十指扣着,打量陆诚:“为什么问这个?”   “好奇。”陆诚轻笑,牵引他的目光向旁边看去,“就当是读者之间的讨论吧。”   一生书便看到了他办公桌上的一摞书。   《青珠录》。   作为曾经的铁粉,他一眼就从书脊上看出第一册的封面是首印的版本。   这套书是一本一本出版的,第一册的首印量和无数新作者的第一本出版书一样,只有一万册。   后来这本书迅速在几天之内迅速售罄,出版方连忙加印。但印厂的墨出了问题,书脊处没有办法再印原版的金色书名,就换成了大红色。   也就是说,金色书名的只有最初那一万本,都在最早买书的那波早期粉手里。   一生书都没有那么早,后来是出于某种执念,高价收的二手签名本。   “……想不到陆总也是她的粉。”一生书的神情变得复杂。   “说不上是粉。”陆诚坦然笑笑,“我们这一行,业界出名的作品都要看看的。这几天闲的没事,就把这套书找出来又翻了一遍。”   说完又问一遍:“你觉得她,抄了吗?”   一生书凝神思量,俄而一声淡笑,摇摇头:“单说调色盘①的话,五颜六色一大片,连金庸先生的作品都被复制了一段,我没法说她是干净的。”   “那如果不单说调色盘呢?”陆诚穷追不舍。   一生书回想着流锦转达的话。   玉篱说她没抄袭,说她早晚会解决这些事。   所有的抄袭者都会这样说,但……   他想到了《青珠录》里的大气和侠义。   “如果不单说调色盘……”他唇角勾了两下,“我愿意相信这件事可能别有隐情。”   说完,觉得这话听起来滑稽。   别有隐情?总不能说已经辞世的金庸先生几十年前穿越时空抄了玉篱。   却见陆诚释然舒气:“太好了。”   “什么?”一生书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又自顾自摇头:“没事。”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①【调色盘】就是抄袭对比图,因为会把涉嫌抄袭的段落标成不同颜色,所以被称为“调色盘”。 ----------------------- 本章随机送88个红包,么么哒 ----------------------- 有句话终于能说了…… 之前猜一生书和陆诚是同一个人的妹子你们太可爱了哈哈哈哈哈哈哈,陆诚像有时间码字的人吗!!!   第13章   灵墨工作室。   谢青在出院之后暂时不敢那么拼命写稿了,每天的码字量基本保持在六千字,不过周六周日依旧无休。   每个月的十号,是工作室做月总结的时候。这回因为陶然和丁一帆搬走,宋墨新招的两个人刚好这天开始上班,张冰就趁着月总结的时候让大家都互相熟悉了一下。   时过境迁。谢青来的时候跟邹小盈打听陶然,邹小盈简短的介绍基本把陶然塑造成大佬。   这回在张冰口中,“大佬”成了谢青。   “这位,虽然是女作者,但是是写男频文的,而且两个月就杀到了千字最高,刷新工作室记录。”   “住一楼套间,现在正在交接组长工作。”   可能是女作者写男频文实在不多见,两个新人很给面子地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谢青对这种情况总是不太适应,拘谨地颔颔首:“别客气,以后一起玩。”   总结会结束之后,大家各回各屋。   邹小盈垂头丧气,因为这回涨稿费又没她。   她来的时候灵墨工作室才刚开不久,第一波招进来的代笔本身给的稿费就高,她当时拿到了千字25。   没想到快一年过去了,她也就涨了一回,现在千字30。   刚刚搬进女频套间的孟媛的起步价比她只多五块,现在都千字100了,爆更还有额外奖金。   更不用提从千字15直接跳到150的谢青。   邹小盈愁得慌,虽说以现在的价格,做到日更六千,扣完税一个月也有五千多,包吃住的前提下完全够花,但人比人比死人。   可她也埋怨不了工作室。以工作室的现行标准,稿费多少其实是由来找代笔的作者决定的。   ——工作室每个月都会把大家往报价高一档的作者手里推推,没有报价高一档的作者看上,再继续写原价位的稿子。   谢青知道她在愁什么,快到房门口的时候,碰了碰她的胳膊:“我去你那屋看看稿子呗。”   邹小盈不明其意:“看什么稿子?”   “看看你的稿子。”谢青说,“看能不能帮到你。”   邹小盈一瞬间宛如看到了救星!   她其实早就想向谢青讨教一二,但看稿这事在整个圈内都很微妙。   尤其是对于写得好的作者来说——大概所有小有名气的作者都碰上过新人突然发私信求看稿,可行业的特殊性导致作者们心里都存了一份文人清高,对于不够熟悉的人而言,你永远不知道对方给你发稿的时候到底是真想要建议还是想听认可。   如果她想听认可,你实实在在提建议,她可能反倒心里不服不高兴。   可你如果敷衍对方,对方又偏偏是真的想认真请教的,心里准定也会想“这什么人啊”。   所以找别人看稿要慎重,在这个圈子里混得久的作者心里都有数。   邹小盈憋了好久都没好意思跟谢青开口。   现在谢青主动提出来,她简直想抱住谢青的大腿哭。   邹小盈于是大献殷勤,进屋就给谢青端茶倒水拆零食,谢青坐到电脑前,她还打算给谢青捏捏肩。   谢青被逗乐,按住她的手:“别闹,给我把稿子找出来。”   邹小盈立刻点开文件夹找稿子,挑了一章最近写得比较满意的给谢青看。   谢青一目十行地扫了个大概,轻咳了咳,侧头看她:“我直说了哦!”   邹小盈蹲下给她捶腿:“您说——”   “别闹!”谢青嗤笑,“我觉得你最明显的问题是没用的描写太多啦,读者看到这种对剧情没什么影响的段落会自动跳过的,特别影响节奏。”   邹小盈没想到她觉得不好的会是这一点,一怔,解释说:“我这不是想显得文笔好一些……”   “文笔好坏不靠这个。”谢青继续划拉着稿子,嘴角轻扯,“文笔好坏不是说文风美不美、辞藻华不华丽,是看是否恰当。”   恰到好处的描写是点睛之笔,区区两字也是文笔好。   毫无用途的大段落辞藻堆砌,写出一万字也没有用。   谢青突然有点恍惚。   这些话,是她在绮文的责编告诉她的。   她因为这些话在《青珠录》出版时对稿子做了大量修改,整个质感都提升了很多,成了“神作”也和这些不无关系。   在合同的问题上,可以说是编辑坑了她。   但在这一点上,她还是不得不感激那位编辑。   如果《赤玉录》的事情与出版社有关,那她希望和那位编辑没关吧。   谢青一时失神,缓了一缓,又说:“如果你觉得自己的水平不足以兼顾文笔和情节节奏,就一定要侧重情节跟节奏。”   “你看电影的时候是看重故事还是特效?这是一个道理。”   经费不足视觉效果不行,但依旧凭故事好获得逆袭的,比比皆是。   特效烧钱但故事一团糟,最后闹得口碑崩塌满目差评的,也不胜枚举。   邹小盈觉得醍醐灌顶,恍悟中缓然点了好几下头,慢慢道:“有道理哦……”   “还有人设。”谢青继续说,“咱们现在给别人代笔,不用自己做人设。但如果你以后自己写文做人设,可以……”   不管是主CP还是副CP,都可以设计得存在天然矛盾或身份差异。   这样故事张力会强很多,而且许多剧情都会自然而然地冒出来,不需要费很多脑子,水到渠成地就有了。   这也是绮文的编辑告诉她的。   但她没来得及跟邹小盈说完,因为手机响了。   她一时没回过神,下意识接电话,也没看屏幕上的显示。   说了句“喂,您好”,那边传来一声:“谢小姐。”   谢青浅怔:“陆总?”   那边问她:“现在方便说话么?如果你在赶稿,我就迟点再打。”   听起来郑重其事,没由来地让谢青觉得应该避一避人。   谢青便说“稍等”,把听筒挪开两寸,抱歉地跟邹小盈指了指,意思是自己要先接个电话。   邹小盈小声地说你快去快去,她便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她说:“方便了,有什么事吗?”   那边问:“我如果想挖一下宋墨的墙角,你同意吗?”   “?”冷不丁的,谢青没反应过来,“挖谁?”   陆诚短促一笑:“挖你。”   电话里突然安静。   这本来说不上真的打商量,只是出于尊重的询问,因为他觉得她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但这份安静,让他忽地紧张起来。   就像学生在等待老师判卷一样。   几秒后,声音清清冷冷地传过来:“不了吧,谢谢陆总。”   陆诚懵。   转而解释:“不是让你来当代笔,我们没有代笔业务。就是正常签约合作,丁一帆和陶然那种。”   但她还是拒绝了,比刚才更冷静坚决一些:“不了,我不太感兴趣。”   “为什么?”他意外又茫然。   她反问:“您又为什么想帮我呢?”   “我信你说的话。”他说,“你没抄,你就没错,何必去当代笔?换个笔名继续做原创,出两部好作品你还是大神。”   你没抄,你就没错。   换个笔名继续做原创,   出两部好作品你还是大神。   每一句话都对,每一句话谢青都懂。   但还是按不住一声冷笑从喉咙里从胸中逼出来:“是么?”   陆诚被她的语气一震,没有说话。   她又说:“可我不甘心。”   她没抄,她没错,凭什么让她不明不白地弃号重来。   她是干净的,她的作品也是干净的,她以她的成名作为傲。   凭什么让她从此以后再也不能光明正大地说“我是《青珠录》的作者玉篱”。   换一条路走是最容易的。她还年轻,如果她想,她还可以彻底换一个行业,她有从头开始的机会。   但是,凭什么呢?   她咬紧牙关也要继续在这个圈子里混下去,哪怕是被挤到边缘处也要混下去,就是为了逼自己把事情一步步彻底解决。   真正有错的人还在安睡,凭什么让她在唾骂中黯淡退场。   “我没抄,我就没错,所以我还要继续做玉篱。”   “也许您觉得我当代笔很可惜,但我不在乎。”   “我这个人,不喜欢吃哑巴亏,也不习惯锦衣夜行。”   “名誉问题我会通过法律途径解决明白,谢谢陆总的美意,我先码字了。”   说完,她挂了电话。   每一个字都冷冰冰的,电话那边的陆诚,在这股寒意里木了很久,才终于放下早已被没有声音的手机。   是的,他有什么资格这样建议她。   他在做什么,怜悯她么?   可她从未显露过一丁点儿属于弱者的情绪。在向他描述那让她身败名裂的整件事情的时候,她平淡得像在评价盘子里的菜。   如此强大的灵魂,怎么会需要怜悯。   可他就是想做点什么。   为这个才华横溢的作者做点什么。   僵坐良久,陆诚终于又拿出手机,翻出一个号码,拨通过去。   电话响了两声,刚睡醒懒觉的宋墨的声音懒洋洋地飘过来:“喂——”   “宋墨。”陆诚顿一顿声,“你方不方便来我公司一趟?”   “……”那边的声音清醒了,“现在?”   “对,现在。”他缓了口气,“我有事,很要紧。”   “你特么……”宋墨气笑,“你有急事却喊我过去,你讲理吗?”   陆诚锁起眉头:“不方便让你工作室的人听见。”   宋墨终于听出了他的语气不对,愣了一下,也认真起来:“出什么事了?你等等啊,我这就打车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随机送60个红包,么么哒   第14章   到了诚书文化,宋墨发现陆诚今天阴沉沉的,而且神秘兮兮的。   ——他千里迢迢赶过来,陆诚也没打算在公司跟他说这事,而是去了附近的一家咖啡厅。   朝外这一片金融产业和文化产业都很兴盛,咖啡厅里谈笑风生,动不动就是几百上千万的合同落地,所以有不少咖啡厅为了满足顾客谈生意的需求都设有隔音很好的洽谈室。   陆诚和宋墨就直接找了这样一家,咖啡端来后,宋墨一脸疑惑地打量沉默喝咖啡的陆诚:“怎么的,哪个大IP让友商抢先了吗?”   “没有。”陆诚放下咖啡杯,安静地又思忖了会儿,问,“你觉得谢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宋墨的神情复杂起来。   大多数人听到别人询问一个既非亲非故又毫无生意往来的异性“是什么样的人”,大概都会想偏。   宋墨迟疑道:“挺……好的吧,工作努力,人也爽快。”说着有点不舍,“这么厉害的代笔不好找,不过你要是喜欢她……行吧,我支持她跳槽。”   “什么?”陆诚皱眉,接着反应过来,“不是。”   不是?   宋墨更奇怪了。   非亲非故毫无生意往来又不是要追,难不成是失散多年的兄妹?   脑海里短暂地这么一揶揄,宋墨转而想到陆诚的成长经历,突然又觉得这狗血剧情靠谱。   他不由八卦起来,笑问:“同父异母还是同母异父?”   “嘶——”陆诚发出不满地吸气声,“别胡猜了,听我说。”     宋墨撇嘴,那你赶紧说啊,跟这儿玩了多久悬疑了?   陆诚叹息:“我就是出于……某种情怀,想帮她个忙。我觉得以诚书文化的资源,不管她想赚钱还是想要名气都不难。但我跟她提的时候考虑欠妥,被她拒绝了,想跟你商量商量怎么办合适。”   “帮她?”宋墨乐了,“你可别瞎操心了,你知道她现在一个月赚多少钱吗?马上就能活得滋润起来。”   陆诚眉头微抬,反问:“那你知道她是谁吗?”   宋墨:“……?”   顿了两秒,问道:“谁啊?”   陆诚身子前倾,声音放低了点:“你发誓不往外说。”   “……怎么弄得跟小学生似的!”宋墨无情吐槽,见陆诚皱眉,又怂了,“行行行发誓发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绝不告诉别人她是谁。”   陆诚满意地,点点头,吐出两个字:“玉篱。”   宋墨拍案而起:“谁?!?!?!”   肢体动作夸张,爆炸出的声音从隔音良好的门缝溢出。正好路过玻璃门的服务员妹子吓了一跳,诧异地往里看了一眼。   陆诚摆手示意没事,又抬眼皮睇了眼宋墨,哑笑:“别喊。”   吃惊之后,宋墨的下一个反应是低头看一眼手机上的日期,确定这天不是愚人节。   而后怔怔然道:“行吧……抄袭狗被逼到这份儿上,也算天道好轮回。”   说完慢吞吞地要坐回去。   陆诚又说:“她没抄。”   宋墨噌地又站直了:“哈?!?!?!”   陆诚淡声道:“她说《赤玉录》不是她写的,是有人冒名顶替。我回去想了想,觉得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类似这样的事在业内有不少传说,比如某位早期大神纯属出版商“造星”的产物,名下其实有好几个人同时写作;再比如前几年某家出版商“分裂”,一位在业内口碑很好的编辑带着一大波员工出走,成立自己的公司,振臂一呼之下许多作者也换了投稿方向,后来却慢慢有传言渗出,说那位口碑很好的编辑从未存在过,不过是大家一起树立起的一个对外形象,这次是想出走的人把这个形象也从老东家手里抢走了。   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说不清是真是假,但足以证明这样的顶替可行。   玉篱从未在公众面前露过脸,笔名之下到底是谁,谁知道呢?   宋墨目瞪口呆:“这特么……科幻片儿还是恐怖片儿啊?”   陆诚笑了一下,未作置评,只说:“你想想,如果这是真的,让她当代笔是不是很屈才?”   “那当然是啊!”宋墨拍桌子,接着又疑惑,“可你要挖她,她为什么拒绝?你给的价低了?”   说完自己就觉得,这不可能。   没有抄袭的劣迹,玉篱就是难得一见的现象级作者,以陆诚的行事作风,不可能在面对这样的作者时在钱上计较。   陆诚叹气,把早先与谢青通话的经过告诉宋墨,苦笑道:“她不愿意低头,觉得自己没错,就想带着玉篱这个名字,把是非曲直争明白。”   “哦嚯,这妹子……”宋墨干笑两声,“有风骨,要搁我肯定算了。窝囊气嘛,受一回就受一回。”   换做大多数人,大概都会算了。   网络上最不缺的就是重新开始的机会,尤其对于有真才实学的人来说,重新开始没什么困难。   至于窝囊气,人生在世,谁不会吃几回呢?   可她偏偏不要。   陆诚无奈于她的较真,又佩服她的较真。   出于对文学的情怀,他想帮这样的人。   但这谈何容易。   在网上,想给人泼脏水很容易,大众是容易被煽动情绪的。漫说玉篱这样有“实锤”的黑料不好洗,就算没有实锤,只要有心想黑,匿名开一个帖子,发一些模棱两可的截图、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大家就被带着走了。   如果有人站出来提供反面说法为对方解释也不要紧,连删回复都不用,“选择性失明”就已足够。跟风黑的人有了先入为主的概念,也会选择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东西。   黑一个人有多简单,洗白一个人就有多难。   讨伐邪恶可以轻松满足大家想当英雄的心态,所以利用邪恶挑唆情绪很容易。   而真正的真相,往往并没有这样的力量。   “我现在不知道怎么帮她。”陆诚缓缓摇着头,“抄袭的事半个月内上热搜了好几次,现在把她签过来,就算重新写出好作品,引起反效果也是必然的。”   “那肯定。而且‘她’之前还发过退圈声明,这样说回来就回来,能被嘲到再上一次热搜。”宋墨咂了声嘴,“先把这事情弄清楚怎么样?该找律师找律师,该打官司打官司啊。”   “也很难。”陆诚平淡道,“她自己也没弄明白究竟怎么回事。”   这也就意味着,更没什么证据。   “而且这样就算能打官司弄清原委,大概也达不到她想要的效果——‘网友都健忘’这说法你听没听说过?打官司一年能打完就算很快了,到时热度早已耗尽,即便胜诉,转发能有个四五千我看就顶天了。”   掐抄袭时天天上热搜,洗刷冤屈转发四五千。   这意味着大多数人都看不到真相,在大家的印象里,“玉篱”依旧会带着“抄袭狗”的tag。   这种公正,恐怕比得不到公正更让人窝囊。   “这是不好办啊……”宋墨自言自语,焦虑地搅合咖啡,“她自己怎么说?”   “她说要通过法律途径解决,但我觉得——”陆诚回想谢青的倔强,“她对于解决问题的想法可能有些理想化,没想这么多,可能觉得自己熬住攒够钱打官司就能解决吧。”   从先前的接触上看,谢青对网络的了解也确实十分有限。   这是她的短板。   宋墨“喔”了声,继续思考策略,半晌却还是摇头:“我也没招。”   没招,他却说不出劝陆诚不管的话。   诚然这件事他们完全可以做到“事不关己”,但就像陆诚刚才说的“出于某种情怀”,他心里也有一股气撑着,让他想要仗义执言。   可是能怎么办?   什么样的话题能一直维持广泛的传播量?   别说作家圈了,娱乐圈都没有几件事能这样延续热度。   ? ? ? ? 陆诚深吸气,又一缕缕地吁出来:“一起想个辙吧。”   .   下午三点,谢青写稿写到兴头上,突然一个电话打进来,她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拿起一看,是宋墨。   “喂,宋哥?”谢青接通,听到宋墨说:“谢青啊,忙吗?方不方便出来给我送个文件?”   谢青愣了愣:“送文件?”   这件事听着奇怪,送文件的事怎么会让她去?不是有张冰吗?   再说,就算张冰在忙,也可以找个稿费没有这么高的去才对。   宋墨在那边干笑:“我在跟版权方谈合作呢,对方想看看你的稿子。”   “……我的稿子?”   “对,你最近写的,随便拿几章来就行。应该是……”宋墨似乎卡了一下壳,“应该是肆大跟对方提过,所以对方想见见你。”   这样啊。   谢青点点头:“行,那我打印一下,马上过来。您在哪儿?”   宋墨简单粗暴:“我替你叫了车,微信发你车牌号。”   谢青怔怔:“行……”   打印着稿子,谢青想起肆言先前跟她说的出版署名的事。   她至今都好奇肆言为什么会想给代笔署名,因为这显然不是常态。   如果今天版权方提起这件事,她打算打听一下肆言到底是什么想法。   一个多小时后,车停在了朝外的一幢办公楼下。   谢青按照宋墨发来的大众点评链接找到咖啡厅,宋墨等在门口,热情地把她往里请。   然后,几乎在走进包间的刹那,谢青就意识到自己八成是被骗了。   她不信事情能这么巧。   谢青看着眼前的“版权方”,颔了颔首:“陆总。”   稿件往桌上一放,转身就要走。   跟在她后面的宋墨刚好关上门,就势挡在了门前:“坐,我请你喝东西。”   “不渴。”谢青没有往回退的意思,“我稿子还没写完。”   “……”大概是因为知道了她是谁,宋墨觉得此时此刻的她气势逼人。   硬吞了口口水,赔笑道:“玉篱大大,我们好好谈谈,行不行?”   谢青惊退了半步。   陆诚最初问她笔名的时候,她没有隐瞒,因为她不屑于做这种隐瞒。当时她想的是,如果陆诚告诉宋墨,宋墨不想用她这个代笔,她走就是了。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但这些日子下来,她无比确信宋墨并不知道她是谁,单从态度也能看出来。   现下宋墨却这样叫她。   谢青冷淡转头,目光毫无温度地定在陆诚面上:“陆总想用这种办法逼我合作?”   陆诚挑眉:“什么?”   宋墨反应更快一点儿:“不不不……你别误会,他告诉我这个不是为了断你后路。咱先坐下聊聊,你要觉得我们的想法不行,代笔你接着干,工作室的人不会知道这事儿的。”   犹如小刺猬竖起全身尖刺倔强面对天敌般的谢青终于缓和了一些,看看宋墨又看看陆诚,面无表情地落座。   气氛微冷,宋墨没话找话:“喝不喝东西?我给你买去,要不吃块蛋糕?”   谢青:“不用,谢谢。”   陆诚抬眼,无语地看宋墨,宋墨终于窘迫地也坐下来。   清清嗓子,陆诚开诚布公:“我们商量了一下,尊重你不想换笔名的想法。”   谢青没什么反应。   “但如果不换笔名,你愿不愿意跟我签个约?”他问。   “先维持住你在作家圈的热度。”他说,“其他的,你想走民事诉讼也好,有了证据报警走刑事也好,都可以慢慢来。”   这确实是她的短板。单从她的神情,陆诚都能看出她的思维有点连不上了。   他笑了声,温声解释:“你本身维持住热度,日后事情出现反转,关注度才有可能和先前比肩。”   谢青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忽略了一些重要因素。   ——网上的信息量那么大,想引起关注就要有足够的底气。一个过了气的人,是引不起什么水花的。   她不禁有点被诱惑,又克制住,问了一句在电话里说过的类似的话:“陆总到底为什么非要帮我?”   “……哈哈。”   察觉到她的松动,也察觉到她的不信任感。   陆诚伸着懒腰靠向椅背:“我可不是绮文那种唯利是图的资本方。”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将于后天(3月19日,星期二)开V 开V当天会更七千多字,直接放在一章里更掉 早上8:00就更好了~ - 为感谢各位支持正版的菇凉,开V首章发布24小时内的所有评论都会送红包~ ---------- 明天不断更,更新依旧在晚上8点哈 本章随机送60个红包,么么哒   第15章   洽谈的过程说不上愉快。谢青因为先前的经历,对这样的合作有些潜意识里的抵触。能强迫自己坐着熬完整场交谈,不过是因为陆诚承诺的帮她恢复名誉的事,太诱人。   对于这种不友好的抵触,她自己有所察觉。好像一面对“合作方”,她就进入了一种应激状态,不论陆诚表露出如何的诚恳和热情,她都无法做出哪怕只是看似欣喜的回应。   这样很不好,但她控制不住。   于是在谈判结束后,谢青趁着电梯里没有其他人,鼓起勇气向陆诚道了个歉:“对不起陆总,我因为绮文的事情,对类似的合作有些敏感。”   突然而至的道歉令陆诚微怔,旋即又摸索到原因,按下一层的按钮,他衔着笑回过头:“这样好。如果经历过绮文的事你还见了谁都当一家人,那也太五行欠坑了。”   谢青:“……”   宋墨抱臂靠着电梯壁,边打哈欠边笑:“你可不能坑她啊,合同我找人帮她看!”   陆诚笑笑:“放心。”   过了两天,陆诚就把合同发到了谢青手里。宋墨自告奋勇地找律师帮她看,谢青没有拒绝,但自己也另找了个人帮忙。   流锦。   反正流锦一直知道她是谁。   流锦冷不丁地听说要她帮忙看合同时没多在意,打开文档发现甲方是诚书文化,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刚接通,谢青就因为尖叫把手机拉远了:“诚书文化!!!你厉害!!!”   “妈的这才叫苍天有眼!!!”   “是金子总会发光!!!篱大加油!!!给我横扫亚洲销量榜!!!”   “……好了好了!”谢青终于抓住可以插话的间隙,把手机挪回耳边,“先别瞎激动,以后怎么样还不好说呢。合同你先帮我看一眼,我看不出来靠不靠谱。”   这个行业里,大家都闷头写自己的文,很多信息的流通都注定闭塞。所以很多新作者都不具备自己判断合同是否靠谱的条件,容易被诓,也容易被带节奏。   摸爬滚打久了的老作者在这方面要强上很多,起码了解行情。   流锦连声应下:“我这就看这就看!你别挂,咱们直接电话里说,比较方便。”   谢青点头说好,也打开文档,电话那边安静了一会儿,流锦有点诧异:“代理合同?他们没说直接拿走你的版权?”   谢青:“没有。”   流锦:“实力厉害就是硬气……”   谢青笑笑:“但那个单本保底50万是什么意思?是买断哪一项吗?可是后面又跟了个三七分成?”   “……不是。”流锦一声嗤笑,耐心解释,“那个是指你开一篇文,不管以后能赚多少,他们先付你50万预付款。如果后续盈利低于这个,那就没有别的收入分给你,不过你也不用退这笔钱,他们认亏。”   谢青追文:“那要是赚的比这个多呢?”   “那就按那个三七分。”流锦边说边迅速敲了一下计算器,“比如你赚到71万4,那50万刚好就是70%,剩下的21万4要给他们补分成,不会分给你。”   谢青:“这个应该合理?”   “嗯,是合理。”流锦又继续说,“但如果高于71万4,比如一共赚了81万4,高出的那10万你拿7万,他们3万,税费各自自理。”   谢青边算边点点头:“哦……”这样举例子就清楚多了。合同上又是数字又是分成,还有“保底”这类专有名词,看得很晕。   然后又继续问:“那三七分成合理吗?”   “何止合理,简直业界良心好吗?”流锦扯扯嘴角,“按合同看,是全版权都按这个比例走,影视在全版权里肯定占大头。现在业界卖影视版权,平台和作者五五或四六分成是常态,□□、七三、八二、九一的我也都听说过——注意是平台拿多的那一部分①。”   谢青:“……凭什么?”   “有什么凭什么,作者弱势呗。”流锦轻笑,“34G中文网最狠,直接一纸合同把全版权签死到作者死后五十年。就算后续卖出天价,作者也拿不到钱。”   而等到作者死后五十年,作品就成了公共版权了,跟作者更没关系。   这是行业现状,但大多数人不清楚。   作者们倒不是完全没有途径去接触各个网站的合同,但是作者们在挑选网站时首要考虑的通常是风格和流量。签约之后安顿下来,也不会再去想看看外站的合同做个对比。   谢青无语,流锦续道:“所以你这个真的相当厚道了,我听说过的比这个更实在的,只有玉江文学城给作者提供的抽成20%的优惠条例了。我觉得诚书文化的诚意很可以。”   好感蔓生,谢青笑了笑:“别的条款呢?”   “也还不错,我没看出什么文字陷阱。”流锦咂了声嘴,“应该不会有大问题,你注意给身份证复印件做一下安全备注就行了,有备无患嘛。”   “好的,我知道了。”谢青向流锦道了谢,挂掉电话,上楼去打印合同。   合同打印出来,宋墨那边的律师也给了反馈,和流锦的意思差不多,认为合同没大问题。   宋墨心情很好,边坐在电脑前给谢青看聊天记录边笑说:“没什么问题就赶紧把合同签了吧,陆诚那边比我这儿强,我不耽误你了!”   却听谢青道:“我先跟肆大商量一下。”   “肆言?”宋墨摆手,“这你不用管,我会找合适的人继续写,他肯定也理解,没关系。”   但谢青说:“有关系。”   宋墨转头看她。   “我接了手的稿子……我就想负责到底吧。现在作品也上架了,读者花了钱,如果质量突然下降,不太好。”她说。   她倒无所谓跟肆言解约,合作上的事都可以谈。   但是她不想把后果转嫁到读者身上。   好好支持正版的读者招谁惹谁了?   “那个,我绝对支持你的观点,但是……”宋墨干笑两声,“这文要写完,少说还得有一年吧,你浪费这时间真不值当。再说就算我跟陆诚熟,他也未必愿意等一年再签这合同。”   “所以我想跟肆大谈谈啊。”谢青平静淡笑,“我这两天看了看,觉得这篇文预定的字数长是为了符合男频网文的连载要求。但如果只是为了把故事讲圆满,可以不写那么长,整体节奏还会更好,我想跟肆大商量一下这一点。”   如果肆言更看重字数,那让宋墨再找人交接也不迟。   宋墨思忖着点点头:“行吧……那你们商量出结果给我回个话。”   “好。”谢青应下,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点开肆言的对话框,她措辞了半天,觉得说来话长,索性发了一条:“肆大在么?方不方便给个手机号?我有点事,想跟您电话商量一下。”   海淀某居民小区里,上下两套公寓打成一套复式。   门铃响了两声,穿着格子衫、带着黑框眼镜,看起来很像是理科男的助理梁安去开门,刚在健身房里挥汗如雨的肆言气喘吁吁地进了门。   梁安随口汇报:“刚把更新发上,编辑在QQ上委婉地提了一下,说最近的更新量有点小。”   “日更六千,也可以了。”肆言从饮水机里接出温水喝了一口,“就跟他说我最近写得慢,只能更这么多。”   他总不能让谢青再进医院一次。   说完他问梁安:“更新的时候你看了吗?”   梁安:“大致检查了一下分段,没细看,怎么了?”   “没事,你该干啥干啥去!”肆言连连挥手,“我要追更去了,你别剧透给我!”   说罢放下水杯就往楼上蹿。   梁安:“……”   他是个理科生,也不太看小说,不太懂肆言这种追文的心态。   ——虽然找了代笔来写,但大纲是他自己写的啊?剧情走向都知道了,还有什么可追的?   奈何肆言就是追得兴致勃勃。   三分钟后,楼上传来声如洪钟的爆笑:“我艹!哈哈哈哈哈!牛逼!”   梁安:“……”   又听见肆言在楼上喊:“在微信上给宋墨发个红包,就说我给谢青砸票!”   梁安:“哦……”   看爽了更新的肆言从床上翻起来,放下手机,坐到电脑前去登QQ。   登上看见谢青的留言,愣了一下,赶忙把手机号发过去。   两分钟后,电话拨通。   谢青在电话里简明扼要地说了经过,最后告诉肆言:“合同我还没签,想先跟您把这件事定下再说。”   毫不夸张地说,肆言发自肺腑地为谢青激动了一阵。   他不知道这样有才华的人来当代笔到底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但他早就在盼着她自己写文了,他要当她的头号大粉!   肆言于是立刻说:“没事没事,你该签就签,我这边你不用管!”   谢青:“不是,我觉得精炼些写其实……”   “精炼些写你也还要耽误两三个月啊!”肆言替她着急,“诚书文化那边重要,我这边没什么可顾虑的,你不用担心!”   “我不是担心。”谢青顿了顿声,“我是觉得这样对不起读者,怕自己心里以后会过意不去,会一直后悔。”   会一直后悔。   肆言拿着手机的手忽而轻颤,无意识地咕哝:   “我也怕我会后悔。”   “什么?”谢青没听清楚。   肆言忙说:“没什么。”   静了一静,谢青听到他干笑:“代笔这事儿……你会后悔吗?”   谢青想了想:“我认为我是对得起这个故事的。”   肆言轻轻吸了口凉气。   是的,代笔虽然属于灰色行业,但毕竟不违法。从供需关系上来说,更是因为他们这样的作者有需要,才会有代笔存在。   代笔也并不会和读者有什么接触,不会对这拨读者有感情,读者群体是归原作者的。他们直接接触的只有自己接手的故事,对笔下的故事负责就已足够。   若非要论哪一方在欺骗读者,自然是他们这些主动找代笔的作者在刻意欺骗。   如果他都没有负罪感,代笔为什么要有负罪感?   不论代笔有没有负罪感,他都应该有负罪感。   ? “重要的是很多事,会让人在午夜梦回的时候越想越后悔。”   这些日子,肆言都在想一生书说的这句话。   在那之前,他明明没有太多道德感可言。但很奇怪,这句话就像一根刺,刺破胸中那条被称为良知血管,负罪感源源不断地流出来,让他回想起一种叫做“初心”的东西。   所以在谈出版的时候,他无法克制地想给谢青加署名。   当时那个话题因为谢青不想与绮文合作而终结,但如果后续还要出版,他依旧想为谢青加上署名。   现在,他却觉得单是署名大概也是不够的。   加上署名,读者会认为这部作品是联合创作,但不会想到他找了代笔,更不会想到,是这个代笔让他的整部作品都得到了升华。   多么卑劣的做法,多么滑稽的自欺欺人。   “你说得对……”伴随一声长叹,肆言又说,“文的事,你先别管了,我三天内给你答复。”   电话随之挂断。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现在业界卖影视版权,平台和作者五五或四六分成是常态,□□、七三、八二、九一的我也都听说过——注意是平台拿多的那一部分】这个分成是真的。比这个更夸张的,像女主一样直接被买断版权,影视卖出去之后也不给作者分钱的也有,暂时不多讨论。 别说什么这样不平等的合同为什么要签,想干这行并且自己是弱势方+业界都是这么个情况的时候,作者拥有理智也没什么大用…… ……晋江不在这个坑爹范围内哈!晋江的版权合同真的挺好的……为了写这个文我对比了大概十多个平台的合同吧,晋江在版权分成上是对作者最大方的。 =========== 本章随机送60个红包 明天早上8点发V章哦!!!大家记得来看我!!!   第16章   第二天一早,谢青下楼吃早餐, 一进餐厅的门就看见大家的脑袋都凑在一起。   这非常罕见, 虽然吃饭的时候不聊天很无聊,但大家通常都是两三个凑在一起,不会满工作室都聚一堆。   先去盛好合口的早餐, 找张空桌子放下。谢青的目光在一堆脑袋间荡一个来回, 过去碰了邹小盈的肩头:“哎。”   邹小盈扭头, 其他人也随之转过来。   谢青直接问:“有什么八卦?”   邹小盈神情复杂, 直接道破重点:“始初的肆言大大被爆代笔了。爆料的是个叫‘肆言今天道歉了吗’的小号,但已经转发过万了……锤挺硬。”   谢青心里咯噔一下,视线落到放在桌上的几部手机上。   每个人都在看相关微博, 但无奈她这个视角什么也看不清。   便不动声色地问:“靠谱吗?谁代的?”   “不知道。”邹小盈摇摇头,“就是截图了一些稿件往来的邮件, 还有给代笔的转账记录, 发件人和对方账号被码掉了。”   谢青的气息稍微放松一些,没再继续跟他们一起“吃瓜”, 面色平静地坐回去吃起了早餐。   她经常这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其他人便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迅速吃完早餐, 谢青上楼去找宋墨, 丁一帆刚好也在这时发了一串微信过来:   “谢青,肆大的事怎么回事?”   “你快看一眼微博,都掐疯了。”   “赶紧跟对方联系啊,出这种事搞不好你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bb……   bbb……   谢青被搅得心里烦得慌,索性把手机调到静音, 继续上楼。   “笃笃”敲两声门,里面传出一声“请进”。谢青拧把手进去,看到宋墨刚撂下电话。   反手关上门,谢青深呼吸:“宋哥,我听说肆大……”   宋墨摆手:“跟你没关系。”   有保密协议在,如果对方来告,他们很不占理。   谢青摇头:“虽然我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如果那边要追究责任……”   现在是同舟共济的时候吧?   却听宋墨说:“是他们说跟你没关系,跟我也没关系。”   谢青一愣。   宋墨从电脑上找到那条微博,点开大图,招手让她过去看。   谢青绕过桌子,宋墨指着屏幕:“被爆的邮件是收件人信箱的,转账截图也是转账方的截图。”   邮件截图是全屏截图,最上方显示着登录账号,与“收件人”一栏吻合,而非她交稿的邮箱。   转账截图更简单粗暴,是微信截图,转账人在右侧,也就是聊天记录中显示本人记录的那一侧,转账信息写着“《侠者天下》12月代笔费”。   聊天框上方的名字和收款人头像都被码掉了,但谢青从头像模糊的颜色依旧能看出来,是张冰。   也就是说截图都是真的,但问题并不出在灵墨工作室。   “……怎么回事?”她有些懵。   宋墨啧嘴:“内鬼,或者有人盗了号想搞肆言。反正跟咱们没关系。”   谢青:“这也是那边说的?”   宋墨点点头:“爆料的那个号,叫‘肆言今天道歉了吗’,新注册的,但转发很多又攻击力很强,一看就是有人背后操控。”说完又告诉她:“他们说合作到此结束,但你已经写了的稿费还是会结给你。”   是这样的结果,谢青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只是觉得无比的……诡异?   于是离开宋墨的办公室后,她回屋给肆言拨了个电话。   电话很快接起来,肆言好像并没有什么心事,笑声很慵懒:“哎,谢青啊——”   “肆大,网上那事……”   “唉,那事对不住啊。我这是常在河边走,终于湿了鞋。”肆言又笑了两声,“不过也正好,你赶紧跟诚书文化签合同吧。啊我这儿还要忙着安抚编辑,先挂了啊。”   电话里骤然安静。   谢青怔了半晌,没说出话。   她有了一点点疯狂的猜测。   这疯狂的猜测让这件事变得更诡异了。   电话那头,肆言放下手机,长声舒气,喝了口可乐。   助理梁安干坐在旁边,肆言转头的时候注意到他,呵呵一笑:“你觉得怎么样?”   “……”梁安托了托眼镜,“不太懂你们搞文学的。”   “不用你懂。”肆言大喇喇地摆手,“而且你放心,你的工资我拿银行利息也够发了。不许跳槽啊,我准定能东山再起。”   梁安无语了三秒:“哦。”   肆言没再说话,咂着嘴又翻了几下微博页面。   鼠标挪到右上角“肆言今天道歉了吗”旁的齿轮图标上,点下下拉菜单上的“退出”。   从第一次找代笔到现在,已经过了大半年时间。   这大半年里他都活得非常拧巴。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又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他热爱这行。他因此不高兴谢青最初在他的大纲里加剧情,似乎这样做了,就可以向自己证明他还在对文章负责,就可以向自己证明他的情怀还未死。   这一回,他终于释然。   他的情怀,真的还未死。   .   谢青没有再对肆言的事情追根问底。在很多这样看似跟自己有关,实际却又关系不大的事上,她都不喜欢庸人自扰地瞎浪费情绪。   第二天她就签好了合同,打了个车,亲手送去诚书文化。   陆诚把合同交给法务,说要请她吃饭,她摇摇头:“不了,谢谢陆总。我继续住在工作室不太合适,约了中介今天下午看房,吃饭有空再说吧,改天我请您。”   一如既往的冷淡又客气。   陆诚习惯了,笑笑,没坚持。   只问:“去哪儿看房?我送你。”   “不用。”谢青衔笑,“天通苑和回龙观,地铁都很方便,我直接过去就行。”   天通苑和回龙观,被调侃为北漂注定逃不过的两个地方,就是因为房价相对便宜交通又方便。   但交通再方便,离朝外也有点远。   陆诚略作沉吟:“我带你去看个房吧。”   谢青一愣:“什么?”   陆诚解释说:“朋友在附近有套房。他这两年出国读书,觉得一直空着白白毁房,又懒得跟房客打交道,就让我去住。”说着一声笑:“我哪有空去住……只能每星期让小时工去打扫一次,麻烦得很。”   谢青不免心动。她之后大概要时常往诚书文化跑一趟,住得近要方便很多。   便问陆诚:“房租多少钱?”   如果陆诚说朋友关系免费住,她一定会拒绝的。   占人便宜,不管是不是对方主动提,她都没办法心安理得。   好在他没那样说,告诉她:“先去看看,你觉得能住的话我再问他。”   谢青点了头,陆诚便直接带她出了门。地方相当近,就在诚书文化所在的写字楼旁边,一幢商住两用性质的楼里。   打开房门,谢青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这套房何止是“能住”?   面积不算太大的loft,划分得很科学:一楼是客厅和厨房,二楼是卧室和卫生间。   画风简约大方,装修的质量很好,家具家电也齐全。连在北方并非必备品的烘干机都有,甚至厨具都是现成的。   看来租金不会便宜。   谢青直截了当:“还是……算了吧,我就一个人住,房租这块我……”   “这楼商住两用的,租金一般比普通居民区便宜。”陆诚边闷头划拉着手机边说。余光见她走近,迅速把正查回龙观租金的app关了。   抬头看向她,气定神闲:“他正好回我了,说一个月四千,你保证不毁房就行,退租的时候打扫干净。”   一个月四千,精装修。比回龙观略贵一点,比天通苑便宜一点。   但凡脑子没问题都会心动。   谢青点头:“行,押金怎么付?”   陆诚笑:“每个月按时交房租就行,押金不用了,你都跟我签约了,又不会跑。”   谢青:“……”   也对。   陆诚又说:“你可以去公司写稿,空着的办公室很多,回头收拾一间给你。”   说着打开门,礼貌地请她先出去。   谢青边往外走边说:“不麻烦了,我在家写稿就行。”   然而陆诚在背后笑道:“是怕你犯拖延症。再说万一卡了文,直接在公司跟编辑面谈也方便。”   谢青:“……”   也行。   锁好门,两个人往电梯走,陆诚继续道:“早上就不用你打卡了,晚上六点下班,交稿走人。回家如果再写稿,不作数。”   “?”谢青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神情复杂地抬头看他,“陆总怕我再过劳一回?”   陆诚淡泊地扭过头和她解释。   过了两秒,勾唇微笑:“对。”   谢青一个哆嗦。   但还是讨价还价了一下:“晚上九点吧……也不是每晚九点,就是最迟九点走。”她诚恳道,“晚上更有灵感,六点太早了。”   陆诚想一想,答应了。   反正从朝外到国贸的这一大片都很忙碌,几乎每家公司都会加班,诚书文化也不例外。   九点的时候一定还有不少人没走,不存在什么独自留在楼里的安全问题。   之后的大半天,谢青自然很忙。   她在灵墨工作室的东西不多,但还是要搬一趟,两地又离得远,一不小心就过去了三四个小时。   在住处安顿好,又去收拾办公室。本来她还想再折回灵墨请大家吃顿饭来着,最后不得不发微信道歉,说过两天再吃。   好在大家都很理解。   一切都收拾妥当,谢青瘫在了沙发上。   这间办公室环境挺好,是个单人间。办公桌很宽敞,还有很大的书架和一个小小的沙发区。   据说这里之前是一个项目组高管在用,后来这位高管被猎头挖走,项目又正好结束,其他人并入别的部门,办公室就这样空了下来。   门被敲响,谢青从沙发上爬起来去开门,看到陆诚。   还抱着一箱椰汁。   他弯腰将椰汁放到地上,谢青一脸复杂:“陆总怎么这么爱送人椰汁……公司和椰树也有合作吗?”   “嗯?”陆诚直起身笑出来,“没有,专门给你买的。”   谢青懵然:“为什么?”   陆诚挑眉:“比白糖水好喝,比可乐健康。”   在那么一瞬间里,谢青短暂地大脑放空了一下。   他先前买给她的那两箱椰汁,她还钱之后就开始喝了,因为比白糖水好喝。   但她完全没想到,他就是出于这样的考虑才给她买的。   她曾经因为他猜到她喝白糖水是因为省钱,很不高兴地用“见微知著,不如去当私家侦探”来嘲讽他,但其实那时他已经买过椰汁,已经在照顾她了。   他当时却没解释什么。   .   之后的几天,谢青迅速进入工作状态,写出了一份几百字的新文梗概交给陆诚安排给她的编辑。   但编辑一时顾不上,因为整个诚书文化现在都在忙作者年会的事情。   诚书文化的作者年会通常在每年一月,赶在春节之前举办。和各大网站的作者会一样,诚书文化的年会也备受业界关注,不仅受邀作者会从五湖四海赶来参会,各个合作方也都十分热情。   所以编辑没空,谢青也不好催,就自得其乐地先构思起了细节设定。   然而让她很意外的是,1月15号,陆诚把邀请函送到了她屋里。   谢青通过淡紫色的封面认出这是专门给旗下作者的邀请函,至少愣了五秒:“我也要去?”   陆诚一脸理所当然:“你当然要去。”   “……可我以什么身份去?”她问。   和她有关的推广想法,陆诚跟她说过。他不逼她起新的笔名,但玉篱这个名字现阶段也确实不便重新启用。   所以关于她的一切相关宣传,会暂时署名为“诚书文化的神秘人”。   谢青第一次听说这个名称的时候神情复杂,一是因为听起来过于中二,二是觉得:“这和起一个新笔名有什么区别呢?”   “很有区别。”陆诚解释得很轻松,“没有人会误认为这是一个笔名。这个称呼每出现一次,都会让读者更加好奇皮下到底是什么人。”   当然,这必须搭配过硬的作品质量。   一个作品不行的人故弄玄虚,读者是不会买账的。   陆诚对谢青的作品有信心。   谢青对陆诚的思路服气,但眼下陆诚要她去年会,她实在不太懂:“既然是‘神秘人’,怎么去年会上露脸?”   露脸了还有什么可神秘的。   陆诚双手支在她桌前,笑得心平气和:“年会上当然不会公开说你是神秘人,你以你的真名参会就是了,邀请函和座位牌上写的也都是‘谢青’。”   “可其他作者都是用笔名对吧。”谢青摊手,“所有人都有笔名,只有一个人没有。同时,诚书文化有一个‘神秘人’?”   这难道不是等于自曝?   “……”陆诚吁气,略显无奈,坐到了旁边的沙发上,“是的,大家都会因此怀疑你是‘神秘人’,但没有人能有完全的把握,这样正好。”   谢青怔然:“什么?”   陆诚笑而不言,两秒后,她自己明白了。   她现在还没有作品出来,“神秘人”的名号也尚未正式提出。在这场年会上,应该没有人会太关注她。   但在这之后,“神秘人”很快就会出现。参与过年会的人,或多或少会想到,年会上似乎只有那么一个“作者”,笔名不明,好像也没有什么作品。   ——那么试想一下,网文圈之内,读者在好奇这个人,作者们能模模糊糊地说“我好像知道她是谁”,却无人能给出十分确信的答案,会造成怎样的效果?   好奇心是很有趣的东西。   在互联网上,惊天大瓜也可以在结果落定后迅速消退热度,可悬而未决的事情在适当的推波助澜下,热度可以持续很久。   网文也是同样的道理,套路化的甜文爽文,读者看得痛快。   但成为口碑之作的往往不走套路,或者至少没有那么明显的套路。   谢青不禁沉吟,细品陆诚的思路。陆诚看看她,悠悠问:“还有问题么?”   她回神,摇头:“没了。”   其实她有点好奇,这样的年会上,大家有不认识的人也会觉得很正常,凭什么就非要注意到她?   转念觉得,相信陆诚就好了。   他心细的时候可以细得可怕,她能想到的问题,他多半已经都安排好。   一星期后,诚书文化的年会如期举办。   年会地点选在京郊的一处五星级酒店,位置有点偏,但酒店前有一片颇具气势的广场,方便安排红毯。   第一天,是大家从四面八方赶来的日子,日程很琐碎。   上午的时间基本都用来签到办入住。房间都是提前安排好的,酒店前台按规定登记了身份信息,就把房卡给了谢青。   房号是507,在行政套间层。   刷卡上电梯,回到房间后谢青歇了一会儿。酒店的隔音说不上密不透风,很快,她就听到楼道里有作者们互相打招呼。   “哎,好久不见。”   “你现在去哪个站了啊?”   “我自己在公众号上发文了,没再签平台。”   好几个声音,有男有女,但她不用开门都知道自己谁也不认识,瘫在床上不做理睬。   晚上五点,是行程表里晚宴的时间,谢青换了身相对正式的衬衫配短裙,下楼去宴会厅。   正式的晚宴其实在第二天晚上,今天这一场要随意很多,只是方便大家先相互熟悉一下。   所以这一场没有什么特殊流程,到了时间,大家各自去就行了。想聊天的可以先聊一聊,不想说话的自己闷头吃饭也没关系。   菜也都是自助模式,自由取餐,谁也不用等谁。   只不过在席位方面,还是事先安排好了座位,放好了名牌。   主要是为了防止最后座位差不多坐完的时候,有过节的作者不得不坐到一起,闹得尴尬。   诚书文化这回请了大几十位作者出席,今天合作方虽然都还没来,可也还有许多工作人员。   宴会厅里便还是设了十好几桌,谢青走进去左看右看,找放着自己的名牌的位子,冷不丁地被人叫住:“谢青?”   转过头,是丁一帆。   丁一帆笑笑,走到她面前:“你也来了,宋哥呢?”   谢青抿一抿唇:“我不是代表灵墨工作室来的。”   丁一帆一愣。   她仰起脸:“我和诚书文化签约了。”   一瞬间,丁一帆的笑容僵住。   很快又缓和下来,他不太自然地笑着:“恭喜……”神情复杂地顿了一顿,又还是压音说,“不过我觉得……以你的才华,来诚书文化或许会有些委屈。”   谢青蹙眉。   丁一帆赶忙道:“我没别的意思啊……陆总确实是营销鬼才。就是吧……”他咂了一声,“再营销鬼才,也不可能让大家都有好资源。”   他和陶然被签过来的这些日子里,都经历了非常巨大的心理落差。   在灵墨工作室的时候他们是个中翘楚,与诚书文化签约时,自然也都畅想过步步成神的将来。   然而事实却是,诚书文化合作的作者里,比他们强大的人太多了。   单是达成影视版权合作的就有不少,其中更有一部分是业界一线大神。   往下数,还有小有名气的二线三线。   除此之外,像他们这样与诚书文化签全约的作者,也有已写出些名堂的。   大家的实力和名气有差距,资源自然不会一样。   就连年会的座次也一样。他和陶然的座位在中间的位置,往后就基本都是工作人员了。   大神们的几桌都在前面,合作方们的位置穿插在大神之间。   他们就像两只趾高气昂的白鹤,突然被扔进了凤凰群。周围的每一个人都光辉四溢,让他们原本引以为傲的一身白羽黯然失色。   当然,这种落差是很正常的,哪个行业不是山外有山。   只是对于谢青来说,平心而论,他认为她不应该体会这种落差。因为她写得实在不比大神差——别人不知道她是肆言的代笔,他可知道。   她应该找一个愿意为她倾斜更多资源的平台,尽情施展才华。   丁一帆开口刚想再说句什么,突然又闭上了嘴。   谢青转过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到陆诚的秘书吴敏正往这边来。   吴敏是那种遥遥一看就能嗅到干练女强人的味道的设定,不少名气不太大的作者见了她都有点怂。   丁一帆下意识地退开半步,吴敏走到他们跟前停住脚,微笑着朝谢青颔首:“谢小姐找到座位了么?”   谢青坦诚:“还没有。”   “那这边请吧。”吴敏伸手将她向旁边引,谢青跟丁一帆说了句“回头再聊”,便跟着她去。   丁一帆目送她走远,很快,视线怔住。   吴敏将她请进了最前排右侧的那一桌。   最前面的两桌都是一线大神,右边的神格要更高一点,陆诚本人的位置也在右侧那桌。   丁一帆木了三秒,黯淡地转身回去也落座。陶然正和旁边的作者说着话,乍然看见他面色不好,奇怪道:“怎么了?”   “没事。”丁一帆摇头。   右首的桌边,谢青坐下后,吴敏热情地给她倒了杯红酒,就忙着招待别的作者去了。   同席的其他人都还没来,谢青也没多看桌面上的名牌都有谁。   应付社交不是她擅长的事情,相较于挑战谈笑风生游刃有余,她更想赶紧吃完赶紧开溜。   无奈在她取完餐回来的时候,陆诚已经到了。旁边还有位男作者,谢青只好蕴起笑容上前打招呼:“陆总。”   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两个人客气握手作为开端,然后旁边男作者站起身,也跟谢青握手。   “你好,我是始初的作者,一生书。”   谢青的手不由自主地微滞。   垂下眼帘,她维持住淡笑:“你好,我叫谢青,刚和诚书文化签约。”   陆诚微愣,脱口而出:“你们没见过?”   两个人同时看他。   一生书眼中是简单的疑惑。而谢青,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意有所指:“当然没见过,书大的读者那么多,怎么可能都见过?”   陆诚心领神会,不再继续追问。   两个人各自坐回去,一生书仍旧满心疑云。   没有网文平台,直接与诚书文化签全约的作者,他见过好几位。诚书文化虽然捧人,但从未把谁硬塞入大神之列。   任何一个大合作方在这方面都心里有数。   俗话说得好:小红靠捧,大红靠命,强捧遭天谴。   这回这位,却不仅直接出现在了这一桌,而且被安排在陆诚左侧。这是个很重要的位置,曾经陆诚和流锦有合作的时候,是流锦坐在这里。   今年和流锦的合作结束了,流锦便没有来,但大神级作者也依旧有很多,每一位都有傲人的战绩。   可偏偏是她在这儿——谢青这个名字,是真名还是笔名?有什么作品?   完全没听说过。   这很奇怪   他兀自疑惑。陆诚看看谢青的脸色,小声道:“请出来一下。”   谢青跟着他离席,也没有完全离开宴会厅,只是到了没什么人的角落。   陆诚谨慎地询问:“你跟一生书……”   “他认为我抄了。”她言简意赅。   陆诚浅怔,想说一生书在他这里说的是觉得她没抄,网上的话应该是舆论所迫。   却听她接着道:“他拉黑了我。”   羽睫低了低,她的神情有些黯淡:“什么都没问,就拉黑了我。”   陆诚哑然。   她缓了口气:“我们本来也不算认识,就索性不要认识了吧。”   他只好把解释的话咽回去,点一点头,问她,“要不要给你换一桌?”   她倒突然笑了,笑出了声。   扬起脸,她的笑容看起来狡黠又凉薄:“既然不认识,为什么要为他换?”   他如果是被煽动情绪或者迫于舆论,她可以理解;他如果是单纯地选择立场,她也可以体谅。   她不恨他,这没什么可恨的。不论作为同行还是旁观者,他都没做错什么。   但这一切,都与她真真切切产生过的难过并不冲突。   所以,她至少可以选择不在他身上再浪费任何情绪。   没有必要解释,不值当解释。   陆诚和她对视着,忽地也笑了一声。   轻而短促,有点戏谑,有点玩味。   谢青皱眉:“笑什么?”   陆诚摇着头:“这么绝情吗?”   谢青薄唇微抿,他不是第一个说她绝情的人了。   陆诚顿了顿,又说:“有没有人说过你绝情的样子特别的……”   特别的有魅力?   异性之间,这句话太容易造成误会,出于理智他及时改口:“有趣。”   改了口,不等于可以自欺欺人。   他突然而然地愣住,心情变得无比微妙。   作者有话要说:   陆诚:你们没见过?   谢青:你可赶紧闭嘴吧。   第17章   接下来的晚宴如预料之中一样平淡。   大家就算聊天, 聊的也都是些不疼不痒的话题。谢青作为一个跟谁都不认识的人, 就算闷头吃饭也分毫不影响气氛。   陆诚倒真是在这样的场合里游刃有余,一边参与各种“不疼不痒”的话题, 一边还能在谢青杯子空下来的时候及时给她添一杯饮品,照顾到桌上的每一个人。   酒足饭饱,大家也就陆续散了。   陆诚作为东道主留到最后, 和还没离开的人客套寒暄,其他人三两结伴,各自回房间。   ? ? 用餐的地方在一楼,房间都在二楼往上。这样一来, 等在电梯间的人很多, 其中还有很多喝得半醉的男作者。   谢青不着急, 由着他们一拨拨先上去。   电梯间逐渐安静下来, 叮地一声, 又一间电梯门打开。   在电梯间尽头的陶然没有理她,快步走进电梯。   谢青其实也早就看见她了, 只不过相互不搭话。   但现下, 为她多等一趟电梯没有必要, 进了电梯也不说话就足够了。   谢青扬音:“稍等。”   正要按下关门键的陶然只好停住。   谢青走进去, 陶然睨着她:“你什么时候跟诚书文化签的约?还挺有本事。”   为表嫌弃, 陶然抱着臂, 身子略微往旁边躲着。虽然幅度很小,但配上神情也很明显。   谢青扫她一眼:“躲什么,你得了禽流感还是埃博拉?”   陶然贝齿一咬, 谢青不做理会,上前要按关电梯。刚按到一半,外面又响起一声:“等一下!”   手指一错,她按下开门键。   几秒后,挺拔清隽的男人走了进来。   是一生书。   他也是谢青不太想见的人,但此时此刻,能用他隔开陶然也挺好。   陶然显然也是这样想的。在一生书进来的同时,她迅速按下自己要去的三层,然后便自觉地退开两步,站到了另一边去,把谢青留在了按键面板前。   一生书伸手按五层。   按一下,没亮。   再按,还没亮。   ? ? “书大……”陶然开口提醒,因为在和大神对话,声音激动得有点颤,“行政层要刷房卡。”   “……哦对。”一生书恍然,失声一笑,“忘了。”接着伸手去摸口袋。   但站在面板前的人先他一步从手包中摸出了卡,在刷卡板上一碰。   五层的按钮亮起。   一生书颔了颔首:“谢谢。”   谢青目不斜视地点了下头。   电梯里的气氛突然紧张,隔着一生书,谢青都能感受到陶然眼里轰然涌出的敌意。   谢青挑眉,回看过去。   陶然仍旧满是愠色地看着她。   谢青想笑,觉得她争强好胜得让人无语。   讲道理,房间又不是她安排的。她办入住交上身份证,前台就给了她行政层的房卡。   陶然这敌意来得没道理。   “叮——”电梯在三层停下。   陶然走出电梯,谢青叫了她一声:“陶然。”   她转过头,谢青平心静气:“你要是不爽我住行政层,找陆总说去。再找我麻烦,就不会像上次那样容易翻篇了。”   陶然转头瞪视,秀眉锁起,满目不忿。   谢青按下关门键,怒容很快缩窄、消失。   一生书在旁边打量了她好几眼,她侧过头:“怎么了?”   “咳。”一生书短促地咳了声,轻笑,“谢小姐的脾气,少见。”   方才那种微妙的氛围他也有所察觉,但陶然到底什么也没说,谢青却毫无顾忌地直接戳破,真的少见。   网文圈说大也不大,大家不管实际关系怎么样,见了面总是信奉“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   谢青抬抬眼帘,莫名其妙的,一生书被她那种若有似无的笑看弄得呼吸微凝。   很快,眼帘又垂下去,她随意地耸一耸肩:“也不少见吧。”   网上的直接拉黑,与现实中的戳破挑明,给人带来的感觉有什么区别呢?   隔着一道网线就显得更温和?   也未必吧。   “叮——”   五层。   谢青先一步走出电梯,头也没回,更没有客气性地搭话道别。   一生书缓了口气,也往外走。他的房间要往右边的走廊拐,她直走进正前方的通道。   一生书停住,一种古怪的熟悉感令他驻足凝望步步远去的背影。   片刻后,他又摇摇头。   他没见过她。   .   第二天是忙碌的一天。   上午的几个小时还好。诚书文化作为一家一直在和作者打交道的公司,非常贴心地把主要日程都安排在了下午,方便熬夜码字的作者们睡懒觉。   起得早的作者们有些结伴去附近逛了逛,有的缩在屋子里聊八卦。中午时陆续回到酒店,一起吃午餐。   午餐之后,大家就很忙了。   下午先是红毯,红毯之后便是开会,会后有一场相对正式的晚宴。   所以从一点开始,作者们就在忙着换衣服化妆。诚书文化为女作者们安排了化妆师,也有些人自己请了人来帮忙,从三楼到五楼,每一个房间都忙忙碌碌。   谢青倒清闲不少,作为“神秘人”,她不用走红毯。   不公开介绍才够神秘。如果走了红毯,即便主持词介绍的是“诚书文化的神秘人”,感觉也不一样。   陆诚的意思是,就让大家去猜,让大家自己推测哪一位是“神秘人”。   所以她只要在三点半之前把自己收拾好就行。   这一天大家都说穿礼服的,谢青接到邀请函时手头没有合适的衣服,只好临时上淘宝去买。   挑来挑去,挑了一身绒面的长旗袍,颜色是淡雅的绿色,没有花纹,不过领口处的几枚盘扣很精致。   这种颜色在这个年龄穿,端庄又不老气。   鞋是流锦给她买的,说是祝贺她和诚书文化签约的礼物。   是双画风不太日常的尖头鞋,鞋跟大概8厘米高,略微泛一点淡紫的银色鞋面因为星星点点的磨砂质感而显得璀璨夺目。   因为怕她不收,流锦寄来的时候把盒子标签乃至鞋里缝的标都拆了,放话说“你不穿也没法退,好好穿着吧”。   换好衣服鞋子,谢青发微信给吴敏,请她安排化妆师过来。   化妆师来得很快,进门后热情地跟她打招呼。认真地审视了一遍她的着装,就摆弄起了盒子里的瓶瓶罐罐。   谢青平时不化妆,现在对着镜子被人摆弄,突然觉得化妆很神奇。   她一直觉得自己皮肤不错,但在上粉底的过程中,皮肤一点点显成瓷娃娃般的细腻效果,和平常看起来天差地别。   然后描眉、上腮红、上眼影。   因为她的装束淡雅,化妆师给她上的妆也不浓艳,最后的唇釉也选了温柔的水红色。   二十出头的女孩子,青春洋溢。在这个年龄段里,大多平常不化妆的人,化妆后都会惊异于自己原来长得不错。   谢青也是这样,全妆化完,她对着镜子木了至少三秒。   化妆师对自己的成果显然也很满意,赞叹说:“不错不错,好看!头发我给你弄一下,民国剧你看过吧?咱们弄成民国剧里常见的那种卷怎么样?就发梢卷一个大卷,往里卷。”   对方都把她化成这样了,谢青毫无反对的理由,微笑点头:“您看着弄,我不懂。”   发梢卷好,化妆师还强迫症地给她找了个宽宽的白色布面发箍,发箍中间偏左一点有个白色的小蝴蝶结。   谢青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嗯,这很民国。   她下楼的时候,走红毯的项目正在外面的广场上进行,工作人员直接把她请到一会儿的主会场去等。主会场里椅子一排排列得很整齐,椅背上贴着名字。   谢青一排排地找,正站在台前看发言稿的陆诚余光无意中扫过,短暂一愣,抬头看去。   两人间隔了十几米的距离,厅里又因为一会儿要放PPT,光线很有些昏暗。   陆诚仔细辨认了好几秒,依旧不确定自己看错没有,犹豫着叫她:“谢青?”   她抬头回望,他松气的一笑,指指离舞台三四米远的第一排,示意她座位在这里。   谢青遥遥喊了声“谢谢”,快步走上前,找到贴着自己的名字的椅子落座。   抬起头,两个人的目光对上。   她朝他微笑,他的心怦然而动,想走过去搭一句话,想说一句“真漂亮”。   深呼吸,   他忍住了。   他跟自己说不能着急,这种事不能着急。   稳住,慢慢来。   外面音乐骤停,红毯结束,作者们陆续入场。   出于礼貌,谢青站起身,和同坐第一排不得不从她面前路过的大神们相互颔首致意。   最中间的陆诚的座位是一个分界线,往左从吴敏开始都是诚书文化的高管,往右是作者们。   谢青和他之间只隔了一个人,   一生书。   一生书也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她两眼,礼貌地伸出手:“又见面了。”   谢青没有拒绝和他握手,客气地笑笑:“书大。”   正迎面朝作为走来的陆诚脚下一滞,很短暂,不到半秒就又如常地继续向前走去。   然后他停在两人面前,一生书自然而然地松开谢青的手,转瞬就被陆诚握住。   陆诚微笑:“书大。”接着转头告诉吴敏,“你跟谢青换一下座位,我有点事要跟她说。”   吴敏点头说了声好,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谢青去陆诚左边的位置坐。   四个人都坐下来,谢青小声询问:“什么事?”   陆诚轻轻咳嗽,直视着前方,理一理西服外套。   而后稍微侧首,状似随意:“没什么事,把你和一生书隔开一点。”   谢青蹙眉:“我不是说了没关系?”   陆诚笑而不言,正好主持人上台,周围都安静下来,让这个话题合理地到此为止。   她是说过没关系,但他想把他们隔开,跟那件事也没关系。   他就是想把他们隔开,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下午三点更新~~   -------------------------   上一章24H内的红包已戳,请注意查收~   本章随机送100个红包~~   -------------------------   一转眼就开V了……拖延症的我,集中感谢一下霸王票……   谢谢大家~\(≧▽≦)/~么么哒!   第18章   配合几个荣誉性的奖项颁几个真金白银六位数的奖、签几个七位数的合同、宣布几个八位数的项目, 每年的作者年会都差不多是这样。   会议在晚上5:30按时结束,之后大家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会场也会重新布置, 摆上晚宴。   诚书文化对这场年会没有保密, 于是不仅有媒体在,有些京津冀地区的读者也赶来一观究竟。   大神们在这一个小时的时间里便依旧很忙, 被读者围住要完签名就要去接受采访,接受完采访继续签名。   无事可做的谢青披上外套, 跑到酒店后的小花园里躲了会儿清闲。   六点半,大家陆续回到厅里用餐, 座次和昨晚一样,但因为不再是自助形式, 显得正式了很多。   觥筹交错, 推杯换盏。   几位现场签出了新版权的作者兴致尤其高, 就连女作者也喝了不少。   其中有两项版权是诚书文化与一个合作方一同买下的, 对方的负责人也在,热情地四处敬酒。   虽然那两项版权都不是一线大神的版权, 但敬酒当然不会落下这一桌。   谢青因此已经跟别人碰过好几次杯了,不过她就是意思一下, 杯子里是果汁, 喝完橙汁喝苹果汁。   谢青拿起盛着果汁的高脚杯再次站起身,对方却含着笑“哎——”了一声。   然后伸手拿起谢青面前的酒盅。   是白酒的酒盅,谢青没有用过,只不过餐具都是整套的, 每个人眼前都有。   他又“自觉”地拿起桌上的茅台来倒酒。   谢青忙说:“对不起,我不会喝。”   年近四十的男人显然有些上头了,把酒盅塞到谢青手里:“就这一杯,给我个面子。”   桌上的作者们都脸色微变。   但凡是正常人,没有人会喜欢这样的“酒桌文化”。网络作者又本身是个相对特立独行的群体,别的行业愿意“忍忍就过去了”的一些社交方式,对作者们来说不忍也行。   谢青身边的一位女作者直接站起来:“庞总,她跟我一个站,这周正爆更,晚上回去还要码字。”   庞总满面笑容:“小酌之后更有灵感嘛。”   说着和谢青一碰酒盅。   他正要喝,一只手截到面前,拿走谢青手里的酒盅。   “庞总。”一生书神情平淡地和他碰杯,“跟不会喝酒的人喝有什么劲,我跟您喝。”   “哎,你看你……”庞总皱着眉笑,显然嫌一生书这样挡酒不合适。但一生书毕竟是一线大神,他仰首喝了,庞总也只好和他先喝了。   接着却又看向谢青:“来,这位大大——”   “庞总。”谢青淡淡抬眸,“您差不多……”   “行了”两个字没吐出来,一道身影大步流星地隔了过来。   他直接斜插在二人之间,含着笑拍拍庞总的肩:“女士说不喝的时候,意思就是不喝。”   话音落下,拍肩的手也停下,停成轻推的姿势。   庞总却在酒气中没有多想,还是那副笑容:“陆总啊,我就是……”   “咱们合同流程还没走完呢。”陆诚笑意淡去,高出一截的个子配上这副神情,一下子有了压迫感,“别为没必要的不痛快耽误了。”   庞总头脑一震,终于清醒了,下意识地一拍脑门。   他倒没觉得自己这样劝酒有什么问题,但这一桌都是大神,他显然劝酒劝得不是地方。   现在可好,惹人不快的话是他说的,陆诚倒刷了一波好感。   庞总尴尬而笑,说了句“对不住对不住,喝蒙了”,灰溜溜离开。   陆诚恢复笑容,转过身,径自与一生书碰杯:“多谢啊,书大。”   陷入窘境的是谢青,他和一生书都来解围,但事后他又转过来为谢青感谢一生书。   突然有种划分阵营的感觉。   大家都稍稍一愣,谢青也一愣。   但陆诚一派轻松,好似并未察觉什么,说完就转身和别人喝酒去了。   不过,她是诚书文化的签约作者,他这样说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   八点多,大家的热情过去了一些,便有一波作者陆续离席回房。谢青趁这个机会也撤了,回去之后卸妆洗澡换衣服,躺到床上一觉睡到天明。   第二天吃早餐的时候她才听说,宴席直到夜里十二点多才彻底结束,每一个留到最后才走的人都喝高了。   好在这天没有什么重要项目了,大半天的时间都留给作者们自由活动,晚上再一起去国家大剧院听一场音乐会,作为最后的相聚。   大部分作者都不住在北京,这会儿正好趁机逛逛景点。去故宫颐和园之类的大景点可能来不及赶回来,就拉帮结伙地去了恭王府,然后从后海一路逛到南锣鼓巷。   谢青没跟着去。   这几个景点她都去过了,而且不善于社交的人在这种组团活动的项目里很容易落单,还不如自己待着。   为作者年会专门拉的作者群里一直热闹着,从吉事果到榴莲点心再到岩烧乳酪,同行们很不厚道地吃到哪儿拍到哪儿,拍完就发出来给没去的朋友们看。   临近中午的时候,谢青终于被这些图搞得饿了。   不想再在酒店吃饭,她用大众点评搜了一下附近的馆子,看到一家评价不错人均也不高的面馆,而且步行距离只有200米。   她到面馆点了一份招牌牛肉面,端上来一看,卖相很不错,顺手拍了张照。   微信群里此时恰好刷出嚎哭,因为大家原本打算去一家叫火烧云油焖鸡的网红店吃午饭,却低估了这家名气和实力都过硬的网红店的魅力,到了门口才发现等号的人群已经坐满店前的人行道,他们至少要等一个半小时。   有刚才没怎么沿路吃小吃的作者嚎叫:早知道我刚才也先吃点了啊啊啊啊啊好饿啊啊啊啊啊啊啊!!!油焖鸡的味道好香!!!   馆子里香喷喷的味道飘出来,外面等的人一时半会儿却吃不到,很虐了。   谢青扑哧一笑,点开相册,把刚拍的那张牛肉面发了过去。   对方:这位大大,您是人吗???   紧跟着就是一串花样流泪的动画表情。   谢青右手挑着面,左手打字:可好吃了,这家店大众点评五星好评。   说完关掉群聊框,因为她看见左上角的箭头旁边跳出一个“1”。   点到主界面,发现跳上来的是陆诚的对话框,不过头像上悬着的数字已经变成了“2”。在主界面能直接看到的第二条消息是“不要辣,谢谢”。   “?”谢青疑惑地点开,看到上一条消息是:谢青,方便帮我打包一份面吗?   不知道他从什么开始慢慢不称呼她为“谢小姐”了。口头说话不太明显,眼下的文字消息倒让谢青愣了一下。   她想了想,回复:天冷,带回去就凉了吧,而且会坨。酒店客房服务好像也能叫面,打电话给前台试试?   「陆诚」:不会那么快凉的,酒店的面太硬了。   紧跟着发过来一个红包,红包名称:面钱。   又说:532房间。   犹豫半分钟,谢青收了红包,点开一看是微信红包可发的最大数额,200。   看了眼菜单上的价格,谢青把找零发回去:175.5。   酒店里,陆诚靠在床上笑按下收款,咂了声嘴。   .   为了防止面坨得太厉害凉得太彻底,谢青自己吃完后才去点给陆诚打包的那一份。   回到酒店,上到五楼,谢青顺着指示牌找532。这家酒店的规模实在不小,过道四通八达,每一个交叉路口都不得不再看一遍牌子判断接下来的方向,找起来很费工夫。   斜前方的门咔嗒一响,是有人走出房间,反手关门发出的声音。   谢青循声看,认出对方是诚书文化工作人员,比她大几岁,好像叫叶玲。   对方也看见她,和善地打招呼:“谢小姐。”   谢青赶忙问路,问她532房间在哪里。叶玲一愣:“陆总的房间啊?”而后指给她,“直走,下一个过道左拐,走到头,第一个房间就是。”   “谢谢。”道过谢,谢青顺着她指的方向找过去,终于找到了532房间。   按下门铃,等了几秒,房门打开,陆诚出现在眼前。   他好像刚起床,穿着西服,但没有穿外套。衬衫敞着两颗扣子,袖子随意地挽着,头发也有点乱糟糟的。   不过这都没有发白的脸色看起来更显眼。   谢青把面递给他,怔了怔:“陆总脸色不太好?”   陆诚笑笑:“昨天喝多了,胃不太舒服。”说着扯了个哈欠,抬了下手里的外卖盒,“谢谢啊。”   “这家的面也不算很软。”谢青顿了顿,“要不要叫点别的,小米粥什么的?”   “小米粥不好吃。”陆诚挑剔地咂咂嘴,“晚上大剧院见”。   谢青条件反射地也说:“晚上见。”   紧接着,门关上了。   “……”她愣了两息,腹诽他怎么胃不舒服还挑嘴,然后才反应过来,门已经关上了。   他没让她进屋,一步都没让。   在酒店这种地方,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不太好,尤其在双方是合作关系的时候。但这个概念,通常是处于弱势的女孩子比较注意,男人就算并没有什么不好的想法,偶尔也会缺根弦,比如在对方帮忙送东西的这种情境下,为表客气很容易开口就说:“进来坐坐?”   他在这方面倒很注意。   回到自己屋里,谢青躺到床上瘫着。想了想又摸出手机,跟秘书吴敏说了声他胃不舒服的事。   吴敏很快回复:我知道。但陆总一不舒服就什么都不想吃,包括胃药,所以我也没什么办法……   后面配了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谢青看着这个回复,感觉自己跟漫画人物一样,头顶上跳出一个问号。   ——什么都不吃,让她买面干什么?   .   532房间里,陆诚坐在桌前,看着桌上的面揉太阳穴。   抽风,幼稚,神经病。   他其实不想吃东西。   但刚才刷群聊看到谢青拍的面的时候,他的大脑仿佛被什么东西占据,一串消息鬼使神差地发出。   他对自己很无奈。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她感觉不一样了?前天?或许实际上要更早一点,但至少明确意识到这一点,就是前天。   人多有趣,有些感觉来得悄无声息,觉察不到时也不当回事。一旦觉察,就好像突然被触动了什么机关,原本的悄无声息的心动,弹指间变得汹涌澎湃。   他变得总会想起她,总是想见她。没什么特殊的目的,就是觉得见面令人欣喜。   所以他用了一点小伎俩骗她过来,   因为他想看她一眼。   简直是初中生才会玩的把戏。   抽风,幼稚,神经病。   但是成功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青: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这哪是初中生,小学三年级,不能更多了。   ------------------   明天的更新恢复到晚上八点~   本章随机100个红包,么么哒   ------------------   本章相关趣事:   酒桌文化这个事儿吧,很多上班族啊国企党啊是不能不忍,因为要继续工作,作者主要是没有丢工作这方面的顾虑。大家各自写各自的文,写得不好看会扑街才是最大的风险,至于其他的……┑( ̄Д  ̄)┍你能给我带来的压力还不如电脑崩盘来得恐怖,我管你是谁啊……   所以一般在作者们出席的各种宴会上,好像也没啥人劝酒(起码我是没见过),但作者们自己起兴了自己开喝互相劝是有的,比较讨厌的劝法也是有的……容易碰一鼻子灰就是了。   =====   ②至于自己吃到好吃的就拍图伤害同行这个事儿   我们网络作者,天天趴网上,脱离开作者身份,谁还不是沙雕网友呢   比如我们这帮基友,有个QQ群有个微信群,一般聊天都用QQ,微信群一跳消息绝·对·是有人发图伤害大家   至于鲁院的班级群……我不想说话,某些深夜码字码饿了就酷爱撸个串的男作者啊……我在减肥期间只想掐死他们   第19章   年会的第四天, 就是大家收拾东西退房,然后各回各家的日子了。   诚书文化安排好了车, 送家在外地的作者去机场和火车站, 北京的作者直接各自打车回家, 诚书文化给报销车费。   这四天,诚书文化从上到下都很累,双休日也被占用了,于是在年会之后, 大家首先调休了两天。   谢青同样休息了两天, 第三天也没有早起,十点多才到办公室。   刚进门,大办公区里就有人告诉她:“陆总有事找你。”   谢青点点头, 先去自己屋里放下包, 就去敲了陆诚的门。   里面传来一声“请进”, 谢青推门进去,陆诚一哂:“来了?”随即站起身,他拿起几页纸递到她面前, 顺便请她到沙发区落座。   两人一同坐下, 谢青看看那几页纸, 发现是她年会之前交给编辑的东西。   第一页是几百字的新文梗概, 后面几页是一些人设和世界观介绍。   她正疑惑, 抬起头,陆诚将一支签字笔和一盒印泥推到她面前:“前面几页骑缝签字按手印,最后那份协议需要单独签字并附身份证复印件。”   谢青一愣, 又往后翻,才发现最后多了两页。   两页是一样的,大致是说乙方(她本人)提交的一切大纲、人设、稿件无论是否手写,均在进行骑缝签名并按指纹后由诚书文化收录存档,并给乙方提供完整复印件。如后续出现纠纷,没有签名和指印的稿件乙方有权不承认。   协议一式两份,双方各持有一份。   陆诚已经在甲方处签好了名字,并盖了诚书文化的公章。   如果绮文传媒也有这样的协议就好了。   谢青神情复杂:“诚书文化的流程,很严谨。”   “并没有。”陆诚淡笑,指指她手里的协议,“本来没有这一步,但考虑到你先前不太愉快的经历,我希望这份协议可以让你对我们的合作更放心一点。”   一瞬的讶然,谢青滞了滞,轻声说:“谢谢。”然后把协议放到茶几上,俯身签字。   等她在大纲上按完指印,陆诚已经拆好了一张湿巾,递给她擦手。   谢青又低声说了句谢谢,看看协议上的双方签名和公章,心里一阵久违的安稳。   真的久违了。自从抄袭门曝出来,她每一天都心弦紧绷。决定和诚书文化合作之后更是和得了疑心病一样,时常在想诚书文化会不会是又一个绮文。   诚然,陆诚看起来是个好人。   但在绮文最初和她联系的时候,她也觉得他们都是好人。   今天,她好像开始真正相信陆诚的诚意了。   陆诚叫来吴敏,让她按照协议把大纲复印一份,交给谢青自己留存。等吴敏离开后,他又说:“大纲没什么大问题,我们就不干扰你创作了,什么时候能动笔?”职业性的公事公办口吻。   “随时。”谢青道。   陆诚笑了声:“那下午大家开个会,确定一下营销思路,你有兴趣可以来听听,不听也没关系。”   谢青点头:“那我去听听。”   虽然这方面她一点都不懂,但是对于作品的发展她还是想了解一下。绮文带给她的教训很惨痛,作为新时代的作者,只知道闷头创作未必是好事。   下午三点,会议开始。   来参会的一共七八个人,基本都是决策层。拿出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平台问题。   “我们和各大网站接触了一下,以谢小姐的行文风格和更新量,最适合她的网站是玉江文学城。”首先发言的是位中年女士,诚书文化的总监,叫魏萍。   她按了下蓝牙遥控器,PPT上出现了玉江文学城的绿□□面:“但玉江文学城的榜单只接受签约作者凭数据竞争,不能花钱买。我和吴秘书去谈过,给多少钱都没用。”   魏萍继续道:“玉江又只有独家约,谢小姐是我们的签约作者,签不了,所以玉江的人工榜拿不下来。自然榜的话,我们分析了一下,因为积分系数的差距,非签约作者的积分只有签约作者的三分之一左右,也不可能拿下来。”   说完这页PPT翻过去:“所以去玉江文学城不行。”   陆诚说了句“有点可惜”。   各大网站的优势不一样,有的订阅能打,有的无线端厉害,也有的专攻小众题材。   玉江的存在其实有点微妙,从作品风格来说,它有点间于网文和出版风之间。   但在版权方面,玉江一贯厉害。   早年出版业还没有成为夕阳产业,从玉江出来的出版书一度在言情出版界占据半壁江山;这几年出版式微、影视走红,玉江的作品又开始花样登上荧幕,翻拍成功率还不低。   陆诚记得有一阵子大男主文翻拍频频扑街,还有博主写了分析,调侃说“这盛世,终究如玉江所愿。”   不仅如此,陆诚在B大读书时的研究当代文学的老师,现在也专门研究网络文学②。她在研究中提出了一个观点,认为玉江文学城是女频的先行军,在题材上引领女频网文潮流。   所以如果能和玉江一同推谢青,确实不错,但是现在达不成合作也没办法。   陆诚平静问:“别的方案呢?”   “还是走公众号吧。”魏萍说。   陆诚斟酌着,缓然点头。谢青心里却奇怪:公众号?   她低头悄悄拿起手机搜索,倒是搜到了诚书文化的公众号。但点开一看,里面基本都是企业新闻。   这样的公众号如果拿来推文,大概会显得很奇怪,而且应该也没什么读者吧……   “……陆总。”她犹犹豫豫地举手表示要发言。大家都看向她,她说了刚才的想法。   引来一片笑声。   谢青被笑得莫名其妙,陆诚用力抿唇,勉强把笑意噎住,耐心解释:“不是用‘诚书文化’这个号推。我们有十几个公众号在同时运作,都是专门拿来推文的,风格各不相同。”   “十几个?!”谢青有些诧异。魏萍笑道:“不然谢小姐以为那些推文号都是哪里来的?”   无论是微博还是微信都有很多推文号,其中确实有很大一部分是草根、是为爱发电,而且运作的也很专业。但不可否认,也有相当比例是资本方运作出来的,为的就是定向推荐自己的签下的文③。   不过归根结底都是推文,也都会推天南海北的红文,二者很难区分,就是经验丰富的从业者也不一定能做出准确判断。   谢青感觉自己接触到了一个新领域。   她一直以为,不论在哪里,作者要红都是凭作品说话。现在看来,如果有强大的资源运作托底,作品的质量要求可能很……弹性。   毕竟是流量时代。   她心里有那么一点点小小的微妙感。   调整好心绪,谢青问:“公众号上要日更多少?”   魏萍:“前期三千就行,后期到时候看情况。”说完问她,“谢小姐什么时候能开文?我让他们提前把公众号排期空出来,宣传预热也好准备。”   “让我攒个两三万字吧。”谢青心里算了算,“半个月后?”   魏萍看向陆诚,询问他的意思,陆诚说:“那些都好安排,让她先慢慢写,别催。”   “……”魏萍哑了哑,“好的。”   接下来讨论的就是整个营销方案了。包括KOL怎么搞、在哪些关键时间点引爆热度、线下宣传如何配合,出版方找谁、影视合作开发谈哪家、奖项都要推哪些。   这些话题,谢青就真听不懂了。   隔行如隔山。虽然都在网文圈里,但是上游的资方和下游的作者,真不是一个行当。   会议在五点半结束。中间除却大家因为观点不同小吵了一架之外,基本还算愉快。   离开会议室的时候,陆诚告诉谢青:“后续的合作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提,我们尽量做到尊重作者。”   谢青薄唇微抿,陆诚看出是思考的模样,在会议室的门内停住脚。   她抬起头:“如果这篇文成绩不错……”顿了顿声,“我想尽快打官司,弄清楚《赤玉录》到底怎么回事,行么?”   按照她和诚书文化的合同,这篇文保底收入五十万。也就是说,她一定会有五十万的稿费进账。   就算税高,这笔钱打官司也足够了。从热度的角度说,一篇成绩不错的文,必然也能带来不错的热度吧。   她心驰神往,她迫不及待,她不停想象对簿公堂的场景。   她要压得她喘不过气的阴霾,烟消云散。   但陆诚直截了当:“不行。”   谢青一下蹙起眉头,一瞬里,眼中可谓敌意迸发。   又像只突然炸起浑身尖刺的小刺猬了。   陆诚笑了下:“别生气。”   她仍旧那样盯着他,好像他是个用糖衣炮弹骗她签约的混蛋。   他往回踱了几步,倚坐在会议桌边,用一种欣赏艺术品般的目光欣赏着这位灵气四溢的作家,口吻悠然带笑:“我们用数据说话。”   “我查了过去两年里,‘玉篱’和‘青珠录’两个词的热度走势。抄袭门爆出的时间节点,恰好是你热度最高的时候。”他说。   谢青想了想,是的。   那时不仅《青珠录》大结局开售,绮文出版大力推出了全集典藏版,更是“她”的新作《赤玉录》开坑,引来新一波热度的时候。   “那个热度高点,在过去十年里都没有几位作家做到。换句话说,当时的你咳嗽一声,整个圈子都会知道。”   谢青没吭声。   很不幸,当时能在社交媒体上对公众“咳嗽”的账号,并不是她的。   那会儿她压根不用微博。   “现在,想在这一战中彻底获胜,你需要比当时更高的热度。”   谢青愕然抬头:“什么……”她觉得匪夷所思,重复他刚才的话,“过去十年里都没有几位作家做到。”   “是的。”陆诚缓缓点头,“但你已经做过其中一位了。”   这座对别人而言高不可攀的巅峰,对她来说,只要超越自己就可以了。   诚然,超越自己同样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尤其对于处女作即爆红的作家而言,后续作品走下坡路的概率不小,古今中外都是这样。   这也正体现了他们这些经纪公司的存在意义。   “你走到和先前差不多的高度,我就可以运用各种资源把你推到更高的位置。”下颌微抬,他冷下去的面孔变得认真,“在那样的位置上,你胜诉,各大新闻媒体、八卦博主,各个社交平台,才都会投以足够的关注。我可以让舆论从法院受理持续到开庭出结果,如果对方败诉之后要上诉,我还可以保证他们会先经历一波骂声的洗礼。”   “当然,你如果不想等,我也没有办法。”他话锋陡转,悠哉舒气,插着口袋站直身子,“就看你想速战速决打一场官司,还是在法律和舆论上大获全胜了。”   谢青抬眼,看到他似笑非笑的样子,胸有成竹,又阴险狡诈。   这神情令她一瞬的懊恼,又确实被他说服了。   真正把她压死的舆论,她真正要挽回的当然也是舆论阵地。   可他这副样子,真的令人恼火。   谢青牙关轻轻一磨:“听你的。”说完转身就走。   背后响起轻笑,像温和的秋风从贴着地面抚过,把她心里压着的厚实枯草掀起一刹、扬散几片。   然后听到他叫她:“谢青。”   她转回头,奇妙的角度让他刚好被身后落地窗照进来白色阳光括住,气质清朗。   他朝她笑笑:“都会好的。”   有温暖的、令人安心的力量。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各位从收藏夹跳坑的新盆友,本章多送点红包吧,随机200条评论送~~   BTW,本文的更新时间通常都是晚上八点,如有特殊情况会在文案说明   关于加更:我先争取每一章都肥肥的……   ==========================   注释:   【这盛世,终究如玉江所愿】真的有个博主在分析影视翻拍的时候说了这句话,当然原文不是玉江是晋江。而且这还不是晋江买的软文,作为一个老作者,我负责任地说……晋江在宣传方面特抠门!