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亲爱的偏执狂[娱乐圈] 作者:四月与你   文案   1、   桑暖第一次见到解晏时,是在影视城,她刚拍完在水下的戏份,狼狈地上来时,一抬头就看到谢宴温柔的眉眼。   这个最年轻的影帝拿着深黑的长款羽绒服,披在她身上。   桑暖想到一句话:君子端方,温润如玉。   她不知道,这个男人曾每夜每夜叫着她的名字,将她的照片撕开,又温柔地拼凑起来。   2、   有人看到解宴胸口的纹身,只有简单的两个英文字母SN,他问解宴有什么意义。   那时解宴扣上衬衣领子,只轻轻说了四个字:年少轻狂。   他们认为的年少轻狂是不懂事,爱装酷。   解宴的年少轻狂是在深沉的黑夜里,纹身店放着老旧的影片,他看着小小荧屏中,双眼仿佛落满星辰的女生。   在胸口刻上她的名字。   3、   全娱乐圈的人都知道,解宴是脾气最温和的男星。   只是他们从没见过,在颁奖典礼的后台,解宴攥住她的手,将她困在怀中那一方小小的天地里,他的眼角红成一片,盛着最疯狂的偏执迷恋,唇却温柔地笑着。   他对桑暖说:“桑暖,你 爱上我好不好。”   ***   我在心上镌刻着你的名字。   所有关于爱的情绪,都属于你。   阅读提示:   1.姐弟恋。男主是真的偏执,真的有病,病得不轻。   2.小白文。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娱乐圈 姐弟恋   主角:桑暖,解宴 ┃ 配角: ┃ 其它: ==================== 第1章   台上的灯光是敞亮的,亮到颁奖嘉宾的西装面料的纹路也纤毫毕现。   桑暖提起礼服的裙摆,坐在台下,耳上品牌赞助的流苏耳环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摆,浅白的流苏很衬她今晚的礼服。她才坐下,旁边位置上的新晋的小花旦微微偏过头,脸上的笑容完美得几乎如同尺子量出来一般。   她低声向桑暖打招呼。   桑暖也笑着,向她点头示意。   大屏幕上在放着最佳男配出演的电影,一部一部,令人眼花缭乱。   桑暖保持着得体的表情,看女嘉宾一字一顿念出最佳男配的名字。   她在心里轻轻呼出一口气,下一个,就轮到白芝奖的最佳女主了。   桑暖出道六年,除了在出道第二年演的电影《灯》斩获青榈奖最佳女主,此后四年,一直止步于国内三大奖的提名。   最佳女主的颁奖嘉宾换成了国内几乎人人都能叫得出名字的老戏骨,桑暖轻轻握住了手,即使见过那么多大大小小的颁奖典礼,她仍是学不会心如止水。   屏幕上出现她饰演的电影片段,是一名身负血海深仇却最终为情所困的女侠客。再然后,就跳到了岑溪的片段,画面从刀光剑影的江湖变换到香水迷离的巴黎。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桑暖的名字和岑溪就变成了连体婴,总是一起出现。今天她的电影上映,明天岑溪的代言就上热搜。按照粉丝的说法,她和岑溪可以称之为对家。   不过事实上,即使在网上闹得沸反盈天,但她除了在荧幕上见过岑溪,现实中却从未碰见过她。   提名的演员片段依次放过,男嘉宾拿出印有本届白芝奖花纹的信封,雪白的信封里,只有一个名字。   桑暖想要闭上眼,可是在这颁奖典礼,到处都有摄像机。尤其是在宣布最佳的时候,至少会有一台摄像机,在牢牢跟着她。   桑暖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仍是勾起唇角,浅浅地微笑着,像一个精致的瓷娃娃。   男嘉宾拆开信封后,故弄玄虚地停顿了几秒,然后才念出了得奖女演员的姓名。   “岑溪!”   两个字,很可惜不是桑暖的名字。   桑暖在一瞬的失望过后,很快重拾心情,面朝岑溪的方向,为她轻轻鼓掌。   身穿一袭宝蓝礼服的岑溪站起来,勾画得精致的双眼里,尽是闪烁的泪花。她提着礼服走上台阶,接过男嘉宾给她的水晶奖杯时,差点泣不成声。最后接过话筒的时候,她平复了一下心情,才慢慢说出自己的获奖感言。   岑溪童星出道,桑暖曾觉得,她是不是一学会说话就在影视圈里生存。但是拍过那么多大大小小的影片,岑溪却从未获得一个重量级的奖项来证明她的实力。   美人即使是哭起来,也是梨花带雨,海棠沾露。   桑暖在下面想,过不了多久,岑溪哭泣和拿奖的消息就会被顶上热搜,而她落选的消息不可避免,也会出现在大众面前。   这么一想,放在包里的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桑暖猜测,一定是她经纪人发来的消息。   颁完最佳女演员的间隙,中间进了一小段广告,这短短的休息时间里,桑暖拿出手机,果然,她的经纪人俞姐给发来了微信消息。一连发了三条,都是同样的语句,叫她不要打开微博。末尾还一连用了三个感叹号。   桑暖知道微博上的言论对她肯定不友好,她曾经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在网上偷偷搜索观众对她的评价,有将她夸得天花乱坠,也有对她的表演贬得一文不值。   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大概也就是这样吧。   当俞姐看到她一遍一遍在手机看那条恶意评论时,拿走了她的手机。   “这种东西随便看看就好,不要放在心里,在网上隔着网线,谁知道他是不是将生活中的不满和怨气发泄在别人身上。”   俞姐当时是这么对她说的。   桑暖知道她很容易受外界评论影响,从此以后,就懂得了控制自己的好奇心。   她在白芝奖颁完最后一个奖项后,提着裙摆走出会堂,记者守候在外面,见到众多出来的艺人演员,像一群嗅觉灵敏的牧羊犬,纷纷举起话筒,迎了上来。   助理舒舒护着她,走回自己的化妆间。   俞姐还没有把车开回来,桑暖坐回到椅子上,开始解自己的耳环和项链,这些都是品牌赞助的首饰,过后还需要还回去。   解完最后一个耳环,桑暖听到旁边传来一声小小的惊讶声。她转过头,看到舒舒点着手机,表情像是疑惑,最后变成哭笑不得。   “我原本以为今天晚上白芝奖会霸占热搜,但是解宴,他入围了丹朗。”   解宴是近几年话题度最高的男艺人,只要稍稍与他搭上一点关系,就会立刻冲上热搜,变成头条。他是最年轻的影帝,出道第一部 主演的电影就获得了金瑰奖,此外,他还有一张生得太好的面孔,即使在俊男美女随处可见的娱乐圈,也是出类拔萃。   娱乐圈,红是一种玄而又玄的概念,多少高颜值高演技的人在底下蹉跎数年,都不能让观众记得有这么一号人的存在。但是解宴这样的人,似乎生来就是顺风顺水的,红对他来说,只是一种常态。   现在他又入围了丹朗,这个在国际上都称得上含金量极高的奖项,只怕身价又要更上一层楼。   桑暖好奇地探过头,去看舒舒的手机画面,新闻的消息配了一张解宴的电影人物的剧照,他坐在光线黯淡的监狱里,脸上伤口流出的鲜血红得刺眼,而他的眼神,里面的绝望情绪浓烈得几乎要突破画面。   只是看一眼,桑暖就觉得,他的红,似乎也是有迹象可寻的。   这条新闻底下的评论和转发,在几分钟内就暴涨了数万。   舒舒感叹,解宴这样的讨论量和热度,那些所谓的流量真是拍马也追不上。   俞姐把车开进来的时候,给桑暖打了电话。她换下礼服,避开记者的追踪,坐进车里。   现在已经凌晨,路灯依旧尽忠职守,橘黄的光线掠过车窗,晃成一道涟漪。桑暖闭上眼,靠在后座。俞姐和舒舒在讨论接下来工作的事项,她累得不想说话也不想思考。   但是在她闭上眼的之后,车里的声音渐渐小下来,最后归于平静。   第二天,桑暖觉得自己应该是有工作安排的,但是俞姐却说她记错了,这一天原本就是用于休息。桑暖躺回床上,她抱着床上粉丝送给她的玩偶,忽然笑了。   俞姐应该是担心她没获奖心情不佳,直接给了她一天的假期。   其实她也没有想象中那么不甘心和难受,最多只是感到遗憾罢了。   多出来的一天假期,桑暖却不知道干什么。她跳下床,将卧室厚重的窗帘拉开,外面的阳光便肆无忌惮地撞进来。   这是宛城冬天难得一见的好天气。   桑暖把头发扎起来,走到厨房,冰箱里只留下矿泉水和牛奶,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太久没有回到宛城,连冰箱都显得没有人气。   她换上套头的卫衣,准备去超市。   临近中午,超市的人流量照样不减,桑暖推着购物车进去,她戴上口罩和帽子,又是宽大的卫衣和牛仔裤,就连她自己,也认不出这个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来。冷柜上摆着各式各样的酸奶,桑暖一排排看过去,忍不住又拿了许多。   她特别爱喝酸奶,冰箱中总会放上满满当当的酸奶。   各色的酸奶陆续被放进购物车里,桑暖转到水果的区域,看中了一盒草莓。   有着鲜艳颜色的草莓,被一个一个整齐地码在盒中,桑暖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它好看到无以复加。她拿起那盒草莓时,另一只手也搭上那盒草莓的边缘。   她被那双手吸引住了目光,手指修长,指骨干净,指上的皮肤冷白,被旁边颜色红艳的草莓一衬,更是显得霜白如雪。   如此漂亮的一双手,桑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才抬起头,没想到又见到一双太过精致的眉眼,眼眸的颜色很深,微微垂下时的弧度却显得温润。   他也戴着很大的口罩,桑暖只能看到他露出来的眼。   “抱歉。”她快速地说了一句,低下头,另外拿了一盒草莓离开。   一路上没有碰到人,她觉得奇怪,这个时间段,超市的水果区域竟然没有几个人。   空气中仿佛还残留浅淡的香水味,像是桔梗的味道,身后的人低下头,拿起那盒草莓,放在鼻下,轻轻地嗅了嗅。   桑暖顺利地付款结账,从超市出来的时候,所幸没有人认出她来。她把两个大购物袋放进车里,终于舒了一口气。   公寓附近的广场巨大的显示屏,正在循环播放广告。   解宴代言的香水广告,屏幕中的少年将那一瓶香水洒在花上,似乎能隔着屏幕,闻到那沉雅的香味。   桑暖按下电梯的上行键,伴着电梯到达的叮的一声,她的手机在卫衣口袋里也不安分地响起。桑暖艰难地拿起手机,驾到肩膀上。   手机里,俞姐一向冷静的声音难得音调微微有些上扬。   “暖暖,你知道《离城》吗?”   