不可能花钱买这种软文的!   ②【研究当代文学的老师,现在也专门研究网络文学】人物原型是北大文学系的邵燕君教授。邵教授研究网络文学的时间好像蛮长的了,认为晋江引领女频潮流的话也是她在讲课的时候公开说的(港真,当时台下坐着一片各站作者,晋江的就我和怀愫,我俩默默地捂住了脸,有点与有荣焉,又有点不好意思……)。其实这位教授的观点我并不完全认同,但怎么说呢,网络文学作为一个曾经不被主流看好的新兴领域,现在有主流学者愿意来以学术角度进行研究,作为一个十八线作者我觉得还蛮感动的,所以在这里向她致敬一下。   ③【关于推文号】我知道肯定有人要好奇哪些推文号是资本运作出来的。别问……绝大部分我真的看不出来,看出来的几个我也不能说,说了也没啥意义……   而且资本运作不代表推的文不好,大家看文该怎么看怎么看吧,市场上游的运作方式跟你我的直接关系都不大。   第20章   之后的一个月过得平平无奇。谢青闷头码字, 进入“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标准状态。即便身在诚书文化的办公室里,也经常一整天都跟别人说不上两句话。   陆诚照样有他的事在忙。两个人唯一一次好好交谈,是在会议过去半个月后,谢青发现自己没能按时写完三万字的时候。   虽然陆诚说了不催她,但出于礼貌,她还是去跟陆诚打了个招呼。   陆诚没听完就笑了:“我就知道你写不完。”   “……我没犯拖延症。”谢青辩解。   陆诚点点头:“我知道, 开头写得慢的作者很多。”   确实是这样。   在这之后, 她又用了一个半星期才又写出两章, 再然后,思路突然就顺了。   顷刻之间, 文思如泉涌。   那个晚上, 谢青回到住处, 觉得手头的剧情不写完实在难受, 就拿出稿纸又写了起来。不知不觉, 竟然写到了凌晨三点半。   八千字。   三万字的目标突然就达成了。   第二天,她去把稿子交给陆诚。陆诚正忙着,顺手接过,又想了会儿事才反应过来,抬头看她。   ——被她的黑眼圈吓了一跳。   “熬夜了?”他眯眼, 说着拿起稿子, 就势要撕, “说好的晚上回去再写不作数。”   “别——!”谢青一掌拍住稿子,赶忙解释,“就这一次。我昨天思路很顺, 不写出来我睡不着。”   绷了两秒,他噗嗤一声。   哪能真撕她的稿子。   好像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么急。   敛住笑容,他推给她笔和印泥,照例让她签字按指印,又让吴敏整理了复印件给她。   整个过程里,她的神情一直绷着,双颊有点红,显然觉得自己方才的举动丢人。   陆诚看得想继续逗她,可忍住了。轻声一咳,他告诉吴敏:“请魏萍来一下。”   魏萍的办公室就在陆诚隔壁,一转眼就来了。   陆诚把手稿递给她:“可以排期准备连载了。”   “好。”魏萍接过去,陆诚问,“什么时候开始?”   魏萍说:“明天发预告预热一下,后天就可以发第一章了。”   陆诚看了眼手机上的日历,明天周五,后天周六。   想了想,他说:“那下周二预热,周三开始连载。”   魏萍旋即领会,点点头,打开手机日历上做标注。   谢青没懂:“为什么?周末不好吗?”   “不是,是周末太好了。”魏萍一笑,“周六周日是网络流量最好的时候。如果周三开始连载,到周末时已经有了一万多字,有空看文的读者会更愿意点进来看看。”   但如果周末才开坑,文就太瘦了,可能白费了周末的好流量。   谢青恍悟,若有所思地点头,魏萍继续在手机上记日程。   ? ? 手指突然一顿。   她抬头看向陆诚:“还有篇文刚好也是下周三开。”   陆诚:“谁的?”   魏萍看了眼笔名:“桃叶。”   陆诚一脸的“那是谁?”,魏萍补充解释:“从灵墨签来的那个……”   “陶然?”谢青首先反应过来,魏萍:“对对对,是叫这个。”   冤家路窄。   谢青心里暗自叹气,然后说:“那我再往后推推吧。”   她犯不着躲着,但这回她推迟了交稿日期,总没道理让陶然让。   魏萍有点为难:“新文至少给连续排三天大图推送,你再往后推三天……”就又是周六了。   “我可以多推几天。”谢青问,“再下周三有人吗?”   魏萍手指往下一划:“还没有,我先给你占上。”   几天时间没什么可争,陆诚也没有什么异议,等魏萍做完记录,他才又开口:“所有文风合适的公众号,未来半个月的大图都先不要排别的了。”   每天都把她的更新放在推送首栏。   魏萍是公司里少数知道谢青到底是谁的人之一,面对这个安排也很冷静:“好。”   见专业人士都觉得靠谱,谢青就没意见,只问魏萍:“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魏萍笑说:“你好好写稿,保证不断更就行。”   于是又是小半个月,这小半个月里,谢青写稿都还挺顺。陆诚又不需要她手写之后自己录入电子稿,省了很多时间,她就算精雕细琢地写,一天也至少能出三千字的稿子。   但从连载开始的那天起,就不一样了。   她之前也写过连载,不过是在杂志上,销量的反馈没有那么及时。杂志上的文又多,她不是影响销量数据的唯一因素。   可现在,负责公众号的运营部门能实时监控数据变动,每篇文、每一章的数都是单独计算的,成绩怎么样一目了然。   有几个人在这种情况下能不在意自己的成绩?   “在意”带来的最直接的结果是,她路过大办公区墙上那张记录着各篇连载文的数据走势的大图表时,总会下意识地扭头一直看。   然后在某个下午,她想去休息间喝杯咖啡提神的时候,正一边扭头看图一边走,突然被一根手指顶住朝向前方的太阳穴。   谢青赶紧看过去,是陆诚。   旁边的格子间里扑哧扑哧一片低笑。   陆诚对此置若罔闻,一脸好笑地看着她的局促:“这位大大,这么担心吗?”   “……”谢青喉中微噎,“没有,随便看看。”   他挑眉:“可我不是第一次见到你这样死盯着数据走势了。”   格子间里又一片扑哧声,她骤然面色通红,目光盯住地面。   他心里不厚道地荡起一股阴谋得逞的邪笑。   他没救了。   ——陆诚在心里自嘲。   ? ? 喜欢谁就欺负谁,这是小学生的把戏。   他得到的结果也和小学里的淘气男生差不多,眼前的人气恼又不知该如何应付,最后窘迫地从他与格子间的狭窄过道里直接挤了过去。   陆诚自顾自闷头嗤笑,觉察到一方方格子间里投过来的视线,又把笑容敛回。   “好好工作。”他淡声,然后好整以暇地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   之后再过没几天,就是春节了。   从腊月二十七、八开始,办公室里上班的人数就在迅速减少。   谢青先前从没长时间离过家,上学最远也就是到省会长沙,所以从来没正经经历过春运。   缺乏经验导致她在春运抢票中吃了亏。   直到腊月二十五,她都没抢到票,最后只好买机票回去。   只是过个节而已,谢青没有带太多东西,轻装上阵,不过把银行卡带上了。   按照合同,诚书文化在她写到五万字的时候,就要先把保底五十万的10%打给她,扣完税有四万多。财务赶在年前打了款,她刚好带回来过年。   家里过年还是老样子,爷爷奶奶,还有从长沙赶回来的姑姑姑父和表弟表妹,说不上特别热闹,但也其乐融融。   在谢青还小的时候,经常在过年时觉得自己是个外人,因为姑姑姑父是爷爷奶奶的女儿女婿、表弟表妹又是姑姑姑父的儿子女儿,而她不论和谁,好像都差着一个“环节”。   是从什么时候还是,那种感觉没有了呢?   大概从她读过的书塞满了半个房间的开始吧。   永州零陵机场和谢青的家在一个区,不算很远,很快就到了。   上楼敲门,刚敲了两声,门一下打了开来。   是姑姑开的。   “青青啊!”谢洁边开门边朝屋里喊,“爸、妈,青青回来了!”跟着又招呼两个孩子,“别玩了,过来帮姐姐拎东西。”   谢青迈进门:“不用不用,东西不多。”就自己把行李箱推进了房间。   然后她去跟爷爷奶奶打招呼,奶奶几个月没见着孙女,顿时兴奋激动。爷爷倒是绷住了劲儿,吹胡子瞪眼:“翅膀硬了是不是?说去北京就去北京,不过年都不知道回来!”   ? ??   因为成长经历的问题,谢青一直性格清冷又独立。网上出的事她没跟爷爷奶奶说,去灵墨工作室时也只是说自己在北京找了个工作,就收拾东西离开了。   这样做,她知道爷爷奶奶会担心她。心存愧疚,却又不知如何表达。   是的,不论她在写时可以让人物的感情多么充盈丰沛又细腻,在现实中,她都还是无法让自己做到。   就像眼下,她也无法让自己和书中那些女孩子一样跟长辈撒娇耍赖。她抱歉地笑笑,一溜烟地跑回屋里。   “……你站住!”爷爷气得拿拐杖砸地,一转眼的工夫,她又从屋里跑出来了。   她把一方缎面的盒子塞到爷爷手里:“给您买的!”   “这什么这……”爷爷一边瞪她一边打开,里面是一对纹路很好看的大核桃。   她抽空去潘家园淘的。知道文玩水深,为了防止被坑,还熬夜看了不少科普。   爷爷没绷住乐了,接着又骂她:“死丫头,几个月不回家,一对核桃就想收买我!”   谢青笑着不吭声,爷爷板着张脸,到底还是盘起了核桃。   这就是她表达感情的方式。相较于直白地表达“我喜欢你们”总让她局促紧张,“我给你们买东西”要来得简单得多。   不仅给爷爷买了文玩核桃,她还给奶奶买了个金镯子、给姑姑买了护肤品、给姑父买了两条好看的领带。在姑父被姑姑推进屋里试新领带的时候,上小学的表妹正抱着《冰雪奇缘》的娃娃欢天喜地。   只有上初中的表弟比较惨——她刚把一台限定版的皮卡丘Switch递过去,表弟还没来得及兴奋,就被姑姑给没收了。   “中考完了再玩!”姑姑瞪着他。   表弟嚎哭:“过年啊!!!让我玩几天嘛!!!”   表弟向她投去求助的目光,但谢青冷酷无情地没有帮他。   现在的小孩子,学习压力可比她上学那会儿大多了。她初中休学了大半年,依旧考上了不错的高中,要搁在现在……   所以还是让表弟好好学习吧!   .   年三十。   北京顺义,别墅区。   陆诚中午时到的家,进门就直接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电脑,继续料理工作上的事情。   不知不觉就到了晚上七点,天色全黑,但看电脑也不需要灯光照明,他便没有分神开灯。   突然,门一响,接着灯就开了。   陆诚看过去,皱眉:“又不敲门。”   “哥!”十七八岁的少年双手插着校服口袋,对他的话毫不在意,大大咧咧地走进来,“我就知道你在家!”   “……”陆诚淡笑,心不在焉地延续话题,“怎么知道的?”   少年一屁股在他床上坐下:“我放学之后去你家看了,两边都没人!”   指的是陆诚在市里的两处房。   说完,屋里静了一下。   陆诚深吸着气转过身:“我公司附近那个,以后别去。”   “?”少年不解,“为什么?”   “借给朋友住了。”他言简意赅,少年顿时皱眉,“过分!你怎么不借给我住!”   他在北京四中读书,去朝外不论是走地安门还是走景山都几乎是一条直线就能过去。他眼馋陆诚的住处已有很久,但陆诚始终不借给他。   “离你半个小时呢,好好住校,好好读书。”陆诚每次都是这个理由。   这回也又是这句话。   少年撇撇嘴,倒也没再继续磨他,又说:“我妈说你如果在家,告诉你今天姥姥姥爷不来,让你别闷在屋里。”   陆诚仿若未闻,问他:“还几个月高考了吧,你成绩怎么样了?”   “……”少年被噎到,“你可真会聊天儿!”   陆诚看着电脑屏幕嗤笑,他又说:“挺好的!估计明年这会儿,我就是你学弟了!”   “我学弟?”陆诚蹙眉,再次转向他,“不是一直说要考Q大?”   不同于他完完全全地继承了父亲的文科脑子,楚文婷的孩子都偏理。就连前几年跟现任丈夫生下的小女儿赵秋雁,现在也是小学奥数班的扛把子。   北京的两个最高学府虽然都是综合类院校,但Q大偏理,他先前就读的B大偏文,楚诵之前一直说的是要考Q大。   但现在,楚诵坐在他床上,漫不经心地耸耸肩头:“我觉得B大也挺好。”   没理由?   突然就改了目标?   陆诚狐疑的目光在他脸上停了几秒,眼眸眯起:“你是不是……早恋了?”   楚诵顿时面色通红:“你……别瞎说啊!”这一句外强中干,下一句就彻底怂了,“别告诉我妈……”   陆诚嗤笑,只说:“好好考你的Q大。两个学校一墙之隔,不妨碍你追求爱情。”   楚诵脱口而出:“那也不如在一个学校里啊!”   陆诚愣了一下。   真是少年人的爱情。单纯直接,毫无顾虑。   我喜欢你,我就想跟你在一起,时时刻刻都能见到你。   多一堵墙都不要。   外面响起烟花窜上天空的声音,接着又是鞭炮的噼里啪啦,说话的声音变得难以听见。   楚诵的手机恰在这时响起来,是视频通话。他直接接通,边笑边说:“外面刚好放烟花,我给你看啊!”   “……”陆诚在楚诵正往窗边走时站起身,残忍地把他推出去,“不要在我屋里谈情说爱。”   “喂,我那屋看不到这边的烟花啊——”楚诵郁闷,手机里的女孩子在好奇:“咦,那是你哥吗?好帅!”下一句就是,“不过还是你更帅,嘻嘻——”   陆诚替楚诵肉麻了一阵,拍上了门。   按下门锁,陆诚吁了口气,目光投向窗外。   烟花绽放在空中,丝丝缕缕的花瓣绚丽多彩。   他拿起手机,盯着屏幕沉默了两秒,点开通讯录,拨了个电话出去。   .   铃声在千里之外响起,谢青在帮厨,正把一只卤鸭剁块,剁得满手都是汤汁。听到电话响,手忙脚乱地去洗手。   手还没洗完,小表妹很贴心地蹦跶了过来,从她身前的围裙口袋里摸出电话,接通,举到她耳边。   谢青:“喂,您好?”   那边安静了两秒,说:“谢青?”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谁就欺负谁,这是小学生的把戏。   谢青:拉倒吧,小学生才没这么幼稚,你三岁不能更多。   ----------------------   为什么突然提前了45分钟更新?   因为愫愫旁敲侧击,非说她不开心,叫我让她开心一下!   熟人在追更新太可怕了你们知道吗?   ----------------------   本章随机送100个红包~   第21章   电话那边, 也是烟花鞭炮织就的噼里啪啦声。从听筒里传出来,仿佛对方正置身战争剧拍摄现场。   陆诚不由自主地有了笑意:“你那边也在放鞭炮?”   “什么?”谢青愣了一下, 以为他是嫌吵。正好也洗完了手, 便把手机从表妹手里接过来, 匆匆往屋里跑,“等我换个安静的地方。”   推门进屋,却发现屋里也没多安静。   ——家里厨房在的那一面,挨着街道;她房间的窗下, 是小区的花园。小城市也没什么禁放限放的条例,大年三十, 这样的地方都是放烟花爆竹的佳选。   谢青只好尴尬地表示抱歉:“……好像都不太安静。”   电话那头传来嗤笑:“没事。”   谢青左手接着电话, 右手捂住右耳隔绝噪音:“您什么事?”   “哦, 我……”他哑了哑, 下意识地寻找话题, “有个出版合同,想跟你说一下。”   鞭炮声太大,盖过了他的话。   “什么?”谢青无奈, “抱歉, 刚才太吵了, 没听清楚, 您再说一下?”   陆诚微滞,突然放下了欲盖弥彰的话题:“新年快乐。”   谢青没反应过来:“啊?”   “年三十了嘛。”他笑一声,声音淡淡,“给你贺个年,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谢青懵然,磕磕巴巴地找吉利话,“工作顺利,身体健康……”   虽然很吵,但她听得出来他又笑了,低低的。   然后他说:“不打扰你了,先挂了。”顿了半秒,又自顾自补充,“还要给别的作者打电话。”   挨个给作者打电话拜年吗……   谢青短暂地讶异,想了想,可能是给比较重要的作者拜年?   同时听到陆诚又说:“对了。”   谢青:“嗯?”   “你几号回北京?”他问。   谢青想了想:“大概会晚一些吧……想在家过完元宵。”   陆诚:“哦……应该的。”   “但不会断更的。”谢青立刻承诺,“一定按时给编辑交稿。”   他未置可否,只说:“回见。”   “回见。”   挂掉电话,她往厨房走。稍微有那么点心不在焉,分辨不清是什么原因。   姑姑正在剁她刚才没剁完的鸭子,她过去要接过来,姑姑拦住:“我来吧,你别沾手了。谁这个时候给你打电话?”   年三十,即便微信发祝福信息很方便,但打电话贺年也不奇怪。只不过因为成长经历特殊,谢青以前没什么朋友,从来没有过在年三十接电话的情况。   她简练道:“公司老板。”   “这个时候还催你工作吗?”姑父在旁边皱眉,“要是在北京压力大,就别去了,湖南现在政策好,做什么都容易,回来工作。”   “没有。”谢青笑笑,“打电话贺个年。”   “……那倒还挺贴心的。”姑父释然地点点头,跟着又问,“到底什么工作啊?你说走就走,也不跟家里吭声。”   谢青:“还是写东西,写。签了家公司。”   “哎——”姑姑一刀剁下去,看了她两眼,“写在哪里不能写?我看现在的网络作者哦,天南海北的都有。”   谢青低着头,没说话。   其实姑姑说得对,写在哪里都能写。即便是现在,她如果跟陆诚开口说要回老家,陆诚大概也不会拦她。即便手写稿无法在线传输,从永州发个快递到北京也就三天,什么都耽误不了。   可她还是想留在北京,她觉得在北京这个大城市,她可以做更多的事情。   当然,即便是在她自己看来,她的这个想法也过于的理想化,可是她想试一试。   ——她觉得在北京见过的世面、接触的资源,应该是能帮到人的。   网络文学发展得太快了,眨眼间已拥有巨大的产值,但规则尚未来得及完善。像她一样被坑的作者,大概成千上万。她运气好,碰上了陆诚,愿意帮她争一口气,可大多数人没有这样的运气。   那如果……如果她能像陆诚一样,站到那样的高度上呢?   不一定是成为经纪人,可以是其他的方式,拥有差不多的影响力和话语权就可以。   他帮了一个她,她就想去帮助更多的作者。哪怕这样改变不了大环境……也依旧是在改变大环境。   一盆满是泥沙的水,哪怕只是少了一颗沙子,也确实是比先前干净了一丁点吧。   她就是这样想的。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这样的豪言她没有底气去说,但她如果能拥有一间茅屋,至少在茅屋尚未为秋风所破时,她想尽力拉更多的人进来避风避雨。   .   假期总是过得很快。谢青虽然一口气在家待了半个月,假期时长比上班族翻了一倍,也还是觉得一眨眼的工夫,时间就过去了。   正月十六,谢青回到北京,稍微休整了一下,十七号上午睡到自然醒,然后去诚书文化码字。   在一楼大厅里,她好巧不巧地碰到个人——梁安。   肆言的助理。   在她看到对方的同时,对方也看见她了,两个人难免要搭个话。   这幢大楼里的文化公司不止诚书文化一家,今天正好有一家在招聘,在门口放了易拉宝。   结合肆言之前之前的事情,谢青以为梁安是来找新工作的。   于是打完招呼之后,她寒暄说:“来应聘?”   “?”梁安愣了一下,旋即失笑,“不是,来帮肆大谈个合作。”   原来没跳槽?谢青一时窘迫,哑哑地“哦——”了一声。   梁安问她:“在诚书文化,都好吧?”   “挺好的。”她点点头,犹豫再三,问出了已好奇很久的问题,“肆大那个事……”   “咳。”梁安托了托黑框眼镜,意思是不想讨论这个话题。   谢青及时闭口。   两秒的沉默,他也以一种很费解的神情,反问了她一个问题:“你们搞文学的,是不是都特别感性?”   “……也没有吧。”谢青哑然。   与此同时,她心里的疑问也有了答案,确实是她想的那样。   她神情复杂地笑笑:“我想肆大格外感性一些。”   她和肆言的交集,算下来总共也就那么几回。   她在他的大纲里塞了东西,他就不高兴了;读者骂了一阵,他又心服口服地接受。   中间可能发生了一些她不知道的事,他突然问她这个当代笔的要不要在出版的时候署名;她说她不希望跟绮文合作,他又没二话地答应。   最后她和诚书文化谈妥,想好好完成他的稿子再过来,他在这个微妙的时间节点上,“被”爆出代笔。   每一次交集,都跌宕起伏。   其间她还好几次收到过他让梁安发来的红包,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就是他看文看得高兴了,相当于读者给作者打赏。   可大纲明明是他自己写的。   他觉得她的行文精彩,他就实实在在地夸。   作者或许都是感性生物,但在他身上,格外明显。   甚至有点神经质的味道。   “也未必是坏事。”谢青沉吟着,一哂,“我们这行,自己没有细腻的感情、蓬勃的爱恨,怎么拿捏世间百态?”   梁安未予置评,叹息,摇头:“你是不知道‘肆言’这个笔名有多值钱。”现在说不要就不要了。   她含着笑容,抬起头看向他:“肆大本身感情世界丰富充盈,没准经历一下低谷,反倒更有助于写作呢?”   再怎么天马行空的写作,都还是脱离不开现实——就算是写玄幻,自己缔造整个世界观,也至少离不开人性感悟。所以有丰富生活经历的作者写出的文字,或许少些幻想的甜美,但往往更能打动人心。   梁安还是摇头,面无表情:“不太懂你们写的。”   .   谢青边想肆言的事边走出电梯,心不在焉地走进诚书文化,心不在焉地进自己的办公室,心不在焉地开电脑。   挂上QQ,弹出来几条流锦发来的消息,是昨天晚上发来的。但她昨天刚从永州回来,累到没顾上在手机上看消息。   流锦? ? 20:17:22   亲爱的,“诚书文化的神秘人”是你吗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悄悄告诉我,我发誓不告诉别人!不然天打雷劈!!!   流锦? ? 20:22:43   太逗了哈哈哈哈哈哈这招谁想的啊   我身边的作者最近都在聊   你知道大家管你叫什么吗?   流锦? ? 20:25:04   哎你不在我还卖关子真愣   他们管你叫You-know-who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笑得好大声!!!   谢青对着屏幕,目光呆滞。   她英语不好,但这个梗她看懂了!   她上一次见到这个词,是在《哈利·波特》的电影里,称呼某个不能被提及名字的人。   「玉色青青」:够了,你才是伏地魔。   「玉色青青」:我有鼻子好吗?   流锦秒回:“哈哈哈哈哈哈哈果然是你!我真机智!”   接着又说:“也挺好的!你也让大家闻风丧胆一回!加油吧老伏!”   老伏……   「玉色青青」:你再说,阿瓦达了哈!   流锦很过分地给她发了一条语音版的爆笑。   谢青挑挑眉头,正要冷漠地跟她说“不理你了,我要写稿了”,流锦又发来一条消息。   「流锦」:哎对了,还有个事,昨天夜里一朋友发过来的,你看一眼……我觉得对你影响不太好。   「玉色青青」:?什么事?   半晌没动静,然后,流锦发过来两张图,手机截图的尺寸。   不点大图看不清太清楚,但能分辨出上面有很多文字,格式有点像社交平台上的贴子。   紧跟着又过来一条文字消息。   「流锦」:我一当编辑的朋友无意中刷到的,你看眼怎么回事吧,咱这个圈子也不大,我觉得万一传大了对你可能不太好。   谢青点开第一张,是个知乎上的贴子。   发贴人应该是业内人士,标题是“如何看待‘诚书文化的神秘人’?诚书文化试水新的捧人模式?”   面对这种讨论,她有准备,因为这一整套流程一看就是营销手段,引起业内的关注一点都不稀奇。   楼主的关注点也基本都在营销策略上,对她这个作者没有什么看法,反倒说了一句“写的确实挺好的”。   亮点在于第二张,一个高赞回答。   答主第一句话是“怕丢工作,可耻的匿了”,接着眉飞色舞地给大家讲了一个故事。   “营销手段没什么可说的,诚书文化能混到现在自然有真本事,资源也确实好,陆总看文眼光毒、专业性强也是真的。”   “但这事不是大家看到的那么简单。”   “其实就是……潜规则啦。对,就是你想的那种,不用我说的更明白吧?”   “前阵子诚书文化作者年会,‘神秘人’住的是行政层。解释一下,公司一般是把大神作者安排在行政层,S大那个级别的大神。最初看到她也在行政层,我并没有想歪,觉得可能是公司想捧的人,所以各种待遇都先给到位,抬一下逼格。”   “后来我发现我发现我太单纯了。”   “她在大家都出去玩的那天,去·了·陆·总·的·房·间。”   “年会回来她就开文了,还拖了稿。大家懂的,诚书文化合作的作者很多,自己签约的作者也不少,公众号的资源很多人在抢。”   “但她拖稿就完全没关系,还给排了半个月的大图推。据说是陆总亲自开的口,为什么大家自己悟一下就懂了吧。”   “不过说真的,我不知道陆总为什么喜欢她哈哈哈哈,讲真,陆总真的挺帅的,她吧emmmm……也不能说不好看,一般般吧。”   谢青深吸气。   子虚乌有,但从点赞数来看,大家信了。   这还是她现在没红的前提下,来围观的应该都只是网文圈从业者。   如果哪天她以“诚书文化的神秘人”的身份红了呢?这个贴子势必会被更多人看到。   感受过舆论风暴的谢青后脊不自觉的绷紧,一丝丝冷汗从毛孔里渗出,凉意在她被震到发空的大脑里一缕缕地挑出思绪。   冷静,冷静点。恐惧怯懦帮不了你。   这个说法不算是空穴来风,她确实敲过陆诚的门,但是为给他送面,而且没有进屋。   有人能证明她没进屋么?   没有,当时没有别人。陆诚能证明,但陆诚在这件事上说话显然不可信。   等等……   电光火石一闪,她把回忆往前多倒了几分。   她知道这个答主是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随机送100个红包,么么哒      第22章   在她敲开门的时候, 楼道周围没有人。但在那之前,她找人问了路。   再冷静点, 想想别的。   谢青深呼吸。   对了……酒店房间是私人空间,但楼道不是。   楼道是公共区域。   再次深呼吸,她凝视着屏幕上的截图思忖片刻,点开了知乎。   .   总裁办公室里,一片静谧。   陆诚这个春节过得不算高兴, 假期结束到元宵的这些天, 大家又都有一种“年还没过完不想工作”的懈怠感。今天知道谢青回来了, 对他来说算是一件比较欣喜的事。   他本想找借口带谢青出去吃个饭, 没想到突然冒出这样一件事。   他坐在办公桌前看着手里的两页A4纸不开口, 魏萍和吴敏两位比他年长几岁的职业女性在沙发上也是正襟危坐, 神情肃然。   一行行看完A4纸上的内容, 他淡淡道:“所以,他们是觉得我……”适当的沉默和摊手代替了关键字,“谢青?”   被代替的字不言而喻:觉得他, 睡了,谢青。   这种问题拿到台面上说, 两位女士难免有点尴尬, 但又是工作,不说不行。   魏萍咳嗽了一声:“没有吧?”   陆诚抬眼:“?”   魏萍的目光遥遥地往他手里的纸上探了一下:“您没有吧?”   “……当然没有!”陆诚深吸气,“你们两位可清楚她是谁。”   魏萍点了点头。   她和吴敏都知道她是谁,也觉得这件事应该不至于,刚才不过是出于谨慎才问了一下。   事情不是真的, 两个人就都松了口气。接着,吴敏问:“陆总打算怎么办?”   陆诚想了想:“她那天只是帮我买了份面,没有进我的房间。酒店楼道应该有监控录像,去沟通一下,调出来让法务去公证,然后发给知乎。”   吴敏做着笔记,听到这儿抬起头:“用户行为,知乎不一定愿意删帖。”   “那该走诉讼就走诉讼,让法务发函要这个人的资料。”陆诚的口吻不咸不淡,顿一顿声,又说,“不用让谢青知道,我们来处理就可以。”   他觉得,这是他该为她处理好的问题。   然而话音刚落,大办公区震起“啪”的一声。   三人刚开始以为是什么东西掉了,都没在意,接着却听到:“打扰诸位一下,我想跟背后毁我的人谈谈。”   声音很高,但语气又矜持。能听出愤怒,却没乱阵脚。   是谢青的声音。   三个人相视一望,齐齐起身,走向房门。   陆诚打开门,看到整个大办公区的员工都正诧异地望着办公室那端的谢青。   他们开门出来的响动令他们回了一下头,但在强烈的好奇之下,又都很快再度将目光转了回去。   谢青像是没看见他,拿起刚才拍在桌上的文件夹:“知乎上的贴子,我看见了。”   员工之中显然也有人看过了,格子间里一时人头骚动。   她又说:“我知道这个回复是谁写的。”   又一阵骚动,交头接耳。   谢青提着声音,一字一顿:“她可能没想到,我那天在去给陆总送面的时候,只遇到过她一个人。而且——”她下颌微抬,视线冷淡地扫过一方方格子,“我并没有进陆总的房间,这一点我想酒店楼道应该有监控摄像头可以证明。”   陆诚心底有一阵因不谋而合而生的淡淡喜悦,尽管这个证明方法很容易想到。   接着,她缓和了一点:“我并不生气,因为我和这个人毫无利益纠葛,我相信她不是在有意黑我。”   略微一顿:“但我惊讶且失望。”   “发这个贴子的人,是一位和我一样二十多岁的女孩子,而且作为诚书文化的一员,她随时可以看到我的稿子,知道我写的东西到底如何。”   “我不明白,这样的恶意揣测为什么会来自于一位同性。”   上初中的时候,人们说女孩子也就这几年成绩好,等到了高中就比不过男生了;   上高中的时候,人们说女孩子还是学文科吧,理科更适合男孩子。   和大多数人一样,这些话谢青也听到过。   这些找不到任何论文数据支持的刻板印象,不知为何会传遍的祖国大江南北,竟成了公认的道理。   后来她开始写,人们又说,女作者适合写风花雪月,不适合做大格局,不适合写武侠,不适合写政斗,不适合写科幻。   多么有趣,曾经被定义为应该学文科的女孩子们,突然就在文学领域内处处不如“更适合理科”的男人们了,突然变得只适合谈情说爱。   再后来她写出了《青珠录》。   诚然这位答主不知道她是《青珠录》的作者,但她正在连载的《诉风月》的架构也不小,而且平心而论,单是从微信公众号连载的数据走势来看,也可知这部作品的质量受到了市场的认可。   可即便是这样,还是会被认为是靠潜规则上位,只是因为她顺路给陆诚买了一份面。   而且,是和她同为女性的人在这样想。   谢青想起一句话——在很多关于女人的问题上,同为女人的人,往往比男人更加刻薄。   哪怕这个贴子可能并没有主观恶意,只是自然而然地想到、又因潜意识里想体验“爆料”的刺激而发出,也依旧在证明这种刻薄。   “我需要这个人面对面地来向我道歉,并且在知乎回答上进行不会再造成其他误解的严谨解释。”她的声音清晰平静,大家难免想从她的神情判断到底是谁发的这个贴,但她的目光没有落在任何一个格子间里。   “如果你做不到。”她眼帘垂下去,清清冷冷的,“我想我应该可以通过法律途径拿到酒店的监控录像,至于这算诽谤还是侵害名誉,我也会咨询一下律师。”   整个办公区鸦雀无声,一种奇妙的压迫感压得每个人都不敢说话,连开口打圆场的人都没有。   连陆诚都呼吸微窒,在安静中,他刚要缓上一下,她又忽然开口:“陆总。”   他惶然抬眸,目光越过整个大办公区,和她遥遥相对。   “如果您不能很好地约束您的员工的话。”她下颌微抬,不卑不亢,有种清高的韵味,“那我们解约。”   语毕,转身,她足下生风地走向自己的小办公室。干脆利索,不在乎他的反应,更不在乎满屋的死寂。   陆诚深呼吸。   旁边,吴敏压低的声音微颤:“陆总,我们……还联系知乎和酒店么?”   “……先不用了。”陆诚心情复杂。   她根本不需要别人帮她解决这种鸡毛蒜皮的问题。   满屋子的人又一起缓了一会儿,终于有人敲上了键盘,继续工作。   陆诚重重地吁了口气,好整以暇地走向谢青的办公室。   吴敏要跟上,被魏萍拦住,她回头,魏萍低声:“你进去一起挨篱大怼啊?”   “……”吴敏理智地收住脚,180度转身,回自己的办公室。   .   小办公室里,陆诚进屋,回身关门。谢青刚刚在电脑桌前坐下,抬眼一扫:“陆总有事?”   “……”陆诚还算从容地坐到电脑桌边不远的沙发区,“对不起。”   他很诚恳,但她轻然摇头:“您和我都是受害方,我不需要您的道歉,我需要那位答主来道歉。”   他沉了沉:“我可以让她离职。”   “不需要。”她耸肩,闲适地低头翻看面前的手稿。   可想而知的答案。如果她需要那样的结果,刚才直接开口对他说就可以了。   但她清晰地提出了别的诉求,不包括这一条。   “站在我个人的角度,我不需要您多插手这件事情。”她说着,微微撇嘴,“但当然了,贴子里也涉及您本人。如果您想用开除员工之类的方式解决问题,是您自己的事,我不干涉的您。”   轻描淡写的口吻。   陆诚轻声喟叹:“别生气了。”   “?”谢青抬起眼皮,“我没生气。”   许多人在生气的时候都会说自己没生气,但她接下来的表述十分认真:“有点烦是真的。但是从现在到刚才,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实想法,没有气话。我可以为我说出的每一句话负责。”   “……”陆诚神情凝滞,感觉比刚才更糟糕了。   刚才他以为她或多或少在赌气。   “……解约你也是认真的?”他问。   谢青看看他,可能是感觉到他的紧张,她笑了下:“我的意思是,如果您不能很好地约束您的员工,导致这种流言蜚语再次出现,我们就解约——这要求不过分吧?如果要经常为这种事烦心,我没办法写稿子。”   也就是说,解约还真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陆诚无声地揉了揉太阳穴:“不会再发生了。”   “好的,谢谢。”她的道谢和刚才的解释一样,轻描淡写,却又认真。   屋里陷入无话可说的冷寂。   冷了两秒,陆诚强笑:“不打扰你了。”   谢青颔首:“陆总慢走。”说着已拔开笔盖,低头准备写稿了。   陆诚目光落在她身上,向房门走去。   走到门前,他又停住脚,鼓起勇气,转身折回她桌前。   双手支向桌面,他清了清嗓子:“咳——”   谢青抬头,和他四目相对的刹那,她短暂地一怔,又如常问:“还有事么?”   “还有件事。”他凝视着她,目中温和带笑,“这件事你得先保证你听完不生气。”   谢青想想,绷着脸垂眸:“保证不了。”   真不是个好哄的女孩子。   陆诚失笑:“好吧,那我直说了。”   谢青静等其言。   他说:“你介不介意再和绮文合作一次出版?”   啪地一声,她拍案而起。   吸着凉气和他对视了好半晌,她才不可置信地说出话:“你……再说一遍?”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暗搓搓地翻了遍评论区,发现猜陶然的很多,这个还蛮正常的   但是为什么会有人猜魏萍【呆滞脸】魏萍是总监耶,事业有成的女人不稀罕传老板八卦【雾   ======================   第23章   情绪的失控显而易见, 单是从不再客气的称呼都能听出来。   陆诚眼眸眯起,一字一顿地重复:“你介不介意再和绮文合作一次出版?”   他成心想看她炸毛,然而只是脸色白了一瞬,她就冷静下来。   牙关咬紧, 她满脸愠色地打量他:“陆总在故意气人么?”   “……”阴谋败露的陆诚悻悻一笑。   她稍稍翻了一下白眼,大约是觉得他这样很无聊。接着便又低下头, 准备继续写稿。   然而陆诚说:“方不方便去我办公室谈一下?”   “?”谢青浅怔, 复又抬起头,继而蹙眉, “和绮文合作的事, 你认真的?”   口气又生硬回去,并且,和刚才一样并不客气。   但他没有说话, 只是看着她。剑眉星目,坚定中有一点描述不清的感觉, 让她不由自主地软下来。   她站起身, 他听到她不满地埋怨:“到底要干什么。”   陆诚轻轻一笑, 仍没有说话, 先她一步到了房门口,绅士地为她拉开门。   因为刚才的风波,门一开,大办公区的目光就全投过来。谢青走在前面没做理会,陆诚也没有多管,两个人一前一后, 直接走进总裁办公室。   谢青坐到沙发上,陆诚去开柜子:“咖啡?”   她定定地看着他:“直接说正事吧。”   看得出,她有点不安了。陆诚笑了声,还是沏了两杯挂耳端到茶几上,而后去拿笔记本电脑。   他抱着电脑坐到她身边,显然是在电脑上有东西要给她看,她便没有抵触这样的近距离落座,只是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两寸。   陆诚专心致志地看着屏幕,修长的手指划过触控板,从文件夹里点开一份word文档。   谢青在旁边看着,从格式判断是一份合同。陆诚往下翻了几下,翻到写有价位的部分,将电脑挪过来给她看。   授权期5年,首印量20000册,版税10%,单本定价不低于32元。   “嗯……”他看着她的疑惑想了想,“你是不是对市场价位没什么概念?”   “我知道这个价位不错。”谢青边说边看他,“但到底什么意思?”   陆诚点点头:“我们现在想努力把首印量谈到30000册——不过这不是重点。”说着合上电脑,放到一边。目光又看向她,神情恳切,“我希望这个合同能帮你拿回《青珠录》的版权。”   “什么?”谢青愕然,心里试图把二者联系上,但是没找到任何逻辑关系。   陆诚斟酌着,边想边说:“《青珠录》以极低的价格卖给绮文,而且是永久买断,这个合同显失公平,我想官司是可以打的。但是——”   他话锋一转:“你我都清楚,被这种合同坑到的作者绝不止你一个。我们认为这个合同显失公平,但绮文大概能拿出成百上千份合同来证明这就是市场价。”   被忽悠着廉价卖版权的作者有多少?多到圈外人难以想象。   很多人觉得相关信息唾手可得,但事实上,作家圈有一个特殊性,就是在这个大圈子内,其实是一个个很小很小的朋友圈。   ? ? ——老作者虽然在这方面很有经验,但早已有了固定的基友,不太会去认识新进来的新人;新作者需要经验,可身边的人也都和自己资历差不多。让二者强行相识也不现实,不是开不开得了口的问题,而是交朋友本来也只能随缘。   许多消息在这个圈子里,很容易形成闭环。   再加上新人大多对出版这件事颇有“情怀”,一有出版社联系过来就热血上头,主观上根本不会怀疑对方不是好人,也就不会想办法去查价位到底如何,受骗上当再正常不过。   若把传统作家也划进来,事情大概还要更糟糕一点。   不同于网络作家乐得拿收入水平作为自己奋斗的标杆,很多传统作家认为这个行业应该安于清贫,是羞于提钱的。别人知道你羞于提钱,给的价位自然也高不到哪儿去。   所以,虽然在很多问题上,传统作家与网络作家针锋相对、互看不爽,但从被坑这一点来看,两边真是不分你我一家亲,谁也别笑话谁!   “法律不是我的专业,但我觉得,如果你手里有一份同样出自绮文却价格公正的合同,应该可以给法官提供一个参考。”陆诚道。   谢青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贸然说这个办法好不好,只说:“但绮文怎么会再跟我签合同?”   她先前与绮文签出版的时候,绮文就有她的身份证复印件了,这次应该也同样要提供。   两边先前闹得不欢而散,绮文这回应该一看到她的证件就不干了吧。   陆诚却笑起来,眉头挑起,意有所指:“你是我们的‘神秘人’。”   谢青:“……所以?”   “所以我们不愿意告诉绮文你是谁,按逻辑来说很正常。”他道。   站在合作方的角度,我们谈出版就谈出版。告诉你谁是“神秘人”,万一你给我昭告天下了呢?会影响整个项目。   “至于合同。”他的笑意胸有成竹,“可以只走双方合同,诚书文化和绮文传媒去签。你和诚书文化之间,有先前的签约合同,另外我们还可以为这次出版拟一个补充协议。”   谢青下颌微抬,立刻声明:“那我要自己找个律师看。”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陆诚心底想笑,不在意地轻耸肩头:“你找十个律师都行。”   谢青被他调侃得脸上发烫,薄唇抿住,不再说话。   陆诚含着笑,视线落在她低垂的羽睫上,温声又说:“你如果没意见,等法务拟完协议,我拿给你签?”   谢青深呼吸,心底几番矛盾,最终决定接受与绮文的再次合作:“好。”   顿了一顿,她又说:“我请您吃饭?”   陆诚一愣:“嗯?”   她很认真地说:“拿回版权的事,多谢。”   “哦……”他忽而局促,目光飘忽不定地在空气中划拉,“别客气,应该的。”   纵使对她没有那些难以言述的感觉,他也不愿意看到她这样有才气的作者吃这种亏。   《赤玉录》抄袭的事,考虑到舆论战的问题,不得不等。但《青珠录》的版权纠纷并不牵扯那么多,他迫不及待地想帮她打一场翻身仗。   局促感淡去一些,他说:“吃饭不急。等法院受理了,我请你吃饭。”   不是他不想跟她吃,而是知识产权的官司太难打了。   请客吃饭又是一件或多或少有仪式感的事情,会提高她心里对这件事的期待值。可如果她满心期待,最后法院却连受理都没有呢?   他不想给她造成那种巨大的心理落差。那对于一个创作者来说,太难受了。   所以他宁可等一等。   即便受理离胜诉还有很远,但至少是真正往前迈了一步。   正事谈妥,谢青没有在他的办公室里多留。   她离开后,陆诚拿起手机。   他点开微信,翻出一个已屏蔽消息很久的群——B大文学院2014级大本营。   发了两条消息,群里小小地热闹了一阵。   几分钟后,陆诚拿到一个微信名片的推送,名称是Mia Zhang。   他想想,又问:“有手机号吗?”   有人说:“稍等,我去问问。”   又过几分钟,一个手机号通过私聊发给了他。   陆诚向对方道了谢,长按号码,直接拨了出去。   响了两声,电话接通:“喂,您好?”   是个温柔的女声。   陆诚礼貌询问:“您好,请问是张觅雅女士么?”   “是,请问您哪位?”   “学姐您好。”陆诚稍微套了一下近乎,接着表明身份和来意,“我是B大文学院14届的,我叫陆诚。有个案子,想请您帮个忙,您最近方不方便面谈?”   张觅雅:“我最近不在北京,什么案子?”   陆诚说了个大概:“版权方面的。我认识的一位作者,合同签亏了,低于市价很多,显失公平的那种。”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如实告知:“这种官司不好打。”   “我知道。”陆诚点点头,“请问您现在在哪?方便的话能不能给我半天,我们面谈。”   对方明显地愣了一下:“我在济南。你要为这个专门跑一趟?也不是急事,等我下个月回北……”   “急。”陆诚平心静气。   “?”那边又愣了一回,“版权的案子?”   陆诚:“对。”   那不就是知识产权案?这个不应该急啊,也急不来。   他怎么说得跟有破案任务压力的杀人案似的。   .   晚上八点,大多数人都已下班,陆诚也已回家,谢青看了眼时间,打算写完手头的一小段剧情便回去休息。   房门敲响,她随口说了声“请进”,思绪又沉在剧情里缓了好几秒,她才抬起头。   进来的人是叶玲。   “……谢小姐。”她讪讪地关上门。   谢青放下笔,倚向靠背。   “知乎那个贴子……”窘迫令叶玲变得有些局促,“我修改过了,你看一眼。”   她说着把手机递过去,谢青一语不发地接过,翻了一翻:“行,这样可以了。”   “对不起。”她低着头说。声音压得很低,听上去很委屈,委屈得好像随时能哭出来。   谢青抬眼看着她:“我都没哭。”   叶玲一下子有点乱阵脚。   “再说,我也没说什么。”谢青缓气,“这件事对我来说结束了,就这样吧。”   她说着重新拿起笔,叶玲惴惴不安地踟蹰着:“陆总那边……”   “我没跟他说是谁。”谢青风轻云淡,“但贴子里也牵扯到他,如果他自己去找酒店查也很正常。这就是你跟他之间的事了,别问我。”   冷淡,公式化,又无懈可击。   叶玲呼吸轻颤,忐忑不安地在她面前又杵了会儿,转身离开。   走了两步,又收住脚。   转回身,她问谢青:“你和陶然是不是关系不太好?”   陶然?   谢青看向她,反问:“怎么了?”   “陶然一直在跟我说你和陆总的……”叶玲微顿,找了个合适的名词,“八卦。”   谢青轻轻地吸着凉气。   叶玲继续说:“她说陆总签你就是因为个人感情,说在你来诚书文化之前,他就请你吃过什么的。年会的时候我提到你住行政层,她的反应立刻就很……”   她一时卡壳,不知道该怎么描述陶然当时的态度。   谢青想想,给她了个词:“嗤之以鼻?”   “……差不多吧。”叶玲道,“她说肯定是为了找陆总方便。”   谢青:“她说你就信了?”   “我想你们都是灵墨工作室出来的……”她道。   这是听八卦的时候很容易产生的逻辑,觉得一个人跟另一个人熟,就自然而然地会觉得她说的事情是真的。   很少有人会直接去想即便是“熟人”之间,也还有恶意造谣的可能。   谢青无言以对,叹息:“谢谢你告诉我。”   叶玲舒了口气,沉默一会儿,又说:“不过你说得也对。”   谢青:“?”   “我发贴的时候没想那么多。但刚才我想了想……如果你和陆总性别互换,我可能就不会信陶然的话了。”她讪讪的。   谢青点了下头:“我知道。”   所以她才会一下子联想到这个方向,因为在这种方面,大家就是有这样的刻板印象,她在读书的时候已见识过很多次类似的恶意。   “真的抱歉。”叶玲神色颓然,“其实在网上我还……我还挺键盘侠的,特别讨厌性别歧视的事。”   却就这么毫无意识地自己当了一次歧视者。   谢青沉默着斟酌了会儿,告诉她:“我不会在陆总面前为你说好话,但如果他查,我会把这些如实转达的。”   叶玲点点头:“谢谢。”   .   不过,陆诚一时没有精力在贴子的事上多分心.   因为星期四的时候,《诉风月》的第一轮网络营销,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24H内的评论都戳了,不过戳的有点抽,如有遗漏请告知   ================   注释:   【授权期5年,首印量20000册,版税10%,单本定价不低于32元】借玉篱大大的合同聊一下出版的事儿。首先“版税”指的是作者从每一本书里能拿到的钱,比如单本定价32,版税10%,作者就是每本赚3块2。首印量20000册的话,一般合同的规定是图书上市之后就要先把这两万册的钱打给作者,至于能不能卖出去作者是不承担责任的。#如果你拿到合同发现上面写的是卖多少给多少本的钱,那说明出版社在坑你##还有就是修完稿交稿要先付20%-30%的定金,防止图书无法上市你的修稿工作变成无用功#   然后,首印量。   在我小学的时候……大概十几年前吧,比较红的作家出书,动不动首印量十万二十万册都是有的。但是现在出版行业属于夕阳产业,一般新作者的首印量范围是6000册-10000册,版税5%-7%。   所以,20000册的首印看起来量不大,但是在实际情况里是很可以了,而且版税10%呢。   我要什么时候能签个20000,10%的出版,睡觉都能乐醒。钱多钱少不是事儿,这是个成就!!!   陆诚还敢说要谈到30000册,我一边写一边觉得:呵,您口气很大吼!   #是的,身为作者的我,酸了。#      第24章   其实认真算的话, 这场营销应该已是第二轮。过年的时候已经有过一回预热了,但预热时为了不显得刻意,大家选择了漫不经心的画风,造成的影响有限。   微博营销, 基本是四家公司的地盘。陆诚和其中两家都有合作,《诉风月》交给了其中一家。   预算不高, 只有5万。   营销公司提供的策划有两份, 主要是涉及的营销号不一样。方案A里包含大量的推文及读物博主,方案B则是其他类别居多。   最后是魏萍拍板定下的方案B, 她说:“推文博和读物博基本都是圈内人, 粉丝也大多已经是网文圈读者,转来转去没出圈;但如果由其他博主扩散开,很多隐藏读者会被挖掘, 至于圈内,看到一篇文在外面名气大了, 自然而然会注意的。”   所以, 最终是以一位拥有百万粉丝且活粉占比不小的科普博主为核心, 其他营销号转发造势。   那条核心微博的内容简单得出奇, 博主以随手发博的口吻说“最近偶然看到篇新文叫《诉风月》,好好看,文笔在线情节动人,目前没看到什么雷点。等我再追追,好看的话写一篇书评安利你们!”   没有附链接,没有提及任何渠道, 甚至没有提起这位被称为“诚书文化的神秘人”的作者,“安利”卖得完全不迫切。“等我再追追,好看的话写一篇书评安利你们”这句话,更显得矜持诚恳。   底下有人询问在哪里可以看,博主也只是很随意地写一个公众号的名称留在评论里,并不把它转发出来。   当日白天,这条微博的转发量并不算高,只有四五百条。   转发内容也都很简单,大致都是“马一下”“文荒,回头看看”。   第一个小爆点在晚上十点多出现——博主的闺蜜,粉丝量200W+的另一位红V突然转发了这条微博:“我去看了!!!真的好看!!!卧槽看得我浑身舒爽!!!我命令你们都去看!!!!!”   和原博的矜持形成巨大反差,有效地刺激围观群众的好奇心。   转发量用大半天的时间突破3000关口,临近中午的时候,又有几位名气不小的红V悠哉转发。   “转”。   “马克”。   “留着有空看”。   都是简单的用词,好像就是无意中看到一条感兴趣的微博,随手一转。   第二天晚上七点,转发量突破8000,然后数据增长速度放缓下来,但还在继续涨着,突破10000大关不成问题。   彼时《诉风月》还没有更到任何高|潮情节,作为预热,万转达成的传播量已经可以了。   巧妙之处在于,在上万的转发及几千的评论里,没有人怀疑这是营销。   因为平常大家推文也是这样推的。背后并无推手和资本运作,却这样意外走红的文,在网文圈里数量不少。   现在,《诉风月》的第一个高|潮在连载中出现了,正式的营销随即跟上。   谢青写这个情节时还在过年,当时公众号运营手里还有没用完的存稿,每天晚上按时发出就行,让她不用着急邮寄新的稿件。   所以这份稿子她是前几天回北京后才交上去的,依旧是手写稿,签完骑缝签名按完手印交给陆诚。   当时陆诚没顾上看,直接交给编辑去录入。   两天前的晚上,编辑突然在微信上狂戳谢青:   “谢青大大!!!!”   “谢青大大!!!!!!!!”   “大大你出来!!!!!”   谢青:“?”   编辑:“我敲上一章的时候没多想,今天敲新一章,突然反应过来……裴珩是真死了吗???”   谢青:“……0.0是啊。”   编辑:“???以后还复活吗???”   谢青:“复活什么啊,凉透了。”   编辑:“……”   然后是昨天早上。   谢青到诚书文化的时间从来不会太早,反正一大早也没什么灵感。   在她走进大楼的时候,陆诚恰好从外面开了个会回来,两个人一起乘电梯,陆诚当中看了她好几次,好几次欲言又止。   弄得她忍不住问:“陆总怎么了?”   “那个……”陆诚轻声咳嗽,“我早上看了新稿,那个裴珩……”   鉴于编辑已经问过一回,谢青猜到了他要说什么,神色淡淡:“死了。”   陆诚:“那他……”   谢青:“不复活,凉透了。”   陆诚在电梯里给她演示了一个满脸懵逼。   谢青很疑惑,反问:“陆总不是看过大纲?他不是男主啊。”   陆诚:“……是。”   他是看过大纲,也很清楚裴珩不是男主。但在之前接近十万字的连载中,裴珩完全是男主般的存在。   在行文过程中,虽然不时能感觉到裴珩过于瞻前顾后,和性格爽利的女主并不相配,但因为大纲中并未具体写到裴珩的结局,陆诚便自动脑补他会在男主出场后退居二线了。   ——这是网文中常见的处理方式。正面的男配或女配,就算并不完美也通常不会死,真的要死多半是结局前的大高|潮里死。   在十万字这样的长度里,读者完全不用为这种角色的死活提心吊胆。   但她竟然就这么把这人写死了。   情节张力很够,氛围烘托也到位。山林里,大雨夜,天人妖三界杀手狭路相逢,轰轰烈烈地战了七天。   山石崩裂,女主在呼啸的狂风中用尽法力,化作一缕白光,护送灵丹冲出层层围攻。   这场打戏写得很长,气氛也愈显悲壮。站在读者视角,能感觉到接下来应该会发生点什么悲剧,比如女主法力尽失之类,作为一个人物觉醒飞升前的低谷。   没想到,和女主相伴一路的裴珩死了。   死在天道的乱箭之下。   陆诚心情复杂地盯着眼前这张说出“不复活,凉透了”的脸:“为什么这么处理?”   谢青抬抬眼皮:“为什么不呢?”   陆诚说:“太突然了一点。”   “很多人的离世都很突然啊。”她道,“车祸、医疗事故、食物中毒……除却寿终正寝和疾病之外,其他离世方式基本都不会让人有准备。”   顿了一顿,她斟字酌句地解释:“我觉得在写到战争或者类似于……我这章的大型‘斗殴’的时候,让读者觉得主要人物一定不会死其实很没劲,也不现实。古代大型战争里将军的主要职责是排兵布阵,不一定自己次次冲杀,阵亡的将领也不少呢。”   说完又想了想,补充道:“不过陆总要是觉得太不合适,我改改也不是不行。”   她对文章有自己的坚持,但这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小点。如果他出于市场角度的考虑对这个情节有顾虑,她可以尝试修改。   然而陆诚旋即摇头:“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他失笑,“只是站在读者的角度,有点诧异。”   她的架构能力是在线的。   作为读者,他确实觉得这个情节很突然,但是不突兀。   裴珩的死让人悲痛,但不会有那种认为作者是在瞎写的愤怒。   .   新一轮营销就是针对这个情节专门安排的,和上次的方式不同,但与上次衔接。   他们找了一位古风画手大V,为这个情节画了简单的条漫。只有线稿,但是线稿很精。   配词是:   “过年在微博上刷到《诉风月》这篇文,不知不觉追到现在。”   “今天,缅怀一下wuli裴公子。”   下面还配了三个流泪的表情。   条漫里没有过多展现打斗过程,前面的大部分篇幅都是女主与裴珩相处的回忆杀。   最后画风一转,裴珩中箭的画面突然而至。   天地山脉之中,鲜血四溅,又被滂沱大雨冲散。   只是线稿,血没有颜色,但黑与白反倒更加衬托了肃杀与凄凉。   和大多数死在类似场景中的男配都会躺在女主怀中上演最后一段互诉衷肠戏不同,裴珩死的时候,女主近在咫尺,但是无法接近。   她拼杀着接近,又被挡开。   她嘶吼着说要带裴珩的尸身回去,但是无果。   一次次竭尽全力的努力,只是在渲染更深的遗憾。   最后一条,晨曦破晓。   画手破天荒地为这一条精心上了色,色调温柔。   全景里,暖暖的橙红铺遍山涧;近景中,被彻夜大雨冲刷得碧绿鲜嫩的树叶滴下水滴。   时光流转,冬去春来。骸骨被掩埋,被染成血色的小溪重新变得清澈,溪边原本满是血迹的泥土上绽出的鲜花娇艳欲滴。   大好河山间,全无尸身的痕迹。   倒数第二格,一滴被阳光照得晶莹剔透的水珠坠落。   最后一格,视角上移,是女主清冷面孔,挂着泪痕,但并无凛冽的情绪。   漫画发出,最初的转发量依旧不高。过了几个小时,上次发微博的博主来转发了:“呜呜呜呜呜,为wuli裴公子难受了一天,但是还想继续看下去,我是不是贱得慌!!!”   200万粉的闺蜜跟在她后面转:[流泪][流泪][流泪]我也……   其他相关的博主则依旧大多是漫不经心的画风,但在评论区里,不出所料激起了激烈讨论。   “被虐到还想继续看,人类的本质是真香哈哈哈哈哈哈!!!”   “哪儿的文啊求告知?我在玉江和始初都没搜到。”   “更新频率怎么样,不日更不敢追……”   “XX馆公众号正在连载!姐妹们顶我上去!”   同时,已经在作者圈内引起过一小波议论的“诚书文化的神秘人”也终于引起了注意,大家纷纷表示奇怪,不懂作者为什么不直接起一个笔名来开文。   “可能是营销手段?”   “也可能是哪位大神的马甲,碍于和原网站的合同不便直接用笔名开文?”   这是两种最常见的说法。   这种热议不值得奇怪——讲道理,如果不是清清楚楚地知道这是一轮营销,谢青自己都要被那个条漫打动了!   原来裴珩这么好啊……   她有一种迟钝的恍悟感。   当天晚上,这条微博的转发达到1.2W,#诉风月#的超级话题应运而生。   在情绪带动下,很多本来只是在佛系看文的读者开始激情写同人文、画同人图,十万字不到的连载,被开出了好些支线脑洞。   但一时之间热度更高的话题是#裴珩#……这一点超出运营部门的计划了。   然后听到运营部门有人拍桌子大呼:“妈的我要去抢#裴珩#的话题主持!我是裴珩党!!!”   谢青:“……”   .   星期五傍晚,陆诚如约赴局。   餐厅位于大望路一代某大楼高层,人均不低,但菜品质量对得起价格,窗外视野也好。   绮文出版的总编钱智鹏早已在包间里等候,见到陆诚,先连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姜总临时被广电开会去了,实在没能脱身。”   “姜总”是绮文传媒的CEO,钱智鹏负责旗下出版线。陆诚就是为出版的事来的,所以见到钱智鹏也就够了。   要签《诉风月》的出版,绮文当然在关注相关的消息。几个人一落座,钱智鹏就调侃起来:“这拨营销可以啊。你们找的那个画手,上色稿这么画一条不少钱吧。”   “哦。”陆诚颔首喝了口水,如实告诉他,“我们要的线稿。”   钱智鹏:“?”   “上色是她自己要上的,没加钱。”陆诚笑意淡淡,“我们提供了大致思路,让她自己翻一翻前文找合适的情节做回忆杀,不知怎么她就追起文了。”   “……”钱智鹏感觉到了他若有似无的炫耀感,轻声咳嗽,“厉害厉害。”   陆诚笑笑,示意吴敏把合同拿出来,递给钱智鹏:“法务过完了,你们发来的上一版没问题,就是我自己又改了点东西。”   钱智鹏接过去边翻边问:“改什么了?”   陆诚:“首印量三万册,行不行?”   “……”钱智鹏苦笑,咂了声嘴,又幽幽叹息,“现在这个实体书产业啊,你知道……”   “啧,明人不说暗话。”陆诚挑眉,“合同上写首印两万,实际上能偷着多印多少来卖,这是你圈不成文的规矩。我不细问,但你也别坑我太多。”   钱智鹏的脸色一下变得不太好看。   是的,在畅销书和长销书的印量上做点手脚,或者加印之后不告诉作者、不如实结算稿费,都很常见。   但很少有人这样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他尴尬地看陆诚,陆诚从容不迫地睇着合同:“三万册,签不签?不签我找别的合作方。”   潜台词是:现在想抢这本书的合作方,很多。   你们自己看着办。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随机送100个红包,么么哒   ==========================   营销这一块我是怎么开始注意的呢……是因为我自己的《盛世妆娘》哈哈哈哈哈   当时这篇文在微博意外转红,基友纷纷调侃说你这相当于省了十几万的宣传费   我说是,要是有人掐我买营销我就认了   然后那个时候因为已经有计划要写这篇文了,就关注了一下这个领域,发现神不知鬼不觉的营销真的挺多的,不过从数量上来说的话影视圈更多一些,网文这边占比很小   ==========================   【瞎聊】   关于这章女主的心情   ——知道吗?有时候你们作为读者特别喜欢的人物,我们作为作者站在不同的视角上是真的get不到的……   尤其是职业作者在处理人物的时候,很多东西是出于技术考虑的安排,莫得感情【雾】   然后看到大家尖叫,我们就会很迟钝:嗯???是这样吗???   举个例子,我写《王府里的小娘子》的时候特别想搞死皇长子,写《宗亲家的小娘子》的时候特别想搞死老皇帝   最初看到大家疯狂呼唤不要死的时候我真的是懵逼的   不过作为一颗甜荔枝,我还是让他们都活了下来      第25章   犹豫再三, 钱总编到底咬牙把三万册首印的出版合同给签了。   出版业毕竟是夕阳产业, 不仅实体书销量日渐走低, 书号也变得越来越难拿,能出的题材越来越少。   近几年,很多小出版商纷纷倒闭。绮文出版作为绮文传媒旗下的一条产业线,虽然不算个“小出版商”, 但日子也不好过。和同集团旗下的游戏线和影视线相比, 更是惨得不得了。   钱智鹏一直提心吊胆, 生怕上面哪天突然把出版线解散,弄得大家说失业就失业。   在这样的光景下,如果签下的某一本书能突然爆红,畅销全国,那简直就是整个团队的救星,一部书养活一家公司在这个产业内一点都不夸张。   之前近一年的时间里, 绮文出版上下凭着《青珠录》, 活得还算滋润。但随着故事完结, 热度本身就在降低,后来《赤玉录》的事情又曝出来, 玉篱身败名裂, 《青珠录》相关的宣传也不好大张旗鼓地做了,销量持续走低。   所以这个《诉风月》……   虽然首印量三万册真的有点高,他就算原也打了偷着多印的算盘,也没打算印到这么多。但后续的宣传,有诚书文化的资源一起来做, 还是不错的。   况且,虽然交到绮文手里的只是出版,但这个项目在诚书文化恐怕是个大项目。   一旦翻拍影视,三万册卖出去并不太难。   “行吧!”钱智鹏咬牙一拍桌子,跟助理要了支笔,签了合同。   皆大欢喜,合作愉快,大家开始吃菜喝酒。   这场饭局是绮文提的,主要是想磨一磨陆诚,看能不能从《诉风月》的其他版权项目里分一杯羹。陆诚跟他们打太极,张口闭口“要再说”“还没定”“这个我说了不算”。   钱智鹏气得暗地咬牙,但在酒桌上这也不稀奇,所以饭局的气氛还是很好。   酒过三巡,除了吴敏没碰酒以外,大家都有点高了。   钱智鹏又给陆诚倒了杯红酒,重重在他肩头拍了两下:“陆总,你今天可有点儿抠门儿。你说影视不行,这你说了算,游戏让我们入个股有什么不好?”   陆诚一哂,拿起酒杯,但没有喝,凑在口鼻边轻嗅酒香:“我跟你说句实话啊……”他的口吻因为醉意而显得有些含糊,“真不是我抠,也不是我不给你面子。我这边,现在也不好做。”   “嘁——”钱智鹏推了他一把,对他这个说法嗤之以鼻,“你可拉倒吧,谁不知道你诚书文化风生水起?”   “那都是表面风光。”陆诚颓然摇头,“账面上的钱根本留不住。”   抿一口酒,他看向钱智鹏:“说起这个,我倒想跟钱总编请教请教。”   钱智鹏不解:“什么?”   “坊间传言……”陆诚眼眸微眯,“坊间传言,单是一部《青珠录》就让你全款在杭州买了套房?一部书的提成怎么会这么高?”   钱智鹏不作答,笑得意味深长。   陆诚的醉意顿时淡了两分,讶异道:“你该不会是……拿回扣吧?”   桌上气氛一僵,钱智鹏好悬没跺他一脚。   “你可别瞎说!”他皱眉,“那是职务犯罪,这事我能干吗?我要真那么干了,我也不能大张旗鼓地买房啊。”   陆诚啧声:“那不然还能是怎么着?”   “哎……得了,有钱一起赚,我给你说说。”钱智鹏边说边掰起了指头,“你看啊,出版、电视剧、电影、网剧、网大、游戏、有声、广播剧……《青珠录》的这各项项目加起来,你看值多少钱?”   “版权费吗?”陆诚人畜无害地问了句,钱智鹏点头,陆诚在心底算了算,“三千多万?拆着卖可能高一点,但现在影视一般都打包走。”   “对。”钱智鹏忽而有些得意,拍了拍胸脯,“实际上也是卖了三千多不到四千。那你说,绮文能赚到这个钱全靠我,分我个两成不应该吗?”   “你要这么说倒是……”陆诚迟疑着点头,却面显疑色,“可还得给作者分钱啊。给你都两成,得给作者多少?”   “哎,你啊……”钱智鹏乐了,拍着他的肩头,给了他三个字,“太、年、轻!”   陆诚不满地蹙眉,不作声。   钱智鹏侃侃而谈:“我告诉你,《青珠录》这所有版权加起来,我就给了作者六万块钱。”   “啊?!”陆诚瞠目结舌,“作者不找你算账?”   “啧啧啧啧——”钱智鹏用一种老谋深算的笑意睃着他,“她怎么找我算账?合同是她自己签的。”   “不是……”陆诚摇头,“我可听说这部作品在和绮文签约之前,杂志连载的成绩已经不错了。你给这个价,她最初怎么肯跟你签合同?”   钱智鹏看陆诚的目光,已然变成了一种近乎看傻子的样子:“她不签,你想办法让她签啊!”   陆诚追问:“这怎么想办法?”   “哎你急死我!”钱智鹏借着酒劲敲了好几下桌子,“新作者你没接触过?一个两个都对出书迫不及待。你找个编辑去说软话,就告诉她,现在出版业不景气,价格都是这样,合同都是这么签。她能怎么着?有几个新人会想到打听行价?然后——注意——重点——”   钱智鹏又敲了下桌子:“合同里必须写明全版权买断,并且允许转卖。这样你倒手把版权卖了一分钱都不用给她。”   陆诚滞了滞:“那老作者呢?”   “老作者你当然不能这么搞!”钱智鹏掷地有声地道,“老作者不仅精,还有圈子,搞不好就上哪儿挂你去,闹得满城风雨,那谁吃得消。”   陆诚沉默,好像在消化这个“课程”,好半晌才说:“那你这不是成心骗人么?”   “啧。”钱智鹏乐了,“不用怕,她要告你就让她告去。我跟你说,100个作者里有95个没精力跟你耗,剩下五个还得有四个找不着好律师,剩下那一个,也未必能告赢!”‘   陆诚:“为什么呢?”   “你当显失公平的官司那么好打?”钱智鹏说得起兴,自斟自饮起来,“这不是买房,买房的价格那是明摆着的,你坑了谁法院一查就知道。知识产权这块儿,一笔烂账。”   陆诚失笑:“良心上,过得去?”   钱智鹏噗嗤一声,险些呛了酒。   然后,他又用那种看傻子的眼神打量起了陆诚,语重心长:“兄弟,一部书一套房啊!”   “那《赤玉录》……”陆诚状似随意地延续话题。   但钱智鹏突然放心提高,干笑一声,只敷衍说:“差不多都一回事,咱聊点别的。”   陆诚眸光微沉,不好再问,与他一碰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咱合作愉快。”   .   晚上九点,饭局终于结束。绮文的几个人都喝多了,叫了代驾。陆诚虽然也是自己开车来的,但吴敏没喝酒,正好换她开车回去。   吴敏坐到驾驶的位置,陆诚坐进后座,两个人沉默地待着,目送醉醺醺的一帮人陆续上车离开。   陆诚重重地舒了口郁气,直截了当地听到谢青如何被骗让他感到不适。   这无关个人感情和私心,任何一个才华横溢、潜心创作的作者,都不该遭受这样不公正的待遇。   钱智鹏怎能做出那样的事?   那可是震撼文学圈的《青珠录》啊。   他又怎能以那样嚣张而又浑不在意的口吻说出那些话?   无耻而不自知。   吴敏神色复杂地笑说:“长见识。”   常言道功夫不负有心人,但这种“有心”,真的可怕。   别说先前连微博都不太用的谢青,就是对社交平台熟悉的作者,在迫切想出书的时候,面对这样的成心算计,都未必能逃过一劫。   陆诚望着街景缓了良久,跟吴敏说:“给我听一下。”   吴敏哦了声,从口袋里摸出录音笔,反手递向后座。   往前倒了倒,陆诚按下播放:“兄弟,一部书一套房啊!”   钱智鹏的声音充满兴奋。   再往前倒,再播。   “你当显失公平的官司那么好打?”   “你这不是成心骗人么?”   “不用怕,她要告你就让她告去。”   “合同里必须写明全版权买断,并且允许转卖。这样你倒手把版权卖了一分钱都不用给她。”   “《青珠录》这所有版权加起来,我就给了作者六万块钱。”   陆诚的声音冷下去,用力按关录音笔:“先不要告诉谢青。”   吴敏:“好。”   思量片刻,他又说:“周二一早去济南的票,再多订一张。”   “再多订一张?”吴敏疑惑地从后视镜中看他,正要问给谁订,他说:“让谢青一起去。”   .   星期二,济南鲁能贵和洲际酒店。   412房间。   录音笔放在茶几上,静静播放着。寒暄声、劝酒声、碰杯声,声声入耳。   当然,还有钱智鹏抑扬顿挫的“发言”。   因为早起而一路都在犯困的谢青愣是听得精神起来,目瞪口呆地看陆诚,满脸都是:哪来的?偷着录音?陆总你人不可貌相啊。   陆诚早就感觉到了她的目光,硬绷着不回看,摒着笑意淡然吹茶。   吴敏忙着在手机上处理邮件,暂不多提。张觅雅靠着沙发靠背,姿态还算闲适,但秀眉不由自主地轻挑起来。   原来你们文学圈也这么乱——陆诚从她脸上隐隐读出这么一句话来。   几分钟过去,录音放完,套间里一片安静。   谢青惊意未了,一时间还是脑中一片空白,只顾盯着陆诚。   陆诚抬头,看向张觅雅:“学姐觉得怎么样?”   “嗯……”正在B大攻读法律系博士后的女士略作沉吟,看向谢青,“坦白说,就像录音里讲的,关于知识产权合同显失公平的官司很难打。‘想要低买高卖’符合基本商业逻辑,你不能因为自己卖得低了、后续觉得自己亏了,就认为合同签得不公平。”   她摊了摊手:“都是成年人了,要对自己签下的字负责。”   谢青面色微白:“可是绮文给过来的新合同……”   张觅雅抬手,示意她噤声:“那也不能证明什么。很多东西的价格都不是一成不变的,后来的作品价格高,并不等同于先前售出的作品也值这么多。好多画家的作品在作者离世后价格飞涨,总不能因为这个就把之前售出的都收回重卖吧?”   随着她的话,陆诚的面色也微微地白了。他眉头微微蹙起,放下茶杯,迟疑道:“您的意思是……没有办法按照显失公平撤销这个合同?”   “是的。”张觅雅点头。   三个人——包括原正专心处理邮件的吴敏都僵了一僵。   下一秒,她慢悠悠地拿起录音笔:“但拜陆总的录音所赐,我们可以告他欺诈。”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张觅雅(Mia Zhang)】读者Mia的龙套哈哈哈哈。她正准备读法学博士后,关于法律的剧情太难写了于是骚扰了她好久,咨询了各种法条,终于把谢青要打的官司合理化了……所以索性让她来当谢青的代理律师→_→   ~\(≧▽≦)/~在此预祝她博士后顺利毕业!   =================   本章随机送100个红包~      第26章   ? ? ? ? ?“……欺诈?”连陆诚也感到意外。   那天的饭局他是有意套话, 但套话的时候, 他的目的在于让钱智鹏说出这个价格不公。   他的思路一直在往显失公平上靠,但张觅雅张口就说“欺诈”。   这两个字听上去比“显失公平”严重多了,至少恶意程度强多了。   “这能行吗?”陆诚眉头微锁, 谢青和吴敏怔怔然, 心底也都是同样的问题。   张觅雅姿态舒适地倚着靠背,目光好笑地在他们脸上荡了一圈,反问陆诚:“你是法律系的,还是我是法律系的?”   陆诚被噎住,尴尬地一咳:“听学姐的。”   “把所有能作为证据的东西提供给我。”张觅雅口吻清淡, 把录音笔放回茶几上,“单凭录音不够,录音只能作为辅助证据, 形成完整证据链才有用。白纸黑字的东西更重要——合同、协议、按过手印签过名的其他证明、公证过的聊天记录,这些都算。”   还差很多东西, 但依旧让大家都一阵释然。   “我们尽快搜集证据。”陆诚颔首。   张觅雅强调说:“越快越好。”一顿,续道, “先搜集出让法庭受理案件的证据就可以,从受理到开庭还会有几个月,这几个月里可以再慢慢补充剩下的,开庭时一样可以提交。”   陆诚神色一凝,想了想:“那这份录音证据, 能不能等到开庭时补充提交?”   张觅雅略显疑惑:“可以, 但是为什么?”   陆诚自己嗤笑出来:“我想先让她把出版的钱赚到手。”   出版书通常二十万字一本, 谢青现在已经写了十万,再加上后面的几个月时间,至少可以有一本出版书上市,流程顺利的话可以出到两本。   单定价不低于32,版税10%,首印30000册。扣掉诚书文化抽成的30%,每册到她手里也有六万多。   她起诉绮文,绮文就算知道她和“诚书文化的神秘人”是同一个人,碍于诚书文化在业界的影响力,大概也不会轻易毁约,出版流程可以继续下去。   但如果连录音一起提交上去,就不一样了。   按照诉讼流程,法院受理后通知被告方,会将一切证据复制一份交给被告看。绮文听到录音自然清楚地知道他插手了这件事,势必翻脸,出版项目必定搅黄。   诚然,如果双方解约,他可以另找合作方合作,也可以直接让诚书文化旗下的出版线来出版。   可绮文给的价格很好,为什么不先赚一笔?   张觅雅听得拧起眉头,又绷不住想笑,神情显得十分复杂:“这位……学弟,你是哪个专业的来着?”   陆诚颔首:“文学系。”   “你们文人怎么也这么雁过拔毛。”张觅雅嘲笑,想想又点头,“如果你们找的其他证据够用,那也可以吧。”   洽谈愉快,陆诚原本想请张觅雅吃个饭,无奈对方行程太紧,婉言谢绝。   三人便从酒店离开,陆诚心不在焉地思索还能找到什么证据,电梯门打开时抬眼,看到走在前面的谢青脚下有点飘。   他怔了怔,笑了下。   她自己对此显然没有察觉,没有察觉细枝末梢里都透出来的欣然。   连气质都有了些微妙的变化,他所熟悉的清冷上突然被覆上了一层温暖的愉悦。就像彻夜大雪后的初晨,橙红的阳光跳跃在街边厚厚的雪毯上,一眼看过去,是清凉的,又是暖融融的。   陆诚一语不发,安静地欣赏了一会儿。她突然转头,他才匆忙把视线压下。   谢青含着好奇打量他:“陆总怎么弄来的录音?是故意的还是吃饭时偶然聊起来,随手录下的?”   “……咳。”陆诚轻咳。“阴谋”被人追根问底让他有些窘迫,没有作答,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去。   谢青愣了愣,反倒追问得更厉害:“怎么了?”接着有些担心,“合法吗……”说着已追上他,但他个高腿长又走得急,她想和他保持齐平就只好小跑。   她边小跑边抬头打量他的神情,担忧道:“陆总?到底怎么回事?你是有什么事没跟我和律师说吗?”   她好像突然变得好奇心很重,弄得陆诚应接不暇。   陆诚定住脚,扫了眼吴敏。   吴敏反应很快,看向近在咫尺的大门:“我先去叫车。”话音未落已踏进旋转门。   陆诚目光放低,落在谢青面上。   素淡的鹅蛋脸上,一双明眸也正望着她。   对视片刻,他轻笑:“很少听你这么多话。”   她的话从来不多,如果说上一点儿“长篇大论”,那肯定是说正事的时候,说的都是有用的话。   闲聊时,她总是听的多说的少。像这样一连串的追问从她嘴里说出来,陆诚感觉很是稀奇。   谢青被他说得微滞,薄唇抿了抿,又道:“我没别的意思。”   只是怕节外生枝。   她对法律的理解很浅显,像大多数人一样,虽然说不上是“法盲”,但对各种大事小情在法律上的具体规定到底如何并不清楚。   比如录音这事,她脑子里有个大致的概念,就是作为证据的录音必须是合法手段取得。   可怎么算合法手段?在对方不知情的情况下录算不算?蓄意套话算不算?她并不清楚。   如果手段不合法又会招致什么结果?算不算违法犯罪?她也不清楚。   所以她当然担心。她想把《青珠录》的版权拿回来,但如果要为此承担坐牢的风险,还是算了。   陆诚一脸好笑:“不会让你坐牢的。”如果不是有意克制 ,他会忍不住抬手弹她的额头。   谢青一瞬地松气,转而又皱起眉头:“你坐牢也不行呀。”   你担心我啊?   他脑海里闪过这句话,刹那里情绪翻涌,但很快,又被他很好地压制下来。   最后化成一声轻佻的嗤笑:“你们作家,脑洞太大。”   “给你普普法。”他口气随意,但心跳已然乱了,佯作冷静地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服务台,“‘非法手段’指的是你偷偷在别人家里装监听这类行为。公开场合里在对方不知道的情况下录音、套话,都是法律认可的。”   “这样啊……”她点点头。   他的目光收回来:“你觉得我是傻子吗?”   她怔忪:“我没有。”   “我都是事先咨询过法务。”他敛去笑容,显得严肃起来,“虽然他们作为诚书文化的法务不能给你代理这个案子,但水平都可以,你放心。”   说着,余光看见一辆专车开到门外,方才出去的吴敏正折回来,陆诚朝旋转门坐了个“请”的手势:“车来了。”   谢青看了眼,往外走去。和打车过来时一样,陆诚吴敏和谢青两位女士坐后座。在她们上车时,他习惯性地伸手扶了下车门上方的门框,避免有人磕到额头。   三人没有在济南多做停留,乘当晚的高铁票回到北京。   这主要是因为陆诚太忙。他询问过谢青,要不要在济南住一晚,可以让吴敏和她一起晚回去一天,谢青想想,觉得也没有必要。   到北京时天已全黑,陆诚放吴敏先走了。出于安全考虑,他叫了辆车,先送谢青去住处,然后再自己回家。   谢青所住的那幢商住两用楼离马路稍微有点距离,当中有一小片空地,放着些便民的健身设施。   从路边走进楼门要差不多三分钟,但当她回身关门的时候,看见车子才刚刚驶起,缓缓加速。   是在等她安全进门?   她愣了一下,心底涌起一股微妙的感触。   .   陆诚住的地方在国贸,离朝外不太远,夜晚又不堵车,十分钟就到了。   走进客厅打开灯,陆诚走向酒柜,随手挑了瓶红酒出来。   保洁每天上午按时来打扫,屋里很干净,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有时会显得过于静谧。   他在静谧中自斟自饮了一杯,淡淡的酒精舒缓开旅途颠簸的疲乏,又并不扰乱思绪。   拿起手机,陆诚打了个电话给吴敏。   电话很快接通:“喂,陆总?”   陆诚先问了声:“没睡吧?”   “没有,还没到家呢。”吴敏道,陆诚这才道:“还有个事,忘了说了。”   吴敏:“什么事?”   陆诚:“知乎的贴子,还是查查吧。”   就像谢青说的,她提什么诉求是她的事,但他也在那个贴子里,他有权用自己的方式解决问题。   吴敏不愧是一位称职的秘书,立即道:“哦,其实我已经查完了。”   陆诚:“是谁?”   “编辑部的叶玲。”她说,“酒店的监控录像很清楚,谢小姐在楼道里就碰上过她,看上去是在问路。后来我问了问谢小姐,对上了,叶玲已经跟她道了歉。”   陆诚揉了揉眉心:“劝她自己离职。”   “好。”吴敏应下,“不过还有点别的。谢小姐说叶玲告诉她,说关于您和她的那些谣言,是桃叶告诉她的。”   陆诚的疑惑和上次听到这两个字时别无二致:“谁?”   “真名叫陶然,就是从灵墨工作室签过来的那个作者。”吴敏解释道,“叶玲说因为她和谢小姐都是灵墨出来的,所以她没怀疑什么就信了。”   陶然。   陆诚斟酌起来。   不知陶然和谢青有什么过节,但很显然,对于这种连恶意造谣都能做出来的人,不论他做什么,她大概都会怪到谢青头上。   可揭过不提也没道理。   良久,他又开口:“把叶玲离职的事告诉陶然,你亲自打电话,今天就说。”   吴敏会知道怎么说,会把谢青完全绕过去。   吴敏想了想:“那我就告诉她魏总看到那个贴子告诉了您,您就让人去酒店查了监控。还好谢小姐同时也知道了,说不想影响太大,让叶玲道了歉。现在大事化小,让她不用太紧张,这事到此为止,我只是告知一声?”   很合适,谢青在其中的作用很正面。而且让叶玲道歉的那部分,诚书文化的员工们都能作证,至于他有没有先查过监控,陶然也验证不到。   陆诚点头:“可以,谢谢。”   ? ?挂断电话,他去洗漱,直至洗完澡换上干净的睡袍躺到床上,才又拿起手机。   ? ?不出所料,吴敏微信发来了进展。   「吴敏」:告诉陶然了,她没否认。说想到公司见您一下,请您吃个饭,当面道歉。   「吴敏」:我在电话里没直接回她,她现在一直在微信上问我您哪天有空。   陆诚回过去三个字:“都没空。”   吴敏本身也猜到了,把结果告诉他只是例行公事。看他这样说也没多劝什么,回复了个OK的表情。      第27章   之后的两天, 谢青适当地降低了码字量。反正《诉风月》现在只是日更三千,她不用着急攒出太多稿子, 保证每天能写出一章就足够了。   空闲的时间, 她整理了一下起诉绮文出版所需的证据。   在录音文件先不打算提交的前提下,她手里的证据显得十分模糊, 但数量还是有一些的。   签约合同自然是其中之一,除此之外,她还翻出了一些当时和编辑沟通的聊天记录。   编辑虽然不会直说“我们在坑你”,但记录里有不少段落的中心思想都是“大家都是这个价”“合同都这样”。谢青想着张觅雅提及的关于证据链的话, 觉得这些能与录音里钱智鹏说的内容相互印证,应该属于证据链的一环。   除此之外, 她还从流锦的聊天记录里翻出来一小段, 是当时流锦得知她和绮文的合同价格时的记录。在记录中, 流锦委婉表示她签亏了。   她把这些截图整理好, 存进U盘,敲开陆诚办公室的门。   陆诚直接插到电脑上看了看,边看边啧声:“啧啧,这话术, 我要是会这套——”似笑非笑地扫她一眼,“是不是能骗到你吃不起饭?”   “……”拉了张椅子坐在办公桌对面的谢青冷漠地挪开眼睛。   “哈哈。”陆诚笑两声,继续翻记录, 又点评, “呵, 一边捧你一边给你的文挑刺, 打压自信一把好手,心理战水平很高啊。这编辑男的女的?怕不是学过PUA那一套。”   “……女的。”谢青说着,眉心蹙了一蹙,“如果法院判定构成欺诈,会对编辑个人有影响么?”   陆诚幽幽:“应该不会吧,合同是绮文签字盖章的,又还有总编的录音在,跟责编应该扯不上。怎么,你想让责编承担责任?那她可能倾家荡产都赔不起。”   谢青松着气摇头:“不是,我希望她别有责任。”   陆诚匪夷所思地转向她。   她微愣,见他用一种见鬼般的神情打量她。   打量了好久,她被看得发怵:“怎么了?”   他嗤笑了声:“这话不像你会说的。”短暂顿声,“你不是一直冷酷无情?”   谢青知道他指的都是什么事。一生书拉黑她,她无法释怀;还有叶玲发了个贴子黑她,她张口就敢跟他说解约。   但这不太一样。   谢青长声吁气,靠向椅背,目光盯着天花板,久久沉思。   这副神情显然意味着复杂的感情。如果不是她刚才说编辑是女的,陆诚就要往别的方面想了。   沉默将时间拉长,半晌之后,谢青笑了下:“怎么说呢?她对我的帮助,确实很大。”   陆诚略耸了下肩,没做置评,继续看她拿过来的聊天记录。   听到她又说:“从某些角度说,她和陆总差不多。”   他又嚯地回过头:“你再说一次?”眉头紧蹙。   “不管利润多么巨大,我都不会做这种事。”他指着屏幕上的聊天记录,神色沉沉。   他进入这个行业,是想证明网络文学也可以为社会带来有价值的作品。而让作家过得好、衣食无忧,是让他们好好产生价值的基础。绮文的做法,釜底抽薪。   谢青笑了一笑,坐直身子:“陆总误会了,不是那种‘差不多’。”   陆诚犹自皱着眉头看她。   “我的意思是……在很多事上,她和你一样在商言商——当然她‘言’得过分了一些。但如果不提这一部分,我觉得她对文学也是有追求的。”   她回思着,缓缓道:“你没看过《青珠录》的初稿,但我自己有数,初稿的效果比现在差很多。有现在的成绩,和编辑提供的种种建议是分不开的。”   毫不夸张地说,如果编辑没有给她那些建议,《青珠录》大概也就是市场上一部平平无奇的玄幻作品。或许也会有还说得过去的销量,或许也会有一票子人喜欢,但是绝对引不起那么大的轰动。   从文笔到人设,再到大纲和支线,她的编辑给她提供了无数建议,其中许多她大概会终生受用。   她们有很多次的通宵讨论,谢青觉得,那不是仅凭利益驱使就能做到的。   况且,那巨大的利益落到编辑头上能有多少呢?钱智鹏赚了几百万,是因为他是总编,可以拿这件事向上面邀功。但到了底下的小编辑头上,即便是直接负责她的编辑,钱智鹏肯分十几万大概也就顶天了。   陆诚若有所思地笑着:“也就是说,你还觉得你编辑是个好人?”   “用好坏来概括一个人太……网络化了吧。”谢青轻声笑笑。   这大概是网络社交戾气横生的由来吧。一个人做错了事,或者只是被曝出模棱两可的所谓“黑料”,大家的怒火就会一下子大得无法压制。好像这个人十恶不赦,令人作呕,应该被一脚踩死才解恨。   但在现实中,不是这样的。   人,活生生的人,明明都是复杂的,是多样化的。   而且,很少是完美的。   绝大多数人,并不该被用好坏来概括。   人的感情也是复杂的,在很多事上,恨意并不会来得那么简单直接。   谢青斟酌了一会儿,最后严谨地给了一个度量:“我只是觉得如果非要做个比较,她和钱智鹏是不一样的。”   陆诚心不在焉地缓缓点头,忽而心念一动。   等到谢青离开办公室,他打了个电话出去,打给正出外勤的吴敏。   .   整理完手头的证据,谢青从第二天开始恢复了正常的码字量,努力做到每天写出一章半。   这样的工作量跟她当代笔时比虽然小了不少,但其实压力更大——面对自己的作品,更容易产生精益求精的心态,速度无可避免地走低。   这样过了大半个月,《诉风月》写满了二十万字,编辑将电子版稿件整理好,交给绮文出版。   完成了一个工作阶段的感觉让谢青松了口气,暂时从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状态里走出来,不知不觉就补了一些“八卦”方面的课。   比如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陶然主动放弃了到手的无线推位。   “无线”在网文圈是一个独特且占比很大的领域,适合无线平台的文自成一派,业界称为“无线风”。   从某种意义上说,“无线风”可以和“出版风”相对。像谢青这样能轻松拿下出版市场、走口碑路线的文,在无线平台上通常会遇冷。   但适合走无线的文,上推位之后一个月赚个十几万甚至几十万都轻轻松松。   利润巨大,在诚书文化这样的大公司里,自然有旗下作者走这条路线。纵使诚书文化和他们签下的分成是五五开,他们的收入依旧可以很可观。   可好榜单有限,能抢下推荐资格需要本事,陶然却把到手的推位放弃了。   而且谢青听说那都是很好的平台,有中国移动、有掌读,还有企鹅旗下的阅读端。   谢青对此好奇,但诚书文化的员工们都对此讳莫如深,后来是吴敏告诉她:“陶然是被陆总治住了。”   吴敏说,陆诚为知乎的事情,向陶然明确表露过不满。陶然当时就阵脚大乱,提出要见陆诚,但陆诚一直没见她。   所以她只好用这种方法表达歉意。   虽然这样的稿费损失令人肉疼,但与和诚书文化维持住合作关系保证后续收入相比,这样值得。   陆诚似乎对她这样的态度还算满意,让编辑回复:“好好码字。”   至于无线还上不上,没提。   另一件让谢青好奇了一下的大事,是诚书文化在这大半个月的时间里,和绮文出版疯狂合作。   合作频率高到夸张,据说每天都会签下新的出版合同,就连原本交给自己旗下出版线的部分作品都被改了计划,改由绮文出版去做。   一生书的新作,也和绮文出版达成了合作。   这样大的变动,只能是陆诚亲自做的决定。   可是为什么呢?   直觉告诉谢青,可能跟她有点关系。   还有就是,在她闭关写稿的这些日子里,《诉风月》在网上的热度已经翻了几番。   关于“诚书文化的神秘人”的讨论也愈演愈烈,运营部门没有放过流量高点,在恰到好处的时候,安排了新一波营销。   和先前的营销把着力点放在圈外不同,这一次,诚书文化选择让圈内人来开场。   一位和诚书文化合作已久的女作者发了条微博,字不多,就一行:“关于诚书文化的神秘人,有人想聊聊吗?”   没有配表情,更没有配图。但在评论区里,她悄悄地、犹豫地、不太确信地透露说:“我怀疑我见过她哎。”   让谢青比较意外的是,接下来,一生书出现在了评论里。   他发了一张照片,是个背影,淡青色的旗袍衬得她身材曲线很好。   先前发微博女作者回复:“所!见!略!同!”   底下的讨论一下就炸了,评论数按分钟飙升。   有人说:“什么!竟然是女作者吗!这么大的架构我以为是男作者写的!”   底下随即冒出来diss:“什么眼光,感情线很细腻看不出来吗?”   还有人表示:“看身材估计是个美女啊呜呜呜呜呜,这年头美人儿都出来拼才华还让不让普通人活!”   谢青扯了下嘴角,其实她觉得自己的身材真说不上好,也就占了个瘦的优点。   再往下看,出现了拿放大镜刷微博的热心网友:“2333333这是哪位大大低调奢华,旗袍看起来不贵,鞋子Jimmy Choo最新款啊!”   ……Jimmy Choo?   对品牌一无所知的谢青茫然地百度了一下,又淘宝了一下,才知道这双鞋竟然要四千多。   怪不得流锦要把所有标签都剪了,连鞋底的签都不放过。   为了让她收下这份礼物,流锦真是煞费苦心。   同时也对这个从天而降的“低调奢华”人设哭笑不得。   总裁办公室里,陆诚微眯着眼眸,揉着太阳穴端详从微博评论里点出来的照片。   一生书不是他安排的,不过会有当时参会的其他作者来参与这场讨论,在营销计划的预期之内。   超出预期的是这张照片。   一生书竟然偷拍谢青……   陆诚心里暗暗不爽。   还拍得挺好看……   他怀着不爽,把这张照片存了,并且设为锁屏壁纸。   好在几秒后,他冷静了下来,考虑到了锁屏太明显的问题,换成了主屏幕壁纸。   再想想,又用同一张照片给自己和谢青的微信聊天窗设了背景图。      第28章   初夏来临之际, 《诉风月》第一册的预售时间定了下来。从谢青交稿开始算,才过了两个多月。   国内正规的小说出版要三审三校,除此之外还要申请ISBN标准书号和CIP核字号。找画手绘制封面插图、美工做出成品封面也都需要时间。印刷出成品后, 又可能对某一部分不满意, 和印厂磨合三两个来回。   两个多月能出来一册, 可以说是快得惊人了,不知道诚书文化和绮文走了多少门路来加快流程。   会和谢青同时开启预售的,还有一生书的新作。并不是巧合,是诚书和绮文都觉得可以以系列当噱头,为《诉风月》带一下销量。   一生书的新作也是玄幻题材, 同样架构很大,系列名便定为“玄境”, 听起来既仙气又霸气。   除此之外,还有几个小作者的书也被归进了这个系列一起出版。   捆绑营销在任何行业都好使。   预售时间定下来的第二天, 一生书被盛情邀请到了诚书文化, 一进门就被关进了小会议室。   ——他的书要出五千册签名本, 陆诚让绮文出版把未经装订的空白环衬页寄到了诚书。   通常来说,一本普通出版书是二百多页,正反面印刷, 也就用一百多张纸。五千张相当于五十本, 摞在小会议室桌上, 仿佛一堵小墙。   一生书来时并不知道是要干这个, 但一看到这堵墙, 秒懂。   面色惨白了一秒, 一生书转身就要走。   “……书大!”陆诚专门安排了位坚持每天下班后刷一个半小时健身房的汉子来接洽这件事,一声断喝之后,一生书被拽着肩头愣拖进了小会议室。   面无血色地坐到桌前,一生书冷脸:“故意骗我过来?”   身强力壮的编辑客气地从盒子里取出一支签字笔奉上。   一生书气结:“至于吗?不能寄到我家让我签?”   编辑从容解释:“陆总说,您有过三千张签名拖了一个月才签完的黑历史。”   一生书心里骂了声艹,又说:“可你们让我过来有什么用?五千张,一天绝对签不完。”明天谁都别想让他过来。   编辑和煦微笑:“我们在旁边的公寓式酒店为您订了个一个星期的房。”   一生书骂出声:“艹——”   这个行业里,编辑是越来越凶残了,花样催稿招式百出。先前他就听说过,有编辑拉着行李箱去敲拖稿作者的家门,进了门就直接住客厅里,直到作者交稿才走;还有编辑把作者约出来,五星级酒店开个套间,作者住屋里,编辑睡沙发,你要吃什么我叫外卖满足你,你给我好好写稿就行。   没想到今天轮到他了。   看着那桌上事先准备好的满满三盒签字笔,一生书觉得眼晕,只好庆幸自己笔名不长不难写。   ——当作者的,起笔名时一定要三思。就算觉得走红很难,也要考虑到万一哪天红了要签名怎么办!   早年他见过一位女作者,笔名八个字。   八个字,别说签五千张了,让她签五百张她就能疯。   签名本开售的时候,常能看见她在微博上哭嚎:“大家来买我!我这个特别值!字超多!”   八个字。   一生书边签边轻笑了声:“不把你们那位作者也叫来弄点签名本?”   编辑:“哪位?”   一生书:“‘诚书文化的神秘人’。”   编辑拧了瓶矿泉水给他:“新中国不允许殉葬。”   “……”一生书想骂人。   .   小办公室里,谢青重新梳理了一下后面的大纲。   这本书她不打算写到太长,计划70万字内完结,出版正好三册。   写文的时候,大纲这个东西不管是写出来还是存在作者脑子里,都有可能随着剧情推进产生变化。尤其是写得投入时,人物带着作者的思路走,经常写着写着就会发现自己原本的安排不合适。   这样一来,如果非要一根筋地照着原定想法写,很有可能造成剧情崩坏,及时调整思路是职业作者的基本功。   陆诚对她这部作品很用心,不仅会自己看大纲,还会找资深编辑一起讨论。所以梳理好大纲之后,谢青赶在陆诚下班前去敲他办公室的门。   在“高压政策”下花了一天时间签了一千张环衬的一生书正在总裁办公室里声讨陆诚,听到敲门声一阵暴躁,带着火气两步上前,一把将门拉开。   目光一定,一生书的火气仿佛突然被什么冻住,神情顿时放缓。   谢青和气颔首:“书大。”接着看向陆诚,“陆总,我重新理了下大纲。”   说完她走进去。不想打扰他们谈事,把大纲往陆诚桌上一放就走了。   房门关上,陆诚抬眼一扫一生书,面无表情地拿起大纲来看。   “陆总。”一生书走向他,“过分了啊,真打算扣我一星期?”   陆诚不理会,一生书皱眉,一把抽走他手里的大纲:“我电脑都没带,还要写连载。”   陆诚伸手要抢回大纲,一生书眼疾手快地避开,视线下意识地往稿子上一落,却蓦地僵住。   仿佛一切思绪都被抽空,他木了好几秒,直至稿子被从手中抽走。   陆诚把稿纸收进抽屉,一生书怔怔地看他:“她是谁?”   陆诚抬眸:“谢青。”   一生书:“真实身份。”   陆诚心平气和:“‘诚书文化的神秘人’。”   一生书:“笔名!”   陆诚锁起眉,手撑着桌面站起身:“你怎么了?”   似乎对他的突然发问茫然不解。   但一生书觉得,他没看错。   《诉风月》的连载他没有看,连载压力大的时候,他总是没什么心情追文。那篇文更新量又小,他即便知道有名想看一看,也打算完结再看。   可是大纲上的字迹,他认得。   偏瘦的娟秀字形,和他费心抢到的七本书上的特签字迹如出一辙。   一生书懵了,手脚发麻。   如果他的想法没错,这发展似乎太过戏剧化,可若细作回想,又并非毫无道理。   ——他记得,陆诚曾经问过他,对于玉篱抄袭的事情怎么看。   “诚书文化的神秘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是作者年会之后,离陆诚问他的时间不太远。   一生书僵在那里,震惊和狂喜犹如两股巨浪,在他心里撞个不停。   “是她吗?”他在清晰的心跳声中问陆诚,“她是玉篱吗?”   “?”陆诚的神色愈发费解,凝视他片刻,再度发问,“书大,你怎么了?”   一生书哑了哑,无法判断陆诚到底是故意隐瞒还是真不知情。   毕竟从逻辑上来说,就算陆诚曾和他探讨过玉篱,这件事也依旧存在只是巧合的可能。   一生书终于压制住情绪,平复心跳:“……行,我留在公司签书。”   他要整理好心情,找个合适的机会,亲口问一下谢青。   一生书转身离开了陆诚的办公室,办公室门关上,又打开。   吴敏拿着份合同进来交给陆诚:“陆总,之前那两个影视项目定下来了,合同您明天看一下?”   陆诚接过合同,目光仍盯着房门的方向:“我现在看。”   “?”吴敏看了眼表,“也不急,都六点半了。”   陆诚平淡地低眼翻合同:“你先回吧,我今天加班。”   .   时间缓缓推移,员工们完成手头的事情,陆续打卡下班。   大办公区在八点左右就基本没人了,八点半,最后一位打卡走人,临离开时关掉了大办公区的灯。   整个诚书文化,只有三个小房间的灯还亮着。   总裁办公室、小会议室,还有谢青的办公室。   谢青一直是写稿写到九点左右离开,今天对她来说也没什么特殊,写稿写得心无旁骛。   对面的小会议室中,一生书看似心如止水地继续签名,但只要心念一动,就是一层凉汗。   总裁办公室里,陆诚一份合同看了两个半小时都没看完。目光落在合同上,耳朵静听外面的动静,心态如临大敌。   谢青写完手头的情节时是九点十分,把稿子收进抽屉,就拎包出了办公室。   刚回身锁好门,背后传来动静。谢青循声看去,一生书刚好从对面的小会议室出来。中间相隔的大办公区一片黑,她看不清他的神色,也就没主动打招呼。   然后,总裁办公室的门也开了。   陆诚随手关好门,随口笑问:“刚写完稿?”   “嗯。”谢青应声,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向外走去。   走出漆黑的大办公区,属于办公楼公共区域的楼道里光线亮了一点,到了电梯间,光线更亮。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安静里人的感觉会更敏锐,于是谢青清晰地察觉到一生书总在看她。   看什么?   她感到不适,索性直接回看过去。   一生书的目光刹那别开,看向电梯间尽头的窗户,十分刻意。   为了缓解这诡异的不自在,谢青开始跟陆诚没话找话:“陆总看新大纲了么?”   陆诚点点头:“晚上有点别的事,简单看了一遍。我觉得没什么问题,明天再跟编辑讨论一下。”   谢青:“讨论的时候叫我一声?有个点我觉得不太顺,直接交流一下比较好。”   陆诚又点头:“行,那明天下午吧。”   一生书突然插话:“新文还是那么不走寻常路么?”   谢青浅怔,看向他:“什么?”   他紧紧盯着她,深邃的目光被迫切填满:“跟《青珠录》一样?”   谢青窒息,余光下意识地探向陆诚,陆诚不着痕迹地摇了下头。   一生书逼近了一步:“你是玉篱吧?”   “叮——”电梯门打开,谢青没有作答,目光淡淡地划过一生书,走进电梯。   两位男士随之进去,但电梯里没有其他人,并没能阻止一生书的继续探问。   “《青珠录》的每一本书,我都有特签。”他看着一层层减下去的楼层显示说。   谢青置若罔闻,低头划拉起手机。   “肆言的代笔,也是你吧?”一生书平静地看向她,平静之下,波涛汹涌,“我从剧情上看出来的。”   顿了顿,他又说:“你当时在灵墨工作室,对不对?陆总刚跟灵墨达成过合作,把你签了过来。”   后一句不再是问句,他说得十分肯定。   谢青抬眼,毫无闪避地回看:“书大,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让你去灵墨工作室,是我向流锦提的建议!”他的声音提高,谢青心里在一瞬间,有那么一丝轻轻的颤动。   “叮——”电梯再次一响,抵达一层,滑门打开。   三个人一时都僵着,没有往外走的意思,尴尬骤然弥漫。   一生书紧盯着她,陆诚同样看着她。   “书大。”谢青转身面向电梯门,在提步往外走之前微笑起来,好整以暇地再度告诉他,“很抱歉,我真的完全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第29章   谢青住的商住两用房在诚书文化旁边, 编辑给一生书安排的酒店在诚书文化对面。   走出办公大楼,谢青就直接向左拐去。一生书犹豫再三,没好再跟着她继续追问。   陆诚一言不发地陪她往旁边走去,等到一生书过了马路,谢青终于开口:“他怎么知道的?”   “他看到了你大纲上的字。”陆诚言简意赅。   谢青蹙眉,带着三分疑惑转头, 他一哂, 套用一生书的话:“《青珠录》的每一本书,他都有特签版。”   谢青一怔,叹了口气。   “要这么绝吗?”陆诚笑问,“其实把先前的事情说一说,握手言和当个朋友也不错?”   她淡然摇头:“断舍离吧。”   既然介怀于心, 何必强行当朋友?世上的人这么多,和没有过不快的人当朋友都当不过来, 为什么还非要和生过不快的人强拧在一起。   陆诚想再为一生书解释一下,又忍住了。   ——他本来想说, 其实一生书并不真的觉得你抄了。   但这句话说出来显然没有意义, 一生书刚才那样的表态,已经足以让她知道他没觉得她抄袭。   她依旧冷淡,说明已然不在意他的态度。   到了楼门口, 谢青刷门禁开门, 陆诚自觉止步:“明天见。”   “明天见。”谢青微笑, 陆诚又说:“哦对……《诉风月》过几天到, 你记得去我办公室拿。”   谢青推门的手停住, 他以为是大门太重,上前帮她推,她却侧过头:“不用了。”   他的手也一停。   她笑说:“等我能重新用‘玉篱’这个名字的时候,书应该会再版吧,到时候再给我样书。”   这个近在咫尺的笑容,细看过去,能在眉目间辨出一点落寞。   陆诚心中微搐,但也只能笑着说一句“也好”。说罢挪开目光,继续帮她推开门,她说了声“谢谢”,向前走去。   .   大概是因为谢青的态度冷漠坚定,在之后的几天里,一生书没有再追问她任何问题。   四天后,一生书完成签名,寄到印厂。   又过几天,绮文出版和诚书文化在各个网络平台发出宣传,预售将于5月25日零点开始。   一同上架的同系列新作一共七本,除了一生书和谢青的作品外还有五位小作者的。预售本身就可以享受很好的优惠价格,同时为促进销量,购买其中任意三本减五元外加包邮,买四本有更大力度的折扣,七本打包购买享受上述全部优惠,另有额外礼物赠送。   谢青听说这个宣传策略之后觉得很奸诈。从之前的宣传力度和大家的名气来说,卖的最好的势必是一生书的,其次是她,但是买三本价格减五还包邮,比买两本加运费的价格也多不了几块钱,可想而知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多捎一本回家。   多捎的这一本,如果买回家就放着还算了。假如书荒时拿来一读——这才第一册,后面还有至少一两本,相当于又挖掘了一下潜在购买力。   5月24日,离预售还有不足一天,整个诚书文化里都弥漫着一种激动和紧张。   谢青反倒不太紧张,在《青珠录》开售的时候,她也从未紧张过。   ——身为作者,她能做的只有对作品负责。至于图书的销量如何,不是她这个作者可以控制的,她也负不了任何责任。   所以她连熬夜等零点开售都懒得等,十一点多躺上床,和瞎激动的邹小盈还有流锦分别聊了会儿天,就安心睡觉了。   第二天早上她也没早起,慢悠悠地收拾,十点钟才准备出门。   临出门前,她收到一条转账消息,五千九百多块钱,有整有零的,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   转账人显示是诚书文化的公司账户。   这什么钱?   谢青皱着眉思考了五分钟,还是没想出来。   诚书文化和她签的五十万保底稿费是分阶段打的,前阵子刚拿到新的一笔,没道理现在就打下一笔。   绮文那边第一册出版的预付款也在定稿后就已按时到账,剩下70%的尾款按照合同,在图书正式上市三个月内到账就行。   那最近应该没有其他稿费到账才对。她其他的版权没签,网络连载是在公众号上,既没收费也没开打赏。   谢青觉得多半是打错了,打算一会儿找财务问问,该退回去就退回去。   出了门,她在住处楼下的便利店买了三明治和杯装酸奶,左手拿着三明治,右手端着酸奶,边吃边上楼。   到了诚书文化的大门口,她心不在焉地用后背顶开磨砂玻璃大门,下一秒,背后掌声雷动!   谢青懵住,一脸错愕地转头,看到格子间里的每一个人都在起立鼓掌,还有人以欢呼和口哨作为伴奏。   怎么了?   她目瞪口呆,脑子里斗转星移地闪过无数种猜测,还是·完全·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大概是看出她懵得太厉害,大家在笑声中适可而止地暂停了鼓掌。   然后,离得最近的一个格子间里的运营小哥伸出大拇指,给了她解释:“大大牛逼!销量碾压书大!”   “……?”谢青还是没太回过来神。   呆滞的神情导致大家又笑了两声。   陆诚从总裁办公室门口径直向她走来,笑着摊手:“你没关注销量吗?”   谢青怔怔摇头。   “……你心真大。”他在她面前停住脚,朗声道,“昨天零点新书预售开启,截至今天早上九点,一生书签名本的销量是一千多册。”   一夜一千多册是个相当厉害的成绩。   在出版行业一蹶不振的今天,很多小作者一本书印八千册,卖几年都卖不完。   就算签名本也一样,有的作者弄个一千册左右的签名本,几个月后还能轻松买到。   很大程度上,这不怪作者,是大家的阅读习惯发生了改变。   电子阅读如此方便,大多数小说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在网上读到,不仅方便,还不占地方。   实体书变成了具有收藏性质的东西——很多读者只有在遇到很喜欢的书时,才会买来实体书作为收藏。   “你的《诉风月》,截至今天早上九点,卖了近三千册。”陆诚笑睇着她道。   说完扭头问销售部门:“现在破三千了吧?”   格子间里举起一只手:“破了!估计中午能破四!”   也就是说,相当数量的读者认为这本书值得收实体来收藏。   这不是仅靠营销就能做到的,这个结果令诚书文化的每一个人都热血沸腾。   陆诚在热血冲脑之下几乎都一夜没睡。   文学情怀让他觉得,这样一部难得一见的震撼作品经自己的手推出,这辈子都值了。   谢青深吸气,心跳变得像刚才的掌声一样又快又激烈。   对任何一个作者来说,这种来自于读者的认可,都令人振奋。   她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喜悦中被绷紧,血液都好像顾不上流动。这让她做不出反应,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情绪。   又愣了五秒,谢青僵硬着、闷头低笑着,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屋里的每一个人都在目送她,大概在未来两三天里,她都会自然而然地吸引全公司的注意力。   一直走到门口,她终于回过神,扭头看向陆诚:“对了,陆总……”   陆诚:“嗯?”   她说:“我今天早上突然收到一笔钱,五千九百多,应该是财务打错了?”   陆诚的嗤笑涌到嘴边,又忍住,一字一顿地告诉她:“钱总编高兴得不得了,怕三万册开售不够卖,临时决定直接加一万册首印,那五千多是预付款。”   钱智鹏有多高兴呢?在电话里,他说话都在抖。   为了表明诚意,他甚至先自己贴钱把预付款打了过来。陆诚想了想,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直接让财务加急算了分成扣了税,把该打给谢青的部分第一时间打了过去。   于是这天,谢青罕见地心浮气躁到了一个字都不想写的地步。   不得不说,达成这种战绩还是很爽的……   太爽了。   好开心啊!   一支笔在手里转来转去,嘴角偶尔情不自禁地笑一下。到了下午,面对空荡荡的稿纸,她内心腹诽,再这么下去她就完了。   不过她还是决定好好庆祝一下!   仔细思考之后,谢青列了一个名单,然后给这几个人拉了一个微信群。   名单中有魏萍、有吴敏,还有和《诉风月》项目有关的两位编辑,负责运营和宣传的几位也都在。   当然,也包括陆诚。   「玉色青青」:各位哪天有空,我请各位吃饭!   魏萍觉得她想对大家的工作表达谢意,推辞道:“哈哈哈哈不用不用,都是应该的,大家一起努力嘛。”   谢青:“别客气,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请大家出来一起开心一下!”   吴敏:“不行不行,怪不好意思的,平常都是我们请作者吃饭。”   其他人也都附和:“嗯嗯,大大好好写文就行!不要破费!”   「陆诚」:哪天都有空。   「魏萍」:?   「吴敏」:?   其他人:“?”   「陆诚」:你想哪天请,我给这个群里的人批假。   「魏萍」:???   「吴敏」:???   其他人:“???”   「玉色青青」:……行,谢谢陆总。   「玉色青青」:那明天晚上?   「陆诚」:行。   大家也就都说行了。   当天回到家,谢青就认认真真在大众点评上挑起了餐厅。结果太认真反倒犯了选择恐惧症,觉得哪家都好,又觉得哪家都不太好。   最后她挑出了三家备选,分享到群里,让大家一起拿主意,群里刷出一大片:这题也太难了!   谢青又分享过去一家:“其实这家很好吃,我去过,就是太远了。”   是陆诚之前带她去过的那家,那家着实不错,她后来还真怀念过几次。所以虽然觉得太远,她还是往群里发了一下,后天是周六,如果大家觉得后天不上班明晚回家晚点也不要紧的话,正好再去吃一次!   然而吴敏发了三个哭的表情:“我家住南边……”   那是太远了。   「玉色青青」:那算啦,换一家~   「陆诚」:就这个了,明天我和魏总各开一辆车。晚上回不来就在附近的酒店住,报销。   所有人都刷了至少两条带着一串感叹号的“哇”。   「吴敏」:陆总,您是不是喝高了……   「陆诚」:旗开得胜,好好庆祝。   国贸的公寓里,陆诚衔着笑放下手机,给自己倒了杯酒。   今天别人离得远,但他站在谢青面前,把她脸上那种难以言述的喜悦尽收眼底。   所以她既然想拉着大家一起开心一下,他就帮她尽兴一些。   .   第二天晚上,大家分坐两辆车,到了事先选定的餐厅。   这家餐厅人均本身不低,谢青又想反正这种庆功也不常有,想让大家吃得尽兴,给自己留出了一万块钱预算。   估算出这个数字的时候她有些恍惚。大概半年前,她才经历过穷到账上只剩几百块钱的事情,连价格低廉的青旅都不敢多住。   现在,诚书文化给她的五十万保底按照合同已经分批打了三笔过来,加上出版的预付款,她账上有十几万的存款。   不出意外的话,《诉风月》的版权应该还能卖掉几项,她不太需要担心钱的问题了。   陆诚说得对,让作家衣食无忧才是好好创作的基础。账上不缺钱之后,她写起东西多多少少更加专注了,因为钱能减少很多担心。   “干杯!”   红酒是陆诚从家里带来的,大家开餐前先碰了一次杯。   吴敏说:“陆总说两句?”   陆诚想了下,一笑:“我说什么?谢青说。”   目光就自然而然地都转到谢青身上。   谢青微噎,对此不拿手,安静了会儿,低头说:“吃好喝好吧!”   陆诚嗤笑出声,只好再把话茬接回来:“谢青继续好好写稿,我们好好推文,一起好好赚钱。”   “哈哈哈哈对对对,好好赚钱!”大家纷纷附和。北京生活成本高压力大,还有什么能比好好赚钱更实在?   起哄声落下,陆诚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黑色绒布袋。   这场聚餐,谢青是主角,陆诚是老板,两个人自然而然地挨着坐了,陆诚这会儿把东西递给她正好方便:“喏。”   谢青一愣,对面的宣传妹子如同弹幕:“Woooow,老大,还准备了小惊喜吗?!”   又一场哄笑,不经意的调侃令陆诚脸上一热。   谢青纳闷:“这什么?”   陆诚的目光完全落在绒布袋上:“给你买了个礼物。”   她一时迟疑,没好意思接,他笑笑,自己把袋子打开,拿出里面的东西。   是只银色的手镯,很亮。上面配了一颗金色的挂饰,好像是某种谷物。   谢青没看懂,陆诚笑说:“这是麦穗。”   “哦——”一位编辑秒懂,“大麦大麦!”   这是一个谐音梗,大麦谐音大卖。影视圈不少发布会上,大家都会给剧方送大麦,寓意“票房大卖”。到了作者圈,大家天南海北送东西不方便,有时也会在转发别人开新坑的微博时说“祝大麦”。   做成这种形状的首饰并不太多,陆诚最后是在潘多拉挑到的。潘多拉的单品价格都不算贵,他便想过把麦穗挂满整个手镯,但柜姐串好后给他看了一眼……有点密恐。   所以最后还是只串了一个,另搭了几颗其他样式的珠子和固定扣,走简约风。   他也想过挑一些别的,比如一些可以隐约表达爱慕的礼物。他一个读过文学系的人,想引经据典找一些浪漫礼物并不难。   但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克制一些。   况且她新书大卖这件事,也确实值得好好庆祝。   值得没有私欲的、没有杂念的诚心庆祝。   谢青第一次听到关于“大麦”的说法,笑了笑,没有推拒,大大方方地收下了礼物:“谢谢陆总。”   然后她直接戴上了镯子。   陆诚无声舒气,感觉像是完成了一个重大的任务。   在送礼物这件事上,还有什么比对方喜欢更让人高兴呢?   聚餐结束后,大多数人都选择住去了附近的酒店。陆诚说有亲戚住在附近,开车离开,但表示明天可以过来一趟,把要回市里的人捎回去。   .   新书预售在六月十号结束,谢青最后的预售销量是五千多册,比一生书高出一千多。   六月二十,新书正式上市。恰逢高考学子们刚出了成绩,久悬的一口气放下,好或不好都要先逍遥地过个假期,买几本新出的小说来看正合适。   加上后来的一万册,谢青的首印量一共四万。除却预售的五千多本直接发到买家手里,余下的三万四千多册将在各大网络平台和全国各地的实体书店上架。   三万四千多册,对现在的小说出版来说,是个巨大的数量。   但一个星期不到,陆诚就接到了绮文出版的电话。   “要样书?”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书架边的一箱样书,“钱总编,我干这行这么久,没见过把样书往回要的。”   钱智鹏听上去焦头烂额:“不是往回要,是借用,回头我再补给您!”   陆诚:“到底干什么?”   钱智鹏:“平台催得紧,加印还得等,您先调来借我用用!”   “加印?!”陆诚惊得拍桌。   钱智鹏这才把话说清楚,简而言之,《诉风月》在几大网购平台上都售空了。   北上广深的大型书店也基本挂出了售罄的牌子,或许在部分三四线城市的小书店里还有库存,但是把铺去实体店的货往回调没什么可行性。   这样热销的书不多见,平台催得紧,但印厂一时半会儿印不出来。   绮文出版内部已经把原本准备留下送礼的一百套样书都发了出去,现在只剩诚书文化这边,还有二三十套。   陆诚震惊了很久,化出一声干笑:“这您……调这几十本也不顶用吧,还是让印厂赶紧加印。”   “这我知道。”钱智鹏叹气,“现在是有个和我们长期合作的网店,数据出错卖超了,想尽量补一下,好按时把已经下单的发出去。网店您知道,特别怕差评。”   哦,原来是想送个人情。   陆诚啧了声嘴:“加印打算印多少?”   钱智鹏:“再印三万吧。这阵势我瞧着……”一声复杂的笑,“吓人。”   隔着电话,陆诚都能想象到钱智鹏一边高兴一边擦冷汗的样子。   悠悠一笑,他又说:“那这样,这三万册的全款加上之前四万册的尾款打过来,我这就叫闪送给你把书送去。”   “哎你……”钱智鹏被他的精打细算气得懵了一下,无奈地连声答应,“行行行,我这就让财务打款!”   反正这钱早晚都得给。   陆诚笑了,十分满意。挂断通话,他拨了个内线电话给财务,让他们注意有没有钱到账,如果到了同样赶紧计算分成,给谢青打过去。   于是,谢青冷不丁地又收到一条十几万转账到账的通知。   有了上次的经验,这回她不觉得是打错了。愣了三秒,直接截了个图发给陆诚:“陆总,这又什么钱?”   陆诚例行公事般地告诉她:“出版加印三万册,这是先前的尾款加这回的全款。”   加印了三万册?   首印本来也才三万。   谢青自己也震惊了半晌,迟钝地窃喜:原来我这么厉害的嘛。   她好像这才实实在在地意识到,自己的才华真的是很值钱的。先前《青珠录》几百上千万的价位,都没有现在账上的小三十万存款给她带来的感觉真实。   还可以赚更多吧。   她努一努力,一定可以,然后她就可以干更多的事情。   比如,有没有小作者和她一样需要打官司,又和从前的她一样没有钱呢?   一定是有的。   .   在炎热的六七月交界点上,《诉风月》宛如一道惊雷,震响了整个文学圈。   从微博的亚洲好书榜到各大平台的图书销量榜,都稳稳被它占据第一位。明星凭借粉丝势力总能撑起销量的个人传记被它压在后面,倚靠贩卖或抚平焦虑一直颇有市场的各类鸡汤书籍也被压制。   在部分标有热度的榜单上更能清楚看到,《诉风月》的热度数值甩第二第三名好几个段位。   就连豆瓣和抖音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群,一时都同样被这本书引爆热度。   也是在这个时候,谢青在张觅雅的帮助下,向法院提交了关于《青珠录》的诉讼请求。   法院受理了案子,但提交的证据里没有放那段录音,也没有拿《诉风月》的合同去做对比,所以诚书文化一时间没有受到任何干扰。谢青也清晰地感觉到,绮文没有拿这场官司当回事。   这正符合陆诚的预期。在这样的条件下,《诉风月》至少还是可以顺顺利利地出一本,翻脸撕逼都等到开庭补充证据后再说。   又过几天,陆诚把一只快递专用的文件封交给了谢青。   谢青疑惑地拆开,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粉色A4纸。   她抽出来一看:“鲁迅文学院?”   是鲁迅文学院新一期网络作家高级研讨班的录取通知。   “我们本来只是试着帮你推了一下。”陆诚坦言。   鲁迅文学院由中国作家协会直接管理,虽然只有短期进修课程,但也不是随随便便报名就能去的。   挑选学员的方法通常是由文学院给各大文学网站分名额,再由网站推选合适的作者。能去的作者要么有过订阅量不错的红文,要么签过版权卖过影视。总之,得在业内稍微混出一点点成绩。   诚书文化不是网站,并没有自己的推荐资格,是陆诚从一个合作过的小网站要了个名额过来。   当时《诉风月》还没有上市,“诚书文化的神秘人”这个名称写在推荐表上又显得十分中二,推荐也只是试着推一推,所有人都觉得希望不大,便没有提前告知谢青。   没想到《诉风月》一夜爆红,“诚书文化的神秘人”也引起热议,鲁院方面当然知道了这部作品,一纸录取通知就寄了过来。   第30章   鲁院开给网络作家的培训为期一个月, 开课时间在一个月后。谢青考虑到培训期间肯定没有那么多时间写稿, 打算在开课前的几个双休日都加加班。   此前她都是周一到周五尽量多写一些, 周六周日踏踏实实休息, 放空大脑。   .   7月20号星期六,陆诚回了趟顺义的家。   楚诵的高考结果出了, 家里请了亲戚们来,办庆功宴。   他最终还是报了更适合自己的Q大,读材料工程专业。陆诚听说之后心里八卦了一阵, 在楚诵打电话通知他庆功宴的时候, 忍不住旁敲侧击地打听,想知道他是不是跟女朋友分了。   楚诵叹息着怼他:“您是不是我亲哥啊……”   陆诚摒笑:“半个。”   “半个亲哥也是亲哥啊!”楚诵声音悲愤, “能不能盼我点好?”   他说他和女朋友没分手, 就是老师得知他想改报B大之后觉得他脑子有坑, 跟家长一起开导了他一阵。他冷静下来,觉得大人们说得有道理。   陆诚听得笑:“不错嘛,关键问题上很清醒。”   楚诵又说:“再说,我觉得你说得也对。B大和Q大离得很近, 不影响我谈恋爱。”   顿了一顿,他又告诉陆诚:“不过我女朋友成了你学妹耶……”   陆诚应得很敷衍。他能理解楚诵在热恋之中逮谁都想聊女朋友,但他真没什么理由对弟弟女朋友表示关切……   问清楚庆功宴的时间, 陆诚就挂了电话。   到了当日, 他在下午三点多出门。这天是星期六, 出京方向不太堵, 四点多就到了, 亲戚们都还没来。   这套房所在的别墅区比灵墨工作室那边讲究,灵墨所在的小区还有不少车需要停在公共区域,但在这个小区里,每一幢小楼下面都有三层的地下空间,最下面一层就是私人车库,院子里也还可以再建一个地上的。每家的停车空间都够了,小区的路面上一辆车都见不到。   陆诚手里门禁卡,直接把车从院外开进了地下的私人车库里。乘电梯上到院子里,看到楚文婷和她的现任丈夫赵明轩正在亲手折腾户外烧烤的东西,小女儿赵秋雁也在,看到陆诚,便跑过来:“哥哥!”   她一喊,夫妻两个循声望去,楚文婷顿时像看到救星,朝陆诚招手:“陆诚快来帮帮忙!”   陆诚一哂,抱起赵秋雁,走上前去:“怎么了?”   “你会点火不会?”楚文婷看着炉子里的烧烤炭叹气,“我和你叔叔折腾半天了,它就是不着。”   陆诚失笑:“这我也不在行啊。”想了想,提议说,“要不请附近烧烤店的来帮帮忙?”   赵明轩一听就乐了:“你可拉倒吧,一家子都点不着个炭,还请人帮忙,丢不丢人?”说着摇头一叹,转而又招呼陆诚,“你快进屋歇着去,我们再努努力。”   陆诚没多客气,应了声好,把赵秋雁放下,自己往屋里走。   还没进门,正从里面出来的老人又令他止了步。   对方也笑容顿失,两个人对视三秒,陆诚低了低头:“爷爷。”   其实他是楚文婷的父亲,非得论个辈分关系的话陆诚应该管他叫姥爷,但这么多年都是在叫爷爷的,就像在大街上随便找一位老人问路都可以叫爷爷那样。   楚老爷子又看了他两眼:“你怎么也来了?”   陆诚:“楚诵说今天……”   他没说完,几步外的楚文婷一个眼风荡来:“爸,你别找事儿啊!”   楚老爷子冷淡地回看过去。   他平常住在市里,不和女儿女婿住,陆诚也不会往他那儿去,一年都不一定能见到一回。   可只要见到了,楚老爷子势必戾气横生。   过去的事对大家来说都是一笔烂账,陆诚因此好几次想过不如断掉联系对谁都好,反正这个家里他和谁也不沾亲,最后又都被楚文婷劝住。   楚文婷是真对他没意见,他也知道自己欠楚家的。但每次和楚老爷子碰面,都是真的搓火又憋屈。   譬如当下,楚老爷子被楚文婷呛过之后也不跟陆诚怼了,坐到门廊下纳凉,摇着扇子,嘴里骂骂咧咧:“为了个姓陆的你呛我,真不知道他是亲儿子还是我是亲爹。”   楚文婷瞪眼:“楚诗楚诵从前也姓陆。有本事您骂陆敬山去啊,见天儿拿个小辈儿出气儿您也不嫌跌份儿!”   陆敬山这个名字犹如魔咒,能轻易点燃楚家每个人的怒点。楚文婷又是个女强人,楚老爷子年轻时更曾战场厮杀,两个人脾气都烈,争吵骤然升级。   互不服输,针锋相对,陈年旧事被一笔笔翻出。观念的不同,让本不该因此事产生矛盾的父女形成对立之势。   在最初的时候,这种争执总会令陆诚惶恐不安,但这么多年过去,他已经习惯,并且疲于应付。   叹息摇头,他言简意赅:“别吵了,我先回去了。”说完就朝院子对面的直梯走去。   楚文婷赶紧追他:“陆诚!”   陆诚停脚,勉强笑了下:“改天我请您和楚诵吃饭。”   他眼底一片黯淡,楚文婷的手一滞,只好松开。   “开、开车当心……”楚文婷一句叮嘱说得磕磕巴巴,赵明轩略作踟蹰,跟上了陆诚,跟他一起进了电梯。   电梯门关上,赵明轩叹气:“行了,别难过,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想法,老一辈的思维不好改,你甭跟老人计较。”   “我知道。”陆诚点点头,赵明轩又说:“你爸那边……”注意到陆诚的神情又即时改口,“陆敬山那边的亲戚的事,我听说了一点。咱说清楚啊,这边儿你认不认是家人都不打紧,他们要是找你,你得跟这边儿说。这是陆敬山跟你妈、你阿姨之间留下的问题,没道理你自己应付。”   有的时候事情就是这样微妙。赵明轩是七年前才跟楚文婷结的婚,跟陆敬山的事完全没关系,也是跟陆诚最不熟的一个。但有的事情,就偏是他这个局外人开口最合适,最容易让人接受。   电梯门打开,陆诚边走出去边笑应:“行,您放心。我开车直接走了,您赶紧上去吧。”   赵明轩也走出电梯:“别废话了我送送你。”   陆诚诚恳:“炭还没着呢。”   “……”赵明轩语塞,一脸苦逼地点头,“你说得对。”   .   诚书文化,谢青发现自己今天的状态格外好,因为双休日公司没人,四处都很安静。   傍晚时她悠闲地去附近的一家小馆子吃了饭,回来之后一口气写到天色全黑,酣畅淋漓。   除了手有点酸之外,谢青觉得自己这一天可谓置身天堂。   九点二十,她停了笔,收拾好东西,关掉小办公室的灯,准备回家。   踏出房门,却下意识地往右看去。   四处的灯都黑着,亮光处就显得特别惹眼。是总裁办公室,一束光从半开的门里映出来,暖黄色的。   是昨晚忘了关灯,还是有人在?   谢青无法判断,她来时是大白天,完全没注意那边的灯是不是亮着。   本着节约用电的原则,她过去看了眼,一探头,看见陆诚坐在电脑前。   余光察觉门口人影晃动,他抬了下眼,笑得随意:“你怎么在?”   “赶稿。”谢青说完,反问,“陆总怎么也过来了?”   陆诚哦了声:“临时有点事,加个班。”   谢青一哂:“那我先回去了。”   陆诚没再抬眼:“慢走。”   谢青便转身离开了,下了楼被夜晚清凉的夏风一吹,又忽而觉得有点怪。   ——别人都没加班,总裁自己跑来加班?   她觉得有点怪,抬头看看楼上,又摇摇头。   算了,她又没上过班,上班族的事情她懂什么。   但是第二天再去写稿的时候,不知道被哪根神经牵动,她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向总裁办公室那边看。   正值上午十一点,阳光明媚,开不开灯实在看不出。可侧耳倾听,她听到了键盘敲击的声音。   短暂的迟疑,谢青朝那边走去。门依旧没关严,推开探头看,陆诚还在电脑前。   从脸色看,应该是通宵没睡。而且他的精神也不如昨晚,完全没有察觉门口有人。   谢青叫了声:“陆总?”   陆诚蓦地抽神,这才看向她,她问:“一夜没睡?”   他反应有点迟钝,愣了愣,讪笑了下:“不困。”   她蹙了下眉。   昨晚他告诉她有事要加班,现在她问他是不是一夜没睡,如果是因为还在忙事,大多数人的回答应该都是“是啊,没忙完”之类的原因,但他说的是“不困”。   作者是一群因为职业原因每天都在有意无意地琢磨行为逻辑的生物。谢青觉出不对,但一时不知自己能做些什么。   她滞了会儿,陆诚又看了她一眼:“有事?”   谢青复又犹豫了一下,举步进屋。   “是出什么事了吗?”她停在他桌前问。   陆诚摇头:“没有。”   谢青打量着他说:“我有心事的时候,也会疯狂码字。”   陆诚欲盖弥彰:“人和人不一样。”   “陆总。”她眉心蹙得又深了一点,隐隐约约的,可以从语气里寻出一点不满。   “……好吧。”陆诚轻喟,靠向椅背,“是家里的事情。”   谢青哑音,想了想,不好再问。   安静几秒,她转身离开。   陆诚:“……”   虽然刚才他是真不想跟她说家里的事情,但现在她就这么走了,他忽地郁结于心。   就不能稍微多关心他一下吗?   客气一下也行啊。   他颓丧地趴到了桌上。   过了不到一刻钟,面前又有了点响动。   陆诚抬头,发现她重新出现在了桌前。   谢青平静地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他桌上,两个三明治、一杯酸奶。   一看就是楼下便利店买的,三明治用微波炉加热过,塑料纸的包装里蒙了层薄薄的水雾。   她说:“吃点再工作吧。”   短暂地怔忪,陆诚笑容迷离:“谢谢。”   拿起一个三明治,他剥着包装,谢青出于客气,把酸奶的盖子打了开来,放在一边:“我去写稿子了。”   然后没再说别的,她走出他的办公室,过了会儿,听到她那边房门关上的声音。   他不自觉地笑笑,吃一口三明治。   陆诚早饭吃得晚,谢青也是临到诚书文化之前才吃的,时间上差不多。   是以十二点的时候两个人都没觉得饿。下午三点,谢青听到门响了两声。   起身去开门,陆诚状似随意地问:“我去吃午饭,要不要一起去?两个人好点菜。”   谢青想想,是该吃了,就点了头。两个人一起走出公司,进了电梯,陆诚按下B3。   谢青:“附近吃呗,还开车?”   陆诚反问她:“爱不爱吃火锅?”   谢青一愣,点点头,他便笑起来:“那就去吃火锅吧,我突然想吃。”   她下午还要写稿,中午去吃火锅好像有点浪费时间。   但看看陆诚脸上的疲色……   好吧,他心情不好,听他的。   不过,她问了目的地的大概地址,默默用手机叫了个代驾。   到车边告诉陆诚,他笑出声:“我没那么累……”   谢青扭头,神情诚恳:“‘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①。”   陆诚噎声,绷了两秒,喷笑得更厉害了。   代驾到得很快,上车按照导航直奔谢青定位的地方。   是崇文门一带的一家购物中心,谢青没来过崇文门,但到了之后发现,她对陆诚挑的这家火锅店倒不陌生。   是湊湊,连锁的,这两年好像很火。   这个时间段来吃饭的人不多,店员给他们找了张宽敞的桌子。两个人各自翻菜单,服务员上前让先点锅底,陆诚便跟她说:“你挑。”   谢青:“都行。”   陆诚想起第一次请她吃饭的事,幽幽摇头:“你跟朋友出门吃饭真的不挨揍么?”   “……”谢青悻悻,“花胶鸡?”   于是不辣的一半要了花胶鸡,辣的那一半,陆诚看了看她,告诉服务员:“要台式麻辣吧。”   湊湊的辣锅一共两种,一种台式,一种川式。其实对谢青来说,川式的也没有多辣,台式的辣味更是聊胜于无,但来北京的这大半年她习惯了照顾其他人的口味,所以台式就台式吧。   等其他菜也点好,两个人轮流去弄酱料。   湖南吃火锅什么也不蘸,但谢青到北京后爱上了麻酱。考虑到锅底不够辣,她又调了不少辣油进去。   过了会儿陆诚也端着酱料碗回来……她看到他的酱上摞着小山一般的小米椒。   谢青低眼涮肉片,抬眼就是他的小米椒山。几片肉涮好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问:“我们为什么叫台式锅?”   陆诚浅怔,道:“我怕你吃不了辣。”   谢青:“我是湖南的。”   陆诚哑然:“我……小时候在四川。”   “……”两个人对脸无语了半晌,陆诚轻咳,起身,又去调料台端了两碗小米椒回来。   两碗小米椒全扣进辣锅,煮了会儿,再涮出的肉片都是通红的,终于达到了他们的口味要求。   大快朵颐,酣畅淋漓。陆诚点的菜荤素搭配得宜,还给谢青叫了杯招牌的大红袍珍珠奶茶,谢青吃得很是舒适:“陆总还挺会吃。”   “那是你能吃辣。”陆诚正在辣锅里涮着鸭肠,“朋友都不太敢跟我一起涮锅。”   常是他们爱吃的辣度他吃不爽,他吃爽了他们就崩溃了。   谢青感同身受地一点头:“我也是。”   陆诚的目光从她面上无声划过。   斟字酌句,他半开玩笑般地开口:“那以后咱们可以一起出来解馋。”   谢青笑了声作为回应,没有说行,但也没有说不停大概是把这句话当做了随口客套。   陆诚抿了抿唇,拿起漏勺,从辣锅里捞出鸭血和豆腐放到她碗里。   这家店的鸭血和豆腐是免费送的,只要点辣锅都有,还可以无限添加,关键是味道很不错。   谢青一边用左手把披肩发撩到而后,一边颔首去咬。她没看陆诚,陆诚却在看她。   他心里憋气地觉得,自己越来越完蛋了。   她吃个鸭血他都觉得好看。   然而她一点都没有察觉。更惨的是,考虑到她的清冷和无情,他还不敢贸然让她察觉。   她不是会喜欢那种不明不暗的模糊感情的人,他需要在一个合适的契机跟她完全挑明。   什么叫“合适”?当然是她能欣然接受他带来的爱情的时候。   在她一门心思享受事业上升的时候,显然不合适。   .   八月,谢青按时去鲁迅文学院报到。   鲁院就在北京,两个校区,录取通知书上写的是八里庄那个老校区。   老校区的院子里有好几棵树,基本是银杏和泡桐,没有鲁迅先生笔下令人深刻的枣树。   也没有瓜田和猹。   为了让她维持“神秘”,陆诚事先跟鲁院打了个招呼,不提“诚书文化的神秘人”这个title。鲁院方面也没必要在这种问题上较劲,于是在签到名单上,一串笔名中的一个“谢青”看起来格外朴实。   签到后领取了房卡和课程表等几样东西,老师顺便告诉她“对面的小房子是餐厅”和“明天下午开学典礼”。   谢青点点头道了谢,拎着箱子上楼找自己的房间。   八里庄校区不大,除了餐厅外,从教室到卧室再到办公室都在一个楼里。   女作者们的房间这回都安排在了三楼,在房门上贴着大家的真名。   谢青看着门上的名字一间间找过去,但还没找到自己的,就先停住了脚。   旁边的门上,写着“柳瑾”。   她知道这是流锦的真名。   略作踌躇,谢青上前敲门。   里面响起一句“稍等,来啦!”,接着是穿着拖鞋小跑的声响。门很快打开,二十多岁的女孩子化着漂亮的妆,好奇地打量她:“你是……”   电梯门响了声,又有人往这边来。谢青把玉篱两个字噎住,拿起手机给流锦发微信:“鲁院?312房间?”   手机一响,流锦拿起来看,下一秒,谢青被张牙舞爪地扑住:“我的天呐!!!”   在网络作者里,这种情况太常见了。在网上情比金坚惺惺相惜的两位作者,很有可能在现实中根本没见过面。   也正因此,难得的“线下面基”会显得更有趣。有时十几个妹子一起凑个短途旅行,一起吃一起住一起玩,相当愉快!   她被流锦拖进屋里,流锦一边跳一边叫:“《诉风月》唔——”   她一把捂住她的嘴。   “别在这儿说,不然大家都知道我是‘神秘人’啦!”谢青压着声音。   “嗯对,行——”流锦平复情绪,正正色,“那我怎么称呼你?玉篱肯定也不能说,叫老伏?”   “咝!”谢青捶她一拳,“叫青青!”   “哈哈哈哈哈行,青青青青!”流锦咂咂嘴,“唉真讨厌,还得隐姓埋名的,不然就你这热度,拿出来啪啪啪抽传统作家嘴巴子。”   “?”谢青不懂了,“我为什么要抽传统作家嘴巴子?”   流锦扯了下嘴角,冷笑。   谢青迷茫看她,她又一声冷笑。而后清清嗓子,给谢青做科普。   流锦说,网络作家和传统作家的纷争由来已久。   在很多人的概念里,“传统作家”这四个字意味着清高、严谨、老派、权威。但很大程度上,这个印象的存在是因为大多数人会接触到的传统作家都是业界名家。   实际上传统作家和网络作家一样,一样有很多人、一样有许多籍籍无名、一样作品同样有好有坏,观点更各不相同。   对于网络文学的看法上,传统作家圈就有许许多多不同的观点。   文学名家们大多相对包容,有些持保留态度,有些认为网络文学的存在象征着文学的百花齐放。   但另一些人,在看法上常没有这样正面。   比如有的人站在学术角度认为网络文学没有深度。流锦说:“有一部分人觉得咱没深度。哎,这一点我是认的,但讲道理,文学也不能全奔深度去啊。上学上班的读者想看点爽文缓解压力,这也没错啊。”   这就跟快餐一样,你可以说它不如其他正经餐饮类别有营养,但你不能否认它有存在的道理。   另外也有一些人,对网络文学的不满可能与利益有一点点关系。   早年有文学领域的博主做过科普,说早些年,中国的文学圈是个“圈”,是个封闭的圈。   想要当作家的人,要么是“文二代”,出自书香门第,要么是拜大家为师。在前辈的带领下结识杂志社或出版社,连载、出版,或多或少要靠那么一点人情。   凭借本身的天赋自己打出一片天的自然也有,但是从比例上说,占比不大。   网络文学的诞生,打破了这道厚厚的壁垒。   网文平台是公开的,注册一个笔名连五分钟都不需要。好像在一夜之间,任何一个人只要能把中国话说利索,就都能发表小说了。大家各自写各自的故事,凭自己的本事吸引读者。管你是何方大师的学生,故事不好看,就是打不过别人。   谁都能当作家了,一些铁律无形中被融化。   借助互联网产业的飞速发展,这个产业蒸蒸日上。   传统文学领域很大程度上离不开出版业,电子阅读本身对出版业造成了巨大的冲击,出版商又要追求利润,很多公司无可避免地开始向网络文学出版上转型。曾经的“主流文学圈”,在市场上的声音越来越小。   就算是网络文学圈内部,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存在确实压缩了传统文学的生存空间。   这些观点原本都可以达成共识,至于后来两方为什么会掐起来,大约是因为在任何一个领域都会有那么一小撮人名不见经传、却又自问怀才不遇吧。   这一小撮人最容易变得刻薄,又往往声音很大,总能迅速激化矛盾。   这一小撮人,常常长篇大论地声讨网络文学低俗没深度,最后中心思想收在感叹我国药丸、奉劝大家多看有深度的作品上。   说得好像如果没了网络文学读者便都会去看他们一样,选择性忽视即便在传统文学圈内也有很多人在力压他们的事实。   最初的时候,网络作家们并不反驳这些抨击,因为很多问题确实客观存在。   可是,每年都要被这么长篇大论地嘲讽三五回谁受得了?   我没内涵、我没深度,我把自己定位在娱乐产业上而已。你天天把我骂得误国误民堪比毒|贩,我写个小说有这么罪大恶极吗?!   矛盾就这样慢慢凛冽了起来,网络互嘲是常有的,各大作协里线下开会,有时会把争端体现得更明显。   在读者接触不到的世界里,双方针尖对麦芒。都是文人,拼着词汇量开尽嘲讽。   流锦就在报到的时候被嘲讽了。   谢青这才知道,现下网络作家和传统作家都在开班。网络作家班为期一个月,从今天开始;传统作家班为期三个月,已经过去了一个半月。   流锦在拉着箱子进鲁院的时候,正碰上几位传统作家出去吃饭回来,一位人过中年的女作家用并不低的音量说:“哟这是网络作家开班了哦——嗤,网络作家也算作家?写的都是些什么东西。②”   所以流锦现在一脑门子火气没处撒。   谢青嗤笑,劝她:“算了,文人相轻呗,别生气,又不一起上课,平常应该也见不到吧。”   .   一星期后,诚书文化,总裁办公室的电话被打爆。   其实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一阵子,打进来的基本都是影视方,想要购买或者合作开发《诉风月》的影视版权。有好几家都在慢慢谈着,对比条件和价格,最后挑出几家优质的备选,其余的推掉。   但前几天,《诉风月》再次加印,打进来的电话一下子陡然间更多了。   从白鹅到菠萝,各大赫赫有名的平台都说想找个时间请陆诚吃饭,显然是想在饭桌上谈版权。   无奈谢青去了鲁院,陆诚觉得诚书文化只是代理方,不便在这种事上直接替谢青拿主意,便全都推掉。   一来二去,自然引人不满。某家业界数一数二的大厂再次被拒后,委婉表达了不满:“陆总,您这样就不合适了。价格也好条件也好,我们见面都可以谈,您这样避着是觉得我们诚意不够?”   话里说着“是觉得我们诚意不够?”其实是在指陆诚诚意不够。   陆诚深呼吸,笑笑:“何总,不是我躲着您,我们作为代理方,在这种事上得尊重作者。”   “你报价啊。”对方说。   陆诚道:“不全是价格的事。作品是作者的作品,得让作者拿主意,回头她有空了再细谈。”   作者愿不愿意卖给这家、在演员编剧方面有没有要求,都要考虑到。诚然业界大多数平台都不会做到那么细,钱到手最重要,但顾及这些细节的也有。   比如玉江文学城,据说玉江在谈影视合同的时候,如果作者很讨厌哪个编剧或演员,可以列到合同里,要求影视公司绝对不许用,用了得赔钱。   在陆诚看来,作者应该得到这样的尊重。   对方重重地吁了口气,又问:“那作者最近在忙什么啊?什么时候有空啊?”   “培训呢,得一个月。”陆诚道。   那边重复了一遍:“培训?一个月?”顿了一声,又问,“网文方面的培训吗?”   “对。”   “行吧,那回头再说。”对方的语气忽而轻松,和气地道了声再见,就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陆诚心情复杂地揉着太阳穴缓了会儿。   等谢青培训结束,把影视的事告诉她,她估计就要懵了。   他要措辞一下回头怎么跟她说。   不知不觉,他很幼稚地在脑子里做起了情景模拟。   “谢青,我给你谈了一下影视。”   “多少钱?”   “你猜。”   不行不行,太俗了。   “谢青,我给你谈了一下影视。”   “多少钱?”   “三环两套大户型学区房全款。”   不行,也不行,她要是不了解北京的房价,他就玩砸了。   陆诚陷入沉思。   .   鲁迅文学院。   第一个星期的课不多,但在这一个星期里,谢青深刻体验了一轮两个文学领域的不对付。   矛盾最激烈的就是今天,因为今天鲁院组织大家逛了B大,重点参观文学系。   不单是参观,还请一位研究当代文学的教授讲了课,这位女士慈眉善目、风度翩翩地提出了自己的观点:“我认为网路文学就是当代文学。”   教室里的氛围一下变得冰火两重天。   前排的网络作家们欣然而笑,与有荣焉。后排的传统作家们冷脸,不说话。   所以,虽然没人当堂争辩,但在离开B大之后,双方在无形中开始了一场冷战。   这场冷战在送大家回学校的大巴停在校门口时,到达了一个小小的顶峰。   在北大步行大半天很耗体力,很多人都饿了,回到学校又刚好是饭点,于是车门一开,就见一位膀大腰圆的男作者欢呼雀跃地冲向了食堂:“开饭咯——”   同车的网络作者们在一片哄笑中下车,前面大巴里的传统作家们也正下车,然后大家就听到一句尖锐的:“没素质,网文圈真是什么人都能当作家哦,乌烟瘴气的。”   笑音骤止住,一片目光凌凌地扫过去:你丫再说一遍?   另一片目光冷冷地荡回来:瞪什么瞪?   最后双方没打起来,可能主要是因为作家们在战斗力上普遍不太行。   这种僵持,一直蔓延到第二天。   第二天网络作家的课在上午,来讲课的是一位圈内一线大神——一生书。   谢青无所谓上他的课,她先前说断舍离不是说说而已。当做一个陌生人的课来听,她完全能做到心平气和。   可午饭的时候,这位偏偏坐到了她旁边。   鲁院的食堂是自助形式,桌子是大圆桌,大家本来也不可能都分开坐,通常都是盛完菜看哪里还有座位就坐哪里,所以谢青也不好端起盘子就走。   一生书:“鲁院伙食还不错。”   谢青:“嗯。”   谢青另一侧,拉黑了一生书的流锦:“……呵呵。”   三个人头顶上明显有一片冷空气在飘,谢青这趟来又“隐姓埋名”,旁边几位一时都以为流锦和一生书有什么深仇大恨。   一生书继续没话找话,看看谢青的盘子:“吃这么少?”   谢青没来得及说话,又有人撩帘进来,好奇地大声问:“哟呵,今天哪位大作家来了啊,外面那辆车?一看就好贵!”   说的是一生书的车。   大多数人没什么反应,绝大多数传统作家视金钱如粪土是真的视金钱如粪土。自己即便赚不到,也不嫉妒别人。   但在谢青侧后方,传来不和谐地冷笑声:“这些网络作家哦……”   从这个声音她听出来了,就是昨天晚上下车时开嘲讽的那个。扭头扫了一眼,是位看起来比她大不了几岁的男士。   他旁边的女作家看不过眼,皱起眉头:“行啦,你老嘲讽人家网络作家干什么。”   前者置若罔闻,啧嘴摇头:“一个个跟土大款一样,有几个臭钱就买车买房穿名牌,一点也不知道低调。③”   屋里的气氛一下就冷了。   这一期网络作家班一共三十多个人,其中七八个都是始初中文网的,一生书是始初中文网扛把子。   坐在谢青对面的男作者直接运着气撸起了袖子,一生书看过去,用手势示意他冷静。   那边还在继续:“啧,其实有什么用哦?我看都是秋后的蚂蚱。作家嘛,就是写书的,还是出版销量最证明实力,其他都是虚的。读者不愿意买书收藏,说明在网上看你就跟看热闹一样哦——”   这话其实有点道理,虽然出版钱少活多,但谁不想上畅销榜呢?   可就是有道理,也说得太难听了。   一时间,连谢青都忍不住向一生书投去了同情的目光,一生书无奈摇头,懒得计较。   “打搅大家一下,请问谢青在吗?”门口的声音打断了屋里的微妙,所有人一起看过去,是网络作家班的班主任,后面还跟了几个人。   谢青举了下手:“在这儿。”   “请出来一下?这几位是……”他说着侧身想介绍身边的几位,但其中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子反应极快,直接几步杀到了谢青面前,热情地和谢青握手:“大大您好,我是美酷影业的版权经理,特别喜欢您的《诉风月》,想请您吃个饭。”   “《诉风月》?”   “《诉风月》她写的啊!”   食堂里骚动起来。   谢青深呼吸,不带这样见面就害人掉马的。   原本还在班主任身边的几个也不甘示弱,相视一望,陆续走来。   “大大您好,我是芒光影业的。”   “我是白鹅的。”   “我阿默影业。”   谢青僵硬地挨个握手,不知该如何应付这群突如其来的版权方。   她说想请她吃个饭,吃个饭应该是可以吃的吧……   接着她注意到满食堂的无声注视,想了想,不管怎么说都先出去吧。   “我们出去谈。”谢青颔颔首,举步往外走。   几大影视方热情满满地跟着她,她忽地又停住脚。   反正都已经掉马了。   略作踟蹰,她转身折回去,在方才开嘲讽的那位身边停住脚:“您好。”   对方一愣:“……嗯?”   谢青的手闲适地搭在他椅背上,微笑:“我新书上市一个多月,大概卖了七万多册吧。我觉得这个销量还可以,您说呢?”   说完,并不等回答。她转身再度向外走去,临近门口的时候,听到背后响起起哄的欢呼声。   第31章   大概是绮文造成的伤害太大, 谢青现在面对版权方, 总有一种说不出的不安全感。   眼下四家赫赫有名的影视方齐聚,更让她很有一种狼入虎口的错觉。   而且他们为什么会一起找到鲁院来、影视版权又是怎么回事, 她都摸不清状况。   在走出餐厅的这一小段距离里,谢青脑海中斗转星移, 终于在踏出门时想到了比较合适的措辞:“……各位。”她转过身,所有人都看着她。   她抿了抿唇:“咱们晚上再去吃饭行么?我下午还有课。”   其实下午没课了,鲁院很清楚网络作家们大多有连载任务,基本每一天都只安排半天的课, 剩下的时间方便大家码字。   不过旁边的班主任心领神会, 没有戳穿。   版权方的几位不好强求,当然答应。约了个大概时间,说晚上再来,离开前加了谢青的微信。   目送他们走出大门,谢青松了口气。   旁边的班主任托了托眼镜:“我没想让你掉马。”   他本来想把谢青叫出去说话的, 谁知道他们这么热情。   “……没事。”谢青嘴角轻扯, 向校门口的长廊走去。   校门口有一片花架搭成的小长廊, 下面的椅子是秋千,颇具文艺气息。现在天热, 茂盛的藤蔓交织在上面, 遮挡阳光。   这一片大多时候都没什么人,适合安静地思考。   谢青坐到秋千上琢磨了会儿, 点开陆诚的微信。   “陆总, 有几家影视公司来鲁院找我, 是你让他们来的么?”   ——敲完这行字,她手指微顿。   她曾经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他不知什么时候起不再称她为“谢小姐”了,就是因为微信。呈现眼前的文字称呼比口头聊天更能体现这些细微变化。   现在她又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对他不太用客气的“您”了。   他们平常总能见到面,关于工作的大多数事情又有编辑们处理,她和他不常用微信沟通。上一次的私聊离现在隔了两三个月,她已经完全想不起来这两三个月里,是在哪个时间节点上她不知不觉做了变动。   犹豫了几秒,她终于还是就这样按下了发送。   而后,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   「陆诚」:你说什么?!   诚书文化,总裁办公室里,陆诚瞠目结舌地盯着手机屏幕,半晌没回过神。   影视公司怎么会直接去找她?   他很意外,意外里还恍惚有种不安全感,一种替她而生的不安全感。   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北京,去外面进修一阵子,被人莫名其妙地找上门?   如果对方不是影视公司,随便换一个身份,大概可以直接报警了。   冷汗冒了一阵,陆诚又回复:“都有哪家?”   「刺青」:白鹅、芒光、美酷,还有阿默。   「陆诚」:方便接电话吗?   「刺青」:方便。   转眼,他的电话便打进来。谢青接通:“喂?”   陆诚开门见山:“你现在在哪儿?他们跟你说什么?”   谢青:“我在鲁院,他们原本想请我出去吃饭,我给推到晚上了。”   电话那头明显地微松了口气,陆诚又问:“你答应他们什么了吗?”   “……就答应了吃饭,别的没说。”谢青茫然反问,“怎么回事啊?影视需要我自己谈么?”   “一言难尽。”陆诚苦笑,顿了顿,“你下午有事么?”   谢青:“没事。”   陆诚:“那你先来公司待着?我现在给你叫车。”   他本来想开车过去接她,但又怕耽误时间再出别的事,还是就近叫车方便。   谢青答应了,不到五分钟,车停在了校门口。   食堂门口,一生书遥遥看着坐在秋千上打电话的身影,始终一语不发。   直至谢青向校门外的私家车走去,一生书仿佛突然被按动了什么开关,疾步走向自己的车。   车钥匙一按,车子闪着灯开启。   食堂里,流锦把盘子里最后两个虾仁塞进嘴里,手忙脚乱地给谢青发微信:“青青你是在外面吗!书大好像找你去了!”   「玉色青青」:啊?   「流锦」:他到底知不知道你是玉篱啊?   「玉色青青」:……说不清楚,我现在有事去诚书文化,等我回来给你详八哈!   北京市区里,绝大多数地方车速都开不到太快,一生书跟起来不算太难。   他不知道她是去干什么,怕她被版权方坑,一边开着车,心里一边思索如何在这种事情上帮她。   但开着开着,他慢慢意识到了她要去哪里。   她可能并不是去赴约。   这个方向再往前开几公里,就是诚书文化。   一股挫败骤然席卷。   他以为自己还能靠帮她来弥补一下之前造成的伤害,但她根本不需要他来帮忙。   诚书文化能为她提供的帮助比他多的多。   短暂地犹豫,一生书又还是继续跟了上去。   专车司机在写字楼门口停下车,谢青就下车上楼了。   不过正值中午,很多上班族因为吃午餐而进出大楼,电梯间人满为患。一生书去地下停车场停好车坐电梯上楼的时候,正好碰上在一楼等电梯的谢青。   谢青迟疑了一下,还是进了电梯。   电梯里挨挨挤挤,两个人没说话。出了电梯,谢青问:“书大怎么也来了?”   一生书简短道:“怕你被坑。”   “?”她露出好笑的神色,“不会,有陆总呢。”   他清冷一笑:“陆总也是个商人。”   谢青皱了下眉,他当没看见,径直向前走去。   影视方会找到鲁院去,很奇怪,谁知道是不是陆诚在和他们唱双簧?   圈子里不厚道的代理方多了去了,和版权方一起串通起来坑作者,作者根本没有还击余地。   陆诚事先知会了工作人员谢青会来,让他们直接带她去他的办公室。   但大家都没想到一生书也会来。   工作人员赶紧请一生书去会客厅坐,一生书摇头:“不用了,我跟她一起见一下陆总。”   “?”工作人员疑惑地看谢青,谢青只好说:“没事,我直接去跟陆总说吧。”   走进总裁办公室,陆诚也诧异了一下:“书大?”   他边迎过去边请他们坐,三人一起在沙发区坐下,一生书先开了口:“版权方为什么会找到鲁院去?”   陆诚摇摇头:“不知道。不过《诉风月》那么红,被私扑也不奇怪。”   “‘私扑’作者”在圈子里确实不奇怪,很多不会自己谈合同的作者会把版权交给代理方。代理方如果够硬气又够有本事,好的作品就注定意味着更好的价格。   而对版权方来说,不论开发一部作品有多少诚意,想压低版权价格都是必然的。   在商言商嘛,能少花钱谁想多花?   所以很多人都会尝试“私扑”,就是绕过代理方去跟作者谈。作者作为个体,比天天接触这个市场的代理方要好忽悠得多,而同时,作者作为版权的所有者,如果对低价点了头,代理方在接下来的洽谈过程中会变得非常被动。   这一招好用又省钱,太多的人在这上面费尽心思。有些比较过分的还会挑拨作者和代理方之间的关系,把代理方描述成黑中介,轻轻松松就可以忽悠作者签低价合同。   为此甚至诞生了专职掮客。影视公司看上一部作品,就让掮客去私扑压价,依照压低的价位按比例抽取佣金。   私扑的方式也花样百出,加私人聊天方式直接聊天是最普通的做法,除此 之外请客吃饭、送礼送红包也很多见。   传说还有“送人”的——漂亮妹子小鲜肉,人美嘴甜会哄人。   网络作者十个里有八个是死宅,谁能招架得了这个?对方都不一定干什么违反扫黄条例的事,吃顿饭就能把人哄得五迷三道。   一生书轻哂:“可是版权方怎么知道她在鲁院?”   陆诚蹙眉,回看,对他的意有所指有些意外:“书大什么意思?”   “只是问问。”吴敏端着茶进来,一生书挪开了和陆诚对视的目光。   陆诚:“你觉得是我让他们去的?”   说完,他自己一滞。   可能真的是。   他告诉过美酷,说谢青在参加培训,为期一个月。对方有可能自己猜到是鲁院的培训。   陆诚没有隐瞒,把这个推测直接说了出来。   谢青讶然:“那另外三家呢?”   陆诚:“另外三家我真的不清楚。”   但也不可能是美酷主动告诉友商的。   一生书嗤笑,满是不信任。   “书大。”陆诚淡睃着他,吴敏也皱起眉,不懂一生书突然找什么茬。   然后,吴敏沉默着在手机上翻了翻,不多时,递给陆诚:“可能是因为这个。”   陆诚接过去一看,是鲁迅文学院官网上关于开学典礼的报道。   上面有完整的学员名单,谢青两个字赫然在列……   她的名字虽然没有公诸于世,但作为圈内的资方如果有心打听,总归是有途径能打听到的。   “……这么坑。”陆诚失笑,又随之释然。   他把手机递给一生书:“书大能放心地让我们谈一下事了么?”   一瞬间,一生书眸光凛凛地扫向他,端然含着“非要让我离开?”的不快。   陆诚平静回看,理所当然:   你当然得离开。   短暂的僵持后,一生书起座离开了。   陆诚把他送到办公室门口,关上门。回身到沙发区落座,听到谢青叹气:“没想到他也会去鲁院讲课。”   陆诚哑笑:“我也没想到。”   鲁院培训课程的讲师不是固定的,每一期的课程安排都有所不同。   然后他打量着她问:“你和他……关系缓和了?”   她低头喝着茶,听言笑笑:“没有,他自己跟过来的。”   陆诚心弦一松,无声吁气:“说正事。”一顿,不无担忧地问,“你没答应那几家公司什么条件吧?”   谢青摇头:“没有。”   陆诚:“完全没有?”   “没有。”谢青黛眉轻轻挑了下,“我没那么记吃不记打,好么?我们只约了晚上吃饭的时间,别的什么都没说。”   而且她感觉,当时几家公司之间的氛围很微妙,很有点那种……和竞争对手同场出现时的剑拔弩张。   所以他们也都没着急,估计有什么准备也都想等着晚上吃饭时放大招吧。   陆诚沉吟片刻,点点头:“今晚我跟你一起去。”   “?”谢青浅怔,“合适吗?”   “我是你的代理方。”他淡淡地瞥她,“我不去才不合适。”   当然,站在对方的立场上,肯定是他这个会谈价的人不去更合适。   陆诚又问谢青:“哪家餐厅?”   谢青翻了一下在路上时版权方给她发的聊天记录:“叫……湖小龙,在朝阳公园附近。”   陆诚:“噗——”   谢青:“?”   他知道对方挑这家餐厅的主要原因应该是这家餐厅离鲁院近,方便谢青过去,但对于网文圈来说,这家店又有点特殊属性。   简而言之,这里是北京网络作者的聚集地。不是是经过了怎样的交口相传,好多网络作者都爱来这里聚餐。   这家店也确实有它吸引网络作者的理由。   它主营的是小龙虾,却不同于簋街那种大排档的销售模式。整个画风都偏高端,菜品质量很好,服务水平也在线。   最大的特点是,服务员可以给你把小龙虾剥完壳再上桌。   网络作者可能都比较懒,都懒得自己剥壳。   晚上六点,谢青和陆诚按时到达湖小龙。把包间号告诉服务员,服务员就领着他们去了。包间门一推开,有那么一刹那,屋里的四个大资本方没来得及换上笑脸,谢青捕捉到了那股气氛里的冷意。   嗯……在他们来之前,这几位在屋里估计挺尴尬的吧。   而后,她又感受到了另一种尴尬。   几人都没料到陆诚会来,愣了一愣,起来打招呼:“陆总也来了啊……”   陆诚的笑容倒是犹如春风拂面:“难得大家聚在一起啊,今天我请客。”然后以一种很理所当然地姿态,带着谢青占据主座。   接着他又理所当然地主动点菜。   小龙虾,十三香的、麻辣的、油焖的,各要一锅,一锅是三十只。   顺便轻车熟路地叮嘱服务生:“帮忙剥壳,谢谢。”   而后是辅菜,他从容不迫地一道道念:“番茄脆菇沙拉、黑松露煎元贝、酥皮鹿肉、糖醋小排、红烧肉、红酒鹅肝。”   喘一口气,点汤:“浓汤手撕豆腐、洪湖莲藕排骨汤。”   最后甜品:“杨枝甘露按人头上。”   至此,终于给了大家发言时间:“各位喝什么?”   一片寂静。   谢青努力不冷场:“有什么比较有特色的吗?”   服务员:“有个……”   陆诚:“哎,你来北京之后和没喝过北冰洋?”   “没有。”   陆诚:“那先拿六听北冰洋吧。”说着跟谢青解释,“北京人的童年记忆,你尝尝看。”   谢青从他格外“严密”的“主持”里领会到了一点东西,他应该是在有意把握主动权。   也对,这桌上六个人分了五方,主动权不先握住,后面就难免出于弱势。   这个猜测在菜品陆续端上后得到了印证。   番茄脆菇沙拉是道很有创意的凉菜,端上来的时候,美酷的版权经理正要跟她搭话:“大大,这篇文打算写多少万字?”   陆诚很温和地送了一颗小番茄到她碟子里:“这个很有特色,你尝尝看。”接着便这样自然而然地接过话茬,“六七十万字吧,出版签的三册。”   谢青闷头吃番茄。   旁边又端上了小龙虾,最先上桌的是麻辣的。   芒光的开始发力:“你这篇文真的好好看,女主什么时候找仙界算账?”   谢青:“女主……”   一只小龙虾被放到了面前,陆诚人畜无害地笑:“剧透了多没意思,追文的乐趣都没了。”   说着又转回头,贴心地问谢青:“要不要搭米饭?”   她点点头,然后专心吃小龙虾。   等菜上齐,桌上气氛渐入佳境。几方人马是竞争对手,自然也是同行,共同话题还是很好找的。   于是大家找了些不疼不痒的话题,比如夸白鹅最近某部大女主古装剧收视能打,再比如聊聊有关部门的最新政策等等。   关于谢青版权的问题,被大家用一种很巧妙的方式穿插其中。   譬如在聊完那部大女主古装剧的时候,白鹅的那位就看了过来:“你这种大女主题材现在是最吃香的,现在年轻人流行两个思维:1平权;2赚钱。这种感情线比较少但主角升级线酸爽的,特别合适!”   说着话锋一转:“所以我们是很看好你这部作品的,肯定好好开发,合作方面各种条件咱们都可以商量着来嘛。”   陆诚笑吟 吟地听着,把上桌比较晚的酥皮鹿肉夹给她一片:“趁热吃,不然酥皮就不酥了。”说完看向白鹅的人,“这个吧,咱们回头找个机会认真谈,餐桌上怎么说得清楚。”   他已经用类似的流程挡了好几次别人扔给她的问题了,这是其中最正经的一个问题,直接谈到了合作层面。   但谢青扫了一眼,诧异地发现对方竟然还挺高兴?   大概是因为他虽然在挡,但同时模模糊糊地给了一个继续往下谈的机会吧。   暧昧不明的态度拿捏得很合适。   陆诚在这一行里,是有两把刷子。   谢青默默地想。   接下来她基本就是以这样的流程吃完了这一整顿饭。   “大大,您看这方面您的心理价位……”   红酒鹅肝。   低头吃鹅肝。   “大大,我们主要是想单独开发网络剧,您看网络剧单项版权的话您……”   红烧肉。   搭着米饭吃。   “大大,您有什么很喜欢的演员吗?我们这边演员资源不错,都好商量。”   陆诚叫来服务生,让在小龙虾的锅里下一份捞面。   油焖虾的汤底搭着捞面味道很好。   谢青这顿饭吃得,很撑。   对比起来,陆诚就吃得很少了。大概只象征性地吃了三两只虾、尝了几口别的菜。   小龙虾剥完壳上桌的时候是留着虾头的,别人都因为盘子里堆满了虾头而换过两次盘,他的一直没换。   最后还得他结账。   不过,饭虽然没怎么吃,工作倒做得很到位。   离开湖小龙后谢青仔细回忆,发现在这场饭局里,他说了诸如长度、大致走向之类的关键信息,也讨论了版权开发方面如何处理能降低成本、如何做能减少操作难度。   但关于细纲、具体价格、合同条款之类,一句都没有在这样容易热血冲脑的应酬氛围下详谈。   也就是说,在这场饭局上,版权方如果对玄幻题材的开发问题存在顾虑,他提供了粗略大纲和操作方式,降低了顾虑;但如果想打听细纲抄梗洗稿,没戏。   想谈论拍摄方面的价格,可以;想借酒桌交情压低版权价格,没戏。   谢青心里产生了一种微妙的佩服。   不同于前阵子策划营销带来的直接震撼,也不同于在诉讼问题上的那种“老奸巨猾”,她觉得刚才在饭局上的陆诚,很有种“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气场。   看起来什么都没做,又把什么都做好了。   无招胜有招。   只不过眼观六路之下,没顾上让自己吃饱。   在饭店门前又寒暄了一阵,大家依依不舍地握手,惺惺相惜地互加微信。   之后陆诚开车送谢青回鲁院,从湖小龙到鲁院要路过一条挺繁华的街,街上有好几个购物中心和写字楼,底商大多是蛋糕房便利店咖啡厅。   街景从窗外循循晃过,谢青想了想,跟陆诚说:“能停一下么?”   陆诚:“怎么了?”   她说:“我去买一下明天的早餐。”   他便开始将车靠边,又道:“我听说鲁院的伙食不错?”   谢青:“是不错,但明天上午没课,想睡懒觉。”   鲁院的早餐是七点半到八点半,起晚了就没了。   他笑一声,将车停稳。她便打开门下去,进了一家蛋糕房。   过了不到五分钟,她就出来了,又钻进隔壁的便利店。   再从便利店出来,他隔得老远就看到她抱了好多吃的。   最下面好像是一盒便当之类的东西,上面摞着酸奶还是果汁,最上面是个纸袋,里面应该是刚才从蛋糕房买的东西。   ……早餐吃这么多吗?   他满脸意趣地望着她,看着她抱着高高一摞东西走过来。   谢青没有回到刚才所坐的后座,拉开了副驾的门。   她坐进去,转头把面包放到了后座上,然后把底下的便当递给他。   “?”陆诚疑惑,“干什么?”   “我看你刚才没怎么吃。”她边说边拆开一次性餐具,也递给他。   “……”陆诚伸手接过筷子,目光落在面前的两荤一素上,好笑地看了半天,咂声嘴,开吃。   但刚才菜品丰盛,就弄一盒便当给他,是不合适的。   他吃着,就听到谢青在旁边自顾自补充:“周末我没课,请你吃饭。法院受理《青珠录》案子的那顿还欠着呢。”   陆诚吃着番茄炒蛋笑了声:“那个不补了,周末我请你。”   谢青:“那怎么行?”   “那个再让你请,就成我蒙你了。”他道。   他当时那样说的时候,是怕法院不受理让她失落。   后来真正提起诉讼了才知道,按我国现行的立案登记制,法院的审查只是形式的。只要起诉理由不太离谱、原被告适格,再有差不多的证据,都能受理。   “我们去吃点辣的?”他衔笑提议,一顿,又说,“我想想哪家餐厅合适,回头发给你。”   想了一路版权方面的事,回到鲁院,谢青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陆诚为什么又要请她吃饭?   但她一回屋,流锦就找了过来,要求她给她补一补一生书的八卦。   “哪有什么八卦。”谢青笑笑,心平气和地把自己的想法及和一生书见面的几次经过说了,这样总结着说完,自己心里也有点怅然,“就这样吧,不想迁就太多。”   “行吧。”流锦啧啧声,“他也够可以的,竟然还跑出去追你了。”   说完,流锦又反过来给谢青补她今天错过的八卦。   流锦说,晚上班里一部分人去附近一家餐厅聚餐,喝了些酒。   回来的时候,有人赶着要回屋码字,被别人调侃:“这么勤奋吗?歇了吧!”   那人摆手:“我这周全渠道,一天好多钱呢!”   黑暗中,门边小长廊下,嗤笑传来:“真特么的庸俗——”   死寂,肃杀。   然后借着几分未散尽的酒劲,有男作者炸了毛:“你他妈来劲是吧!”   谢青听到这儿,打断了流锦一下:“还是中午那位吗?”   “可不就是他呗。”流锦轻笑,“我仔细观察了一下,传统作家里也就一个他、一个那天在门口嘲讽我的爱来事儿。其他前辈都挺好的,今天你走之后还有个阿姨夸你呢。”   谢青点点头:“你继续。”   流锦又继续给她讲:“然后两边就呛起来了。”   “有辱斯文。”   “斯文个屁!妈的,二十一世纪了,你圈整点当代文学还他妈就喜欢往女性生殖器上凑,哪来的脸说自己斯文!”   ——这话地图炮,但并非毫无依据。   传统文学内部有一部分人,似乎陷入了一个怪圈,痴迷于老一辈作家的写法。   深沉、乡土、底层,外加并不美的性|器官,好像这样才能达到足够的思想高度。   可老一辈作家这样写,是因为当时的大环境如是,他们在记录一个时代,这就是他们那个时期的“当代文学”。   现在,二十一世纪,这样的环境或许依旧存在,但已不再具备代表性了。   新一辈的作家再这么写,就有了一种诡异的“复古感”。   真的很诡异。   后来有人在微博上总结了关键词,看起来更诡异了:   “文学家们很喜欢奶|子这个词”,   “提起当代文学就是窑洞、植物、血、穷人、奶|子”,   “提起西藏文学 就是湖、藏民、小孩儿、奶|子”。   “看严肃文学就是花样看奶|子”,   “体验真的很不好”。1   你以为写这些的人年纪都很大吗?   不!   转发里有人做出补充吐槽:“我们学校文学院,个个九零后,个个城镇户口。院刊望过去还是一堆乡下奶|子,服了。泪眼婆娑乳|房干瘪的老母亲、天真魅惑乳|房丰挺的打工妹。2”   这条微博大概在网络文学圈里也有很多人看到了,现下借着酒劲,就拿这个骂起来:“就你们那个搞法!没有我们你自己也能玩完!”   “还有脸嫌我们俗!”   “你嫌我们俗,我们还没嫌你穷呢!”   ……   然后就打起来了。   万幸大家都是每天和文字打交道的人,缺乏运动,身体素质都不怎么地,周围又有人七手八脚地拉架,没打出大问题。   现在大概一个在止鼻血,一个在敷眼睛。   “……”谢青听完无语了半晌,“真没必要。”   流锦:“先撩者贱!”   “是。”她点头,“但你看,那人在传统作家那边也是个奇葩。那就不是个正常人,跟他叫什么劲。”   流锦白眼:“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呗。”   大家平常受的挤兑太多了。   每个人都知道不停开嘲讽的始终只是一个小数人,但不忿还是会积攒。   谢青没再说什么,流锦聊完八卦就爽了,回屋码字。   谢青这才顾上拿起手机,跟陆诚聊吃饭的问题。   划开屏幕一看,陆诚已经挑好餐厅,发了过来。   「刺青」:不对,陆总,就算我不用请你,为什么你又请我?   这条消息陆诚洗完澡出来才看见,仰在似笑非笑地盯着屏幕斟酌了会儿,回复:“吃饭总得有人付钱。”   「刺青」:没什么事就不吃了呗……   「陆诚」:想吃辣。   「刺青」:那我们a!   刚要回复,一个电话恰好拨进来。   屏幕上显示的一串号码陆诚没存过,但因为最近这个号常打进来,他一眼看出了是谁。   眉头微蹙,烦乱挂断。平复了一会儿,他才又回复。   「陆诚」:麻烦。   「陆诚」:下次你付。   「刺青」:好吧,也行。   电话又打进来,陆诚再度挂断。   继续跟她发微信。   「陆诚」:对了,你哪天没课,再来趟公司,白鹅着急面谈,挺有诚意。不赶紧安排的话,可能又要去鲁院堵你。   「刺青」:周六一起吃饭呗?   「陆诚」:想吃辣。   谢青嗤地笑出声。   好吧,如果对方不太能吃辣,他们就又吃不痛快了。   看看课表,她回他:“那后天下午?”   「陆诚」:行,我定好具体时间告诉你。   她发了个举手说ok的动画表情。   陆诚嘴角挂起笑意,看了会儿这个表情,又看看背景上她的背影照片。   她现在对他印象应该还不错吧?   应该还不错,不然这样的约饭她不会愿意来的。   他还以麻烦为由拒绝了aa,改成轮流付账。   也就是说之后还可以再约一次。   他不自觉地笑出声,旋即又噤住,明明四周无人,却有种心虚的窘迫。   电话又打进来,他脸上的笑容顿时消逝。   沉默片刻,终于接起:“喂。”   “喂,小诚啊——”那边的男声令人厌恶,又的确热情。   陆诚闭上眼,一下下揉着额头:“别打我电话了,不可能。”   “唉,我们已经到北京了。都是一家人,你看你……”   陆诚挂断了电话。   点开通讯录,他翻出楚文婷的号码,手指在上面悬了很久,没有拨出去;   又换到赵明轩的,最后同样没有拨出去。   隔日下午三点,谢青按时到了诚书文化。   陆诚罕见地等在了写字楼门口,边和她一起进去,边问:“这几天他们找你聊过天么?”   谢青:“聊过几句。”   那天一起吃饭的几家都聊过,主要内容无一不是夸她文写的好。   然后就旁敲侧击地想私下跟她先谈一下版权问题。   谢青的回复也很统一,他们夸她,她就听着,听完说谢谢。   要谈版权,她就告诉他们:“这个您跟诚书文化联系吧。”   告诉陆诚,陆诚一哂:“还挺上道。”   走进电梯,他又告诉她:“一会儿在价格问题上,不管他们说什么你都不用管,这个我们来谈。”   “好。”谢青点点头,略沉思,又问,“陆总的心理价位是多少?”   “他们要影视全版权。”陆诚一顿,“报的是两千,但他们肯定会砍一些。”   这个价位后面显然都省去了一个“万”字。   谢青倒抽气,犹豫了一下:“这么高?”   陆诚挑着眉头,淡淡地侧首看过来。   凝视了她几秒,给出一句:“稳住,大大。”   谢青:“……”   陆诚轻声啧嘴:“要不是项目太大,真想拿下来自己做。”   顿顿声又说:“不过你先赚笔钱也好。”   他说着,很有点心塞。他本来想不急不缓地把这件事办好,等到一切都差不多了再告诉她,给她个惊喜。   没想到对方风风火火地杀去了鲁院,惊喜就这么给不成了。   “叮——”电梯门打开,他做了个请的手势,谢青先出了门。   白鹅派来的版权经理并不是先前一起吃饭的那位,他们走进会议室的时候,她正在打电话,两个助理在跟魏萍吴敏聊些无关痛痒的问题。   看陆诚和谢青进来,大家互相握手,又各自坐回去。   又过了有大概五分钟,版权经理接完了电话,赔着笑折过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们老大临时来电话。”   陆诚颔颔首:“没事。”   版权经理坐定,吁一口气,开门见山:“今天既然是正式谈这个事情,我有话就直说了。这个项目我们白鹅确实是很看重,电影、电视剧都是想开发的,游戏和动漫也在考虑。”   陆诚没吭声,端起杯子喝咖啡。   两秒不到,果然有转折:“就是这个价格上吧……”对方摊一摊手,“陆总您看,咱们也不是头一次合作,能不能报一个实在点的价格?”   陆诚微笑:“咱们不是头一次合作,所以我报的价格本来也不虚。”   “这都快赶上一生书的价格了。”对方笑叹,“当然——我不是说这个作品不如一生书的作品,实体书销量咱都看见了。但一生书确实是一线大神,还有神格的加持呢,对吧?”   好听的不好听的都让她说了。   陆诚未予置评,问:“那你们觉得多少钱合适?”   对方稳稳道:“八百万,影视游戏动漫打包给我们吧。”   谢青魏萍吴敏微微一怔,侧眸去看陆诚的神色。   陆诚眼眸微眯。   先前的电话里,他们不是这样的态度。   出了什么变数?   第32章   两个人对视着, 含着各不相同的笑意。   片刻, 陆诚轻笑:“如果这样,我没法继续跟您谈了。”   “陆总。”对方依旧很稳,“我们清楚诚书文化和这部作品的实力, 但是您也知道,芒光出品的剧很多,改编自网络小说的也不少,我们对于这一块的市场,也是有不少了解的。”   潜在的意思是, 我们觉得这部作品就值这么多钱。   陆诚觉得不对劲,沉吟片刻:“那我们就先谈到这儿吧。”   对方似乎有挽留的意思:“陆总……”   “差价太大,这样谈下去没有意义。”陆诚说着站起身,对方沉了沉,没有再说什么,和谢青握了手,表示了不能合作的遗憾。   吴敏去送对方离开, 谢青跟着陆诚也走出会议室。   她心里很奇怪——这是谈影视的方式吗?一帮人大费周章地专门聚到一起, 然后谈上不到五分钟,就说再见?   她以为会这样面谈,是因为一切都已差不多定下了。   走进陆诚的办公室,谢青开口:“陆总。”   “坐。”陆诚随口道, 两个人坐下, 他又说, “有什么要问?”   “我不太懂。”谢青道。   陆诚沉思了一下:“我也没太懂。”   谢青:“先前你报两千万的时候……”   “他们说可以谈。”他道。   谢青继续说:“可能是太高了?”   陆诚蹙眉, 摇了摇头。   这样的反应,通常意味着这个价格确实高于对方的心理价位,但并没有高到离谱。   谢青斟酌了会儿:“要不……低点也行?”   陆诚眼底微震,看向她:“这么快就动摇了?”   “……没有。”谢青怔怔。   她就是觉得差价这么大真的没法谈,而且,对方报这个价格,总归也得有一些有道理的考虑。   陆诚轻轻地舒了口气:“我开车送你回去。这件事,我们等等再看。”   谢青站起身:“不用,我自己叫车吧。”   他不由分说地先一步往外走去:“走吧。”   这一路,陆诚分外沉默。谢青由此感觉到,这件事真的很奇怪。   之后,越来越奇怪。   那天一起吃饭的公司一共有四家,都是业界有名的大佬,在饭局上都相当热情。   但之后,除了白鹅这样来了一出砍价以外,其余三家都莫名其妙地没了下文。   谢青在鲁院进修,又要写连载,没有多找陆诚追问这件事,但心里存下了这个想不出的疑惑。   星期五晚上,有个陌生人加了她的微信,昵称叫莲小仙。   验证消息是:您好,想聊一下《诉风月》的影视。   她是因为这个验证消息才通过的申请,对方是个画风很网络化的妹子,交流起来给人的感觉很轻松。   短暂的寒暄之后,莲小仙问她:“大大,你现在是不是在跟白鹅谈影视?”   谢青浅怔,没有隐瞒:“是,你怎么知道的?”   “毕竟在业内嘛,打听消息容易。”莲小仙道,“其实我不是想买你的版权,我们小公司买不起233333。不过我自己特别喜欢这本书,所以想把自己知道的情况跟大大说一下。”   谢青说了声谢谢。   「莲小仙」:大大我跟你说,现在是这样,业界都在传,说破晓阳光那边马上要开发一部剧,策划都做好了,和《诉风月》题材差不多。   