桑暖发出一个疑问的单音节,她拿起拎着沉重购物袋的手,验证指纹进去。   俞姐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林西坞导演的离城,这段时间业内都快传遍了,你竟然和我说不知道。”   一听到林西坞的名字,桑暖就记起来。她笑起来,把购物袋扔在桌上,坐回到沙发上,声音带了点撒娇的味道。   “我知道,林导谁会不知道。”   那边传来纸张翻动的声响,还有人声,似乎在问什么问题,俞姐应该还在公司。桑暖耐心地等待,过了一会儿,俞姐的声音重新出现,恢复了平静。   “这周和我一起去试镜,试——离城的女主角。” 第2章   在演艺圈中,恐怕没有人会没听过林西坞的名字。一出《贵妃醉酒》,至今还是影视赏析中的经典影片,它获得了国人影片所能获得的最高荣誉,到现在,还无人能出其右。   林西坞导演作品,这七个字,是一部电影最佳的保障。   “女主角?”桑暖歪了歪头,“我怕我一站在摄像机前,林导就会嫌整个画面匠气太重。”   这个享誉国际的大导影片偏爱用新人,他最爱毫无雕琢痕迹的璞玉,任由他刻成他想要刻的模样,而被雕琢得有棱有角的演员,他嫌弃匠气浓重,失去本该有的灵动色彩。   俞姐沉吟了一会,最后一锤定音:“匠不匠气先放到一边,不管如何,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挂下电话没多久,俞姐就发来离城的剧情梗概。其实光看剧情梗概,桑暖无法得知女主的具体性格,这样一个人物无法立体生动起来。可是试镜前得到的信息最多也就是这样了,要的就是你知道的信息越少,这样试镜的时候,演员的演技才最真实。   桑暖这个礼拜有一个杂志封面的拍摄和一个女士腕表的品牌活动,不算繁忙。空下来的时间,她习惯在影音室,一遍一遍反复地看《贵妃醉酒》。   每次想拿到心仪的角色,她都会如此,几乎成了条件反射。   戏中的杨贵妃,是桑暖最喜爱的演员,这部影片也是她的演技巅峰之作。只是美人如花,总爱早逝,不论是她还是贵妃。影片获奖之后不久,演员就香消玉殒。   荧幕播到贵妃手拿酒盏,盈盈地举杯,灯下美人的烟波,比杯中的佳酿更动人。桑暖按下暂停键,她的目光集中在贵妃面对的君王上,以往她都在观察贵妃的演技神态,却没想到那个君王,他坐在椅中看贵妃饮酒,举杯,广袖下的眼,保持着一个君主的重权在握,游刃有余。   底下却藏着很深很深的迷恋,藏到脸他自己也发觉不了。   桑暖咬着笔,又把这一段往回播。   每个导演都爱眼里有戏的人,桑暖在笔记本上,记下这么一句。   试镜的那一天,大清早舒舒就来敲她家的门。桑暖揉着眼给她开门,舒舒仔细地看了她的脸,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没有熬夜,皮肤状态可以。”   桑暖昨天很早睡,只是睡眠质量着实算不上好。她又梦到那间病房,微微有些泛黄的墙壁,床头摆着相册,里面的女孩笑得很眼熟,像是,她自己。   桑暖在看到这间房的一刹那,就明白了这里是哪里。她回头四顾,却看不到想要看见的人。挂着口罩的医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面前,对着这个年轻的女孩摇头,轻轻地说了一句,我们尽力了。   她醒来后,就听到门铃声一阵一阵,吵得她耳朵疼。   发型师将她的发卷成很有风情的波浪,桑暖抬眼看着镜中的自己,清愁的眉眼,浅淡的唇色,一幅病弱西子的模样。   好在化妆师一双妙手,化完妆后将她整个人精气神往上提了三层。   俞姐最终没有陪她过来,她临时增加了一个会议,不得不出席。桑暖来到试镜现场,来的演员不多,但是很巧,她一个也不认识。舒舒替她买来了热牛奶,昨晚没睡好,她需要有提神的东西。不过桑暖从不爱喝咖啡,她从不爱苦涩的东西,各种意义上的苦涩。   试镜的演员有不少是新人,肉眼可见的青涩,神色上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腼腆。桑暖喝完手里的热牛奶,胃一暖和,情绪就好了不少。她和舒舒笑着打趣,猜测她会输给这里面的哪个新人。   舒舒却像一个见不得偶像失败的狂热粉丝,打断她的话。   “我们不会输。”   桑暖愣了愣,唇畔的笑停住,而后又盛放。   她说好,不会输。   不过这个结果,从来不是她能决定。   很快就有工作人员通知她们去试镜,速度快得桑暖有一瞬都反应不过来。这应该是她经历过得等待时间最少的试镜。现在的娱乐圈,仿佛都以等待时间来衡量人或者项目的重要性,仿佛等得越久,就越重要。   桑暖脱下身上的羽绒服给舒舒,跟着工作人员上楼。她内里搭着一件毛衣和长裙,丝绒的绿色,裙曳摇摆间,仿佛开出一朵浓绿的花。   桑暖敲门后,推门进去,里面的房间颜色单调,中间拼着一条长桌,桑暖一眼扫过去,就看到了林西坞。明明已经过五十的人,看着却仍像个精力鼎盛的中年人。正中间的位置,除了林西坞,还空着一个。   一般来试镜的人,除了导演,还有制片和投资人,他们是把握着一部电影命脉的人。不知道是哪个人缺席了这场试镜。   工作人员送来试镜片段的剧本,桑暖看完后,林导问她:“可以了吗?”   声音意外的温和。   桑暖点点头,说可以。话音才落下,她的眼神就变了,那么清澈的眼里,一点一点染上绝望,纤白的脖颈微微弯折,似乎再用力一点,就会彻底压断。   工作人员作为她对戏的演员,声音平平地念出台词。   “小姐,你别怕,只是一个孩子,以后还会有的。”   “只是,一个孩子?”她一字一字的,慢慢重复他的话,忽然有眼泪,从那双漂亮的眼里流出,她说,“秦扶风,你是不是没有心。”   工作人员眼都不抬,继续念出台词。   “心,我的心一直以来都在小姐身上。”工作人员顿了顿,“我从来都是小姐的一条狗。”   桑暖攥着椅背,她把眼泪擦干,轻声说:“你不是狗,你是一匹择人而噬的狼。”   她脖颈不再弯折,而是抬起来,可依旧脆弱得一只手就能弯折。   桑暖轻轻地呵了一声,转回头。面前是一双双看着她的眼,她却当做一扇半开的床,窗帘是软艳的红,飘拂在手上带来靡靡的甜香。窗下车马如流,有小贩的叫唤,卖报纸,卖胭脂。那是不知愁苦的人间景象。   她靠在窗上,有一瞬间,她想从上面跳下去。   桑暖收回情绪,朝前方的人微微鞠了一躬。   舒舒把羽绒服还给桑暖后,又问她要不要喝水。桑暖有个怪癖,一场戏下来后总会口干舌燥,不论时间长短。   她向舒舒点头,又加了一个条件。   “要热的。”   试镜的那个房间,没有地暖也没有空调,她只穿着一件打底和毛衣,感觉寒气无孔不入地钻入她的骨髓。这时候急需一杯热水,来解救她。   俞姐像是掐着时间点打来电话,问她试镜的感觉。   舒舒用一次性纸杯灌了热水,桑暖觉得烫,又再下面加了一个纸杯。因为烫,她一边吹气,一边小口小口地喝着。   听到俞姐的话,桑暖仔细想了想,才说:“我就是很平常的发挥,能不能选上我还真不知道。”   俞姐对选上林西坞的戏所抱的希望也不大,她又和桑暖对了一下接下来的工作,才挂断电话。   等桑暖把一杯热水喝完后,舒舒已经通知司机把车开过来。她们按下电梯的键,恰好看到对面的电梯里,上来一行人,被层层保镖和工作人员围住的人有着格外纤细的身材,露出的大衣领口有一截雪白的肌肤,精致的锁骨若隐若现。   桑暖认得她,是前不久才获得白芝影后的岑溪。   岑溪看到她,摘下墨镜,红唇弯起,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她向她伸手:“桑老师,幸会。”   桑暖也笑,轻轻握住岑溪伸过来的手,一触即离。   “担不起老师这个词,岑老师言重了。”   不咸不淡地问候两句后,桑暖走进电梯,舒舒靠在墙上,抱着桑暖的物品,想来想去,还是将心里的话说出来。   “我总觉得刚刚岑溪说的话很奇怪,但是又说不出奇怪在哪里。”她给岑溪下结论,“总之她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桑暖笑了笑:“又没有合作,她好不好相处,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舒舒不满地嘀咕,“岑溪估计也是来面林导的戏,万一被她抢走角色呢?”   “听说《离城》是大投资,林导有心拿这部戏冲奖,拿下主角,别说白芝奖,丹朗说不定我们也可以展望。”   桑暖被舒舒的野心笑得脸颊的肌肉酸痛,不过说到丹朗,她又想起那个年轻的面容。那样轻的年纪,有如此的演技和际遇,人与人,果然是不一样的。   没有地下停车场,司机只能将车开到门口,电梯下到一楼,舒舒才想起光顾着拿桑暖的东西,自己的包还在楼上的休息室。   桑暖说不急,她把舒舒手里的东西接过来,让她上去拿包。   一楼有咖啡店,咖啡香在这一层里隐隐的飘荡。桑暖想起来舒舒爱喝咖啡,一个小姑娘,咖啡喝得比奶茶还凶,成天说着睡不好,要用咖啡来提神。她压下帽子,走进咖啡店。   也许是上班时间,这里只有寥寥几个客人。桑暖抱着东西,排在一个穿西装打领带看起来像是商务人士的男人后。他要了一杯蓝山,没打包,似乎没有注意到后面有人,转身的时候,他的手肘擦过桑暖的手臂,不知出现什么问题,一杯咖啡忽然脱手,深棕色的饮料溅上她的羽绒服。   桑暖的羽绒服是米色的,那些深棕色的液体在上面,如同染上了一大片污渍。 第3章   男人反应过来,慌忙问她有没有事。   那是一杯热咖啡,烫到人就糟糕了。   仅有的几个人客人将目光投向了这里,桑暖不想闹大,被媒体拍到或被路人传到网上,又是一阵闹腾。   她退后几步,说没有关系。   反而是那个商务打扮的男士过意不去,说要赔她这件羽绒服。   “真的没关系。”桑暖将帽檐压得更低,“回去洗一下就好了。”   她走出咖啡店,去找洗手间将衣服上大片的咖啡污渍清洗一下,在这之前,桑暖先给舒舒先打了个电话,免得她等会找不到她。   洗手间里喷着淡淡的香水,味道不算难闻。桑暖站在镜子前,看到胸前那一大片污渍,有一种无从下手的感觉。她试着清洗了一下,除了痕迹更明显之外,没有一点效果。桑暖决定放弃,等回到车上再找件衣服吧。   她把放在洗手台上的那一堆零碎报到怀里,准备出去时,听到外面的走廊里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您太客气了,您能来我们已经觉得荣幸万分,只是晚到一会儿,不打紧的。”   桑暖走出去,看到一行人从她面前走过,中间的一个中年人,笑得脸上仿佛开了一朵花,侧头对旁边的人说:“这边,这边是电梯。”   