「玉色青青」:……?什么意思?抄袭吗?   「莲小仙」:不不不,那倒不是,大大想偏了。   「莲小仙」:就是本身古装电视剧播出就有份额限制嘛,不可能部部都上。这种情况下如果两部同类剧再撞,后出来的那部的处境就会很尴尬。卫视份额不够了就不会买,有份额大概也不会想买两个同类地轮着播。   「莲小仙」:不上卫视的话一般就得网播,逼格一下就弱了。   「莲小仙」:破晓阳光的剧一直口碑挺好的,别的公司很难打过。这回他们又在时间上占了优势,《诉风月》可能会很悬……   什么“份额限制”“上卫视”“网播”,谢青对这里面的门道不太懂,正努力理解着,对方又砸了一条过来。   「莲小仙」:所以大大要是和白鹅谈得还比较顺,能赶紧卖就赶紧卖。不然破晓阳光那边一官宣,别家肯定一时半会儿就不会买了。一是避免撞档,二是也正好观望一下破晓那边的收视率。这么一拖,以后还能不能卖掉很不好说……   谢青怔了怔,想到了另外三家突然都没了下文的事。   「莲小仙」:基本就是这么回事,大大自己考虑一下……反正别亏了就行。影视市场现在机会来得快走得也快,能抓住就抓住比较好。   「莲小仙」:大大要是觉得纠结,想跟白鹅面谈,我可能也能帮大大联系一下?我这边有朋友在白鹅负责影视项目洽谈,我可以试试看。   谢青半晌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她,就先回了句:“谢谢,我先想一下。”   「莲小仙」:总之祝大家一切顺利啦!   配了个笑脸的表情。   谢青脑子有点乱了,如果这个合同签成,按照陆诚的报价算,到手能有一千多万。按照白鹅给出的价格算,也能有好几百万。   她做不到随随便便说不在意这笔钱。现下有人来告诉她说如果不卖可能就卖不掉了,她真的有点慌。   诚然如果没有这笔钱,按照她现在的状态,她也能生活得很好。但如果有这笔钱,很多事都能更不一样。   她可以给爷爷奶奶买一套更舒适的房子,让他们住到长沙去。这笔钱姑姑姑父努力攒了很久了,但他们自己也还在还贷,攒起来很难。   而且,她还能结余很多。存起来,慢慢攒着,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她就能把这笔钱拿出来帮其他需要帮助的作者。   谢青深呼吸。   不知不觉,深呼吸了好几次。   她想立刻给陆诚打电话说一下这件事,冒出这个念头的瞬间,眼前又晃过他似笑非笑的神情。   他跟她说:“稳住,大大。”有点邪劲。   很多时候,她都觉得他眉梢眼底有点邪劲,一种奇特的、能让人安心的邪劲。   她最终把这种不安的情绪压制了下来,第二天是周六,谢青白天写稿,晚上去和陆诚“吃辣”。   四点半,陆诚把车停在了鲁院门口。   他挑的地方离鲁院不太远,是家烧烤店,店面不大,但评价很不错。   谢青虽在大众点评上已经看过店内环境,但在坐下来后,她还是有种违和感。   注意到她东张西望,正在菜单上打钩写数字的陆诚分神问了她一句:“怎么了?”   她笑一声:“陆总西装革履来吃烧烤。”   他也笑一声:“白天在公司,没回去换衣服。”   谢青扯了下嘴角,又说:“我以为陆总不会来这种店。”   “?”他抬头看她,“为什么?”   她耸了下肩。   怎么说呢?   大概是因为他本身长得太好看了,又事业有成,她从一开始就给他贴了个精英标签。   “我觉得陆总没什么烟火气。”她说了这样一句评价。   他一下子皱起眉,很是不满:“你才没烟火气。”   谢青:“……”怎么有种小孩子抬杠的错觉。   他接着嗤笑:“一本爆红的才气大神,美女作家,你们这种设定最没有烟火气了。”顿了顿,又点评自己,“我多接地气,读完本,读研;读完研,找工作,朴实无华的流程。”   说完一睃她,又低眼继续看菜单:“朴实无华地撸串。”   谢青:“……”   他手里的圆珠笔在桌上敲了两下:“你爱吃什么?”   谢青:“我要个朴实无华的烤翅。”   “哧——”陆诚失笑,却说,“不,我给你点个变态辣的鸡翅。”   谢青瞪了他一下,但没有拒绝。所谓变态辣的鸡翅她在北京吃过两三回了,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店里很多卖得快的东西都是提前烤上的,菜品很快开始上桌。可能因为小馆子气氛轻松,陆诚今天变得莫名幼稚,开始点着桌上的菜玩梗:“朴实无华的五花肉、朴实无华的掌中宝、朴实无华的馒头片……”   谢青被他无聊到,无言以对,拿起所谓的变态辣鸡翅,一口啃下去。   这种变态辣的鸡翅都会把卖相搞得很吓人,外面恨不得裹三层辣椒粉。但其实吃起来,就那么回事。   ——在谢青咬下去的时候,她是这么想的。   几秒之后,味觉系统做出了反应。   小针扎一般的刺痛感在舌头上迅速蔓延,牵扯得心跳加速。谢青清楚地感觉到头皮发麻,一股冷汗从背后沁出,虽然没有镜子,但她想自己的脸一定白了。   ……也可能红了。   ……   她努力地忍了一下。   “咚。”没忍住捶了下桌子。   陆诚霍然抬头,短暂地怔忪,迅速拉开一罐北冰洋塞给她。   差不多同一瞬间,她把那口鸡肉硬吞下去。   然后行云流水般……一口气灌了半罐北冰洋。   “这么辣吗?!”陆诚满面震惊,谢青捂着嘴,舌头不听使唤:“不幸你藏藏看——”   陆诚好奇,扭头想再叫一串,心念微动,又转回来。   他伸手拿起她撂在盘子里的这串。   一串上是两个翅中,她只在第一个的边缘处咬了一口。   他把串杵在碟子里,用筷子把第一个褪下来,去吃第二个。   神情从容不迫,看起来理所当然,只稍稍忐忑地略微扫了她一眼。   她的注意力全在辣劲儿和他要体验辣劲儿上,没有在意这两个人分串的细节。   更不会想到他在“没安好心”地一点一点接近她。   事实证明谢青比陆诚更能吃辣。   她灌了半听北冰洋后就缓了过来,陆诚灌了一听半。   之后他又自己缓了半天,薄唇紧抿成一条线,盯着墙壁,努力不让自己失态。   谢青想笑,忍住,认真道:“也没有这么辣吧?”   “……”他斜眼,凌凌地睃来,“那你再吃一口?”   谢青摆手:“不了不了。”   正好有店员路过,看见盘子里的鸡翅,不厚道地起哄:“两位,我们这个变态辣鸡翅能吃完三个的话,全桌面单。”   两个人一起摆手:“不了不了。”   一愣,又不约而同地笑出声。   谢青被那一口鸡翅辣得脑子犯糊,直至吃完都没想起还有正事要跟陆诚说。好在在他开车送她回去时她想了起来,言简意赅地跟他说:“对了陆总,昨天有个人加我微信,说很喜欢《诉风月》这个文,然后跟我说了些她打听到的内幕。”一顿声,续道,“她说什么破晓阳光正要做类似题材……所以现在各家都在观望,如果不赶紧把版权签了,可能就签不出去了。”   “?”陆诚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把车拐到路边,踩下刹车。   扭过头,他眉心深锁:“怎么回事?”   谢青低头翻了翻,直接把自己和莲小仙的聊天框点了开来,递给他。   陆诚狐疑地接过,边看边听到她又说:“陆总,我觉得……”   “能不能不叫陆总?”他眼也不抬地翻着聊天记录,“大周六的,被人叫陆总我总觉得自己在加班。”   谢青:“……”   安寂两秒,她再度发声:“陆总,要不然……”   “咝——”他不满地吸气,再度锁着眉头回过脸。   她真诚地睇了眼他手里的她的手机:“你本来就在加班。”   陆诚:“……”   她终于得以把话说完了:“陆总,要不然就先签了?白鹅那个价位虽然比你心理预期差很多,但也还不错吧。”   陆诚沉吟未语。   八百万,是不错,大多数作者达不到这个价位。   但他还是觉得不对劲,不止是因为差价大。   反手递回手机,他说:“你把聊天记录截图发给我。”   “好。”谢青点头,他想想,又说:“把这个人的微信信息页也发我。”   谢青:“我直接把名片推给你?”   陆诚:“不用,截图就行。”   他不打算加这个人的好友,只想找人打听打听,这人到底是谁。   按她自己的描述,是个小公司的人。   一个小公司的人,准确地知道破晓阳光尚未公开的影视信息,同时还准确地知道白鹅在跟她谈版权的事?   这个圈子是不大,但这还是蹊跷。   一连串地截图发过去,陆诚的手机叮铃铃地接连响了好多声。他拿出来,点开最后那章信息页看了看,转发给吴敏。   「陆诚」:想办法打听一下这个人是谁,谢谢。   「陆诚」:别说是诚书文化在问,找个别的理由。   吴敏很快回复:“好的,收到。”   吴敏在影视圈混了很多年,人脉很广,陆诚回国后花重金请她来诚书文化就是看重这点。   他本来想让她担任个更重要的职位,然而吴敏兴致缺缺:“那我不如自己开公司。我给你当秘书吧,每年除了法定节假日外再给我一个月带薪假。放心我肯定拆着休,不会连休一个月的。”   陆诚接受了,后来类似这样的事情都是靠吴敏打听。   陆诚静静神,舒一口气:“这个莲小仙,你先不要理她,我这边有结果了会及时告诉你。”   谢青怔了怔:“可如果她说的情况是真的……”   他转头看向她,她下意识地噎声,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他道:“我不能保证自己每一次的判断都是对的,但是作为你的代理方,我希望你给我足够的信任。”   语气罕见的严肃,谢青微愣:“我当然信任你……”   “我至少不会骗你。”陆诚垂下眼眸,接着转回去,解释的 口吻变得漫不经心,“代理方只要不吃回扣,和作者的利益就是相同的。你赚钱我才赚钱,我不会骗你。”   谢青滞了滞,点点头。   这阵子在鲁院她也听了些八卦。如果代理方无良那另说,但如果代理方没有问题,作者不信任和自己利益相同的代理方,却轻易相信其他人的话,是很要命的。   而且,这其实也不符合基本逻辑——如果有白纸黑字作为契约的代理都不可信,其他萍水相逢的人为什么可信?   可人都是感性生物,作者这个群体更是。有的时候就是很莫名地就失去了理智,觉得外人说的话更可信。   谢青抿一抿唇:“你看着谈吧。”   从车前的后视镜里,她看到他颔了颔首。   她又说:“签不出去也没关系。钱是不少,但我没有这个钱也能活。”   后视镜里,她看到他的眼眸骤然划过来,两个人的视线在镜中相触。   他哑音失笑:“也不用这么极端……”   她摇摇头:“不是极端。我选择信任你,也得对相应的不太好的结果有准备,对吧?”   就像他说的,他无法保证自己的每次判断都是正确的。   那如果他出错了呢?比如这次,如果他的判断出错,影视版权就有砸在手里的可能,数额又不小,如果她不做好接受这个最坏结果的准备,难道到时候跟他翻脸?   在选择信任的同时,也应该允许对方出现失误。   忽而一声低笑,她的目光定在后视镜上,看到他自顾自地笑着。   “怎么了?”她问。   他从镜子里睃着她:“你有没有考虑过写刑侦小说?”   “?”谢青纳闷,“没有,为什么问这个?”   “过于理智。”他含着笑调侃,“就没有什么事能让你情绪失控吗?”   就连他拿和绮文签出版的事诚心卖关子逗她时,她都只是失控了短短一瞬,转瞬间就冷静下来,从容地问他是不是在故意气人。   可在她的笔下,人物感情又总是细腻且极具张力。冲动的、不羁的、愤世嫉俗的人物,在她笔下都有。   他有时在家里听着音乐看她写的故事,脑子里会鬼使神差地好奇起来,好奇她为什么写出的故事是这样,自己为人处世又是那样。   后视镜里,谢青静静地挪开眼睛。   开车送谢青回鲁院后,陆诚就回了家。   临近天黑时,吴敏的电话打了进来:“喂,陆总,我查到那个人是谁了。”   陆诚没来得及问,她自顾自地笑了声,又说:“您猜是怎么查到的?绕了好大一个圈,最后是魏总告诉的我。”   陆诚不由蹙眉:“魏萍?怎么回事?”   “魏总早年不是在电视台么,当时就跟这个莲小仙接触过。”吴敏顿声,“这个莲小仙那会儿在网文平台当版权经理,借职务之便获得了不少人脉资源,后来被网文站开了,因为她在职期间用平台资源给自己接私活。”   陆诚嗯了声:“然后呢?”   “魏总跟她接触是因为她们台当时想买个小说版权做自制剧,价格一直没谈拢。这个人不知道从哪儿听到的消息,主动联系的他们,说能帮着压价。”   陆诚:“压价?”   “对,然后按比例拿提成那种,比如每砍10万给她1万?这样买方能省不少钱,她也赚不少钱,两头都合适。”   只有作者不合适。   但作者不知情啊。   陆诚沉叹:“掮客?”   “对,就是掮客。”吴敏在电话里啧了声,“不过这个人挺有本事的,特别能跟作者套近乎哄作者开心。用魏总的话说,莲小仙明明比她小,可聊起天来就愣能给她个知心大姐姐的感觉,亏得她当时是甲方,如果她是作者,八成不知不觉就要着道。”   这个陆诚感受到了。在谢青发来的聊天记录里,莲小仙俨然一个无私的单纯读者。   吴敏接着问:“您为什么让我打听她?是有什么事吗?”   陆诚简短道:“她接触上谢青了。”   “啊?!”吴敏轻叫,“那篱大……”话声稍停,语气变得有些担心,“魏总说这人特别能挑拨作者和代理的关系。她说她们台那个项目后来能拿下,就是因为这个人忽悠得作者不信代理方了,一口气砍下去二百多万。”   这是掮客们的基本素质了,陆诚对此倒不意外,笑了笑:“篱大还是信任我们的。”   吴敏松了口气。   “不过我还是觉得奇怪。”他顿了顿,“如果是白鹅找的她,她知道白鹅在谈这个项目倒很正常,但破晓阳光是怎么回事?”   敢指名道姓地说是哪家公司在筹备类似的项目,那就不一定完全是假的。   “而且另外几家为什么就没下文了?”他又说。   总没可能是白鹅要求大家一起晾着诚书文化,大家就都乖乖听话。他们可是竞争对手,白鹅按兵不动,正应该是其他几家往上杀的时候。   “有道理……”吴敏略作沉吟,“这方面我再打听打听。”   “好,谢谢。”陆诚点点头,又说,“如果破晓那边的事是真的,就按白鹅的要求准备八百万的合同吧。”   “行……”吴敏不太甘心,但也只好答应。   鲁迅文学院,谢青一天天过得还挺开心的。   不得不说,鲁院真的很有校园氛围,住宿方面又比普通学校要好,一人一间,都有空调和独立卫浴。   房间面积倒不算很大,里面一张单人床、一张写字台、一个衣柜。谢青没事的时候喜欢仰面躺在床上想剧情,傍晚时夏风常常像一个小精灵一样,从半开的窗户溜进来,令窗帘撩起一阵,然后就不知它溜到哪里去了。   她偶尔也会走神,会好奇这张床上还躺过哪位大作家。因为这是鲁院的老校区,很多知名的作家都曾来过这里,如果查询历届学员的名单,会看到许多耳熟能详的大作家的名字赫然在列。   不知是不是老房子集结了太多名家的灵气,在鲁院的这些日子,谢青写稿写得格外的顺。   临近培训结束的时候,《诉风月》第二册提前完稿,诚书文化和绮文出版的编辑都喜出望外。   唯一让她心情比较复杂的是,这大半个月里,影视版权的事没了下文。   ——莲小仙关心过这件事,除此之外,没有过其他进展。   当中有好几次她都想问一问陆诚,斟酌之后又都作罢。   她选择相信他,就该相信他现在正为此努力,该相信如果有了反馈,他会及时告诉她。   这是她选择信任之后应该承担的,至少应该暂时承担。如果后续发现有其他问题,她要收回这份信任,那再另说。   九月初,树叶初黄时,培训结束。结业的前一晚大家一起出去聚餐,很惊讶地发现男作者们在这种时候景比女作者感性,喝着喝着就抱头痛哭起来。   校园生活的结束,好像总能神奇地激发人心里的柔软。   第二天上午有一个简单的结业仪式,发了结业证书,仪式之后大家又出去搓了一顿,就可以各自回家了。   陆诚开车来接谢青,谢青和几个女作者一起出门,有人随口开玩笑:“咦男朋友吗?”   “不是。”谢青一哂,“诚书文化的**oss。”   要真是男朋友,大家也就不当回事了,她这个答案反倒引得作者们都张望了一眼。陆诚正好下车要帮她把箱子放进后备箱,谢青边走向他边听到后面有尽量压低的惊呼:“哎嘛……诚书文化的**oss这么帅的吗!”   先前和陆诚合作过的流锦过来跟他打招呼,陆诚客气说:“流锦大大,一起去吃个饭?”   “我们刚吃过。”流锦笑道,“我叫了车,先走了哈,青青拜拜。”   “回见。”谢青跟她挥挥手,流锦便去了不远处等车。陆诚帮她把箱子撂进后备箱,盖上后盖,蓦地看见她低头一副摒笑的神情。   “怎么了?”他问。   谢青摇头:“没事。”   “我都看见了。”他不满地蹙眉,“别卖关子。”   谢青转头拉开车门,钻进车里,他挑挑眉,坐到驾驶位,盯着后视镜继续追问:“快说。”   她低眼笑着:“你有没有觉得刚才流锦过来跟你打招呼的经过有种即时感?”   “?”陆诚不解,“什么即时感?”   她的笑眼投进后视镜里:“中小学门口,家长接孩子遇到孩子同学的即时感。”   “……”陆诚板脸,“你出去。”   她伏在他靠背后面笑起来,这个角度,陆诚从后视镜里看不到她了。   但他能感觉到椅子在颤,伴随着女孩子的嬉笑声,触动他的心弦。   这天是周五,他把她送到住处后就回诚书文化上班去了。   最近这些日子,他都在忙《诉风月》影视版权的事情,时间越长越觉得白鹅那边的做法古怪。   他想往高抬价,白鹅不松口,而且态度不慌不忙。但他如果说不谈了,白鹅又会展现出一定的热情,诚恳表示他们真的想继续这个项目,希望能再继续谈。   几个回合之后,陆诚有了种被白鹅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这种感觉在谈判过程中出现,令人无比烦躁。   第二天是星期六,谢青睡了个懒觉,起床之后从赛百味叫了三明治吃,写了一下午的稿,傍晚时打算出门逛个街。   换季,该买新衣服了。她还打算买点化妆品,之前年会的时候她就发现自己化上妆能好看不少,但又不会化。在鲁院的这阵子,流锦简单地教了教她,她现在会了个基础。   在换鞋的时候,门铃被按响了。   “稍等——”谢青扬音,穿好鞋赶去开门。   她原本以为是快递,在猫眼处看了眼,却看见外面是个个子高高的男生,身形清瘦,背着背包,有种学生特有的气质。   谢青隔着门问:“有什么事吗?”   对方的声音有点局促:“请问您是陆诚的朋友吗?”   谢青愣了愣,点头:“我认识陆诚,怎么了?”   外面说:“我叫楚诵,是他弟弟。”接着就问,“我能在您这儿坐会儿吗?”   谢青一时迟疑,外面又道:“我不是坏人,可以先把证件给您看,身份证、学生证……哦,还有和陆诚的合影。”   想了想,她打开了门:“请进吧。”   楚诵松气,笑着道了声谢,就大步流星地进了屋。谢青心存警惕,暂时没关门,立在门边看着他。   他坐到沙发上,从书包里掏出钱包:“身份证、学生证,照片您稍等,我找一下。”接着开始翻手机。   谢青打量着他,问:“你有什么事吗?”   “我被人尾随了。”他扯了下嘴角,“我本来想去找我哥,可他手机一直没人接。他要是在家休息接电话可快了,这说明家里没人。公司吧,他又不乐意我去。”   他翻到了照片,走到谢青面前给她看手机。   照片是张自拍,眼前的少年一脸笑容,而陆诚面无表情。   谢青笑了下,关上门,打开冰箱拿了盒椰汁给他喝。   “谢谢啊。”楚诵为了甩开跟他的人,一路暴走,渴得不行,拿起椰汁就喝起来。   谢青问他:“什么人跟你?你报警没?”   “报了。”楚诵松开吸管,“昨天就报了,但我不知道那人是谁,警|察也就做个笔录。今天出校门发现又有人跟,我想了想,赶紧溜吧。”   “……”谢青不由脑补起了一些恶性案件。   比如绑架,再比如一些……嗯……性方面的变态案子。   不是她爱乱想,是楚诵和陆诚似的长得都很好看,又是个年轻的学生。   谢青拿起手机:“我给你哥打电话。”   楚诵:“哎没人接,我打好多遍了。”   她还是拨了出去,响了两声,那边接起来:“谢青?”   谢青:“陆总。”   楚诵眼睛都瞪直了:“……靠。”   她问他:“你是在加班么?”   陆诚:“对,开会呢,什么事?”   “你是不是有个弟弟叫……”她扫了眼桌上的学生证,“楚诵?”   “是。”他的声音滞了一下,“怎么了?”   “他在我这儿呢,说被尾随了。”她言简意赅地说清楚,又告诉他,“你先忙,我带他出门,一会儿sk见?”   陆诚好似想多问问怎么回事,又因为在开会而止住了,只说:“行,那一会儿见。”   谢青挂断电话,楚诵正小声嘟囔:“可真是我亲哥……”说完问她,“干嘛出门?在这儿等他不就行了?”   谢青语重心长:“谁知道跟着你的人有多变态?万一找上来怎么办?我可是自己一个人住。”   还是出去比较踏实,sk又是比较高端的购物商场,不止人多,保安应该也给力。   诚书文化,陆诚挂掉电话,抬头问吴敏:“也就是说,这件事基本确定了?”   “七八成吧。”吴敏道,“找了几个和破晓有合作的朋友打听,结果都差不多,应该问题不大。”   陆诚冷笑。   掮客很有本事。   破晓阳光要做类似题材的消息,她不止放给了谢青,也想方设法透给了另外几家影视公司。考虑到破晓一直以来的影响力和玄幻题材的高额投资,大家自然而然选择了止步观望,所以突然之间,原本热情的几个合作方都没了下文。   她透出的消息也并不是假的,破晓阳光确实在筹划这样一部剧,而且很看重这个项目,已经找好了资深编剧来筹备剧本,演员也已在挑选中,大部分都是口碑很好的演技派。   后来,吴敏想办法打听到了具体的项目细节,才发现剧情脉络与谢青的《诉风月》如出一辙,人物设定也完全一样。   是抄袭?不,如果是抄袭,再怎么样也不能胆子大到连人名都不改。   破晓阳光想做的那部玄幻剧,就是《诉风月》。   白鹅告诉他们在谈版权,并且承诺一定会拿下,所以他们在安心筹备。   而白鹅转头找到掮客,让她想方设法压低价格并且逼退竞争对手,这样他们既能对这个版权志在必得,又可以省下不少钱。   2000万压到800万,掮客大概少说也是有几十万可以赚的。   自始至终,都不存在另一部剧在抢占市场和播出份额。   第33章   谢青叫了辆车, 带楚诵一起下楼, 跟他说:“我请客,你想吃什么?”   “不用不用。”楚诵连连摆手,“那太麻烦您了, 我找个地方等我哥就行。”   “我也得吃啊。”谢青笑说,“再说我还欠你哥一顿饭。”   上回去吃串是陆诚请的客,他说下回让谢青付钱,但谁知道什么时候才有空“下回”。   楚诵在陌生人面前有点腼腆,想了想, 说:“都行……您挑吧,我不挑食。”   这最难办了。   这个念头在脑中一划,谢青转而想到陆诚吐槽她的话:“你跟朋友一起吃饭,没挨过揍么?”   自顾自笑了声,走出电梯,两人走出楼门。   车已经到路边了,谢青低头看着a上的地图找方向, 还没走到, 旁边的楚诵大吼:“你过来!你他妈过来!”   谢青感觉耳朵差点被震聋,揉了一下,扭头看楚诵。   少年火气正盛,遥指不远处怒喝着。   她又朝他所指的方向看去, 看到有个人影一闪身, 躲去了健身器材间的小雕像后。   谢青皱了下眉:“是跟着你的那个人?”   “对。”楚诵忿忿点头。   谢青:“没认错?”   “没认错!我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但衣服没看错。”   他被跟了好几天了, 这人一直没换过衣服,虽然躲躲闪闪他也不常能看到,但还是记住了。   谢青环顾四周。   傍晚的朝外大街很热闹,这个时间,各大写字楼都正有下班的白领往外走,加班的很多也会出来吃顿饭。街道上熙熙攘攘的,前面的小路口因为有停车场的缘故还有点堵车。   然后她又看了眼接对面流动治安亭,窗户里能看到人影。   最后,她又斟酌了一遍对方的“人设”。   跟了楚诵几天了,但没干什么,多半不是穷凶极恶之徒。或者,至少没有冲动行事的打算,想等到最合适的时机再下手。   鼓起勇气,谢青大步流星地向雕像走去。   “哎……”楚诵纠结了一下称呼,发现自己并不知道她叫什么,只好喊,“姐姐!”同时急赶上去。   或许是她气势太足的缘故,楚诵一边胆战心惊,一边又愣没想起拦她,只跟在她后面往前走。   对方也没想到她会过来,滞在原地。   谢青绕过雕像,停住脚。   她看清了对方,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破旧的衬衫和短裤,胡子拉碴的。   对方也打量她,半晌,外强中干地开口:“你干什么啊……”   “你干什么?”她插着口袋反问,脖子略一扭,“跟着他干什么?找事是吧?”   楚诵战战兢兢:“姐……姐!”   这个称呼令对方眯起眼睛,又打量她两眼:“‘姐’?你是楚诗?”   楚诵懵逼:“不是!”   谢青仍平平静静地看着对方:“他就是管我叫姐而已,你到底谁啊你!”   她平常说话不是这个口气,这会儿多了很多江湖痞气。   写作经验告诉她,此时此刻她需要这种气势。   “我、我找陆诚!”对方赔笑,露出两行大黄牙,“那是我大侄子!”   大侄子?   谢青皱起眉。   “是这么着……”他咳了声,“我吧,我知道他在这楼里有套房,但我进不去。所以我就跟着我二侄子,想让他带我进去。”   楚诵咆哮:“谁他妈是你二侄子!”   对方自顾自地继续说:“没想到保安挺严,我说认识他,还是把我给挡下了。”   这幢楼的确门禁很严,大概是这一带最安全的商住两用楼了。凭他这身打扮,保安也不可能让进。   但谢青现在的关注点不在这上面。   大侄子?二侄子?   一个姓陆一个姓楚,刚才楚诵做自我介绍的时候,她就默认他们两个是表兄弟了。但现在再算上这样一层关系,似乎至少也得是堂兄弟才能说得通。   你们家到底怎么论的辈分。   略微摇了下头,她又绷起脸:“告诉你,不许跟了,再跟咱就附近派出所见。北京现在正有会在开,闹事信不信先拘你十五天?”   对方被吓得缩了一下:“别别别——”   她不做理会,一拉楚诵:“走。”   风风火火地直接上车,谢青跟司机师傅说了句“抱歉久等”,便开始给陆诚发消息。   “跟你弟的人在楼下呢,自称是你们的叔伯辈?但你弟不认识他。”   “他说本来是想进楼去你家找你,没想到保安不让进。”   第二条发出去,她忽而一愣。   怔了怔,扭头问楚诵:“我住的那套房,是你哥的?”   “对啊……”楚诵点头,“不然呢?”   谢青黛眉骤起,低头想问问陆诚这件事,又不知怎么说。   最后只又发了一条:“我带楚诵去sk的隐泉日料等你。”   会议室中,弄清局势,前路豁然开朗。之前是白 鹅牵着他走,现在轮到他牵着白鹅了。   白鹅利用他们怕影视版权砸在手里的心态压价,现在,他倒要看看白鹅敢不敢真为了一千二百万的差价不买。   破晓阳光已经在做筹备了,钱大概已经花了些。就算还没花钱,请资深编剧、物色演员的过程,多多少少也要用到人情关系。   白鹅不能擅自放弃这个项目。   “告诉白鹅。”他轻笑,“影视版权谈出去了,两千万,无法跟他们合作我很遗憾。”   “好。”吴敏边答应边笑,旁边的魏萍更是笑意悠然,一口郁气吁出。   前阵子憋屈紧张,陆诚现在运筹帷幄的样子让大家心里痛快。   不出意外的话,白鹅明天就要赶来诚书文化说好话了。   不过明天周日,大家今天加了班,明天都想休息。   正好晾白鹅一天。   走出会议室的时候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陆诚边往外走边划开手机,看自己刚才错过的消息。   谢青的消息刚看到一半,他的呼吸就已窒住。   没有回办公室收拾东西,他推门就往外走,怒火驱使着他走出大楼就四处环顾,想把那个人找出来。   他想揍他一顿。   但天已全黑,完全找不到人影。   几番深呼吸,陆诚勉强按捺住情绪,转身回到楼里,打算开车去sk找谢青。   刚走进转门,手机上又弹出消息。   「刺青」:陆总,你别过来啦,我们吃完了,现在打车回去,去公司找你?   陆诚想了想,回复:“我去你门口等你。”   回复完,他就进了旁边商住两用的楼。没有等太久,看到谢青和楚诵一前一后地出现在楼道里。   两个人都喝着奶茶,楚诵手里还拎着两盒打包回来的东西。   看到他,楚诵扬音打招呼:“哥!”   陆诚颔了颔首。   谢青加快了几步,上前打开门,兄弟两个都跟着她进屋。   坐到沙发上,她开门见山:“到底怎么回事?”   陆诚沉默了会儿:“那是我二叔。”   谢青浅怔,楚诵喊出来:“啊!”懵了懵,又说,“陆敬水?”   陆诚点头。   “怎么没听你跟家里说啊!”楚诵拿胳膊拱他,“他来干什么啊!”   陆诚好似有些回避这个问题,别开目光,却又正好和谢青的视线碰上。   她道:“家事我不该问,但都堵到我门口了,你还是……说说?”   陆诚苦笑,斟酌了会儿,显得疲乏:“就是个无赖。他儿子今年上高中,非说要弄到北京来读四中,让我帮忙找关系。四中哪是随便找找关系就能进的?他就又说要借钱送去读私立学校。”   “哦——”谢青准确地领会到了中心思想,“讹钱?”   陆诚点点头,神情略显窘迫。   她又哦了声,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谁家还没几个奇葩亲戚呢。   便又找其他话题避免冷场:“那楚诵跟你是……堂兄弟?”   他低着头坐在那儿,看不清神色:“同父异母。”   还挺复杂。   好像也不太适合聊。   谢青暗自啧嘴,说:“嗯……那个人是你们亲戚挺好,起码不会出什么大事,我刚开始还担心会出绑架案。”   陆诚复又苦笑了下,看向楚诵:“你今天回家?”   “是打算回去来着……不过现在太晚了,我还是回学校吧。”说完又自己摇了头,“还是回家吧,我跟我妈和赵叔说一声这事。”   又冒出个新人物“赵叔”。   谢青放弃继续了解他们的家庭关系了。   陆诚帮楚诵叫了个车,叮嘱他到家之后说一声,就把他送出了门。   等楚诵走远,陆诚关上门,理好发虚的心情,转过身。   “谢青。”他好整以暇地走向她,“那个……”他咳嗽一声。   谢青看着他:“怎么了?”   “我……嗯……”他突然变得像不会说话一样,良久才又蹦出几个字,“这套房……”   她低下眼帘:“这套房是你的。”   果然是知道了。   他又咳嗽一声:“对,但你听我说。”他心虚得像是做了坏事,“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给你提供个舒适的环境。”   她犹低着眼帘,没有说话。   他愈发局促:“你看,当时我跟你也……不太熟,觉得你才华横溢,不该吃那种苦,想帮你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帮。”   说到这儿他噎声,小心地看两眼她的神情,渴望得到她的反应。   再开口的时候,语气透出明显的无奈和委屈:“你给人的感觉,很要强。”   “还成我的错了?”她扬起脸,皱着眉头。   “……不是那个意思。”他木然。   努力多维持了一秒,谢青绷不住笑出来,一声声的,笑得陆诚一时没反应过来。   直到他分辨出她眼底的促狭 。   陆诚也想笑,但板住了,冷冷挑眉。仗着自己个子高,居高临下地睃着她。   谢青在他的气势下偃旗息鼓,又低嗤了两声,收住笑:“我知道你是想帮我,谢谢。”   她确实要强,要强的人都不会喜欢别人的施舍,但善意的帮助和施舍是不一样的。   回想租房的整个过程,他一直在细致地维护她的自尊心,她现下纵使知道了实情,也没有生气的道理。   “但你不考虑涨涨房租么?”她衔着笑抱臂,退后了两步,倚住通往二楼的楼梯,“你的租客这大半年在北京混得不错,一个月能赚好几万呢。”   他收她一个月五千,一个月交一个月的。但如果正常租房,在这一代租这样一套精装的loft大概要□□千,而且至少要押一付三,即便是商住两用楼也便宜不到哪里去。   “嗯……”陆诚沉吟着微笑,“不了吧。先前房子空着也赚不到钱,每个月请人来打扫还要倒贴。”   这套房他本来是买来自住的,所以特意挑了个离公司很近的地方。但没想到诚书文化起来得这么顺利,他很快在国贸买了房,离这里也就十分钟车程,这套房一下没了用武之地。   还没说完,他就看到她眼波流转。猜她可能还是觉得不合适,在想如何多付钱的理由,他又笑笑:“行了,房东和房客谁也不缺这点钱,不扯皮了。”   谢青只好说:“……那好吧。”   他舒气,看看窗外的天色:“不早了,我也回去了。”   谢青点点头:“回见。”   走了两步他又转过来:“对了,你请楚诵吃饭花了多少钱,我转给你。”   “不用。”谢青一哂,“没多少钱,再说我还欠你一顿饭呢。”   陆诚也只好说:“……那好吧。”   心里顿时怨气横生。   楚诵凭什么替他把这顿饭吃了!   陆诚离开之后,谢青去洗澡,洗澡的过程中没事干,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陆诚的事。   ——人都有好奇心,看到一位成功的商业精英身边突然冒出一个穷亲戚,而且精英本人同父异母的亲弟弟还和这位亲戚压根不认识,谁不会好奇一下?   往下细想,同父异母,兄弟两个感情又好,看来应该是两个人都跟着父亲长大才对,那为什么会和父亲那一方的亲戚这样不熟?   但也仅限于自己瞎好奇而已。这不是看小说,可以直接往后翻几页看看到底怎么回事。谢青也只把它当做洗澡时排解无聊的事情琢磨了一下,躺上床时就已将事情彻底抛在了脑后。   楚家,楚诵把事情的经过告诉楚文婷之后,第一次听到母亲骂脏话。   而且可能是把毕生所学的脏话都骂了出来。   然后就见她怒发冲冠地上了楼,不一会儿,楼上又传来对着电话骂人的声音。   楚诵知道这个电话是打给他的亲生父亲的。   “我告诉你陆敬山!你再找孩子们麻烦你试试看!”   “甭管是楚诗楚诵还是陆诚,以后都跟你们陆家没关系!”   “重婚罪坐牢没坐够是吧!你信不信我再送你进去一回!”   “甭他妈跟我废话,管好你那帮亲戚!”   楚诵悄悄摸到门边,录了两条语音发给陆诚,并附言:“性感我妈,在线开骂。”   「陆诚」:……   「陆诚」:赵叔在家吗?让赵叔好好哄哄她。   「楚诵」:不在……赵叔公司这几天特别忙。   「陆诚」:那这个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楚诵」:。。。。。。   「陆诚」:都上大学了,能不能正确使用标点符号?   「楚诵」:……   「楚诵」:我一学材料工程的,你管我标点呢!   「陆诚」:真给你文学系的女朋友丢人。   「楚诵」:……   「楚诵」:对了,今天那个小姐姐是你女朋友吗?   「陆诚」:不是。   「楚诵」:真的?   陆诚又说:“会是的。”   楚诵立马开始八卦,连发好几条语音欢呼雀跃问东问西,陆诚听着语音笑了一阵,但没理他。   放下手机去洗漱。洗漱之后,他估摸着楚文婷应该发完火了,还是打电话劝了劝。   星期一,陆诚刚走出家门,吴敏的电话就打进来:“陆总,白鹅的人来了。”   预料之中,陆诚淡声:“跟他们说你做不了主。”   “我知道。”吴敏道,“请他们去会客厅等着了。”   挂掉电话,陆诚去了地库开车,到了诚书文化所在的大楼里,罕见地先在一楼的星巴克里不紧不慢地喝了杯咖啡。   在很多时候,谈判都是心理战。之前是对方占上风,现在该他了。   一杯咖啡喝了二十分钟,喝完之后,陆诚抬头看了一眼。   很多上班族都到了,另外还有来星巴克谈事情的,餐台前迎来了第一次排队高峰。   于是,他很有兴致地又去排了一回队。   给魏萍吴敏各买了一杯外带咖啡,给谢青买了个新出的限量款杯子。怕她察觉异样会有所抵触,他又给另外几个长 期合作的大神级女作者也各买了一个。   时间又磨掉了二十分钟。   白鹅的人,现在大概已在楼上如坐针毡。   拎着一堆东西上楼,陆诚出现在磨砂玻璃门外时就被工位离门近的员工注意到了,忙上前帮他开门。他把两杯咖啡递过去,让人送去给吴敏和魏萍,又把几个杯子交给行政,说明都给哪些作者。   然后他回了自己的办公室,悠哉哉开电脑。   吴敏和魏萍收到咖啡,很快也都进了他的办公室,俩人还都捧着杯子在喝。   吴敏说:“谢谢咖啡啊。”   魏萍开门见山:“看见白鹅的人了吗?”   “等我处理几封邮件再说。”陆诚淡淡,两位女士嗤笑出声,吴敏想了想,打开柜子拿了盒茶点跟魏萍一起搭着咖啡吃。   十点半,三人终于好整以暇地一起走向小会议室。   白鹅的人早已等得心里发毛,看见他们进来,几个人都条件反射般的弹起身:“……陆总。”   这个动作已足以让他们出于弱势,他们也随即反应过来,主管略显窘迫地咳了声,上前和陆诚握手。   礼貌握手,分别落座。   陆诚没有装傻充愣,轻轻啧声:“是为《诉风月》的影视来的吧?这个不好办,我们合同已经谈得差不多了。”   白鹅在业界的人脉很广,消息途径四通八达,以为有实力竞争《诉风月》版权的各家大厂都已被稳住。诚书文化突然放话说和别家谈成了,他们一时间虽然慌神,但也有点不信。   主管便试着套话:“陆总,您看咱们都谈了这么久了……这是哪家突然插手,您方便说么?这样万一咱们两方真达不成合作,我们也还可以试着跟他们谈谈一起开发嘛,我们是真的喜欢这部书。”   合作开发在影视圈内很常见,尤其是大制作的剧往往耗资也巨大,难有哪家公司能一手包办。   然而陆诚笑道:“对不起,有保密协议,对方不说我们就不能说。”这在影视圈内也很常见。顿了顿,他续说,“不过也不是什么很有名的公司,是个富二代来玩票。我看他钱给的到位,又是《诉风月》的忠实书迷,就答应了。”   出售影视版权这方面,最主要的考量无非两项,一是版权价格,二是制作水准。很多作者更愿意把版权卖给大版权方都是因为第二点,哪怕钱上低一点,出来的成品水平在线,作者也能获益不少。   而陆诚口中的购买方虽然不是什么大厂,却神奇地两点都符合了——价格到位,又是书迷,在制作上更有可能尽心尽力。   富二代本来就是个开挂的群体,投身一个圈子玩票常能造成不小的影响。如果再是个有本事的富二代认真玩票,就更不好说。   白鹅的几人相互交换了一下神色,主管又说:“您现在……合同走完了?”   “那倒还没有,法务还在碰条款。”陆诚说。   也就是合同还没弄出来。   几人又相视一望,主管接着问:“方便透露价格么?”   “影视和动漫一起,两千万。”陆诚轻笑,“我之前说了给你们的价格不虚,给别人当然也是这样报的。”   主管点着头,边思量边附和了两声是。   “所以这本就先这样吧。”陆诚吁气,“我这边法务今天下午就能过完合同,明天一早就能签了。咱们有机会下回再合作。”   稳如泰山,就好像真的存在这样一份合同一样。   在先前的谈判中一直能从陆诚和底下员工的态度中感受到合作热情的几位,现在忽地有种被“弃如敝履”的错觉。   他全然对他们这个合作方可有可无了。   过了会儿,白鹅的主管再度开口:“那行吧……我们回去再商量商量。”   陆诚神色如旧,颔首:“慢走。”   也没有让人多去远送,吴敏礼节性地把他们送到诚书文化门口,就跟他们道了别。   折回小会议室,吴敏说:“我跟法务说一声,让他们着手准备白鹅的合同?”   小魏萍活动着脖子打了个哈欠:“行,今晚又得加班了。”涉及金额大,她得盯着法务一起过合同,很多细节都要慢慢磨,肯定要忙一整夜。   翌日一早,谢青被门铃声惊醒。扬音喊了声“稍等”,她紧锁着眉头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才八点。   她的作息一直很稳定,但整体偏晚,通常是八点半到九点才会醒。   紧接着,她注意到一串未接。   陆诚打了13个,吴敏打了11个,魏萍打了8个。   门铃声还在继续,谢青迷迷瞪瞪爬起来,结合这一堆未接,她猜到外面可能会是诚书文化的人,便在开门前先进卫生间草草梳了一下头发。   打开门,外面是吴敏。   “吴姐……有事么?”谢青强打精神开门,吴敏踩着高跟鞋进门:“不好意思啊,打扰你睡觉了。”接着就把手里的文件夹递给她。   “什么啊?”谢青翻开,看到标题是“《诉风月》影视及动漫授权改编合同。”   甲方是她,乙方是白鹅,丙方是诚书文化。   这么霸气么?把作者写成甲方?   通常都默认付钱的一方是甲方。   再往下看,她扫到了价格。   短暂的窒息,谢青目瞪口呆的抬头:“两千五百万?”   第34章   两千五百万, 按照先前和诚书文化签订的分成方式,70是谢青的, 也就是1750万。按照稿费税标准交完税,都还有1500万左右。   合同规定白鹅须在合同签订后七个工作日内打完全款。   “……不用等我写完全文吗?”谢青大脑发空,半晌才问出这样一句有用的话。   吴敏笑着在合同的一个条款上点了点:“不按时交稿赔违约金就行。”   违约金是版权价格的三倍,但是交稿日期有足足半年, 她只差20万字不到, 绰绰有余。   也就是说再过七天, 她就可以安心成为千万富翁了?   谢青觉得过于奇幻,加上没睡够,又滞了半天才说:“怎么这样突然?”不仅突然, 而且是把她从睡梦中拎起来签合同。   吴敏顿时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眉飞色舞地跟她说了事情的经过。   吴敏从莲小仙开始讲起, 给她科普了一遍掮客的套路, 又讲了一遍自己如何打听到的背后真相,最后着重说白鹅昨天焦急赶来的过程。   “昨天晚上他们就把合同赶出来了, 然后就不停给我们打电话, 非说今天早上七点来签,生怕被别家抢先。”   他们当然不知道, 那个富二代“别家”压根就是陆诚编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   “陆总刚开始没答应, 被磨到半夜, 终于点头说今天早上七点半到公司。”   “法务基本一夜没睡, 和白鹅过合同细节。”   “白鹅带来的合同连章都盖好了, 就差你和我们签字盖章。”   “我们是签完之后给你打的电话,你一直没接,魏总说你应该是还没起床,就让我过来一趟,签完好让白鹅直接拿走。”   吴敏在大多数时候都是位画风严肃的女士,很少看见她以这样的神情说事情。   谢青听她说完也清醒了,点点头:“你们厉害。”   “但也没那么急,你还是先好好看一遍合同。”吴敏坐着自顾自换了拖鞋,坐到沙发上去等她,“有什么问题告诉我,我直接微信上帮你问法务。”   谢青又点点头,也坐到沙发上去,看起了合同。   她对合同没什么经验,但依旧能看出这份合同与先前绮文给她的合同差别很大。绮文的合同直接就是“全版权”,所有关于授权时间的地方都写的“永久”,授权范围都是“全世界”。   而在这份合同里,具体授权了哪些项目都一一罗列,并且还有一句专门的标注,注明谢青在授权时间内,依旧有权以授权作品中的人物、情节、故事、细节等主要元素创作续集或另外创作文学作品。对于这些作品,白鹅并不直接拥有影视版权,只是在同等条件下有优先购买权。   这是一份令人安心的合同,公平公正,每一个条款都写得清清楚楚。   谢青仔仔细细地看完,找了支签字笔,签了字。吴敏又从包里拿出印油,给她按指纹。   三份都签好,吴敏吁气:“行了,你接着睡,我回去上班。”   “……慢走。”谢青想送送她,但自己还穿着睡衣,最多也就只能送到门口。   她就这样穿着睡衣蓬头垢面地签了一份2500万的合同。   写成数字的话,数零都能数很久:25,000,000。   影视动漫的“巨款”在一个多星期后到账,谢青跟陆诚打了个招呼,买机票回湖南。   她叫上姑姑姑父一起,说自己写小说赚到钱了,要给爷爷奶奶买套房。   姑姑很惊喜,但也没有过问太多,查了几个最近正热售的楼盘,打算近几天就去看房。   为了让二老能符合买房的限购政策,姑姑已经想办法给他们在长沙缴了社保。某天在售楼处聊起这事,姑姑又提起来:“青青啊,你也在长沙交个社保吧。”   “我在长沙交社保干什么?”谢青不解。   姑姑边看沙盘边攥着她的手说:“你一个人在外头,你奶奶担心你。前几天我们说起你要给她买房的事,她说等你社保交够了,就把房转你名下,让你回来。”   “……我在北京挺好的。”谢青哑音笑笑,“再说,我就是回来,也跟爷爷奶奶一起住就是了,房在谁名下都一样。”   “不一样,你奶奶希望你自己有套房。”姑姑一喟,“她说你以后结了婚,难免会有摩擦磕绊,自己有套房就有套能去的地方,心里安稳。你从小没什么人疼,不能结了婚再让自己受委屈。”   “男朋友都没有呢,结婚的事急什么。”谢青衔笑啧嘴,“回头再说吧,您让奶奶放心。”   而且现下回想,她也不觉得自己缺人疼,虽然父母在这方面缺了席,但爷爷奶奶、姑姑姑父,乃至比她年纪小的表弟表妹,都对她挺好。   若说父母的事情还是对她造成了一些影响,那大概就是让她变得格外独立吧。   她对三口之家的记忆并不美好,也因此对组建家庭从未有过期待,宁可彻头彻尾地靠自己。   所以结婚的事她根 本没想过,如果要结,必须是因为爱情,必须找一个她很喜欢、也对她很好的人。   “话不是这么说的,结婚总还是要结,你都快二十三了。”姑姑蹙起眉。   谢青知道再往下肯定要拐到相亲的话题上去,顿时头大。所幸一个电话截进来,她拿起一看是陆诚,赶紧接起,逃避当下的话题:“喂,陆总?”   “……能不能不叫陆总。”他又抱怨起这个问题,谢青笑了声:“有事吗?”   电话那头,陆诚倚在诚书文化门外的墙上,有点紧张,无声地缓口气,故作轻松:“你还在永州?”   谢青:“对。”   他又问:“哪天回北京?”   谢青:“还没定,怎么了?”   他说:“刚才有个快递,是法院送来的,不过必须本人签收,应该是法院的开庭通知。我跟快递员说过几天再送。”   一口气说完,他心里松劲儿。   其实她才离开了三五天而已,但想到她不在北京,他就总觉得少点什么。   可他又不想打扰她和家人,几次萌生催她的念头又压制下去,直到开庭通知送到面前。   这是个送到眼前的理由,让他得以心安理得地把这个电话拨出去,催她赶紧回来。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是这样的感觉了。   陆诚说完后心如鼓击,其实放在平常,这就不过是一个聊工作的普通电话。但现在,他紧张于她的反应。   除此之外,还觉得自己有点自私,有些心虚和内疚。   电话那边安静了很久。   陆诚终于探问了声:“谢青?”   售楼处里,谢青如梦初醒,浑身一震。   不久之前法院给她打电话确认过地址,但她没想到开庭通知会这么快就送来。   一瞬间热血沸腾,热血沸腾到皮肤发麻。   “我……买今晚的机票,马上就回去。”她说。   旁边的姑姑听到,诧异地看她:“怎么了?”   陆诚的声音同时传过来:“行,那我去机场接你。”他压制住溢到嘴边的笑音,顿声,又若无其事道,“订完机票把航班号发我。”   谢青脑子还半懵着,下意识地就应下来,小声说了声“谢谢”,挂断电话。   “怎么了?”姑姑打量着她的面色,又问了一遍。   “……没事。”谢青缓缓神,“我先前的书有点版权方面的问题,我把出版商告了,法院通知开庭。”   “啊?打官司啊?!”很多老一辈的人都对公检法有莫名恐惧,姑姑一下子显得很担心,滞了滞,小心地探问,“怎么样?谁的错?你能赢吗?”   “出版商的错。”谢青说着一哂,“您别担心。”   姑姑还是紧盯着她,她笑着又道:“真的不用担心,是我告的他们!而且陆总帮我找了个很好的律师,b**律系博后,不用怕的。”   “哦……”姑姑略微松气,迟疑地点了点头。   主要归功于“b**律系博士后”这几个字。   想了想,姑姑又自言自语地念叨了一下:“陆总?”谢青没听到。   她对这个人有印象,因为他在除夕的时候专门打电话跟谢青贺过年。   “你们老板人挺好的啊?”姑姑看向她。   或许是因为刚才刚想过相亲的话题,姑姑的思绪神使鬼差地连上了。但转瞬间又把自己的思绪拉了回来,摇摇头,打消了这乱点鸳鸯谱似的八卦心态。   谢青没有察觉,随口应说:“是挺好的,帮了我很多忙。”   说罢抬起头,又道:“我得赶紧赶回去了,看房的事您和姑父有时间就先看看,没时间就回头再说。”   “行,你放心忙你的,家里的事你放心。”姑姑说着,谢青已经在忙着叫车了。   终于要开庭了,她迫不及待。   张觅雅说胜算说不上很大,但还是有的,而且在有了那份录音之后,他们可能也不需要提交后来的合同让法官作对比了,避免了让绮文知道“诚书文化的神秘人”就是玉篱的风险,也就不用担心绮文后续再掀起什么舆论风暴。   打车去机场的路上,谢青每一根神经都兴奋着,思绪跳个不停。   终于要来了,这对她来说,宛如一场没有硝烟的恶战,她现在正像出征前的将士一样,壮志满怀。   她早已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但最坏的准备并不妨碍她在此时拥有十二分的勇气和信心。   她会赢的。   她的人生并不平顺,也曾在无数个夜晚被恶龙逼近的噩梦纠缠,但她依旧走到了现在。   这一次也没什么可怕的。   就当绮文是又一条恶龙。   第35章   谢青当晚飞回北京, 第二天早上,快递小哥给她打了电话问她在不在。   谢青说在,快递在中午之前就送到了。   她接过文件封,看到发件方的确是法院, 心跳加速,大脑放空, 直接在大办公区找了张空桌子拆快递。   打开, 确实是开庭通知,开庭时间在二十多天后的下午。   薄薄一张纸, 令谢青滞在原地。   她的呼吸发冷,吸进去的每一口空气都好像能将心脏冻住, 过了会儿,才发觉其实是自己浑身都寒飕飕的。   又过一会儿,周身又都热血沸腾起来, 好似连毛细血管都被带动得兴奋, 热血贯穿四肢百骸, 让每一个毛孔都发麻。   如果没人打搅她, 她恐怕能在这里僵上一天。   肩头被轻轻一点, 谢青一刹间犹如触电,打着激灵转身。   陆诚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石化了。”   谢青在周围格子间的低笑中生硬低头,把开庭通知递给他看。   陆诚扫了眼时间:“行, 我把那天空出来。”   “……不用。”谢青忙说, “我自己去就行。”   他笑了声, 扫了眼四周正忙碌办公的员工们, 示意她换个地方说话。   两个人一起走进他的办公室,关上门,他转过身,还是那副笑吟吟的面孔:“篱大,别客气。”   “我真的自己去就行。”谢青神色诚恳,“还有律师呢,没事的。”   挑眉注视了她三秒,他一字一顿:“可我是证人。”   谢青:“?”   “我得出庭说明录音的来源,以及说话的人都是谁。”陆诚道。   “哦……”谢青点点头,又问,“但你直接跟绮文对簿公堂,会不会影响其他合作?”   “这不是你需要担心的。”他说,一顿,又道,“而且你得相信,不管是哪个行业,想维护行业规则的都是大多数人。”   欺骗作者、恶意压低价位、利用信息不对等和霸王条款套走版权,这是破坏行业规则的事情。   诚然因为巨大的利润,许多人都在这样做,但同样,也有许多人在对这样的事情口诛笔伐。   “有良心的版权方不止诚书文化一家,得罪绮文,不会对我有什么致命打击。”他理智而直白地告诉她。   她点点头,他半开玩笑地又说:“你也从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突然而然的,她心里多了三分底气。   他好像总能给她底气,没什么道理。她试着找寻过道理,但没能找到。   这很奇怪,因为她素来不习惯从别人身上汲取力量,从很小的时候开始,能让她感到力量的人就只有她自己。遇到一件事情,如果她觉得自己行,那么别人再怎么打击她,她也毫不在意;反之,如果她觉得自己不行,就算别人再怎么鼓励,她也依旧毫无信心。   但他就是不一样,他总可以轻而易举地给她注入一股劲力,或让她的信心从无到有,或抚平她心中原有的烦躁不安。   她一度觉得不知该如何应对这样的力量。   从极度消沉低落的青春期开始,谢青就常会做一个梦,梦见自己在一片昏暗可怖的森林里,古怪的老树用发黑的叶子遮住天幕,脚下是令人寸步难行的荆棘丛。   荆棘丛遥远的那一端,有灼热的巨大火团时隐时现。在梦境的意识中,谢青认为那是恶龙的所在。   在那场梦初次出现后的每一天,她的人生便都像在屠龙。但恶龙杀掉一条还有一条,荆棘丛踏过一片还有一片。   她没害怕过,但常常觉得疲乏孤单。后来,她慢慢学会了对疲乏嗤之以鼻,对孤单不屑一顾。   她跟自己说,我都能行,我自己就能行,我不需要别人的帮助。   不去深思究竟是不需要帮助还是得不到帮助,一切都变得轻松简单。   但他偏要跟她说,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她突然就不是自己在杀恶龙了。   她不适应这样,她不适应并肩作战。   可这种感觉又让她沉溺无法自拔。   说不准是不是这种感觉带来的魔力,开庭的那天,谢青戴上了陆诚送她的潘多拉手镯。   最初她自己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因为她平常虽然不太用首饰,但手链手镯还是有一些的,放在一个小首饰匣里,时常看心情随便拣出来戴一戴。   还是在法院门口过安检时,陆诚注意到了。   他睇着她的手腕笑侃:“开庭戴‘大麦’?早知道我去挑挑有没有锦鲤什么的,保佑你胜诉。”   谢青于是愣了一下,才注意到自己今天戴了这只。   走进法院,二人很快找到了张觅雅,先确认了一下法庭的位置,而后张觅雅去了趟卫生间,陆诚去接了个电话。   谢青自己在门口等了会儿,倒先等来了钱智鹏。   钱智鹏会亲自来,她稍稍有一点意外。因为先前张觅雅感觉绮文不太重视这个案子,他们都以为今天只能见到代理律师。   没想到总编亲自到了。   两人短暂地对视了一下,谢青别开眼睛,没有和钱智鹏打招呼。   钱智鹏轻笑两声,隐有一点儿蔑意,但也没说什么。   不过多时,法官和陪审人员都来了,打开法庭的门,谢青和钱智鹏先坐了进去。   这个法庭面积不大,但依旧庄严肃穆。国徽端端正正地挂在墙上,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离开庭时间还有一会儿,书记员拿着保温杯出去接了趟水,审判长坐在正中央的位子上整理着手头的文件。   谢青和钱智鹏遥遥地无声对望,不多时,钱智鹏的律师到了。   两个人先礼貌地握手,而后,律师打量起了谢青。   律师的圈子也不大,圈内很多人都相互认识或者至少脸熟。比较厉害的律师又有名气,圈内不少人都会知道。   张觅雅的大名对这位律师而言就不陌生,拿到起诉状副本看到这三个字时,他就稍稍吸了口凉气。   过不多时,张觅雅进来了,从容自若地跟谢青闲聊:“哎,你们写连载的,有事出来是不是都请假断更?”   谢青笑说:“没有,我存稿比连载进度要多不少,不耽误。”   又过不久,陆诚也打完电话进来了。   刹那间,钱智鹏面色泛白:“……陆总?”   陆诚没有理会,旁若无人地坐到证人席。   很快,又一个人进来,低着头,同样坐到证人席。   谢青神情微滞,这是她在绮文时的那位编辑,白琼。   14:30,法庭大门关上,正式开庭。   开庭之初有一轮确认对方出庭资格的简单流程,接着便是提交证据的环节,   张觅雅补充提交了谢青整理好的聊天记录,还有录音笔,绮文一方也补充了一些聊天记录上去。   按照规定,所有证据都有副本,一份给法庭,一份给对方。   重要的证据放到开庭时再补充,是律师们的常用套路。因为对方不知道你手头还有什么证据就无法提前准备应对,容易措手不及。   对方的律师对张觅雅会来这手也不奇怪,皱了皱眉头,开始认真翻看聊天记录。   边看边小声问钱智鹏:“记录是真的么?”   钱智鹏也大致看了看,没有否认:“是。”   律师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法庭上播放起了刚刚提交的录音。   为了让大家都听清,录音是上传到电脑上再播放出的,外接小音箱的音质不错,每句话都很清晰。   “她不签,你想办法让她签啊!”   “新作者你没接触过?一个两个都对出书迫不及待。你找个编辑去说软话,就告诉她,现在出版业不景气,价格都是这样,合同都是这么签。她能怎么着?有几个新人会想到打听行价?然后——注意——重点——”   “合同里必须写明全版权买断,并且 允许转卖。这样你倒手把版权卖了一分钱都不用给她。”   钱智鹏抑扬顿挫的话语尖锐刺耳,谢青冷淡地垂下眼帘。   被告席上的律师又小声问钱智鹏:“这个是真的么?”   钱智鹏有点慌神了:“是,你看我们……”   律师还算平静:“我想想。”   张觅雅不做理会,冷静地翻着对方作为补充证据的聊天记录,基本是合同谈成和签成后,谢青对编辑道谢和表示合作愉快的过程,看起来轻松友好。   张觅雅用胳膊碰碰谢青:“这个记录是真的么?”   谢青点头:“嗯。”自然而然地有点紧张,“是不是挺麻烦的?”   “不至于。”张觅雅摇了下头。   录音播完,开始质证。   法官先问了原被告双方一些简单的问题,紧接着就把关注点转到了双方证人上。   陆诚作为原告证人首先被询问。   法官告知了权利义务,然后问他:“你和原告什么关系?”   陆诚:“合作方。”   法官:“和被告什么关系?”   陆诚:“也是合作方。”   法官接着问双方:“原被告有问题要问证人吗?”   谢青说没有,钱智鹏的代理律师说“有”,然后看着陆诚道:“你的证言里说录音地点是一家饭店,那在这段谈话过程中,你和我的委托人喝酒了吗?”   陆诚点头:“喝了。”   律师又问:“大概喝了多少,都是什么酒?”   陆诚说:“主要是啤酒,一桌人喝了有七八瓶。白酒和红酒各开了一瓶,还有一瓶被告带的威士忌,但都没喝完。”   律师:“四种酒,我的委托人都喝了吗?”   陆诚淡看着他,抱臂点头:“喝了。”   律师:“谈话过程中是基本已经喝完了,还是刚开始喝?”   陆诚神情微凝,猜到了他的辩护方向,仍只能如实回答:“基本已经喝完了。”   律师显而易见地笑了下,看向法官:“我问完了。”   谢青也猜到对方律师想说什么,压音问张觅雅:“酒后说的话是不是不算?”   张觅雅还在翻对方的补充证据,眼皮不抬:“别急。”   而后法官开始向陆诚提问,大多数问题比较普通,也有几个刁钻一点,比如:“你在对被告进行录音的时候,已经在和原告合作了?”   陆诚说:“是的。”   法官接着问:“你和原被告中哪一方合作比较早?”   “被告。”陆诚道,“我的公司几年前就与被告方有过合作项目,与原告的合作是从去年年底开始的。”   法官:“有相关证据吗?”   陆诚不假思索:“有合同。”   法官点点头,问原被告双方有没有要补充提问的,两方都说没有,就进入了向被告证人质证的环节。   也就是谢青在绮文的责编白琼。   张觅雅开口就问:“按照聊天记录,我的委托人在作品确认过稿及出版协议签订后,分别向你表达过感谢,对吗?”   白琼点头:“对。”   张觅雅:“她向你表达感谢的时候,知道这个不公道吗?”   白琼脱口:“不知道。”又猛地反应过来,慌忙补充,“这是市场的公道价格。”   张觅雅笑笑:“我问完了。”安然倚向靠背。   民事诉讼不同于刑事,刑事案的判决一定要认证物证非常严谨,环环相扣,最后一切依照法律条款进行判决。但在民事诉讼中,很多地方都有弹性,法官的主观倾向性会对结果造成直接影响。   所以陆诚刚才即便知道那样的作答可能会对己方不利也只能如实回答。如果在感观上造成法官的不信任,后果可能更加糟糕。   张觅雅的问法很刁钻。即便对方律师可以对这样“套话”问出来的结果表示不认可,法官心里的天秤也可能因此动摇。   对方律师忿忿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接下来,从法官的问话可以听出,法官确实或多或少被张觅雅带走了思路。   他问白琼:“你和其他作者签订的出版,也都是这个价格吗?”   白琼看看钱智鹏,说是的。   法官又问:“有证据吗?”   白琼:“有合同。”   一系列问题问完,法官开始问双方对证人的真实性认不认可。   张觅雅代表原告方说对真实性认可,但对证明力不认可。   因为一家出版社有大量出版作品,从逻辑来说,他们即便提交了价格与原告相同的合同,也不代表其他合同都是这个价位,无法证明这是市场价。   同时补充表示:“我方证人的公司愿意提供合同来证明市场价位。”   被告代理律师当然不干,反驳说第三方的价格和我方委托人的价格无关,凭什么拿第三方来证明我方给的价格无关?   法官说还没到让你们互相提问的环节,你闭嘴。   张觅雅微笑说法官您说得对。   法官接着问被告方对原告证据的真实性是否认可。   被告方代理律师同样表示对真实性认可,对证明力不认可。   质疑证明力的理由和大家猜的都一样,说酒桌上存在喝高了吹牛的可能,无法证明这样口若悬河说出来的话就是真相。   张觅雅质疑说他教给陆诚的话术和编辑跟原告谈出版时说的话能对的上,形成了完整证据链。   法官又表示现在没让你说话,你闭嘴。   被告律师泰然靠向椅背。   等到进入双方相互发问的环节,场面更加精彩。   除了两位律师各自施展智慧进行角度刁钻的提问以外,双方还都用了大量时间表述了自己对对方证据的不认可。   时间在漫长的扯皮中悄悄溜走,法官看表的频率随着时间推移明显增多。   下午五点,法官疲惫地宣布休庭,择日再次开庭。   钱智鹏不太甘心:“不是,法官同志,您看我们这边的证据……”   法官告诉他:“我们该下班了,下回再说。”   钱智鹏:“……”   两方的证人都早已退庭,谢青和张觅雅在法院一楼见到陆诚,陆诚关切询问:“怎么样?”   “没打完。”张觅雅长声吁气,“还得再开一次庭,不过我觉得还行吧……”   语气并不太确定。   陆诚:“是证据力度不够?”   “不太够。”张觅雅微锁眉头,“单说录音的话,喝了酒确实是个问题,如果我是辩护律师也会抓住这一点。但看法官的反应也还行,下次开庭我们再争取一下。”   陆诚颔了颔首,问:“二次开庭还能补充证据,对吧?”   “可以的。”张觅雅道,“不过二次开庭不会过太久,你们要是还想找别的证据的话,得尽快。”   陆诚思量着点头,张觅雅又强调:“千万别作伪证啊……作伪证的话很麻烦,我作为律师也要被追究责任的。”   “我知道,这个您放心。”陆诚一哂。   离开法院,二人和张觅雅道了别,陆诚开车送谢青回去。   谢青坐在后座问他:“还能找到什么证据?”顿住声,又自顾自地边思索边道,“总不可能再录一次音。”   陆诚衔着笑从后视镜里欣赏她这副愁容,不多时被发现了,便见她一眼瞪来:“笑什么?”   他忙挪开眼皮,但她能从镜子里看到他还在笑。   知道她看见了,他摒住两分笑:“你这么自言自语碎碎念特别好玩。”   她又瞪他,但没有更多声讨,冷着脸转开头,看窗外的街景。   陆诚的手机响起来,响了一阵,停 掉,又继续响。   响到第三遍,谢青转回来:“不接么?”   陆诚没作答。   第四遍时到了红灯处,他踩下刹车,懒懒地把手机递给她:“你不是说‘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你替我接吧,肯定是钱智鹏。”   谢青刚要接过手机的手顿了一下:“那还是不接了吧。”   陆诚笑了声:“不接他就会一直打,你接了他应该就不会再打了。”   他出庭作证,钱智鹏肯定震惊又费解。   他会不停地猜测他到底为什么来淌这个浑水,也会设想有没有可能把他拉到他那一方,毕竟诚书文化与绮文有那么多合作。   但如果谢青接了这个电话就不同了。手机是很私人的设备,谢青接起来,哪怕只说一句“你好”,也足以证明他跟她的关系比同绮文近。   谢青深呼吸,冷淡地滑屏接通:“钱主编您好,我是谢青。”   电话那边有一刹欲言又止的动静,然后便是死寂。   几秒之后,电话挂断。   陆诚从容地向后伸手:“给我吧。”   他并不担心她会看到那张旗袍背影照,因为他设置的是主屏幕壁纸和微信聊天窗的壁纸,都需要解锁才能看到。   她现在只能看到锁屏画面。   然而手机没有立刻递过来,他看了眼后视镜,看到她盯着屏幕皱眉。   “……怎么了?”陆诚问道,不无心虚。   谢青看到了另一样东西。   ——在她从法庭出来的时候,给陆诚发了个微信,询问他在什么位置。但是刚发完,张觅雅就看到了他。   所以几个人直接碰了面,直接交流了一番,然后直接离开。   陆诚没有顾上看那条微信。   现在那条微信提示便还悬在锁屏上,消息正是她写的那条。   前面的名称是:刺青。   可她的微信昵称是“玉色青青”。   “为什么是刺青?”谢青抬头问。   陆诚手一哆嗦,差点撞上旁边的护栏,还好又及时扶住拐回,轮胎与地面磨出一声嘶鸣。   他再度向后面伸手,外强中干:“快给我。”   谢青攥着手机瞪他:“你说清楚。”   陆诚:“我这开车呢。”   她冷哼一声,把手机放到一旁:“那一会儿再说。”   陆诚:“喂……”再度心虚地看她,她已又望向窗外了。   侧脸寒涔涔的,能冻死人。   车里安静了半晌,陆诚状似心如止水地开车,目光一直不停地往后视镜里扫。   谢青状似心如止水地看街景,心里千回百转地在想为什么管她叫“刺青”。   刺青,就是纹身嘛。可她没纹过啊?   那这个青就应该是和她的名字有关,但为什么是“刺”青?   她性格太尖锐?   也还好吧。她知道自己在很多事上会给人不好欺负的印象,但平常她话不多,行事也并不会太锐利。   再者,她对他态度还可以吧……   陆诚又看了她几回之后,目的地快到了。   他权衡了一下,觉得下了车再面对面解释,大概更加尴尬。   他咳了一声:“谢青……”她的视线旋即扫来,他避开,直视前方,“那个,刺青是因为……”   直视前方,他仍能感受到她投在后视镜中的目光充满好奇。   “我觉得吧……”他又咳一声,深吸气,终于一口气说出,“我觉得你突然提起防心的样子,像小刺猬。”   尤其是在突然对面前的人不信任的时候,她会一下子变得防御性十足,甚至有点攻击性,就像小刺猬炸起浑身尖刺面对敌人。   真正的敌人大概确实会被吓退,但他并没有恶意,看到她这个样子,只想在她的刺上按一个小苹果,让她气鼓鼓地背回去。   后面这些,陆诚没敢说。   但仅是那一句答案也足以让谢青懵住了。   她怔怔地盯了他半晌,不服地争辩:“我哪里像刺猬了?你改掉!”手机向前一递。   陆诚:“改改改,一会儿停车我就改。”   不过多时,到了她住处的路边,刚停稳车,她就拉开车门下去了。   他正下意识里心道她怎么今天下车这么急,就见她挡在了他门外。   “改掉!”谢青冷着脸。   “……”从没见过她这样,陆诚哑音微滞,又嗤声笑出,“这么凶?”   她横眉冷瞪,他忙拿起手机:“改改改改改!”   她弯腰在窗边看,陆诚配合地把玻璃放了下来,点开编辑备注那一栏,删掉“刺青”两个字。   然后不怀好意地敲上:一言不合炸毛青。   “咝。”谢青气坏了,“陆总!”   “哎——”他忽地扭过头,笑意淡淡地对上这张近在咫尺的脸,“我说过好几遍,不上班的时候不要叫陆总。”   她下颌微抬:“别打岔。”   陆诚:“你不叫陆总,我就不给你瞎改名字。”   “你……”谢青气结,“陆诚!”   “好了好了,这就改。”陆诚得到了想听的,适可而止,及时把备注改成了朴实无华的“谢青”。   看他按下“完成”,谢青满意了,轻哼一声,转身向楼门走去。   陆诚喂了一声,她没有理会。他好笑地看看她,下车跟上:“不许记仇。”   她足下生风,并不理他。   “那我就当你不记仇了。”他自顾自地笑,顿一顿声,又说,“都快六点了,找个地方吃完饭再回家吧。”   谢青脚下不停:“我叫外卖。”   陆诚:“还得等,吃完还要下来扔外卖盒。”说着伸手把她拦住,她翻眼看他,他满脸无可奈何的笑意,“我错了行么?走吧,我请客。你给证人个面子。”   “……”谢青被这句话将住,负着气松下劲来,语气仍然生硬,“吃什么?”   陆诚脑海中迅速过了一遍附近的馆子,指指不远处购物中心的方向:“那边新开了一家重庆火锅。”   “今天不想吃辣。”   “杭帮菜也有。”他反应迅速。   谢青:“……”   她是说她不想吃辣,但也不用直接拐到杭帮菜那么极端。   最后,两个人进了家烤鱼店,意外发现在吃烤鱼这个问题上,他们都喜欢酸菜的。   边吃边聊,陆诚还说:“其实很多酸辣的菜都好吃。”   “对对。”谢青深以为然,“酸汤肥牛我也很喜欢。”   陆诚点头:“酸汤肥牛搭米饭好吃。”   谢青:“泡饼也不错。”   鱼肉吃起来不太容易感觉到饱,一整条鱼在闲聊中很快被收拾干净。   吃完又坐一会儿,谢青感觉到饱意了。   “好撑。”她舒着气说,陆诚喝着果汁从容提议:“消消食再回去?我也很撑,不想开车。”   谢青便接受了,结账之后,两个人在购物中心里无所事事地转悠。   先前他们没一起这样闲逛过,闲逛的过程让谢青忽而再度注意到陆诚长得很帅。   ——她平常已经看惯了,但现下,随便在哪家店驻足一下,店员都经常用“你男朋友好帅哦”作为搭话的开端。   两层楼逛下来,谢青解释了三回“不是不是,误会了”。   这种情形总让她窘迫,但每每扭头看他,他总还是神情自如,似笑非笑的,没有太多反应。   她因此得以轻松了些。这种事情,如果两个人都在意,肯定尴尬得厉害。   走出 购物中心回到车前,陆诚也没有多拿这个话题作为道别前的打趣,只说:“我先走了,明天见。”   “嗯。”谢青点点头,跟他招招手,就转身进了楼。   他依旧等到她进门才离开,发动车子时想她站在车边“威逼”他改备注,自顾自笑了好几声。   二次开庭的通知很快送到,距离第一次开庭相隔不过半个多月。但在这半个多月间,《诉风月》第二册正好上了市。   因为有其他证据的缘故,陆诚没有拿《诉风月》的合同让法院作参考,钱智鹏依旧不知道谢青就是“诚书文化的神秘人”。但因为陆诚出庭作证,两方的关系还是变得不尴不尬,这本书上市时,无可避免地遭到了绮文一方的冷处理。   ——该卖还是卖,但不再有什么尽心尽力的宣传了。   诚书文化的几位编辑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和绮文几次交涉无果后,觉得痛心疾首。   陆诚倒很冷静:“不要紧,我们还有自己的宣传途径。”   销量会减弱,但有第一册做底,依旧不会太差,足以秒杀大多出版小说。   不论绮文有多不高兴,谢青和诚书文化都还是可以赚钱。   当然,绮文本身也在赚。   不过这笔钱够不够垫付《青珠录》的赔款,就不好说了。   离开庭还有五天的时候,陆诚敲开了谢青办公室的门:“跟我出去一趟。”说完转身就走。   谢青码字码得很投入,愣了好几秒才把神思抽回来,赶忙往外去。   进了电梯,她问他去哪儿,他不说。   到地库坐进车里,她又问了一次,他还是没说。   “怎么感觉你要卖了我?”她坐在后座上好笑地问他。   他从后视镜回看着她,也笑:“那能卖两个亿。”   从建外大街一直开到南锣鼓巷,陆诚把车停在了一家咖啡厅门口。   咖啡厅是私人经营的,店面不大,但从外面就能看出风格很别致。陆诚下车后往里看了看,终于告诉谢青:“带你见个人。”   谢青:“谁啊?”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他说。想一想,给她打预防针,“不要转身就走。”   谢青:“行……”   他又打第二针:“也别变刺猬。”   她唰地瞪过去,他笑一声:“不高兴的话你别说话就是了,我来说。”   怀揣着愠恼和好奇,谢青跟着他走进咖啡厅。   推门进去时挂在门上的风铃一响,店员闻声说:“欢迎光临。”   纵深里的角落处的座位里有个人向他们招手,但里面光线昏暗,一时分辨不清是谁。   陆诚遥遥朝那边点了下头,不紧不慢地先去餐台前点餐。   他要了杯美式,问谢青喝什么,谢青说喝榛果拿铁。他又给她点了块提拉米苏,付款前想了想,改口:“两块提拉米苏吧。”   她跟他一起吃过好几次饭,知道他不太爱吃这些甜点。   便猜对方也是女孩子。   出了餐,陆诚先谢青一步端起盘子,稳步向那个角落走去。   离得还有几步远时,她终于看清了那个人。   是她在绮文时的编辑,白琼。   竟然是白琼。   她一时没顾上转身就走,也没变刺猬,因为她懵住了。   白琼站起身,等陆诚放下餐盘,神情复杂地和他握手:“陆总……”   接着又将手伸向谢青,见谢青怔然,淡淡道了句:“篱大。”   谢青回神,定住气,跟她握了一下。   陆诚招呼她们坐,把谢青的榛果拿铁推过去,又推过去一块蛋糕,另一块推到白琼面前,展现了足够的友好。   而后他道:“谢谢你肯出来。”   “不客气。”白琼低着头,默了会儿,轻轻道,“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办。”   陆诚坦然:“你有什么顾虑,说说看。”   “我从大学毕业就在绮文,三年了。”白琼拿着铜匙,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已经喝了一半的咖啡里搅合着,“领导挺看好我,工资也还不错。”   出来工作的人,有几个能不考虑这些?工资让人满意又有升职空间的工作就是一份很好的工作,没有人会轻易放弃。   陆诚凝视她:“吴敏没跟你说提供工作机会的事?”   “说了。”白琼边说边笑看过来,“但您觉得我能指望这个吗?”   她的语气有点嘲讽。   陆诚了然:“你觉得这是个幌子。”   白琼耸了下肩,没有正面回答。   “好吧。”陆诚点点头,“我确实可以在你帮忙之后翻脸不认账。”顿声,话锋一转,“但你如果不帮我,后果你想过吗?”   白琼笑了下:“钱主编跟我说了,法院或许会判你们胜诉,撤销合同,但不一定会让绮文赔钱。”   “那撤销合同之后呢?”陆诚微笑。   白琼不解地看向他,他的笑音更深了点:“你以为这件事就完了吗?”   他慢条斯理的样子让白琼慌了:“不然呢……”   “这篇文的影视、游戏、动漫你们可都卖了。”陆诚悠然,“我不知道你们卖给了谁,但只要对方脑子没问题,合同里都一定有要求版权没有瑕疵的相关条款。”   白琼脸上的血色霎然淡去。   “构成违约,你们等着赔钱吧。两倍,也可能是三倍。那就是……四千到六千万。”他和颜悦色地喝了口咖啡,“上面的绮文传媒到时候不一定护着你们吧,那你们绮文出版就被夹在中间,两头受气。”   竟然还有这么一环。   白琼显然没想到。   谢青也没想到,一边震惊一边吃了口蛋糕。   “这么多钱,追究责任是必然的,会不会变成刑事案也说不准。以钱智鹏的德性,你指望他把责任都担下来?”他轻笑着打量白琼的惊慌,“到时候他的房肯定保不住了,你么……起码按比例也赔一笔吧?你从这部书里赚了多少钱?我听说是五十万。”   翻两到三倍,就是一百到一百五十万。   “你从哪儿听说的……”白琼开始崩溃,连呼吸都带了颤音。   陆诚只作未闻,淡声又道:“哦,一百万或一百五十万,也不算多。”   也不算多,说得轻巧。   有几个二十多岁的上班族能轻轻松松地吐出这样一笔钱?   “所以,你以为你不帮我,就能继续安心工作?”   只要合同撤销,绮文出版从上到下,一切从这部书中获过利的人,大概都要血债血偿。   所以哪怕谢青只有1的胜诉概率,其他人也要想想其中风险。   “来帮我,到时候如果追究到你个人头上,不论多少,我替你出。”陆诚道。   “?”谢青觉得不妥,在桌下拽了下他的袖子,被他反手握住。   她微搐,往外抽,但他力气很大,紧攥不松。   白琼脑子里已经糊成了一团,银牙咬住,强撑道:“我凭什么信你……”   就算立字据,法律上也未必承认这种字据吧。   陆诚笑笑:“你以为我找你要证据,是因为你是《青珠录》责编么?不,这种事对你的同事们来说都不难,钱给到位一定都能谈,而且肯定不用一百万一百五十万那么多。”   白琼一语不发地紧盯着他。   “我找你,是因为篱大认为你对这一行还有情怀。”他靠向椅背,口吻变得懒怠,“换个干干净净的地方实现梦想不好么?为什么非要助纣为虐。”   说完他侧头朝谢青一笑:“是吧篱大?我们诚书文化的氛围,是不是更适合这样的编辑发展?”   这笑容人畜无害,谢青和他对视着,手又挣了挣。   他好似没有察觉,还是没松。   第36章   长久的沉寂, 白琼终于从方才如至冰窖的寒意里抽离出来, 僵硬的脖颈一分分扭动, 看向谢青。   谢青一时没有察觉, 她和陆诚对视着, 眼底只有三个字:你松手。   陆诚满目无辜地愣了愣, 蓦然松手,彷如真的刚刚回神, 继而尴尬地咳了声。   “……篱大。”白琼的声音贯过来,牵扯得谢青转头。   白琼定定地望着她:“是真的?”目光里充满探寻。   长声缓气, 谢青将关注点从手上收回, 点点头:“是, 我一直很感谢你带给我的帮助。虽然你帮钱智鹏骗了我,但如果没有你,《青珠录》本身也不会这样成功。”   她言辞诚恳,白琼默默地别开眼睛, 再度低下头:“谢谢你。”   她是利欲熏心地帮钱智鹏骗了玉篱, 但同时,她也无一日不想把这本书做好。   “放心了吧。”陆诚轻笑,“篱大的身份虽然现在还没公开, 但已经是我们诚书文化的当家大花旦了。只要她还在诚书文化,我就不敢欺负你啊。”   白琼的神色松动了几分。   陆诚语气调侃,但道理确实是这样的。任何一个行业间都存在人和人的相互制衡, 网文圈也一样。小作者要在编辑面前乖乖听话, 但有名气的作者可以反过来让编辑、甚至让整个平台捧着。   谢青的话放在这里, 比陆诚的担保让她放心得多。   “好吧,我答应你们。”白琼终于点头,长声舒出一切矛盾。   陆诚颔首,沉沉地道了声“谢谢”。   之后白琼表示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陆诚答应得很爽快,站起身就往外走,弄得谢青差点没反应过来。   “陆总!”她赶紧追出,陆诚腿长,又走得大步流星,一直走到车边才终于追上。   “陆总!”她又喊了声,陆诚驻足,挑眉,扭脸:“刺青。”   “……”谢青咬牙,改口,“陆诚。”   陆诚满意微笑:“什么事,你说。”   “这到底什么意思?”谢青发蒙,“你是要让她在二次庭审的时候作为我方证人出庭吗?”   “那不能。”陆诚边说边绕过车子,在驾驶位上了车。   谢青只好也坐进车里,听到他继续道:“她能提交的证据,是要经对方辩护律师过目的,递不到法官面前就要被否掉。”   谢青:“那你……”   陆诚衔着风轻云淡的笑意扭过头:“你等着看吧。”   又卖关子。   谢青暗瞪他一眼,不吭气了。   他笑意未变,想一想,又说:“刚才冒犯了,对不住。”   她愣了一下,意识到他说的是攥手的事,倏尔双颊发烫。   “我刚才也紧张,很怕你说错话。”他平心静气道。   谢青心底的一股紧张被他一下子释开。   刚才那个举动太亲密,她顿时很慌,无可控制地开始猜测他的想法,弄得自己脑子里一片混乱。   他的解释抚平了她的慌张。   骤然松了口气,她笑笑:“没事。”   陆诚也笑笑,没再说什么,转身开车。   距离开庭还有三天的时候,出版圈突然出现震荡性八卦。   ——绮文出版在职员工在线爆料公司内部上下传统,沆瀣一气,利用信息不对等蒙骗萌新作者。   大量内部聊天记录被曝光在微博上,有很多总编直接向下级编辑“传授”如何骗新作者低价签约的内容。   用心险恶,直白露骨。   “行价是10000册,6的出版,就尽量做到10000,6拿全版权。”   “能签永久就签永久,五年的惯例你们不提谁知道。”   圈内圈外,瞠目结舌。作者们自然而然地一传十、十传百,吃瓜群众们也纷纷转发。   评论区里一片热议,热评第一条是:“卧槽,无耻!10000册6也就一万多块钱吧,作者码字那么辛苦,你们一万块钱拿走全版权?”   下面还有五花八门的嘲讽:   “怪不得出版行业这么惨,你们这么玩出版行业能不惨吗?”   “我家大大好像在这家出过书,55555555心疼我家大大!”   甚至有人开始深挖黑历史:   “记得几年前x大告它家偷摸加印不给钱的事吗?据说律师去印厂取证的时候机子都还开着,还在印呢。无耻真不是一天练成的。”   “啊,c大之前翻脸的是不是也是这家?仿造c大签名卖签名本什么的……”   然后有人惊叹:“这不是特别有名的出版商吗???竟然这么多奇葩事???这到底什么业界黑恶势力……”   慢慢地,也有人开始关注截图里的细节:   “哎,5提到《青珠录》???作者抄袭的事放一边,这本书还是实打实地红吧,这书都是低价签的???绮文胆子很大。”   下面有人回复:“签的时候应该没料到会这么红吧,估计作者自己也没料到……”   还有人回复:“《青珠录》貌似是没抄,扒的一直都是《赤玉录》。so……一码归一码,抄袭的事明天再骂,今天先心疼一下玉篱。”   还出现了小作者现身说法:“我是9下半部分里提到的那本书的作者……看到这个心情复杂哈哈哈哈哈!!!《青珠录》都价格这么低,他们还肯给我钱我是不是应该感恩戴德啊?”   这层下面被盖出了200多条“心疼大大”“抚摸大大”。   当日晚上,绮文出版隶属的绮文传媒发表紧急公告,称事情已进入调查,绮文传媒一直尊重作者,会尽快给作者和读者们一个交代。   第二天一早,豆瓣八组爆料,事情已按法律规定移交警方。   下午,张觅雅向法院提交申请,请求延期开庭。   申请延期理由是“需要调取新的证据”,符合《中华人民共和国民事诉讼法》第一百四十六条的规定,法庭准许了。   至此,谢青知道事情应该在陆诚的计划内,但还是被吓得够呛。   “警方都介入了,会不会弄得白琼坐牢?”她杀进陆诚的办公室,杵在他桌前,问得心惊肉跳。   陆诚抬眼一瞟她:“冷静,坐。”   谢青没有动,他就笑了:“别这么紧张,警方介入不等于是刑事案,很多民事案也会涉及警方的。”   “可是为什么会涉及警方……”谢青还是忐忑,陆诚摊手:“因为是员工曝光公司内部的聊天记录啊,按流程都要移交警方。警方会验证记录的真实性,如果是假的,那员工构成诽谤,确实可能坐牢。但如果是真的——”他止住话,轻声啧嘴。   是真的,而且行业“潜规则”又不算商业机密,白琼自然就没事了。   谢青稍稍松气:“但为什么搞得这么大?”   “因为她如果直接把证据给我,法院可能会因为我们私下接触对方证人不采信,站在正义角度直接向公众爆料比较安全。”语中一顿,他续道,“而且这样警方介入了就会对记录进行验证,张律师可以直接申请调取这个证据作为我方证据。”   警方验证过的证据,真实性要硬得多,法庭一定会采信。   谢青心里拜服,还没来得及惊叹,他又说:“再说,你就不想看绮文在圈内栽个大跟头吗?”   “……”她哑哑,“没想过。”   “好吧。”他笑一声,“那你比较大度。”   他没有她这么大度,或者说,他和她所处的位置不同。   她是个作者,而他是和绮文一样的版权方。从得知绮文如何坑蒙拐骗作者开 始,他就对这件事情无法容忍了。   他们站在一样的位置上,就应该都清楚这个圈子的根基是什么,都清楚如何才能让行业良性发展。   绮文的做法不仅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慢性自杀,也在拖无数认认真真做书、兢兢业业运营版权的同行一起死。   作者的才华被践踏、同行的辛劳被藐视。   这种所谓的出版方就不该继续存在。   没过太久,开庭通知再度送至,开庭的时间依旧是不久之后。   一来二去,天气已经慢慢冷了,法院门前的树上已经见不到几片叶子,地上反倒积攒了很多,脚踩上去,脆生生的。   开庭时间仍是下午两点半,他们到的时间也都和上次差不多。   钱智鹏也和上次一样亲自来了,但明显地瘦了很多。   不止是瘦,是整个人都很憔悴,眼窝深陷下去,没了那种红光满面的感觉。   如果不是亲耳听过他油腻的录音、亲眼看过那些把作者榨干的聊天记录,在街上看到这样一个中年人,谢青大概会心生怜悯。   现在她却只能畅快地觉得他活该。   他的律师这次也很沉闷,在张觅雅将从警方处提取的证据交给法官时,他叹息着摇了摇头。   谢青隐约听到法官随口问张觅雅:“这是前阵子网上那个事,是吧?”   张觅雅说:“对。”   庭审现场自然而然地出现了一边倒的局面,与张觅雅的步步紧逼式发问相对的,是被告律师一次又一次的“没有问题”“没有疑问”。   如果说上次的录音算是一记“实锤”的话,这次爆出的内部记录,堪称雷神之锤。   虽然法官没有当庭宣判,但在庭审结束、甚至更早的时候,在座的每一个人,就已然都猜到了结果。   走出法院的时候,钱智鹏心态崩了。谢青原本还在庆幸证人退庭早,结果一出法院主楼的大门,就看见陆诚等在前面的广场上。   钱智鹏没克制住,破口大骂:   “陆诚,你他妈有病吧!”   “我跟你没完!”   “绮文的合同关你屁事!”   走在前头的谢青加快脚步避开他,陆诚闻声转过来,遥望一眼钱智鹏,颔首问她:“情况不错?”   “嗯。”谢青道,“张律师说肯定能赢。”   陆诚点点头,忽地伸手,把她向后挡去。谢青一愕,定睛看到原是钱智鹏向这边冲来。   钱智鹏其实是冲陆诚来的,还有几步远时被一道出来的代理律师拦住。   律师比他年轻,也比他力气大,钱智鹏挣扎不开,只能继续骂:“陆诚你等着!”   “你……你阳奉阴违!”   “搞死绮文对你有什么好处!”   张牙舞爪,谢青从陆诚背后看去,毫不怀疑律师一旦松手,钱智鹏就会冲过来打人。   她拽了下陆诚的胳膊,想把他拉走。但陆诚没动,双手插着口袋,纹丝不动地立在她面前。   等到钱智鹏骂累,不得不停下喘气,陆诚转过身,继续向外走去,胳膊揽过去护着谢青,但并没有碰到她。   车子向熟悉的建外大街使去,没开多久,谢青就发现了陆诚的好心情。   她坐他的车很多回了,他在开车时通常会顺手放一些钢琴曲或者提琴曲来听,混合浅淡的车载熏香的味道,车里永远是宁静平和的氛围。   但今天,他接连按掉了几首钢琴曲提琴曲,调出了一手《鹿 be free》来听。   而且不是尚雯婕的原版,是声入人心男团在踢馆《歌手》时翻唱的那一版。   几位美声歌手的声音极具穿透力,听来仿佛整个心扉都被打开,无比畅快。   “每一声心跳每呼吸一秒   去找寻自己的骄傲   看得到花开的美好”   扣动心弦,一切郁气都被撞散。   “萤火在燃烧   往前飞穿过云霄   看满天星光在闪耀   多渺小也要去奔跑”   豪情万丈。   谢青觉得连呼吸都变得更加舒畅,脸上笑容扬起,问他:“你是找了首符合心境的歌来听吗?”   “是。”后视镜里,他的笑眼温暖有力,“真痛快啊……”他吁着气,轻声啧嘴,“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哈哈,绮文自作自受去吧。”   “to be free and unafraid”   他的话与动人心弦的合唱一起划过耳际,谢青一阵怔忪。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她以为只有她在异想天开地想这句话。   “to be free and unafraid”   奇妙的力量撞击心房。   她怔怔地从后视镜看他,忽而觉得,他好像在发光,那种心怀世界的超级英雄的光。   很多女孩子幼年时都做过要嫁给王子的天真的梦,但在她儿时,她希望的就一直是自己身边能有一个超级英雄。   一个能在凶恶世界中力挽狂澜,让人在黑暗中也能看到一点希望的超级英雄。   谢青滞住了,呼吸凝固,心跳漏拍。   她一度放弃了幻想这样的人。   世上大多数人都利己。诚然这大多数也不是坏人,也会做好事,但举手之劳的小事和“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胸襟,是不同的。   电视新闻里倒是常有伟大人物的消息播送,但不在她身边,看起来总觉得虚幻,也给不了她力量。   现在,这样的人,活生生地出现在她面前了。   用一种戏谑的口吻跟她说:“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哈哈,绮文自作自受去吧。”   视线再度划过后视镜,她的情绪突然变得不一样,说不清的慌张让她匆匆躲开,双颊一阵阵发烫。   意乱神迷的感觉,来的猝不及防。   好在陆诚没有单曲循环的习惯,《鹿 be free》之后,播放器又播起了舒缓的钢琴曲,他也没有再把它按掉。   谢青得以借此强行抚平情绪,在下车的时候,已经神色如常。   上楼,坐到床边,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着魔了,或者疯了。   大脑放空了很长时间,她吞下两片褪黑素,用强行早睡来抑制突如其来的春心萌动,却又做了一场关于他的梦。   她梦见她在漆黑的森林里,老树发黑的枝叶遮天蔽日,荆棘丛在地上形如大网。   恶龙的洞穴已近在眼前,火光不时溢出,高温一阵阵地向她逼近,又消散无形。   这样的梦她做过很多次,在解决一件大事的时候,她总会梦到自己又了结了一条恶龙。   梦到的次数太多导致这种梦已经没什么意思,她都能清晰地意识到这是梦境了。   迈入洞穴,恶龙展开巨翼,横冲直撞地向她扑来。   这条龙好像力量很大,她下意识里紧张,拔剑,紧握,准备给它致命一击。   无数次了,龙向她冲过来无数次,大多时候她都能赢。也有些时候,混沌的梦境会陷入混乱,或者她处于下风,大不了就是醒过来。   “轰——”地动山摇,她紧张得口干舌燥。   恶龙发出刺耳的嘶鸣,风驰电掣地向她袭来。她举剑挥去,未中,恶龙从她身畔划过。   她慌忙转身,几是同时,一只手截至身前,把她拦到身后。   还没有抬头,她已意识到了是谁。   恶龙在不远处调转方向,扒在洞口边缘,猩红的双目看着他们。   她被他遮在背后,依旧紧张,不由自主地拽他的胳膊,但他没动。   他立在她面前,立在她和恶龙之间,和恶龙对峙。   恶龙凶狠地伏在那里,呼吸粗重,不时喷出几许骇人的火焰。   但没有再向她冲来。   少顷,他静静地转过身,伸臂护着她,向洞穴深处走去,又很绅士地并没有碰到她分毫。   即便知道这是做梦,她依旧心跳加速。   她木讷地跟着他走,思绪飘到白天,忽而发痴地后悔,自己怎么没有往旁边靠上一寸,与他触碰。   脚下的荆棘丛慢慢消失,洞穴变得干净空荡。但谢青知道,等这个洞穴走到尽头,就又是一片新的古老树林与荆棘,荆棘那端是一个新的恶龙洞穴。   她曾惊恐与这样的循环往复,后来心理医生告诉她,这是她潜意识里对人生的具象化定义投射到梦中。   她便释然了——人生起起落落,谁的人生不是在斩杀一条又一条恶龙?   可又走了一段,她看到了洞口处的光束。   从未出现过的画面令她诧异,她哑然盯着,挪不开视线。   是的,金色的、明亮的、梦幻的,像童话世界里特有的美好光芒,忽而投进她的视野之中。   “陆……”她怔怔地想喊他,又蓦地噎住。   她讶异地看到洞口处出现一只漂亮的鹿,只是光影,就像《哈利·波特》电影里的守护神卫,但依旧不难分辨出漂亮雄壮的身体线条。   她呆呆地遥望,它也静静地看着她。   在不知何时响起的《鹿 be free》的曲调中,安然对视。   之前每一场类似的梦,她都是突然惊醒的。   或在斩杀恶龙的刹那,或在走出洞穴的瞬间。   但这一回,她没有注意到自己究竟是在哪个时刻醒来。   梦境祥和,她醒来时也很平静。懒洋洋地翻身,对上从窗外投进来的晨曦微光。   如果站在理智的角度,她应该不会觉得当下的心绪是件好事,因为她并不知道该怎样处理这样的动心,又因工作关系要时常和陆诚见面,她连接下来该如何应对都想不清。   但在这样怦然心动的瞬间,谁还能维持理智呢?这种情绪本身就全无理智可言,没有道理可讲。   也正因此,才显得格外美妙。   于是一整个早上,谢青都好开心啊。   因为起得比平常早了一点,她没有匆匆忙忙地去便利店买早餐,而是叫了一份比较讲究的外卖早点。   吃着奶黄包,她觉得真好吃;喝一口南瓜粥,觉得粥也香甜。   金黄色粥色又让她想到梦里光芒的颜色,她的心情更好了一点。   再想到一会儿能见到他,她又觉得好开心啊。   这种开心是什么样的呢?大约就像雨后推开窗户,深吸一口泥土的清香。   没有狂喜,但心旷神怡。   这份心旷神怡一直持续到谢青走进诚书文化的办公区,她是哼着曲子进去的。   陆诚正好在格子间的过道里和员工说话,他手支着桌子,弯腰看屏幕上的文件。听到声音他抬了下头,正看到她轻快的身形。   她没注意到他,开开心心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他心下好笑了会儿,低下头继续谈工作,谈完,也向她的办公室走去。   敲门声响起,谢青抬头,他正推门进来。   她满心清清爽爽的快乐、幻想能见到他而生的快乐,在真正看到他的这一刹那,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满心的无措、心虚,和窘迫。   “咳……”下意识地咳嗽,她将目光微微放低,避免和他对视,“陆总,有事么?”   “看你心情不错,什么事这么高兴?”他探究地睇视她。   “……没什么。”谢青喉咙里莫名梗住,梗得她又一声咳嗽,搪塞说,“前几天卡文,早上突然把思路理顺了。”   “哦。”陆诚了然点头,“第三册是不是也快完稿了?”   “对,马上大结局。”谢青定住心神跟他聊工作,“还能出版么?”   “能。”他说,“不出就是绮文违约。”   绮文现在可没力气承担更多违约了,所以最多就是不提供什么宣传,和第二册的情况差不多。   他自顾自地又笑道:“第二册卖得也还不错,不在乎他们宣不宣传。”   他边说边走到她桌边,话音落实一定睛,看到她正定定地望着他。   眸光清亮,看得他微滞,疑惑:“……怎么了?”   “嗯?没有。”她旋即收回目光,第三次轻咳,肃然看向面前的稿子,“没事的话,我写稿了。”   “好的……”陆诚觉出一点奇怪,又说不清,同样清了下嗓子,“那不打扰你了。”   陆诚离开,关好门,谢青的额头重重砸在桌面上。   撞疼了,又吸着凉气直起身揉揉。   他突然进来,她没能做到完美应对或许正常,但她做得也太糟糕。   ——她至少可以说点别的,跟他多聊一会儿天,为什么就这样把他“请”走了?   谢青生闷气,又不能把人拽回来,只得一喟,定住心神好好写稿。   十二月末,北京气温早已跌破零度,簌簌寒风里,好像整个城市都被冻住。   不过,室内其实还是很暖和的,大多数地方都有统一供暖,没有统一供暖的地方也有相应的自供暖设施。   这样的时候,从外面进屋,捧一杯热腾腾的饮品,边暖手边喝,最惬意不过。   法院的判决书便在这样的时候送到了谢青手里,让严冬又多了一抹暖意。   判决书很长,公文用语罗列在一起,读起来晦涩难懂。别说谢青,就是常和合同打交道的陆诚都读得很慢。   判决中认定了录音证据及聊天记录的真实性和证明力,又根据证据判定“被告故意隐瞒真实情况”“诱使原告基于对被告的信任而做出错误判断,与被告签订合同”。   因此,法院对“原告主张其受到被告欺诈而签订合同的事实主张予以采信”。   后面一段,同样是公文用语句句罗列,但谢青看得热血沸腾。   “《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总则》第一百四十八条规定,一方以欺诈手段,使对方在违背真实意思的情况下实施的民事法律行为,受欺诈方有权请求人民法院或仲裁机构予以撤销。”   “原告因受被告欺诈而违背真实意思与被告签订的出版合同,有权请求法院撤销,故原告要求撤销合同的诉讼请求,本院予以支持。”   合同撤销,《青珠录》的版权拿回来了。   再往后,是关于谢青索赔的具体判决。   张觅雅拟定的索赔额是将近一百万,不过就连她自己也说,赔这么高基本不可能。   他们尽可能地提交了各个网站上关于《青珠录》的销量数据,最后法院判定绮文出版赔偿十万。   不多,但也比她本身拿到的出版稿费高了。   除此之外,胜诉引起的连锁反应更令人痛快。   合同“撤销”相当于这份合同从一开始就没签过,在售的实体书要都要召回、销毁。   至于绮文已经倒手卖出去的影视版权,自然也都无效。但买方无辜,向绮文追责是必然的,绮文出版面临巨额违约金。   谢青这才恍悟,原来陆诚那天跟白琼说的话真不是在唬人,也完全没有夸大事实。   她也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问陆诚,怎么和白琼联系上的?   陆诚悠闲地倚在办公椅里:“我们最近和绮文合作了很多本书。”   谢青点点头,这个她知道。   差不多就是在她第一次把证据交给张觅雅之后,诚书文化与绮文的合作出版项目突然多了起来,就连原本要直接交给自己线下出版线的书,都匀了一部分出去。   “就是为了能正常接触到你的编辑,又不打草惊蛇。”他道。   她说她觉得那位编辑还有情怀,让他动了这个念头。   他知道在这个圈子里情怀意味着什么。虽然现下情怀好像越来越不值钱,但对搞文学的人来说,情怀还是和魔咒一样。   很多作者可以为了情怀放弃日进斗金的热题材,把冷文坚持到底;很多编辑也可以为了情怀日日熬夜,就为了做出一本让自己满意的书。   有些版权方因为有钱,玩得更大一些,会斥巨资将喜欢的作者的版权全数买下,只为保证每一部作品都可以被好好开发。   是以他觉得可以赌一把,那位编辑残存的情怀,或许可以让她站出来为有才华的作者说句话。   但是直接去和绮文打听这位编辑是谁、联系方式是什么,又太容易引起怀疑了——这怎么问?他凭什么打听关于《青珠录》的事情?   所以,他和绮文展开了一系列合作。   编辑部的编辑总归是有限的,他提议拼成系列带动销量,又会造成多部图书同时上市。   这样一来,书必定会分到不同的编辑手里。   只要数量够多,就能很快覆盖到所有编辑。   诚书文化便顺理成章地和绮文出版负责小说的各个编辑都有了合作,能够直接面对面交流了,闲聊时聊到以前都做过什么书,也不奇怪。   白琼这条线是这样搭上的,但当时他也只是有个想法,并不觉得一定会用上。   毕竟,如果可以直接胜诉,他也不想把事情闹到这么大。   不过这样也有好处。白琼的履历很漂亮,做过很多本成功出版书,可以看得出,她对出版确实是认真的。   这样的人,不留在绮文也好。   陆诚让她去了诚书文化旗下负责出版的诚阅坊,交给她一个编辑组。   另外,还出面替她支付了绮文追究下来的违约金。   一百五十万,陆诚和谢青各出了一半。   两个人都想全出来着,但谢青说:“官司是我的官司。”陆诚说:“人是我找的人。”争执不下好几天。   如果再不定下各出一半的解决办法,可能会陷入冷战。   圣诞节前,白琼到诚阅坊入职,写了一封长邮件向谢青表达谢意,说了很多有的没的。   谢青没有回复太多,只祝她工作顺利。   一月,《诉风月》的完结篇上市,出乎所有人意料,绮文出版为这部书提供的宣传力度空前。   谢青看到铺天盖地的宣传时有点懵,跑去问陆诚:“钱总编良心发现以德报怨了?”   陆诚哈地一笑:“想什么呢。充其量是付不起违约金太缺钱了,绞尽脑汁地想多赚一些。”   这个答案俨然比她的想法更靠谱,但不重要,她的关注点放在了他的笑上。   完了。   谢青心里想哭。他明明在嘲笑她,她都觉得赏心悦目。   不过,买方没有给绮文出版留太多余地。一个星期后,网上爆出消息,绮文出版资产被冻结,钱智鹏作为法人,被限制出境。   出版圈好像很少闹出这么大的事,绮文又与很多网络作者有合作,一时间,各个作者圈子的论坛里,全都对这件事议论纷纷。   围观者热血沸腾,破口大骂,舆论谴责穿过千万条网线,又给钱智鹏补了一击。   不过这个时候,谢青反倒冷静了,甚至突然有了种事不关己的感觉。   关于《青珠录》的事情已经了结,关于《赤玉录》的部分还没开始,别人怎么议论,都对她没什么影响。   还不如好好码字。   《诉风月》完结了,她要想想新文开什么。   除此之外,还要准备参加作者年会呢。   对,好像才一眨眼,就又是年会了。   忙碌充实的一年,过得很快。   这回,她给自己买了身贵贵的重工晚礼服。   但六位数的价格从存着八位数的卡里刷出去,看起来也没什么杀伤力。   然后,又精挑细选了一双几个月前新出的秀款高跟鞋。   这次的年会地点选在王府井的一家高端酒店里,谢青打车一进去,就有工作人员小跑过来,把房卡送到她手里。   直到推门进屋她才意识到,这回诚书文化给她安排给她的竟然是总统套间。   拉开窗帘,干净的落地窗下,是车水马龙的王府井大街。   略作休息,有位前几天刚加过她微信的编辑助理打了房间电话进来,跟她说如果饿了随时告诉她,想吃什么她去安排。   谢青微怔,跟她说:“我去自助餐厅就行。”   她在一楼时看到了,酒店为他们单独准备出了一方餐厅,门口立着牌子,写着“诚书文化专用就餐区”。   助理好似犹豫了一下,但没有多劝,只说:“那大大你有事的话随时叫我!”   谢青跟她道了谢,就挂了电话。   六点,谢青下楼就餐。   走进自助餐厅,谢青刚拿起碟子去选餐品,就听到一阵窃窃私语:   “你看你看,那个……”   声音里带着欣喜。   “啊啊啊啊,神秘人是吗!”   “你们怎么知道是她的……”   “去年她就在啊,但就她没走红毯。”   “……”谢青只作未闻,如常地去选餐点。   但在她端着盘子坐下的时候,却有人凑了过来,声音惊喜又小心:“您是写《诉风月》的大大吗?能……能签个名吗?”   谢青侧头,是个跟她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子,手里拿着笔和明信片。   她没办法签名,玉篱不能用,“诚书文化的神秘人”不算个笔名,签真名也不合适。正尴尬不知怎么应对,一只手伸过来,把笔和明信片挡开。   “吃饭是私人时间,别打扰她。”一个不算陌生的声音平静说。   谢青抬眼,是一生书。   来要签名的作者被挡得不太好意思,脸上僵了一下,赔着笑说了两遍“不好意思啊”,一溜烟逃走。   一生书放下盘子,从容不迫地坐到她对面,微笑:“真是才名远播。”   谢青没什么表情,垂眸夹碟子里的北极贝:“谢谢书大。”   话音未落,却又有几个人围上来:“请问是神秘人大大吗?”   谢青:“……”   一生书锁眉,稍作沉吟,伸手扣住她的手腕。   谢青一愕,不及反应,他已起身向外走去,拉得她只能跟着往外走:“喂……”她匆忙缓过神,低喝,“书大!”   搞什么啊!   一生书没回头,沉沉地回过来一句:“我带你出去吃。”   第37章   理智告诉谢青, 避出去其实是对的。因为来就餐的作者络绎不绝, 大概总会有人来“围观”她。但她真的不能签名, 而且也不好明说自己到底是不是神秘人。   ——明说了,“神秘”还有什么意义呢?现下这还不仅是吊胃口的问题, 还有个绮文需要警惕。   一场官司把绮文出版陷入绝境,绮文传媒也受了很大影响。如果她是钱智鹏,她现在就会很想弄明白玉篱到底是诚书文化的谁,然后冤有头债有主的算账。   网上又已经有了很多关于“神秘人”的猜测,只不过她自己不承认、诚书官方不承认,没有人能完全拿得准。   这个时候她如果把这件事坐实,简直就是自己跳出来当靶子。绮文不能在法律上赢她, 再毁她一次却很容易,她的“抄袭黑料”是现成的。   所有这些, 都是明摆着的道理。   可一生书的做法依旧令她不舒服。   但他力气大她不少,一路被拉出酒店大门,谢青终于挣开他的手:“书大!”   她停住脚, 一生书也回过头。   “谢谢你, 我自己回房间叫外卖。”她语气发冲地道完谢,转身要走。一生书一步截过来, 将她挡住:“玉篱。”   声音不大,但也不小。   谢青窒息,头一个反应就是下意识地看周围有没有作者经过。   而后她不得不克制住情绪, 仰起脸冷冷睇视。   她一字一顿地说出一句:“这个话题我已经解释过了。”   “你就是玉篱。”一生书说。   口吻平淡, 没有疑虑。   “我把《诉风月》看完了。”他道, “都是作者,行文风格的问题我们都懂。”   谢青神色紧绷,薄唇抿得发白,紧盯着他,不再说话。   “你就这么记仇吗?”一生书喟叹,“拉黑你的事,我道歉。”   谢青无言以对,嗤笑着别开视线。   一生书又说:“在微博上说的话,也是我不对。”   说完,周围安静下来。   他口吻恳切,十分恳切。   谢青的情绪被搅乱,她盯住几步外的旋转门,迫使自己一分分地冷静。   少顷,她笑了声:“行,我接受道歉,这事过去了。”   一生书释然,笑意泛起,她却接着又说:“我们就当没认识过。”   说完,她从他身边绕过。   一生书滞在原地。   在她即将走进转门时,他又被触动开关般回神,一个箭步冲上去,再度挡住她。   她抬起眼帘,满眼都是不做掩盖的不满和不耐。   “那我们现在认识一下。”他郑重其事地向她伸出手,“我笔名一生书,真名李策,始初中文网作者。”   “……”谢青费解了。   这人真一言难尽。   刚刚上演完霸总戏码,现在又无接缝切换什么纯情剧情?   “我请你吃个饭,行么?”一生书问。   她烦躁不堪,但他的下一句话,把她到了嘴边的再度拒绝噎了回去。   他说:“看在我们出过同系列书的份上?”   她一下有了顾虑,想到自己是诚书文化的签约作者,而他有项目在与诚书文化合作,并且还是很大的项目。   如果她一再拒绝,他把情绪带到合作上,就会给陆诚惹麻烦了。   她不想给陆诚惹麻烦。   下颌微抬,谢青沉吟了几秒,终于点了一下头:“好吧。”   一生书顿显欣喜,在将近一分钟的时间里,失措感让他变得有些琐碎。他自言自语地念叨要去哪里吃,连续念了好几个地方,又都自己否决掉,或是太远,或是人太多。   谢青没有插话,直到他念出一个满意的地方:“啊……附近有家芝士很多的美式西餐。”   谢青的心情近乎于应付差事,无所谓吃什么,点点头:“行。”   一生书却很高兴,立刻要去开车出来,转念又觉得折去地库太麻烦,直接叫了辆车来。   当天晚上,诚书文化各个作者群里,都聊起了八卦。   那家西餐厅在全球多地都有连锁店,还在美剧里出现过,北京这家的评价也不错。这回诚书文化办年会的地方又近,有几波作者拿大众点评搜到这家餐厅在附近,就跑去打卡。   大家于是津津乐道:“书大好像在请那个疑为神秘人的小姐姐吃饭耶……”   还有好事者偷拍照片。照片中,一生书泰然靠着椅背,侧头正看外面的夜景,昏暗的灯光映照着他侧颊有致的轮廓。   “疑为神秘人”的小姐姐正低头吃顶着奶油花和草莓的芝士蛋糕,染着糖层的草莓光泽莹莹,和她手腕上的潘多拉一起把画面点缀出略显小资的文艺风。   毫不夸张地说,这张照片稍微修一下,就能当明信片用了。   “哇哦,郎才女貌郎才女貌!”当事人不在的群里,大家喜闻乐见。   八卦刻意地绕着当事人传播,但不会绕过诚书文化的工作人员。九点不到,这令人“喜闻乐见”的故事传到了魏萍面前。   魏萍作为诚书文化的二把手,立刻把事情想到了其他方向。   ——不是说这件事不好,但是存在变得不好的可能,就要事先准备。   拿起手机,她走出房门,去找陆诚。   网络文学圈发展到现在,其他行业有的“潜规则”,这里也都有了。什么编辑睡作者、大神睡新作者,然后为之提供资源的事,早已扒出过不知多少回。   不过因为这个行业本身很有圈子性,作者和读者间又有天然屏障,大多八卦都不会闹得很大。圈子之内大家当茶余饭后的谈资聊上一轮,也就过去了。   敲开陆诚的房门,魏萍把手机递过去,他边看她边分析风险:“‘神秘人’是去年年中因为《诉风月》红的,虽然现在还没人敢完全确定她就是神秘人,但目前的八卦方向暂时是认为两位一线大神惺惺相惜,还算个美好的故事。”   陆诚靠在沙发上翻记录,没作声。   “但如果有人带着恶意深扒,很容易扒出书大去年年会就偷拍她的照片,还有当时为她挡酒的事。”魏萍又道。   那个时候,《诉风月》还没红。   先后顺序这样一换,听起来和圈子里那些丑闻的设定出离一致——大神睡了新作者之后为她铺平道路,把她捧红。   甚至就连诚书文化跟她签约,都有可能被歪曲成是一生书牵线。   这样的恶意揣测会不会出现?太会了。当红作者本身容易遭嫉,一本爆红的更不知会气到多少人心态失衡。   互联网上又四处都在横行把人标签化的风气,在网上毁掉一个人无比容易。   魏萍叹了口气:“我们不该干涉篱大的个人感情,但我觉得我们得先做点准备,把可能出现的谣言挡住。”   她的思路很清晰——爱跟谁谈感情是她自己的事,但会坏名声的问题是他们作为经纪公司和代 理方的责任,要管。   陆诚缓缓点着头对她的观点表示赞同,心里却在冷笑:不行。   他很想告诉魏萍:你给我干涉一下她的个人感情。   忍回去这句话,他沉吟道:“那你跟一生书谈一下?”   魏萍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在谣言变得不可控之前,正主先大大方方地说点什么,可以防患于未然。   陆诚又道:“再找几位信得过的作者解释一下吧,让一生书发个微博。”   魏萍愣了一下,明白了他的思路,但也注意到了他的心不在焉。   “陆总?”她锁眉打量陆诚,陆诚回了下神:“就先这样……我觉得可以先不打扰谢青。”   “……好。”魏萍点头,愈发确定他真是心不在焉。   没有多问,魏萍便离开了。房门关上,陆诚的神情一分分发沉。   一生书出来添什么乱?   谢青为什么会去跟他吃饭?   在年会开始之前,他就听说很多作者在好奇“神秘人”会不会来,怕她作为“最大嫌疑人”被围堵,专门安排了助理解决她的用餐问题。   可她为什么和一生书吃饭去了???   他一时间甚至没顾上去想助理是否存在失职,一切思绪都困扰在这个问题上。   他紧张,焦虑,不住设想她和一生书一笑泯恩仇的可能。   ——作者间能一笑泯恩仇不是坏事,但如果接下来顺水推舟地更近一步,对他来说就不是好事了。   第二天一早,谢青看到陆诚的发来的微信。   首先是一张微博截图。   一生书v:   感谢诚书文化的款待,虽然好几个人都放了我们鸽子,导致我和一位只在去年年会见过一面的妹子尴尬对坐,但饭还是很好吃的……   文字下面圈了好几个作者,后面配以愤怒的表情,俨然他们就是放鸽子的几位,其中还有流锦。   再往下是配图,就是昨天他们吃的那家餐厅的菜品图。他们昨天吃饭都没有拍照,不知这些图是哪里来的。   截图后面,是陆诚的一系列解释。   「陆诚」:怕你觉得奇怪,先给你解释一下,这个微博是我们让一生书发的。   「陆诚」:魏总担心传出不太好的八卦,我们之前也遇到过类似的问题,所以比较紧张。   后面还有一条,从时间显示上看,与前两条有两个小时的间隔,发送时间是凌晨三点。   「陆诚」:但没别的意思啊,不影响你和一生书,你们以后想约饭可以照常约。   这一句话,让谢青觉得十分刺眼。   刺眼之后,她觉得委屈。   她很想告诉陆诚,我是怕影响他和你的合作才去跟他吃饭的。   但这句话,真的没法说——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顾虑?为什么会做这样的解释?陆诚如果追问,她怎么回答?   她总不能告诉他,因为她对他动心了吧?   不,她其实在短暂的兴奋之后就想清楚了,她永远都不会告诉他这件事。   她对组建家庭没有兴趣也没有信心,没有道理在这样的事上投入太多感情。动了心,那就仅仅限制在动心就好了。   在这样大的抉择上,她可以断舍离得很好。但当下,微妙的委屈情绪还是搅扰了她。   下午时见了面,陆诚很快发觉谢青今天格外沉默。坐在前排的椅子上,一语不发地低着头愣神。   外面的红毯正在进行,她依旧不用走红毯,因为她要继续“神秘”。随便外界怎么猜测,她不会给出明确回应,诚书文化官方也不会给出任何答复。   在红毯仪式结束之前,陆诚有差不多二十分钟的空闲。   立在演讲台边认真注视了她两分钟,他向她走过去。   一生书昨天和她吃了饭,他被这件事搅扰得几乎一夜没睡。   毕竟,她和一生书完全是同行,同行之间更容易产生共同话题。   他不由自主地紧张。   于是,现在看到她情绪不好……他其实反倒不厚道地松了口气。如果她和一生书吃完饭心情大好,他就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谢青。”他轻声叫她,她肩头微颤,一下抬起头。   面对面的瞬间,陆诚滞了一下。   她挑选的重工礼服是真丝的细纱,垂感很好,版型也衬腰身。颜色是偏紫一点的褐色,显得皮肤白皙。   厅里晃动的白色光柱从她身上划过,抚过她的脖颈、锁骨、纤纤素手,他不由短暂窒息,轻咳着让自己尽快回神。   他坐到她身边:“怎么了,精神不好?”   “……没有。”谢青笑了下,“没什么事做嘛,闲得无聊。”   “我们争取明年让你也走红毯。”他笑了声,神色自若地拿工作当话题,“听说你在准备新文了?”   谢青点点头:“魏总建议我写篇校园文,说题材热,可以多吸引一些读者。而且和《诉风月》完全不是一个类型,也能引起一些讨论。”   《诉风月》没能达到《青珠录》当初的热度,这在意料之内,单看长度也很正常。   《青珠录》全套七本,《诉风月》只有络文学完全商业化之后,很多成功的大i篇幅都很惊人。   但大长文就存在一旦扑街便要浪费很长时间的可能。读者口味难以说清,就算谢青才华横溢,也要承担相应的试错风险。   而且,她也有她的弱点——比如更新量小。在这个行业里,质和量是可以相对弥补的,只要一篇文的质在及格线之上,读者对它的容忍度就可以因为更新量大而提高很多。   毕竟日更一两万的文追起来真的很爽。   这就导致谢青缺失了一部分天然竞争力。她或许是一位在质量满分120分的前提下能拿到150分的作者,但旁边有个质量90分的作者能日更两万,让读者二选一追文,读者未必会选她,这是网文市场的残酷所在。   魏萍的给出的建议是综合考虑各项因素之后得出的。   校园文在四五年前一度很冷门,近两三年被玉江文学城带起了热度,各种校园文层出不穷。   校园文通常不会太长。   在玄幻题材里,五六十万字都属于很短的。但校园文中,二三十万字占比最大。   魏萍认为,谢青可以写一篇校园文,既让自己缓一缓,避免接连构建大架构带来的疲软,同时也能依靠反差带给读者一波冲击。   而且,校园文或许难以斩获多么震撼的口碑,但作为当下的热题材很容易交口相传。   魏萍和谢青说了这个想法之后,谢青觉得自己虽然没有校园文的写作经验,但试试也不是不可以,就答应了下来。   陆诚思量着点头:“大纲写完了?”   “快了。”谢青道,“写完给你看。”   陆诚说好,没有再 深入地再多聊工作,又找了别的话题来说。   聊着聊着,他发现她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脸上的笑容轻松自然。   他很有成就感。   之后的年会过程平平无奇,一生书偶尔还会见缝插针地向谢青示好,但谢青维持着客客气气的态度也就过去了。有诚书方面对舆论的担忧在先,他也没好再单独请她出去。   至于几乎所有人好奇谢青究竟是不是神秘人的事,从本人到官方都不表态,大家也没办法。   这样正好,继续猜吧。   年会之后不久,照例是过年。谢青的姑姑在年前为爷爷奶奶挑定了房,付了订金,谢青赶在放假前提前飞回去付了全款。   虽然永州的房价不高,大家也知道谢青赚了钱,但听说她付了全款,还是都有点吓着了。   姑姑还语重心长地叮嘱了她一番,教育她要学会理财,以后结婚勤俭持家地过日子,才不会有矛盾。   谢青耐心地听完,小声告诉姑姑:“我跟您说个事,您别告诉爷爷奶奶,我怕他们心脏受不了。”   姑姑吓坏了:“什么事怎么了?”   谢青把声音压得更低:“我去年赚了一千多万。”   姑姑吓懵,僵立半晌,发出颤音:“真的?”   谢青点点头:“不然我带您去银行查一下?”   “……不用。”姑姑木然摇头,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叮嘱。   叮嘱她不要露财,不然不安全云云……   谢青只笑吟吟地听,姑姑对她这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显然不满,掐了她一把:“你听话,我认真的你知不知道?跟你说,这件事我连你姑父都不会告诉。”   “行行行我知道了……”谢青连声应下来。   这点道理她本来也懂。   之所以告诉姑姑,一是因为出于对至亲的信任,二也是有点别的小算盘。   ——果然,姑姑听完这些之后,就如她所料把之前谈好的相亲全推了。   自家小姑娘年纪轻轻赚了一千多万,还相什么亲?   她上哪找门当户对的人给她相亲去?   趁着过年,谢青写完了新文大纲,文名起得很文艺,叫《那年春光下》。   大纲不长,她自己打了一份电子版,发给陆诚。顺便抄送给魏萍、吴敏,还有几位诚书文化的编辑。   年初八,大家一上班,第一件事就是开会讨论她的大纲。   彼时谢青还在悠哉哉地休假,打算过完元宵再回北京,会上魏萍犹豫了一会儿,道:“谢小姐不在,我直说了啊……”   陆诚凝视着手里那页a4纸,点头:“嗯。”   魏萍说:“我不质疑她对文章的掌控能力,但是我觉得这篇文……真的不行。”   两位参会的编辑附和着点头。   陆诚抬了下眼皮:“怎么说?”   “就是……它不适合网文环境。”魏萍神情复杂,“太深沉了。”   她跟谢青说校园文的时候,意思是让她写一篇甜文。   很多年前校园文红过一波,那时流行的是青春疼痛。但近两年市场不一样了,甜文当道,成绩好的校园文大多具有几大特质:甜、宠、轻松、故事简单、能让读者追忆青春。   可从谢青这个大纲来看……   不光是不甜,它甚至不是青春疼痛,而是非常真实的现实题材。   读者想看的是少男少女的青春洋溢,和虽然得不到支持但单纯不掺杂的懵懂爱情。   可在她的大纲里有的,是学习压力、校园霸凌,青春期的茫然痛苦,还有主角并不幸福的家庭。   “这都不是个言情啊。”魏萍摇着头,“《诉风月》虽然也可以不归类为言情,但至少还有爱情在里面,而且玄幻题材本身热血大气,感情线少一点无伤大雅。”   校园题材不一样,奔着甜文来的读者,谁想看你写校园霸凌?   陆诚凝视手里的大纲,沉吟不语。   魏萍的分析是对的,站在网文市场的角度考虑,这篇文不可能受欢迎。   但是,他不想毙了她的设定。   或者说,他没勇气毙了她这个设定。   他在想,做出这样的设定,会不会跟她自己的成长经历有关。   他其实早就在好奇她的经历了。她比他小几岁,但行事风格比他更干脆,说一句断舍离,就能无情地一断到底。   绮文带给她的打击很大,但这种性格,不像是因为一次受挫就能形成的。   如果这份设定真的是出于她的成长经历,她把它这样写出来,说明她对此有倾诉欲,哪怕她在生活中对此只字不提。   写作者常是这样的,因为有写作这一倾诉口,许多人都会把负面情绪落在笔头上,以各式各样或相关或不相关的文字宣泄内心。他出国留学之初就曾有过这样的经历,环境的突然变化让他不太适应,他那阵子疯狂写英文诗。   若她这份大纲也是出于这样的原因,他不能不让她写。   但矛盾的是,他也不能让她随随便便写一篇扑街的作品,让她浪费几个月的时间。   他浪费得起,她浪费不起。几个月的时长会让她的热度下降很多,可她还有一场舆论战要打。   良久的沉吟,陆诚开口:“等她回来,我跟她谈谈吧。”   在她回来之前,他也要想想,这件事该怎么办。   和去年一样,谢青正月十六回到北京,休息了一下午,正月十七去诚书开始写稿。   陆诚听说她来了,直接拿着大纲进了她的办公室。二人半个多月没见,对视的瞬间都下意识地笑了下,而后谢青问:“有事吗?”   陆诚拿着大纲坐到沙发上:“跟你聊一下新文。”   谢青哦了声,便也坐过去。   来之前,陆诚已经深思过好几遍怎么跟她说,但当下,他还是犹豫了半晌。   终于开口:“你这个新文……是不是有很多个人经历投注在里面。”   “什么?”她一愣,旋即摇头,“没有。”   但她的脊背都绷紧了,他看出了她的不自在。   那种被看破心事的不自在。   “我没别的意思。”陆诚笑笑,开诚布公地先把问题说明,“就是我得先让你心里有数,站在市场角度分析,这篇文的成绩不会太好,不可能跟《青珠录》或《诉风月》比。”   他一直注释着她,看到她菱角般的漂亮薄唇一点点抿住。   顿声,他又道:“太深沉了。网络文学这一块,读者的口味还是偏轻松,大多数人都是作为娱乐来读的。”   谢青的目光落在他手里的打印稿上,沉默了会儿,把稿子拿过来:“那我换一篇写。”说完,手势上明显是要就此撕掉。   可见心情起伏剧烈。   陆诚及时按住纸页:“不是这个意思。”   n bs她的手又停住。   “我只是告诉你一声,免得你因为情况不好太失落。”他笑笑,“但你还是可以写。”   “算了。”谢青摇摇头,手决绝地撕了下去。   呲啦一声,白纸黑字一分为二。虽然打印稿还可以再打上成百上千份,但这个举动仍足以表明她此时此刻的心情。   “我还等着人气上升,跟绮文再打一场官司呢。”她把纸揉成团,信手丢在桌上。   “我知道。”陆诚仍笑着,又说了一次,“但你还是可以写。”   她侧首,锁着眉头看她。   “现实向的深沉作品,读者不太接受,但有关部门和主流媒体都喜欢。”他道。   大概跟网络文学一直在深度上很受诟病有些关系,这几年来,有关部门一直在努力号召网络作家们扎根现实题材。   有号召就有相应的扶持,补助、评奖都是有的。有些奖项甚至可以让作品在影视翻拍中一路绿灯,这些作品的影视版权便很好出售。   这种扶持显然是有效的,不管在多大的平台上,都有一部分网络作者因此放弃了高订阅的热门题材,来试水现实向。   “你写吧,我尽力给你推各种奖项。”他望着她,一字一顿。   谢青心里一阵悸动。   她又有那种感觉了,那种他总能带给她的安心感。在她对他动心之后,这种感觉好像来得更浓烈了一点,糅杂着一些浅淡的甜味,让她每一根神经都能因此放松。   他还掰着指头给她数了一遍:“华语文学传媒大奖有网络作家奖、茅盾文学奖也下设了网络文学奖,江苏这两年成立了一个‘金键盘’奖,是专门给网络作家的,这些都可以推。”   “另外还有广电的年度推优、网络文学大会推优、北京文化局还是版权局来着……也有相应的推优活动。”   除此之外,中国作协的评选也不少。现实题材在大多数类似项目中都占优势。   如果一篇文能够拿下好几个奖项,绝对是一种成就。   谢青认真地听完,思量了一会儿:“我觉得还是网络人气更重要?”   “都重要。”陆诚诚恳道,“让主流文学圈对你有正面印象没什么坏处,也许等到打舆论战的时候,主流圈还能有人出来帮你说句话呢。”   谢青忍不住有点心动了。   他又道:“而且说出去也好听一些。”   名字后面挂着一大串获奖经历,而且奖项不水,不论放在哪个圈子都是硬实力的象征。   丰富的获奖经历在网络掐架中也更能吸引眼球,更能引发议论,这与她提高人气的需求并不冲突。   谢青一时拿不定主意,沉吟不语,陆诚看看她,笑了声:“你知道《权力的游戏》吗?”   “啊?”她微愣,“听说过,没看过,怎么了?”   “那里面有些厉害的人物自我介绍,就带很长一串头像。”他面色严肃,“你要是能拿下这些讲,以后介绍你就可以这样——‘站在你面前的是,华语文学年度最受欢迎网络作家·茅盾文学奖得主·金键盘持有人·广电年度推优得主·《青珠录》与《诉风月》的作者·我国著名当代作家·诚书文化的神秘人·玉篱·谢青’。”   还没说完,她已经笑得倒向一旁,随手抱住一个沙发枕,边笑边说:“别闹。”   “多霸气啊?”陆诚似笑非笑地坐在那儿看她,“我就是……‘那一串头衔·玉篱·谢青的经纪人·陆诚’了。”   她坐正身子,头发被蹭得有点乱蓬蓬的。笑意残存,眉眼弯弯地问他:“那网络热度下滑,不要紧么?”   陆诚:“我看你这篇文的大纲也不会写太长?”   “二十多万字吧,不超过三十万。”她说。   “那就还可以,三个月左右就写完了。”他轻松而笑,“影响不会太大。”   况且,虽然在读者里的人气会有所下滑,但一旦拿奖,主流媒体的曝光率也是实实在在的曝光率。   最后他说:“安心写吧,别的我来解决。”   “好。”谢青吁着气点头。   气氛变得轻松了很多,轻松里他们各自安静了会儿,陆诚又道:“你如果写文不顺,又涉及个人情绪不想跟编辑交流,可以跟我聊。”   他尽量将语气放得和缓,但她还是一个眼风划了过去。是下意识地,转瞬就意识到了自己的戾气,又收住了。   摇摇头,她说:“不用。”   “校园生活过得不愉快,不丢人。”他颔首,衔着淡笑,“我又不笑话你,我们当做工作来聊,聊完我就忘掉,绝不跟其他人说。”   柔和而温暖。   谢青听到自己的心跳,脸上维持住冷淡,脖子向后梗着:“不用。”   有什么好聊的呢?   占据她大部分记忆的校园生活,是校园霸凌、人身攻击,还有好几位老师时常在女生面前流露的歧视。   没有父母的小孩子在学校里是天然弱势,女孩子更加明显,她从小学开始就在受排挤。   到了初中,有一位年轻的语文老师对她很好,但因为是男老师,正处于青春期懵懂阶段的学生们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猜忌嘲笑,说她和那位老师有让人羞于启齿的事情,说她的语文成绩突飞猛进不过是因为老师给她开后门。   “有人生没人教,怪不得不要脸!”这种恶毒的话,她听到十四五岁的同龄人骂过无数回。   还有人进行了更深一步的恶意揣测,把这件子虚乌有的事情“合理化”成她缺乏父爱。   她因此休学了将近一年。现在回想,那一年里,她其实一直在自杀的边缘徘徊。   如果不是那位老师送了她大量小说让她缓解情绪,她应该是活不到现在的。   看校园文的人怀念的是学生时期单纯的善与爱。   但她经历的那份单纯,却是单纯的恶。   ——没有利益牵扯,没有权力较量,只是单纯的既然别人都欺负你那我也欺负你好了。   单纯的,可怕的恶。   这种晦暗不堪的记忆,她怎么跟他提?   她从不奢求组建一个正常的家庭,也不期盼他会和她突然对他动心一样也喜欢她,但她至少可以不让这种奇葩的记忆导致他疏远她。   是的,她过于自卑了,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是不正常的自卑。   那不是她的错,她不该觉得这一切羞于启齿,不该觉得自己不正常。   但她克制不了,她走不出来。   校园和父母,这两个柔软的词汇,是她人生中不可触碰的两个死角。   就连构思这篇文的时候,她都在下意识地美化一切,编织假的、不那么糟糕的记忆来欺骗自己。   陆诚没有强求,淡笑了笑:“随你。”   他顿一顿声,又说:“能好好写就行。”   其实他想说,如果你想找人倾诉,我随时都在。   我没给人当过树洞,但我会尽力当好的。   “嗯。”谢青点头,平复心神,又变得礼貌客气,“谢谢。”   第38章   和陆诚敲定这篇文可以写, 谢青就开始动笔了。   也许是因为题材陌生, 又或许是个人经历令她痛苦,开头时写得很不顺,将近一个月过去,才终于写了三万字。   陆诚看了之后倒很满意,给出的评价是:“为评奖量身定做。”   “不用哄我开心。”谢青轻声而笑。   他摇头:“没有。”说着把手稿交给吴敏, 让她安排人去录入电子版, 又向谢青道:“宋墨攒了个局,这周六晚上,一起去?”   谢青想想, 已经有好长时间没见过宋墨了, 跟邹小盈也只是微信上联系得比较多, 大家都很忙。   这样聚一下也不错。   她便点头答应下来, 问陆诚要聚餐的地址。   陆诚却说:“到时我来接你,顺路。”   周六下午四点半, 陆诚准时来接上了谢青。而后车子也没有开太久,停在了大望路的一处大楼楼下。   陆诚带着她坐直梯径直上到顶楼,服务员引他们到包间门口, 他信手推开门但停住,请她先进去。   在类似这样的细节上, 他总是很注意, 总是彬彬有礼。   已经到了的几位正闲聊, 看到谢青, 宋墨首先笑起来:“呀, 谢青,快坐。”   她抬眼一扫,才发现丁一帆也在。   也很正常。丁一帆曾经跟她表过白的事,她跟谁都没提。   不过陶然也在。   谢青朝宋墨笑笑:“宋哥。”然后凑到邹小盈身边去坐。   “哎哎哎,你干嘛?你起来。”宋墨状似嫌弃地把她招呼起来,转眼又换回了笑脸,“你跟陆诚,主座。”   谢青怔然:“干什么啊……”   “什么干什么,在座的都知道你是谁。”宋墨道。   谢青打了个哆嗦!   宋墨是知道她是玉篱的,现在他说在座的人都知道她是谁是指……   她不安地看向陆诚,陆诚感受到她的目光,停住脚。   与她视线一触,又猜到了她在想什么。   “‘诚书文化的神秘人’啊。”他插着口袋,笑意闲闲。   谢青暗自腹诽自己做贼心虚,哑音笑着,被邹小盈推到了中间的位子上去。   陆诚坐到她一边,宋墨坐在另一边,从包里掏出iad推到她面前:“来,神秘人大大,你看看这个。”   谢青看过去,是个网页。   墨然阅读。   “自己建站了?”她问。   宋墨点头:“算是转型成功了。”   从陆诚一年多前给他投资开始,他就一步步搞起了原创。最初是和别人合作,慢慢的,作者资源积攒了起来,就自己搞起了平台。   平台其实三个月前就已经在试运营了,摸索着解决掉了一些问题,现在准备正式上线。   陆诚在旁解释道:“你的新文,我们想放在墨然上连载,你看怎么样?”   说完他又具体解释,说不会只是放在墨然这个新平台上,其他渠道依旧会大力推广,但墨然的连载进度会比其他渠道快三到五章。   除此之外,他还想把已经完结的《诉风月》在墨然进行电子版全本上架。   这是一种引流方式。   决定权在谢青。   谢青对此倒没意见,在她很艰难的那阵子,宋墨为她提供的帮助不少,她也希望宋墨的平台能好好做起来。   但正因此,她才有些迟疑:“我新文的题材……不太行吧。”   虽然可以拿去评奖,但不合读者口味就是不合,拿来引流她怕耽误事。   然而宋墨摇头:“你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陆诚挑眉:“你可真会说话。”   “我就这么个意思!”宋墨咂声,又真诚地跟谢青说,“谢青,我就想把你搁首页上镇着,你看行不行?”   谢青却看向陆诚:“你看呢?”   陆诚说:“你的文,你觉得行就行。”   她便又自顾自地沉吟了会儿,然后点头:“那行吧。”   这是宋墨请她吃饭的目的,在刚上了两道凉菜的时候就谈妥了,其实很好。   但宋墨愣了愣,看看陆诚又看看谢青,最后什么也没问。   等热菜上齐,气氛热闹起来。这顿饭不止是为请谢青“镇宅”,也是为庆祝正式开站。   所以丁一帆邹小盈他们才都在。宋墨带着全工作室一起转型,包括邹小盈在内的多位灵墨工作室代笔现在都改写原创了,丁一帆和陶然则与谢青差不多,新文要放到墨然上去连载。   气氛正好的时候,邹小盈跑过来给谢青倒了杯橙汁:“来来来,我不喝酒,就敬你杯果汁吧!”   “……”谢青好笑,“干什么啊?”   邹小盈道:“当着宋哥的面我也得说,我现在能自己写文,宋哥提供的帮助是很大,但主要还是多谢你!”   谢青当时给她提的建议虽然不多,但都是干货。   多少新作者都在追求所谓的“好文笔”,她一把将她拉了回来。   在那之后,邹小盈写文变得更注重情节,也花了很多工夫思索视角处理之类的问题。行文上力求干净干脆,描写大幅度减少,结果读者反倒夸她文笔进步。   可见她之前误入歧途。   想想也是,讲故事,最重要的当然是让故事动人呀!   道理很简单,但当时如果没有谢青给她点破,她真的想不明白。   谢青干脆地跟她对饮了果汁。不仅对饮了,而且还干了。   邹小盈刚坐回去,陶然又绕过来:“我也敬你一杯。”   谢青眉心微跳,提防地看向陶然,但陶然笑容温柔:“以前是我不对,以后咱都好好写文。”   她和谢青在灵墨工作室时就有所不和,在座众人都以为她指的是那会儿的陈年旧事。   只有谢青和陆诚知道她在说后来的事。   不过谢青想了想,陶然现在想把旧怨翻个篇,也不是不能理解。   在那件事之后,陶然一度销声匿迹,她路过大办公区时偶然听到编辑说“桃叶可真能写,十天十五万字,每天爆肝啊”,才知道她一直在疯狂写稿。   后来时间过去得久了,陆诚那边大概也松了口,把该给的无线推荐给了陶然,陶然也打了一场属于自己翻身仗。   前阵子年会,诚书文化公布了一组数据。   在旗下写无线风的作者里,陶然的订阅量排到前三。   也就是说,她的收入即便没法跟谢青比,但大几十万也是赚到了的。   人常是这样。自己过得糟糕的,往往更容易变得刻薄,更容易戾气横生。   自己过得好了,看别人也 都顺眼了。   谢青便也微笑起来:“好啊,我们喝一杯。”   陶然松气,拿起果汁要给谢青倒,陆诚的手却在这时挡过来:“你们够了。”他嗤声而笑,“热菜刚上齐就灌果汁,你们是不是和宋墨串通好了不想让她吃?”   说着站起身,和自己和陶然一碰杯:“我来。你们以后都好好写文,祝才思泉涌。”   陶然短暂的一滞,想到在那件事里,陆诚是另一个“受害人”,就默不作声地喝了。   隔了几个座位的地方,丁一帆沉默地吃了一筷子菜。   吃完饭,宋墨又招呼大家去ktv,ktv离吃饭的地方不远,走过去就可以了。   他和陆诚勾肩搭背地走在前面,作者们知道他们或许还有事要谈,心照不宣地都隔开一段距离,三两结伴地边聊边走。   宋墨压低声音,问陆诚:“哎,你跟谢青……”   陆诚承认得很快:“我打算追她。”   “只是‘打算’?”宋墨惊诧了一下,没有在一起?也没有挑明了正式追?   陆诚扫了他一眼:“怎么了?”   “没……”宋墨噎了噎,哑笑,“妈呀,还好我刚才没瞎起哄。”   “?”陆诚不解,“起什么哄?”   “我真以为你俩已经成了来着。”宋墨挠挠头,“我看谢青挺黏你的。”   “瞎说什么。”陆诚皱起眉头,“她都不知道。你别去她面前瞎说啊,别捣乱。”   “不会不会,我有数。”宋墨答应下来,想再八卦一下,但看着陆诚的神色,忍住了。   陆诚看起来不像在骗他,可他还是觉得不对劲。   他跟谢青也合作了很久,在他的印象里,谢青很独立,行事也干脆。   陆诚当初要签她,对她来说是一个多大的转折?可她为了对得起作品,还想把肆言那篇文写完。   宋墨当时就表示了不赞同,但她已经拿定了主意,来跟他说也只是礼貌地打个招呼,并不是跟他打商量。   可现在,在不影响其他渠道的前提下把文多发一个地方而已,比起那件事,根本无关痛痒,她却要跟陆诚商量?   在宋墨看来,刚才那种下意识的询问是一种依赖性。   “依赖性”这种词属于谢青吗?反正他觉得她没这属性。   怕不是没挑明的两情相悦吧……   妈的。   宋墨心里酸了一下。   都是文学系出来的人,这种感情他们都在书里读到过。我国明清小说里,尤其有不少这样的故事。   带着点苦涩和忐忑的甜味读起来最让人心醉。   他怎么就碰不到这种好事?   几米之遥,丁一帆独自走在最后面。   他前面就是三个女孩子,最左边是陶然,中间是邹小盈,右边是谢青。   他跟三个人都认识,随便想点什么话题就可以跟她们聊起来。   但犹豫再三,他最终没有开口。   谢青的选择,也挺好的。   有才华的人寻找能让她走上神坛的人,是强强联手。   换做是他,他也会这么选。   《那年春光下》开始在墨然阅读上连载,更新第五章,先前连载过《诉风月》的几个公众号开始更新。   当初魏萍挑出来连载《诉风月》的大多公众号都是适合玄幻画风的,但谢青的读者基础在这里,开新坑会有一波老读者自然而然地进来看。除此之外,也又增加了几个做都市文和校园文的号一起连载,还找了两个主推严肃文学的公众号进行合作。   几天下来,情况也还可以。虽然纵向对比确实和《诉风月》差了很多,也有很多读者委婉留言说不对胃口,下本再追;但横向对比就应了宋墨的那句话: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诉风月》的读者基础量太强大了,单是实体书销量都已近十万套,网络读者数量要以数倍计算。   哪怕只是百分之一的读者来追新文,也足以让《那年春光下》的成绩压过大多普通水准的网文。   是以在墨然阅读这个新平台上,它依旧顺利成了流量扛把子。   连载半个月后的某一日,谢青因为奖项申请表的事去找陆诚,推开办公室的门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   蹙了下眉头,她辨别出是什么味道,看向陆诚:“喝酒了?”   “上班,喝什么酒。”陆诚抬头,无奈而笑,手一指墙边,“宋墨昨天来借酒消愁了。”   谢青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看到一纸箱的啤酒易拉罐。   不仅都喝完了,而且大多被暴躁地捏扁踩扁。   “怎么了?”她疑惑,边把填好的表格交给陆诚边问。   陆诚叹息:“墨然阅读的事,他心急。”   谢青想想:“情况不太好?”   陆诚点头:“是,不过他其实有心理准备。”   现在业内的格局很稳定,男频女频各有几大网站划分山头,各个风格基本都已有大站在做,新网站要起来,很难了。   至少在过去五年内,陆诚想不到任何一个真正称得上做大了的新站。诚然很多后起之秀都在运作,而且有些过得也还算滋润,但论流量和知名度,一时之间都难以和老牌大站匹敌。   这些,陆诚和宋墨都很清楚,所以陆诚一直没有自己尝试过做平台。   宋墨要踏足这一块时跟他这个大股东打过商量,他的观点也是不做最好。要搞从代笔转型做原创有很多途径,诚书文化的综合性运营方式比搞一个网文平台的风险要小得多,起步时还反倒不需要像搞平台那样烧钱。   可宋墨很坚定,他觉得这个圈子里大多平台都太过逐利,这样发展下去不健康。   陆诚没有坚持拦他,但提醒过他无数次,非要做平台就要做好遇冷甚至夭折的准备。   宋墨对此本身也很有数。   可等到平台真的开起来,事情没起色,心态还是很容易崩。   谢青很有些诧异:“编辑说我在墨然的数据也不错?”   因为连载进度比其他渠道快五章,她基本章章点击都超过两万,这说明单是在墨然看她新文的人就超过两万啊。   陆诚摇头:“那是本身就在追你文的人,为了多看几章从公众号转到了网站上,但从其他数据来看,他们看完你的文,没去看其他文。”   他们想拿她导流的初衷就是为了带动网站里的其他文,读者跑过来还只盯着她一个人的文看不叫导流。   然而事实证明,现在开一个新站,真不是大神振臂一呼就可以带来流量的。来看她的文的读者,超过90连扫一眼别的文都懒得扫,转换率低到连陆诚都没想到。   谢青哑了会儿,问:“有我能帮忙的地方么?”   陆诚摇摇头:“跟你没关系。”说着已将她交来的表格看完,告诉她,“剧情 梗概我让编辑帮你改一下侧重点,别的都挺好。”   谢青:“侧重点?”   “评奖有些门道。”陆诚衔笑,“有的奖偏重作品成绩,有的奖偏重创新性。涉及官方部门的大多比较主流,要突出正能量、要积极向上。”   谢青这篇梗概对剧情的概括很全面,但整体画风比较灰暗,他要让编辑调整一下,挖掘主角身上的闪光点,突出主角不屈不挠心态正面。   这场交谈到此就结束了,墨然阅读的事谢青也没有再多想。   但过了两天,圈内突然因为她的新文掀起了一阵小小的八卦。   她听说这件事,是因为编辑发了微博截图给她。   微博内容是一条在墨然打赏作者时选择分享到微博的固定模板。   发博人赫然是一生书。   一生书v:   我在刚刚在「墨然阅读a」读了《那年春光下》,心情甚悦,打赏10,000,000墨然币。   大多数文学网站的虚拟货币与人民币比例都是100:0,墨然阅读也一样。   一千万墨然币就是十万人民币。   编辑是当一件趣事跟她说的,发完截图调侃说:你们大神之间的友谊真值钱……   谢青锁眉盯着那条截图,盯了好久,才把微信关掉。   从私心来讲,她不想收这个钱。她也知道如何联系一生书,虽然他们未再加过任何私联方式,但在《赤玉录》的事情之后她也会有意识地刷刷微博了,微博账号还是有的,发一条私信很容易。   可同样从私心来讲,相比不想收这个钱而言,她更不想做的就是联系一生书。   什么叫断舍离?她跟一生书之间,当作从来没认识过才是真正的断舍离。   如果从来没认识过,一生书只是个普通的读者,给她巨额打赏她会想还回去么?   大概要分开说。   如果读者在打赏之前先联系了她,跟她说想这样砸钱,她大概会阻拦,有这个钱干点什么不好?   但如果已经砸了,非想方设法地去联系、去还钱是犯不上的,打赏本身也是读者的权利。   谢青拿定主意不去多管,只打开微博,找到那一条,翻了翻底下的评论。   一生书读者多,微博粉丝也多,这种土豪行为很吸引眼球。   评论里大多数人都在惊叹一生书有钱任性,也有表示对这篇文产生了好奇,要来看文的。   关掉微博,谢青心无旁骛地继续写稿。   一生书也没有来联系她,好像这就是一次作为土豪读者的普通砸雷行为一样。   一个月后,先前报的奖出了结果。   这个奖项其实不大,陆诚先前都没听说过,是南方某市级部门为扶持网络文学新成立的奖,今年第一届,还带有试水的性质,魏萍是抱着不要白不要的心态建议谢青申请的。   结果倒还不错。唯一的一个金奖颁给了某位老牌一线大神的新作,但三个银奖里有谢青一个。   主办方对这件事很费心,奖项定下来后立刻有人联系过来,联络颁奖仪式的事宜。   谢青有点想去,因为那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而且铜奖获得者里有流锦。   但可想而知,她登台领奖不合适。   ——作为“神秘人”,在这种场合里最适合让其他人代领奖了。想象一下,所有一直好奇“诚书文化的神秘人”到底长什么样的人都会紧盯台上,此时助理走上台,领完奖含歉表示对不起大家,我们作者有事不便出席,造成的效果是不是很好?   可在距离颁奖日还有三天的时候,陆诚把机票递给了她。   “?”谢青不解,“我不好自己去吧。”   “奖可以让人代领,但自己去现场看一下也好嘛。”陆诚啧声,“我查过了,那个地方离三峡很近,可以顺道采风。”一顿声,又道,“三峡气势磅礴,我看和你玄幻文里的很多场景很像。”   谢青欣然接受,陆诚暗自松气。   采风什么的,对作家很重要,有趣的丰富的生活总能为文章增色。但提出这个邀请,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想带她一起出去走走。   三天后,陆诚和谢青一起坐上了飞机。   主办方安排的日程很紧,周六下午颁奖典礼,给大家买的都是周六一早的机票。   但其实,这是个贴心的安排。   ——很多来参加典礼的合作方嘉宾都很忙,放在周六不影响正常工作。对于来领奖的作者来说,事情压在一天之内也是最好的,多占用一天可能就又要多断更一天呢。   很多网络作者连载起来,如果碰上几方朋友约饭,要不是胃口不够用,会恨不得把几顿饭都排在同一天里。   和他们同去的还有吴敏,上台代领奖就靠她了。不过陆诚让她领完奖就回北京,他打算自己带谢青去“采风”。   下午三点,颁奖典礼开始。   先是主办方致辞,接着又是当地文化局和市作协主席分别致辞,然后,正式进入颁奖环节。   奖项从“最具人气奖”之类的小项目开始颁,颁了七八个,终于轮到铜奖。   谢青本来想见流锦,但流锦连载正忙,让网站编辑来替她领了,还吐槽谢青说:你想见我犯得着去那儿吗!咱们在北京约不好吗!   接下来,银奖。   主持人抑扬顿挫:“银奖获得者——花明,作品《敬你》;一条银鱼,作品《宋时味道》;诚书文化的神秘人,作品《那年春光下》。”   礼堂中响起一阵礼节性的掌声。   主持人等到掌声停止后,继续说:“有请获奖作者上台;有请颁奖嘉宾,中国作家协会理事会成员,著名网络作家一生书上台颁奖。”   又一阵掌声雷动,谢青的脸色一冷。   吴敏下意识地看陆诚,他的神情比谢青还要更冷一些。   谢青先前没看过完整的仪程安排,但他看过。   在原本的安排中,颁奖环节一共四位颁奖嘉宾,分别颁发金奖、银奖、铜奖和其他小奖项。   刚才,颁发小奖项的嘉宾变成了两位,其中一位就是原本要颁银奖的,是当地市文化局的领导。   但这种小的调整在这种大型颁奖中时常会有,陆诚当时也没有在意。   现在才知道是为什么。   只是不清楚一生书到底为什么会来。   是主办方最初没请动他,后来又说动了他,还是他主动提出的?   这截然不同。   此行里,陆诚已经有相当一部分行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恐怕一生书也是。   掌声之中,另外两位作者已走向舞台。吴敏站起身,被陆诚挡住。   陆诚示意她坐,自己走上了不远处的台阶。   掌声依旧未停,登上舞台的三人礼节性地握手,然后很微妙的,另外两人感受 到一股若有似无的冷意。   或者可以说是一股若有似无的肃杀。   礼仪小姐端来奖杯与证书,颁奖过程平平无奇。只是到了陆诚的时候,一生书听到一句压低却清晰的:“别烦她。”   一生书把奖杯递给他:“这什么话。”   “为你好。”陆诚淡笑。   一生书平静地与他握手:“私人感情,陆总就别管了。”   陆诚轻吸凉气。   他虽然先前就意识到了一点,但现在一生书真正印证了他的想法。   ——一生书对谢青的步步紧逼,也并不是单纯的愧疚或对才华的倾慕。   最初的时候或许是,就像他最初时一样。他也曾只是单纯欣赏她的才华,站在文学的角度认为她不该被埋没。   但随着一次次接触,感情慢慢就变了。   这样有才又坚韧的女孩子,魅力四射。他被她迷得死死的,凭什么觉得一生书不会?   两个人礼节性地握手,各自不由自主地施力,直至摄影师拍完合影,领奖者和嘉宾该下台时才松开。   陆诚无比确信,在颁奖典礼结束之后,一生书一定会去谢青面前刷存在感。正好后面还有晚宴,宴会这种交际场合,最适合搭话。   所幸,万幸,他事先安排了后面的行程。   坐回座位上,陆诚拿出手机,无声地给吴敏发微信:“联系去三峡的专车,提前两个小时。”   吴敏就坐在他旁边,费解地扭头看了他一眼,回复:“?”   「陆诚」:嗯。   吴敏没再多问:“好的。”   接着便见陆诚往另一侧靠了两寸,小声问谢青:“去三峡的车来早了,你看我们直接走,不去晚宴行不行?”   这其实正中谢青下怀,她原本也不喜欢这些应酬,当即点头。   陆诚轻松了,理了理西服外套,微笑着看向台上,心无旁骛地看接下来的仪式。   是以晚宴开始时,一生书久等谢青无果,只好像工作人员询问诚书文化的人去了哪里。   工作人员告知:“好像临时有什么事,先走了。”   一生书脸色铁青。   前往三峡的专车上,两个人都坐的后座。车程有几个小时,当中难免在高速休息站上歇脚。   谢青没下车,陆诚去了趟超市。车子再开起来时,他拆起了好丽友派的盒子。   盒子打开,拿出一个,又撕开包装,递给谢青。   谢青条件反射地客气摆手:“不用,谢谢。”   “吃吧。”陆诚一哂,“还要开三个小时。”   她又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然后转身,闷头翻放在旁边的背包。   不一会儿,翻出一小包银色的抽真空食品给他。   陆诚接过来一看,湖南特产,麻辣小鱼干。   随身携带小鱼干,小刺猬变小猫了。   他心下揶揄着,信手拆开来吃。   这个鱼干应该算很辣了,对他而言也偏辣一些,但他吃得心情不错,边嚼边看窗外的崇山峻岭。   他转头看风景,对她而言刚刚好。   她偷偷地看起了他的侧颊。   他真好看。   她在第一次见到他时就有这样的惊叹,但最近这段时间,她每一次暗叹都觉得心里更软。   都说相由心生,他是文学系出来的,眉目间总有一种文人特有的文弱。   但与此同时,这张脸又总透着一种正义。   正义在许多时候意味着刚强,该是与文弱对立,但这两种感觉就这样恰到好处地结合了。   恰到好处地结合成了她喜欢的样子。   鱼干偏硬,一小包也够吃很久。他吃了很久,她就看了很久。   等到他吃完低头把包装收进塑料袋,她才匆匆把目光收回来。   陆诚收好垃圾,目光落在她手上。   好一会儿了,她手里那个派才吃了三分之一。   不合口味?   他想了想,又翻了包薯片出来:“吃点咸的?”   “嗯?”她一副刚回神的样子,愣了下,“不用……”边说边低头猛咬了一口派。   陆诚这才迟钝地意识到:“在想事?”   她点点头。   他忙道:“……那不打扰你了。”   他怕她是在想剧情。   作者想剧情时被搅扰,大多都会觉得无比烦躁。   他可不想让她觉得他烦。   陆诚便刻意地再度扭头看向窗外,因为刻意,比方才的幅度更大了些。   谢青于是连他的侧颊也看不见了,只能看到脑后。   “……”她不禁悻悻然,几度想开口,又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你还是打扰打扰我吧。   我又没想别的。   我想你呢。   不能这么说啊……   这些话,她一句都不能说。   谢青为难起来,憋闷地在那里僵坐着,心里乱糟糟的,觉得此生此世好像都没有过这样如坐针毡的矛盾时刻。   她心里好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叫理智,一个□□心萌动。   而后,也没有过太久,春心萌动打赢了。   她好想跟他说话。   陆诚便感觉肩头被碰了一碰。   转过脸,看到她又递了一包小鱼干过来。   “还吃吗?”她神情诚挚。   “谢谢。”他微笑着接过,刚撕包装,谢青的手机响起来。   她拿起来看,他下意识地扫了眼,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是“流锦”。   “喂,流锦?”谢青按下接通,刚说了三个字,那边的尖叫声喊到她不得不把电话拿远。   “青青!!!你跟书大到底怎么回事!你赶紧给我从实招来!!!”流锦的声音兴奋激动,充满打听八卦时特有的鸡血效果。   “……”谢青盯着手机两秒,确定她喊完了,才又把手机凑近,“什么啊?”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跟我装呢!!!”流锦继续尖叫着,“他微博和诚书文化的微博评论都炸了!!!”   谢青愈发茫然:“你说清楚……”   “啊,你是真不知道?”流锦克制了一下情绪,“你在墨然阅读连载的那篇新文……”   旁边的陆诚也清晰地听到:“他刚给你打赏了一百万!!!”   第39章   挂断电话, 谢青扭脸看向窗外,盯着浓绿的山景, 深呼吸。   陆诚略作斟酌,问:“一生书打赏了一百万?”   “嗯。”她没有转回来, 口吻生硬, “烦死了。”   他不仅打赏,还分享到了微博,虽然不是专门发,只是看似漫不经心的分享模板,但以他的名气,可想而知会引起震荡。   无论是圈内作者还是读者,一定都会猜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一轮精心策划的捆绑营销, 还是两个人有什么感情方面的问题?   无论是哪种, 她都不想要。   虽然前者无伤大雅, 后者她充耳不闻也就没什么,但她讨厌这样被推到舆论中心。   这与陆诚为她做的营销不同。陆诚的营销手段虽则五花八门, 但侧重点一直放在作品质量和内容上, 即便有“诚书文化的神秘人”这么个头衔来引起大家对她的议论,但只是辅助作用,她依旧在靠作品说话。   一生书这样, 却无关她的作品, 只会让大家对他们这些有名的作者的收入水平和感情问题津津乐道。   谢青讨厌这种感觉。   而且, 她克制不住地在想, 如果旁边这个人也认为她和一生书有点什么, 怎么办呢?   竭力缓和着情绪,她凝视着逐渐昏暗的天色下的苍茫山脉又安静了会儿,一字一顿道:“一生书真讨厌。”   这是实话,她说得真情实感。但说完,却紧张得不行,莫名的心虚让她看也不敢看他。   短暂的寂然,听到他说:“我知道你不喜欢他。”   陆诚清了下嗓子:“提前拉你出来其实就是为了躲他的。”   谢青诧异地霍然看向他。   陆诚有些窘迫地避了下,颔首承认:“不是因为车来早了,是我怕他在晚宴上惹事。”   谢青的心情变得更加复杂。   顿顿声,他又说:“别管他了,等回北京我来处理这件事。”   谢青:“怎么处理?”   “也让我慢慢想想。”他一哂,“但不是大事,不难办,你放心。”   谢青点点头。她信得过他,但还是不由自主地在心底思索起了如何解决。   这事实在太烦人了。   晚上八点多,车子终于到达目的地。   陆诚挑选的酒店在西陵峡里,好处是离景区极近,只有200米的步行距离;坏处则是这样设在山里的酒店条件实在有限,他已经尽量找了最好的一家,但还是只有快捷酒店的标准。   谢青倒不挑住处,收拾好东西,就躺到床上歇脚。   过了会儿,陆诚发来微信:去吃饭吧。   脑子让谢青想起身,然而身体的疲惫已然涌起,令她完全不想动。   而且吃了一路的零食,她现在也不太饿,便回复:好累,不想动,你去吃吧,我早点睡。   陆诚看着这条微信挣扎了一下。   其实他也不饿,却矛盾于要不要借劝她好好吃饭表达一下关心。   他断断续续地输了很长一段,临发送之前,又删掉了。   谢青便看到上面的“对方正在输入”持续了很久,但再度发过来的消息言简意赅。   「陆诚」:好,如果饿了你叫我。晚安。   「玉色青青」:晚安~   之后谢青又瘫了会儿,而后爬起来去洗了澡,就睡了。   躺下的时候九点刚过,也就是她平常刚停止写稿的时间。早睡的结果就是生物钟不适应,五点多就让她醒了过来。   晨曦微光映进纱质窗帘,谢青打着哈欠走过去,拉开窗帘推开窗户,深吸一口薄雾氤氲的微凉空气。   山涧的空气新鲜得带有震撼力,不知是不是因为含氧量高的缘故,一口吸进去,连大脑和心脏都为之一震,顷刻驱散未散尽的睡意。   洗漱之后化了个淡妆,谢青推门出去。   她趴到陆诚房门外听了听,一点动静都没有。猜他还没醒,便发了个微信给他留言。   「玉色青青」:我醒了,在附近走走,有事打电话~   然后便下了楼。   酒店虽然是私人的,但也24小时有人值班。这会儿待在 前台的小姑娘看着也就十六七岁,估计是老板的女儿,周末回来帮忙的。   她正伏在前台内的桌上写作业,察觉到有人,抬起头打招呼:“早上好。”   “早。”谢青一笑,走上前询问她在这个时间附近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逛。   小姑娘熟练地拿了份地图给她,拿手在上面划拉着解释:“这片都是景区,七点才开。但是周围风景也都不错,你可以沿这条路看看。后面这一片是村子,都是我们当地人住的,现在有早市,有兴趣也可以去看看。”   “好,谢谢啊。”谢青自己拿起地图又看了看,向门外走去。   陆诚安排的行程是在这里待四天三夜,去景区看山水的时间大概很多,谢青便打算先去村子里看看。   对作家来说,山水是风景,人也是风景。山和水构筑起脚下的世界,人和人结成眼前的故事。   酒店开在村子最前面,从酒店旁边的小路往后绕,村落的热闹很快呈现眼前。   村子不大,早市没有专门的地方,大家都在路边摆摊。男人女人都有,夫妻一起忙碌的更多,所售货物大多是农产品和生活用品,也有几个摊位是卖鱼的,新鲜的江鲢鱼。   这些东西谢青买不了,只去早点摊买了个豆沙饼。刚结完账,一群小孩子十一二岁的路过,七嘴八舌地在旁边点餐。   摊主手脚麻利,很快把他们要的东西都分别装好,付完钱,小孩子们提着小道沿着山路向山上跑去,还有人喊:“快快快,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谢青嗤声而笑,又看了他们两眼,随口问摊主:“他们是去上课吗?周日还上课?”   “哎,六年级嘛。”摊主边笑边叹气,带着点口音跟她说,“现在的小孩子,压力好大哦,每天作业都好厚一摞。”   谢青附和了两句,说所幸自己出生早,然后在摊主的笑声中说了再见,继续沿着小道往前走。   走了一会儿,她发现这村子是在山上铺开的,占地不宽,但很长,几乎所有房子都在这条小道两旁。   又过了会儿,她看到了那所小学。   学校看起来很旧,院墙是木板扎出来的,大门旁挂的牌子也是木板,牌子上用红色油漆写着校名。   校名朴实无华:xx村小学。   但是学校的面积,却比谢青想象的大。   这村子人不过,她从酒店那里进来,基本是村口的位置,学校则在尽头处。满打满算全村也就百十来户人家,小孩自然也不会太多,在她的脑补里,便以为两间教室就能装满所有学生了。   然而这学校竟有一幢很像样的四层小楼,楼外整整齐齐地贴着白瓷砖,从窗户数判断,教室大概有二十来间。   面子工程?   挖掘生活的心态让谢青下意识地推测,但转念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是面子工程。她看到大多数教室的玻璃上都贴着窗花,应该是春节时剪的。春节通常不会有人来视察,面子工程没道理做得这么全,这些教室大概都是真有人在用。   她开始往其他方向设想,还没想出什么,门卫打着哈欠从收发室里出来。   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估计值班也无聊,就跟她搭话:“游客啊?”   “嗯。”谢青点点头,正好问他,“这学校一共多少人?”   门卫说:“五百多吧。”   “这么多?”谢青扭头又看了一眼这规模着实不大的村子,“怎么会有这么多小孩?”   “附近村子里的小孩也都来这儿上学。”门卫说着给她指,“你看那边、那边……还有那个地方,是不是都能看到房子?”   他指的地方每一处都相隔甚远,她的目光越过眼前的房舍,在周围的山上艰难地寻到房舍影子。   “这么远,怎么过来?”她继续问。站在这个位置,完全看不到路。   “有山路。”门卫说,“不过蛮危险的。对面有个村子在河边,坐船过来还好一些。山路雨雪天不好走,去年还有个小孩子摔坏了。”   谢青:“摔坏了?”   门卫:“没命了。”   谢青心里咯噔一下。她的家乡经济情况不算好,但地势要比这里简单得多,小孩子死在上学路上这种事对她而言也只是存在在新闻里的。   她便追问门卫:“政府不给修路吗?”   “给啊。”门卫苦笑着叹了声,“但没钱,大家都没钱,一起凑,凑了好久。”   谢青想了想:“接受募捐吗?”   门卫愣了下,伸手指向收发室里的红色募款箱:“谢谢咯。”   谢青摇头:“额度比较大的。”   门卫:“?”   酒店里,陆诚昨晚加了班,睡到八点多才醒。   拿起手机,他看到谢青的微信,踌躇了一下,没有着急拨过去,等到洗漱后随时能出门了才打电话。   电话接通,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愉快:“你醒啦?”   陆诚:“嗯,你在哪儿?”   “我马上回来!”她接着问,“我们今天去哪里,景区么?”   他又嗯了声:“我先去景区排队买票,你直接去大门口找我?认识吧?”   “认识,我昨晚看到了。”谢青说完跟他说再见,声音带着欢快的跳跃。   什么事这么高兴?   陆诚浅蹙眉头,纳闷地想了会儿,没有直接在电话里问她。   趣事还是当面分享更好。   而后他便出了门,去景区门口排队。这个月份,三峡里还没暖和过来,不算旺季,游客并不多,排了五分钟不到就买完票了。   又等了会儿,他看到一群人浩浩荡荡往这边来。   刚开始以为是旅游团,但很快发现不是。其中有不少人都穿着西服,出现在这种山水间更像领导考察的样子。   而且,似乎所有人都在围着一个人说话。   他们再走近一些,陆诚懵了。   谢青?!   被围着的那个,是谢青。   谢青也看到了他,朝他招手,然后向他走来。   整个队伍一起向他走来。   “……”陆诚木在那里,“怎么回事?”   “我给你介绍一下。”谢青笑吟吟地跟他说,“这几位是附近几个村子的村官,这几位是扶贫干部……那位是小学的郭校长。”   “您好您好。”陆诚客气地跟他们一一握手,接着又看向谢青,满眼都是费解。   ——她到底干什么了?   谢青打量着他的疑惑淡笑:“我刚刚替书大捐了55万帮他们修路。”   一句话,把事情全说明白了。   基本所有网站在读者打赏上,和作者都是五五分成,墨然阅读也是。   一生书先砸了10万,后来又砸了100万,到谢青手里正好55万。   当然,实际到账的时候还要扣个税,不过谢青显然是没计较税的问题。   陆诚也做过慈善,知道这些地方修路都不贵,55万估计能修好几条了,惊动这么多人完全不奇怪。   大家好像都不太知道怎么感谢才合适,便二话不说先把景区票钱退给了他们。   然后提出陪同他们一起游玩。   谢青赶紧拒绝:“不用不用,我们自己玩比较自在,人多不适应。”   几个大学生村官又说:“那中午我们请客。”   “不用,真不用。”谢青继续拒绝,“我们中午还不一定能出景区呢。”   也对。   但每个人都不甘心——突然收到这么大额的捐款,是个人都会觉得一定要做点什么表达感谢才行。   陆诚在此时开口:“你们能做锦旗吗?”   “锦旗?”几人都怔了一下,旋即有人点头,“能,去趟镇上就能做了。”   “那送她个锦旗吧。”他笑道。   谢青眉头紧锁,一脸费解地看他:“我要锦旗干什么……”   这也太奇怪了,挂哪儿?   挂家里?家里顿时老干部风。   挂公司?公司秒变诊所感觉。   陆诚继续道:“她以一生书的名义捐的,锦旗上感谢一生书就行。”   “?”谢青更疑惑了,知道他这是要干点什么,又不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   是让她气一生书一下吗?让一生书知道她不仅从他面前溜走了,还在这边大张旗鼓地以他的名义捐了个款?   等他们走近景区,村官们回 去了,谢青悄悄地问了陆诚这个问题。   陆诚蕴起一脸嫌弃:“我有那么幼稚?”   “……”谢青撇了下嘴。   你可不就是有那么幼稚?你还瞎给别人改备注名呢。   陆诚看懂了她这一记撇嘴背后的意味,顿时窘迫,绷着脸挑眉:“你这什么表情?”   “你猜?”她满是抬杠意味的也挑眉。   陆诚抱臂:“不许说出来。”   “……”她抬起眼帘睃着他,发出一声不满的“嘁”。   而后她便转身向山上走去,心里还在不服不忿地继续揶揄:   明明就有那么幼稚!   幼稚鬼本鬼!   敢做还不敢让人说!   强行挽尊!   三岁小孩都没你幼稚!   陆诚轻啧一声,衔着笑一语不发地跟上。   小刺猬又气鼓鼓了,不知道多按两颗果子能不能哄好。   不然喂包小鱼干?   他认认真真地考虑了一下景区有没有小鱼干卖的问题。   三天后,当地官员赶在他们离开之前把锦旗送到了酒店。   谢青又接受了一波感谢,把人送走后回屋,看到对面陆诚的房门开着。   探头一瞧,他把锦旗平铺在床上,拿手机一顿猛拍。   “拍照干什么?”她问。   陆诚笑一声:“你不是不想理一生书?”   那我来帮你划清界限。   当天晚上,圈子里翻涌起新的八卦:书大一掷千金的事有下文了!   诚书文化官方微博v:   感谢一生书 大大对《那年春光下》的大力支持。   神秘人已将打赏捐出,让山里的小孩安全上学。   我们一起让祖国更美好~[比心]   下面附了学校的图、山间土路的图,以及锦旗的图。   5726转发,1627评论,7431赞。   底下的评论大致分为两种。   一种是疯狂赞美:   “神秘人大大真棒!”   “啊啊啊啊虽然还不知道大大到底是谁,但是感觉自己能遇到这样的作者好幸运啊!”   “一生书大大和神秘人大大都很棒!”   另一种是疯狂震惊:   “卧槽,110万打赏网站抽完成也还有几十万吧,说捐就捐了?!”   “我都不知道该先感叹大大真有爱心还是该先感叹大大真有钱……”   也有一条高赞热评,逻辑非常缜密:   “有点划清界限的意思吧。据说神秘人是位女作者,书大这样打赏引起八卦很给人压力,说实在的我觉得不太合适。神秘人大大的处理方式很好。”   这条评论的回复区里,很多人恍然大悟,表示赞同,也觉得如果涉及感情问题,一生书这样的做法不合适。   “很有道德绑架的味道。”   “而且不尊重人呀!这和普通打赏不一样,读者打赏单纯表示喜欢我觉得砸多少都可以,但如果掺杂其他因素,这样就跟逼人就范一样!”   “没错没错,而且他不仅砸了,还专门到微博说,就感觉怪怪的……”   同样也有人表示反对,不过比起来,明显赞同这种说法的比例比较高。   尤其是女孩子们,纷纷表示不喜欢这样的逼迫感,不论是友情还是爱情都一样。   节奏被带起来。   电脑前,一生书看到这条评,僵坐了半晌,郁结于心地揉起了眉心。   酒店中,陆诚迟了一些菜看到吴敏发来的消息,最上面是复制的评论内容,下面说:“魏总是这样措辞的,给您看一眼。”   跟着又说:“买了300赞,您看行么?再高一点可以推到热评第一,但我觉得有点假……”   「陆诚」:我在微博上看到了,这样就可以,多谢。   第40章   谢青对网上掀起的又一轮风波没有过多关注。把钱捐出去, 她已然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这就足够了。   至于大家想要兴致勃勃地继续八卦,她想管也管不了。而且现在八卦的主方向已然转成了一生书在猛烈追求她,但她不领情, 这她也没法回应。   再说, 这个说法恐怕是真的。   一生书先前追问、逼问她,都可以解释为对“脱粉声明”的后悔。但是砸100万给她?这件事变得不再单纯。   返程的飞机于晚上八点多降落在首都机场, 去领奖时陆诚是开车到的机场,这会儿也正好开车回去。   刚要发动车子, 一个电话打进来。陆诚接起来, 谢青注意到他大多时候只是在听, 话很少, 偶尔嗯上两声,最后才说了句“好的”, 就挂了电话。   “怎么了?”她抬起头。   他说:“《那年春光下》的出版谈下来了。”   谢青一愣:“之前魏总说要交给诚阅坊出?”   诚阅坊是诚书文化自己旗下的出版线。   陆诚摇了下头:“本来确实是。但这家出版社资源更好,做的书也比较……”他踌躇了一下,想到了合适的词, 又一哂,续说,“有逼格。”   谢青笑了声:“诚阅记没有逼格吗?”   “不太有。”陆诚绷着脸, 说得一脸严肃,但她从后视镜里还是能看到他眼底的笑意。   赏心悦目。   但他突然回过头, 她忙把视线从后视镜里移开, 又佯作从容地跟他对视。   陆诚笑道:“诚阅记一直在做网文出版, 但这家出版社,有史以来只做过文。”   谢青咦了一声:“那他们主要做什么?”   “传统文学。”陆诚道。   “……”谢青想想,又问,“那之前出的文都是什么?”   “名字我忘了。”他笑了下,“但后来都拿了茅奖的网络文学奖。”   话说完,她的神情明显变得惊诧。   看她这种神情变化真有趣,陆诚饶有兴味。   她在绝大多数时候,性格都很淡泊,难以看到情绪起伏,弄得他格外爱故意逗她。   现在,她在他面前表现喜怒哀乐的时候好像比从前多了不少。   这或多或少意味着一种信任和亲近。   陆诚转回身,边发动车子边闲闲地解释:“各行各业都竞争资源,出版社也一样,好作品就是一种资源。”   谢青点点头:“是。”   “所以啊,为了拿下好作品,各家都很拼。”他啧声,“很多出版社都有专门的评估部门,挖掘能拿奖的作品签下来。尤其是传统文学,如果签下的哪部作品能拿个茅奖鲁奖,就赚大了。”   对于传统文学作品来说,茅奖鲁奖是一种销量保障。许多政府机关和中文系都会大量购买获奖书籍,中国又这么大,随随便便就可以卖出去很多。   更不要提影响力大的海外奖项。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其中有不少赌的成分,因为谁也说不好这届评委的口味什么样、竞争对手又什么样。但很多资深老编辑的眼光也确实毒辣,这家出版社仅有的文都入了茅奖评委的眼就是证明。   如果谢青拿了茅奖……   天啊,诚书文化要有茅奖得主了。   陆诚在开车过程中都没克制住,很危险地走了两秒的神。   中文系的很多人,对于茅奖鲁奖都很崇拜。   作为一个从中文系毕业出来却并不搞创作的人,这可能是他离茅奖最近的一次了。   后座上,谢青无事可做,一张张翻起了在三峡拍的照片。   她是个旅游时不爱拍照的人,总觉得美景存进相机后云雾静止、水声不再,就失去了原有的灵气,所以更爱把美景装在脑子里。   但这回,她拍照了。   拍了他的照片。   三峡一带山脉延绵,他们到达山顶的时候四周风景正好。她去了趟卫生间,出来时看到他坐在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头上,背影清隽。   周围又没什么别的游客,远处群山的树木丰茂、烟云缭绕,正好成了一个绝好的背景,在壮阔的天地之间,他遗世独立。   遗世独立——她当时脑海里划过的就是这个词,想得自己笑了下,就掏出了手机。   她偷拍了他好几张,整个过程其实很快,最多也就用了一分钟,但她胆战心惊。   他突然回头怎么办?被他发现怎么办?当时她脑子里一直在想这些。但不知为什么,她还是继续拍了下去,鬼使神差一般,   她甚至还在这种心惊肉跳中冒险做了更“大胆”的事情。   ——她往旁边走了几步,遥遥地拍了两张他的侧脸。   拍成的瞬间,她简直都能领会小偷行窃成功时的快感了。   太刺激了。   同时,她也心痛于只能拍背影。   到底还是正脸更让人迷醉。   旅行过程中,他会在山路难行时转过身,绅士地扶她一把;会在短暂休息时主动翻出一瓶水给她喝。   每一个画面都能令她的心跳乱上一阵,在无数个瞬间里,她都想开口说她喜欢他了,又一次次艰难且冷静地忍回去。   他不会喜欢她的。   作为同事或者朋友,他们或许能相处愉快,但他不会喜欢她的。   大多数她期待能喜欢她的人,都不喜欢她。   老师、同学,包括父母。   她渴求过被珍视的感觉,也为之不顾一切地努力过,结果不过是在一次次印证她早已知道的结论。   她所渴求的一切感情,她都得不到。   车子在楼下的路边停稳,陆诚帮谢青拎箱子上楼,到了门口,他跟她说:“好好休息,明天见。”便要离开。   谢青在一刹那间,被私心控制感情。在过去的三天里,他们朝夕相处。现在突然要分开,她着魔般觉得难过。   她于是脱口而出:“进来坐坐?”   陆诚浅怔,旋即点头:“也好。”   他便也进了门。换好鞋,她打开冰箱找饮品。   只有椰汁。   谢青拿出两盒,边递一盒给他,边状似随意地问:“你平常在家爱喝什么?”   “喝水。”陆诚笑笑,“偶尔喝点红酒。”   “……”原本心里打着小算盘想悄悄准备下次拿给他喝的谢青被难住了。   红酒好像有很深的学问,她一点都不懂。   她顿时失落,心里一片阴霾,颓丧于自己跟他的不同。   然后,她自己也意识到,自己变得过于容易被他牵动情绪。   一切情绪都被放大,尤其是自卑。   在不再执着于讨好父母后,她已很多年没有过这样的患得患失。   喝完椰汁,陆诚没有在谢青家多留。   回到车上,他收到吴敏的消息。是工作上的事,他翻出之前和合作方接洽的记录,截图给她看。   发截图就要打开相册,陆诚的目光滞了滞。   聊完工作,他索性点开相册翻了起来。   这次在三峡,他拍了近百张照片,草草一翻,整屏整屏占了好多页。   都是她的背影。   沿着石阶小跑上山的背影、在陡峭之处迟疑不敢迈步的背影。   伸手触摸石墙藤蔓的背影、站在峭壁边不知在思量什么的背影。   一路上,他偷拍的次数多到能转行当狗仔。   只有一张是正面的。上山时有一段山路石阶修 得很高,他走起来都觉得累,她走得更慢。   他想去扶她,转念又先加快了几步,跑上离她有十几级的位置,拿出手机照相。   她看到他拍照了,但她以为他在拍远处的风景。   在按下快门的刹那,他稳稳地将手机下移了两寸。   捕捉到的是她正抬手擦额上细汗的样子。   得逞地暗暗一笑,他收起手机折下去扶她,又有些心虚,欲盖弥彰地跟她聊天:“饿不饿?”   她摇头:“不饿。”   他又说:“那喝水吗?”   她想想,点头:“喝一点。”   他便摘下背包拿水给她,低头翻找时他很有种她在盯着他看的错觉。   但拧开水递给她的时候,她分明在认认真真地看旁边古树上的介绍牌。   他想太多。   无声啧嘴,陆诚心里有一股“我还不如树”的低落。   两天后,陆诚把《那年春光下》的出版合同拿给了谢青,谢青看了看合同上的名称,真的是个赫赫有名的大社。   所以即便版税和首印量都不如《诉风月》,她还是痛快地签了。很多作者都会对一些自己眼熟的出版社有执念,她也一样,这家出版的传统文学她小时候就看过很多本。   可是签完合同,她就卡文了。   卡在了大结局部分。   在全书的后三分之一部分,女主已经在读大学。她原本的设想是让女主在大学里走出阴影,变得自信优秀,大结局安排在她回老家参加高中同学会,变得不在意曾经的经历,而同学们也成长了,向女主表达歉意,大家笑泯恩仇。   这是个传统的大团圆式结局,在书里本身也没有谁能称得上真正的“恶人”的前提下,逻辑看上去很正常。   但写到此处,她发现她写不下去。   