那个被中年人殷勤对待的人,桑暖只来得及看他的背影,很高,穿着格纹的大衣。   她忽然升起一个奇怪的念头,那件大衣,布料看起来很好。   回到大厅,舒舒已经下来了,她看到桑暖的衣服,微微张大嘴。   “这是什么泼法,整杯咖啡都泼在你身上了吧。”   桑暖不想再看这糟心的衣服,她问舒舒车里还有没有其他的衣服在。   舒舒还没有说话,就被走近的穿马甲的,类似于服务人员的人打断。   “请问是桑暖女士吗?”   舒舒很快反应过来,挡在桑暖面前,她警惕地看着面前的人,问他有什么事。   穿马甲的男生看起来年纪不大,长相颇为清秀,他往舒舒后面看了一眼,到底没太大胆,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然后,男生将手里拿着的外套递给舒舒。   “这是一位先生说要给桑暖女士。”   “先生,哪位先生?”舒舒反问。   男生摇摇头:“那位先生没有说名字,只是说桑暖女士应该需要这件外套。”   桑暖拉住了舒舒,她想当然的认为应该是将咖啡泼在她身上的男人认出了她,又过意不去,这才送来了外套。只是她觉得奇怪,在咖啡店里,她应该掩饰得很好,怎么会被认出来呢。   桑暖坐进车里的时候,脱下了身上的羽绒服,舒舒把那件外套抖开,暗红的方格针织外套,衣领上的吊牌还没有拆下,像是刚刚从商店买回来一样。   “L.E今年的新款。”舒舒看向桑暖,“我能说这杯咖啡泼得真值钱吗?”   这价钱,抵得上桑暖至少三件这样的羽绒服。   桑暖下意识地咬唇,如果知道是这么贵的衣服,她当就应该不收下。   那件针织外套桑暖最后还是没有穿上,被完好地保存在衣柜里。   收到《离城》试镜通过的消息时,桑暖正在北海道拍摄一组写真照。冰天雪地里,呵气成霜的天气,她却穿着极其单薄的碎花长裙,对着镜头笑,她的鬓边载着一朵蓝色的玫瑰,玫瑰的颜色与她眼角点缀的闪粉颜色很相衬。   摄影师有着一头漂亮的金发,不知道是哪个国家的人士,说着桑暖听不懂的外语。不过看他的表情,对桑暖的表现应该也是满意的。   桑暖拍完一组照片,舒舒给她送过来外套和热水。桑暖的手碰到纸杯的外壁,里面透过来的热水的温度让她舒服得几乎要喟叹。她的手机没有电,俞姐的电话就直接打到舒舒手机上。   舒舒向来不是脸上能藏得住情绪的人,她的惊喜明明白白的表露出来。   “阿暖。”她激动地叫了一声桑暖的名字,“你被选中了!离城的女主是你的了!”   舒舒的话让她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直到拍完写真回到酒店,再和俞姐确认一遍后,桑暖的心才落到实处。俞姐发来了完整的剧本,她接下来的行程有所改变,为了配合离城剧组,今年开春后,她就要进组。   晚饭时酒店的自助餐,桑暖这段时间不需要特意保持身材,挑了几个寿司和橙汁,坐到座位上。   舒舒今天的胃口很好,面前时满满当当的食物,还有一盘看起来就很诱人的小蛋糕。   桑暖蠢蠢欲动地,想悄悄夹走一块头顶半颗草莓的小蛋糕,舒舒看到,立刻打了一下桑暖的叉子。   “不能吃!”舒舒义正言辞,将桑暖叉子下的小蛋糕叉走,放进嘴里,“女演员应该远离这些高热量的食物。”   桑暖把叉子收回去,默默地吃盘中寥寥几个的寿司。   舒舒边吃还边打击她:“《离城》进组前阿暖你得瘦到拍《南嘉记》那样的体重,上镜才好看。”   桑暖停下叉子,“《南嘉记》那是孤女,从小身体羸弱,瘦点还说得过去,《离城》里的梅如那可是风情楚楚,瘦骨嶙峋怎么显得风情?”   舒舒吃下一筷子乌冬面,嘴巴鼓鼓地说:“说是剧组方面的要求。”   桑暖不再说话,最终还是没有将盘里的寿司吃完,只是泄愤一般地将手里的橙汁一饮而尽。她多想要有一个空白期,不拍电影,不拍杂志,没有乱七八糟的综艺和活动,她可以不用保持身材,吃任何想吃的东西。   但也只是想想而已,既然选择了这个职业,就注定了有些方面会不自由。   这组写真照后来被放在微博上时小火了一把,被许多人当做头像或者背景图片。桑暖拥有一张上天赏饭吃的脸,她是标准的瓜子脸,国人特别钟爱的脸型,还有那双眼,桑暖最开始为人熟知,就是那双被夸有灵气的眼。   像是所有璀璨的灯火,都凝聚在你的眼里。   这是粉丝在夸桑暖的语句。   她曾对着镜子看自己的眼睛,仔细研究了好一会儿,也没能看出一点璀璨的灯火或者灵气。   大概自己真的没有慧根。   接下《离城》后,桑暖接下来的工作重心就是这部电影,出现在公众的面前的时间都少了不少。   《离城》方面说的是开春后进组,实际上雪还没化的,桑暖就乘飞机飞往了那个南方的小城,这里有全国最为知名的影视城。   南方没有下雪,天气却格外的冷。桑暖剪短了头发,烫了个微卷的短发,换上一身梅红的旗袍,旗袍开叉到几乎腿根的部位,稍微一走动就能露出白皙的肌肤,桑暖对着化妆室的镜子,仿佛自己真成了民国时期,家道中落的梅如。   进组后的第一天戏,桑暖终于领教到了林导的吹毛求疵,精益求精。短短的一个相望的镜头,她就和对手的男演员演了不下十场。   这部戏的男主是多年的老戏骨,在业内是出名的演技硬,能抗票房,可林西坞照样说重拍他的戏就重拍,更何况桑暖。   接近凌晨才回到房间,桑暖累得都不想动一根指头。她躺进被子里,几乎下一秒就能睡过去,只是临睡前,又强撑着看了一遍明天要拍的戏。明天有几场单人戏,还有一场和男配的对手戏。   桑暖看到明天要在水下拍戏,就感到一阵窒息。她把剧本放到床头柜上,眼不见为净。   第二天她是被舒舒叫醒的,舒舒几乎不给她赖床的时间,催促着她洗漱换衣服。走出酒店的时候,桑暖才发现,原来甚少下雪的南方,今天也飘起了细细的雪花。   南方的雪不比北方,雪也下得秀气,听工作人员说下了一夜,外面也才覆盖薄薄的一层。桑暖闭着眼让化妆师在她脸上涂画,外面冷得几乎要结冰的天气,成功将她的睡意赶走大半。   她脱下外面的大衣,走到摄像机面前。   这是梅如的父亲生意失败,久久还不上所欠的银元,被英国人逼上门的场次,还是少女时期的梅如不愿意母亲最钟爱的翡翠手镯被抢,被愤怒的英国人拽着扔进了家中开辟的观赏湖里。   桑暖换上蓬蓬的洋裙,妆容娇俏得似不知愁的少女。   摄像机的画面里,桑暖发丝凌乱,踉跄了几步,被身后的人一把推向了湖里。冰冷的湖水自四面八方而来,令她的五感变得模糊。桑暖痛苦地皱起眉,那水太冷太冰,水中带来的窒息感和恐惧感不分先后地涌上来。   听到一声模糊的卡后,桑暖才从水中浮上来   。   林西坞在摄像机后点点头,脸上现出一点笑,似乎对她的表演是满意的。   “桑暖。”林西坞叫着她的名字,“保持刚刚的感觉,再让摄像机从侧面补拍一下镜头。”   桑暖说好,风从身上穿过,那单薄的洋裙沾了水紧紧贴在身上,沉重的,湿漉漉的,风一吹更显得冷。桑暖重新跳入湖里,刚刚还觉得冰冷的湖水,现在竟觉得有一丝丝温度。   还是同样的表演,桑暖的手无力地在水中划下,像是要抓住什么东西一样。   再从水中上来时,桑暖感觉比水里还要冷,她抬起头,看到导演旁多了一个人,那人也看过来,对她轻轻笑了笑。   像一朵蔷薇,对着春光盛放。   这是桑暖第一次见到解宴,她只觉得这个人,眉眼精致得说不出话。   她走向导演,想问这次的表演如何。身上忽然被披上一件衣服,是剧组人手一件的深黑的羽绒服。   给她衣服的不是舒舒。   桑暖向解宴道谢。   解宴微微垂下眼,她发现这人的眼睫,鸦黑一片。他似乎没有听到桑暖的话,只是问她:“冷不冷?”   声线清润,有着少年人特有的干净。   但语气,却出奇的温柔。   她想到一句话:君子端方,温润如玉。 第4章   桑暖眨了眨眼,她的睫毛上还挂着水珠,一眨就掉落下来,像是在流泪。   她勉强笑了笑,说还好。从水里上来后,几乎每一分每一秒骨头都在哆嗦,即使那么厚重的棉衣,好像也聚集不齐一点温暖。   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喷嚏。   将拉链拉到最顶端,桑暖才想起来,她应该对眼前的人道谢。于是,她向解宴致谢。   解宴笑起来,他有一双极其清隽的眉眼,这样的眉眼,本该冷冽如同天上雪,弯眼笑起来却是显得温润。   “是剧组的衣服,我只是借花献佛。”   给不熟的人披衣服,这本该是很突兀的举动,但奇怪的是,他做起来就显得自然,一点也不令人反感。   舒舒拿着衣服,显得无所适从,但她很快反应过来,拿起小桌上的热水给桑暖。   桑暖喝着热水,看林导和解宴说话,一向严肃的林导对他却难得和颜悦色。   舒舒对桑暖说:“解宴原来是秦扶风,剧组瞒得真严实。”   舒舒说的秦扶风,是桑暖在《离城》中有颇多感情线纠葛的男二。   这是一个,很复杂的人物。   桑暖想到剧本中对秦扶风的描写,狼子野心,自卑自傲。她又看向仍在和林西坞说笑的解宴,微垂的眼睑滑出温柔的弧度,这样的样貌,与秦扶风格格不入。   “不过如果传出解宴出演离城的消息,没两天这里就会被粉丝围得水泄不通。”舒舒又自顾自地加了一句。   这一日,解宴似乎是特地来与林西坞见面的,拍完下一场戏,她就见不到解宴的踪影。   林西坞今天很有兴致,和桑暖提到了解宴。   “非常有天赋的孩子,我看过他演过的每一部电影,每个角色在他身上都像活了一样。”   桑暖注意到了林西坞的一个词,每一个。   是该有多优秀的人,才会让如此挑剔的导演看了他出演的每一部电影。   或许是体谅桑暖多次下水的不易,今天的戏结束得早,才过饭点没多久,导演就组织收工。   桑暖回到酒店,第一时间就回浴室洗澡。让热水冲刷了很久,她才觉得积攒在身体里的寒意慢慢散去。舒舒给她准备的行李箱里放了药盒,桑暖翻了一会儿,找出一包感冒冲剂。   才把冲剂倒进杯子里,门口就传来敲门声。桑暖顺手拿着杯子去开门,看见舒舒提了一大袋的东西进来。   桑暖以眼神示意,问舒舒这是怎么回事。   “解宴买的,请全剧组人吃。”   桑暖注意到包装袋,是这座城市有名的吃食品牌。舒舒拆开包装,拿起里面的杯子。   “这里面。”舒舒闻了闻,“好像是生姜茶。”   她说:“解宴真细心,和听说的一样。”   桑暖就端着那杯生姜茶,坐在床上,问舒舒:“那你听说的解宴是什么样的。”   舒舒向来爱探听圈内人的八卦,她跟桑暖一起坐在床上,盘起腿,说:“听说的解宴啊,虽然年少成名,但是个有礼貌,性格温和,很容易相处的艺人,还特别会照顾人。”   “别的艺人或多或少都会有那么一点缺点,但是解宴,和他工作过的人没有一个说他不好。”   舒舒指指桑暖手中的生姜茶:“他肯定是见到你今天下了那么多次水,所以才特地给你点的。”   桑暖喝了一口,生姜的味道显得很温暖。