哪怕有过硬的文笔支撑,她也无法把这个剧情按照预想写出来。   卡文卡得毫无道理。   整整两个星期,谢青没再写出一个字。   编辑起初催过她,后来又跟她说:“你慢慢写吧,陆总说不着急。”   但是她着急。这种止步不前太痛苦了,而且,她因此不得不反复回忆曾经。   终于,她去找了陆诚,问他:“我能改个结局么?”   “改结局?”他抬头看向她,“你想怎么写?”   “开放式结局。”她道。   让结局停在女主步入大学时,生活即将出现变化,令读者怀有希望,同时她又不必非写下去。   陆诚皱了皱眉。   回想原本大纲上的构思,他觉得那个大团圆结尾很好。   而且他把它解读为谢青的情绪释放,是她和自己达成和解的一种过程。他看大纲的时候,认为她是要借助这篇文走出曾经的不幸。   但现在,她却想写成开放式结局了。   为什么?是因为觉得将来充满不确定性?   不像。   她的生活已经过得很好,账上的上千万存款已经足以超过绝大多数人,而她的才华注定她还有无限的上升空间。   说她是会在当代文学史上留下一笔的人,陆诚都不会觉得夸张。   那是为什么?   他睇视她良久,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谢青叹气,拉过张椅子,颓然坐下:“我不知道,就是写不下去了。”   “我的思路是顺的,情节也都安排好了,就是写不出来。”她道,“总觉得情绪是拧着的。”   陆诚静默半晌:“我觉得开放性结局不太好,但我可以帮你构思。”   她抬眸看他,他却没直说,勾起嘴角笑了下,问她:“你愿意信任我么?”   第41章   谢青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点头:“信任。”   陆诚二话不说, 拿起钥匙就出门。   她赶忙跟上, 追着他进了电梯,下到地下二层, 看到他径直走向车边。   他远程将车子解锁,拉开后座的门请她上车。   谢青坐上车,终于顾上问他:“去哪儿?”   陆诚一哂:“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而后他也上车, 车子很快发动起来, 驶出地库, 然后一路向南开去。   要去的地方离的不远, 只有10分钟的车程。   但陆诚一路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像以前一样总是忍不住地往后视镜偷看, 只是安静的开车。   复杂的情绪占据了他的全部心情, 他兴奋又心虚紧张。他不停地揶揄自己, 感觉自己不像个男人在追喜欢的姑娘, 倒像什么动物在求偶,只会笨拙地上前,做出笨拙地试探,每走一步都紧张地等待她的反应。   很快, 车子停在了一幢大楼楼下,陆城拉开车门请谢青下车,将眼前大楼的门禁刷开, 又请她进楼。   走进大楼, 谢青很快意识到这不是办公楼, 但仍不清楚他到底带她到了哪里。走进电梯,他按下三十二层,她不解又问:“这是哪儿?”   这回陆诚言简意赅地给了她答案:“我家。”   谢青愕然。家毕竟是个很私人的地方,一时间心绪莫名。但转念想,他早已去过她家了——虽然那其实是他的房子,可现下是她在住。   遏制住心里不该存在的骚动,她跟着他走出电梯。   这不是普通的住宅,哪怕是楼道这种公共区域,也将每一个细节都做得十分讲究。   角落里见不到普通居民楼里常见的杂物,墙面地面都被风格典雅的瓷砖包裹,瓷砖又被擦得一尘不染,看起来比许多五星级酒店都要漂亮。   一层里好像没有几户人家,至少从电梯到房门口的这段距离中,谢青没有看到任何一扇其他的门。   陆诚将房门打开,退到一旁礼貌地请她进去,她抬眸扫了一眼,看到大得令人咋舌的客厅。   这间客厅,大概够办个二三十人的聚会了。   即便现在账上有上千万的存款,但这种豪宅谢青的确是没见过。进了门便滞在鞋柜边,潜意识里生出一种自然而然地拘谨。   ——就是人在面对很贵的东西时的拘谨,譬如故宫博物院把没有任何保护的翡翠白菜放在你面前,告诉你玩坏了也没事,你也一定不敢伸手去碰的那种拘谨。   然而不止是她,此时此刻,连身为房主的陆诚都很拘谨。   从走进房门开始,他就没敢在看她。自己换过鞋后,便在鞋柜前给她找拖鞋。   十几秒后,他迟钝地反应过来,有些窘迫:“没有女孩子的拖鞋……”滞了滞转身要出门,“我去给你买一双。”   “……不用。”谢青注意到鞋柜里剩下的几双拖鞋,虽然都是男士的,但也可以穿。   她伸手拿出一双看起来相对小些的:“我穿这个吧。”   陆诚没有阻拦,无声点头,看着她换鞋。   她的个子并不算矮,脚也说不上很小,但穿进男士拖鞋里,后面还是空出了一大截。   他笑了声,请她去沙发那里坐,她便趿拉着大拖鞋蹭过去。   谢青坐到沙发上,情不自禁地继续环顾四周。   客厅这么大,这套房总面积怕不是得有几百平。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为什么从客厅过来都没看到其他人家,这幢楼里,可能一层也就这么一家。   陆诚走到酒柜前,打开玻璃门,上上下下地看了好几遍。   起先他想拿瓶威士忌或者朗姆出来,手握住瓶子矛盾半晌,又收回来。   太烈了,摆到面前便已足够让她没有安全感。   转而看向香槟,想了想,自顾自又摇头。   他这里的两瓶香槟都是12度,而且香槟的口感格外清甜柔和,酒中的气泡更减淡了酒精的味道,此时喝起来过于轻柔。   最后,他拿了瓶红酒出来。   145度,比他日常会喝的那种更甜一点。   又取出两个高脚杯,陆诚走向沙发。   刚结束张望的谢青一愣:“要喝酒吗?”   陆诚在她旁边不远处坐下,将酒和酒杯一起放到茶几上:“为了聊剧情,可以喝一点。”   “……不喝酒也可以聊剧情啊。”她道。   “是么?”他淡淡地转过脸看她,“但你防心太重。”   谢青一愣。   他拔开瓶塞给她倒酒,目光便借此避开与她对视,从容地落在酒杯里:“你不用告诉我你到底经历过什么,但你坦白告诉我你卡文时的感觉,好么?”   谢青:“当然可以啊,不需要喝……”   “你防心太重,会下意识遮掩一部分情绪的。”他把高脚杯递给她,“喝点酒能舒缓一下神经。”   她接下了高脚杯,但是僵硬地滞住。   她本身就很少喝酒,更从来没跟男人喝过。   在半个月前,她听说他爱喝红酒之后,倒是想入非非地脑补过跟他一起喝红酒是什么感觉,毕竟红酒有种优雅浪漫的气质。但现下他就这么递了一杯到她面前……   聊工作,是为了聊工作。   谢青努力对自己说着,仰首灌了一口。   他说得对,喝酒能舒缓神经。   尤其对她这种一年都不一定喝一口酒的人来说,一口酒饮下去,便清晰地感觉到酒精蔓延向四肢百骸,在头皮下牵起一股小小的麻意,让她全身都软了一层。   同时,她看见他拿起了她的包。   谢青:“干什么?”   他将一把钥匙放在她包里:“被我带到家喝酒,你觉得不安全也很正常。”他声色平淡,“这是我家的钥匙。一会儿如果你觉得剧情聊够了,或者喝多了聊不下去了,就告诉我,我先回公司。”   他边说边把包扣好:“你可以自己待着,想睡会儿也行。”说着挑起眉头轻笑,“但走的时候你得帮我把家门锁好。”   谢青刚才那一口酒灌得猛了,放松之后,思绪变得迟缓。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慢吞吞地点了点头。   他好像总是这样。   他好像鲜少开口要求别人信任或者安心,而是自己做一些安排,让别人真正的安心。   聊工作,她是来聊工作的。   谢青又跟自己强调一遍,重重舒气,开口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写不下去。”   陆诚没有插话,点了点头。   “就是……写的时候觉得心里很空。”她蹙起眉头,细细地回思那种感觉,“脑子里也乱。”   陆诚自顾自地也喝了口酒,问她:“是剧情没想清楚的那种乱,还是只是乱而已?”   “只是乱而已。”谢青眉心皱得更紧了些,“暴躁不安的那种。但没什么道理,接下来的剧情挺好的。”   大团圆的结局,挺好的。   可她就是写不下去。   烦透了。   她被这种情绪搅动,又灌了口酒。   喝红酒的时候谁也不会倒太多,她这个“灌”的喝法,两口就把这一杯喝完了。   陆诚笑笑,又给她倒了一些。   接着问她:“你是不是抵触这个剧情?”   “没有。”她笃然摇头,“我喜欢这个剧情,要是现实生活中也能这样和解就好了。”   “真的吗?”他似乎觉得她的说法很有趣,似笑非笑地打量她一会儿,闲闲地又抿了口酒,“你会希望现实中也这样?”   “对啊。”谢青不解地看看他,“不好么?”   “嗯……”他品着酒香,斟字酌句,“你不是最冷酷无情,最会断舍离么?”   她懵了一下。   他又道:“难道你能做到跟欺负你的同学把酒言欢?”   一生书都没机会跟她把酒言欢。   在校园暴力中欺负过她的人,带给她的伤害只会更大。   谢青忽而陷入沉默,陷在他的疑问里,一遍遍地自问。   陆诚给自己又添了点酒,刚要再说话,注意到她的神情又闭了口。   少顷,她轻轻摇头:“我不知道我能不能。”   不像回答他的话,更像自言自语。   顿了会儿,她又说:“但我确实期待这种结果。”   所以她才会把它写到剧情里啊。   她想看到一个新的开始,想看到旧事彻底翻篇。   “你所期待的,是把酒言欢,还是他们跟你道歉?”他忽地这样问她。   被拆解开的问题乍然清晰,撞入耳中,令她一愣。   “我……”她一时没说出话。   他衔着笑转过头,笑意有点苦涩,颔首:“那我知道你为什么写不下去了。”   她自己也知道了。   她所执念的,并不是把酒言欢,能终结过往的也不是推杯换盏。   她是想要一个道歉,想要曾经伤害过她的人向她道歉。   先前她从未深想过这一点,在这一刻,她的心事仿佛突然被撕开,暴露在自己面前,也暴露在他面前。   “可他们不会道歉的!”   声音突然提高,带着愤恨不甘,令陆诚一震。   屏息注视,他意识到了她的情绪失控。   她同样意识到了,竭力控制,声音缓和下来,但眼眶泛出浅红:“我家是小地方,毕业之后碰到过她们……”   眼泪流出来,她没再说下去,望着天花板摇了摇头。   她见过她们很多次,见过欺负她的人很多次。   每个人都没有儿时单纯的恶意了,变得友好、变得热情。   但没有人对当年的伤害向她表示过一丁点歉意。   她们会邀请她参加同学会,会在她借故说有事去不了时表达遗憾。   但没有人对她说上一句:当年的事,对不起。   这种道歉,等不到的。   “所以你虽然期待这种结果,但你心里从来不相信这种结果,对么?”他的声音幽幽的。   谢青看向他,他平静地倚着靠背,十指扣在一起,清俊的脸温和地注视着她。   有一刹那,她想起身逃离,因为她从来不想将这些心情暴露在他面前。   但下一秒,他的细微举动又使她沉沦在这里。   他边抽了张纸巾递给她,边拍了拍她的后背:“别难过,都过去很久了。”   她擦着眼泪点点头,他又倒出些酒递给她:“错的不是你。”   “我知道。”她的声音里有了很重的鼻音。   他续道:“以前错的就是她们,不是你。现在不肯道歉,错的也是她们,不是你。”   “嗯。”   “所以别执着于别人 的错误了,别因为别人的错误为难自己。”他拿起自己的酒杯,跟她手里的碰了一下,“我们可以给故事换个结局。”   她眼睛红红地望向他:“怎么换?”   他轻笑着喝了一口:“不需要让不会道歉的人强行道歉,女主也并不非得得到这句道歉才能继续生活。”   他定定地看着她:“为什么不按照你自己的生活轨迹写呢?”   顷刻之间,谢青微妙的恍惚。   对,为什么不按照自己的生活轨迹写?   女主明明不需要原谅谁,她可以完完全全地走出去,自己披荆斩棘,获得比欺负她的人好不知多少倍的生活。   先前她在钻什么牛角尖?   为什么会这样一叶障目。   陆诚看看她的神情,视线从她面上挪开,无声地又抿了口酒。   他能理解她为何之前完全没想过这样的剧情。   他看到了她的软肋。   即便她平常看起来坚强刚硬,定下一个目标,就能咬紧牙关拼得一往无前。但在内心深处,她从来没从过往的阴影里走出来过。   否则她不会在这种大团圆的剧情上这样痛苦。   她的很多不在乎,即便说不上是自欺欺人,也至少可以解读为自我保护。   在内心深处,她渴望一切柔软和美好。但因为得不到,她竖起了一身尖刺,像一个战士一样面对整个世界。   这是一种涅槃重生般的强大,不是每个人在经历绝境后都能这样的。   但这样的重生,令人心疼。   陆诚长久的沉默,而她毫无察觉。   她已经被酒精搞得足够迟钝了,而且因为心情不快,还在继续自斟自饮。   良久,他长声叹息,问她:“饿不饿?”   谢青脑子里一团浆糊,开口就说:“有点。”   他便起身离开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他好像出了门。   拿起手机,她给他发微信。她习惯用全键盘输入,每一个按键都很小,微醺之下经常按错,输了半天才完整地发出去一句话:“你去哪儿了?”   然后艰难地又输了一局:“回公司了么?”   「陆诚」:没有,你等我一会儿。   谢青蹙眉,但越发沉重的脑子已经无法支持她再想更多事情。她放下手机,依言等他,只是她没事做,酒又放在面前,就控制不住有一口没一口地又喝了些。   没过太久,陆诚折回来,手里拎着一个超市的大袋子,换完鞋一看她,失笑:“早知道应该先把酒收起来。”   说着他便伸手收了酒,她虽然原正打算再倒一杯,但也没跟他抢,乖乖松手。   陆诚看看她的惺忪醉眼,进屋抱出一床薄被:“睡一会儿?”   仅存的清醒让她客气地摆手,他一脸无奈,直接把薄被张开,盖到她身上。   而后他去了趟卫生间,出来时再一看,她果然已裹着被子躺倒了。   被子刚好是白色,她蜷着身子侧躺,像一只小小的蛹。   带着痛苦化蛹,醒过来就是只漂亮的蝴蝶了。   据说蝴蝶在理论上并不拥有幼体时期的记忆。   他真希望她醒过来时,也能忘了以前的事情。   立在沙发旁边静静看了她一会儿,他转身进了厨房。   洗菜切菜,他打算等她醒来之后先把她喂饱,然后再给她多提一点建议。   比如:“在大结局时让女主遇到一份爱情,你觉得怎么样?”   如果你找不到感觉,我还可以帮你模拟一下。   第42章   葡萄酒的酒劲儿有限,谢青在梦醒之间迷糊了不久, 清醒回来。   看看身上盖着的薄被, 她迟缓地想起陆诚把被子拿给她的过程。又看看窗外,天已经黑了。   大概是顾及到她在睡觉, 偌大的客厅里只有角落中的一盏落地灯亮着,蕴着一团暖黄的光。   谢青撑坐起来,揉着太阳穴让大脑缓劲, 开始思索陆诚给她盖完被子之后去了哪里的问题。   ——没想出来, 只记得被子落在身上的感觉很软, 她好像下意识地裹住被子就倒下去了。   然后, 她依稀听到一些属于厨房的声音。   离得有些距离,不算很清晰, 但能听出是那种炒菜时独有的呲啦声响。   谢青站起来, 顺着声音找过去。   推开与客厅隔了一个楼道的磨砂质半透明玻璃门, 眼前豁然开朗。   宽敞的厨房灯火通明。   谢青好生让眼睛适应了一下光线才看清眼前:整间厨房都是黑白两种颜色, 看起来干净简约。正当中的黑色大理石台面用来放食材,四周围靠着墙,满是炉灶、烤箱、微波炉之类的大设备,足以满足大多料理的烹饪需求。   陆诚正站在燃气灶前, 背对着她,不知在做什么。   颀长清隽的背影在柴米油盐的氛围中有了难得的烟火气息,烟火气息又好像因为他的存在而变得清新脱俗。   酒精残存的劲力令谢青一时愣在了这样的氛围里, 过了一会儿, 他大约察觉到了目光的存在, 迟疑着回了下头,旋即一笑:“醒了?”   一秒回神,谢青状似从容地走向他:“在做饭吗?我帮你。”   她说着走过去,到灶台边一看,有两道菜已经炒好了,锅里汤看起来也已炖得差不多,旁边的盘子里放着还没做的食材,但也都已经切丝切片,分门别类地摆在一起。   只有一个碗里还盛着三个没打开的鸡蛋。   谢青便端起碗来打鸡蛋,陆诚没说什么,尝了一口汤,又加了点盐。   谢青边打鸡蛋边道:“你平常也自己做饭?”   陆诚看了她一眼,拧开胡椒瓶:“不然呢?”   她说:“我以为你会请人来做。”   “家里就我一个人。”陆诚轻声啧嘴,认认真真解释,“但也我不一定哪天在家。闲的时候很闲,忙起来可能连续加班一个月,请个人来做饭,几点开始做?”   “哦……”谢青接受这个说法,点点头,又道,“那也可以叫外卖嘛。”   “在公司就常吃外卖,回家还吃?”他说着扫了眼她手里的碗,看鸡蛋打得差不多了,就伸手接了过去。   鸡蛋倒进汤里,在筷子的搅动下迅速变成蛋花,清香和牛肉的香味一起热腾腾地涌出,谢青脱口而出:“好香!”   陆诚微微挑眉,直接盛出一碗递给她:“尝尝咸淡。”   说是尝咸淡,碗里却盛得满满的。谢青接过来吹热气,他忽地笑了声。   “怎么了?”她看他,他翻了翻锅里正小火慢炖的糖醋排骨:“我突然在想……”   他卖关子地顿声,谢青蹙眉追问:“什么?”   他嗤地一声,眼底满是笑意地看过来:“你对我有多少霸道总裁的脑补啊?”   之前带她去吃串,她就说以为他不会去那种馆子,觉得他“没有烟火气息”,现在又诧异于他会做饭。   “……”谢青窘迫地滞了滞,“也没有……”   陆诚笑而不语,又拿了个小碟子出来,夹了块排骨放在碟子里掖给她:“再帮我尝尝。”   谢青又喝了口汤便放下碗,认真地品了下排骨的味道:“挺好的。”   他的厨艺真的挺好,虽然不能跟大厨比,但作为家常菜,吃起来很舒服。   家里家外都这么好的人,肯定有很多人喜欢。   谢青心情复杂。   吃完这一小块排骨,她开玩笑般地开口:“有钱有能力还会做饭,你怎么不交个女朋友?”   陆诚顿时心弦紧绷。   如果换个人问他,他大概会说“忙”、“没遇上合适的”,甚至可以说“暂时不考虑结婚”来搪塞。   但她问他,他莫名感觉这是个送命题。   借着尝味道,他拖延了 一下时间,搜肠刮肚地想了个打太极的答案:“你不也没交男朋友?”   谢青欲盖弥彰地耸了下肩:“说我干什么。”   他偷扫了一眼,又满不在意地笑问:“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帮你物色一下?”   我喜欢你这样的。   谢青深呼吸,淡声道:“不知道,随缘吧。”顿住声,她又斟酌着说,“大概在圈内找比较好?共同话题多。”   陆诚的心跳停了一拍。   ——他算“圈内”吗?虽然不是作者,但也应该算吧。   又听到她平平静静地反问:“你呢?你喜欢什么样的?”   陆诚的目光微微一凌。   他知道自己刚才问她这样的问题是为套她的话,他想知道他符不符合她的标准。   现在她反过来也这样问,他不由恍惚,一时怀疑她和他是同样的目的。   他心底甚至掀起一阵狂喜,但看一看她,又尽力地压制回去。   她低眼继续喝着他刚才盛给她的西湖牛肉羹,神色淡然无比。   多半不是他想的那样。   至少……有可能是,但也有可能不是。   他不敢贸然探问。万一不是,他问出来就更糟糕了。   思量了半晌,他道:“随缘吧……非要说个标准,那我跟你的想法差不多。”   谢青抬抬眼皮:“圈内的?”   他含笑点头:“我觉得我跟女作家会很谈得来。”   谢青骤然心情一紧。   女作家,你看我怎么样?   这是涌到嘴边又被她硬咽回去的话。   接着她又想入非非——女作家,他不会就是在说她吧?   一闪念的工夫,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会的,不可能的。   她不够好,可他太好了。   不同于丁一帆和一生书,面对他们,她可以冷静地处理一切,但他好到让她阵脚大乱。   又过了十分钟,最后两道菜出锅,陆诚把菜盛出来,两个人一起端到餐厅去吃。   比之方才在厨房里有一茬没一茬的交谈,坐下来吃饭的过程反倒变得安静。他们相对而坐,谁都没说几句话,沉默得莫名又尴尬。   明明很熟悉的两个人突然诡异地找不到话题了。   陆诚有意识地努力过,但大脑似乎不太敢相信她正和他一起在家吃饭,能想到的话题无比干瘪:“好吃吗?”   她点头说好吃,他就接不上话了。   谢青也努力过,但这种突然而至的家庭化相处模式让她无所适从,她便下意识地想将话题往工作上扯,问他出版稿能不能晚一点交。   他说好的,他明天让编辑跟出版方谈,她说谢谢,就没了词。   吃完饭,谢青没有多留。因为喝了酒的关系,陆诚没法开车送她,给她叫了车。   他把她送到楼门口,她向他道谢,最后的话题还是落在工作上,她说她知道怎么写了。   他微笑着回说好的,不急,你慢慢写。   目送车子在夜色中缓缓驶离,陆诚长声舒气,回身进楼。   倏尔回神,差点抽自己一巴掌。   ——他真的是个傻子!!!   他都跟她说了什么?   好像说了很多,其实又什么都没说出来。   最后他又跟她说什么“慢慢写”?   他原本不是这样想的,他原本打算得很好。   他鼓足勇气向往前近一步,想用“我可以帮你模拟一下”作为试探。如果她答应,皆大欢喜;如果不答应,他打个岔当玩笑揭过去也不是不行。   可是一看见她,他就怂了。   怂得完全想不起来这个计划,怂得下意识地小心谨慎,不敢越雷池一步。   ——不敢越雷池,却又偏偏说出了要帮她物色一下这种蠢话。   “妈的。”陆诚在电梯里咬着牙骂自己。   再这样下 去,他就要觉得自己配不上她了。   她是那样一个勇气十足的女孩子,他却这样畏首畏尾。   回到家,谢青失眠了一整夜。   很多作者都饱受失眠困扰,需要定期去安眠药的不在少数。   她倒没有那么严重,从来没吃过安眠药,只是一直在家里备着褪黑素,睡不着时偶尔吃一片,就可以安安稳稳地一觉睡到天亮。   但这天,褪黑素没能拯救她,吃两粒都无济于事。   她的脑子里热血沸腾,沸腾到连太阳穴都在跳,涌动的私心反反复复地在想,她和陆诚有没有一点可能?   她都去过他家里了,一起喝了酒,还歪在沙发上短暂地睡了一会儿。   这一切都令她窃喜。她原本对这件事不抱任何希望,心底一片死灰,但现在,一些星星点点的光火在死灰里复燃了。   她开始变得心存侥幸。   他是不是喜欢她?如果不是,有没有办法让他喜欢她?   她甚至生出想铤而走险的冲动——他们每天都能见到,如果她就直接走进他的办公室,对他说她喜欢他,会是怎样的惊心动魄?   春心萌动,甜美又磨人。   谢青在凌晨五点时放弃了睡觉。反正她也不需要打卡上班,诚书文化的办公室只是为了让她写稿的环境更舒适而已,本质上她还是个工作时间可以随心安排的自由职业者。   她爬起床,坐到写字台边去写稿子。   她的思路确实顺了。陆诚提供的思路很好,女主不需要原谅谁,也不非得和谁达成和解。   只需要跟自己和解就可以了。   她顺着陆诚的建议整理了一下大纲,让女主在进入大学后大杀四方,将最后的学生时光快乐而充实地度过,拿下奖学金、斩获各种大小奖项,最后拿到心仪的大公司的offer。   这份大纲理完,她感觉通体顺畅。原本所有让她难以下笔的卡点都消失无踪,女主不必再见不想见的人,不再参加任何老同学的同学聚会。   就和现在的她一样。   女主的人生,在数年的低落消沉之后,终于充满阳光。   就像现在的她一样。   但也有一点不一样。或者说,她觉得应该有一点不一样。   她正期待获得爱情,又惧于获得爱情,但她的女主可以无所畏惧。   初晨的阳光斜映进来,暖暖地在桌上印出一块金色。   谢青翻出一沓新的稿纸,列起了一份新的大纲。   她要写个番外,让女主获得一份爱情。   这个人要让她感到安全、要给她力量;要支持她的事业、要和她联手奋战;要让她在想起他时都开心、要让她在某些时候可以想起他就意乱情迷。   他还要能吃辣、会做饭,会在为女士开车门的时候挡一下门框,会在送独居的女孩子回家时在路边等到对方安全进门再离开。   她构思人设,构思得满脸通红。   因为那个人就活生生地在那里呀,她那么清楚是谁,如何自欺欺人地装作只是虚构?   他那么好。   她一直折服于文字的力量,但现下,她懊恼于自己不会画画。   如果她会画画,她就把他画下来。   或是色彩绚丽的油画,或是风格清新的铅笔画。   一笔笔描过他的眉眼,勾勒出他的笑容。然后夹进日记本里,要带锁的那种,在夜深人静时咔嗒一声将锁打开,也将心事打开,偷偷地看他。   但现在,她画不出来。   只能退而求其次地写他。   写他运筹帷幄,写他谈笑风生。把他写给她笔下的女主,借着故事回忆他带给她的一切美好,然后就藏起来,不给读者看,她自己留着偷偷地看。   都说少女心事总是诗,大概是因为她已经不是少女了吧,她觉得自己的心事像做贼。   一切都偷偷的。   真难过。   如果她能盗术精湛多好?   她就让自己修炼成一代盗圣,   好把他的心也偷来。   第43章   作者在极度沉迷写作的时候, 很容易耽误其他事情。   谢青现下就是。沉溺于写番外带来的甜蜜与梦幻之后, 她不想写正文了。   只剩三四万字的大结局又拖了小半个月都没动笔, 番外倒是流畅地写出了不少页。   直到出版社的编辑催她:“大大, 什么时候交稿……”她才如梦初醒,想起自己还有正事没干。   初夏, 出版稿终于完结交稿。出版版本里自然没有包括那篇番外——打算自己暗搓搓看的东西,当然不能面向大众进行出版。再说,读者看了就算了,让陆诚看到,多么尴尬。   盛夏,北京文化局推优结果公布,《那年春光下》过关斩将,成功入选。   初秋,茅盾文学奖公布, 《那年春光下》获网络文学奖。   初冬, 金键盘奖被收入囊中。   影视版权随后签出。因为热度不及《诉风月》的关系,《那年春光下》的影视价位并不算很高,只有《诉风月》的五分之一,但作为一部拿下无数奖项的作品, 顺利翻拍出来的几率更大, 在播放许可之类的问题上, 也更容易得到一路绿灯。   连续评奖的几个月里, 谢青都很忙。到了这时候, 她终于有了写新文的时间。   这是她在诚书文化的第三部作品, 大纲定出来的时候,连陆诚都很诧异:“星际?”   她之前只说过文名叫《触摸星辰》,他以为是个文艺风的都市文。   没想到“星辰”是字面意义上的星辰。   陆诚问她怎么想的,她说想挑战不一样的宏大背景。   写过玄幻的江湖潇洒了,就想触摸浩瀚宇宙的万千星辰。   很多作者都有类似这样的大世界观追求。不写一把,总觉得写作生涯少点什么。   陆诚对这种心情充分理解,只是在这个时候看到她想写这个,他有点疑惑:“你不在意热度了?”   谢青一懵:“星际文不热吗?”   “……”陆诚愣了愣,失笑出声。   两个人越来越熟悉,相处时就越来越轻松。他笑得直接伏到了桌上,谢青被笑得面红耳赤,又茫然不解。   “笑什么啊!”她呆滞在他桌前,陆诚依旧伏在桌上,肩头抽搐。   “喂!”谢青绕过桌子到他身边,在他肩上推了一把。   “哈哈哈哈……”他终于直起身,眼中被笑意浸满,一如既往地令她发怔。   别开眼睛,她带着愠色拉过椅子,坐到他旁边,语气很横:“快说,不然我走了!”   他又笑了好几声,终于绷住,打量着她问:“你是真的一点网文都不看,是不是?”   “……完结的时候看。”谢青道。   很多作者都是这样,自己虽然写,但不太看,或者至少连载的时候不看。有的是没时间没心情,有的是怕自己的文风被人带跑。   所以许多时候,即便是活跃度很高的全职作者也需要单独拿出一块时间来翻网页看榜单了解题材风向,并不是自己一直在写就能理所当然地随时把热度走向说出个一二三四五的。   所以谢青并不太清楚,星际文是个冷题材。   和很多不写文的人一样,提到星际两个字,她想到的是《星球大战》,是《星际穿越》,是拿下雨果奖的《三体》,是斩获46亿票房的《流浪地球》。   但实际上,星际两个字在全国范围内都冷得掉渣。   除却在**文中还有一些热度以外,无论是言情还是男频,星际这个标签都几乎可以和扑街划等号了。   没有什么太多原因可讲。一篇文冷,可以有很多因素;但一个题材都冷,就是简单粗暴的读者不看、自动屏蔽这个类别而已,客观因素在这里的影响力很小。   换言之,你就是写得好看,也不顶事。   你写得好看,还是大神,也就是让你比其他同类文稍微热一点而已。   这也是作者扎堆写热题材的原因——冷门题材再真爱,养不活自己,拿什么吃饭交房租?   诚然这样会导致同质化,诚然很多读者为网文同质化痛心疾首,可事实上,“同质化”是双方拉锯后达成的最优解。   标新立异没有热度,同质化再遭人诟病,也有热度基础。   谢青一时泄气:“那我换篇文写。”   不同于《那年春光下》还可以走主流评奖路线,星际文在热爱现实题材的主流 领域并不受欢迎,如果网络热度也不行,就注定毫无水花。   陆诚也没有像《那年春光下》那时一样跟她说先写着也行,而是点头:“如果有其他想法,先构思着吧。”   谢青嗯了一声。   他想了想,又道:“我也会跟宋墨讨论一下。周六他到我家吃饭,你也过来?我可以来接你。”   平淡的邀请,让谢青心头波澜叠起。   在那次之后,她没再去过他家,不过,她一直悄悄地藏着他的钥匙。   钥匙是他放进她的包里的,初衷是为了让她那天能安心喝酒,她离开时忘了还给他。   当时是真的忘了,但回到家,她就注意到了这一点。   她应该还给他的,可是私心作祟,仿佛妖精在耳边窃窃私语,一遍遍地跟她说:不还又能怎么样呢?   她又不会去偷东西,更不会把钥匙给其他人。即便是丢了,让路人捡到,路人也不会知道是谁的钥匙。   不会对他有任何影响,她为什么不能悄悄藏一件他的东西?   藏一件非常私人的、他或许还曾贴身带着带着的东西。   这种感觉其实非常奇妙,其实这把钥匙并不意味着什么,但她每次看见,都觉得很开心。   她买了一只小木箱,上面有繁复的欧式花纹,看起来像那种古堡里存放珠宝金币的宝箱。   箱子有锁,她将这把钥匙锁在里面,和《那年春光下》的番外锁在一起。   这是她最隐秘的心事。   现在他又叫她去他家里了,她感觉心事被撬动,按捺情绪变得十分艰难。   “……好的。”她尽量平静地说出这两个字,暗自打算周六什么都不做了。   她要换好衣服、化好妆就等着他来。他一到,她就直接下楼去,一刻都不耽搁地见到他。   但在星期四,这篇大纲先一步在诚书文化内部引起了争论。   魏萍的态度最坚定,碍于诚书文化内部只有她和吴敏知道谢青的真实身份,很多话她不好在开会的时候说,就私下到陆诚的办公室慷慨陈词了一番:“我觉得篱大这样,真的不行!”   “《赤玉录》的官司是大事,如果没有达到预期效果,不仅对她,对诚书文化的负面影响也会很大。”   “求求她写个热题材行吗?”   “哪怕她写个快穿之类逼格不高的文,也比星际文强啊!”   魏萍的每一句话,陆诚都赞同。   但在魏萍说完之后,他还是道:“不干涉旗下作者的创作,是我们的基本道德。”   “是,但篱大不是性质特殊吗……”魏萍眉头紧锁,“您设想一下,如果官司赢了但热度不够,大多数人都不会知道真相。这个时候她如果重新启用玉篱这个名字,大家就是一期挨骂;如果她不重新启用……这个官司还有什么意义?”   陆诚颔首:“你说得对。”   “如果她非要写冷题材,那我宁可她再写一篇现实向作品。”   好歹能拿奖,也算一种成绩积累。魏萍的用意很清晰。   陆诚点点头:“我再想想。”   “陆总。”感受到他的敷衍,魏萍显出不满,“麻烦您控制一下您的个人感情。”   “什么?”陆诚反问,显得欲盖弥彰,“什么个人感情?”   魏萍翻了一记白眼。   她和吴敏已经就这个问题八卦很多次了。她觉得谢青跟陆诚说话时语气都更活泼,吴敏提供小料说陆诚看谢青时总在笑。   作为都已嫁人多年早已经历过爱情的“过来人”,两位女士都觉得自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   但看来当事人打算装傻充愣。   基于当事人是老板,魏萍很给面子地选择揭过不提:“当我没说。”   陆诚挑眉。   “我也没别的意思。”魏萍迅速把话题绕回去,“但我们真的,必须,考虑一下热度问题。‘诚书文化的神秘人’热度只能上升不能下降,星际文太不靠谱了。”   “好吧。”陆诚还是没多说什么,只是点头。   魏萍郁结于心地戳在他桌前。   他沉吟了片刻,抬起头:“菠萝台上星期来谈了个合作,对吧?”   “对。”魏萍点头。   nb s 来的是她先前在电视台工作时的老同事,她就直接出面接洽了。对方是想来合作一档综艺栏目——说是合作,其实主要是想找人投投钱。因为虽然现在成功的综艺大多一本万利,但前期的“本”也并不低,单是明星的出场费就是天价。   魏萍对这种合作兴致缺缺。只要赚了钱大家都有钱分是真的,可对她来说,综艺和网文行业实在差得太远,他们能做的只有投钱和赚钱,说起来跟炒股也没太大差别。   站在她的角度,她更愿意把钱花在能造成直接影响力的事上。做做剧、捧捧新作者都好。再不然,砸在公益上也行啊,既做了好事,也留下美名。   陆诚倒突然对这个合作有了兴趣:“有策划案么?拿来给我看一眼。”   “……陆总,别打岔。”魏萍无奈,“我们先谈完篱大的问题,然后我把菠萝的策划案发给您。”   陆诚一哂:“不,看完策划案,我保证好好解决篱大的问题。”   你要干什么?   魏萍脑海里划过二百行弹幕。   鬼知道他要干什么。   但反倒是因为这样,她姑且接受了。   陆诚很善于剑走偏锋。   在他入行的时候,网络文学市场已经非常成熟,成熟的市场固然能养活很多人,但也会让新入行者难以立足。   他不仅迅速站稳了脚跟,还将诚书文化迅速打出了名气,靠的可不是按部就班。   敏锐和魄力,在任何行业都是宝物,新兴行业里尤其如此。   魏萍于是直接打开邮箱让陆诚看了电子版的策划案,这一看就是近一个小时。临近下班,魏萍看陆诚还没有继续讨论的打算,开口道:“我先下班接孩子去了啊……”   “行。”陆诚抽神搭理了她一下,“跟吴敏说一声,通知各部门经理开个会。”   魏萍:“……”   那她还接什么孩子。   十分钟后,各部门经理聚到了会议室。   陆诚用了五分钟,开门见山地说完了自己的想法。   会议室里人头骚动,经理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魏萍和吴敏的位置面对面,对视着同时深吸气,然后吴敏向陆诚凑近了些:“陆总。”   “嗯?”   吴敏压低声音:“您昨晚睡够了吗?”   陆诚:“……”   陆诚刚才五分钟发言的中心思想是:我们花多少钱能把这档综艺的主动权拿下来?   他想自己给网络作者搞一档综艺。   交头接耳结束之后,大家开始提出各不相同的意见。   各不相同的反对意见。   “不行啊陆总,综艺要让观众看着有趣才能成功,作者不写东西的时候也就是普通人,也没啥综艺感,没法有趣啊。”   “而且作家行业不像明星那么光鲜。作品有名归有名,作为一个行业领域,它不太有话题度啊……”   “话题度倒还好。你看音乐剧之前也没话题度,但《声入人心》也成功了。”有人反驳了前面的发言者,接着又话锋一转,“可《声入人心》还是有冲击力啊——美声歌唱家站在台上唱歌,那是视觉听觉双重享受。作者上台怎么制造冲击力?搞一帮作者上台拼字,就是一小时能写十万字观众也照样提不起劲啊。”   拼字带来的视觉效果说白了就是敲键盘,有什么可看的?   可网络作家不拼字,又还能干什么呢?聊大纲聊人设还是聊卡文历程?这还不如拼字呢。   七嘴八舌,观点各异,但总之赞同陆诚的一个都没有。   吴敏还稳准狠地补了个刀:“再说,真弄个综艺,咱们要力捧‘神秘人’是肯定的吧?可是‘神秘人’一来不能露面,二来就算能露面,你让她上台拼字她也赢不了啊……”   就算是工资里打杂的,都知道神秘人大大她一直手写。   砸钱搞个综艺,第一轮就把当家大花旦淘汰出去合适吗?   陆诚神色淡淡地听着四面八方的反对意见,等到大家都争论得差不多了,才咂了声嘴。   接着,又痛心疾首地叹了口气:“你们的想象力,可太对不起文学事业了。”   “……”   这句话太可气了。   如果他不是发工资的那一个,员工们可能会想打人。   第44章   星期六下午三点, 陆诚就到了谢青楼下。   其实他们约的是晚饭, 两个地方离得又很近,做好饭再来接她也来得及。   但私心还是驱使他早早地来了。   他想让她多在他家里待一会儿, 即便他要做饭, 她在客厅待着也好。   谢青认认真真地化了个妆, 不浓,但是是她对着美妆博主的功课研究了很久才定下来的, 显得皮肤好眼睛亮,眉形也正衬她的脸型。   化妆至今也不算她拿手的事,难得化得满意,她就很想坐到他旁边赶紧给他看。   是以她一度想坐到副驾去,又在下电梯的过程中艰难忍住——坐哪个位置原本都没什么,但是她平常都坐后座, 突然坐到副驾就太刻意啦!   车子行驶的过程中, 陆诚从后视镜里偷看了她好几眼。   她平日对化妆这事, 诚然不化妆的时候也不难看,才华和性格带来的魅力更令容貌变得不太重要,但偶尔化个细致的妆, 看起来也很赏心悦目。   他很想夸她一句,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到家门口打开门,陆诚没有向往常一样“女士优先”,自己先一步进了门去。谢青跟进去的时候, 他已从鞋柜里拿出两双拖鞋, 一左一右地拎着给她看:“你穿哪双?”   一双是粉白搭配的萌系画风, 上面还有兔耳朵;另一双是黑白相间的简约风。   都是女士拖鞋,都和她的码差不多。   而且虽然拆了吊牌,但仍明显都是新的。   谢青选恐了一下,接过了黑白的那双。   是特意给我买的吗?   ——这个疑问在心头萦绕,绕出一丝丝酸甜味道。   换完拖鞋进客厅,谢青才注意到宋墨也在了。   宋墨瘫在沙发上,懒洋洋地举起手跟她打招呼:“hello!”   “宋哥。”谢青笑笑,把包挂到架子上,宋墨指指茶几上自己买来的各种零食:“来,吃东西。”   “不了。”她欠了下身,目光跟着就转回陆诚身上,“我去帮厨!”   陆诚浅怔,倒也没拒绝,一哂:“好,谢谢。”   两个人就一前一后地钻进了厨房,孤单留在沙发上的宋墨撇一撇嘴,自顾自地拆了一包薯片来吃。   这俩人之间一定有什么。   薯片在嘴里嚼得嘎吱嘎吱,宋墨感觉无辜的自己受到了伤害,决定不厚道地去当一把电灯泡。   趿拉着拖鞋也走进厨房,谢青正洗菜,陆诚好像在调什么酱料。看见他进来,这位昔日的好兄弟毫不掩饰脸上的嫌弃:“你怎么也来了?”   宋墨:“自己吃零食没劲啊。”他边说边踱到陆诚身边,咂咂嘴又道,“而且好像坏了——德克萨斯烧烤味的薯片儿,一股酸臭味。”   恋爱的酸臭味!   “……”陆诚无声地轻吸气,瞪他。   宋墨气定神闲地回看,陆诚左右瞧瞧,打开墙上的柜子,拿了包核桃出来。   “帮我开核桃。”他把核桃递给宋墨。   宋墨添了个心眼儿,没接,问他:“你做什么菜要核桃?”   “核桃酥。”陆诚心平气和,宋墨看他毫不心虚才接过来,接着问:“行,核桃夹在哪儿?”   陆诚:“没有,用门缝吧。”   宋墨:“……”   他翻着白眼走向厨房的门,一看,厨房的门是推拉门。   夹核桃必须得用那种开合的门,离得最近的是旁边的书房。   ——妈的,果然是为了把他支开。   ——陆诚你可太不够兄弟了。   宋墨心里骂骂咧咧地拎着核桃离开,不过多时,带着怨念的门缝夹核桃声依稀传来。   “咔吧——咔吧——”   陆诚满意地笑笑,手头的酱调好了,转身双手搭住谢青的肩头。   谢青一栗,后脊僵住,莫名的紧张令她想不起回头。   他的声音带着笑,从后面传来:“我来洗。”   “……就快洗好了。”   他又说:“我忘了给牛排解冻,在冰箱第一层,你帮我解一下。”   她此时的脑子不听自己的使唤,偏偏很听他的。木讷地走向冰箱,把牛排拿出来,她才回过神看他、   ——她洗菜他解冻,不是一样?   无非就是解冻更简单,洗菜相比之下费些事还伤手,所以他自己揽过去。   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子会溺死在这样的温柔里。   如果谁能当他女朋友,恋爱时光一定会很甜吧。   谢青一边想入非非,一边把牛排装进盘子、放进微波炉解冻。   “咔吧——”宋墨怨愤地把最后一个核桃压完,回到厨房门口,大大咧咧地递给陆诚,“弄好了。”   陆诚:“谢谢。”   宋墨:“还有别的要帮忙的吗?”   陆诚:“没有了。”   “那我去吃薯片儿了!”宋墨摆摆手就走了,压核桃让他没了继续当电灯泡的兴致。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小声咕哝:“你们打情骂俏,欺负我干什么!”   谢青正把解冻完的牛排端出来,身形一滞。   她下意识地看陆诚,陆诚已看向宋墨,不满地皱眉:“瞎说什么?”   “嘁。”宋墨头也没回,吊儿郎当地出了厨房。   两个人各自尴尬了一下,陆诚轻咳:“别搭理他。”   “……嗯。”谢青闷声一应,把牛排端给他。   五点,丰盛的晚餐上桌。   上次谢青在时,陆诚为了让她能缓缓酒劲儿,做的都是味道温和清淡的中餐。这回换了个风格,一桌子都是西餐。   鸡汁土豆泥、魔鬼蛋、恺撒沙拉、烤鸡翅,牛排、通心粉、烤鸡胸。   当然,还有宋墨为之立下“汗马功劳”的核桃酥。   除此之外还有个巧克力蛋糕,因为原材料不够了,只做出了一块,就理所当然地给了谢青。   陆诚一度有点心虚,怕宋墨这张嘴再说出什么,好在美食堵住了他。   三人边吃边聊,工作自然还是主要话题。   谢青问起自己的新文,宋墨啃着一截鸡翅道:“写呗,怕什么的。作家嘛,笔头不潇洒什么时候潇洒?想些什么就写什么,我这儿不挑。”   “瞎仗义。”陆诚蹙蹙眉,“她担心的不是你那边流量的事。”   “?”宋墨懵了一秒,尴尬地反应过来,“哦对对对,还得告绮文……”   谢青点点头。   宋墨抹了把嘴,就此改口:“那你就别写了,星际文热度是真不行,整个科幻题材都不行。《流浪地球》倒是票房大爆,但成百上千部作品里不也就出了这么一个吗?”   陆诚的本事也还没到手眼通天的地步,不可能寄希望于让他联系郭帆导演来拍谢青的书。   陆诚衔着笑给谢青倒了杯橙汁,笑了笑:“没事,写吧。”   宋墨:“……”他闹意见了,“不是,你到底什么意思?我说写,你说我瞎仗义;我说不写,你又说写。”   陆诚不理他,告诉谢青:“《触摸星辰》你先写着,热度的事,我正谈一个新项目帮你推。”   谢青自然问道:“什么项目?”   陆诚斟酌了一下,问她:“你介意上个综艺吗?”   “你说啥?!?!”谢青还没来得及反应,宋墨的声音都劈了。   “我们最近在和菠萝台谈个综艺。”陆诚耐心解释,“初步的想法是找一批网络作家和文学爱好者参加。综艺很带流量的,就算成绩平平,热度也能超过大多数网文。”   “这我知道……”谢青懵懵地点头,“可是……我不能露脸啊?”   到现在,她的身份都是保密的,虽然大家早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但官方从不表态。   官方一旦表态把这个猜测坐实,性质会立刻不一样——别的不说,绮文那边看到这个靶子肯定要来添堵。   陆诚神色轻松:“这个好处理,你可以戴面具,声音可以后期变声。隐藏真名笔名更简单,节目上少一行字幕的事,观众会自然脑补是节目组为了制造悬念搞出来的效果。”   “那也有其他选手啊!”宋墨道,“其他人一爆料——哇塞,网络暴力欢迎你!”   “你说得对。”陆诚悠哉地切着牛排,切了两刀,轻笑,“但是和作者年会一样,官方不会对猜测做出任何回应,其他选手就算说她是‘神秘人’,又有什么用?”   或者说,这和大家在网上纷纷猜她是神秘人,有什么本质差别?   在官方和她自己点头承认之前,这件事永远无法让所有人信服。   “我们打算等准备得差不多了,就先提起诉讼,边做节目边等开庭。算下来时间应该差不多,如果节目结束前先出了结果,我们就在结束时直接宣布你是神秘人,你再在微博公布自己是玉篱以及庭审结果,当时的热度正好帮你把这件事扩散出去。”他说。   “如果在节目结束前没能出庭审结果……”他微微一顿,“时间应 该也不会差太多。等到出结果时,再用诚书文化的官博公布这件事情,热度也够用。”   已经准备到这一步了?   谢青眉心微蹙:“是已经定得差不多了吗?”   “是。”陆诚没有否认,接着又道,“但如果你很不想参加,也不要紧。”   虽然让一批作家上综艺的想法有些标新立异,但诚书目前出具的方案,菠萝也还算满意。假如她不想上,他们就当捧一捧别的新人,也不会亏。   谢青沉吟不语。   关于营销策略和热度分析,她都没什么意见可提。这是她的短板,但他对此很在行。   让她迟疑的是:“我从没接触过综艺……不知道怎么办啊。”   综艺上要即兴发挥的东西太多了,就算有台本,也很考验临场发挥。   所以大家才会讨论明星们有没有“综艺感”——这个东西真的一上台就能看得出来。   陆诚吃了口牛排:“我相信你能行。”   谢青:“……”   他又说:“你也得相信我能做出突出你亮点的方案。”   和往常一样,他一下子令她安了心。   谢青点头之后不久,节目就很快进入了正式筹备阶段。   菠萝台热度高,品质要求也高,陆诚谈来谈去也只谈妥了旗下网络平台菠萝tv的播放渠道,节目上不了电视。   饶是如此,诚书文化还是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忙碌,就连陆诚本人都忙到每天不停接电话。   谢青这才知道,这个项目对诚书文化来说也是数一数二的大项目了。   十一月末,节目的名字敲定,叫《文采风流》。   紧接着就是确定嘉宾和选手。嘉宾好办,陆诚在圈内资源多人脉广,把比较好说话的大作家拉了个单子,让菠萝去挑。   选手这一块,大家面临两个问题——一是要有噱头,二还要节约成本。   魏萍于是给出了一个方案,为了噱头,可以请一些小有名气的作者和搞过业余创作的二三线演员;要节约成本,可以请一部分中文系的大学生。   这两部分人算是选手中的两个极端,中间占大多数的,是业内成绩还可以的作者们。   十二月中,诚书文化发了通知,一月份的作者年会取消。   大家实在忙不过来了。   同时,选手名单敲定。有过很好的历史成绩的作者包括谢青在内一共五个,中文系的学生十个,大多来自于北京的b大和r大。   剩下的都是小作者,一部分是诚书文化的,一部分是从其他网站谈来合作的,共二十五人。   四十个人,分为五组,每组八人,进行数轮k。   第一期定在2月3日上线,依次时间倒推,至少2月1日要把成片交给菠萝tv的总监进行审阅,1月31号制片人就要审过,制片人之前还有导演要看,也就是说最迟29号后期剪辑也得完成。   最终,录制时间定在了1月19到1月26,完整地录上7天,最终剪出90分钟的成片。   ——好在是棚内录播的节目不是真人秀,不然后期可能要撂挑子。   录制地点,是菠萝tv在北京的演播室。   1月19日这天,所有人都起了个大早。   谢青作为选手,16号时提前拿到了题目,当时就感觉这是个送命题。   “自由创作啊……”寥寥几十字的题目要求,她苦恼了三天,“写什么都行?那写什么合适?”   陆诚不给她放水,轻耸肩头,只说:“你想想节目主旨。”   节目的主旨,是通过比拼,选出最具有商业价值的作者。   什么叫商业价值?在网络文学进入商业化之后,能迎合读者口味、能日更一万两万不疲软,都叫商业价值。   但在2015年i热大潮掀起之后,作者的商业价值又多了一种新的体现。   ——能让写出的作品适合改编,是不容小觑的价值。   《文采风流》的k模式,是让作者分组进行讨论创作,写出小说,再让台里的特约演员去演。   特约演员们,这会儿已经在横店了。   最终呈现给观众的东西主要是两部分:作者的创作过程和心得体会,以及演员演出的成品。   这个思路看似简单,其实刁钻得很。   因为越是内行越明白,小说和剧本是截然不同的。一部小说被呈现到荧幕上,就算在原著粉看来很“原汁原味”,其实也要经过完整的剧本创作过程。   举个例子,小说里常会通过大 段的心理描述来向读者呈现人物内心,这样的效果在荧幕上固然可以用画外音来呈现,但画外音很容易导致出戏,这就会造成小说创作和剧本创作的思考角度不同。   在切入点和叙事顺序的问题上,二者也大相径庭。在小说里,回忆杀可以说来就来,插叙倒叙只要作者能驾驭得了,就随便作者怎么搞。可在剧本中,编剧就需要考虑拍摄难度和效果的问题,基本不可能原封不动地照搬。   总而言之,直接拿着小说当剧本去拍,是难以做到的。   可陆诚非要这样搞。   不仅要直接照着小说拍,他还设计了嘉宾评分环节,即让嘉宾阅读原文,再与最后呈现的效果进行对比,从专业角度进行打分。   160 160 160 160 160如果呈现的荧幕效果好,但文本本身依小说标准评判不合格也不行。   160 160 160 160 19日早8:00,第一个环节开始录制。   节目的开端自然是介绍选手和嘉宾,另外就是选手分组。   为了让节目能有个开门红,这次的三位嘉宾是小有名气的制片人和一位影视学院的教授。在选手分完组进入讨论环节后,三位嘉宾会转悠到各组的房间,提一些建议。   谢青的组里基本都是诚书文化和灵墨工作室的老熟人,包括丁一帆和邹小盈。   陶然在隔壁组里,同组的基本都是和她画风相同的无线文作者。过一阵子她的网剧就要上线,诚书文化正好也借这档综艺捧她一把。   邹小盈对隔壁组的构成嗤之以鼻,说:“我觉得咱们不用太紧张,这才第一轮,有旁边写无线文的,肯定不是咱们垫底。”   无线风在翻拍上确实是有难度的,过于追求酸爽的文,难免会逻辑缺失。   三位嘉宾在此时转悠到了这屋,暂时先没插话,静听选手们讨论。   藏在猫脸面具下的谢青道:“我觉得吧……咱们首先不能轻敌。”她看看组员们,分析说,“你们看,第一轮是自由创作,主要评分项是观众投票。无线文这几年很赚钱,其实已经是一轮‘观众投票’的结果了,说明读者喜欢,说明他们知道怎么戳读者的点。这回他们要真搞出一个集大成的作品出来,咱们不一定打得过。”   受欢迎的东西,总有它受欢迎的理由。   谢青觉得平常大家可以各写各的,但现在成了对手,不能一上来就不拿人家当回事。   对着嘉宾们的镜头恰好拍下嘉宾们的反应。   画风妩媚高冷的女制片人压音:“她这个道理没错。”   北影教授:“对,其实现在大众市场的审美还是偏于俗套的。很多俗套的东西大家骂,但一边骂一边看,收视率都不低。高雅的东西口碑可以很好,但容易曲高和寡,得不到什么关注。”   “是。”男制片人点点头,“不过他们还得过我们这关啊。如果过于俗套,在我们这里拿不到高分。”   女制片很有镜头感地笑道:“那就看他们怎么平衡了。我没太接触过网文作者,但我觉得成熟的作者在迎合市场和作品逼格之间,应该是能找到平衡点的。”   选手那边,丁一帆伸了个懒腰:“先定个题材吧。”   旁边的男作者正拿iad翻着横店那边发来的场景图,虽然十几个场景几乎包含了各大题材类别,但第一个写什么还是要谨慎思考。   翻到其中一个图,他手指停住,把iad推到桌子中央:“这个怎么样?”   大家都围过去看,是个有些玄幻风的古代建筑。   他提议道:“咱们第一场搞个玄幻,视觉冲击力强,能让观众印象比较深。”   谢青一时觉得这个提议可以,但她旁边的妹子提出了不同意见:“我觉得不行。”   其他人都看过去,她说:“玄幻题材绕不过特效,但后期时间只有三天,资金也有限,我觉得做不出咱们预想的特效效果。”   在播出这部分的时候,后期一定会为她加一个字幕:   沐子楠,19岁   b大文学院大二学生   b大影视协会成员   谢青恍悟:“有道理。”   接着又说:“不过咱们确实要找一个能抓住读者的题材。”   丁一帆:“那就挑时下大热的,无限流、快穿?”   “这种文你连大设定都讲不完就没时间了好吧?”刚才翻iad的作者反驳道。   每个组只能出12到15分钟的成品。   这个长度,本身就要舍弃很多东西,再连大设定都说不清楚,观众必然看得一头雾水。   谢青沉吟半晌:“倒也不一定是现在特别火爆的题材,那种现在热度一般,但经久不衰的经典题材我觉得也行。”   第45章   这一天, 所有人都忙得热火朝天。   先前的化妆、自我介绍及选手分组环节的拍摄其实已经占用了大半时间,大家开始讨论时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一组六个作者、两个中文系学生,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 谁都没能说服谁。   谢青很少看综艺,但依旧可以脑补,讨论过程中大家克制情绪的争辩、负气的叹息, 一定都会被放到荧幕上了。   五点拍摄结束时,谢青这一组搞出了四个备选方案。   其他组的情况也差不多,大家一起走出各自进行讨论的房间,谢青就听到陶然在跟同组的作者争:“校园不行,校园题材的开篇太难有冲击力了,我觉得蜜瓜大大哪个方案好。”   然后节目组请大家吃了个饭, 吃饭过程中拍摄了一些日常镜头。   这部分是没有谢青的,因为吃饭的时候不能戴着面具。   晚上回到酒店, 摄影师还会对每个人跟拍一阵子。   酒店也是节目组安排的,离演播室不远。   谢青觉得继续进行扯皮时的讨论没有意义,就给横店那边的拨了个视频。   她要求通过视频多看看各种布景,也看一下各位演员。这是合理范围内的要求,节目组答应了。   谢青:“所以这一场是有五个古代场景、五个现代场景可以用?”   视频那边的助理点头:“对。”   谢青:“我再看一下那位穿粉色t恤的女演员可以吗?”   助理扭头边找人边问:“樊小夕是吗?”   谢青:“不是不是,是那个长得比较妩媚的。”   助理:“哦你说顾雯……”说着找到了人, 跑过去把镜头转向对方。   顾雯反应很快, 立刻跟谢青招手打招呼。   这一切都被谢青身边的摄影师拍下, 等谢青挂断视频, 摄影师问:“你是不是有想法了?”   “对。”谢青点点头, 隔着面具也能看到她眼里的笑意。   然后她在微信群里给组员们发微信:“大家来我房间一下吧!”   十分钟后,大家就聚到了一起。摄影师继续拍摄着,不过这种细节讨论过程,大概只会放几分钟在正片里。   之后的几天,几乎所有人都早睡晚起。   除却完成节目需要的小说,他们还要和横店那边磨合。即便拍摄成品要和小说内容对得上,也有各种细节可以进行微调,提升整体观感。   作者们对此都没有经验,只能在嘉宾的指点下摸索着来,一时都非常苦逼。   两位本职工作是编剧的选手倒对此十分享受。   他们对着镜头说:“太爽了好吗?我们编剧什么时候有过这种话语权!”   在欧美影视圈,编剧的地位是很可观的;韩国更加明显,常能看到一部影片获得成功,主演在接受采访时公开向编剧致谢。   但在国内,编剧在很多时候连真正的“创作空间”都没有,制片人、导演、资方、演员会对剧本进行多方撕逼,编剧最终只能记录他们谈妥的结果。   不仅如此,还得挨观众的骂。尤其是i改编的作品:失败了,全是编剧改崩了的错;成功了,那是原著写得好!   两位编剧心里苦,两位编剧巨委屈。   所以两位编剧对这档节目热情满满。   “哎我觉得演员情绪要再丰沛一点……”   两位编剧愉快地体会着指点江山的乐趣。   镜头转到陶然那边,一屋子无线文作者和谢青他们的焦头烂额程度差不多。   “我觉得这个不成啊!!!女配太浮夸了!!!”   “但我觉得不是演员演技的事……”   “对……用文字表述好像没这么夸张,演出来就不对劲了。”   “得改,得赶紧改!”   一连几天都这样兵荒马乱,每天晚上,大家都是一脸疲色地回到酒店。   摄影师偶然抓拍到邹小盈嚎哭“我还要写九千字才能睡啊啊啊啊!!!”   谢青在旁边搂搂她:“不哭不哭,我也还得写三千呢!”   摄影师好奇发问:“不写不行吗?”   邹小盈哭丧着脸:“是啊,职业作者嘛,不写当然不行。”   摄影师:“哇哦,我还以为你们这种自由职业都很轻松。”   丁一帆啧声而笑,调侃说:“拉倒吧。网上早就讨论过,我圈日常就是在机场候机都得码字、生病在医院输液也得码字。”   摄影师:“这回让观众认识真实的你们了。”   其实丁一帆说得也还不完全,对职业作者来说,除却必须日更的自控力外,还需要强大的情绪控制力。   也许现实生活正低落,刚和男朋友吵完架,扭头就要写笔下主角欢天喜地去旅游;也许现实生活中自己正欢天喜地去旅游,扭头就要酝酿主角面对家破人亡的深沉。   曾经有人在微博上说过:“什么叫职业?职业就是我一个朋友的父亲早上离世了,她晚上擦干净眼泪就写了一章主角婚礼的更新。”   多少作者都是这样过来的。但凡“职业”,哪一行轻松啊。   导演组觉得这个ot很好,打算在节目中深入挖掘一下。   后来发现根本不用挖掘,每天都在发生类似的事情。   他们几乎每天都能看到一群累到反应迟钝的作者在镜头前研究各种情绪极度丰沛的情节。   看着困到连表情和语气都提不起来的脸说“我觉得这里要改成一句咆哮,表达那种撕心裂肺痛不欲生的情绪”,摄影师有种镜头前这个人被魂穿了的错觉。   “这个心理戏要简化一下。”另一位哈欠连天,“太多了,演的时候没法表述。”   摄影师不懂为什么他们在这种状态下还能把握行文。   但其实这几乎是一种技能型的条件反射了。   1月26日,是最后的录制。   这一场录制和最初的自我介绍和分组一样,完全在演播室里进行。录制过程中会放各组的成片,由嘉宾进行点评,就是常见的那种综艺环节。   录制之前各组通过抽签进行上场顺序,大家都希望能先上,因为先上的组更容易拿高分,放到后面嘉宾看多了疲软了,打分会变得更加严格。   谢青让年纪最小的沐子楠去抽签,没想到沐子楠非酋本酋,抽到了4号,也就是倒数第二组。   回到后台,沐子楠抱住谢青哭天抢地:“呜呜呜呜呜呜组长我对不起你!!!”   谢青僵硬地抱住她:“没事啊,没事……”   然后大家一起紧张地准备看其他组的表现。   最先上场的一组由一位男频小神带领,其他人谢青不太认识,但这位小神她知道,好像和一生书还挺熟。   除了他,这组还有一位重磅人物,就是选手中仅有的两个编剧里的一个,好像是专写惊悚悬疑题材的,暂时还没有过上院线的作品,但自制的几个惊悚微电影在微博上的反响都不错。   他们这次呈现的作品也是恐怖题材,那位编剧找了外援了来做音效。短片一开头就是黑白镜头晃晃悠悠地对着一间空教室,明明很普通的教室在肃杀呜咽的音效中变得十分诡异。   教室半开的窗上贴着圣诞节的装饰,大概时间比较久了,随着微风轻轻晃动。   接着,一缕浓稠的血迹从上方溅落,抵在窗户上,在圣诞老人的脸上氤氲开来。   谢青没骨气地捂住了眼睛。   然后再也没敢看。   即便没敢看,在接下来的14分钟里,音效和bg也令她毛骨悚然。短片结束时她挪开手,通过后台的屏幕看到演播室里的三位嘉宾都一副吓得不轻又意犹未尽的样子。   “……吓死我了。”女制片抚着胸口,点评说,“我觉得这个很好,各个方面都很专业,我喜欢。”   另外两位嘉宾的评价也差不多。   坐在谢青身边的邹小盈蔫头耷脑:“这种综艺找专业编剧来,属于开挂吧!”   第二组搞了个玄幻,在做介绍的时候,他们提到想给观众带来视觉冲击力,和丁一帆最初的打算不谋而合。   但是短片一开始,就印证了沐子楠当时的担忧,五毛特效让三位嘉宾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   十五分钟的短片因为特效的不到位显得冗长难熬,短片结束后,还是那位女制片先发的言。   她说:“这个特效吧……”   男制片递了个台阶:“我觉得特效不是他们的错。”   “对,特效不是他们的错。”女制片首先对这个说法表示了赞同,接着又道,“但我觉得作为成熟的作者,在以影视改编为主要目的进行创作的时候,什么样的作品好操作、什么样的作品不好操作,你们至少应该有一个大方向上的了解。”   男制片思索着点头:“也对。”   “就比如说弄个古装剧,但是现在有份额限制,这种政策变动经常是我们圈内得到的消息比较全,你们不知道很正常。”女制片继续道,“但是像玄幻的特效要靠钱和技术来堆、军队题材经常需要得到军队方面支持才能拍……我觉得这属于常识范畴,作为作者你们做大纲的时候就应该能想到这类题材想搬上荧幕是有很大难度的。”   另外两位嘉宾深表赞同。   点评到了这个地步,不难想象,这组的评分不会太高。   第三组在上台前心态已经崩了,因为他们把故事背景搞得太大。   自己读小说的时候脑补得不错,交给横店那边,发现根本无法用十五分钟拍出来,成品几经修改还是不成样子,拿到台上的最终版看起来更像个景区介绍。   三位嘉宾看完之后发出了同样的疑问:“你们是打算讲个什么故事?”   然后,就是谢青这一组了。   在一整日的争执未果之后,谢青摆事实讲道理,让组员们接受了一个经久不衰的传统题材——宫斗。   第一轮竞赛并不要求他们考虑政策问题,也就是说不用在意限古令。拍一个古装,搞得好看能抓人,成绩应该就会不错。   但题目里有明确要求,就是所有人都要参与创作。   宫斗题材对男作者来说是短板,丁一帆等几人当即就都表示:“这别说写了,我们平常看都不看。”   但谢青早已想好了怎么让他们“参与”——人设交给他们来,写作部分交给她们女作者。   这样做有一个优点,就是宠妃塑造会更符合“男性帝王”的逻辑。在审美这件事上,男女之间真的是不一样的,有时候女作者塑造出来的宠妃让男人去看,会觉得完全没有说服力。   不过谢青也考虑到了男作者对女性人物的塑造经常很奇怪的问题,在人设环节上,让沐子楠去做最后把关。如果真的出现了什么太出格的设定,就让沐子楠改掉。   最后出来的人设让同组的另一位女作者米乔酱慨叹了一下:“男人啊……果然都有一颗追求纯情妹子的心。”   人设里的几位宠妃,个顶个都是清汤寡水的贤惠淑女,说是古代版的学生妹也不过分。   米乔酱:“我算是理解为什么《美人鱼》热映的时候,女性观众都夸张雨绮a爆觉得男主喜欢美人鱼没品位,男性观众大多觉得美人鱼最美了……”   但这个设定,正符合谢青的预期。   因为在宫斗宅斗文里,女作者其实也更爱搞贤惠淑女的人设。因为这个人设有反转空间,从无欲无求到后期黑化是一个成长过程。   可是15分钟太短了,根本不够出现反转,让演员演15分钟的佛系女主,他们组就出局预定了。   所以她想反套路而行,直接搞一个美艳的、已经完成黑化的女主。   网上有人说“当女主画上烟熏妆的时候男主就要注意了,她要放大招了”,她就让女主一出场便化着烟熏妆。   故事发生在秋天。在最初的一分多钟里,镜头里只有灵堂和哭丧的人群。   厚重的棺材摆在灵堂正中,枯黄的叶子落在门槛上。四处都是白色的,白色衣服、白色布景,混合着真真假假的呜咽声,每个人看起来都很难过。   然后,镜头转到人脸上。   一位年轻嫔妃的素白之下,依稀能看到一点点红色的衣缘。   谢青原文里写的是:但怎么会真的人人都难过呢?有些人面上哭着丧,心里办着喜宴。   镜头又转到衣袖中给特写。   另一位嫔妃,手中紧捏着一个孩童的平安锁,用力到手指发颤,手背上青筋暴起。   对应原文里的:也有些人,只觉大仇得报。这一哭不是为棺中的贵妃,是为自己未出世的孩子。   镜头再转,直接拉到几里之外的一方深宅大院里,投入祠堂之中。   镜头只拍到女主的侧颊,但足以看出那是一张美艳绝伦的脸,红衣红唇,跪在一方方灵位之前。   有小厮低着头入内,她没有回头,平淡的声音里,依稀有几分狠厉的杀意:“成了么?”   小厮在她背后躬身:“宫里敲丧钟了。”   一切声响一齐收住,画面内安静得像开了静音。   几秒后,女主蔑笑:“真不中用,才三个时辰,就没命了?”   下一句话,恨意更甚:“可见那些稀世罕见的补品尽数落在她肚子里,也没半分作用。”   特写转到小厮脸上,这理论上只是龙套的角色竟然用了个清俊小生来演。   小厮欲言又止,几番反复,最后还是说了:“小姐……”   从背影能看出,女主微微偏了下 头。   “这贵妃没了,采选之事恐怕……”小厮多到这里止住,摇了摇头,“我觉得这是多事之秋,您还是走了的好。反正大仇已报,您又何必……”   “这算什么大仇得报。”女主轻然而笑。   终于,她站起身,料子厚重的大红衣裙绣着繁复的花纹,镜头前一片绚烂。   女主静静看着眼前的灵位,镜头给其中一块投了个特写,但没有任何字幕或者台词来解释这是谁的灵位。   镜头转回去,拍的依旧只是女主的侧脸:“区区一个贵妃而已,你当皇上会为她停了采选么?”   抑扬顿挫的语气,带着不恭不敬的玩味。   场景再转,切到宫内的内官监。   果然,如女主所料,采选的准备还在进行。   所有人都忙忙碌碌,一摞摞漂亮的衣裙与首饰被端出,看不到半分宫里正有丧事的样子。   一个单看服饰便可知官位不低的宦官执着拂尘站在廊下,不知在想什么。一小宦官从镜头远处疾步行来,向他作揖:“公公,贵妃娘娘身边的王常兴来了。”   大宦官一声嗤笑。   镜头拍到一片金黄的梧桐叶落下,落在红墙边,颜色反差分明。   大宦官长声叹息:“人走茶凉。如今,也轮到他王大公公主动来见咱了。可有说是什么事?”   小宦官躬着身,看不到脸,但语中有遮掩不住的快意:“还能是什么事,左不过就是不想去给贵妃娘娘守陵,想请您帮帮忙呗。”   大宦官又是嗤笑,笑音让人瘆得慌。   一样拂尘,他向院门走去:“走吧,也是老交情了,会会他。”   而后秋去,冬过,春又来。   画面始终在一棵红墙前的树上,树枝被积雪覆盖、雪又融去,最后抽出新芽。   宫门中的一条长巷里热热闹闹,待选的家人子们三三两两地说着话,悄悄地品评一番同在待选的其他人。   一方小轿在此时进入宫门。   镜头拉到轿中,第一次出现了女主的全脸。   女主由顾雯饰演。谢青第一次看到这张脸的时候,就觉得她很有妖妃范儿。   而后切入回忆杀,还是那方祠堂,女主转身向外走去。   画面瞬间拉回,祠堂中女主的脚步与现下抬她进宫的轿夫的脚步相重合,节奏感很强的热血bg响起。   回忆杀内,小厮拦住女主说:“小姐,这一入宫门,来日弑君之罪……”   女主神情清冷:“弑君之罪?”一声冷笑。   回忆杀外,一众家人子纷纷扭头,看向夕阳下遥遥而至的那顶小轿。   窃窃私语传入画面:“那是谁啊?”   “好像是夏家小姐?”   轿中女主宝相庄严,珠钗上的流苏在耳边轻轻摇曳。   祠堂里,她淡泊地看向小厮:“他要先有本事治我得罪。”   小厮有片刻的怔忪,接着更加焦急:“今上已有数位儿子,纵使没有,也还有数位宗亲……”   轿中,女主微微侧首,看向天边斜映的夕阳。   镜头拍过她暗含凄意的美眸,旋又切回祠堂之中。   她的神情淡泊坚定:“那我若让他天下易主呢?”   小厮怔然。   祠堂中的回忆杀至此终了,小轿落稳,女主下轿。   最先拍到的是她精致的绣鞋,在夕阳映照下,泛着星星点点的金光。   下一个镜头从下往上拍摄,拍得女主盛气凌人。背后是宫阙九重,上方是云淡天高。   一众家人子下意识地安静下来,一切目光都落在女主身上。   女主向人群走去,最后一个镜头,是那抹傲然挺立的背影。   没有任何过渡,短片戛然而止。   台下出现了短暂的安静,几秒后,嘉宾们才意识到这是结束了,相互交换了一番神色。   女制片拿过话筒,轻声一咳:“那个……我能先好奇一下这个设定么?”   台上,话筒在丁一帆手里,他直接道:“您说。”   女制片:“这到底是个什么故事?开头贵妃没了,女主挺高兴,说明贵妃和女主有仇,这个我基本get到了。后面女主能进宫,说明她家世背景应该没什么问题吧,不然肯定不会允许她进宫的,但她又想搞死皇帝……?”   丁一帆一哂:“那看来我们成功引起您的好奇心了。”   女制片浅怔,接着,三位嘉宾都笑起来。   北影教授到:“对,确实好奇,到底有什么血海深仇,能讲一下吗?”   丁一帆反应迅速:“给您讲了,您能给我们打高分吗?”   “哈哈哈哈哈!”男制片乐了,“这就要挟上嘉宾了吗?”顿了顿,又道,“我还注意到一点细节啊……女主身边的那个小厮,是不是对女主的感情不一般?”   这个设定不是丁一帆做的,他立刻识趣地把话筒递给谢青。   谢青道:“对,如果故事继续写下去的话,这个小厮会对主线有重要影响。”   女制片:“也就是说你们已经把完整的故事大纲都规划完了吗?”   谢青点头:“是的。”   北影教授欣然:“这个做法是对的。”   后来在这一期节目播出的时候,后期在此处插入了一段事后对北影教授进行的采访。   教授点评说:“故事放到观众眼前,肯定都是一步步来、一点点讲,但是对于创作者来说,开始讲一个故事的时候心里必须已经有了完整的把握才行,这个故事在你自己心里得是活的。不能说我讲十五分钟的内容就先构思十五分钟,那说明你自己都没想好,自己都对这个故事没信念,那怎么给别人讲?所以我觉得这个组在这一点上的态度特别对。”   但这是后话,在台上的谢青此时此刻不知道这个做法能获得多少认可。在分数牌亮起来之前,她一直紧张得头皮发麻。   前三组里,得分最高的是第一组,平均分到了90。喜欢悬疑题材的女制片给他们的分数高到了95。   玄幻那组亏在了特效上,但因为故事讲得还不错,拿的分也还看得过眼,825。   目前为止最惨的是第三组,将将及格,只有63分。   主持人等了一等,在三位嘉宾都放下笔后,掷地有声:“三位嘉宾,请、亮、分。”   三块打分板一起举起来,主持人“”了一声,开了个玩笑:“好的,按照连连看的规则,这组0分。”   台上台下都笑了。   三个嘉宾给出的分一样,90。   平均分不用算,也是90。   选手们鞠躬退场,后台的一间小屋子里,紧盯屏幕的陆诚猛然松气。   “……”魏萍和吴敏无奈对视,吴敏道:“陆总,您真不用这么紧张……咱们投了那么多钱,想让谁赢都可以安排一下。”   陆诚仍自紧盯着屏幕,吐了两个字:“不行。”   吴敏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耸耸肩头,没再说话。   换做是她,她也不敢暗箱操作。   操作别人就算了,操作篱大,篱大知道之后肯定会翻脸。   她一看就是那种宁可在镜头前输,也不会愿意赢得不光彩的人。   还有最后一组,是写无线文一个月能赚几十万的作者们。   他们做出的片子完美体现了无线文的特质,各种经典酸爽梗层出不穷。   片子一开头,就是女主被胸大无脑的美艳女二扇耳光。   然后被继母欺负;   被同学欺负;   被保姆欺负。   最后被诬陷入狱。   男主长了一张霸道总裁文里标志性的冰山脸,在上述的很多剧情里,他都在某个地方高冷地漠视一切。   直至女主入狱,他那张冰山脸上,出现了一些不忍的神色。   然后镜头一转,狱里的女主瞎了!   再一转,女主被保释出狱了!   接着转,女主被送进了一间豪华的卧室,洗干净放床上。大腿白皙皮肤细腻,连女制片都说:“好好看哦……”   之后女主突然拥有了保镖和豪车,纵使瞎着,也不妨碍她四处打脸。   于是女二当众出丑;   继母当众吃瘪;   同学被开除;   保姆丢工作。   短片的最后是一个小**,女二设了一个大局要坑女主,情绪渲染十分到位,bg也恰到好处。   所有人的心都紧悬起来,不知道女主要如何破局。   关键时刻,男主的豪车缓缓开来,霸气四射地停在众人面前。   男主下车,一把搂住惊慌失措的女主。   “我的女人,轮得到你们来欺负?”堪称标志性的台词从薄唇间低沉吐出。   短片结束。   其他房间里,另外四组组员的心都绷紧了。   谁都说不准到底会有怎样的结果。   这部片子和无线文一样,如果放到微博上,很容易被嘲讽狗血、恶俗、玛丽苏。   但,互联网的构成不止微博,观众的构成也不全是微博用户。   无线文市场份额之高,是很多只接触精品文的作者读者难以想象的。在专业编辑看来,无线文虽然经常缺乏逻辑和常识,但爽点密集,会受欢迎一点也不奇怪。   就像现在,虽然演播厅里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个剧情如果详细分析,存在无数bug和雷点,但嘉宾又不得不承认:“这个爽到我了……”   把阅读门槛压得极低的无线文,最善于用简单粗暴的“低谷——打脸——低谷——打脸”路线带给读者爽感。   这对逻辑严密走口碑路线的文而言,确实难以做到。   而且相较于口碑好的经典之作,无线文还有一大优势,就是读起来不累。   读无线文的时候,读者不需要思考那么多,不需要在意任何伏笔,只要跟着作者爽就行了。   连陆诚都紧张起来。   虽然微博首页投放的无线文推广常被吐槽,但他作为从业者,从来不敢拿无线文不当回事。   这回的比拼也一样,无论这部作品有多狗血,节奏处理确实不错,而且演员的演技也在线,看起来并不很尬。   男制片笑说:“你们这属于我在家看电视绝对不会看的类型,但确实……怎么说呢,用网上的话说,酸爽。”   北影教授则比较疑惑:“我看下来就一个问题啊,在我国,诬陷人入狱有这么容易吗?还有在监狱里弄瞎人,有这么容易吗?”   对网文市场比较熟悉的女制片笑起来,跟他解释:“郑老师您不能钻牛角尖,他们这种文就是这样的,爽最重要,您可以把它理解为平行时空的我国。”   “哦……”北影教授沉吟着接受了这个解释。   然后三位嘉宾开始交头接耳地商量打分的问题。   主持人静等,在后台各个房间看转播屏幕的其他选手们也在静等。   但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等到结果。   三位嘉宾之间好像起了一些争执,僵持不下,依稀可以听见争吵声。   主持人按住耳麦听了一下导播的指点,及时发问:“怎么了?”   三位嘉宾一时没顾上他。   主持人:“三位老师,怎么了?”   三位嘉宾终于看过去,女制片翻翻手里的稿子,道:“我有个问题。”   男制片插话:“我觉得不是问题。”   “怎么就不是问题!”女制片呛回去,主持人及时插话:“杨老师,您有什么问题,您说。”   女制片看向台上:“我想先请问一下,你们组的组长是谁?”   谢青从转播屏上看到,陶然上前了半步:“是我。”   女制片问:“整个小说文本,你都有看过对吗?”   陶然点头:“对的。”   女制片点点头:“那你有没有觉得,你们的这个行文不太像小说?”   台上众人一滞,连带后台气氛也凝住。   女制片一字一顿地又道:“五个组的原著我都看了,你们组的行文是最不像小说的,看起来更像剧本。刚才的短片没有问题,但我作为读者来阅读小说的时候,感觉就不一样了。”   台上的八个人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面面相觑。   男制片坚持自己的观点:“他们写这个东西就是为了拍摄,那我觉得拍摄效果好就可以了。”   女制片反驳道:“那不是的,他们不是编剧,《文采风流》这个节目考验的是小说作者有没有可能让自己的作品直接转化为影视作品,首先它的定义还得是小说。如果写出来的东西类似于剧本,那这个节目还有什么意义?”   两方争执不下,可以看出,两个人打得分也会走两个极端。   主持人意识到这是一个节目规则的漏洞,便提议:“两位老师,这样好不好,这是第一期节目,我们通过这个问题先把规则完善也好。”   说着他看向那位北影教授:“郑老师,我们少数服从多数,请问您对这个问题是什么观点?”   第46章   专拍嘉宾的摄影师立刻将镜头投到北影教授脸上。   郑教授德高望重, 近年来潜心教学,已鲜少拍戏,但只要露脸,微博上一定刷出一片“老戏骨”“老艺术家”的赞誉。   话题突然被抛来, 郑教授短暂地一怔, 随即笑起来:“这个我觉得……”   他看看另外两位嘉宾, 不卑不亢地发话:“我觉得小杨说得对。”   台上的选手们一时脸色都有些难看。   郑教授道:“刚才我也在想这个问题。单从成片看, 最后这组做得是不错的,但是看原文的话,确实不像小说,这个不太符合节目规则。”   他还拿谢青那组的作品做了对比:“我看到上一组的成片里,有一部分是拍一棵树来彰显时间推移,原文里就是一句话‘春去秋来,花谢花来’,但这个完全读得通嘛。这一组就不是这样,这一组的原文读起来, 真的不像小说。”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和前面四组比起来,这组的成片效果也不太一样。前四组里,第一组是完整的微电影,中间三组给人的感觉都是电视剧的开头, 但是最后一组, 像片花。”   郑教授顿了顿:“我自己想了想, 感觉这种类似于片花的呈现效果是不能体现作者的水平的。现在年轻人玩的那个叫什么……视频剪辑吧, 什么小说都能给你剪出类似的效果讲清故事,和原文的行文水平关系不大。”   最后他做了总结性发言:“所以我觉得,既然咱们这个节目不是考核编剧,是别出心裁地想看作者有没有办法让小说直接投入拍摄,那就尊重这个规则,要求作者出品的文本首先读起来得是小说,不能是剧本。”   老教授有一说一,并没有太多顾及台上选手的脸色。   主持人也没有在此时过多安慰,询问男制片:“好这是郑老师的看法,徐老师您看可以吗?”   先前对此并不在意的男制片被老前辈的观点说服了,点头:“我尊重郑老师的看法。”   主持人:“那好,请三位嘉宾开始打分。”   这回,三位嘉宾打分都很快。男制片给的分依旧相对高些,80;郑教授打了70;最先对他们的行文提出异议的女制片只给了 60分。   平均分是70分。   选手下台,第一期节目进入尾声。   主持人念了结束语,后续又进行了一些感想性的拍摄,会在节目播出时穿插到各组的短片前后。   至于最终的成绩公布环节,节目组选择在网络投票的结果出来后,放在下一期的开头一起播送。   第二期的拍摄安排在了2月9号,中间这些天,大家都可以歇歇。   在化妆间卸完妆后,谢青见到了陆诚。   他这种作家经纪人属于幕后工作,名气再大也不太容易被认出来,但是参加节目的作者里有不少本身就与诚书文化有合作,陆诚的到来便在化妆间外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大家聊得一片热闹,但她出来的瞬间,陆诚还是立刻注意到了她。   他招手,朝她笑笑。考虑到周围人多,在她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用了个比较客套的称呼:“谢小姐,辛苦了。”   谢青心领神会地颔首:“陆总。”   陆诚接着招呼大家,说他定了附近的餐厅,请客吃饭,让大家都去。   大家起哄地欢呼了一阵,浩浩荡荡地一起往外走。   谢青的情绪还在节目里,忍不住问陆诚:“还成么?”   陆诚微愣:“什么?”   “我们组的作品。”她道。   陆诚点头:“挺好的,我在后台看了。”   谢青深呼吸:“但第一组的分数更高。”   “专业编剧嘛。”陆诚耸耸肩头,“而且这刚第一场,你们做得不错。”   谢青没再说什么,只点点头。   感觉到背后的目光,她回了下头。   没看到有人 看她,但看到了陶然。   她多打量了她一会儿,陆诚也转过脸,同样注意到陶然。   “陶然那组的也不错。”他说。   陶然笑了下:“谢谢陆总。”   “下个月你的片子开机。”陆诚颔了颔首,“发布会什么的,大概会很累,好好准备。”   陶然点头,又说:“谢谢。”   一行人一起去了陆诚事先定好的餐厅,这种应酬性质的聚餐没什么太多意思,不过这家餐厅的菜倒确实很好吃,每个人离开的时候都吃撑了。   饭后陆诚开车送谢青回去,途中问她:“过年还回家么?”   谢青:“不回了,时间太紧。差不多年三十才能回去,初四就要拍第二期。”   陆诚了然而笑:“我也这么觉得。”   顿了顿,又说:“但年三十自己过也太惨了,不然到我家吃饭?”   谢青怔了下,从后视镜里看他:“你不回家?”   “不回。”陆诚简短道。   她想到他家里的复杂情况,也不觉得奇怪了,只踌躇了一下合不合适。   但私心轻而易举地占了上风,让她点了头:“好。”   陆诚心头狂喜。   几乎每一个春节对他而言都很难熬,至少乏味。因为他在楚家,总难以找到家的感觉。   在这里自己过,孑然一身,更不可能有家的感觉。   这回,她在了。   他也不能说她能带给他家的感觉——现在就这样说,未免太不要脸了。但她在他身边的每一秒,他都可以愉快地度过。   过年,就应该愉快,不是么?   愉快地守岁,聊点什么都好。有她在,聊什么都好。   陆诚便在当晚就给楚文婷打了电话,告诉她自己不回去过年。   “工作太忙,最近在做个综艺,实在抽不开身。”   这不是他第一次找借口逃避回家过年了。   电话那头,楚文婷沉默了会儿:“自己过?”   陆诚迟疑了一下:“嗯。”   “小诚。”楚文婷叹息,想要劝他,最后又只说出了,“行吧,你怎么高兴怎么来。”   陆诚也沉默了会儿:“祝您和赵叔叔新年快乐。”   “谢谢。”楚文婷道,陆诚听到一声叹息。   2月3日,《文采风流》第一期上线。   在上线之前,菠萝tv和诚书文化都已投入了大量资源进行宣传。又因为节目谈了好几个网站的作者来参赛,相关网站自然也都做了不同程度的推广。一时之间,《文采风流》虽然不像小花小鲜肉齐聚的综艺那么火爆,但也在微博上了一把热搜。   按照嘉宾给出的分数,截至节目上线,是第一组的恐怖微电影排名第一,谢青组的宫斗第二,五毛特效的玄幻凭剧情节奏排在了第三,再往后分别是在原作上吃了亏的陶然组和完全没讲清故事的那一组。   但最终的名次,是要结合网络投票的。   投票搞得热火朝天,谢青被迫不让自己多浪费时间刷网页。   年三十,陆诚按照约定的时间去接了谢青。   两个人到家歇了会儿就去超市买菜,再回到家门口,一眼看见门口有个人。   陆诚皱眉,谢青愣了一下:“楚诵?”   楚诵听到声音看过来,登时满脸兴奋:“哥!”   他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显得无比热情,反衬得陆诚十分淡漠:“你怎么还不回家过年?”   “谁让你不回家过年!”楚诵呛声,边说边打量谢青,“带小姐姐一起回家嘛!”   “……”陆诚一眼横过去,“我揍你啊。”   “行行行,那我不说了。”楚诵撇撇嘴,跟着陆诚往前走。   折回房门口,陆诚却没有开门的意思:“你快回去。”   楚诵:“我妈让我陪你过年。”   陆诚:“我不用。”   “那我没法跟她解释啊。”楚诵道,“难不成我告诉她你这儿有个漂亮小姐姐?”   “……”陆诚只好铁青着脸开门,楚诵嘿嘿一笑率先进屋,拿起果盘里洗干净的苹果就吃。   谢青因为楚诵那两句话变得局促极了,多了个开玩笑不过脑子的大男孩在屋里,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跟陆诚说话。   陆诚看看她,轻咳:“不好意思。”   原本可以其乐融融的做菜氛围也因此变得沉默,楚诵倒在客厅里看电视看得自得其乐,笑声传来,像个二傻子。   陆诚郁结于心,绷着脸放下手里的菜要往外走:“我还是让他回家吧。”   “哎……”谢青忙拦住他,“别了,不合适。”   陆诚蹙着眉:“有什么不合适,大过年的,他在这儿……”   “这不是自家弟弟吗?”谢青脱口而出。   两个人恰好视线一触,都微微一怔。   她瞬间脸红,其实那句话也没什么,却就是令她心虚不已。   僵了一僵,她说:“你亲弟弟嘛,过来过个年,你把他往外轰?”   “……也是。”陆诚应道,情绪复杂。   又过了两分钟不到,楚诵意识到这两个人在忙着做菜,很有眼力见儿地过来帮忙:“我来洗菜吧!”   陆诚对着墙壁深呼吸,默念佛经,心里更想轰他走了。   谢青跟楚诵客气了一下:“没事,我洗就行。”   楚诵哈哈一笑:“不行不行,小姐姐你的手是拿来写文的,不要干活!”   “……”陆诚磨着牙扭过头,“楚诵。”   楚诵呆滞脸:“啊?”   “‘小姐姐’是你叫的吗?”他挑眉。   楚诵挠头:“那我怎么叫……”想了想,恍悟,“啊,是不是已经该叫嫂……唔!!!”   兄弟两个到底思维相近,陆诚反应迅速地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但谢青显然还是猜到了后面那个词是什么。   顷刻间,厨房里氛围尴尬得连楚诵都想打开烤箱躲进去。   “我……呃……”楚诵给自己强心挽尊,“小姐姐我说错话了!我还是看电视去吧……”   说完,小跑着,溜了溜了。   两个人都僵立在原地,陆诚避开谢青的目光盯着墙,谢青盯着陆诚的脚。   她心里千回百转地回思楚诵的话。   ——“是不是已经该叫嫂子了?”   这个表述,是陆诚跟他说过什么?   比如……比如他在追她?   她觉得难以置信,但这个念头带着魔力,滋生出来,就挥之不去。   谢青的心速快到让她呼吸困难,慌张了良久,又忽然在一瞬间里冷静下来。   她说不清这种冷静是怎么来的,但总之她冷静了下来。   她的目光一分分上移,带着期盼,也带着逃避。   接下来她可能得到的两个答案,都令她无比期待又无比恐惧。   终于,她的目光停住,停在他棱角分明的侧颊上。   她觉得如鲠在喉,那句“你喜欢我吗?”明明已经涌了上来,偏又被卡得死死的。   最终,她习惯性地变得冷漠了些,语气也变得漫不经心:“你没在追我吧?”   她这样问道。   第47章   陆诚盯着墙面,眼底轻颤。   “你没在追我吧?”   冷淡, 还有点不屑。   他不用看她, 都能想到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是怎样的神情。   陆诚深呼吸,深呼吸了两次, 终于好整以暇地看向她。   “别多心。”   谢青低下眼帘, 嗯了声, 继续洗菜。   陆诚如鲠在喉, 心情难以描述。   他庆幸自己没有直说, 不然她可能不会像现在这样平静, 可能翻脸就会走人。   但又失落于她这样的反应。   她一点也不喜欢他么?   他以为他们已无话不谈。   之后两个人做饭做得安安静静,不多交谈,又有了种让人不知该尴尬还是该喜悦的默契。   她把切好的菜放到旁边, 他就去做。他把做好的汤用小碗盛出来推到她手边, 她就端起来尝。   尝完点点头, 便算告诉他味道可以。   所有的菜做好, 陆诚又调了饺子馅。   按照北方的习俗, 饺子要在零点时下锅, 不过他们只有三个人,而且半夜时谁也不会太饿,就只象征性地调了一点。   沉默地做完饭,沉默地吃饭。   沉默到楚诵想要闷头写检查给两个人看。   后来女朋友播来视频,他就趁机溜到书房去了。   再出来的时候, 可算找了个不尴尬的话题打破沉默:“哎, 哥, 最近网上特别红的那个《文采风流》,是你们公司搞的?”   陆诚抬了下眼皮:“是。”   楚诵满面笑容地坐下来:“你觉得子楠怎么样?”   “?”陆诚和大多数选手都只是点头之交,一时完全不知道他在说谁,“什么子楠?”   倒是谢青转过脸:“沐子楠吗?”   楚诵笑容更盛:“对啊!”   谢青先跟陆诚解释了一句:“我们组的,b大中文系那个。”   陆诚哦了声,接着听到楚诵道:“那是我女朋友哈哈哈哈!”   “……”单身的陆诚此时心情格外复杂,闷头吃菜,不做应答。   谢青讶异了一下:“你女朋友?”而后赞道,“她可聪明了!第一轮要不是她帮我们把关,我们可能会搞个玄幻出来,五毛特效的那种。”   楚诵与有荣焉,美滋滋地给女朋友发微信,把这件事告诉了她。   除夕之后的几天,谢青和陆诚没再见面,连微信联系都变得很少。没有必要的事情,两个人就都假装不存在。   谢青想,他可能在故意疏远她吧,因为她那样问出来,让气氛变得很尴尬。   她就不该问。   一厢情愿,就默默的一厢情愿最好。   2月7日,第二期节目开始录制。   节目一开始,便是公布网络投票结果的环节。   大屏上投出了五个柱状图,从高往低排列,没有直接给出组别和具体数据,但从高低依旧能看出后两名的票数都不高,都被第三甩出去一大截。   这个结果毫不令人意外,从成片质量来看,压根没把故事说清的第三组完全没有竞争力。   至于五毛特效的第二组,嘉宾评审是从故事情节和节奏的角度给了个高分,但放到观众面前,最直观就是特效不行了。   随着主持人的声音,后两名的组别和具体票数公布出来,果然就是这两个组。   “现在我们来看看第三名的具体票数——”主持人说着,屏幕上又弹出一个数字。   44723票。   比第四名高了近一倍。   组别和作品名称随之弹出,e组,《总裁不冷漠》。   就是陶然那组的无线风作品。   这种简单粗暴的酸爽感果然是能戳到人的。   只剩两个组没公布了。   第二名的柱状图,只比第三名高一点。   但第一名比第二名高很多。   谢青心如止水。   她在很多事上都很有拼劲儿,但不是万事都要争第一的那种拼。这回能拿个第二她也知足,何况,恐怖微电影的那组还有专业编剧呢。   很快,在主持人的激情渲染下,第二名的票数弹了出来。   46892票。   “那么获得第二的小组是——”主持人声音顿住。   屏幕上啪地弹出一行大字,三秒后缩小,落在柱状图下方。   a组,《校怨》。   所有选手都诧异了一下,诧异于在嘉宾中获得一致好评的恐怖微电影竟然不是第一。   主持人很会把握节奏,及时让导播把第一名的也放了出来。   d组,《问鼎宫阙》,86374票。   这回嘉宾也蒙了。   女制片惊叹:“高这么多?”   谢青和组员们更惊讶,沐子楠甚至下意识地问主持人:“是不是统计错了?”   “哈哈哈哈同学,你这么没信心吗?”主持人打趣道,沐子楠脸红,哑声说:“不是……我就是觉得《校怨》那个也很好看啊。”   主持人笑而不语,把话筒递到了谢青的欧式面具前:“来,d组组长,你觉得《校怨》好看还是你们的《问鼎宫阙》好看? ”   “……”谢青窘迫,“我不敢看恐怖片……”   选手们一片哄笑,a组那位编剧拿起话筒:“那我知道了,下回想赢你我们就夜里装鬼把你吓晕。”   一场笑侃正好作为暖场,笑声过后,主持人请专家发言。   这回是郑教授作为代表发的言,总结道:“我觉得a组有点可惜,不过这个结果也不令人意外。”   他说:“悬疑惊悚类题材其实一直是小众,从各国的票房上都能看出来。确实也有些恐怖片获得了票房口碑双丰收,但如果跟其他题材比的话,也是很难比过的。因为这类题材本身对观众有门槛,胆小的观众——比如我们d组组长,她就压根不敢看。”   谢青:“……”   a组组长思索着点头:“老师说得对。”   “另外你们还有一个吃亏的点,就是你们把故事讲完了。”郑教授续道。   这话令a组成员一愣。   郑教授:“另外四个组给出的基本都是一个开头,或者一部分故事,只有你们讲完了。这样做虽然很完整,但也就没了悬念,不像其他组的作品那样能让观众继续期待。”   男制片在此时悠悠插话:“a组组长一直擅长做完整的恐怖短片这个我知道,但是你们组其他人都是长篇作者,这个大家应该心里有数啊——我看你们网文每天卡章都可气人了。”   女制片乐了:“您这是被卡过?”   “可不,他们那简直是职业技能你知道吗?”男制片苦着张脸,“日更三千的文,准定给你卡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逼着你明天还来看。后来我就心说那我不看你日更三千的了,我看日更一万两万的,结果还这样。”   他说着啧声:“你们怎么写文的时候能对读者这么冷酷无情,做片子的时候就把这招忘了呢?”   选手们脸红,有人开玩笑道:“这段掐了别播啊,砸我们饭碗了!”   第一轮,谢青组暂时领先。   然后,分组打乱,重新出题。   按照节目规则,每一场都会重新分组,最后的排名根据每个人各场分数的总和得出,最大限度地避免了有人靠组员厉害躺着拿分。   这回,变成了两人一组,做五分钟的短片。   题目不再是“自定义”,变为了抽签定题。   搭档是系统随机分配,谢青看到结果的时候,脑海里闪过一句“不是冤家不聚头”。   场上除了她一共有39个选手,她愣是抽到了以前有过节的陶然。   好在陶然好像真的已经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放下了,晚上认认真真地跟她讨论这场怎么办。   “不是刚好抽到了宫斗?继续写你上一场那篇文不就好了?”陶然道。   谢青也是这么想的。   《问鼎宫阙》既然已经获得了嘉宾们的认可,就继续再做一期。   她也考虑到了要照顾陶然的自尊的问题,便跟陶然说:“那我出大纲和人设,你来写?”   “行。”陶然满口答应。   文本环节做得很顺利,陶然平常虽然是写无线风的,跟谢青这种走口碑路线的作者格格不入,但因为大纲已经列好,写出来的效果也不会太跑偏。   她们把文写出来的时候,其他组都还没写出来。丁一帆听说她们写完了,抱头:“我们连大纲都还没定!你们这种强强联手的组合也太可怕了!”   稿子定下来,很快就是和横店那边对接。   这场戏是女主夏云姒受封宫嫔入宫后不久的剧情。夏云姒去拜见一位高位得宠的嫔妃,许昭仪。   但这不是寻常的拜见,不是宫斗中常见的那种新人对位高权重者的示好或者投诚。   许昭仪曾是女主的姐姐夏云妁的陪嫁侍婢,在这五分钟里,主要要展现的是许昭仪与夏家千丝万缕的联系。   谢青不想多招惹陶然,在和横店对接的过程中,基本在旁边当空气,让陶然一展拳脚。   陶然把关得很认真,跟演员交流了很多东西,也根据演出来的效果对原文进行了很多修改调整。   第三天晚上,大致的成品就基本拍出来了,只差剪辑和后期。   两个人坐在一起看了一遍,看完之后,又一起沉思起来。   影视和小说确实是完全不同的呈现方式。这个剧情,谢青看原文觉得没有问题,演出来的效果和原文基本对得上,却就是缺少了点冲击力。   陶然也说:“演起来是不是挺平的……”   “是。”谢青点头。   夏云姒像许昭仪见礼,然后两个人一起回忆过去的情谊。   这固然能体现出她们想体现的重要信息,但平淡也是真平淡。   这种聊天情节出现在小说里不过几百字,每本小说都无可避免的一定会有这样的平淡交谈,让读者看下来没有任何问题。   可拍出来,就是五分钟的从头淡到尾,很没意思。   会让观众走神的那种没意思。   “但我觉得演员演得挺好的。”陶然蹙蹙眉,思索着说,“要不我们把排场搞大,把女主进入许昭仪宫里的镜头弄得恢弘一些,在视觉上弥补一下?”   谢青脑补了一下,摇头:“不行,昭仪也不算特别高位的嫔妃,排场弄得那么大,跟别的设定就搭不上了。”   “那怎么办。”陶然咂嘴,“还剩明天一天,大改重拍来不及了,最多也就加点东西。”   说着把稿子递给她:“要不你看看原稿有没有可能加点爆点?”   谢青接过来,从头到尾看了两遍:“我想想……今晚改出来。”   “行,那咱们明天再一起跟横店碰。”陶然道。   说完,两个人就打算各自回房间睡了。   已经十一点多了。   谢青回房间看到床就觉得眼皮打架,洗脸的时候却发现洗面奶用完了。   她不得不再出一趟门,去酒店旁边的24h便利店先买支洗面奶凑合用。   买完上楼,看到沐子楠正在自己房面前敲门。   “子楠?”谢青喊了她一声,沐子楠转过头:“青姐!”   谢青:“有事?”刷开门,她招呼沐子楠一起进屋。   沐子楠显得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问她:“青姐,你跟绮文出版的编辑认识吗?”   谢青一滞。   皱皱眉头,没多说别的:“怎么了?为什么这么问?”   “今天突然有人跟我打听你。”沐子楠撇了下嘴,“我和几个作者大大一起吃饭,有个人过来问我们,‘《文采风流》上那个戴面具的作者,真名是不是叫谢青’。”   谢青一下子紧张起来,追问:“你们怎么说的?”   “大家都觉得这么问太奇怪了啊,就含糊过去了。”沐子楠顿了下,“然后他又跟我们套了一阵近乎,说有书想出版的话可以投给他,还给了名片。”   说着,她掏出名片递给谢青。   谢青接过来一看,人名她不认识,但上面确实白底黑字印着绮文出版。   不知不觉,谢青出了一额头的冷汗。   她不知道绮文要干什么,但肯定不会是好事。   诚然法院判决已出,上诉期也已经过去,这个案子不会逆转。可绮文因为这件事被折腾得那么惨,想给她添点恶心,逻辑上也说得通。   她一时间脑子都空了,顾不上太多,直接给陆诚拨了个视频。   她好像从未给他拨过视频,陆诚看到视频申请的时候,愣了一下。   她自己其实也在拨出去的刹那愣了一下,不懂自己为什么不打电话,而是拨视频。   想了想,或许可能是因为她现在急切地想要看到他吧。   视频转瞬接通,陆诚有点茫然:“谢青?怎么了?”   接着注意到旁边的沐子楠:“啊,我听楚诵说你是……”   沐子楠双颊一红,羞赧地低低头:“学长好。”   陆诚一哂,目光挪回谢青面上,很快便看出谢青神情不对。   “陆诚……”谢青定住气,“子楠说绮文的人在打听我。”   陆诚神色一震:“什么?”   “她说她们在跟参赛的选手打听,戴面具的人是不是叫谢青。”谢青越说恐惧越深,声音克制不住地发抖。   “你别慌……”陆诚道。   但他心下也有些慌了。   他没想到会出这个问题,为了保证这一环不会出错,第一期录制之后他就把视频拿给几个见过谢青又不知道她要上综艺的熟人看过。   她戴着遮挡全脸的面具、声音也经后期变过声,完全没人认出她是谁。   就连一生书都没认出来。   一生书还费解地问他:“我以为你们搞这么大架势是为了捧神秘人?”   可是绮文竟然看出来了。   大概只能说是仇恨的力量。   陆诚想了想,沉气:“你别急,我马上让法务出一份保密协议,连夜让节目组拿给选手签。”   谢青冷静了两分。   诚书文化的法务还是靠谱的,肯定能搞出力度足够的协议来。   但她还是止不住地不安,陆诚又道:“后天的录制你先别参加了。”   “行。”谢青点头。   她也这样觉得。既然绮文的人在盯着她看,她还是不要一个劲儿地到他们面前晃悠,让他们看得更清楚好。   就像除夕那天夜里,楚诵打游戏时对陆诚狂吼的:“哥你别送人头啊!!!”   于是当日的录制现场上,主持人推说“我们的面具girl病了”,让陶然自己展示了成品。   稿子经过谢青修改,在二人见面的部分加了一个小情节,不再是夏云姒见完礼后二人便落座交谈、温馨地回忆过往。   许昭仪屏退宫人:“你们都先退下。”   宫人们齐齐施礼,安静无声地告退出去。   许昭仪搭着扶手站起身,低垂着眼帘走向夏云姒。   一片静谧的氛围,令人心弦紧绷。   女制片小声和男制片交谈:“她不会要打女主吧……”   话音刚落,就见许昭仪端端正正地朝夏云姒跪了下去:“四小姐万福。”   女制片一愣,好奇心被挑动,不再交谈,聚精会神地看向屏幕。   夏云姒颔首,神色谦逊温和,手上却只是不急不躁地虚扶了下:“昭仪娘娘这是干什么?这是宫里,嫔妾是来向娘娘见礼的。”   许昭仪起身:“人前,本宫是许昭仪,您是新进宫的夏才人;人后,奴婢是夏家大小姐的婢子,您是四小姐。”   夏云姒平淡地笑了笑,美眸微抬,视线定在许昭仪面上:“坐。”   许昭仪这才敢坐。   然后,进入了闲话家常的情节。   两个人聊到了些宫闱秘辛,提到了贵妃的死,但因说得模模糊糊,观众也推测不出什么。   其余话题就都无关痛痒了,无非说说夏家的曾经、聊聊宫里的当下。   但短片结 束后,场上还是安静了一会儿。   主持人不得不出言提醒:“三位老师?请点评一下。”   应该最先发言的女制片反应了一下,失笑:“对不起,我还在回味刚开头的情节……嫔妃是皇帝册封的哎,昭仪比女主高那么多,竟然还要向女主见礼,我就在想是不是女主特别会治下。”   郑教授插话:“至少是女主家里特别会治下。”   “对对。”女制片点点头,“你们这个故事弄得我好好奇啊……”说着双手合十,“真想要求各位选手在下来的环节里不管谁跟面具girl一组都还继续讲这个故事。”   主持人笑起来:“哈哈哈哈那可能不行,他们不会每一轮都抽到宫斗题啊!”   女制片板脸:“这个节目就不能黑幕一下吗!”   气氛被活跃起来,接下来男制片发言:“我的关注点差不多,觉得这个设定特别有意思。”   顿了顿,他续道:“因为这种一个嫔妃身边的侍女也得宠成了嫔妃的设定在宫斗剧里是比较常见的,对原主仍然忠心的也有,但是处理成许昭仪这种力度的我好像没太见过。我就很好奇……她俩是面和心不合呢,还是真能成为特别坚固的联盟?另外杨老师刚才说显得女主特别会治下也是一点,看下来就觉得这女主估计战斗力挺强。”   郑教授则提到了一个不同的点:“我在想许昭仪跟贵妃的死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他低头看手里的稿子:“有些细节画面上演了,但不太明显,原文里读起来特别有意思。在两个人聊贵妃的时候,都有些微妙的神色变化,我觉得这可能是个伏笔。”   “三位嘉宾。”主持人笑道,“你们把本期节目玩成了探案类。”   三人略显局促的笑了一阵,女制片摆手:“她们太会吊胃口了!”   台上,陶然不着痕迹地深呼吸了好几回。   成片质量不错,可想而知会拿高分。   每个环节都是她把关把出来的,原稿也是她动笔写就,谢青在这一场里的出力十分有限。   但所有人关注的,都恰好是谢青修改的点。   她心里难过,难过得像刀绞。   嘉宾的每一句话都变得尖锐刺耳,都像是在告诉她,你就是技不如人。   即便你已经获得了属于自己的成功,   你也还是技不如人。   这一场,谢青和陶然拿了全场最高分,925。网络投票环节也不太有悬念了。   数年来,无论是网文还是电视剧,宫斗都是个长热题材——长热题材并不意味着不会扑街,但至少意味着只要你水平达到了及格线,就很容易获得应该获得的成绩。   如果本身水平优秀,大爆近在咫尺。   第二期上线后,微博上甚至刷出了求看《问鼎宫阙》的话题。   不知热心观众们是在哪里进行了讨论,齐刷刷地在微博里刷屏:   “女王问鼎,天下皆定!   袖手宫阙,四海俱平!”   ——一部并不真正存在的书和剧,竟然连粉丝口号都有了!   就连饰演夏云姒的顾雯也因此红了一把。   此前她也出演过两三部古装剧,都没什么水花,这一次因为加起来才20分钟的短片反倒上了热搜,顾雯有点慌。   她跟谢青说:“回头我请你吃饭!!!”   又过七八天,就是第三期的录制。   录制的第一天,还是会先在演播室里拍摄公布上期成绩的部分。   谢青这次依旧没有登台,在后台嗑着瓜子,准备拿到意料之中的第一名。   上回在网络投票的过程中,她连投票页面都没太敢看。这回心如止水地点开看了几次,每次都看到自己的票数遥遥领先。   这次一共二十个组,从最后一名开始公布成绩,公布到第一组很用了些时间。   但公布出来的那一瞬间,嘉宾和其他选手们还是很给面子地都爆出了掌声。   陶然从选手席走到舞台正中,主持人把话筒递到她面前:“上一次我记得你排名不高,这次拿最高分,高兴吗?”   谢青在后台的屏幕上看到陶然脸上滞了滞,接过话筒:“高兴肯定是高兴的,我觉得我如果接下来继续跟她搭档,成绩还会更好。但是深思熟虑之后,我还是决定做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这跟台本不一样。   主持人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什么事情?”   陶然掏出手机,边点开微博边说:“关乎职业道德的事情。其实我在节目开始之前已经发了条微博向大众进行说明,现在站在这里,是想让各位老师和各位选手也心里有数。”   说罢,她看向后台的方向,那里正好有个机位:   “谢青,我们的面具girl,‘诚书文化的神秘人’,你就是曾经因为抄袭退圈的玉篱,对吗?”   选手席轰然掀起议论。   三位嘉宾也露出讶色,郑教授小声问旁边:“什么玉篱?”   女制片也压音:“一位作者,以前可红了。代表作叫《青珠录》,您可能听说过。”   郑教授点点头。   陶然冲着后台,又问了一次:“是不是?”   “你是不是涉嫌大面积抄袭的《赤玉录》的作者,玉篱?”   后台的房间里,谢青木然看着咫尺之遥的转播屏。   屏幕里的陶然仿佛也能看到她一样,目光如炬地盯着镜头。   那样的正义凛然。   第48章   演播室里出现骚动, 连嘉宾们都懵了。   主持人按住耳麦听导播的意思, 很快, 宣布录制中断。   后台, 谢青依旧愣在屏幕前,不知该怎么办。   手脚发凉,脑中嗡鸣不止。一股浓烈的情绪如同山崩地裂般在心底炸开,却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到底是怎样的情绪。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推开窗户跳下去, 终结这一切可笑的纷扰。   陆诚今天在外面开会, 没来演播室。   但吴敏第一时间来找到了她:“谢小姐!”   看到她盯着屏幕的苍白面孔,吴敏脚下滞了滞, 上前拉她:“别看了,我们先回酒店。”   谢青没有回应, 吴敏看到她薄唇紧紧抿着,已很分明的泪意被硬生生克制在眼眶里。   “谢小姐。”她又叫了她一声, 下一秒, 谢青触电般回神, 却没有看她,转身自己冲出房门。   吴敏赶忙追她, 路上,和回到后台们的选手碰了个照面。   谢青脚下不停, 他们只好让开, 她从人群中穿过, 好像对一切指指点点都无知无觉。   “青姐!”沐子楠迟疑了一下, 回身也去追她,和吴敏一起跟上,护着谢青回到酒店。   酒店一层有一家底商是卖酒的,谢青进了酒店的大门就直接拐了进去。   铁青着脸拿了瓶威士忌,她掏出信用卡拍在柜台上,店员愣了下,看着她的脸色愣没敢说话,一语不发地刷卡结账。   回到房间,谢青拧开酒瓶,仰首就灌。   吴敏没敢拦,沐子楠叫了一声“青姐……”之后也噤住声,两个人手足无措地看着她。   陆诚在半个小时后匆匆赶到,和他一起赶来的,还有原本正跟他一起见合作方的宋墨。   这一路上陆诚都安静得可怕,开车开得也气势吓人。宋墨被他镇住,直至进了酒店的电梯,才犹犹豫豫地开口:“消消气……消消气,你冷静点,谢青还指望着你解决问题呢。”   陆诚神情僵硬地盯着门,仿佛他并不存在。   宋墨哑了哑,轻咳:“还有啊,哥们儿,你想好……我觉得你再不表白不行了。”   “……”陆诚终于给了他一点反应,轻锁着眉头,斜眼扫他。   眼底的意思分明是:你疯了?   这个节骨眼上,你让我表白?   宋墨苦口婆心:“你想想,她万一撑不住怎么办?你再不表白,没准儿她就收拾东西回湖南了!你就没机会了!”   “就她那个性格,你确定她走之前一定会跟你打招呼吗?”   短暂的怔忪之后,陆诚还是没有给他任何反应。   电梯叮地一声打开,陆诚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喂……陆诚!”宋墨苦哈哈地在后面追他。   谢青的房门没关,两个人先后踏进房门,首先看到了戳在那里的吴敏和沐子楠。   “陆总。”吴敏听到动静转过来,又牵引着陆诚的目光看过去。   选手们的房间都一样,谢青住的也是一间普通的大床房。她已然倒在了床上,高跟鞋被踢在一边。   床头柜上放着一瓶开了盖的威士忌,大半瓶都没了。   满屋子都是酒香。   陆诚强定心神,向他们颔了颔首:“你们先回去吧,我来解决。”   沐子楠和宋墨点头,吴敏道:“我去楼下咖啡厅等您?”   陆诚摇头:“你回公司,把所有和陶然有关的合作项目的资料整理出来,发我邮箱。”   吴敏一愣,旋即应下:“好的。”   他们都离开,屋里安静下来,只剩下他与酒香与她为伴。   陆诚关上门,走到床边。走到很近了,才终于看到她的脸。   她是胡乱裹着被子栽下去的,脸埋在一片洁白蓬松的被褥之间。没顾上卸妆,录制节目化的妆又比日常妆要浓,现在花成一片。   花成一片颓丧萎靡。   但她睡得倒是很沉,平静地闭着眼睛,只有眉心微微皱着。   也是,她那样的酒量,哪里受得了大半瓶威士忌。   陆诚原本想了一路要如何安慰她,她倒干脆,全替他省了。   无声地看了她一会儿,陆诚伸手去拽她身上的被子。   被子真是裹得乱七八糟,他前前后后地拽了半天才把她从中解出。而后,克制着情绪,他尽量平静地把她抱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和她这样亲密的接触,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时候。   他把她往里挪了挪,平放在枕头上。想了想,又替她脱了那件明显会使睡眠不太舒服的外套。   再重新扶她躺回去、给她盖好被子,她睡得更安稳了些。   眉心舒展,安安稳稳。   现在想把她扰醒,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有那么几秒间,陆诚私心作祟,想要吻她。毕竟她现在离他这么近,触手可得。   但最终忍住了。   他一边舒缓情绪一边在房间里找寻,找到她带来写稿用的格子纸,在第一页写了个留言:   我就在隔壁,有事随时来敲门。   ——陆诚   写完怕她看不见,又发了一条同样内容的微信过去。   而后便离开了她的房间。   他去酒店大堂给自己开了个房,之后去找了她隔壁的作者,要求换房间。   隔壁住的是邹小盈,知道陆诚要解决事情,立刻答应,迅速收拾好行李,拎箱子离开。   陆诚进屋打开电脑,不知不觉,每一根神经都进入了极度清醒。   不停地发微博、不停地接电话,他看遍了陶然爆料微博下的每一条转发和评论,又去看热搜。   热搜前十名之内有三条关于这件事。   其间,电话不停地打进来,有关心此事的合作方,也有公关公司。   公关公司大多是毛遂自荐,都说自己可以摆平这件事情,全网删帖也是小意思云云……   几个电话之后,陆诚不再理会陌生号码。   直到一生书的电话打进来。   犹豫了一下,他接通:“喂,书大?”   “……陆总。”一生书的语气也很犹豫,顿了顿,道,“谢青的事,我想发个微博,先给你看一眼?”   陆诚浅怔,点头:“好,微信发我。”   一生书不是习惯做事前跟人打招呼的人,从他之前给谢青砸钱的做法上就能看出。   但现在,连他都谨慎了。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会是一场不小的风波。   挂断通话,一生书很快把已编辑好的微博截图发来。陆诚点开看了一眼,就两句话。   “热搜上的事,别人怎么说我不管,只希望我的读者冷静一点。”   “抄袭的事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从不后悔自己喜欢过玉篱。”   我从不后悔自己喜欢过玉篱。   这句话在陆诚看来很刺眼,但现在,计较不了这些。   他回复一生书:发吧,谢谢。   一生书又问:能不能找人删一下那个爆料贴?   陆诚:不用,我会处理。   现在删贴已经不是办法了。   在微博上,转发到了一定数量,强行删除只会适得其反。《文采风流》原本就正备受关注,陶然那条微博发出来后,立刻引起了各方营销号的围观,几大引起转发数激增的节点都是有名的博主。   到了这个地步,截图、存图的人一定很多。主贴不删,大家的关注点还都在这里;主贴被删,只会炸得大家纷纷各自发博说这件事。   况且删贴本身也是一个容易引起嘲讽的办法,找人删贴的下一步,大概就是引起“心虚”“默认”之类的言论了。   不如大大方方地接受这个已经冒出来的爆料。   然后正面刚。   一生书的微博是能帮到忙的,虽然一定会有人出来质疑开嘲,但他的影响力还是能产生一些正面影响。   彻彻底底地了解清楚微博各方的说法之后,陆诚终于顾上了看吴敏发来的邮件。   这时他才注意到时间,已是早上七点。   邮件倒不复杂,他根据邮件里提到的项目列了张清单,清单里涉及大大小小数家公司。   整理好这些,陆诚又给诚书文化旗下的几家公司发了邮件,要求整理近半年所有成绩尚可的女频作品,发连载地址、数据、梗概到他邮箱。   都忙完,不知不觉已到了十一点钟,隔壁依旧一点动静都没有,看来那瓶威士忌对她来说真的很猛。   他在离开她的房间时开了免打扰灯,防止酒店服务员进去打扫房间会搅扰到她。   醒来就要面对烦心事,他宁可她多睡一会儿。   但十一点,还是有人敲响了隔壁的门。   陆诚条件反射地弹起身,拉开门看过去,是丁一帆。   “……陆总。”丁一帆看到他,愣了下,解释道,“我听说她今天一直没起,怕她出事。”   陆诚:“她昨天喝了酒。”   话声未落,丁一帆面前的门打开了。   两个人都怔住,同时看过去。她抬起眼帘,也看看他们:“早。”然后显然还是没有太多说话的心情,她敞着门,转身回屋。   二人回过神,先后都跟进去。   她已经把脸洗干净了,也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头发高高地扎了个马尾,看起来干净清爽。   服务员没有进来打扫,但她自己把床上的被子铺了铺,窗帘完全打开,开窗通风散掉酒味。   坐回写 字台前,她拿起笔,继续刚才的事情。   陆诚和丁一帆不约而同地滞在离写字台几步远的地方。   两个人面面相觑,安静了好半晌,陆诚才开口:“谢青?”又静了静,问道,“你在写稿吗?”   她侧首看他,大醉之后的脸色显得仍有些苍白,但是语气沉静:“不然呢?”下颌微抬,她又有了那股他们都熟悉的倔强,“我是全职作者,这是我写稿的时间,你们觉得我应该干什么?”   也是陆诚所熟悉的那种竖起尖刺面对全世界的感觉。   录制中止,菠萝tv在当日下午让选手们先办理了退房,各回各家,继续录制的时间另行通知。   但其实,大家心里都拿不准还会不会再录。   之后的络舆论都在继续发酵,但菠萝tv和诚书文化都未就此做任何官方回应。   谢青在这几天里,格外沉迷写稿。   对作者来说,写稿有时实在是一种很好的逃避现实的手段。不管外面有多少纷扰,投进故事里,满脑子就都是故事中的世界。   就算窗外战火连天了,也不妨碍作者们在笔下的世界中听取蛙声一片。   反倒是陆诚,似乎比她的心情起伏更大。   她在这三天里,几乎没再见到过陆诚。但其实他也在公司,只是一直在办公室里,门反锁着,谁去敲门都没用。   她也去敲过,还给他发过微信,都没有得到回应。   如果不是里面不时传出接打电话的声响,员工们肯定会担心他的安全问题了。   第四天,谢青在大办公区见到了陶然。   她本来在自己屋里码字,听到外面有些吵才出来一观究竟。有编辑看见她,怕起正面冲突,又把她推回了屋里。   然后编辑小声跟她说:“陶然是来交违约金的。”   谢青浅怔:“什么违约金?”   “违反保密协议的违约金。”编辑说着啧声,“法务定的那个数字,除了你和几个大神选手以外,其他人应该都是交不起的,没想到她说交就来交了……”   言外之意,陶然背后有人撑腰。   谢青不用问也知道是谁。   大办公区里,财务冷着脸给她看转账信息,陶然平平淡淡地站在旁边等着。   她跟自己说,自己没做错,说了好多次。   一个有过恶劣抄袭前科的人,凭什么在这里呼风唤雨。   她没做错,她是在维护职业道德。   而且,诚书文化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保密协议里涉及的条款无非两项,一是巨额赔偿金,二是解约。   巨额赔偿金,绮文给她垫上了。   解约……她不认为诚书文化会为了这点事跟她解约。   她的影视项目已经在做了,游戏、动画也在同步进行,此时解约,诚书文化会承担不少损失。   况且,她也并不怕解约。   她也已经是有名气的作者了。作者有了名字,笔名就像招牌一样。   “桃叶”这两个字拿出去就是她的招牌。她换一个站,照样混得风生水起。   她没什么好怕的。   “我把打款记录截图给陆总了,陆总看过之后会让法务给你出收款证明。”财务例行公事地告诉她。   陶然点点头,紧接着,总裁办公室的门突然打开。   陆诚整整三天没露脸,一瞬间,大办公区一阵哗然,所有人都看过去。   谢青听到动静也再次打开门往外看,编辑正还要拽她,看清状况,跟她一起愣住。   他三天没正经吃东西,消瘦了不少,发白的面色十分沉冷。   抬了抬眼,他睃了眼陶然,又看向财务:“违约金退回去。”   “……好的。”财务虽然不懂为什么,但没敢问。   陆诚把手里的几份合同扔在离得最近的员工的办公桌上:“陶然的所有无线渠道,给我撤了。联系各平台删文锁文。”   “出版项目终止。诚阅坊在出的直接撤掉;涉及合作方的,我们付违约金。”   “下个月要拍的网剧停了,给各家艺人公司道歉,让他们任选我们手里的其他影视项目作为替代,多大的都可以。”   诚书文化旗下正有几个大神的剧也在开发,大多都还没定演员。对小艺人来说,如果能出演这样一部作品,比出演陶然的剧强多了。   没人会有意见。   “游戏和动画,能换成其他作品的就换。换不了的,我们赔。”陆诚续道。   随着他的话,陶然脸上的血色一分分褪去。   她没想到陆诚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她手里的项目大多都是诚书文化自己在投钱制作,就算都不是大项目,加起来也有几千万投进去了。诚然大多都还在筹备阶段,还可以尝试替换成其 他同类项目来减少损失……但为了一个抄袭狗,犯得着吗?   陆诚说完,转身折回办公室就要关门。   “……陆总!”陶然终于出声。   他停住脚。   她遥遥看着他,不可置信得薄唇颤动不止:“项目都在做了,您真要跟我解约?”   陆诚一声嗤笑。   他再次走出来,一步步逼向她。   所有人都感觉到他有一股克制不住的火气。   从先前的情形看,这股火气他应该已经忍了好几天。   巨大的压迫感使陶然下意识地后退,退了两步,又强行站稳,外强中干地和他对峙:“你要干什么……”   陆诚也停住脚,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复一声嗤笑,他说:“你以为我做这些,就为了跟你解约?”   陶然没由来的生出一股恐惧,瞳孔骤缩,她又问了一次:“你要干什么……”   “你去年六月签下了十年的长期合作合同。”他冷声而笑,“我们就继续合作十年吧。”   陶然窒息。   这种合同在业界很常见,可事实上,一来大家都会选好适合自己的合作方再签,二来其实就算偷偷违约换站开文,通常也不会有人知道。   但陆诚此时这样提起这件事,令她不寒而栗。   下一句话,更坐实了她的恐惧:   “如果你敢违约,我让法务放下一切工作跟你把官司打到底。”   没有任何诚书文化的资源了,但同时,不能换站。   “所以,不是解约。”他淡声道。   是雪藏。   陶然懵了,连谢青都懵了。   谁都没想到还能有这种操作。   “陆总……”陶然木然摇头,想冲他喊,质问他怎么能为一个抄袭者这样,却又发不出一个字。   怔忪半晌,谢青放下震惊,走出门去:“陆诚。”   她想走到他面前跟他说,你现在面色特别糟糕,休息一下吧。   陶然的事情做出决定就可以了。相较陶然,她更在意他。   但他以更快地速度迎过来,双手扶住她的肩头。   她脑中嗡鸣。四目相对,她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眼里的血丝,偏偏愣把原本想劝的话忘了。   之后,他张口就说:“做我女朋友,行吗?”   “……?”   分毫不掺水分地说,她真的完全没反应过来。   所有脑神经都像在一道魔法中僵住了,她呆呆地看着他。   “做我女朋友。”他重复了一遍。   谢青发懵的大脑又在一瞬间变得无比清明,让她听懂了他说的每一个字。   也让她从余光里注意到了员工们的目瞪口呆。   “你……”她张口,嗓音发哑,“你怎么……”   她惊慌失措,并不知自己到底想说什么。   短暂的卡壳后,她忽地猛力摇头:“不……你不会喜欢我的!”   脚下下意识地使力,她控制不住地想转身逃跑。   但他把在她肩头的手太过有力,把她按住了。   “可我已经喜欢你了。”他一字一顿,带着那种令她痴迷的沉稳,“谢青,我喜欢你,很久了。”   很久了,藏藏掖掖地很久了。   和先前所有藏藏掖掖的时刻相比,现在大概是最不适合表白的时间。   当下的事情,令他们都焦头烂额。   但在她走出来的那一瞬间,他忽地忍无可忍。   他失心疯一般地想把一切挑明,顾不上时间是否适合。   然后,那句藏了很久的话,脱口而出。   “不……”谢青心底的自卑感,蓦然迸发到极致。   自卑激起过往的回忆,梦魇般在她心头呼啸着,一遍遍地提醒她:没有人喜欢你。   你一直是不被爱的,没有人喜欢你。   “你不会喜欢我的……”她低语呢喃。   陆诚微怔,意识到了她不对头的情绪。   但他没有再强行解释。眼眸微眯,他的神情里多了些没有恶意的玩味:“如果不想答应的话,你为什么不说你不喜欢我?”   “我……”他的咬文嚼字在她心头一击,心跳陡然变快。   她想那样说,但那句话死死卡在了喉咙里。   她怎么能说她不喜欢他呢。   玩味散去,他的目光重新变得柔和温暖。   他的手指从她脸颊上抚过:“那我可当你答应了。”   第49章   谢青心乱如麻, 齿间轻颤, 茫然无措地避开他的目光。   陆诚反倒冷静下来。说完这些, 他积攒几天的郁气终于释开,左右看看, 终于意识到在这里不好继续细说,一扣谢青的手腕,拉她避出去。   员工们都在忍不住地往外张望, 不过没人会傻到这会儿跟上老板去看八卦。   陶然滞在原地,手脚冰冷。   她无心多关心陆诚和谢青的感情问题,完全沉浸在陆诚带给她的恐惧之中。   她试图安慰自己,跟自己说没关系, 还是可以换站的, 那么多作者都背着签约平台偷偷去别的网站写过。   但心底又很清楚,陆诚刚才的威胁都是真的。   如果她敢违约去别的平台写, 他大概真的会让法务告死她。   可难道真的接受雪藏?   十年。对于创作性行业的人来说, 人生总共才有几个十年?   陶然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凝固,僵了半晌, 才恍惚地看周围。   很快,她注意到魏萍。   “……魏总。”她向魏萍走去, 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魏萍原正站在办公室门口对刚才的表白场面目瞪口呆,满脑子都是“不可能, 我们陆总不可能这么豪放”的弹幕。   突然听到声音, 她回过神看去。   陶然走到她面前:“魏总, 您看刚才陆总说的事……”   魏萍整理好心情,严肃平淡地看着她:“《文采风流》我们投了不少钱,你的行为造成了巨额损失,作为公司高层兼股东之一,我觉得他封杀你完全符合逻辑。”   别说封杀了。魏萍在三天前看到过陆诚的脸色,一度发微信跟吴敏表示担忧:“你说陆总会不会□□……”   还好,陆诚的心情还没坏到让他忘了这是个法治社会。   所以,封杀掉陶然,是什么大事?诚然封掉她又会牵扯到一些新的损失,但既然是承受得起的损失,陆诚想出口恶气,正常得很。   就连魏萍都想砸钱出这口气。现下看着陶然这张心态崩了的脸,她才不想管。   魏萍便转身要回自己的办公室,可惜陶然在魏萍关门之前反应过来,伸手推住:“魏总……”她说着强跟进去,自己关上门,跟魏萍解释,“魏总您听我说,我没想给影响诚书文化。我只是站在作者的角度,觉得抄袭不能容忍,所以我……”   “你这话你自己信吗?”魏萍锁起描绘精致的秀眉,把她的话打断。   陶然浅怔,魏萍怡然倚到办公桌旁:“你是真的觉得抄袭不能忍,还是因为个人恩怨恶毒攻击,又戴了张正义的面具自欺欺人,你心里真不明白?”   和长时间独自创作的作者们不同,魏萍经历办公室斗争的年头比陆诚都长,五花八门的奇葩她见多了。   多到她能分门别类给他们建档。   陶然愣住。   魏萍轻声嗤笑:“所以你要我说点什么呢?是跟着你一起指责篱大,还是无视公司正面对的舆论压力,劝陆总不要封杀你?”   陶然没有说话,她脑子里全乱了。   就像是有一个毛线团,这个毛线团以前平平整整,被她搁置在一个角落里,不看就不想。但现在毛线散开了,绕得满屋子都是,让她不得不想。   她于是一遍遍地想,我曝光谢青是因为个人恩怨吗?   不,不是,是因为职业道德。   ——她拼命跟自己喊。   但心底还是有一个声音,比她刻意喊出的声音更大。   在无数安静无声的夜晚,这个声音都如同梦魇一样纠缠着她,最终让她成魔。   “你知道吗,其实站在行业从业者的角度,我完全能理解你的心态失衡。”魏萍耸了下肩头,“写小说的,没有几个不清高,承认别人比自己强是很难的事。”   尤其是承认曾经跟自己站在同一起跑线上的人比自己强,对很多作者来说都不容易。   她见过太多的人因此心态失衡,变得尖酸刻薄,甚至不惜做出恶意构陷的事情,在网上带节奏开嘲讽,发疯一般地想毁掉对方。   “但同样是站在行业从业者的角度,我希望你能尽快调整心态。”魏萍笑了一笑,“沉浸在妒忌情绪里的作者,是写不出好的作品的,这种负面情绪对创作者而言是一种消耗。”   “别让心境对你造成局限性。”顿了顿声,魏萍叹息,“不过现在说这个可能有点晚了,我对这个结果很惋惜。至于篱大抄袭的相关事宜,诚书文化官博马上会进行回应,你可以关注一下。”   她的措辞变得很例行公事,绕到桌前坐下,又抬眸扫了眼陶然:“还有事么?”   陶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   外面,陆诚一路拉着谢青到了电梯间。   一般人被表白,就算拒绝,也不过会说“我不喜欢你”或者“我们不合适”,怎么会有人一个劲地说“你不会喜欢我的”呢?   他要是不喜欢她,他表什么白?   这个反应太奇怪了,他想找个合适的地方跟她好好谈谈。   电梯很快升上来,他拽她进去,电梯门又关上。   还没到下班点,电梯并不忙,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原本想带她出去“好好谈谈”的陆诚突然贼心四起。   看一看她,忍住;再看一眼,再忍不住。   他向旁边迈了半步,她警觉地看过来。他伸手一搂她的肩头,侧首亲了一口。   只是在额头上,只是蜻蜓点水般的轻轻一下,令她浑身一阵战栗。   不待她挣扎,他已经松开,作势整理领带,好整以暇地告诉她:“我说了,你没说不喜欢我,我就当你答应了。”   说完,他心慌意乱,后悔到想抽自己。   过了几秒,他又又偷偷扫了她一眼。   她双颊通红,死死盯着地面。   但即便是这样,她依旧没说她不喜欢他。   心慌意乱中有那么一些,转化成了窃喜。   她是不是也喜欢他?   是吧。   .   “叮——”   电梯门再度打开,映入眼帘的是地库。谢青刚刚抬起头,就被他又扣住手腕,他大步流星地拽她出电梯。   到了车边,他拉开车门,把她“塞”进去。   理智在脑海里翻涌起来,试图让她下车离开,但是,私心又不让她动。   “他不会喜欢你的。”   “可是,听听他要说什么,又能怎么样呢?”   两个声音在心里撕扯。   他旋即也坐进车,她抬起眼帘,后视镜里看他。   他冷静地发动车子,把车开出地库,阳光照进来的瞬间,她突然有了点胆量。   “……陆诚。”她叫他。   他对上后视镜中的她:“嗯?”   她嗓音发哑:“你想带我去哪儿?”   “我家。”他没有掩饰,笑了一下,又说,“放心,天黑之前我送你出来。”   谢青锁眉:“停车。”   两秒的沉默,他将车开到路边,停下。   如果她想下车离开……   陆诚不由自主地开始思索该怎么办。   却听到她又说:“去我家吧。”   他浅怔,再度看向后视镜。   她低着眼帘:“你几天没睡吧。精神状态不好,别开车了。”   陆诚猛然松了口气。   想了想,他拿起手机。   谢青等了会儿,没等到反应。抬眼看他在摆弄手机,便问:“怎么不说话?在干什么?”   “叫车。”陆诚道,“咱俩打车回去,可以吧?”   “……为什么非要去你家?”   “洗澡换衣服刮胡子。”他说着叫好了车,自顾自地啧了声嘴,“三天没洗澡,胡子拉碴的表白,我觉得不太像样。”   谢青:“……”   可是你表都表完了,说什么不太像样。   她心里揶揄着,想笑。   在这种心情很低沉的时候,她竟然还是会因为他的话而想笑。   于是两个人在一刻钟后到了陆诚家。她明明不是第一次来了,他却有种前所未有的紧张,在她面前摆满了水果、糖和饮品,才去洗澡换衣服。   她刚端起咖啡要喝,看到他又转回来,紧张兮兮地跟她说:“我很快就出来,你别走。”   “……嗯。”谢青点点头,“你放心。”   然后过了不到二十分钟,他就重新出现在了她面前,又是她所熟悉的清清爽爽的陆诚了。   不过,她注意到他下巴上多了一个小小的血印,看起来应该是剃须刀的杰作。   “不用这么着急,我不会这样走的。”她定定地看着那个那个血印,他知道她注意到了,局促地摸了下下巴。   坐到她旁边,他轻声咳嗽,郑重其事:“谢青,答应我吧。”   谢青避开他的目光,视线投从落地窗投出去,外面是广厦万千。   安静半晌,她说:“你不会喜欢我的,真的。”   “到底为什么这么说?”他探究地端详她,“这句话你说了好几遍了。”   “因为从小到大,都没几个人喜欢我。”她转回头,哑音笑,“你现在觉得自己喜欢我,可你了解我多少呢?我的一大半人生都在阴影里,这种成长经历会让人不正常的……我自己特别清楚。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处理感情,不知道怎么爱别人,你早晚会讨厌我的。”   她说得很平淡,陆诚听得一阵心悸。   心悸之后,他笑起来:“你不知道怎么爱别人,那你被我爱就可以了。”   谢青短暂怔忪,转而蹙眉:“我在认真跟你说……”   “我也是认真的。”他的手搭在沙发背上,往她这边凑了一些,“你说没什么人喜欢过你,那我让你体验一下,不是正好?”   谢青看着他,沉默以对。   两个人离得太近,她的眼睫近在咫尺,长长的向上翘。他说话的热气触在上面,它就轻轻颤动。   他又问她:“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滞了一下,谢青选择说真话。   她点点头,坦诚道:“喜欢,很长时间了。”   陆诚明显的一愣,顿时狂喜翻涌。   然后,他鬼使神差地在羽睫上啜了一下。   谢青懵了,脸又红起来:“你别闹!”   他没脸没皮地笑:“有多长时间?”   她瞪他。   他不依不饶:“快说,多长时间?”   她绷着脸再度别过头,不理他。他便故作讶异:“不会是一见钟情吧?”   “……不是!”她又忍无可忍地瞪他,打着磕巴争辩,“是……是第二次开庭之后了!哪来的一见钟情!”   说完,她强撑着继续瞪他。   他还是那副姿态,微微挑了下眉,眼眸一分分眯起,笑意在里面浸染开来。   而后他点了下头:“那确实是很久了呢。”   顿一顿声,他又说:“但还是我更久一点。”   “总之你看,我们两厢情愿。”   “两厢情愿,有什么理由不在一起呢?就因为我对你的看法会变?”   他的话一句句往她心底探,每一句都探得更深,让她逃都逃不开。   最后他总结道:“在我看来,我们天造地设,特别合适。”   “……你要不要脸。”谢青小声呢喃。   已然没了反驳的意思。   陆诚感受着她的每一分情绪变化,舒气一笑:“反正我单方面宣布我脱单了啊。”   “……”她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陆诚觉得,自己应该算“阴谋得逞”了。   便开始得寸进尺:“你看咱们怎么庆祝一下?出去吃个饭?看电影?还是你有什么别的想法?”   “……”绷了几秒,她说,“看电影吧。”   “好,我去看看最近有什么电影。”他说着起身,要去找手机。   她又轻轻道:“在家看吧。”   脚下一定,陆诚转过身。   大概是羞赧的情绪太重,她整个人都缩到了沙发上,缩成小小一团,低着眼说:“看什么都行,随便找个片子。”   稍稍迟疑了一下,他恍然大悟。   出去吃饭看电影有什么意思,旁边都是人,当然不如缩在家里自己看更有助于相互贴近。   ——玩浪漫,还是言情作者在行。   陆诚于是一点头:“好。”便转回来,要抱谢青。   她立刻挣扎得像只受惊的猫:“干什么!”   陆诚:“我有个小影厅,咱们进去看。”   “我自己走!”她说着不由分说地挣开,踩上拖鞋往里走。   但死皮赖脸地从背后将她拥住的时候,她没再反抗。   陆诚家里的小影厅修得很讲究,屏幕是专业的,占了几乎一整面墙。   屋里有影院那种椅子,不想坐椅子的话,也可以将椅子顺着滑轨推开,坐四周围的沙发。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选择去沙发上歪着。没有做饭,陆诚点外卖叫了一堆适合看电影时吃的零食。   零食送来的很快,他拎进来,便开始选影片。   影片库定时更新,影院下档的电影不论新老几乎都有。   陆诚翻了几页,谢青眼睛一亮:“《复联1》!”   “……这时候看超英片?”他好笑地看她一眼。   谢青扯了下嘴角,不吭声了。   这时候好像是看爱情片更合适。   又翻几页,他“咦”了一声:“《复联3》怎么样?”   谢青:“你还不是也喜欢超英片!”   “哦,对哦……”陆诚干笑,继续往后翻。   但最后,还是打开了《复联1》。   两个人都喜欢的题材,看就看吧。   不过这个花好月圆的晚上,皆大欢喜的《复联1》还是比“超级英雄化灰会挥发”的《复联3》合适一些。   在雷神把洛基从飞机上拎出去的时候,陆诚悠然把手臂搭到了谢青背后的沙发靠背上。   谢青感觉到了,内心便开始蠢蠢欲动。   于是美队雷神钢铁侠打群架的绝妙剧情她都没看进去。鼓起勇气,她在乱跳的心声中,有些僵硬地往他胸口靠去。   他的胸口明显一滞,呼吸也停了一停。   然后他低头,吻在她发间。   她又动了动,双臂把他的胳膊抱进怀里。   陆诚的情绪变得有点复杂。   她好像还挺依赖人的,出乎他的意料。   而她在对自己说:不管别的了。   不管别的了,不管以后会怎么样,这一刻很美好。   这一刻,曾经在她眼里如超级英雄一般的人在吻着她。   这就是值得的。   .   第二天,诚书文化官博为玉篱发出公告,高调宣布笔名曾被冒用,《赤玉录》并非玉篱所写,将与绮文出版再次对簿公堂。   公告一出,舆论掀起新一层的沸腾。   综艺带来的热度本身就够了,这个时候打官司,已能轻松达到陆诚对关注度的预期。   这和原计划的在综艺完结时大大方方地主动声明没有什么本质差别,只不过有细节上的不同。比如因为陶然先前的微博,难免会有人认为这是“挽尊”,是“公关手段”,使得事情不像原计划的那样完美。   但这不重要。舆论虽然依旧让谢青感到心累,但她早已不再害怕。   况且,现在有人拥住了她,和她一起披荆斩棘。   她真的不再是一个人面对恶龙了。   第50章   恋爱是一件需要仪式感的事情。   于是陆诚把自己到公司的时间推后了一点, 谢青提前了一点。每天早上, 陆诚去谢青楼下等她,然后一起到公司。   两天之后,吴敏和魏萍结伴到一楼的星巴克买咖啡, 正好看见两个人一起走进大楼,魏萍立刻吸着凉气表示牙酸:“至不至于, 篱大离这儿才三分钟的路!”   吴敏也啧声:“可怕可怕真可怕, 没想到陆总谈起恋爱是这个样子!”   电梯里,陆诚自然而然地揽住谢青,很快感觉到她又轻颤了一下, 脊背也随之绷紧。   她总是这样。除了那天看电影时她向他靠过来外, 她再没主动接近过他。   她好像很不习惯亲密接触,甚至有点抵触,但也不会表示太多反抗。   所以没关系, 慢慢来嘛!   走出电梯的时候,他在她额角上亲了一口:“张律师下午才能来, 一会儿先开个会。”   “……”谢青边下意识地揉揉额角边抬头,“什么会?”   “关于《文采风流》的会。”他说。   《文采风流》暂时还没有招赞助, 先前都是诚书文化在投钱。诚书文化最大的股东是陆诚自己,换言之, 这节目黄了最亏的也就是陆诚。   所以在陶然闹出这场风波的时候, 他虽然生气, 也没有太多麻烦, 处理得任性一点也不要紧, 不论结果怎样影响都不会太大。   但是,现在菠萝tv希望能把这档节目继续搞下去。   他们连续给陆诚打了好几回电话,说这是档好节目,那点问题都不是问题。   不仅不是问题,还带来了热度呢。   这个市场就是这样,就算热度是黑料带来的,也比没有热度强,无人问津才是最可怕的。   陆诚和魏萍也谈了好几回,魏萍同样觉得,就此放弃这档节目有些可惜。   “而且打官司的过程不会太短,热度维持不住不就白搭了?”魏萍道。   她觉得用这档综艺维持住热度是最简单的方法。   几个高管便坐到一起开了个会,讨论节目还要不要做下去。做下去的话谢青还要不要一直参加,一直参加又要不要做点特殊的安排。   大家的观点基本是一边倒的,都认为应该继续。   陆诚也没意见,只看向谢青:“青青?”   谢青打了个激灵。   屏息扭头,她被他突然改变的称呼搞得浑身发麻。   他倒气定神闲:“你怎么想?”   “我都……都可以……”她大脑放空。   陆诚往前倾了倾身,端起她面前的咖啡,自顾自地喝起来:“有什么想法你说。”   高管们各自绷住脸,全是一副“我就假装不知道你们在调情”的样子。   “……”谢青努力稳住情绪,抿一抿唇,“那就继续吧,我也觉得节目挺好,中断了怪可惜的。”   “好的!”陆诚语气轻快,放下她的咖啡杯,“吴敏跟菠萝那边对接一下……”   谢青又说:“下一期加个环节,行么?”   “?”他看回来,“什么?”   “黑料反正绕不过去。”她道,“我在节目上开诚布公地表一下态好了。”   陆诚:“……你确定?”   她点头:“有什么好怕的?”   反正诚书文化的官博也已经表态了,她觉得自己没有假装无事发生的必要。   再次录制节目的时间,定在了一星期以后。   依旧是录制第三期,上次已经录过的部分一概作废重录。至于陶然不来导致的空缺,吴敏随便找个水平相当的作者就顶上了。   这一个星期里,诚书文化再度忙碌起来,办公室一直维持不断有人进进出出的状态,手机铃声此起彼伏。   在这样的环境里,陆诚在朋友圈秀恩爱显得十分招人恨。   今天是“傻青写稿太投入了吧,我在门口站了半天她都没发现”,下面配张谢青在 办公室里闷头写稿的照片;明天是“我觉得青青会爱吃这个”,下面附个刚出炉的蛋挞照片。   最过分的是,他考虑到了让合作方看秀恩爱不合适的问题,很“细心”地设置了分组,专门给员工看。   可怜员工们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还要被喂狗粮。   员工们便怨念起来,很快,吴敏代表大家进行了反击。   她故意在陆诚去茶水间时跟他“偶遇”,神色诚恳惋惜:“陆总,我觉得你好惨啊。”   陆诚:“啊?”   吴敏叹气,拍拍他的肩头:“别的霸总谈恋爱都是女孩子秀恩爱,就您一力担起这种大任。”   陆诚:“……”确实,谢青不仅在朋友圈里毫无动作,而且连赞都不给他点。   吴敏痛心疾首状:“篱大平常写稿忙,辛苦您了!”   话声未落,陆诚听到背后有嗤笑响起。   皱眉转头,还没看到人影,就听到一团混乱的脚步声由近跑远。   然后,大办公区依稀传来幸灾乐祸:“哈哈哈哈哈哈吴姐太狠了!”   “这么一想我都觉得陆总有点惨了,一线大神不好哄啊……”   “谁让他非秀恩爱的!怼他!”   bbb……   “……”陆诚挑眉看吴敏,吴敏从容不迫地咳了下:“我发誓我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   说完,她冷静地从陆诚旁边走过去。   小办公室里,谢青听到外面的笑语,笔下顿了顿,又继续写下去。   一个星期后,录制按时开始。菠萝安排好了台本,故意让嘉宾公开询问微博争端。   谢青依旧带着面具,但女制片问得连弯都不带拐:“之前的那位选手说你是《青珠录》的作者玉篱,是这样吗?”   谢青点点头:“对。”   女制片又道:“我还看到诚书文化的官博发了个公告,说那部涉嫌抄袭的作品不是你写的,你马上要跟老东家打官司?”   “嗯对。”谢青道,“不过我现在不想多谈论这件事情,既然已经选择走法律途径,就请大家跟我一起等待法律的结果吧。”   “可以可以。”女制片缓缓点头,转而又说,“但我还是想问一下,这种事一般是有两年的追诉期是吧……你这个虽然被侵权的书还在售,肯定没过追诉期,也已经有很长时间了,我就特别好奇,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之前怎么一直没告他们?”   这是陆诚安排的台词。因为在诚书文化的官博发出来之后,虽然很多人从口诛笔伐变成了围观吃瓜,但也有很多人开启了新一波嘲讽。   “强行挽尊罢辽。”   “转移话题技能满分。”   “鬼才信有冒用啊233333,有冒用还不早就告了?”   这种言论出现得多了,一部分吃瓜群众又被带起了节奏,认为这就是个公关手段,认为她只是先用这种说法平息舆论,冒用的事情并不真实存在,她也不会真的起诉。   是以陆诚觉得既然谢青要开诚布公地发言,不如顺便解释一下这个问题。   他也替她写好了回答:让她先卖惨,说自己经历那件事后一度郁郁寡欢,后来好不容易走出来了,就不想再多回忆,只希望往事随风而去;其次再说一说这方面的官司有多磨人,对于一个没靠山没背景的作者来说要消磨多少精力,她实在消耗不起;最后落到前阵子爆料的事上,让她讲自己恍然大悟,原来这件事情不说清楚还是不行的,所以决定起诉。   这是个完美的标准答案,能引起共鸣,在逻辑上也具有说服力。   谢青认认真真地记住了这个答案,但在看向镜头的瞬间,她突然心虚。   这个答案在骗人。   她知道事情不是这样的。真相是她早就准备告绮文了,拖到现在只是在等舆论。   “我在等舆论热度。”她说。   看过完整台本的嘉宾们愣了一下。   “出版方在我热度最高的时候用这种事毁了我,成千上万的读者自此认为我抄袭。之后热度消散,大家不再关注我了,我就算告赢了他们,那些认为我抄袭的人也不知 道。”   她一五一十地说着真实的经过:“我认为这种取胜没有意义。”   男嘉宾诧异地接过话:“你是在承认你有利用舆论热度吗……”   “这有什么问题么?”谢青反问,“我获得的所有热度,是我一个字一个字攒出来的。而且作为一个受害者,我希望当初对我有过误会的人都回来看一看真相,这有什么错吗?”   北影教授缓然点头:“你说得对。”   后台的转播屏前鸦雀无声,半晌,吴敏放下手机看向陆诚:“导播问要不要重新录。”   陆诚略作沉吟:“不用。”   他觉得谢青的答案也很好。或许不如他们拟出来那么无懈可击,那么像“受害者”和“弱者”,但更真实,更像她自己。   屏幕上,谢青继续说下去:“我知道大家都会更喜欢那种柔柔弱弱没有攻击性的‘受害人’。但这种事,自己熬过才会知道有多难,要求受害人完美不太人道吧。”   三位嘉宾的笑意变得复杂,各自点了点头。   “而且,我也特别清楚,我今天能走到这一步,能站在这里硬气地说出这些,能和老东家对簿公堂,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运气好,一路走过来,一直有人在帮我。不是每个遭遇同样事情的作者都有我这样的运气。”   下颌微抬,她投向镜头的目光显得更加坚毅:“那么,我就不仅是在为自己说话。”   “大家不喜欢我的攻击性也不要紧。我希望我的攻击性能让类似的无良合作方都有所收敛,不要再用同样的手段坑作者了。”   最后,她说:“我也想借这个机会感谢一直信任我、帮我的人。”   “谢谢流锦、谢谢墨然阅读的创始人宋墨。”   “也谢谢始初中文网的一生书大大在前几天舆论再度掀起时,发那条为我解释的微博。”   后台,陆诚不服不忿地啧声,心下告诉自己不生气,我们这行就是做幕后的,不提就对了。   而屏幕里,谢青忽地一松劲儿,一把摘了面具:“谢谢诚书文化的总裁,陆诚。”   “谢谢你在我最困难的时候站出来帮我,谢谢你对我的信任和欣赏。”   “谢谢你在前几天——在我再度跌到低谷边缘的时候,成为我的男朋友。”   演播室里,掀起一片惊呼。   “oh y god!!!”女嘉宾捂住嘴,“这是有什么爱情故事吗,你赶紧详细讲一下!!!”   “我不太会谈恋爱,也不知道怎么在朋友圈秀恩爱。”她语中一顿,“但是,我真的好喜欢你啊!”   她望着镜头,情真意切。   从容没有维持太久,她满脸通红地蹲下了,捂住脸无地自容。   后台,所有目光无声地盯向陆诚。   早已知道这些的诚书文化员工们看着他,对此并不知情的菠萝tv成员们也看着他。   陆诚靠着椅背,一动不动地盯着咫尺之遥的转播屏。   两秒之后,突然弹起,大步流星地走出房间,向演播室走去。   很快,他也出现在屏幕中。   “青青。”他叫她,她蹲在那里,把头埋得更低了。   陆诚哑音而笑,也蹲下身,把她抱住。   她反手推他:“你别动我,让我自己待会儿!”   “哈哈哈哈哈我不!”陆诚硬搂着她,“我全听见了。”   她终于捂着脸站起身,蔫耷耷地把头埋进他怀里。   他拍着她的后背,在她耳边低语:“这段要是不剪,你可就是在全国观众面前秀恩爱了……咝!”话没说完,肩头一痛。   谢青贝齿松开,扬起脸看他:“不许剪,秀就秀。”   她算看明白了,有的事越藏着掖着越是□□。   她和他在一起的事也是这样,如果被别人存着带节奏的心曝出来,不一定又会成为怎样的黑料。   还不如她自己来说。   再说,她说的都是真的。   她就是喜欢他。   第51章   第三期在录制结束几天后上线。   先前的风波导致这期的点击暴涨, 很多原本没有追节目的网友都怀着好奇过来看了一眼。   便看到了谢青掷地有声的发言。   在“受害人有罪论”日趋招人反感的今天,谢青的发言击中了很多人的心声, 好多跑来看热闹的观众顿时好感大增。   接着画风一转,又突然被喂狗粮。   《文采风流》的点击至此实现了三级跳, 当日晚上,热搜上满是相关话题。   文采风流 玉篱发言   文采风流 神仙爱情   玉篱陆诚   相较文学性质的k, 果然还是爱情八卦更让大家喜闻乐见。   另外还有个大家都没料到的话题出现:   陆诚好帅一男的   陆诚上台的时间总共也没有多长,节目剪辑后更短, 而且大多数镜头都是他在和谢青拥抱,能完全看到正脸的少之又少。   饶是这样, 还是有娱乐博主截出了高清九图。   配词是:不看字幕我还以为是哪个小鲜肉。这什么神仙长相, 这年头网文圈经纪人都这么好看了吗?各大站还缺作者吗!我可以!!!   电脑前, 一生书在节目的最初十分钟里,经历过一阵狂喜。   紧接着,心情就又down到谷底。   等到qq疯狂弹起提示, 好友们从四面八方发来截图,告诉他说“玉篱在节目上感谢你了耶!”的时候,他叹息着拍上了电脑,下楼买烟。   他并不会抽烟,但这回一口气抽掉了一整盒,好几次被呛得不行。   屋里烟雾缭绕,一生书颓然趴到床上。   京郊, 楚诵悠哉地放着寒假, 点开《文采风流》本来是想看沐子楠, 却直接被重磅消息砸懵在电脑前。   三秒后,他抱着电脑向外冲去:“妈!!!”   楚文婷正在一楼客厅里看电视,吓了一跳,抬头:“喊什么喊,吓死我了。”   楚诵扒在楼梯扶手上接着喊:“我哥脱单了!!!”   楚文婷:“?!”哑了半晌才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刚……也不是刚刚!是我刚刚才在节目上看到!”楚诵语气激动,“我见过那个小姐姐,原来是个网文大神……我哥太厉害了!”   “……”楚文婷对“网文大神”没什么概念,重点放在“刚刚在节目上看到”。   谈个恋爱,还上节目了?这是有点厉害啊。   她赶紧跟楚诵招手:“在哪儿看的?拿来我看看。”   诚书文化旁边的商住两用楼里,谢青盘腿坐在沙发上,边刷微博话题边听浴室里的哗哗水声。   陆诚不要脸——她戏谑地暗自啧声。   陆诚在几天前提过,让她搬到他家去住,美其名曰这样一起吃饭一起上下班都容易。   她拒绝了,翻着眼睛瞪瞪他:“咱们这刚到哪儿,你就让我去你家住?”   他哑音失笑:“我又没别的意思……”挠挠后脑勺,解释说,“那边大,有六个卧室。”   她其实也知道,他应该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不过她还是拒绝了。不是信不过他,是她还是不适应和人过于亲近。   然后陆诚就开始不要脸了。   她不去他那里住,他就每天来她这里“打卡”。   昨天是“懒得做饭了过来蹭饭”,今天是“借地方洗个澡然后再回去加班”。   谢青心说,我信了你的鬼话。   不多时,陆诚洗完了,哼着歌出来。   谢青下意识抬眼,顷刻又压下眼皮,大声声讨:“你怎么不穿衣服!!!”   “……”陆诚脚下顿了下,哭笑不得,“你说得仿佛我在裸奔。”   他下半身裹着浴巾呢。   nb s 谢青不吭声,低着头继续刷微博。他下楼去,不一会儿又折上来,从容不迫地趴到她身边。   谢青扫了眼,僵住。   他穿上了裤子,合身的黑色西裤衬得双腿修长,但上半身依旧赤|裸,她一眼扫过去,刚好扫到他紧实好看的脊背和腰线。   头发上未干的水从发梢处滑落下来,淌过背部肌肉的纹理。   她的心跳有那么两声,跳得格外张狂。   陆诚察觉到她正看他,半晌没听到她说话,就回了下头。   一眼看到她脸红到耳根。   和他视线相触,她一栗,把电脑推到一边,抡起枕头就砸他:“你能不能穿上!”   “这不是头发还没干吗!”他笑出声。   她又砸:“那你去吹头发啊!”   枕头砸下去再举起,下一秒,他陡然逼到眼前。   近在咫尺,他发梢上正往下落的水珠清晰可见。谢青窒息,怔然跟他对视。   他抿着淡泊的笑,少顷,忽而胳膊一身,把她放倒。   “你干什么!”她惊慌失措地蹬腿。但他长手长腿,轻而易举地把她箍住:“困了,午睡。”   说完一拽被子,就抱着她,自顾自地先闭上眼。   睫毛真长。   谢青抽出手来,碰了一碰。   他一下子笑了,但没睁开眼睛:“你无聊。”   “你才无聊。”谢青绷着脸,“说好的回去加班呢?下午三点,睡什么午觉?”   “篱大啊……”他假模假式地扯哈欠,“看破不说破。”   谢青:“……”   静了会儿,她又道:“你看到微博热搜没?”   “嗯?”他问她,“哪一条?”   “‘陆诚好帅一男的’。”她道。   她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提这个。   好像在微博上刷到妹子们为他惊叫的时候,她心里有那么一点淡淡的不爽。   陆诚还是没睁眼,眉心皱了一下:“有这个?”   谢青:“嗯。”   “那我回头再买一条。”他道。   谢青一愣:“买什么?”   “‘谢青好美一女的’,或者‘谢青好有才一女的’——你看哪个好?”他很认真地跟她打商量。   谢青又愣了一下,钻进了被子里。   ——她发觉自己心里的那点酸味,大概是被他听出来了。   但钻进被子,眼前的半明半暗里就是他赤|裸的胸膛,她盯了两秒,不得不又钻出来。   陆诚从呼吸声中听出她的局促,抿笑:“睡了啊。”   拍拍她的后背,说睡就睡。   在第三期上线后不久,张觅雅作为谢青的代理律师,正式向法院提起了诉讼。   法院受理后,网上的舆论变得更偏向谢青了些。   ——先前很多人觉得她不过是说说而已,究竟是抄袭还是冒用笔名说不清楚,现在一看,原来她真的敢告!   从起诉到开庭照例要等几个月,这其间,谢青挑战了一次双坑同开。   主要是因为星际文的热度实在不行。   她便按照陆诚的建议,写起了《问鼎宫阙》。   宫斗作为常热题材的确很能打,尤其这两年甜文井喷,正经的传统式宫斗变得罕见,这篇文借助综艺带来的热度,从第一章开始就红遍了网络。   只不过对谢青来说,压力真的很大。   两篇文各写三千字比单独一篇写九千都累。不到一个星期,她心态就有点崩了,失眠也变得严重。   对此,陆诚的解决方法是,带她去上海迪士尼浪了三天。   回来之后她缓过劲儿,状态很好地工作 了一阵子。   再撑不住的时候,他又拉她去了香港迪士尼。   第三次,去了大阪环球。   谢青觉得再这么下去她早晚能靠给世界各大游乐园写攻略赚外快。   也是从大阪环球回来之后,两个人的关系更近了一点儿。   ——她终于看不住陆诚的死缠烂打,搬进了他在国贸的住处。   之前的商住两用,成了两个人偶尔午睡的地方。   盛夏时节,开庭通知终于送达。刚好在前几天,《诉风月》电视剧立项的消息传遍了微博。   对于这次官司,谢青并不紧张,一时之间便反而是《诉风月》的消息让她更加在意。   身为作者,都想看到自己的作品被改编,这和追求出版一样,是一种执念。   开庭当日,陆诚开车和她一起去法院,眼看谢青坐在副驾上刷了一路微博。   “不是刚立项吗?有这么多消息可刷?”他感到费解。   谢青依旧闷着头:“大家在聊谁演合适嘛。”   他哦了声:“你觉得谁合适?”   谢青坦诚:“我觉得他们聊的,都不太合适。”   现在出来聊的,大多是演员粉,谁的粉觉得谁好,粉丝滤镜让很多人无法客观判断演员和角色是否贴合。   又想一想,她道:“顾雯倒是不错。”   “?”陆诚仔细回忆了一番,“那是谁?演过什么?”   “就是《文采风流》的时候给我演过女主的那个。”谢青道,“我感觉她又美艳又有记忆点,《诉风月》的女主也是美艳型嘛。”   陆诚点点头:“她演技也还可以,回头可以跟破晓谈一下。”   说着在法院外的路边把车停稳,两个人一起在法院门口过安检的时候,正好碰上绮文的代理律师。   但直至坐进法庭,都没有见到钱智鹏,只有代理律师一个人出庭。   这对庭审结果倒不会有太大影响,全权交给代理律师的案子本身也很多。但由此可见,钱智鹏的心态大概崩得很彻底。   陆诚这回依旧是作为证人出庭,向法庭证明谢青的一切稿件都是手写,发布到网上的电子稿是他安排专职编辑进行录入的。   被告方对此表示不认同,法官告知被告,不管是电子稿还是手写稿,如果他们要法庭认定《赤玉录》是谢青写的,必须出示相关证据。   那位律师全程出于一种垂头丧气的状态,代理这种注定打不赢的官司,大概是很郁闷的。   他们能提供的只有《赤玉录》的全稿,但i地址或邮寄方式,一概没有。   谢青这边则除却作为辅证的手稿之外,还有一系列旁证。   比如,张觅雅让她打印了和前编辑的全部聊天记录截图,聊天记录里没有半句关于《赤玉录》。   ——一个作者要和出版社出版一部书,但和编辑完全没有相关交谈,这说不通。   被告律师说《赤玉录》的编辑不是那位编辑,法庭说那你提交其他编辑的记录啊。   被告方也拿不出来。   于是,就连谢青都明显地看出,法官有了明显的个人倾向。   虽然因为判决书的撰写过程过于繁琐,做不到当庭宣判,但这件事基本没有悬念了。   两个月后,判决书送达。   判决书上提到“被告没有提供相应有效证据证明《赤玉录》为原告所创”,“故本院认定《赤玉录》非原告所创,侵犯原告姓名权”。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通则》第九十九条第一款之规定 ‘公民享有姓名权,有权决定、 使用和依照规定改变自己的姓名,禁止他人干涉、盗用、假冒’。”   “本院认为,原告作为有一定知名度的作家,其姓名权中包含着一定的财产权益,任何人未经许可不得以营利为目的使用原告的笔名。”   “玉篱作为原告的笔名,他人未经许可,不得擅自使用该笔名。”   “被告应承担相应侵权责任。”   除此之外,判决书上还说:   “被告的严重侵权行为降低了喜欢原告的公众对原告的社会评价,严重损害了原告的名誉,伤害了原告读者的情感。”   “这些都给原告造成了巨大的精神和经济损失。”   谢青看前面的内容时都还算冷静,但这两行字,蓦地戳中她的泪点。   她是坐在陆诚办公桌边看的判决,于是,陆诚回着邮件,突然听到噼里啪啦的声音。   侧过头,他看到她的眼泪接二连三地溅在纸上,坠落的过程里,被窗外透进来的阳光照得五光十色。   “青青?”要不是已经知道了判决结果,他估计会误认为她败了诉。   稍稍慌神,又定住气,他抽了张纸巾给她,又挪近椅子把她抱住。   “结束了……”她伏在他肩头哭到几乎断气。   困扰她好几年的噩梦,终于结束了。   按照法院判决,绮文方面要在全网删除《赤玉录》,并在微博公开向谢青道歉,置顶七天。   另外要赔偿经济损失费十万、精神损失费一万。   迫于法律和舆论的双重压力,损失费在判决送达的第二天就打到了谢青账上。   谢青紧跟着就把它捐了,诚书文化官博o出了捐款凭证。   公开道歉的微博,转发量最终突破了5万,评论数11万3。   大量的评论,几乎都在对谢青表示心疼或者道歉。   谢青在围观了三天之后,让诚书文化的官博代为表达了自己的观点:“用舆论毁掉一个人真的很简单,但愿没有人会和我经历同样的事情;平台坑作者真的很容易,希望没有作者会与我身陷一样的困境。”   至于更多的细节,她不想再追究了。   比如,事情的真相已显然是绮文找了代笔来替她写,代笔抄了袭——但代笔是谁,她已无心追根问底。   在这个行业里,抄袭是底线,会跌破底线去抄袭的作者注定走不长,不需要她再多费精力。   之后的一个月里,谢青忙忙碌碌。   《诉风月》与《那年春光下》再版,终于署上了玉篱两个字。菠萝tv为此做了一档专题采访,谢青为采访准备了很久。   《触摸星辰》题材虽冷,也终于有出版社肯将之签下,要签名的环衬寄来,把谢青累到在陆诚的办公室里惨叫。   另外,《青珠录》的各项版权也终于再度签出。   影视和游戏均由白鹅拿下,动漫签给了白鹅旗下的子公司。   至于出版,谢青选择交给诚书文化旗下的诚阅坊。   这部曾经震撼网络的著作,签约总额达到了四千二百万。   这一切都忙完之后,谢青考虑起了买房的问题。   北京城区里已经见不到什么新的楼盘,她打算在北三环找一个相对新一点的,全款买一套二手房。   “我觉得海淀比较好,中关村那片好学校多,学区房一直很吃香!”   ——她就这个问题跟陆诚展开认真讨论。   但陆诚忙着看合同,一心二用地建议说:“还是优先考虑户型吧,学区不重要。我觉得有了孩子,先读国际学校再送出国也不错?不送出国你也可以先买一套户型满意的,以后再在西城买个小户型专门落户上学用嘛!”   说完之后半晌没听到回复,抬头一看,她又面红耳赤起来,低着头使劲划拉手机。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木了一下,干笑:“我可是顺着你的话题说下来的……”   谢青死死低着头:“你闭嘴。”   “哦。”陆诚老老实实,把目光挪回电脑屏幕上。   不过,这些讨论最终都只收在了口头上。   他们既没时间真正去看户型,也没时间去了解到底哪里的学区房更好。   因为在初秋到来的时候,《诉风月》开拍了。   第52章   破晓接受了谢青的提议, 让顾雯出演女主。男主也是一位初出茅庐的新演员,叫颜天羽。   颜天羽半年前在一部宅斗大戏里出演过男三, 因为长了张高冷出尘的脸,演技也在线, 当时小小地火了一把。   但以他当时火的程度,理论上还是拿不下这样的男主的。   直到开拍前几天, 剧方都还在犹豫要不要请一位最近爆火的当红小生替掉他。   最后决定不换人,完全是因为谢青。   谢青跟《诉风月》的导演和制片在微信视频上聊了很长时间, 全方位剖析自己为什么觉得他合适。   在她在自己卧室里摆事实讲道理的同时,陆诚正在一楼道之隔的卧室里收拾去参加开机仪式要带的行李。   两边都没有关门, 他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她的每一个字:   “他的气质很符合我对男主的脑补。”   “而且长得确实很帅啊, 我感觉这个颜值还是很吸粉的。”   “他的上一部戏我也看了, 演技还不错,感觉来演这个可以的。”   气质、颜值、职业技能,全被她夸了一遍。   陆诚刚开始听得心不在焉, 越往后心里越酸。   啧啧,小鲜肉……   他们在两天后去了横店,开机仪式在第二天。   影视圈和网文圈都是有些迷信的,在网文圈里,很多作者开坑前会看看黄历,挑个“宜动土”或者“宜开市”的日子开文,祈祷新文不扑;   影视圈更“专业”一些, 开机仪式上会设香案拜神佛, 求神佛保佑拍摄过程顺利。   拜神佛多在清晨, 于是这天大家都起了个大早。   谢青和陆诚都不太习惯早起,在仪式的路上哈欠连天,反倒是动不动就拍大夜的演员们精神都不错。   拜完神佛,有人开始吃事先准备好的早餐,谢青和陆诚对横店不熟,来的时候也没遇到卖早餐的地方,正想要不要就近买包饼干凑合一下,背后有人问:“请问是玉篱大大吗?”   两个人一起回身,看见本剧的男主,颜天羽。   他今年才十七岁,在上一部剧里一副高冷出尘的样子,现下穿着身宽大的白t恤配运动裤,看起来无比阳光。   而且上一部剧里选用了声线清冷的cv为他配音,现在配音没了,他的声音也很温暖。   如果回忆着上一部剧留下的印象看面前的这个他,会有一种看着暖阳穿破冰层的奇妙感。   谢青和陆诚都诧异了一下,颜天羽把手里的塑料袋递过来:“喏,请您吃早餐。”   他暂时只跟谢青搭了话,但递过来的袋子里明显是两人份的早餐。有两杯豆浆,还有一些包子和鸡蛋灌饼之类的主食。   接着他向陆诚伸手:“陆总。”   “?”陆诚边和他握手边好奇,“你怎么知道我?”   “我在微博上刷到过。”颜天羽哈哈一笑,“陆诚好帅一男的,我看到过那个!”   好活泼的男生。   谢青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或许是因为自己的校园时期过得过于不开心,这两年“年纪大了”,看到这个年纪的学生,她总是会有一种油然而生的羡慕感和保护欲。   先前面对楚诵时就是这样,现下也是这样。   年轻真美好,会让看到他们的人都想帮忙维护这种美好。   她便还是去买了两包饼干,买回来后塞了一包给颜天羽:“早餐分给我们了,你别不够吃!”   颜天羽挠头笑:“够的够的!我助理买得多!”不过饼干他收下了。   陆诚暗自扯了下嘴角,没说什么。不过到下午说再见时,他突然变得话很多。   他必须今晚回北京,公司还有一堆事情需要他处理。谢青则还要在横店留几天,因为剧组希望她帮忙把关一下剧本。   来接陆诚的车停到酒店门口,谢青看周围没人 ,就踮起脚尖悄悄亲了他一口。   他就势揽住她的腰:“每天跟我视频一次。”   谢青:“好。”   “有事随时微信。”   “嗯。”   “有好玩的事情,你要及时告诉我。”   “……”她终于感觉到他的情绪有点怪,眨了眨眼,“我最多也就待半个月。”   他挑眉,二话不说吻下来:“半个月我也想你。”   顿一顿声,又说,“如果中间换酒店,你也及时告诉我。”   “?”谢青不解,“干什么?”   他说:“如果我不忙,就过来找你。”   两个人这样在酒店大堂里缠绵了好一会儿,吴敏坐在车里等,托腮看着他们,觉得牙酸。   等到陆诚上车,她重重一声咳嗽。   陆诚气定神闲:“不许说话。”   “……好的。”吴敏咂嘴,安静片刻,还是调侃,“要不要调一下行程,每周空出一天,好过来休息一下?”   陆诚:“闭嘴。”   吴敏心里笑倒。   横店,谢青从第二天就忙碌起来。   剧组的氛围跟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在她眼里,演员是个光鲜的职业。脑补起来会觉得即便是不太红的演员、即便在工作中,生活状态也会好过大部分人。   但实际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从开机的第一天开始,整个剧组就都在起早贪黑。   “一拍就是一整天”都还属于比较幸福的情况,在谢青看来更可怕的是拍大夜,一拍就是一整夜。   她对此感到诧异,顾雯给她做了一番科普,告诉她说:“怎么可能悠闲得起来!剧组在这里一天,场地费、盒饭、灯光道具、群演,每一项都花钱如流水,拖一天就多花好多钱。”   “咱们组没有特别红的演员还好,如果有的话,人家档期紧,不按时拍完会很麻烦。”   “如果赶上年前开机,春节的时候演员都是不回家的,什么时候拍完什么时候算。”   不仅演员,编剧们也很累。   谢青在到开机后的第三天,体验到了“写飞页”的酸爽。   在此之前,她作为一个网络作者,能想象出的最大的压力不过是“晚上八点要更新,七点钟还一个字没有”的生死时速。   编剧们“写飞页”,比这个刺激百倍。   “写飞页”通常是马上要拍的原剧本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导演毙了导致的,那边导演下一条就要拍,这边跟组编剧趴在电脑前奋笔疾书。   谢青作为帮忙把关剧本的人,也尝试着动过笔。但她是手写,不到三分钟,编剧就受不了了。   雷厉风行的编剧一把抽走她手里的笔扔在桌上,撸起袖子:“大大你什么想法你说,我来打!”   那个下午还碰巧出了好几场写飞页的戏,几个小时过去,谢青觉得脑细胞枯竭,神经在头皮下抽得阵疼。   晚上回到酒店,想睡,又因为大脑无法放松而睡不着。   睡不着,她就想出去吃好吃的了。   剧组在吃饭这方面真的有点惨,大家通常没什么时间好好出去吃饭,这几天都在吃盒饭。   她还是其中过得比较好的一个,盒饭送来她就能趁热吃。演员和导演如果在盒饭送来时还在拍戏,饭放凉了也只能凑合吃了。   然而拿大众点评搜了一圈,影视基地附近没啥好吃的……   至少那些大家耳熟能详的大型连锁餐饮,附近一家没有。   谢青搜来搜去,找了家看起来还行的烧烤,跑到剧组群里问有没有人一起去,她请客。   有的人说去,有的人说要睡了,不去。于是要去的在酒店大厅集了合,临出门之前,群里 弹出了颜天羽的咆哮。   「颜天羽」:撸串吗!!!我也要!!!   「颜天羽」:你们已经走了吗!!!   「颜天羽」:等等我啊啊啊啊啊啊!!!   谢青看笑了。想等他,又怕别人饿,便抬头跟大家说:“我等等天羽,你们先过去?”   导演一点头:“成,那家我认识,我们先过去,你们快点来啊!”   说完,一群累疯饿疯了的人类就浩浩荡荡地离开了酒店。   等了十分钟不到,颜天羽也下来了。   谢青开着导航跟他一起走。天已经半黑了,白日里忙碌的影城现在空荡荡,街道两旁的路灯安安静静地亮着。   谢青边走边跟陆诚发微信,偶尔跟颜天羽闲聊两句,路过一盏路灯时她抬了下眼,稍一愣:“你脸上怎么回事?”   路灯昏暗,但依旧能看出一道一道的。   颜天羽碰了下脸:“哦,顾雯打的。”   “啊?!”   “拍戏,拍戏打的!”他扯着嘴角笑了下,谢青哑然:“怎么真打?”   “效果好嘛。”颜天羽不在意地摆摆手,“演员嘛,难免的,我们现在已经很好过了。好多老前辈拍戏是真的拼。”   谢青的心情有点复杂。   这类消息,她偶尔在网上也能看到。确实,比起新一代演员,很多老戏骨要敬业得多。比如在新一代演员中,颜天羽这样挨巴掌是真挨的,有的人都会发通告做敬业宣传,引起粉丝心疼,跟老一辈泡冰洞的戏都能真冰天雪地下冰洞不能比。   但虽然挨巴掌和泡冰洞真不能比,现下听到颜天羽这么说,她也还是挺唏嘘的。   ——新生代里,也还是有人心态端正谦虚肯吃苦想好好拍戏的。   再往前走,路过一家药店。谢青想想,让颜天羽等她一会儿,自己进了药店。   她问店员有没有消肿的药,结果店员说某个剧组今天刚好出了点小事故,摔轻伤的人多,卖完了。   她又问:“那有冰袋没有?”   店员就给她一个冰袋。谢青拿着冰袋出门,颜天羽你回头,她直接把冰袋拍到了他脸上。   “这啥?啊好凉!”短暂的不解之后颜天羽感觉到凉,一个哆嗦,叫着躲开。   谢青笑着把冰袋扔给他:“敷着。”   ——冰袋拍脸的过程总共也不到三秒,但横店不愧是我国娱乐圈的中心之一,这三秒内,不起眼的角落里探出的镜头给他们拍足了九张图。   当天晚上,这九张图就出现在了微博上。   夜色深深,图片微糊,冰袋露出的四个角不太看得出来,效果很像谢青在摸颜天羽的脸。   发微博的是个并不算出名的娱乐八卦号,这种账号在娱乐圈里很常见,背后的整个团队通常也没啥水准,净拍些有的没的的事情来吸睛,跟正经做八卦的大团队不能比。   所以通常来说,这种号发出来的没营养的爆料也没什么能红的可能,一般只有一二百个转发,其中还有一半是自己买的水军,另一半里嘲讽的比信了的多。   这九张图,按道理也红不了,因为颜天羽在娱乐圈里的名气真的不够玩。   别说这种亲密程度有待商榷的照片了,就是被爆黄|赌|毒,评论里大多数人的反应大概都是:这人是谁啊?   但无奈谢青最近的热度很高。   从《文采风流》到官司胜诉,再到《青珠录》再次出售、《诉风月》宣布开机,她的热度在网上只增不减。   于是,很快有人认出来:这不是网文大神玉篱吗?   紧接着,围观群众开始好奇。   大家的看法倒也没有太糟糕,最尖锐的也不过是疑惑“玉篱大大和陆诚分手了吗?”,更多的,是喜闻乐见。   ——有才又好看的网文大神和小鲜肉的爱情,比大神和文学经纪人更能满足围观者的幻想。   是 以这条微博虽然没爆,也小小地上了一波热搜。从吊尾的四十名往上爬,一直爬到第十二三。   陆诚这几天很忙,得知这件事是因为楚诵给他发来截图。   楚诵还很好奇地问他:“你和嫂子分了吗?”   陆诚:“……”   陆诚点开和谢青的微信聊天框,想拨个视频通话,迟疑了一下,又关了。   退出和她的聊天框,他给吴敏发消息:“给我订今天下午去横店的票。”   吴敏犹豫了半天,回复:“您是看见热搜了吗老大……”   「陆诚」:嗯。   横店,谢青一上午都觉得剧组的氛围怪怪的,中午吃盒饭时从顾雯那里听说了热搜的事,整个人懵掉。   作为一个网文作者,她上热搜的次数已经很多了,但即便是这样,她也没想到自己能因为八卦绯闻再上一回。   ——这不是娱乐圈明星的专利吗?   再说,她跟颜天羽有什么可值得八的?   按冰袋开个玩笑,搁在二百年前的大清大概算亲密接触。   这可都2019年了。   她内心揶揄不止,除此之外,也稍稍有一点慌。   作为一个作者,她是真不知道怎么应付这种“爆料”,想都没有想过。   更重要的是,她不知道陆诚看见没有。   如果看见了,他会怎么想?   如果只看照片,好像是很亲密。   而且她笑着,笑得很自然。   她自己知道那是恶作剧时的笑,是年长者对年幼者的笑,可他不知道。   一股陌生又熟悉的不安涌上心头,她品了很久,才想起这是她小时候常有的感觉。   那时候她还在跟父母一起住,父母的脾气都不好。每每犯了错,哪怕只是无心的失误,她都至少会遭受一顿劈头盖脸的数落。   次数多了之后,她就对这种事有了条件反射的恐惧。   再出错误,她便会在见到父母之前就一遍遍地想象结果,想象他们眼中的那种厌恶,然后在心情低落中一再感慨,自己果真一无是处。   如果不是你一无是处,怎么会连爸爸妈妈都不喜欢你呢?   小孩子在课堂上都会被灌输关于父爱母爱的概念,所以在不被父母喜欢的时候,就很容易产生这样的逻辑。   这才是她一切自卑最初的由来。   如果后来没有搬去和爷爷奶奶一起住,她都不敢想象现在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子。   但即便挣脱了那个环境,她也清楚,这层阴影从来没有真正散去。甚至就连后来遭受校园带来的新的阴影,也与此有关。   ——如果她的童年不是这样,在进入初中后,她大概会自信一点、合群一点、讨人喜欢一点,也就未必会被欺负得那么惨了。   说来无奈,可悲剧常常就是这样一环扣一环的。   一环一环地往人身上加码,加得越多,越难以走出来。   顾雯看着她的神情,悲悯地把饭盒里的蛋饺分了她一个:“这帮狗仔就是可烦人了,姐你别生气,先联系一下姐夫?”   谢青如梦初醒,马上给陆诚拨电话。   “喂?”陆诚一秒接通,谢青惶恐不安,不知道怎么跟他说这个事。   “陆诚……”她的声音发虚,“那个……我……”   陆诚在电话那头,轻轻地咳嗽了一下:   “热搜我看见了。”   谢青陷入沉默。   陆诚猜她现在心情也很差,便也沉默下来,想等她缓一缓。   可她再开口,他听到她的声音在打颤:“……你生气吗?”   很轻,但颤得很明显。   第53章   陆诚微滞。   他原本没把这件事当一回事, 因为谢青肯定不是会劈腿出轨的人。   但她这样小心翼翼的语气,把他的这份底气击得有点虚了。   他一下子没说出话,短暂的沉默后, 听到谢青又说:“等我回北京再说吧。”   说完,她就挂断了。   他的一句“我已经在路上了”, 被噎在喉咙里。   放下手机,谢青感到浑身无力。   仔细想想,他们其实什么都没有聊, 在他开口说看到热搜了的瞬间, 她就彻底慌了。   