她轻轻地杯壁,忽然说了一句:“会有这么完美的人存在吗,听你这么说,我总觉得这像是一个——人设。”   “人设做到像解宴那样的也算是登峰造极了。”舒舒低下声音,八卦兮兮地在桑暖耳旁说,“我还听说,解宴的来头不小,星辉好像也是他们家的产业。”   星辉娱乐,国内知名的娱乐公司,知名到大众耳熟能详的明星艺人,几乎一大半都出自星辉。   桑暖笑起来:“这么说,还是一个霸道总裁。”   舒舒赶紧强调,“也只是听说,真要是如此,那解宴完全是人生赢家。”   这么一个人生赢家,到底还是离桑暖的生活太远。从那天见过面后,桑暖竟有十几天没有见到解宴。按理说他们俩的对手戏很多,应该能常常遇见。可到底因为时间调配的缘故,就再没有遇上过一次。   桑暖换上旗袍,化妆师赶紧卸下她参加活动时的妆容,画上妩媚的唇色,眼尾晕开一片艳红。她刚刚下飞机,才从一个代言品牌的活动场所赶来。   拍戏时,桑暖一般不接其他活动,但是由于是多年合作的品牌方,不好推脱。她一天之内来回,累得不想动弹。但是出现在片场,那些疲惫瞬间从她脸上消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旗袍是露臂的,开叉也到了大腿根,但好在是室内戏,不比上次下水,会冻得够呛。   这是第一场她和解宴的对手戏,温香旖旎的飘香坊楼内,站着制服笔挺的军官。   解宴抬起头,军帽下的眼眸很黑,与这温柔乡般的房间格格不入。   场记板按下后,桑暖扭着腰,走进这个房间,每一步都显得风情万种。   她现在,是家道中落,只能沦落到在飘香坊卖笑的梅如。   只是一进到这里,梅如脸上的笑就停滞了,她在软垫上坐下,随手扯过搭在椅背上的披风,看他:“你怎么又来了。”   秦扶风摘下军帽,他的五官表情凌厉,但是遇到梅如,却不自觉地软化下来。   “我想来看看小姐。”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地谦卑。   秦扶风跪下来时,一点也不在乎身上的军装是否会被弄脏,他像过去一样,替她将尖细的高跟鞋取下。   梅如的脚抵在他的腿上,神情冷漠:“秦军官如今来给我做这种事,是不是叫做自甘下贱?”   秦扶风早就习惯了梅如的冷言冷语,他扶着那双小巧白皙的玉足,觉得就算被她踢在脸上,也是甘之若饴。   也许是他的眼神太露骨,梅如收回脚,恨恨地说:“不论你现在多如何人模狗样,你都是梅家的一条狗。”   她咬着牙,眼角都被逼红,加上原来浮艳的眼妆,更是红得像掺了血。   “我当初就不该捡你回来。”   秦扶风依旧跪在地上,他的神色有一种难言的温柔,十分温驯地对梅如说:“我是小姐的一条狗。”   梅如转身,就把柜上装饰的花瓶扫到地上,她捡起一块碎片,笑靥如花:“那你去死好不好?”   秦扶风踢开地上的花瓶碎片,劈手夺下梅如的手中的锋利的碎片。太用力了,他的手渗出一丝丝血。   “碎片伤人,小姐以后别玩了。”   她多想,真的把那片碎片划到他脖子上,只是现在还不行。   梅如握紧了手,转过身躺在床上,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这是不想再和他说话的意思。   秦扶风在她床边坐下,手抚上了她的发。   梅如干脆把头也包住。   不知道秦扶风坐了多久,久到梅如都以为他离开了,那人才幽幽的,似叹息一般对梅如说:“那几个常来的富商我都告诫过了,不会再来惹小姐不开心。”   “如果他们下次再动手,我就将他们的手砍下来送给你玩。”   梅如没有动,只是握着被子的手有些颤抖。   秦扶风看着她,眼里浸着的情绪连他自己也看不懂。   “小姐——”他伸手,最后还是没有碰她,他看着这个自小仰望的女人,语气卑微到尘埃里,“小姐,您看一下我好不好。”   您只要看我一眼,我什么都愿意给你。   导演喊了卡,桑暖从床上起来,看到解宴也起来,抚平了弄皱的制服。   他一下子就从狠戾的军官变成了解宴。   桑暖没看过解宴演过的电影,但是就只是这一场戏,她就不得不赞叹解宴的演技,就像林导说的那样,每一个角色在他身上,就像活了一样。   怎么能有这样一个人,完完全全演出她想象中的秦扶风。   林西坞对他们的这场的表演赞不绝口,只要再补几个镜头这场就能过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对方演技太好,带得桑暖也很在状态,这一天,竟然没有再挨林导的骂,顺顺当当地拍完了今天的场次。   虽然开春了,但天气依旧没有暖和起来,寒风凛冽得像是还在隆冬。或许是因为今天进展顺利,又或许是遇到了什么好事,林西坞自掏腰包,请全剧组吃火锅。   工作人员立刻欢呼起来,虽然桑暖很想回去睡觉,但是这种时候,缺席总是不好的。   林西坞是川都人,偏好麻辣,他找了一家据说是能做出正宗川都味道的火锅店,请他们聚餐。不大的火锅店,满满当当都是《离城》剧组的人。   桑暖不太能吃辣,但却喜欢吃辣,可往往没吃两口就能辣得眼角发红,眼泪直流。这次也不例外,尝了没两口辣锅,她就辣得说不出话来,只能转战清汤。   和桑暖一桌的大部分都是演员,但并不包括解宴。他坐在林导那一桌,这么一个年轻的男孩坐在那里,也许是气场使然,竟也没有显得突兀。   有两个小演员在隔壁,小声谈着八卦,说《离城》这部戏,解宴也有出资。也不知道是哪里听来的消息,吹得天花乱坠。   桑暖辣得口干,拿起旁边的饮料解辣,喝到嘴里才觉得不对劲。发苦的味道,是啤酒。   这一桌都没有饮料,舒舒下楼想给桑暖拿水,却被她拉住。   “我看到火锅店对面刚好有家奶茶店,门口贴的海报上,红豆芋奶似乎很好喝。”   才说出这句话,桑暖就看到舒舒的眉挑起来,她赶紧往下说,“我这个月又瘦了两斤。”   “两斤,换一杯,不,半杯奶茶够不够。”   桑暖没等到舒舒的回答,就听到了旁边传来一声轻笑。   她回头,看到解宴站在不远处,双眼微微弯起,里面盛着明亮的笑意。 第5章   见到桑暖看过来,解宴走过来。   他身上还带了一点烟酒气,应该是在那边坐久了沾上的。奇怪的是,桑暖觉得并不难闻。大概是,眼前的人长得太好看。   人类都是视觉动物,天生对美丽的事物有无限的包容心。   他没有提到刚刚她们说的话题,反而问桑暖感冒好了吗。   桑暖弯起眼,语气却变得克制疏离:“只是小感冒而已,第二天就好了——谢谢你上次的生姜茶。”   提到生姜茶,解宴的语气仿佛更温柔了点:“小陈说那家店的生姜茶很有功效,我一开始是不信的。”   他看了看桑暖,说:“现在我需要改变我的看法。”   见桑暖有些疑惑,解宴似乎猜到她在想什么,又补充了一句:“小陈是我的助理。”   火锅店的人声忽然高了一度,有一桌竟然划起拳来,叫嚷着三桃园,四季财。   另一边有人在叫解宴的名字,桑暖看到那人微胖的身材和脸上略有些讨好谄媚的笑,觉得有些眼熟。但也仅仅只是眼熟,她想不起哪里见过这个人。   那个中年人走过来,桑暖回到自己的桌上,点的菜差不多都已经上完,她夹了一筷子娃娃菜,放到锅里。隔壁桌的声音越来越大,火锅的热气夹着嘈杂的声响裹挟而来,桑暖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窒息感。   可能人太多了,她拿起外套,和同桌的人说了一声想去外面透透气,舒舒看到她起来,想跟着她出去。桑暖用手势打断她。   “我一个人就好。”她说。   一出火锅店,鼻间各种味道散了个干净,她顺着街道走下去,看到了来时注意到的奶茶店。桑暖拉高衣领,将外套自带的帽子套在头上,走进了奶茶店。   她暂时将舒舒的唠叨扔在耳后。   奶茶店里装饰得很温馨,柔和的橘色灯光下,座椅上还摆着毛茸茸的玩具。   里面有三四个人在排队,桑暖排在最末。她拿出手机,打开了微博。   热搜第一是徐裴至,他的名字后面,微博的小图标是爆的字样。   桑暖看了这个名字很久,还是点进去这条热搜。   里面是一张模糊不清的照片,只能分辨出是一男一女,营销号以极其夸张的词汇,来诉说许裴至爆出的“恋情”。   许裴至是国内极其红火的偶像歌手,或许用现在流行的说法,是流量艺人。一条微博能被粉丝转载几十万,代言的产品粉丝几乎是一箱一箱的买。所以他一条似是而非的恋情,就能成功霸占热搜。   圈内种种的爆料,其实大多都不能相信,有些为博取眼球,有些为抹黑对手,有些确是自己公司遮遮掩掩地放一点,换取热度。   桑暖就曾看到揣测她的家世,说她是富商之女,演的每部电影都是带资进组。可她十八岁时,连三十万块都凑不齐。   桑暖仔细看了看照片中的人,她曾经很熟悉许裴至的身影,连带他说话的语气,下意识的小习惯。只是现在再看到他,只觉得陌生。   时间真是一剂良药,能将熟悉的痕迹抹除得一干二净。   只是一会儿,微博界面就卡成了白色。   桑暖收回手机,听到收银员甜美的声音,问她想喝什么。她抬起头,听到旁边有人说:“一杯红豆芋圆。”   桑暖看到了解宴,黑衣口罩,唯独露出一双眼。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瘦高个的年轻人,眉清目秀,还带着一点婴儿肥。   解宴说完那句就没有再说,反而是他身后的年轻人,顺着他的话又点了许多奶茶。   桑暖退后几步,轻轻问他:“你这算插队吗?”   和他离得近了,桑暖才发现这个不过才二十一二的年轻男生很高,几乎高出她一个头。   解宴微微低头,声音带了笑意。   “算,为了补偿,请你吃红豆芋圆或者……”他想了一会儿才想出一个名字,“毛巾卷?”   桑暖想起来,进剧组前,她发过一条微博,说想吃毛巾卷。   可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   桑暖隐约感觉到一点不同寻常,只是很快,那一点感觉还未完全生出来就溜走。   “如果吃了,舒舒一定会念叨死我。”她伸出一根手指,然后弯了弯,“半杯就好了。”   瘦高个的年轻人点完奶茶,说出火锅店的地址,让店员做好后送过来。原来这是给剧组点的奶茶,但是解宴最开始点的红豆芋圆,却到了她手里。   解宴应该有事,从奶茶店出来就有一辆车在等着他,解宴说送她回去,桑暖摇了摇头。   “就几步路,很近的。”   他也没有强求,关上车门,下一秒,那辆黑色的轿车从她面前开走。   舒舒最后还是看到了桑暖手里的奶茶,她还是不放心桑暖一个人出去晃,走出火锅店没几步就看到了在吸芋圆的桑暖。   她吞下嘴里的芋圆,朝舒舒笑了笑,眼弯成月牙。   舒舒无奈地喊了她一声姐,但喝都喝了,只能妥协。   “只有这一次。”舒舒对她强调。   