静静坐了半晌,谢青找到导演:“何导,我今天不太舒服,想先回去休息一下。”   这部剧没用什么大牌的演员,除却导演本人,谢青就算全场名气最大的一个。   导演赶紧答应:“行行行, 没事,今天的本子挺顺,你好好休息。”   说完招呼助理给谢青安排车, 送谢青回酒店。   回到房间,谢青木讷地坐到床边。   她本来想睡一觉, 但真进了屋, 脑子不知怎的就更空了。   逼着自己去想热搜上的事, 她觉得自己说等回北京再说是对的——虽然说这话时只是在逃避话题, 但隔上几天, 两个人都冷静一下,也好。   僵坐片刻,谢青起来拉上了窗帘。   酒店的窗帘很厚,拉上之后遮天蔽日,整个屋子都黑下来。   她躺到床上,在黑暗中大睁着眼睛怔神,一怔就是一下午。   直至门铃按响,谢青吁一口气,撑起身,去开门。   房门打开,楼道里暖黄的光线投出一道斜影;再打开一些,她看清外面是谁。   潜意识里的恐惧令她惊退半步,门上的安全锁链“咔啦”抻直。   “……青青?”陆诚看看她。   她张着口,哑了哑才发出声:“你怎么来了?”   陆诚皱起眉。   她的情绪很奇怪,而且,她竟然没有立刻给他把安全锁打开。   陆诚伸手推住门:“让我进去再说?”   谢青微滞,默不作声地去摘安全锁。   她连手都在颤。   她其实完全不必这么紧张,纵使潜意识作祟,她也清醒的知道陆诚不可能跟她动手,也不可能歇斯底里地骂她。   但她就是克制不住。   隔着这道门,她看到的是他,脑海中浮现的是已印象模糊的父母。   陆诚的目光落在轻颤的手腕上,等锁打开,他一把推开门,将她的手捉住。   她下意识地轻挣,仓惶抬头,他神情严肃地……低头在她额上亲了一下。   而后打量着她问:“怎么了?除了热搜还出了别的事么?”   “……没有。”她摇头。   “那你情绪这么差?”他边说边打开灯,屋里明亮起来,显得她的脸色更加惨白。   她抬抬眼帘:“你不生气?”   “生气啊,我才几天不在你就出绯闻?”陆诚笑一声,“快哄哄我,不然闹了。”   还没说完,她的脸撞在他的胸口。他的腰也被紧紧环住,听到一声轻轻的呜咽。   ——这个事儿……有这么大吗?   深知她经历过很多大风大浪的陆诚实在不明白她的情绪波动怎么会这么激烈,僵了僵,也把她抱住。   他的手在她后背轻抚,声音温柔:“没事啊,没事。就是狗仔无聊,你别理他们。”   好半天,她还是没松手。   他的手也在她背后紧紧环着:“青青啊。”   她嗯了一声。   他说:“我饿了。”   扑哧一声,谢青破涕为笑,松开他抹抹眼泪:“那我们去吃饭,我请。”   陆诚:“哎怎么还客气上了?”   “哄你啊。”她神情诚恳。   说完去洗脸,又换了身衣服,两个人一道出门找馆子。   陆诚一路赶过来,午饭没吃,晚饭也没吃,是真的饿了。   点了几个炒菜,他就着米饭吃得专注认真。   谢青不饿,坐在对面一边给他夹菜,一边细致吐槽整个事情的经过。   “我就拿冰袋往他脸上拍了一下,真的。”她说着烦躁叹气,“竟然就被拍到了。”   陆诚咬了口糖醋小排, 轻笑:“这些狗仔真有本事。”   “而且我和颜天羽总共就那一天独处了一小会儿,从酒店走去餐厅。”她又道。   陆诚无奈摇头。   谢青叹息:“看来以后是连走路都要小心一点了。”   “不用。”他一哂,“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你就是想么小心也做不到,总不可能恋爱了就完全不接触其他异性。”   如果她真的那样了,那他可能是个控制欲旺盛的变态。   吃完这块排骨,他续道:“这种事好解决,你不用这么紧张。”   谢青:“怎么解决?”   他风轻云淡地笑,气定神闲地喝汤,就是不告诉她。   但第二天早上,她就知道了。   她又一次上了热搜,依旧配了九图。九图中有她和他吃饭的照片、一起走路的照片、一起进酒店的照片。   文字描述是“玉篱男友现身横店,绯闻不攻自破”。   谢青一看就知道这热搜肯定是他买的。   他买的这拨营销号比出来爆料的那个团队名气大得多,热搜传得也更广。   但她的关注点在于:“‘玉篱男友’?”念着这四个字咂一咂嘴,“你就写‘玉篱陆诚’不好吗?”   陆诚当时正懒洋洋地躺在床上,用iad看文件,听到她的话,回说:“不好。”   “我一个经纪人,做幕后的。台面上的光鲜篱大你还是自己享受吧。”   谢青嘻地笑一声,趴到他旁边:“你听过琼瑶的梗吗?”   陆诚茫然:“什么梗?”   “据说琼瑶当年成婚之后,因为名气比丈夫大太多,大家都管她丈夫叫‘琼瑶先生’。”   而按照常规的思路,通常是给女方冠以丈夫的姓氏,称“某太太”,尤其是那个年代。   陆诚听出了她的戏谑,视线挪到她面上,眯眼看了她好几秒。   然后,他给了她一句很霸总的台词:“女人,你这种挑衅很危险。”   当天晚上,他就给她上演了一下什么叫“很危险”。   他赖在她屋里不走了。   她虽然已经搬去了他家,但一直是一人一个房间,最多午觉躺在一起睡一会儿。   现在他一副“今晚我就要睡在这里”的样子,谢青觉得,绝对不行!   很怕他“擦枪走火”……   虽然恋爱已经谈了这么久,客观来说,发生一点“我国小说里绝对不让写你敢写就让你进局子”的剧情也不是不行,但她还没有准备好。   她就在床边拽他:“你赶紧回去睡觉!!!”   陆诚长手长腿,好大一只,摊平趴在她床上:“我不,你把我扔出去啊!”   原本以霸总作为开端的剧情,就这样变成了臭不要脸的耍赖。   最后,谢青屈服了。   主要是实在拖不动他。   他抱住她睡,抱得她前半夜都胆战心惊。   后半夜,她慢慢踏实下来。   他确实克制得很好。除却小说里绝对不让写的敏感部位有一些生理反应让她有些窘迫地感觉到了以外,没有任何过分举动。   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呢?   她在黑暗中看着他熟睡的脸,一遍遍地这样想。   在她孤立无援的时候,是他陪了她一路。   在她以为他会对她生气的时候,他带来的也还是温柔。   她情不自禁地向他怀里靠去,想离他更近一点儿。   陆诚睡熟了,感觉到她往怀里钻也没醒,迷迷糊糊地亲她一下。   之后陆诚就留在了横店,打算等谢青忙完再一起回去。   两个人一起进出片场,在谢青和编剧们一起焦头烂额聊剧情写飞页的时候,帮不上忙的陆诚通常会拆一支冰棒在旁边吃,不时递过来让她也吃一口。   偶然被颜天羽看到,这死孩子夸张地咧嘴吸凉气:“真酸……哎我的牙!”   陆诚冷脸,把冰棒的包装袋团成一团砸过去,颜天羽一溜烟跑了。   后来,颜天羽在接受媒体采访时都说:“觉得我跟篱大有什么的那肯定是生活太无聊。无聊的话可以来我们剧组看看,她和她男朋友——哎呦我去,可过分了,每天到剧组就秀恩爱,看得我都想恋爱了。”   采访被放到网上,底下一片妈妈粉和姐姐粉咆哮:“不行!我不同意!你给我好好读书!明年高考了!”   颜天羽在评论里抬杠:“那传我和篱大绯闻的时候 你们怎么不这么说啊!”   粉丝回复:“她可以辅导你语文。”   颜天羽:“……”   回到北京,谢青和陆诚的生活回归正轨。在《诉风月》杀青前夕,《触摸星辰》和《问鼎宫阙》先后完结,前者因为是星际题材,只能在出版方面小火上一把,后者不出意外地签了个影视。   这回,谢青真的看房去了。打算趁新文还没开,把买房合同定下来。   北京市内几大热门地段她都去看了看,也专程了解了一下学区房和靠近国际学校的别墅区。   每次她提到学校,陆诚都绷不住笑。   她就会变得很凶:“笑什么笑!买房这么大的事,肯定要一步到位嘛!”   这句话的意思是,她才没真的考虑到那么远。   陆诚每次都附和:“对对对,你说得都对。”   但她确实在按捺不住地想象婚礼、想象更多的事情了。   而且她觉得她的这种争辩,他根本就没信。   《诉风月》杀青时,二人又回到横店,参加杀青仪式。   这天来了很多媒体,谢青作为原著作者得到了很多关注,一度被媒体包围。   习惯于待在幕后的陆诚抱臂站在一边看着她,看她在镜头前谈笑自如,他很有成就感。   杀青在网上获得的评论很正面,无论是媒体自己发出的稿子还是他们给出的通稿,得到的反响都很不错。   但在这之后,又出现了一点儿奇怪的话题。   ——微博上突然开始八卦作家经纪人和代理平台的收入有多高的问题。   这很奇怪。   虽然这些年网文行业的发展如火如荼,但每每聊到收入,大家所瞩目的都是作家们的收入。平台和经纪人都属于幕后工作的角色,不与大众直接接触,通常也引不起关注。   但这回,这场讨论竟十分热烈。   话题的起点是始初中文网和近年来以影视签约能力叱咤江湖的玉江文学城,一步步聊下去,波及到各个平台的情况。   很多抽成太狠的平台因此引起口诛笔伐,尤其是一纸合约把作品全版权买断到作者死后五十年的几个网站,纷纷陷入公关危机。   然后再进一步,陆诚这样并不开设网站的公司,也终于进入了网友视野。   不知道是什么人在兴风作浪,爆料说单是谢青的版权,陆诚都有几百万的抽成可以拿。   如果不看签约总额有多高,单看这个数字,这个数额确实非常巨大,让他一度被贴上了“无良奸商”的标签。又因为两个人早已公开的关系,许多阴谋论随之掀起,认为是他给谢青洗了脑,而谢青辛辛苦苦写文却为他人作嫁衣,被坑得很惨还帮别人数钱。   就连谢青都觉得,这个走向太奇怪了。   而对陆诚来言,这种事倒有迹可循。   圈内各平台互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把友商掐成黑作坊很容易引起众怒,每年都能发生好几回。   网友和读者义愤填膺,为了维护自己喜欢的作者,自然会跟着骂。但其实,每次事件里,总有那么几个声音很大的博主看似正义,其实自己也在开网站,大多还比正在挨掐的更黑。   网友和读者不会去深扒,也就永远不会知道自己骂得到底对不对。   但业内相关从业者和历事足够多的老作者,对此门儿清。   所以这种事,他见惯不怪。   只是,这回突然跳出来掐他的是谁呢?   他想了一圈,不仅想过绮文这种大仇家,还连陶然这种有私仇的“个人”都想到了,但哪个都做不到完全说得通。   以往的先例已足够证明,这种舆论对于平台来说,总是能渡过去的。   作者总还要依附平台才能活。   连真正恶劣的平台都没受什么影响,他不需要太担心。   ——绮文应该也清楚这一点。   绮文出版在接连败诉和违约后,已经面临解散。仅剩的钱,是个人都会花在刀刃上。   至于上面的绮文传媒,其实没什么立场为了一个已经没救的子公司和他这样较劲。   绮文传媒的总裁他也见过,说不上是好是坏,但至少是个清醒的人。   而陶然,面临十年的雪藏。   这十年里她可以赚到应有的保底稿费,但除非他点头,否则不会有什么资源大力推她,影视之类的项目也和她无缘。   她先前赚到的钱也有限,不会这样不管不顾地砸钱跟他叫板。   所以,会是谁呢?   第54章   网上掐得轰轰烈烈, 但想不到是谁也没什么办法。   陆诚只能跟先前挨掐的大多数公司一样, 选择沉默以对。   谢青想用个人账号去微博上解释一下, 也被他拦住了, 他觉得这个时候她出面说话会起反效果。   谢青只安心想新文, 列了个大纲, 拿去跟陆诚讨论:“我想写个现实题材。”   陆诚伸手接过:“《那年春光下》那种?”   她摇摇头:“更现实一点。”   她现在名气很大了, 钱也赚得不少,想为家乡做一些事情。   她的家在湖南永州。小时候, 永州的经济情况真的很糟糕。省里每每颁布新的扶贫政策,永州都是重点扶贫对象。   其实直到现在, 这个不大的城市里都还有九百多个贫困村被列在国家名单上,但比起当年, 真的好多了。   作为土生土长的永州人, 谢青是看着这些变化长大的。   很小的时候, 她看到土路慢慢变成柏油路,路边又慢慢有了路灯。   到了十几岁, 看到市里开了第一家国际连锁快餐——她永远都会记得那家肯德基。   在谢青看来, 这些都应该被记录下来。   人类文化之所以辉煌灿烂,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那些文字记录。不论是翔实可靠的史料记载,还是经过艺术加工的文学作品,都不可或缺。   因为那些文字, 今人才得以更好地了解古罗马战士的骄傲、古希腊众神的厮杀, 还有美索不达米亚平原曾经盛极一时的古巴比伦。   但永州和它们比起来, 实在太小了。   小到很多国人对它的印象,都只有柳宗元的那句“永州之野产异蛇”。   小到谢青休学那时没日没夜地读书,都没读到过几页关于它的故事。   谢青在那会儿就有一点点不服,暗搓搓地想,如果有一天她也能写小说,一定要写写家乡的事情。   她还为此查过一阵子的资料,什么扶贫政策,什么长江经济带,认认真真地了解过好多。   可真等到自己当了作家,她又一时没顾上。   一是因为脑洞太多,《青珠录》那样的故事背景宏大又刺激,她作为作者也觉得更痛快;   二是,这种发生在小城的现实向故事,真的冷,比星际都冷。   要写这种冷题材,就要做好很长时间都没收入的心理准备,要为下一顿饭发愁的时候真没底气写。   可是现在,她不是不缺钱了么?   要不是看房看到一半才意识到自己还没达到限购政策下的买房标准,她连北京的房都全款买了。   谢青便想,该好好把这篇文写掉了。   大纲交给陆诚,她坐到一边,等他提建议。   办公桌前,陆诚看大纲看得心情很复杂。   即便有《那年春光下》做铺垫,他也没想到谢青还有写这种文的打算。   虽然现在越来越多的人在说“网络只是一个载体,不该刻意区分网文和传统文学”,但这篇文,也还是太不网文了。   所以站在客观角度,这篇文真的不写最好。   《那年春光下》再怎么现实灰暗,也还是网文化的东西,让他推奖给资源,他都可以。   可这篇,他连放哪儿连载合适一时都想不到。   清清嗓子,陆诚委婉询问:“你怎么想起写这种题材了……”   “一直想写。”谢青笑了下,“我觉得描绘家乡的成长过程,很浪漫。”   “……”他发觉自己有的时候也还是不了解作家的脑回路的。   她又说:“你知道我的笔名是怎么来的 吗?”   陆诚:“什么?”   “玉是琼楼玉宇的玉,篱是篱落疏疏的篱。”她一字一顿道,“琼楼玉宇是天马行空的想象,篱落疏疏是脚踏实地的现实。”   年少轻狂时最爱畅想未来。   那时她想,早晚有一天,她要变成一个既受欢迎又有深度的作家。   想有深度,就不能只有天马行空。   陆诚把先前打好腹稿的话都咽了回去。   如果她是心血来潮突然想高深一把,他可以尝试劝她;但既然这是她一直以来的追求,他就不能干预。   写就写吧,反正大事都已经解决了。   充其量就是作品不会太成功。   有几个作家能保证自己的作品部部成功?写出惊世巨著的《魔戒》的托尔金,名下也有几部作品鲜为人知。   他把大纲交回她手里:“写吧……我努力给你推一下奖。”   “没关系。”谢青笑笑,“我知道这个冷,就是因为执念写一下,成绩好不好我不在乎的。”   这天之后,谢青就进入了新一轮的埋头写作。   现实向作品她有些手生,但好在背景是她切实经历过的背景,写起来也还算顺利。   网上的掐架在几度发酵之后,热度终于开始走低。   娱乐圈正好又出了明星出轨的八卦,关注度一下被分流不少。   在事情即将被大家淡忘的时候,却又出现了新的转折。   某卫视有名的生活类栏目,放出了即将播出的新一期节目的预告。   预告中,这一期节目的采访对象,是几个中年男人。   “我弟弟当时根本不知道她怀孕了,也已经组建了家庭。”   “后来这个孩子生下来,家里一下就不太平了。我弟弟也离了婚,北京的工作也没了。”   “但毕竟是个孩子啊,我们就还是照顾他,大家对他都是很不错的。”   “没想到他长大了,翅膀硬了,就这样。现在他爸在病床上躺着,他人也不来电话也不接。”   “都说他在北京赚了挺多钱的,我们也不想影响他工作。”   “我们是没办法了才向你们节目求助的。”   预告的大部分画面没有对着人,而是在播放声音的过程中切入了一些其他的镜头。   观众们便看到了一些照片,大多是一对父子。父亲长得英俊,儿子也眉清目秀。   这些显然都是比较老的照片了,还在大量使用胶卷的年代拍下的那种。像素有限,颜色也灰蒙蒙。   但除此之外,还有一张高清图。   图上的男人西装革履,旁边的女士一袭风格简约的小礼服。   两个人的脸都被马赛克糊掉了,但依旧能看出,这是一个很讲究的场合。   与几个接受采访的中年男人的画风格格不入。   而在两个人背后,是一张巨大的彩色海报。   海报上的几个古装人物大家最近也算熟悉,底下还有三个大字:《诉风月》。   于是很快有人反应过来:“这是《诉风月》杀青现场的照片吧?”   是的,就是《诉风月》杀青现场的照片。   不仅如此,这张图没有马赛克的高清版本,还被剧组作为杀青新闻的配图发在网上过。   上面的两个人,正是陆诚和谢青。   预告有预谋地被转热,隔日,节目正式播出,一石激起千层浪。   采访截图被成摞地放到网上,一句句都是亲情的呼唤。   在东亚受儒家思想影响几千年的形成的文化氛围里,孝这一字已经能压死很多人了。   何况,即便陆诚的叔伯们并没有多说家里的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根据采访内容,大家也依照逻辑顺藤摸瓜,拼出了一段完整的来龙去脉。   “原来陆诚是小三的孩子啊。”   “也有可能是前女友的孩子?”   “e妈妈当小三不是他的错……但这么不孝就……”   “心疼篱大。”   “啊啊啊啊啊啊求篱大看到这期节目!!!这种男人不能要啊啊啊啊啊!!!”   结合先前刚过去的风波,大家都知道陆诚赚了很多钱,愤怒值窜得很高。   诚书文化的官博一天被艾特了三万次,开骂的,嘲讽的,应有尽有。   谢青是第二天醒来时从流锦那儿听说了这件事,简单地看了一遍截图,想安慰安慰陆诚。   他家的情况,她知道得也不多,但心里大概有数,肯定不是大家所以为的那样。   她因为楚诵的关系,见过陆诚的一位叔叔,那位叔叔这回也出现在了采访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表达委屈。   可上次面对面的接触,让她觉得那位叔叔根本就是个无赖。   而且,即便陆诚和楚诵确实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也不能证明陆诚的妈妈是小三或者前女友。   这兄弟俩的关系实在太好了,如果两位当母亲的之间那么尴尬,他们很难这样。   就算抛开这一切不提,她也依旧相信陆诚。   但他已经先她一步起床离开家了,她把电话拨过去,没有人接。   拨了好多次都没有人接。   发出去的微信同样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隔半小时再拨,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打办公室的电话,吴敏接起来,说陆诚今天没到公司。   还小心翼翼地问她:“您没跟陆总在一起?”   谢青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陆诚不是会随便拿失踪逃避问题的人。   谢青的心情乱了一阵,定住气,又在微信上找沐子楠。   「玉色青青」:子楠,你方便给我一下楚诵的联系方式么?   沐子楠也看到了热搜,一看就知道她大概是为陆诚家里的事要找楚诵,立刻把楚诵的微信和手机号都给了她。   加上楚诵的微信,谢青表明来意,说自己找不到陆诚了,有些担心。   楚诵拨了个视频通话给她。   背对着一扇房门,楚诵用前置镜头给她看:“我哥昨天夜里被我妈叫回来的,我听他们吵了一架,然后他就一直在屋里没出来。”   谢青想想,问他:“你……介意跟我说一下你家的情况吗?”   楚诵略作沉吟:“很复杂,你具体想听什么?”   谢青便直截了当道:“陆诚的妈妈是第三者吗?”   楚诵给出的答案和她的预想如出一辙,斩钉截铁:“不是。”   谢青点点头,又问:“能把你家地址给我么?”   “行,我从微信上发你。”楚诵说着挠挠头,“但我觉得你现在别过来。”   谢青:“为什么?”   “他现在贼丧,巨丧,相当丧。”楚诵啧声,“我今天早上起床看到家里的酒柜空了三分之一。”   “……”谢青皱眉,“让他别喝了。”   楚诵哑音干笑:“我哪儿管得了他啊。”   第55章   楚诵的话, 让谢青一时犹豫要不要直接去找陆诚。   因为在心情不好的问题上,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有的人喜欢跟别人倾诉, 有的人只想自己静静。   保险起见,她打算打个车先去公司,和魏萍吴敏商量一下怎样更合适。   但刚走出楼门, 她就被人拦住。   几个人都是记者的样子, 拿着录音笔,后面还有人扛着摄像机。   谢青扫了眼他们t恤上的logo, 不是正经电视台的记者, 应该是自媒体之类的小编。   几个人追着谢青问:“篱大, 请问陆总家里的事情,您怎么看?”   “篱大,陆总现在在家吗?”   谢青一路避着他们往小区外走, 避不过了, 脚下才停了下:“你们这样采访, 合法么?”   大概是没料到她会开口就说这个, 几人稍微滞了一下。   谢青冷言冷语:“今天这样的接触如果在网上出现半个字,我砸锅卖铁也要告死你们, 不信你们试试看。”   说完,她不等他们反应,大步流星地出了小区。   几个小编在短暂的怔忪后哆嗦了一下。   一个人说“我砸锅卖铁也要告死你们”, 不一定可怕, 但如果她是在账上有几千万的前提下说出的这句话, 就很可怕了。   几位原本算竞争对手的小编突然有了种惺惺相惜的凄惨感, 相互看一眼,默不作声地散了。   小区外,谢青坐上专车,头也不抬地问司机:“我改一下目的地行么?去顺义。”   司机想想:“行,您改吧。”   谢青便去微信里复制了楚诵发过来的别墅区地址,输进叫车软件里。   昨天节目刚上,今天就有人来堵门,最有可能的原因就是陆诚的那几位叔伯知道他的住处,透给了自媒体。   那媒体很有可能也知道了陆诚在顺义的地址。   所以她还是直接过去吧,假如他们找到那边,她至少还能帮陆诚一起应付。   一个小时后,谢青进入小区,找到了陆诚家的院门。   考虑了一下,她先发了条微信,把楚诵叫了出来。   楚诵看见她时有点紧张:“篱、篱大好……”   “……别客气。”谢青笑笑,问,“你哥怎么样?”   楚诵说:“我刚才偷偷拿钥匙拧开门看了一眼,在睡觉。”   谢青又问:“有人来你家找麻烦吗?”   楚诵:“啊?”   “媒体什么的,有没有来堵门的?”   “没有。”他摇摇头,“这小区门禁还挺严的,他们应该进不来。”   陆诚在国贸住的那个小区,门禁也挺严的。   谢青没多说,抿抿唇:“我去看看你哥。”   楚诵忙请她进去,谢青弯腰拎放在脚边的东西,他才注意到她还买了东西来。   这是她在附近的购物中心买的,一套女士护肤品、一盒男士香水,另外还有一个水果礼盒。   陆诚的状况令她焦急,但想到要见到他的家人,她还是相当紧张。   不买点见面礼,她可能会更紧张。   走到别墅门口,楚文婷就透过客厅的落地窗看到了他们,迎出来:“楚诵,这位是……”接着自己认出来,“啊,那个……玉篱是吗?”   “阿姨好。”谢青颔首微笑,正好把礼物送过去,“我真名叫谢青,来看看陆诚,这个是给您和叔叔买的。”   “太客气了。”楚文婷不太好意思,但从笑容 看还是很满意的。   礼物放到屋里,她跟谢青说:“你坐,我去叫陆诚。楚诵,你去沏茶去。”   楚诵在旁边咕哝:“您叫得下来嘛您……”   楚文婷刚一瞪眼,楚诵跟谢青说:“你等等,我去给你拿我哥那屋的钥匙!”说完就敏捷地窜走了。   楚文婷没好拦,一阵眼晕。缓一缓,又跟谢青说:“那个,昨天吧……陆诚心情不太好,喝了不少酒……”   “我知道。”谢青很平静,“楚诵跟我说了。阿姨您别担心,我就是想跟他聊聊,又不跟他打架。”   楚文婷:“……”   这话说的。   你当然不会跟他打架,看你的身板也打不过。   但我怕你们俩分啊。   楚文婷很想说这句话。谢青要是在这时候提分手,陆诚肯定受不了。   可作为长辈,她没法说。   两分钟不到,楚诵就把钥匙拿了过来,塞给谢青,跟谢青说是三楼右边的房间。   谢青跟楚文婷稍作寒暄,便上楼去了。楚文婷微笑着目送她离开,等到看不见了,一巴掌拍在楚诵背上。   “嘶——妈!!!”楚诵揉揉后背,“您打我干嘛!”   “你可真会干事儿你。”   “您别瞎操心!”楚诵啧嘴,“她不会这会儿提分手的,这小姐姐人可好了。”   “咔嗒”,谢青拧开们一推,扑面的酒气令她下意识屏息。   进屋,她将门反手关上,安安静静地驻足张望。   厚厚的窗帘严丝合缝地遮着窗户,屋里一点光线都没有,只能大致判断出房间很大。   眼睛过了很久才缓过来,她隐约看到床的轮廓,看到床上乱糟糟的被子。   视线下移,床边的酒瓶进入视线。   谢青轻轻吸气,蹲身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仔细看了眼那些酒瓶。   还好,酒瓶的数量很多,而且看起来都度数不低,但喝完的并不多。   只有五六个完全空掉了。   不用担心他酒精中毒了。   她关掉手电起身,挪向床边。   伸手摸索了一下,她找到他的位置。最先摸到的是身子,顺着方向向床头那边探了一下,她探到他的头发。   摸摸额头,体温正常;   探探鼻息,呼吸也还算平缓。   她稍稍松了口气,应该是没有酒精中毒什么的。   接着就把被子拽开,挤到床上。   黑暗中,陆诚迷迷糊糊:“谁……”   谢青支着额头看他:“还能是谁?”   长久的安寂。   当谢青开始想他是不是又睡过去了的时候,他的声音再度想起来:“你怎么来了?”   声音变得清醒,带着警惕。但同时,他的手已经不由自主地环住了她。   她发觉他有点微微地打颤,伸手也环住他。   “谁让你三更半夜溜走的?”她说,“招呼都不打一个。”   安寂再度弥漫,过了很久,他问她:“你知道了吗?”   “嗯。”谢青点点头。   他又说:“我会处理好的。”   这句话说得很急切。混合饮酒后的沙哑嗓音,氤氲出一层压抑的痛苦。   谢青本来想说“我信你”,但这种痛苦令她声音噎住。   想了一想,她改口说:“处理不好也没关系。”   陆诚环着她的双臂更紧了点,好像怕她下一句话会出现转折,怕她会这么离开,然后江湖不见。   “不会有人一直盯着你家里的事情。”她缓缓道,“网友们情绪浓烈,但忘性也大。最多两个星期,就不会有人再提了。”   她往他怀里靠了靠:“如果你想出面应对,我支持你;你不想,我也支持。不是什么事都一定要处理完美。但现在我最想问的是……”   她抬起头:“你饿不饿?”   “……”陆诚突然被扰乱了心情。依旧低落,但又想笑。   短暂的木然后,她听到他笑出声。   她也笑一声:“我给你叫外卖?”   他低头吻着她:“外卖就把我打发了?”   “那我做饭又没你好吃。”谢青理直气壮。   他又笑一声,想了想:“熬个粥吧,别的也吃不下。”   “也行。”她点点头,“吃完饭,如果你想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我就听着。”   他“嗯”了一声:“我先起来洗澡。”   “好。”谢青先一步爬起床,干脆地离开了他的房间。   她的酒量是真不行,闻了这么一会儿酒味,她就觉得困了。   一楼客厅里,楚文婷和楚诵犹如两尊雕像,坐在客厅遥望楼梯,等着谢青归来。   等到一半,赵明轩带着女儿赵秋雁遛弯回来,听说之后也很紧张,客厅里就成了四尊雕像。   谢青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的时候,四尊雕像又活了,不安地互相交换神色。   问话的重担最终被无声地传给了楚诵,楚诵清清嗓子:“那、那个……嫂子?”   谢青:“嗯?”   楚诵:“怎么样了?”   谢青道:“你哥想喝粥,厨房在哪儿?”   楚文婷站起来就说:“我来我来,你歇着!”又被楚诵和赵明轩七手八脚地按回了沙发上。   楚诵板着脸,压音教育亲妈:“这会儿您瞎客气什么!他俩恋爱呢,有您什么事儿!”   说完热情地跑向谢青:“这边这边,我带你去!”   半个小时后,谢青的小米粥出锅了。   其实她的厨艺也还可以,虽然不像陆诚那样可以中西合璧地弄出一桌子,但普通的家常菜没什么难度。   所以她还做了两个小炒,一个豆角炒肉丝,一个番茄炒鸡蛋。   端上楼,陆诚刚好也洗完了澡。推门出来,深吸气:“好香。”   她看看他,嗯,除了脸色不太好以外,基本恢复成了正常的陆诚。   屋里也已经开窗通风,浓烈的酒味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熏香灯里飘出来的淡泊熏香。   一口气喝掉小半碗小米粥,陆诚胃里舒服了。   谢青把炒菜往他面前推推:“别光喝粥。”   他夹起一口豆角肉丝吃掉,边嚼边沉吟:“青青。”   “嗯?”   “别的一会儿再细说,有件事我想先问问你的看法。”他道。   谢青:“什么事?你说。”   他低着眼帘,又夹了一筷子菜:“那个节目里,好多事都是假的,但我爸现在卧病在床是真的。”   她滞了下:“很严重的病?”   他点点头:“肺的问题。”说着他顿了顿,“如果我不想管他,你能接受吗?”   第56章   谢青略微愣了下, 就点头:“接受。”   于是陆诚也愣了下:“这么简单?”   “你有正当理由。”她边给他夹菜边说。   不是疑问句, 她确信他有正当理由。   “是,我有正当理由。”陆诚苦笑,好似在自言自语, 又吃了两口菜,把碗里剩下的粥喝完了。   两个人一起简单地收拾了会儿屋子, 然后一起躺到床上。   陆诚搂着她,目光望着天花板, 但半天没说出话。   谢青侧首看看,猜他是不知该从何说起,抛砖引玉:“‘小三’的说法是怎么来的?”   陆诚下意识地冷笑,又收住:“他们编的, 我母亲不是。”   顿一顿声,他自然而然地顺着话题说下去:“是我父亲犯了重婚罪。”   陆诚的童年,其实无比正常。   那时候他所知道的, 是父母在工作中相识相爱, 然后和无数普通家庭一样,领证结婚办酒席,再后来就有了他。   这种认知持续了十几年,一直到他上初中。   在那十几年中, 他觉得家庭是完美的。除却父亲因为工作总有很多时间在出差以外,没有任何问题。   事情的转折到底是怎么来的, 他至今都不知道。   总之在初二的时候, 有一阵子母亲叶静也说要出差, 让他住校几天。   母亲回来的那天他也回到家,母亲面色很不好,沉默良久之后,问他:“我如果要和你爸离婚,你想跟谁?”   陆诚脑子里嗡地一下,下意识里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问:“为什么啊?”   “他有外遇了。”   陆诚始终都记得那个下午,在成都市区面积并不算太大的公寓楼里,他的妈妈说完这句话后终于抬头看他。   夕阳从客厅落地窗里照进来,照着她神情紧绷的脸,看起来无比坚定。   “不忠诚的婚姻没有续存的必要。这个婚,我离定了。”   不存在“一日夫妻百日恩”,不存在“只不过都是男人都会犯的错”,更不存在“为了孩子”。   叶静在那一刻强硬得让陆诚震撼。   哑了哑,他便说:“那……我跟您。”   叶静又抬了抬眼皮:“你想好。”   “是他犯了错啊。”陆诚的思路也慢慢清晰过来。   离婚的过程很顺利,父母双方都是体面人,没有争吵也没有什么财产纷争。   陆敬山承认自己是过错方,存款和成都那套房都给了叶静母子,自己净身出户。   生活至此原本就可以正常过了,单亲的孩子本身也不少,陆诚当时又已经十三四岁,这对他来说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但叶静有个意难平的执念。   她知道陆敬山是b大毕业的,从恋爱开始,陆敬山就说要带她去北京,看看故宫颐和园,也看看他母校的湖。   但这么多年了,她都没有真正去过。   或许是想给往事画一个彻底的句号,也或许只是想向自己证明一下独立生活也没问题。   叶静对陆诚说:“现在不需要他陪我去了,我自己去。”   陆诚当时不假思索:“我陪您去。”   他们便在暑假飞到了北京,先去了几个景点,b大的行程安排在最后一天。   事实证明,还好陆诚一起去了。   踏出b大大门的那一刻,叶静在巨大的悲痛之下,心脏病突发。   母亲心脏不好,陆诚一直知道,但这回似乎很严重。如果不是海淀区医院众多,她可能连当天都撑不过去。   为旅游准备的现金很快花完了,叶静随身携带的卡里也没有多准备太多的钱。   医院说要手术,而且可能要两三次,事后可以找单位报销,但要先交押金垫上。   十四岁的陆诚在医院里焦头烂额,他想过给外婆打电话,但外婆七十多了,心脏比母亲更不好。   最后急中生智,他翻起了叶静的手机。   父母离婚后,他就没再跟陆敬山联系过。放假时新换了手机,连他的手机号都没有再存。   在那个微信和智能机都还没流行的时代,没有手机号就很容易造成失联。他想从母亲手里翻到父亲的手机号,然而母亲断舍离得也很彻底。   但在他快要崩溃的时候,天意让他在发件箱里翻到了一个地址,一个母亲保存下来的地址。   是北京顺义某别墅区的地址。   直觉告诉他,这个地址应该跟父亲有关系。   对当时的他而言,就算没关系也得去试试。哪怕住在里面的不是陆敬山,是母亲的什么亲戚朋友也行。   能借钱就行。   陆诚打车赶去,找到地址上的地方,抬手就砸门。   大铁门被他砸得咣咣作响,很快,门在一串“来了来了来了”声中被一把打开。   门内,是一个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大的女孩子,皱着眉看他:“什么事?”   ——如果陆诚知道这个女孩子是他同父异母的姐姐的话,他可能会客气一点。但当时他不知道,又着急,抬腿就往院子里挤:“陆敬山在这儿吗?”   “哎你……”陆诗拉他,“你找我爸什么事儿?”   陆诚猛地停脚,扭脸看她:“你叫他什么?”   “……那是我爸啊。”陆诗看怪物一样看他,“你要找的人,是我爸。”   也就是这几句话的工夫,楚文婷和楚文婷的父母也赶到了院子里。   当时陆诚以为,楚文婷就是母亲口中的“父亲的外遇”。   所以虽然面对这么多远比他大的成年人他很慌,但愤怒还是占了上风:“陆敬山是我爸!我妈现在病了,在医院里,让他拿钱给我!”   这句话犹如一道炸雷劈在院子里,把楚家的每个人都劈懵了。   陆诚看他们没反应,提步就要往屋里走:“陆敬山你出来!”   在他和楚文婷的父亲擦肩而过的瞬间,楚老爷子条件反射地拦住他,一巴掌就抽了过去。   “小兔崽子你再说一遍?!”当时楚老爷子还年轻,有那种北京爷们儿特有的中气十足感。   现在看来,这一系列举动都更像是应激反应,但在当时,这些应激反应有效地撞醒了还在发懵的其他家庭成员。   ——楚文婷下意识地去拦父亲:“爸!”   同时,也令陆诚更加恼火。   ——陆诚指着他骂:“你凭什么打我!我们好好的家都让你们毁了!”   楚老爷子气得要继续打他,被妻女一起拦住,强拉回屋里。   楚文婷从屋里再度折回来后,脸色惨白得一如那个特殊的下午的叶静。   但面对这个疑似是丈夫私生子的男孩子,她还是表现出了足够的冷静:“你说清楚,你和你妈怎么回事?”   陆诚的半边脸都被楚老爷子抽得有点肿,活动着缓了一下,才冷声道:“我爸妈离婚了,就因为你!”   “离婚?”楚文婷锁起眉头。   陆诚质问她:“我妈说我爸有外遇,是不是你!”说完又想到自己的来意,忍住火气,继续道,“陆敬山呢?让他出来!”   “他没在家。”楚文婷冷静的声音出现了颤抖。   顿了一顿,她问:“你确定陆 敬山和你妈妈结过婚?”   这个明显带有冒犯的问题令陆诚怒火中烧:“你这话什么意思?!”   楚文婷说得更明白了一点:“结婚证,你见过吗?”   陆诚气笑:“我他妈连离婚证都见过,我陪他们一块儿去办的——怎么你个小三还要查证啊?关你屁事!”   说完,他又要往屋里冲。   他不信楚文婷说的陆敬山没在家,他就是要去找人。   但这回,楚文婷拉住了他的胳膊:“你跟我来。”说完,拽着他就往里走。   陆诚当时个子已经不矮了,力气也不小,但十三四岁的男孩面对成年人,还是有种下意识服从权威般的感觉。   他就被楚文婷拉着上了楼,进了楚文婷的卧室。   楚文婷唇色发白,紧紧抿着,在屋子里翻箱倒柜。   而陆诚,注意到了放在窗台上的照片。   是结婚照,他父亲和楚文婷的结婚照。   他怔怔地看着,直到楚文婷把两个红本翻出来,打开,举到他面前:“你父母……什么时候结的婚?”   陆诚被那张结婚照刺激,过了很久,视线才慢慢聚焦。   然后,他看清了眼前结婚证上的发证日期。   1989年2月14日。   他一下子懵了,向后退了半步。   他不清楚自己的父母具体的结婚日期,但他确信,是在1990年。   因为他听不止一个长辈说过,父母是在结婚一年后就有了他,那就只能是1990年。   他脑子里空了:这……这什么情况?   眼前的女人不是小三,他妈妈才是?   他不敢信。   而楚文婷作为一个成年人,此时此刻比他想得要全面的多。   她问陆诚:“你需要多少钱?”   陆诚木然:“不知道,可能……可能几万吧。”   她点点头:“跟我去银行,我打给你。”说完,她又写了个手机号给他,“这是我的电话,有任何事情,你联系我。”   陆诚无知无觉地把纸条接到手里,然后迟钝地意识到,楚文婷好像突然变得很友好。   她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什么都别跟你妈说,先让她把病治了。”   他点了点头。   “在哪个医院,方便告诉我吗?”楚文婷问。   不知道是出于信任还是没反应过来,陆诚告诉了她:“海淀医院。”   之后的一个多星期,两个人没有任何联系。   叶静的手术很顺利,很快从icu转到了普通病房。但没有陪床经验的陆诚还是每天都过得很紧张,死亡的恐惧反让他不停设想死亡,设想一旦母亲不在了他该怎么办。   某个早上,楚文婷突然出现在房门口。   叶静当时刚吃过早餐,楚文婷跟陆诚说想独自跟她谈谈,陆诚很紧张:“她心脏不好……”   “我知道。”楚文婷点点头,“我有数。”   陆诚便避了出去,但一刻都不敢放松地扒在门缝边听。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很小,他什么也没听清。可过了半个多小时,他清楚地听到了哭声。   他赶紧推门进去,却发现在哭的是楚文婷。   叶静反倒显得很冷静,大概是因为反正已经离了婚吧,楚文婷带来的消息虽然让她震惊,但也不再值得她多难过一次。   真实的情况,终于摆到了陆诚面前。   楚文婷和叶静,谁也不是第三者。而是他的父亲陆敬山,重婚。   b r   漫说是那个时候,其实就是现在,大多数地方的民政系统也是没有联网的。   陆敬山利用这个漏洞,在北京和成都各领了一次证,同时拥有、也同时欺骗两个家庭。   而且相比起来,他对楚文婷做得更无耻一些。   他是考上b大的寒门贵子,但后来的优越工作并不仅仅因为他足够优秀,工作基本都是楚家帮他安排的,但他背叛了这一切。   两个女人在这件事上如出一辙的刚硬。   和叶静一样,楚文婷也二话不说就和陆敬山离了婚——在到医院的时候,她已经离完了。   不仅如此,她还报警告了陆敬山重婚。   两位母亲闲话家常般聊着,楚文婷说在给孩子们改名,陆诗陆诵改叫楚诗楚诵。   叶静点头说好听,却不打算给陆诚改。   她的观点和楚文婷不太一样,楚文婷觉得抹去一切印记是断舍离,而她觉得,毫不在意地接受那些印记,才叫断舍离。   之后的两年,两家人过得都很平静。   陆敬山因为重婚罪坐了牢,楚文婷和叶静各过各的,偶尔也会聚一下,让孩子们见一见面,毕竟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   后来,叶静的母亲去世,叶静悲痛难抑,料理后事又使她过度劳累。在陆诚高一的时候,叶静撒手人寰。   去世之前,她把陆诚托付给楚文婷。   陆诚就是这样到的楚家。那时候他已经十六岁了,对十六岁的孩子来说,开口管另一个女人叫妈本身已经很难,何况楚文婷这个“后妈”的存在还比普通重组家庭的后妈更复杂一点儿,所以陆诚始终没有改口。   这或多或少造成了一些心理上的疏远,再加上楚老爷子的敌意,陆诚对这个家说不清是什么感情。   但他不得不承认,楚文婷一直对她很好。包括楚诗楚诵、包括楚文婷再婚的丈夫赵明轩,以及楚文婷和赵文轩生下的小女儿,都对他很好。   谢青听他这个家庭情况听得目瞪口呆。   她曾经在新闻上看到过一个男人分别跟三个女人领证结婚最后被三人扔进监狱的社会新闻,没想到自己也能见到这样一个……   是以在陆诚等她的反应的时候,她半晌没能给出反应。   陆诚因为她的安静而心慌,抓过她的手,低着眼皮摆弄:“我跟我父亲不一样,你相信我。”   他一直没跟她说过这些,因为他太害怕她会觉得他和陆敬山一样。   遗传和原生家庭都是那么奇特的东西。很多时候,哪怕孩子对父母深恶痛绝,也最终会变成翻版的他们。   谢青明白他这种焦虑。   “我知道。”她笑了笑,“我也和我父母不一样。”   陆诚:“?”   她耸了下肩,抬头看他,笑眼看上去亮晶晶的:“现在说像在比惨,以后再说吧。”   她充满各种冷热暴力的童年,比他也没强到哪里去。   但重要的是,她走出来了。   爷爷奶奶姑姑姑父在帮她,他也在帮她。   现在该她帮他了。   谢青啧啧嘴:“你想不想出去走走,顺便屠个龙啥的?”   谢青再度下楼,楼下的四尊雕像顿时又把脖子抻长了。   紧接着看到陆诚,四尊长颈雕像又同时吸着凉气向后梗了下。   开口的重担又被无声地传递给楚诵,楚诵硬着头皮开口:“哥……”吞了口口水,“你……你好吧。”   陆诚颔了颔首,然后,在谢青的目光“胁迫”下,局促地理了理衬衫,走向楚文婷:“楚阿姨……”   第57章   楚文婷:“怎么了?”   “咳……”陆诚不太自在, 静了一会儿,“我们商量商量该怎么办?”   旁边, 谢青满意地无声吁气。   她跟陆诚提到屠龙之后, 便聊了很久当下的家庭关系的问题。其实就连陆诚自己心里都知道,他早已不该管楚文婷叫阿姨, 楚文婷一直在等着他改口。   但是他叫不出来, 谢青也很理解。   可后来聊起昨夜的争吵,谢青就没有那么温和了。   她皱起眉头,直言不讳:“这就是你不对了。”   昨夜的争吵,是因为楚文婷知道了网上的事情, 想寻求解决办法。   她来找陆诚商量,但陆诚只说:“你们别担心, 我会处理好的。”   这么多年,他都是这样。   但大概是这件事情闹得大, 也可能是多年下来, 楚文婷被他气到了临界点上,几句话后, 楚文婷爆了。   楚文婷说:“出什么事你都说要自己处理, 你就是不把这儿当个家!”   这不是个适合自己人起内讧的时间点, 但楚文婷的不满, 谢青觉得没有问题。   “这种事情,确实应该跟家里商量着来。”她说, “所有事情的开端, 都是因为你爸当年重婚啊。那时候还没有你呢, 你为什么要大包大揽?”   陆诚沉默良久,告诉她:“他是我爸。”   谢青一下子懂了。   这么多年,虽然陆诚也恨陆敬山,但同时,他不知不觉把自己放到了一个“身负原罪”的位置上。   他是陆敬山的儿子,所以那个人给这个家庭带来的不快,与他有关;   或者,他是陆敬山的儿子,他又跑来撞破了这一切,所以后来的一切烦扰,都与他有关。   所以,他自认为要以一己之力解决所有的问题,所以他融入不了这个家。   谢青忽而发觉,这个一直在拯救她的人,心底深处的执念比她更糟糕。   她只是很难走出从前的阴霾,但她始终清楚,当年的事情她是没有错的。   被父母家暴,她没有错;被校园霸凌,她没有错;被老师歧视,她也没有错。   但他,潜意识里一直觉得自己有罪。   哪怕她跟他说“这不关你的事”的时候,他说他知道。   于是她盘腿坐在他面前,认认真真地告诉他:“你得真的让自己相信这不关你的事。”   “你和你母亲,还有楚阿姨,都是受害者,你们是一样的。有人欠你们的,但你们互不亏欠。”   “你有一个混蛋父亲和两个优雅睿智的母亲——为什么出了事,你要选择站在你父亲那边?”   陆诚锁眉:“我怎么会站在他那一边?”   谢青:“如果没有,你又为什么要把自己孤立起来呢?”   陆诚愣住。   “你的立场不要这么拧巴,好吗?你不能一边清楚自己也是受害者,一边又觉得自己应该被连坐——讲道理,都9102年了,哪来的连坐?”   最后一句话有效地逗笑了他,他靠向床头,怔怔地想了一会儿。   然后她听到他说:“有道理。”   谢青心里有点自豪。   他开始尝试着想通,就可以去屠龙了。   这条龙不是外面的舆论,不是他那些不道德的叔伯,是他心里一直不肯放过自己的负罪感。   是以现在,陆诚坐到了一楼的客厅里,多年来第一次尝试和家人商量如何解决问题。   谢青不确定自己在这里听这种家庭话题合不合适,提出要去外面找个咖啡厅写稿,被陆诚拉回身边。   “写稿不着急。”他说。   她在旁边,他更有底气。   讨论的过程轻松顺利。谢青觉得,大概比陆诚预想得更轻松顺利一些。   因为他刚开始还显得很紧张,交叉在一起的双手不时摩挲,到结束时一家人已经有说有笑了。   事情安排好,他们就一起出了门。道别时,楚文婷显得尤其高兴,一再跟谢青说:“有空常来玩啊。”   这种话说一遍两遍是客套,三遍五遍则显得真诚。   谢青应道:“好,以后有的是机会呢。”   陆诚回家是开车来的,但现在喝了酒,不能再开车回去。   谢青便叫了车,两个人一起到小区门外的路边等,她等车时一直盯着陆诚看,陆诚回看过去:“怎么?”   “你真打算到网上说真相去?”她问。   刚才一家人商量出来的办法,是让陆诚直接在网上把先前的过往说个明白。   他耸了下肩:“简单有效。”   谢青点点头:“对,但就是太简单了。”   他依旧看着她,目光变得意味深长。   她又说:“这是你早就能想到的办法,不是吗?”   要用这个办法,他从一开始就能用了,何必借酒消愁。   所以他自动理解为:“我以为你不想把这些事公诸于众。”   就像她,也不想把内心深处的黑暗记忆公诸于众。不是觉得丢人,不是怕人耻笑,就是迈不出那一步。   他的叔伯们大概也是清楚这一点,所以才这样嚣张。   “没错,我不想把这些事公诸于众。”陆诚说着注意到停在几米外的专车,碰了下她的胳膊,向那边走去。   “但就像你说的,我为什么要站在我父亲那边?”他为她拉开车门,“他不值得我伤害现在的家庭。”   谢青坐进车里,抬眸看着他。车门很快关上,他坐进了副驾。   之后的一路,他都很沉默。她从后视镜里看过几次,他始终低着眼帘私在沉思,薄唇紧紧抿着。   她没有打扰他。   做这样的决定,对他来说很难。   不把伤口露给外人看,像是一种潜意识里的自我保护。他现在设想要去网上把这些秘密说出来,都觉得可怕极了。   但不管怎么样,他要迈这一步。   他其实对于出钱给父亲治病并没有那么大的抵触,毕竟在十四岁前,父亲给他的印象都还可以。   之所以不愿意,是因为他知道那是一个无底洞。只要他退一步,叔伯们就会进一步又一步。   他们会毁了他平静的生活,也毁了家里平静的生活。   他必须迈这一步。   一个小时后,车停在了诚书文化楼下。   两个人的心情都已很平静,但拉开门看到有人举着自拍杆或摄像机围过来的时候,还是烦躁了一下。   陆诚搂住谢青,冷着脸往楼里走,几人穷追不舍:“陆总,网上的问题您不回应一下吗?”   “您为什么不理会您的亲生父亲呢?”   “您的母亲真的是第三者吗?”   这不是先前那几个自媒体的,谢青看了眼摄像机上的logo,还真是个正规的电视台,只不过名气很小。   小电视台也和自媒体不是一个性质,对方有记者证,采访就合法了。他们如果只字不提,对方把这段他们冷漠脸的视频放出去,她也告不赢。   已经想好应对办法的陆诚好似对此并不在乎,搂着她走得足下生风。   但在楼门口,谢青还是停住了脚。   “我充分理解你们电视台现在不好做,想找热点话题吸引收视率。”她看看眼前的女记者,“这样好不好,你们不提这件事,我给你们个独家新闻,这个新闻还会有后续,我可以一直让你们掌握第一手资料。”   记者:“?”   陆诚:“?青青?”   谢青直视着镜头:“我正在筹备一个公益基金项目,这大概是网文圈的第一个公益基金吧,我希望这个圈子越来越好。”   说完,她转身挽住陆诚的胳膊,走进旋转门。   一句话似是而非,半明半暗。   ……最适合引起读者好奇了!   记者和摄影师交流了几句,觉得可以,决定“放过”陆诚。   能让对方主动提供第一手资料的动作,愉快得多,也安全得多。   他们采访的时候很容易挨揍的!   大楼内,陆诚微微低头,摒着笑:“什么时候演技这么好了?”   谢青:“哪有?”   “谎话张口就来。”陆诚嗤笑,“想稳住他们你真得给点‘第一手资料’,打算怎么编,咱俩串个供?”   “串什么供?”谢青眨眨眼,走进电梯,“我没骗她。”   陆诚:“?”   电梯里没有别人,他就一直在追问:“到底什么基金?”   谢青就不说,一出电梯索性小跑着溜了:“先处理你的事!”   “……喂。”陆诚没办法,无奈地啧啧声,理理西服,走向公司大门。   推开大门时,大办公区里有一阵明显的目光交流,接着所有目光又都看向他,有一些是好奇,有一些是怜悯。   陆诚驻足,平心静气地接受了一会儿目光洗礼,才开口:“部门经理,开会。”   “喝咖啡吗?”先一步进了办公室的谢青把包放下又出来,“我去买。”   她觉得陆诚还是有点酒后的迟钝,得喝咖啡提提神。   陆诚点头:“喝。”   十分钟后,大家聚集到了会议室,陆诚也拿到了他的咖啡。   皱着眉头往杯子里看了好几眼,他才勉强喝了一口。   双份量的意式浓缩,不加糖奶,也太过分了。   不过确实提神醒脑。   然后,他用自家的辛酸往事,给各位部门经理也提神醒脑了一下。   大家好像就没开会开得这么精神过,等到陆诚讲完,他们面面相觑。   最终,一切目光投向魏萍,魏萍又看向陆诚,咳嗽:“陆总,这……是真的吗?”   陆诚:“不然呢?”   “我没别的意思。”魏萍神情呆滞,“就是……这个剧情太刺激了,考虑到您有个顶级网文大神当女朋友……”   顶级网文大神·女朋友捧着纸杯喝了口热腾腾的摩卡:“跟我没关系啊,这我可编不出来。”   员工们又面面相觑了一回,然后迟疑着,陆续点头:也对。   这太奇葩了,奇葩到编都很难编!   接着又听谢青说:“但我可以负责撰写这篇公关稿。”   如何渲染情绪、引起读者共情,是作者的职业技能之一。   好作者能自己动情三分,让读者动情七分。   而她,大概可以一脸冷漠地讲完整件事情,让读者痛哭流涕。   至于陆诚的那几位叔伯,不管是亲的还是堂的,她都可以通过这篇稿子,让他们原地炸成一朵烟花。 第58章 晚上, 被谢青投喂了双份意式浓缩的陆诚精神抖擞,盯着天花板愣神到半夜, 想去跑步机上消耗一下精力。 路过她的房间,门缝下透出光线,他发现她也没睡。 “笃笃”, 陆诚敲了两下门。 里面的人扬音:“怎么啦?” 他推开门, 看到她盘腿坐在床上,腿上放着电脑。 “怎么还不睡?”他问。 谢青轻松笑:“再有差不多一两千字,我就把你的稿子写完了。” “……”陆诚有点愧疚,“先睡吧, 没那么着急。” 谢青抻了个懒腰:“一口气写完比较爽!”陆诚:“……” “你别管了。”她边打哈欠边说, “我写完就睡,思路断了怪可惜的。” “……”陆诚只好说声谢谢,帮她关上门。 谢青活动了一下手腕, 继续敲键盘。 她其实不习惯用电脑写稿, 几百万字的小说几乎全部是用手写完成的。这回给陆诚写公关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突然觉得用键盘更有感觉。 大概是敲键盘的噼里啪啦声更能带给她网络掐架的激动? 她写得热血上头,最精彩的打斗戏也没有让她这么爽过。 就算有些段落读起来凄凉悲惨, 她也依旧满脑子斗志。 ——陆诚那些所谓的叔伯长辈们,等着接招吧! 。 陆诚在凌晨时终于睡着了, 睡了两个多小时,又醒过来。 不过还好, 他感觉精神还可以。 又去敲了敲她的房门,没有动静。 他推开一条门缝看了眼, 看到她趴在床上,睡得正香。 他走进去,坐到床边,推一推她:“青青?” “嗯……”谢青皱皱眉,手从被子里抽出来,摸了摸,把电脑推给他。 还在嘴里咕哝说:“写完了……” 陆诚:“……” 他顿时有种自己是周扒皮的错觉。 她吧唧吧唧嘴:“你先去上班吧,我再睡会儿。” “……行。”陆诚抱着她的电脑走出房门。 过了半个小时又折回来扒拉她。 谢青起床气升起,锁着眉死死闭眼:“让我再睡会儿!” “吃完早餐再睡。”陆诚道。 她不想起,使劲往下躺,他眉头轻挑,双手往她身下探去。 谢青:“?” 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打横抱起。 她一声轻叫,紧张地环住他的脖子,睁开眼,不满地声讨:“我没睡够!” 他在她额头上一亲:“先吃饭。” 说罢,他抱着她走进卫生间。 谢青的床气并没有消下去,但又升不起来了,不上不下地悬在那里,她便怨愤地瞪他。 “嘻嘻——”停到洗手池前,陆诚咧嘴笑,笑得她打着哆嗦挪开目光。 他把她放下,让她踩着他的脚背,胳膊架在她腋下,伸手把牙具够过来。 挤好牙膏的牙刷很快被递到她手里。 “我帮你刷?”他诚恳询问。 谢青翻着白眼把牙刷牙杯都拿过来。 她刷着牙,他双手一寸寸往下挪去,直至揽到她腰上。 谢青脑子还没全醒,刷完牙就闷头洗脸,洗完抬起头,才注意到被镜子括出来的暧昧“合影”。 他站在她后面,比她高一截,手环着她的腰,眼底全是笑。 她怔了怔,听到他说:“哎,有点像拍婚纱照的姿势。” 她双颊骤红,抽出擦脸巾匆匆一擦脸,从他面前闪走了:“我要护肤,你先吃吧!” 感觉到她的局促,陆诚没说话,手插着睡衣口袋,靠在墙边等她。 等她拍完脸,他搂着她一起去餐厅。 橙汁、面包、煎肠、荷包蛋,蔬菜沙拉,今天是口味偏清爽的西式早餐。 谢青搭着面包吃了小半个鸡蛋,胃里就舒服起来,神思也更清醒。两个人一起吃早饭的时候总是话不多,但他会及时帮她添一下橙汁什么的。 吃完早餐,她负责把餐具收进洗碗机。陆诚去换衣服,换好打算去跟她说再见的时候,发现她也换好了。 “不睡了?”他看了眼表,刚八点半。 谢青笑笑:“嗯,不睡了。” 困的时候想睡觉,清新过来就觉得还是跟他待在一起开心。 两个人便还是一同去了公司,谢青照旧钻到自己屋里去写稿,陆诚打开她的电脑,看她写的公关文。 这其实不算一篇严格意义上的公关文,只字未提现在网络上的争端,也没有提那档生活节目。 文章的开头,是一句心平气和的问好:大家好,我是诚书文化的ceo,陆诚。 接下来的一行字,也平平淡淡:今天,我想给大家讲一个故事。我一直以为,我绝不会在网上讲这个故事。 然后就叙述起了童年,他跟她提到过的温馨记忆,她基本都写了进去。 幼儿园、小学、初中,安稳平淡,但字里行间,又依稀有忧郁萦绕。 她很会拿捏情绪。明明是平淡的生活叙述,却能让人隐约嗅到转折的味道。 在看文章的时候,这种感觉得到又一时看不到的微妙感最让人期待,连他都好奇了,好奇她要怎样带出这个转折。 这段平淡生活的描述,总共写了七八百字。 如果太短,读者无法投入情绪;太长,胃口吊倒,会被跳过或者关掉。 转折在恰到好处的地方出现: “这样美好的回忆,如果想接着讲,我可以讲三天三夜。” “但我没想到,这一切都是假象。” 发生在他十三四岁时的事情跃然纸上,从母亲突然提出离婚开始,一直写到楚家出现。 里面提起的事情都是真的,但她进行了一些氛围和心境上的虚构,来渲染氛围。 她成功地塑造出了一位优雅又独立的母亲,和一个青春期有点冲动叛逆的孩子。 在与楚文婷对话的部分,她采用了蒙太奇的手法,将楚文婷字字说出的真相与他的回忆和心情穿插,带来清冽的震撼感。 关于两年后母亲离世的段落,陆诚和她聊得不多,所以她摸索着他的心情进行虚构的占比更大了些。 他明明知道哪些是假的,却又硬生生看得眼中发热。 “那时还年轻,阅历尚浅,很容易觉得害怕。” “这种事会让你觉得黑暗没有尽头,拨开一层还有一层。” 接着,进入他到楚家生活的阶段。 行文再度变得轻松起来,细致地写了楚文婷对他的照顾、楚诗楚诵和他的和睦相处,但若论灰色气息,还是比开头那一段更重一些。 因为她给出了一些直截了当的忧郁。 “但我一度走不出阴影。” “潜意识里,我觉得我是有罪的。因为父亲有罪,所以我就是有罪的。” “我一直希望自己能摆平一切事情,直到近两年,我愈发清醒地发现我做不到。” 然后,终于,她对陆敬山进行了一点点口诛笔伐。 她提到楚诵被跟踪、提到二叔死缠烂打要他托关系帮他未曾谋面的堂弟上学。 她也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我无意质疑我国赡养方面的法律定义,只是很疑惑,一个人只要生了个孩子,就真的可以永远在道德上压制这个孩子了吗?” “哪怕他欺骗了很多人、伤害了两个家庭?” “哪怕他在后来的这些年里,对每一个血缘关系上的孩子,都不闻不问?” 她以一种淡泊的口吻,点明了陆敬山未尽抚养义务。 在关于赡养的争端里,围观群众无疑会关注要求赡养的老人以前是否有好好抚养子女。 “这就是我的故事。” 她给这个故事做了收尾。 过于简短,所以看上去无比疲累。 最后,她又说:“其实,我很好奇,我的父亲到底是怎样想的。” “这些年,您与我毫无联系,没有歉意,也没有关心。” “我很想知道,那些不符实际的指责,是您的本意吗?” 这是全文的最后一句话。 是在问陆敬山,也是在给读者思考空间。 如果是,陆敬山就是个本性不改且演技拙劣的骗子。 如果不是,便是那些叔伯们兴风作浪,蓄意吸血。 真是笔如刀。 陆诚脑海里浮现出一幅奇妙的画面。 画面中是江湖厮杀,谢青长剑在手,身形只消闪过对手身边,对方便无知无觉断气,血迹不见分毫。 厉害啊。 陆诚啧啧嘴,以后绝对不能欺负她。 他哪儿写得过她啊! 这篇稿子,被陆诚压了几天。 周六,那档节目播出下期,叔伯们的指责将民愤激得更上一层楼,陆诚在这个时候把它发了出去。 转发量三分钟之内便开始飙升,最初转的一拨人大概都是没看先转,说“吃瓜”“马一下”的居多。 半个小时后,转发量最高的一条成了“我看得头皮都麻了……现在的社会话题真得等几天再看啊”。 评论里更是聊炸了: “卧槽,这么戏剧性吗!” “惊呆,这都能反转!” “我震惊,把这位陆爸爸和某女星的爸爸关在一个屋子里是不是能炼蛊?” “所以嗯……到底真的是爸爸因病要钱还是叔叔们借故吸血?” 陆诚刷了一晚上微博,紧盯每一条评论。 在转发过万的时候,他用小号发了条评,并且让吴敏买赞,把它推上了热评前几。 那条评是:“我注意到一个细节……他里面提到‘二叔’,也就是说他父亲只能是兄弟里排老大的吧。那节目里自称是他‘大伯’,一口一个‘我弟弟’怎么样的那位,是怎么回事?” 上了热评很容易吸引目光,很快就有人开始推测:“可能是他爸爸的堂兄?一般大家也不会叫堂伯嘛,就直接叫大伯了呗。” 这个推测一出来,嘲讽就掀翻了:“吼!那爸爸有没有掺和暂无定论,亲戚吸血是板上钉钉了吼!” “对哦!不然人家自己家的事,关你个堂亲什么事!还在电视上显得多么主持正义,不知道私下能分多少钱呢!” 也有人相对温和一点,表示:“其实我觉得也不一定啊……堂亲之间特别亲,真的是出来主持公道也是有的。”接着却也话锋一转,“但我觉得这一家子吧……不像……” 谢青在微博大热后请教了一下魏萍,又去跟张觅雅商量了一下。 然后在第二天转发量开始走低时,她用个人账号发了一条新微博。 没有太多文字解释,里面直接贴了一张文字声明,表明自己最近被自媒体干扰生活,保留通过法律进行追究的权利。 她的微博是在侵犯姓名权的官司打赢后才注册的,但因为作品过硬,又有《诉风月》翻拍的一系列事情吸引,粉丝也有个二十多万。 声明一贴出去,粉丝们果然炸毛:“自媒体怎么知道篱大住哪儿???陆家那群奇葩叔伯不要太过分好吧!!!” 第59章 舆论反转,热度发酵。 栏目组在第二天下午间接联系到陆诚, 询问事情真相。 不出意外的话, 这个电话应该是在录音。 陆诚便告诉他们:“我对我在网上说的每一个字负法律责任。” 对方又询问,愿不愿意到节目上把事情说清楚, 接受调解。 陆诚:“该说清楚的我都已经说清楚了。至于调解, 让他们上法院吧。” 果不其然, 整个电话交谈过程都被放到了节目组的官博上。 相较之前陆诚的解释和谢青的公告, 这条微博引起的关注量并不算很大, 不过从评论来看, 大家的反馈对于陆诚来说还是正面的。 好几条高赞热评说的都是:2333333333,好刚! 接下来,热度继续发酵, 发酵到了一个比较严重的程度——人肉搜索。 好事者爆出几个叔伯在北京住酒店的信息, 精确到房门号, 身份证复印件也被贴出。 在情绪的煽动下, 不乏有人到酒店门口去闹事,几个叔伯被堵门辱骂的视频也很快出现在了热搜里。 评论和转发里都说大快人心, 但陆诚其实并不太愿意看到这样的发展,谢青更是如此。 她受过网络舆论的伤害, 在这方面便格外敏感。在她看来, 通过舆论引发关注、带来监督都是好的, 但必须维持一个合理尺度。 人肉搜索无疑超过了这个尺度。在任何时候, 人肉搜索都不该被支持。 曝光公民隐私信息是犯法的。 所以在和陆诚商量之后, 他们替几个叔伯报了个警。 警方尽职尽责, 半个小时后就给他们回了电话,说当事人已经办了退房手续,离开了酒店。 ——听到这个反馈的时候,谢青又有那么一点点暗爽。 她选择尊重法律,但看到无良亲戚人人喊打到不敢多留,还是很痛快的! 无良亲戚千里迢迢跑来北京,什么都没要到,还挨了顿骂。 这个结果对谢青来说很满意。 事情结束后,陆诚找了家很浪漫的西餐厅,请她吃饭。 殷勤到恨不得连牛排都帮她切好。 他平常也很会照顾人,但今天这种殷勤还是夸张了一点。 谢青边喝红酒边打量他:“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有。”陆诚摇摇头,见她还看他,咳嗽一声,“真的没事。” 谢青挑眉,他手指局促地在鼻下蹭了一蹭:“有事我肯定跟你说。” 其实也有点事。 今天上午,他拉着宋墨暗搓搓地聊了一下求婚怎么求的问题。 不过还没聊出结果,所以他虽然脑子一直在这上面,但没有办法跟她提。 谢青看问不出来,扯扯嘴角吃牛排,不说话了。 他又赶紧找个话题:“那个……基金的事,怎么回事?” 她白他一眼:“我不告诉你!” 陆诚委屈地喝了口红酒。 。 时间一转,到了月末。 换季的时候,早晚温差大了起来,北京的街面上这会儿总是穿什么的都能看见。有的还穿着短袖短裙,有的已套上大衣。 陆诚在这时问谢青:“想不想去南方一趟?” 单从天气的角度,谢青是愿意去的,不过陆诚看起来有点小心。 她便问他:“怎么了?” 他把一张邀请函递给了她。 她那篇写家乡的现实题材小说《潇湘吟》评了个奖。 这个奖是新设的,但背景挺硬,直接跟中国作协还有□□门挂钩,报选的所有作品都是要么有深度要么有名气。 一同参选的还有几篇正经的传统文学作品,所以陆诚一开始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给她也报了一下,她倒还是过五关斩六将,一直杀进了决赛。 不过,这个奖项的主办方太会搞噱头。 ——到现在为止,大家都只知道进决赛的一共有八部作品,全然不知究竟谁拿到了奖,主办方执意要让进决赛的作者都去现场,再在现场公布。 这个流程放在影视圈内并不奇怪,国内外的大小奖项都爱采用这个方式。这样做会让颁奖过程更刺激,以奥斯卡为例,每一届颁奖时媒体都爱把镜头对准四位候选人,拍摄他们在公布结果那一瞬时的反应。 但在文学圈,尤其是网络文学圈,这不太多见。 这个圈子里,基本所有相关奖项都是在颁奖典礼之前就已经告知获奖人的,所有去领奖现场的作者,就真的是“领奖”,不会有空手而归的情况。 会空手而归,作者就可能会觉得丢人。 越是大神越可能觉得丢人。 陆诚考虑到这一点,跟谢青说:“不去也没事。” 如果本来能拿奖,不去也不影响她拿。主办方现场说一句奖项得主因故不能来,后续邮寄奖杯和证书就可以了。 谢青倒无所谓:“去呗。” 她觉得拿不到也很正常,没什么接受不了的。 陆诚谨慎地提醒了她一下:“那篇《陇南书声》竞争力很强。” 这部作品陆诚看过几章,是讲支教的,作者为了把它写出来,真的去甘肃陇南支教了两年。 而且,这位作者虽然名不见经传,但写作水平很过硬。 起承转合和节奏都把握得非常好,里面的大多数篇幅其实都不过是支教老师的生活日常,但硬是被作者写得妙趣横生。 有一段老师学生一起挖野菜做凉拌菜的段落,把陆诚都给看饿了。 谢青在当晚也看了一下这篇文,看完之后跟陆诚说:“我想给支教项目捐钱了……要是拿到这个奖,我就自己贴点钱把奖金凑个整一起捐掉!” 陆诚好笑地点头:“是位认真做慈善的大大了。” 说着听到谢青闷头在念叨:“奖金两万对吧,我凑个八万捐?”刚说完又摇头,“太少了。凑九十八万吧,捐一百!” 陆诚:“……” 大大你理解的“凑整”可能跟别人不太一样。 然后他又想起来:“话说那个基金……” 谢青立刻道:“我不告诉你!” “嘁。”陆诚冷笑,“看你能瞒多久。” “哼!”谢青白眼以对。 他都跟她提婚纱了,她记得一清二楚。 但是,他没有跟她求婚! 所以她生气了! 他如果默认她一定会嫁给他,打算某一天顺水推舟开始安排婚礼,门都没有! 他不求婚,她就不告诉他。 而且要挑一些事情瞒着他! 他如果一直不求婚…… 她反过来跟他求婚,也是可以的。 哼。 。 颁奖典礼当日,陆诚陪谢青一起到了现场。 因为前阵子网络上的舆论风波,这回陆诚比谢青更引人注目一点,在场的同行们见到他,纷纷表示同情。 还有一位既是同行又是校友的私下问他:“那篇稿子是你写的吗?” 陆诚轻咳:“看破不说破。” 对方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 典礼按时开始,最初照例是冗长乏味的各种致辞。致辞后有两个简单的歌舞类节目,节目结束才开始颁奖。 头几轮奖项和谢青没什么关系,倒是看到几个熟人。 楚诵的女朋友沐子楠获得了一个短篇奖项的提名,可惜最终没能拿到。 鲁迅文学院的一个同班同学拿到了“网络文学经典题材-重生穿越类”的奖。 现实题材作为主办方最为重视的项目被压到了最后,主持人上台,八篇文的封面整齐地出现在大屏幕上。 “文学创作离不开现实,扎根现实题材的作品更能引起共鸣。” 主持台词说不上新颖,类似的措辞几乎在所有现实类题材的评奖中都能听到。 然后,主持人抑扬顿挫地依次念出了八篇文章的文名和作者。 接着又说:“据我所知,这个奖项在评选过程中,让评委们有些为难。因为之前的奖项都可以拿网络数据作为参考,但现实题材的这几部作品……数据都不怎么样。” 礼堂之中一片笑声。 主持人也笑,很快续道:“同时,文章质量又都很过硬。” “所以,在评委们激烈讨论之后,我们最终决定为这个奖项多添一个名额,同时可以有两位得主。” 他看了眼手里的卡片,气沉丹田,声音洪亮:“获奖作品,《潇湘吟》,作者玉篱。” 礼堂中爆起掌声,主持人在掌声中继续念道:“作品《潇湘吟》,以湖南永州作为背景,将永州当地及长江经济带的发展历程贯穿其中。情节真实动人,文风精妙干净,经组委会讨论,授予现实题材奖。” 顿了一顿,他又公布下一部作品:“获奖作品,《陇南书声》,作者再执笔。” 谢青恰好刚在台上站定,抬头看去,看到一位男士离座走向领奖台。 一霎间,她的脑子懵了一懵,连主持人接下来念出来的简介都没注意听。 这个人他认识,是肆言的助理,梁安。 梁安平静地走上台,因为谢青所站的位置比主持人离侧边的台阶更近一点,出于礼貌,他跟谢青先握了手。 谢青边跟他握手边忍不住问:“这是……你的作品?” “怎么可能。”梁安笑了声,说着托了托眼镜,叹气,“我以为他要重开笔名的时候,他跑去支教;我以为他要彻底放弃写作的时候,他又开始写了。” 说罢,他又说了那句他总说的:“我真的不是很懂你们写小说的。” “……”谢青诚恳的点头,“一会儿一个想法,是挺吓人的。” 然而梁安挑眉:“哪有你吓人。” 肆言得知自己曾经的代笔竟然是玉篱本尊的时候,差点晕过去。 谢青扑哧笑了,梁安也笑了。 而几步外的主持人和在场观众们只是在奇怪,这两位嘉宾怎么握起手来没完没了。 第60章 肆言重获新生, 让谢青开心了好几天,在家里发呆都会偶尔笑两声。 陆诚心里醋意横生, 但也同样高兴。 网络文学发展这么多年,圈子已经变得很复杂,日后只会变得更复杂。很多平台和作者慢慢失去初心, 开始唯利是图, 开始跌破底线。代笔、借梗、抄袭频发,令人愤怒又无力。 肆言这样的存在,能让人心情好一点,至少能让陆诚谢青这样的从业者心情好一点。 文海无涯, 情怀是舟。 诚然只有情怀未必能让这个圈子良性发展, 但如果情怀燃尽,走向末路就是必然。 倘若连作者都对笔下文字失去了爱和激情,读者又怎么会爱呢? 谢青也真的“凑整”了一百万交给肆言, 让他代为捐给相关的慈善项目, 肆言想了想,自己也加了一百万一起捐。 魏萍听说后提起要用官博宣传一下的事,陆诚就问谢青有没有相关的证明。这天谢青逛街去了, 没在公司,便让他自己开她办公室的电脑看。 “就在桌面上, 有个‘捐款证明’,是个电子证书。”她说。 陆诚依言找到, 发到自己的邮箱。关掉网页,偶然注意到桌面上还有个文件:情书.docx。 咦。 他愣了三秒。 情书, 肯定是给他的。 肯定是给他的……吧? 应该是吧! 他的心跳快了起来。 别过头定了会儿神,目光又犹如被什么力量牵扯,一分分挪回图标的位置上。 看一眼? 不太好。 肯定是给他的,看一眼也没什么吧。 道德感和好奇心在陆诚心里扭打厮杀。 他还从没见过她写情书呢。 她的文字精致精妙,他真的很想看看写成情书是什么样子。 “就看一眼。”心底的声音说。 “她那么容易害羞,写完不给你看怎么办。”声音很具诱惑力。 陆诚在电脑前坐立不安,半晌,跟自己说:“就看三秒。” 三秒,也就够大致扫一眼,然后立刻关掉。 搓搓手,他伸手把住鼠标。 光标挪到图标上,深呼吸,双击。 word文档弹开,文字弹到眼前。然而他都没有往下拉,就把它给关了。 他看清了标题的那行大字: “情书”公益基金策划案。 半分钟后,陆诚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她的办公室。 不是给他的情书,不是。 一个公益基金为什么要起这么个名字qaq. 购物中心里,谢青买完东西,找了个咖啡厅,坐到不打扰人的角落,挨个给朋友打电话。 “喂,小盈?我下下周六有个公益基金的发布会,想在发布会前晚聚个会,你有空来么?” “喂,子楠,下下周六你有空么?” “喂,宋哥,下下周六……” “喂,肆大……好吧好吧,执大执大,我这不是顺口了嘛!那个下下周六你有时间吗?” “喂,流锦,你看下下周六……” “公益基金的发布会聚餐?”比较了解她的流锦感到疑惑,“影视翻拍你都没找我们聚餐。” 谢青:“……” 流锦接着问:“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惊喜?” 谢青迟疑了一下,没有否认,但也没有说:“不告诉你!你来就行了,我把地址发你!” 流锦无奈:“行吧行吧。” 挂掉电话,谢青暗自咂咂嘴。 是的,她有点着急了。她急着想要一个家庭,一个自己梦想中的那种家庭。 当天晚上,她把这件事告诉了陆诚。 “聚餐?”陆诚浅怔,随口问,“都有谁?” 谢青若无其事地数给他:“邹小盈、沐子楠、宋墨、肆言、流锦,我还打算请魏总和宋姐,你有什么很好的朋友也可以一起叫来啊。” 换言之,都是关系很近的朋友。 陆诚想了想:“行,那我叫两个哥们,再叫声楚诵。” “好。”谢青点点头,大致数了一下人数,打电话给餐厅订桌。 之后这两个星期,陆诚好像有什么总要往外跑的事在忙,基本天天都是一大早和谢青一起去公司,中午吃完饭就离开,晚上再回来一趟,和她一起回家。 谢青问他在忙什么,他说最近有很大的版权项目在谈,她就没有再多追问,因为她也很忙。 自己做了才知道,原来基金项目的程序如此繁琐。 在大部分事项都有张觅雅的朋友在为她把关的前提下,她依旧忙到头疼。 两个星期后的星期六,大家都按时到了餐厅,但是陆诚没来。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谢青在意的事情,陆诚缺席,让氛围变得有点尴尬。 于是不仅谢青在十分钟一个电话地催,身为陆诚秘书的吴敏也在不停地打电话。最初几个陆诚接了,后面就索性不再接通。 谢青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缓了一缓,跟大家举杯:“算啦算啦,不等他啦,我们先庆祝!” 碰杯,吃饭,每个人都在向谢青祝贺。 可他没在身边,她就是觉得少了点意思。 酒过三巡,陆诚终于主动打了个电话进来。 “喂?”谢青接通,他的声音听上去有点焦急:“对不起我来晚了……哪个包间?” 谢青:“浣溪沙。” 陆诚:“在什么位置?” 谢青:“你问一下服务员,让服务员带你进来。” “他们这里太忙了啊……”陆诚道,“我都找不到服务员,你来前台接我一下?” 找不到服务员?怎么可能? 谢青皱皱眉:“行,那你等等我。” 说罢挂掉电话,跟大家解释了一下,离席出门。 包间门在她背后阖上,宋墨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招呼大家都起来,悄悄推开门,跟上她。 邹小盈不解:“干什么啊……” “跟我来就是了。”宋墨蹑手蹑脚,大家跟着也蹑手蹑脚。 这家餐厅的内部格局其实并不算很绕,包间都在四周围,前台在大门口,很好找。 谢青满心怨气地往大门口走,也不太抬头看路。迈到前厅的刹那,礼花在两侧砰然炸开,吓了她一跳。 懵然抬头,她看到陆诚西装笔挺地站在几步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一时没回过神,正好让他等了一等,等跟在她后面的人都赶到。 然后,他打开了手里小小的绒面红盒子。 单膝跪地:“青青。” 期待中的一幕出现,谢青却没出息地愣在了原地。 陆诚轻了轻嗓子,重新开口:“我国著名新生代作家·鲁迅络文学高级研讨班毕业生·茅盾络文学奖得主·《文采风流》年度总冠军·诚书文化的神秘人·《青珠录》及《诉风月》的作者玉篱大大。” “你的经纪人,陆诚,想获得终身陪你创作以及……屠龙的权利。” “你愿意授权码?” 谢青的心跳得越来越快,但在最后一秒,又落定下来。 她忽而有了平日和他说笑的轻松,眼波流转,道:“那我把每天给我做早餐的权利搭出给你,怎么样?” 就像卖影视搭个游戏或者出版那样。 他面露惊喜:“真的吗?” 谢青再忍不住,笑容溢起,跑过去一把扑向他。 单膝跪地的陆诚慌忙扶住她的腰,在朋友们和围观群众的起哄声中,两个人一齐重心不稳地栽倒下去。 她趴在他的胸口,听到他嗤笑着表达不满:“我还计划给你个公主抱的。” 她不理会,在他唇上亲了一下,便如同找被藏起来玩具的小猫一样扒拉起了他的手:“戒指给我!” 陆诚笑了两声,就这样躺在地上,拿起戒指,抓过她不安分的猫爪,郑重其事地为她戴上。 这枚戒指买得十分艰难,他原本以为钻戒都差不多,结果一走进店里就选恐发作。在之后的一个多星期里,他几乎跑遍了北京大大小小所有的钻戒店,终于挑到一枚完全合意的。 挑好之后又得知:“戒指而已,竟然还分尺码?!” 被迫帮他当了一个多星期参谋的宋墨用傻子的眼神看了他至少三分钟。 于是接下来,他又不得不专门回家了一趟,趁谢青不在翻她的首饰盒,研究戒指的尺码问题。 从家里出来,他又被宋墨继续看了至少三分钟。 “说真的,陆诚。”宋墨最后拍了拍他的肩头,“你以后要是跟别人讲这个蠢事,你就说你是隔壁q大的哈。” 谢青和陆诚终于一起从地上爬起来,接受朋友们的祝福。 而后大家一起回包间,刚坐下,流锦想起来:“所以这是陆总带来的惊喜……青青你本来也不知道对吧?那你原本准备的惊喜是啥?” “……”谢青微僵,所有人都好奇地看向她,包括陆诚。 他攥攥她的手:“什么惊喜?” “我……”她羞赧地别过头,脸栽到他肩上,瓮声瓮气,“我本来想跟你求婚的。” “……哈?!”陆诚笑音复杂,又一把将她拢住,“对不起对不起,我抢先了。”。 第二天,谢青戴着订婚戒指,登上了发布会的舞台。 发布会采用网络直播的形式,播放权交给了先前合作过的菠萝tv,出现在现场的基本是媒体和合作方,读者作者则基本在线上围观。 她直视着正前方的镜头,一字字念道:“在写作的道路上,我曾经历过极具戏剧性的毁灭性打击。” “今天能有机会再度以玉篱的身份面对大家,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的未婚夫,陆诚。” “这是一份幸运,我知道,并不是每一位遭遇磨难的作者都能拥有这样的幸运。” “所以从获得这份幸运的那一天起,我就在想,如果我真的再次成功了,我能不能为这个行业做点什么,把这份幸运传播下去。” “最终,我决定成立这份基金。” “这份基金,以《诉风月》的影视版权费作为起始基金。《诉风月》全文五十多万字,最终版放在word文档里,是三万行。” “这是我重新开始的起点,因此,我选它作为基金的起点,选它献给我所爱的网络文学行业,献给千千万万和我一样在努力抒写心中故事的作者。” “和我讨论这个项目的律师朋友曾建议我以‘火种’之类的名称给基金命名,但我最终选择了‘情书’这个名字。” “这份情书,写给这个行业里的每一位同仁。” “如果你被剽窃、被抄袭,又没有钱或经历应付官司,我在这里等你。” “如果你被蒙骗、被欺诈,又不知如何夺回属于自己的权益,我在这里等你。” “如果你被诽谤、被诬陷,又投诉无门,甚至和曾经的我一样只能被迫封笔,我在这里等你。” “希望你永远都只需要安心创作,精力只需要投入在笔下的世界里。” “希望每一位用心筑梦的人都不被辜负。” “希望网络文学辉煌灿烂。” “这份情书,写给你听。” —正文完— 第61章 陆诚打算过年时跟谢青回湖南“见家长”。 从我国目前的大环境来看, 结婚很难真正被定义为“两个人的事”,所以“见家长”无疑是其中很重要的一个环节。 陆诚很紧张, 过完十一就开始准备了。 首先要想的,就是给对方的家人们带什么礼物。陆诚所有的闲暇时间几乎都在思考这个问题,还认认真真地建了个excel表格来做笔记。 十一月末, 他把这个表格拿给谢青看, 谢青看了一眼:“这也太多了!!!” 每人列了三四样,一共二十多行,这么多东西根本没法上飞机。 陆诚啧声:“我也觉得有点多,但又不知道怎么删。” 说着点了下打印, 打出份纸质版交给她改。 谢青支在他桌边边看边碎碎念:“我爷爷不抽烟, 也不要鼓励他喝酒,这两个都算了;拐杖也算了,他常年就爱用自己刻的那个。” 只保留了两套羊毛衫。 “护肤品奶奶用不明白……咦竟然还是美白的?” 陆诚心说我不知道那是美白的。 “北京烤鸭算了吧, 我们湖南产鸭子, 姑父拿到扶持款之后开的就是鸭场,天天吃鸭子。” “果篮也算了吧……不如随便买几样好吃的水果。” “稻香村点心不错,我给奶奶买过黄油枣泥, 她特别喜欢。” “姑姑这套护肤品可以的。” “……炒锅?这个算了,太沉。” “进口的也沉啊!要不你发个快递?” “电热毯不用, 她家自供暖。” 然后列给姑父的几样都被划掉了,也改成了羊毛衫。 看到他打算给表弟表妹买游戏机, 谢青呵呵一笑:“不给他们买游戏机!让他们好好学习!” 陆诚:“那我给他们包个现金红包?” 谢青微笑:“你给他们买套习题吧。” 陆诚:“……你这么当姐姐不挨骂么?” “不挨骂啊。”谢青诚恳道,“游戏机我给他们买过了。” “哦呵……”他笑出声, “挨骂的活你推给我啊?!” 不过他还是照办了。 谢青的表妹上小学,就买了套小升初模拟题。 表弟上高中,这个简单,五三模拟嘛。 礼物解决了,就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接下来就是定时间、订机票。还得跟家里打个招呼,说自己今年不回家过年。 他其实大多数时间都不回家过年,楚文婷每次都有些怅然,但这回听说他是要去女朋友家见家长,楚文婷一下子很兴奋:“好好好,你忙你的,好好表现啊,有点礼貌!” 陆诚:“……嗯。” 楚文婷又说:“回头也让篱大常来咱们家玩。” “咳那个……”陆诚失笑:“您叫青青吧。” “哎……”楚文婷窘迫了一下,“对对对,青青。我是看网上都说篱大,就顺口了。” “哈哈哈哈——”陆诚干笑,心说我们青的神光真猛烈。 就这样,腊月二十九,陆诚和谢青一起到了湖南。 谢青在长沙给爷爷奶奶买的房其实已经装修好了,不过二老还是想回永州老房过年。永州对谢青来说也确实更有家乡的味道,唯一的问题是那套房太小,没有多余的房间可以给客人住,她和陆诚也不好在家直接睡一屋,就在附近的酒店给陆诚开了个房。 在酒店的房间里,陆诚特别紧张:“我真的不用和你一起去家里先打个招呼?” 谢青:“不用不用,你先休息,明天再说。” 陆诚搓搓手:“我可以帮你做做饭什么的。” “……”谢青怜爱地拍拍他的肩头,“亲爱的,你没听说过吗?” 陆诚:“?” “第一次去见家长,不要过于贤惠。” 陆诚:“……” 然后她便自己先回了家。 爷爷奶奶对于这桩婚事,其实是有点意见的。 爷爷一见到她就开始絮叨:“本事真大,自己连婚都订了,不跟家里商量。” 奶奶也很担忧:“你不能这样啊,这人怎么样,你得让家里给你把把关啊。” 姑姑提前被谢青打过招呼,立刻来帮谢青安抚二老,竭力让他们接受“婚姻是两个人之间的事”“两个人互相觉得合适最重要”的理念。 谢青也说了说软话,表示:“这不是带回来给您见了嘛。” “您放心,订婚就是那么一说,没法律意义的。您要是不满意,领证之前您都可以表示反对。” 同时心里在默念:您表示反对,我不一定接受的哈! 就这样,第二天,一家子怀着各不相同的心情,迎来了陆诚。 谢青去酒店接了他,路上也提前跟他说了一下家里对于他们私自订婚的怨念。 陆诚便做好了迎接不满的心理准备。在谢青敲响家门之前,他深呼吸了一下,努力微笑。 家门打开的一刹,一家子心情各不相同的娘家人,内心飘过了相同的弹幕:哎呀,挺好看啊。 谢青就感觉气氛诡异地冷凝了那么两秒,伸手一拽陆诚,便开始用介绍做暖场:“这就是陆诚。” 又转过来跟陆诚说:“这是爷爷奶奶、姑姑姑父、表弟表妹。” 姑父首先反应过来,跟陆诚握手:“你好你好。” 然后大家坐到客厅,开始了那种见家长时特有的难免尴尬却又必须不失礼貌的闲话家常。 其实谢青在回家之前就跟家里简单地说了陆诚的家庭情况,为了就是避免敏感点。 但现在,不仅陆诚紧张,家里也都紧张,一紧张就把谢青划得重点都给忘了。 姑姑张口就说:“你父母身体都挺好吧?” “啊……”陆诚短暂地僵了一下,坦诚以对,“我父母离异,母亲去世得早,我跟父亲关系不太好。” 姑父一拍大腿笑了:“哈哈哈哈哈真巧,青青跟她父母关系都不好!”被姑姑狠狠地踩脚,噎声。 谢青闷头揉了下太阳穴,陆诚搂了搂她的肩。 谢天谢地,这种交谈并不会太久,长辈们通常都会很默契地结束交谈。 一刻钟不到,姑姑就开了这个头:“你们先聊,我去做饭。” 之后其他长辈心领神会:“我帮忙去。” “青青你陪陆诚坐啊,有什么需要说一声。” 最后被留下的就只有谢青陆诚以及表弟表妹,四个平辈,轻松很多。 谢青攥攥陆诚的手,发觉他手心里全是汗。 “这么紧张吗?”她小声问,陆诚局促地抹了下额头:“嗯。” 接着,他察觉到了表弟表妹的目光。 不失礼貌……但又依稀有点怨愤的目光。 准是因为习题。 陆诚看了眼谢青,问她:“有咖啡吗?” 谢青:“你困了啊?” “嗯,昨晚没睡好,酒店的床太软了。” 谢青想了想:“家里没人喝,我去超市给你买个速溶,行么?” 他点点头:“行。” 等她穿上衣服出门,他立刻摸向西服衣襟内的口袋,愉快地收买表弟表妹:“来来来,新年快乐,有红包……别告诉你们表姐啊!” 表弟表妹顿时欢乐,陆诚还臭不要脸地逗了一下年纪比较小的表妹:“叫姐夫。” 小姑娘见了红包,毫无顾虑地卖表姐,声音清脆且甜:“姐夫!” 陆诚心满意足,摸摸头:“回头给你买蛋糕吃。” 小表妹内心很喜欢这个姐夫。 长得帅、给她红包、还要给她买蛋糕吃。 她同意这门婚事。 于是谢青跑了趟楼下小超市回来,就发现刚才还很怨念的表弟表妹竟然已经一左一右靠在陆诚身边,看他打电脑游戏了。 谢青:?你用了什么神奇魔法收买人心? 后来,她越来越发现,陆诚真的很会收买人心。 湖南没有吃年夜饭的习俗,所谓的“过年饭”都是除夕和年初一的一大早爬起来吃。 对于这个习俗,谢青作为本地人都一直不太适应。尤其是年初一的“新年饭”,要赶在初一有人来拜年吃完,她总觉得胃还没醒,真的吃不下。 这回借陆诚的光,家里按照北方的习惯准备了一桌年夜饭,谢青反倒吃得很开心。 晚饭过后,全国人民的过年项目都差不多——聚众看春晚。 本来是大家坐在客厅一起看,看着看着不知道为什么,爷爷和姑父就拉着陆诚回到饭桌上喝酒去了。 谢青刚开始没注意,后来他们聊天的声音慢慢大了起来,她才发现那边的状况。 便过去跟他们说:“别喝太多啊……陆诚!你晚上还要回酒店!” 陆诚:“嗯,放心。” 过了半个小时,本来对他们“私定终身”颇有怨气的爷爷,在酒劲中被陆诚逗得哈哈大笑。 又过半个小时,姑父开始跟陆诚称兄道弟了。 再过半个小时,爷爷和姑父先后趴到了桌上,陆诚自顾自地喝了半杯茶,和谢青的表弟一起扶他们各自回屋睡觉。 忙完,他坐回谢青身边。 谢青探头看看他:“怎么样?要不要先回酒店休息?” 陆诚神色轻松地掏她手里的薯片吃:“没事。” 谢青:“真没事?” “真没事。”他笑得云淡风轻,“我可是能边喝酒边套钱智鹏供词的人。” 谢青:“……” 事实证明,中国人真的很认“酒逢知己千杯少”这句话。这顿酒之后,爷爷就对陆诚赞不绝口了。 “小伙子人不错。” “一看就书读得不少,素质高。”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谢青悄悄把爷爷的话录下来,从微信上发给陆诚。 陆诚在酒店里刚醒,伸着懒腰听完录音,咂咂嘴按下语音回复:“告诉爷爷,只要篱大点头,过完节我就可以跟民政局预约领证时间。” “……”谢青瞪了屏幕三秒,回复了一个叉腰的表情:哼! 紧跟着,又回了一个表情:乖巧点头.gi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