桑暖点头,模样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解宴点的奶茶没多久就送到了火锅店,桑暖很有自制力地喝下半杯,剩下的,一口也没有再动过。   《离城》是民国戏,林西坞又是出了名的要求高,所以影片大多都是实地取景的。影视城的戏份大多已经拍完,接下来《离城》需要辗转多地拍摄。   转机的那天是个阴天,有种风雨欲来的趋势,桑暖以为飞机会延误很久,没想到才过了半小时,就上了飞机。   她收到小姨发来的消息,问她有没有时间回去一趟。   桑暖拿着手机,短短一句话,她看了三四遍,仿佛这上面的每一个字都不认识一般。紧接着,手机又震动了一下,小姨又发过来一条――过两天,就是你妈妈的祭日。   空姐在提示各位乘客将手机关机,桑暖像是找到什么理由一样,用力地按下关机键。   没两秒,手机屏幕就变得漆黑。   桑暖的记忆里,母亲出现的画面很少,她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她与父亲离婚时那天,盛夏正浓的时候,她穿着碎花的长裙,长发披散,仿佛不是一个已经生下七岁女儿的母亲,而是一个二八的少女。   她签下离婚协议的那一刻,表情如同她身上长裙的图案,如此鲜妍生动。   两个小时的路程,不算太远,桑暖下飞机后,还是回复了小姨的消息。   她会去的。   桑暖并不是大众所猜想的那样,是富商之女,相反,她二十四年的人生中,大半都过得非常艰辛。   她的父母年少相恋,可惜门户不对等,一个是背朝黄土面朝天的农民之子,另外一个却是书香门第。外公曾经说过,如果母亲和父亲在一起,就不能再回这个家。   可是少年人的爱情总是热烈的,各种的阻碍和隔阂,都没有他们的爱情重要,桑暖母亲头也不回地出门。   她的心中,是她的爱情。   可是在一起之后,生活的油盐酱醋茶将他们的风花雪月吹了个一干二净。两个人拼尽全力的工作,也买不起稍微宽裕一点的住所,   桑暖从小的记忆里,记得最多的是母亲垂泪哭泣,她抱着桑暖说,自己怎么会变成了这样。没有漂亮的首饰和花哨的长裙,她就像一朵过早消逝青春的花,渐渐疲惫枯萎。   每次母亲这样说,父亲在旁边沉默地抽烟,他原本也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此刻却变得笨口拙舌,连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   连离婚的时候,也没有多说一个字。   后来,后来怎么样了呢?   桑暖撑着脑袋,坐在保姆车里回想。   后来,离婚之后的第二年,父亲就去世了。   一场最普通不过的车祸,带走了她的父亲。   从老家赶回来的爷爷握着她的手,大半辈子操劳农活的人,掌心说不出的粗糙。桑暖记不清那天是怎样过去的,只记得爷爷的身子佝偻得不成样子,还有他的手,攥得桑暖发疼。 第6章   有一个杂志在采访桑暖的时候问了她一个问题。   为什么要进娱乐圈。   桑暖的回答是因为家人,只是这简单的四个字,余下的再没有多说。她不是习惯将自己私生活公之于众的人,也不习惯他人窥视她的生活。所以外人对她背景,总是多番揣测,但始终不能得之一二。   桑暖是由爷爷抚养长大的。   父亲去世后,桑暖本该是由母亲抚养。但是,她血缘上的母亲避她如同洪水猛兽,只愿意每个月给她一笔抚养费,却坚决不愿意养她。   那时爷爷摸着她的发顶,黢黑的脸上皱纹深深,他说:“暖暖,以后跟爷爷一起住了好不好?”   所以在爷爷生病之后,她才会为了那三十万块钱的治疗费,参演了她的第一部 电影。   可惜最后,那三十万还是没能救得了她最亲的人一命。   此后医院的病房,多次变成了她的噩梦。   桑暖的戏份在这几天不算密集,她让舒舒和剧组去协调能不能将她的戏份一天之内全部拍完,她要空出两天,去参加母亲的祭日。   母亲得病的时候,曾辗转联系到桑暖。那个曾狠下抛下她的人,病时意外的脆弱,她想看看她唯一的女儿。   那时桑暖在拍戏,辽阔的西藏,天高地广,她的心却不一样,很窄很小。她拒绝去看一眼她的母亲。   后来小姨过来,找到了她。   桑暖和小姨的关系不错,似乎是为了要弥补母亲对她的过失,小姨对她很好,每次来看她,都会带许多东西。她会对桑暖说,母亲不是不爱她,只是很忙,没有时间来看她。   只是桑暖一直都知道,小姨说的是谎话。   那天晚上,西藏的温度很低,桑暖却穿着单薄的衬衫,一遍一遍骑在马上补拍镜头。下来的时候,腿几乎站不直。   小姨看到她,却不知道怎么说话了。她放下桑暖给她倒的水,显得手足无措,开口也只是一句:“我、小姨来看看你。”   桑暖笑了笑,工作人员扶着她,慢慢走过来。   “我明天请假,去看看她。”桑暖先把这句话说出口,但是,又在后面执拗地加上一句,“就只有这一次。”   像是验证了她的话,这一次之后,她就再也没能看到她的母亲了。   桑暖本来想一个人回去,可俞姐让她带上舒舒。   春天过了大半日子,温度总算升上来一点,不会让人恍然觉得,还处于凛冽的冬日。桑暖站在母亲坟前,墓碑上的字迹的笔锋还像是新刻上去一样,她看了那墓碑很久,把手中的白花放在了墓碑前。   小姨在旁边,说没想到她会过来。   桑暖说:“我也没想到。”   她蹲下来,将那一捧花整理得更好看了一点。   “也许是,和自己和解了吧。”   可能年岁日久,退去了她年少的执拗与激烈。   桑暖把衣领拢紧了一点,站起来。   小姨问她,要不要到家里去坐坐,桑暖想了一会儿,还是拒绝了。   “还要回去拍戏。”桑暖说,“下次过来一定来看你。”   小姨也知道她忙,没有挽留。   登机前,舒舒给她买了一杯果汁。   “回来一口水也没喝,我觉得你肯定渴了。”舒舒很克制,没有多问一句她的家庭情况。   桑暖抱了一下舒舒,赞她贴心。   到剧组时已经是晚上,桑暖来不及换衣服,就赶到拍摄场地。拍的是群戏,十里洋场战火纷飞,原本是官宦子弟,名流富豪流连的销金窟一夕之间变成断壁残垣。男主,也就是梅如的哥哥攥住了秦扶风的衣领,质问他:“我妹妹在哪?”   周围是肆虐的炮灰,秦扶风的军帽歪在了一边,笔挺的军装也变得凌乱。可是他的表情纹丝不动,连眼睫都没有颤动一下。   他没有说话。   梅文慢慢松开了手,他穿着和秦扶风相同的军装,明明是他胁迫着秦扶风,可仍然像那个十年前家破人亡,却无能为力的少年。   “你们说的,只要我加入国军,我妹妹就能衣食无忧,一生喜乐。”   “可是现在,我的妹妹,她在哪里?”   秦扶风站起来,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梅文,眼神冷漠,如同一个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   这是和面对梅如时,完全不一样的秦扶风,冷漠且不近人情。   饰演男主的演员演技精湛,爆发力很强,感情也能收放自如。从质问到绝望那一段的感情变化能毫不卡断地流露出来,又不显得夸张。但是解宴的表演完全不落下风,没有被老戏骨压着,秦扶风那种冷漠嘲弄处理得明显游刃有余。   统筹姐姐看到桑暖,舒了一口气。   “我还以为你要明天回来,今天的几场就排不了。”   桑暖笑:“还好赶回来。”   今天的演员每一个都很在状态,进度顺利得不可思议,导演想留住这个状态,一鼓作气把戏都拍下来。   这一场群戏过后,剧组在收拾场地,为下一场戏布景。服装师选好衣服给桑暖,还是旗袍,在《离城》里,桑暖穿得最多的就是旗袍,各色式样的,无袖长袖,墨绿深红。   化完妆后,桑暖走到拍摄场地,导演招手让桑暖过来。下一场是拍男女主角重逢,兄妹相聚的戏份,桑暖私以为这是全剧最赚泪点的部分。   林西坞仔细在和他们讲戏,那种分离多年的无奈,绝望,拼着那一点支离破碎的希望也要找到唯一亲人的感觉,全都要在眼神里体现。   桑暖走到摄像机前站定,调整情绪时眼光扫到解宴,他坐在不远处,支着下颔,眼睫略有些疲倦地半垂着,上次见到的那个瘦高个的小陈在他耳边说着什么,可他的视线,却一直注视着这里。   似乎注意到了桑暖看他,他抬起眼,眼尾自然地弯起,冲她笑,用口型说了两个字,加油。   似乎每一次见到他,他都是笑着的。   或许今日的黄历要添上一句宜拍戏,桑暖原本以为这场戏要NG个好几次才能让林西坞满意,可居然是一条过,只要再补拍几个特写镜头就可以了。   补拍完镜头后,已经是深夜,气温降到了很低。   桑暖披着羽绒服,她看导演的兴致很高,看来想要一气将这一段都拍完。   舒舒困得眼皮一直在打架,可还是强撑着让自己不睡着。一滴雨水打在她脸上,舒舒愣了一下,紧接着又有一滴打在她眼上。   “下雨了。”她对桑暖说。   很快,雨点变得急速而迅猛,舒舒赶紧抽出伞来,递给桑暖。   因为这一场半夜突如其来的雨,打断了拍摄。   这几天的来回奔波,桑暖本该是一头倒在床上睡着,但是她却失眠了。她坐起来,靠在床头,酒店房间的隔音效果不好,外面的雨声似乎没有任何阻碍就传进来。桑暖随手找了一件衣服出房间。   凌晨的酒店,看不到多少人。桑暖从楼梯出去,酒店一楼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还开着。她进去,转了两圈,拿了两罐啤酒,两杯酸奶,最后停在收银台旁,卖关东煮的地方。   桑暖拿过一次性纸碗,满满当当加了一碗的关东煮,拿起最后一串贡丸时,她才发觉,自己拿了这么多,但也不能放回去,只能一起结账。   外面还在下雨,如果这雨不停,今天的拍摄计划可能会更改或者取消。   酒店的大堂依旧鲜少有人,桑暖提着那一袋关东煮和啤酒酸奶来到电梯前。恰好有一部电梯上来,桑暖走进去,看到里面还有一个人,戴着黑色的口罩。   桑暖现在能一眼认出来,他是解宴。   解宴看到她,似乎有些惊讶,只是那些情绪在他眼里一闪而过。   他摘下口罩,看起来像是要和她打招呼,但是开口前犹豫了几秒,然后叫她:“桑暖姐。”   这个叫法让桑暖觉得有些奇怪,可能迄今为止她合作过的艺人年纪都比她大,好似还真没有人这样叫过她。   还有一点就是,她与解宴见过许多次,竟然没有一次正式地称呼过对方。   她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了。她在为人处世上面,总显得有点笨拙。   似乎看出了她的窘迫,解宴说:“叫我名字就好。”   桑暖点点头,依言叫了他的名字:“解宴。”   解宴的唇角有了细微扬起的弧度,应该是在笑。   桑暖的房间在二十七楼,乘电梯也需要一点时间,为了不显得尴尬,桑暖主动提起自己下去的目的。   “晚上睡不着,下来买点东西。”   解宴若有所思地点头:“难怪我闻到了很香的味道。”   “是关东煮。”桑暖拎起放关东煮的袋子,“我买了很多,当时想着这也要吃那也要吃,没留神就拿了一大堆。”   这一句才说完,电梯哐当一声,停下了,连头顶的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闪烁了两下,就彻底暗了下来。   桑暖没想到这种在电影电视里惯常出现的桥段会在这里发生,她打开手机里的手电筒,找到电梯里紧急呼叫的按钮。一阵嘈杂的电流声响过之后,外面平静的女声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桑暖冷静地把电梯故障的事情说清楚。   那边的女声说很快就会派维修人员过来,请她不要惊慌。   切断连线后,桑暖才注意到,身旁的解宴已经很久没有出声了。 第7章   手机上的灯光不弱,能够照亮整个电梯的空间。   桑暖看到解宴靠在电梯的角落,闭着眼,表情不是很好。她走过去几步,轻轻叫他:“解宴。”   他没有反应,桑暖又叫了一声,然后拍了拍他的肩:“你没事吧?”   解宴像是忽然被惊醒,骤然睁开的瞳孔里,有一闪而过的戾气,只是很快被湮灭。   “我没事。”他说,连语气也是温柔的,像是在安慰她。   桑暖看他的样子就觉得不是没事的模样,她说:“如果有问题,一定要告诉我。”她看着依旧没有亮起的灯和紧闭的电梯门,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修好。”   寂静的空间里,时间仿佛过得无比缓慢,过了一会儿,但又像是过了很久,解宴的声音慢慢传来。   “我有轻微的幽闭恐惧症。”因为说得慢,所以像是一字一顿。   桑暖无声地重复了一遍,她没听说过这种症状,但是听名字也能猜出来,是对封闭的空间产生恐惧的一种病症。   “那现在你还好吗?”她忽然想起什么,把手机递给解宴,“你带手机了吗,或者用我的手机给你的医生或助理打电话,告诉我现在应该做什么。”   看着她慌张到有些手足无措,解宴笑起来,他摆摆手说:“只是轻微,并不严重,有光就好很多。”   他虚虚地将她的手机稍稍抬起一点,白色的光就铺满了整个电梯。   “桑暖姐。”解宴转过头,在手机的白光里,她能看到他的侧脸有细细的汗珠,他停了一会儿,声音变轻了不少,“你能和我多说说话吗?”   桑暖眨眨眼:“当然可以。”   但是找话题时,桑暖又觉得苦手,想来想去,她看到手边的袋子,冒出一句:“你要,喝啤酒吗?”说出口后,她又觉得好笑。   桑暖不自在地挠了一下鬓边的碎发:“我不太会说话。”   解宴笑了一下,声音依旧很轻,他说:“没关系。”   “快四点了。”桑暖看到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开始漫无边际地找话题,“其实我下来是因为睡不着,我有个坏习惯,睡不着就喜欢吃东西,刚上大学的时候特别喜欢吃蛋糕,各种口味,我能完全吃不腻。”   “但是后来被逼着克制体重,蛋糕就很少吃了。”   她毫无逻辑性地说了一会,然后问他:“你呢,也是睡不着出来吗?”   解宴半垂着眼,很疲惫的模样:“突然心情不好,就出来了。”   桑暖靠在电梯内的墙壁上,随着他的话题说下去:“我今天心情也不太好。”   “看来心情不好的时候不要出去,你看,我们俩都倒霉了。”   解宴弯着唇,桑暖发觉他笑起来真的好看,明明是清冷的眉眼,笑的时候却有一种干净的,温和的少年气。   电梯里的空间不算宽敞,待得久了,就会觉得逼仄难忍。   桑暖靠坐在电梯里,她关东煮的袋口扎得不紧,这么长时间过去了,空气里都是关东煮的味道,她刚刚怎么没有发现。桑暖低头把塑料袋扎紧时,听到解宴的声音。   “其实你可以不用顾忌我。”   他以玩笑般的语气说:“我好像害得你不能吃东西。”   桑暖摇摇头:“我不饿,只是睡不着想吃东西。”   维修人员不知道是不是离电梯有十万八千里那样远,过了这么久,也没听到一点动静。   桑暖准备再紧急呼叫一次的时候,电梯里的灯亮了。骤然亮起的光刺得她眯起了眼,桑暖适应了一会儿,按下楼层键,电梯开始正常地上升。   叮的一声过后,电梯停在了二十七层。桑暖向他伸手,“你可以吗,我送你回房?”   她的手指白皙,指尖还带着淡淡的粉,像落在雪上的红梅。解宴的视线从她指上掠过,他没有握住那只手。   “我还好。”   但是桑暖还是将他送回了房间,离开时,解宴忽然叫住了她。   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耳根泛起了些微的红:“刚刚,你说要请我喝啤酒。”   桑暖想起来,她从塑料袋里拿出一罐啤酒,啤酒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时间有点长,表面都结出了水珠。她看解宴接过她递过去的啤酒,手上只留下瓶罐上的水珠,还有他的手指擦过的指尖的触感。   桑暖缩回手。   回到房间,关东煮已经彻底冷掉,桑暖咬了一口年糕,最终还是放弃挣扎,将那一整碗的关东煮扔进垃圾袋。手机在口袋里响了起来,是舒舒打过来的。她告诉桑暖,剧组七点正常开工。   桑暖拉开窗帘,外面天没有亮,但有了一点熹微的晨光,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仓促地睡了一两个小时,桑暖就被舒舒叫醒。舒舒看了看被桑暖随手扔在桌上的购物袋,又看向她。购物袋里绿色的易拉罐特别显眼。   “你昨天晚上喝酒了?”   桑暖抓起一边的枕头,把脸埋在枕头里。   “没有喝。”桑暖的声音睡意浓重,“我买了,但没有喝。”   舒舒放下心来,没喝就好。   桑暖平时不爱喝酒,只是心情很好或者不好的时候爱喝一罐,她的酒量也不行,往往一罐下去就醉了。醉酒的桑暖爱胡言乱语,舒舒曾被她拉着,听她说了整整两个小时的话,从小时候邻居家的猫说到第一次演戏时的NG,跨度十分之大。   下雨过后,是久违的晴天,天空蓝得像块透明清澈的蓝色玻璃。   上午桑暖的戏份不多,主要是男主和秦扶风的对手戏,桑暖只要提供一两个侧影和几句台词,很轻松。   桑暖补妆的时候,听到身后的工作人员在轻声交谈着今天引爆的热度新闻。   “上次的爆出来的恋情许裴至承认了,但是却说今年三月已经和那个模特分手了。”   “也不知道有没有真的分手,那个模特,长得真漂亮。这么漂亮的人才能和许裴至在一起吧。”   舒舒听到后面的谈论,脸色变得不好,她看了一眼桑暖,她家的艺人脸色如常,似乎没有受到影响。   桑暖和许裴至在一起的一年,没有瞒着身边的工作人员。即使已经过去不短的时间,舒舒还是怕她听见会不开心。   桑暖在她掌心里塞了一颗糖,对舒舒说:“笑一笑。”   今天恰好是饰演桑暖姨母的女演员杀青,结束后,她请剧组的人吃饭。   那个女演员剧中扮演的是温婉的角色,实际上性格豪爽,与林导拼酒,一口气喝下三杯酒,依旧面不改色。   桑暖知道自己的酒量不行,并不多喝。而且现在拍摄的进度,正好到了梅如失去她的孩子之后,她需要体现梅如的憔悴消瘦,所以更不能让自己的体重上去。   因此眼前那么多的佳肴,她只能吃一点水煮西兰花和玉米。   不能吃饱,桑暖显得心情低落,但是这种场合她一点也不能表现出来。   舒舒跟了她多年,看到她垂下眼,用叉子叉起一个个西兰花,却又不吃,就知道多半是因为吃不饱不开心了。她碰了碰桑暖的的手,轻声说:“拍完这场戏请你去吃烤肉。”   桑暖抬起眼:“真的?”   “真的。”舒舒特意强调了一点,“让你吃到饱。”   桑暖笑起来。   同桌的女演员侧过头来,笑着问她们:“我好像听到说吃烤肉?”   桑暖的笑还来不及收回,她点点头:“我助理说为了犒劳我辛苦工作。”   女演员将一侧的波浪长发撩到肩后,露出细痩的锁骨。   “我也好想吃,可是吃完又要花运动很长时间消耗热量。”她说,“真羡慕你们怎么吃也不胖的。”   虽然知道她的这句话并不是有意的,桑暖仍有些不舒服。她并不是怎么吃也不胖的身材,每次吃完高热量的食物,为了维持体重,她也需要大量的运动来消耗。   平常能一笑而过的话题,她现在却有了想和那个女演员较真的想法。   自己的情绪真的有点不太对劲。   桑暖努力把不好的情绪压下去,她对那个女演员笑了笑,说:“你也很瘦。”   结束后回到车里,桑暖抱住舒舒,很长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快到酒店的时候,她才从舒舒肩上抬起头。   “我有点不太对劲。”   “心情一直很糟糕。”   “好想发脾气。”   舒舒拍拍她的肩:“发吧,别把自己憋坏。”   桑暖垂下眼,看着自己手。她的指甲不爱留长,每次长就剪。但是在《离城》里,梅如有一双姣好的手,十指纤纤,丹蔻红艳。   桑暖轻轻地说了一句:“舒舒,我想爷爷了。”   大概桑暖今天的状态吓到舒舒了,在回酒店时,舒舒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杯奶茶。   “喝点甜的,笑一笑。”   倒是借用了她的话。   最后那杯奶茶,桑暖还是没有动。虽然生理上很想尝一尝那甜滋滋的味道,在这段时间,她的身体十分渴望碳水化合物的摄入,但是桑暖仍旧控制住了。   她向来自制。   大概这几个月来娱乐圈实在没有一点新闻能让大众好好地评头论足一般,许裴至的恋情足足在热搜上挂了好几天。就连在相对封闭的剧组,也能时不时听到工作人员在谈论。   舒舒郁闷得扯着道具花瓣。   “怎么到哪都能听到那个衰仔。”舒舒少年时期曾在广东生活过一段时间,情绪激动时还会蹦出几句粤语。   在许裴至尚未成名时,舒舒也爱骂他衰仔,她说许裴至向桑暖表白,完全是看中了桑暖的名气。这个不入流的小歌星,是想蹭着桑暖的名气往上爬。   结果一语成谶。 第8章   桑暖第一次见到许裴至,是在一个国际电影节上。   深秋的天气,已经可以换上厚实的毛衣,但是参加电影节的女星,却依旧穿得单薄,桑暖也不例外。她穿了一条露背的红色长裙,背后的腰线和蝴蝶骨勾勒得很漂亮。   造型师称赞她是这异国他乡最美的一片红枫,桑暖那时却冷得想要裹上一件棉袄。   她小时候看电视中的那些女星大冬天的仍旧只穿一条长裙,疑惑她们有特异功能,不惧寒冷。但是直到自己踏入了这个圈子,她才知晓,哪里有什么特异功能,艺人也是人,也识冷暖,只不过凭着自己的意志力,和温度对抗罢了。   她站在红毯前让记者拍照时,想的是快点进去,好能身体少挨些冻。   在她前面的是穿深灰色西装的少年,真的是少年。虽然他将头发都梳了上去,但是眉眼青涩得如同刚探出头的香樟枝叶。   他转过头时,恰好与桑暖的视线对上,随即大大方方地冲她微笑。笑容灿烂得连日光都不及他明媚。   后来,在颁奖的场地,桑暖却没有见到他。   那年很不走运,桑暖入围的两部影片都没有获奖。枯坐了一天,一无所获。那天晚上,桑暖没有跟着团队的工作人员一起回酒店。她在这连名字都飘散着摩登气息的异国街头,买了两罐啤酒。   不在国内,少了随时跟踪的□□短炮,她可以不再全副武装。   这里不像国内,晚上有成群的汽车堵塞在路口,路灯明亮的街上,寥寥开过去一两辆车。   桑暖拉开拉环,啤酒的气泡在手下冒出。   她灌了一口啤酒,还没有到第二口,就有人在她旁边坐下。   白天才见过的少年也拿了一罐啤酒,冲着她笑,轻快地向她打了声招呼。   “嗨。”   坐下后,他对桑暖自我介绍:“我叫许裴至。”   桑暖对自来熟的人向来招架不住,她也只能模仿他说话的方式,对他说:“我是桑暖。”   “我知道。”许裴至弯起眼眸。   两人的对话就这么结束了,只是坐在一起沉默地喝酒。   后来中途,喝得有些醉意的时候,桑暖问他,为什么没有在内场见到他。许裴至回答得十分干脆,他是来蹭红毯的。   他的眼神太明亮,连蹭红毯这个词也变得敞亮起来。   后来桑暖又鬼使神差地问他,那现在他坐在她身旁,又是为什么。   许裴至却没有像刚刚回答得那么干脆,他微微避开她的眼神,没有发胶固定,晚风将他一侧的刘海吹得乱飞。许裴至将那乱飞的头发捋到脑后,他似乎终于做好了心理建设,才回答她的问题。   “因为想认识你。”   桑暖现在觉得应该是那时候的她醉得太厉害,才能看到许裴至耳后的红。   俞姐当时曾对她说,一见钟情要么是见色起意,要么是有利可图,只有那万分之一才是真爱降临。   桑暖还在侥幸,也许她就是这万分之一。   在遇见许裴至之前,她从未体验过少年人的恋爱,那么灼烫炽烈。他凌晨才拍完MV ,却能在下一刻带着盛放的铃兰放在她窗台。他会为了她随口说的一个蛋糕名而去学做甜点,沾了满手的奶油想要涂抹在她脸上,最后却只将食指轻轻点在她鼻上。   许裴至爱叫她姐姐,虽然她只比他大了两年,他常常将脸埋在她的脖颈,轻声叫她,撒娇般地说:“姐姐,你多爱我一点好不好。”   其实对于许裴至的目的,桑暖不能说是一点都没察觉。他们在一起还未满一年,就被媒体拍到了踪迹。是一张牵手照,照得很有技巧,能让人猜到照片中的女主是她,细看却又不敢肯定。   那张照片被曝光出来后,桑暖觉得很惊讶。她印象中狗仔不会、也不能去蹲守的地方。   那是在她的学校。   随着这张照片的曝光,还有许裴至团队的一条否认声明。   俞姐当时就指着这条否认声明对桑暖说,时机那么巧,否认得如此迅速,生怕蹭不上一点热度,这种姿态太难看。   桑暖沉默着,后来那天,许裴至给她打电话,非常抱歉的语气,说他的经纪公司没有同他商量就发布了那则声明,他觉得很抱歉。   桑暖握着手机,很轻很轻地说:“为什么要觉得抱歉呢。”   “发生了那样的事,每一个艺人都会选择否认。”   那头的许裴至却没有说话了。   过了很久,桑暖问他,为什么会被拍到那张照片。   “学校里,怎么会有狗仔呢?”桑暖想到他最初吸引自己的,少年人明亮的眼睛,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可是语气却又像在自言自语。   事实上,哪来的那么多巧合。   后来她越来越常看到许裴至的名字出现,他不再是个籍籍无名的小歌手,而是出去动辄就需要保镖护卫的明星。   桑暖的粉丝曾义愤填膺,认为许裴至借她上位,纷纷到他微博下讨伐。可那时的许裴至已经拥有了一群能为他冲锋陷阵的女友粉,妈妈粉。两方粉丝带着长微博,黑图,在一方网络世界上掐了个天昏地暗。   最后是两败俱伤。   桑暖有一次看到窗台上花瓶里的百合谢了,她忽然意识到,那个给她送花的少年已经很久没有再在天光正好的时候出现,为她的瓶中插上一朵刚摘的花。就连聊天记录,也是截止到好几个星期之前。   其实圈内人的恋情差不多都是如此,无声无息地淡了。你不说,我不说,却是心知肚明。   但是桑暖却想要一个明确的结果。   许裴至搬过两次家,一次是因为私生饭知道了他家的地址,另一次,是他觉得公寓的面积太小。   “每次你来,我都觉得这个地方配不上你。”那时的许裴至认真地对她说。   “我想换个大点的房子送给你。”   他弯眉笑的样子依旧灿烂。   桑暖在来的路上买了一盒蛋糕,去别人家里,她都习惯带点小礼物。   她在许裴至家里呆了很久,他才姗姗来迟。她知道他今天有活动,所以才会妆容精致,只是眼前这个人,她似乎找不到一点熟悉的影子。   许裴至看到她拿来的蛋糕,很惊喜的模样,只是在切的时候似乎没有找好角度,拿着刀比划了很久,还是没有切下去。   桑暖安静地看着他的动作,灯光落在他的眼睑上,形成两道浅浅的阴影。   她终于先开口:“你有没有对我想说的话。”   许裴至拿刀的手顿了顿。   过了很久,许裴至把刀放下。   “网上的事,我很抱歉。”   桑暖拖着腮,等着他继续说。   许裴至抬起眼,他带了美瞳,瞳孔的颜色不是她惯常见到的黑,而是有一点点孔雀蓝的色彩。   “我们的事,我也很抱歉。”   桑暖点点头,平静地接受了他的说法,虽然当时她想把桌上的蛋糕扣在许裴至的脑袋上。   离开的时候,许裴至对她说:“即使在我们热恋的时候,我也觉得你离我很远。”   “桑暖。”他这次没有叫她姐姐,“你似乎从没有让我走进你。”   桑暖握着门把手,她转过头,对许裴至说:“你这算分手后倒打一耙吗?”   她说:“我是真喜欢过你。”   “不要让我看不起你。”   她把门重重地甩上,声音很响,震得她眼泪都掉了出来。   还是太软弱了。   回去的时候,舒舒在车上不停地骂许裴至,还特地搬了一箱啤酒过来,要和她一起一醉解千愁。   桑暖那时讨厌极了许裴至,因为能解她忧愁的啤酒,看见它的时候却又想起了那个和她一起坐在异国街头的男孩,她后来一口都没喝。   不过现在不会了。   舒舒把那朵道具花瓣摘秃了,顺手插在椅背的缝隙里。桑暖想到中午的午饭又是水煮西蓝花,或者是沙拉,情绪不免恹恹。   虽然有太阳,温度还是偏低,桑暖准备回到保姆车上吃东西时,看到解宴的助理小陈冲她招了招手。   “我们买了锅贴和牛肉粉丝。”小陈小声地说,“老板说要不要过来一起尝尝。”   他说的老板,应该就是解宴。   这里最出名的食物就是锅贴和牛肉粉丝,桑暖光是听到,就能想象出它们的模样和味道。不过舒舒先一步拒绝了,小陈也没有强求。但是桑暖在等她的沙拉的时候,小陈敲了敲她们保姆车的车窗,拿了两份打包盒过来。   “老板说要答谢桑老师。”隔着车窗,小陈的面孔有些模糊不清。   舒舒把打包盒拿过来候,疑惑地问桑暖:“为什么说要答谢你。”   桑暖自然不会把解宴得幽闭恐惧症的事告诉舒舒,她换了一个说法:“之前帮了他一个小忙。”   舒舒不是个好奇心浓重的人,没有再追问这个小忙是什么。   拍下午的戏时,发型师重新把桑暖的卷发拉直,刘海散落下来,原本夹到一边的刘海散落下来,整个人似乎年轻了好几岁。发型师说她,这个模样还像是个高中生。   桑暖从镜中看自己,似乎确实年轻了不少了。   这场戏是桑暖试镜时演的那一场,她怀了孩子,却被嫉妒得像是疯魔了的秦扶风打掉了。   进入片场的时候,桑暖看到解宴的目光似乎亮了一下。 第9章   还没有开拍前,两人在那边轻声对着台词,解宴忽然说:“中午有没有尝到锅贴?”   桑暖点点头,她尝了一块,沾了一点辣酱和醋,味道鲜美得似乎能在舌尖爆开。   “吃了一块,很好吃。”   解宴拿着剧本,低头笑了出来,他说:“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还好没有感觉错。”   “桑暖姐。”他忽然又叫了她一声,指尖翻过一页剧本,桑暖注意到他的手指,修长白净,屈起的指骨弧度漂亮,这样的漂亮的手,她似乎在哪里见过。但是解宴的下一句话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今天的你很像演《灯》时候的你。”解宴的眼睫眨了下,像蝴蝶蹁跹的翅,他的眼尾是弯着的,“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桑暖有些疑惑。   解宴解释了一句:“我在高中的时候看过你的电影,没想到现在居然能和你一起演戏。”   桑暖明白过来,她把剧本卷起来,抵着下颔:“所以说,我还是你的偶像?”说完,自己先笑了。   可是解宴却显得认真:“对,你是我的偶像。”   他说:“我是因为桑暖姐,才来演戏的。”   桑暖收起笑容,她说:“我很荣幸。”   很荣幸有人因为她,能对演员这个职业产生期望,然后一步一步实现这个期望。不管解宴说的是否是真话。   场记催促着他们做好准备,桑暖把剧本递给舒舒,走进摄影棚里,拍摄的灯光很强,却愈加显现出她脸色的苍白。   秦扶风走进房间,把军帽放在桌上,他的垂下来的发漆黑柔软,眼神也是温柔的。仆人之前端过来的药还放在托盘上,梅如一点也没动过。药汁已经冷了,在碗壁上解出一道深褐色的痕迹。   他让仆人又去将药热了一遍,梅如躺在床上,她的脸色苍白,几乎没有血色,唇上也无一点色彩,像一个精致的破娃娃。   仆人将热好的药重新端过来,秦扶风亲手接过。他温声叫着小姐,请她喝药。   梅如转过头,背对着他,脊背单薄得似乎一折就碎。   秦扶风把碗放下,若是在审讯时,遇到如此不配合的犯人,他可以剥皮、割肉,总有办法撬开那张嘴。可面前的是梅如。   他于是温言安慰她:“只是一个孩子,以后还会有的。”   梅如恨极了他的漫不经心,她的孩子,他说得就像一个无关重要的物件。   她坐起来,那双漂亮清透的眼睛褪去了疲惫脆弱,淬满了怒火。   秦扶风抬起手,轻松地抓住了梅如的手,她手上的银簪闪着寒光,只差一点,就能刺中他的脖子。   她无数次想杀了他,但每一次都无法得手。   解宴忽然伸手,遮住了她的眼。   “别这样看着我。”他说,声音离得很近,就像在耳边。   桑暖怔了一下,这是剧本里没有的动作和台词,但是她反应很快,继续接了下去。   “只是、一个孩子?”桑暖一字一顿说出来,眼泪浸湿了他的掌心。   “秦扶风,你有没有心。”   就是这样一个人,微笑着把堕胎药给她灌了下去。   解宴把遮住她眼的手拿开了,他拭去桑暖脸上的眼泪,语气轻柔:“心,我的心一直以来都在小姐身上。”   桑暖看到他微微低下头,在她额头上轻轻碰了一碰,她以为他会再吻下去,解宴却克制得一触即离。   “我深爱着小姐,但是小姐的心却在别人身上,还怀了那人的孩子。”   他慢慢笑起来:“我怎么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小姐,应该是扶风一人的小姐。”   他低着头,桑暖能看到他微微垂下来的眼,眸色很深,深到似乎能吞噬阳光。那个瞳孔里面只有她一人的影子,占据了他整双眼。   被这样的眼看着,几乎能产生被那人深爱着的错觉。   桑暖的心不合时宜地,跳了一下。   导演喊了卡,桑暖低下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有那么一个瞬间,她觉得自己入戏太深。   解宴抽出纸,递给她。   桑暖没有看他,只是说了声谢谢,拿纸巾抹眼泪的时候,她觉得眼睛微微有些刺痛,可能是刚刚哭得太厉害了。   解宴被林西坞叫了过去,应该是在说刚刚解宴擅自加戏的事。   桑暖坐在道具床上,情绪还沉浸在刚刚的戏里。   她不是科班出身,演第一部 电影的时候没有经验,导演教她把自己全情带入角色,之后她的表演,都是把自己带入角色中。这种体验派的表演方式,其实对演员自身不太好,很容易陷入一个角色无法脱离出来,当一部电影结束,所有人都离开了那个想象中的世界,只有你一个人停留在那里。那种落差感无法想象。   之后桑暖就下意识地避免这种伤身伤己的表演方式。   舒舒用热水浸透毛巾,孵在她眼上。桑暖闭起眼,还是没有回过神来。   不知道他们之间说了什么,最后林西坞没有删掉那段戏。   这两场打胎和打胎之后梅如要自杀的戏拍了很久,直到全部通过之后,桑暖的眼睛几乎不能再看,肿得像个核桃,腰上也被威压深深勒出了一道痕迹,一碰就疼。   桑暖一开始演梅如的时候,刻意控制着自己,不要再陷入角色中。可是今天,在和解宴的对手戏中,她又一次无法控制住自己,陷了进去。今天的戏结束之后,桑暖跪坐在原位,不声不响地流泪。舒舒怎么擦,也擦不干她的眼泪。   剧组中的人对入戏太深的演员已经见怪不怪,可是舒舒害怕她这么哭下去会伤眼睛。   最后解宴在她面前蹲下,他用秦扶风的语气和神色对桑暖说:“我等小姐站起来,杀了我。”   桑暖看着他,终于停下眼泪。   等她终于能抽离出去情绪,桑暖对解宴道谢。年轻的男孩唇畔弯了弯:“这次不要感谢,想要一个小愿望。”   桑暖问是什么愿望。   解宴看她的眼睛,很红,比她的唇还要红。那种红,是想要舔舐掉的红。   “我——”他停顿了一会儿,说道,“不想叫你桑暖姐,总觉得很疏离。其实我们,也没有差多少。”   他不像秦扶风,眼睛干净的一眼就能见到底,什么心思都挂在脸上。   说完这句话,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没有看她,眼神不知道飘向了哪里。   在演艺圈那么多年,她总也学不会圈内人的八面玲珑,桑暖的性格又慢热,乃至于现在,圈内好友不超过一只手,唯一一个异性好友,还是在拍她第一部 电影时认识的。   桑暖点点头,说好啊。   她找不到理由来拒绝解宴。   用热毛巾孵了一个晚上,眼睛还没消肿,化妆师在她眼上折腾了很久,才让她没有顶着双核桃眼去拍戏。摄影棚里搭的老宅院,里面种植的一株枝干遒劲的老树生出了鲜嫩的绿叶,枝头还有几朵淡粉色的花苞。   春天原来真的来了。   桑暖走过去的时候看了好一会儿,仰着头拿手机给那花苞拍了一张照,顺手发到微博上去。她的微博和普通明星的没什么两样,大多时候是团队在给她打理。桑暖兴趣来了就发发几张无关紧要的照片,不会多说几句话。   下午的时候,桑暖在一阵阵爆破声中接到了戚宋的电话,因为桑暖这边吵,他扯着大嗓门冲桑暖喊晚上他过来探班。   桑暖不客气地让他不要过来,碍事。   戚宋是桑暖刚入圈时认识的第一个好友,也是在圈内唯一一个异性好友。两人结下的情谊,说起来有些荒诞。   那时桑暖扮演的是一个芭蕾舞女演员,要求体态轻盈。她原本的体重已经很轻了,导演却让她再瘦一点。桑暖为了维持形体,一天吃了不了几样东西。此后回想起来,似乎她演的每一个角色,都是如此,只是瘦得多和瘦得少的问题。   戚宋扮演的是和她同一个剧团的演员,也被要求节食。   桑暖在维持了一个多月只有蔬菜沙拉、鸡胸肉和苹果的生活后,终于忍受不住,偷偷跑了出去。她那时还记得饿得胃在烧灼的感觉,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不能忍受。   剧组拍戏的地方比较偏僻,周围只有一个小炒店。   桑暖走进这个小炒店,发现店里唯一的客人就是戚宋。他看到桑暖,很是惊讶,当机立断地决定收买她——也为她点了一份小炒。   桑暖那时觉得,戚宋简直就是天使。   因为这点共同偷吃的情谊,两个人迅速熟络起来,偶尔趁着各自的经纪人不注意,偷带点东西过来给对方解馋。   这份革命情谊一直延续到现在。   今天戏拍得依旧很晚,回到车上的时候,舒舒告诉她,戚宋已经到了酒店。   一进房间,桑暖就看到客厅堆了满满当当的东西。戚宋前阵子在国外拍戏,客厅里的那一堆东西,根据他的说法,都是从国外买过来的特产。   舒舒把那些礼物特产挪了个地,收拾出一个能让桑暖坐下的地方,顺便检查四周,是否门未关,窗帘未拉。   即使大众都知道,桑暖与戚宋是好友,但是能引起误会的事件,最好能避免则避免。   和戚宋一起过来的助理带了好几袋打包盒过来,招呼舒舒和桑暖一起吃。   桑暖拒绝了,舒舒不客气地在茶几边坐下来,拆了包装盒吃东西。   戚宋似乎也没有什么胃口,他拆了一个送给桑暖的腕表,眉眼耸拉着。   桑暖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戚宋把腕表丢给她,靠在沙发上,长叹一声,“小爱想和我分手。” 第10章   戚宋说的小爱,是他的女朋友,两人谈了整整有十年的恋爱,感情一直很好,明明过了那么多年,每次见到他们,桑暖都觉得两人还处于热恋期。   戚宋的助理拿出一瓶酒,可能考虑到了桑暖在拍戏,又是在剧组里,他只买了一瓶,就单单只是给戚宋喝的。   桑暖问他:“小爱姐为什么想和你分手。”   戚宋刚进演艺圈的时候,常常大半年接不到一部戏,即使接到了戏,片酬也少的可怜。在那么艰辛的时候,小爱姐也没有想到和他分手,现在戚宋成功踏入一线男演员系列,片酬动辄成百上千万,这时候说分手——桑暖看戚宋的目光起了怀疑。   戚宋忙叫了起来:“唉,唉,你是什么眼神,搞得我是一个薄情负心汉一样。”   “要么是出轨,或者变心”桑暖一个一个地掰手指,“我只能想到这些。”   戚宋喊着我是这样的人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助理带过来的那瓶酒发愣。舒舒也不吃夜宵了,在这样诡异的气氛里,再好的食物也没有滋味。   “小爱和我说,在一起她没有安全感。”说着说着,他笑了出来,很落寞的笑,“她说觉得自己离我很远,太没有安全感。”   桑暖也沉默了,其实圈外人和他们谈恋爱就是这样,一进组就需要忍受长时间的不见面,在一起时又要躲避□□短炮,永远都不能正大光明地在阳光下牵手亲吻。她代入小爱姐的位置想,也发觉自己会没有安全感。   那个人星光熠熠,有无数粉丝的喜爱,他的圈子和自己重叠得太少,而且每次想他的时候,他都不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   戚宋一口一口地喝酒,仿佛瓶里的不是酒,而是水一样。   “我真的离不开她。”   桑暖拿过那瓶酒,倒了一点在杯里,陪他喝酒。舒舒似乎想说什么,桑暖给了她一个眼神,她会注意分寸,不会多喝。   “你去找小爱姐,摊开来好好地说一下。”桑暖喝了一口,对他说,“小爱姐没有安全感,你就给她安全感。”   桑暖的爱情观和他们不一样,或许是从小就缺乏关爱的原因,她极其注重感情,为了重要的人,她可以选择退让。就像当时为了陪爷爷,她硬是推了一年的工作,在那间记忆里总是蝉鸣阵阵的病房里,陪他走过了最后一段岁月。   当医生摇着头对她说,即使做了手术,老人家也撑不了太长时间时,她就觉得什么也不上陪伴自己唯一的亲人重要。   俞姐一直在可惜,要是那一年桑暖不停工,她如今的地位,还要再拔高几层。   戚宋喝多了就开始说胡话,把助理当成小爱姐,搂着助理的腰,絮絮叨叨开始说他们过去的事。助理被他的酒气熏得想吐,推也推不开,实在无可奈何。   闹到凌晨,舒舒和助理扶着戚宋去电梯。   舒舒本来不想让桑暖出来,可桑暖不放心,还是送他们去电梯口。白色的数字一闪一闪地跳着,很快就到了他们的楼层,舒舒他们扶戚宋进电梯。戚宋也许是闹得累了,这时候他显得很乖,任由他们折腾。   电梯门缓缓关上,桑暖伸了个懒腰,准备回去休息,才一转身就看到解宴在她身后站着。   桑暖伸到半空的手慢慢放下来,在解宴面前,她觉得做这样的动作有点窘迫。   解宴不知道再这里站了多久,走廊是暖黄的灯光,落在他脸上,却不显得温暖。不知是不是错觉,桑暖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不太好,不像解宴,反而像剧里的秦扶风,是个择人而噬的恶鬼。   他看向桑暖身后关闭的电梯门,“是……男朋友吗?”他眼尾浅浅地弯起,似是纯然好奇地问出这个问题。   “怎么会?”桑暖失笑,“他是戚宋,今天过来探班。”   不知道为什么,桑暖很自然地把这件事告诉他,好像他们已经是熟悉多年的好友。   解宴把视线收回来,桑暖肯定自己刚才是看错了,解宴脸上哪有秦扶风的影子,还是眼底一派干净澄澈的男孩。   她才想问解宴晚上出来做什么,就看到小陈过来,递了一个塑料袋给他。   “今天失眠了。”解宴的语气有些无奈。   桑暖猜测,那个塑料袋里应该是安眠药之类的物品。   虽然这些年压力很大,但桑暖却很少失眠,也是一件奇事。她给不出任何有实质性的建议,只能干巴巴地让他好好休息。   “或许,可以喝一点热牛奶。”桑暖想起不知道从哪里看到的,有助于睡眠的方法。   解宴点头,他说:“今天就试一试。”语气很认真。   这让桑暖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她说的每一句话,他都会珍而重之地放在心上。   解宴的房间很暗,他从来都不喜欢明亮的空间,一直都是。小陈给的药被他扔在一边,见到她后,那种躁郁的扭曲的情绪似乎好了很多。   从高中时期开始,桑暖就他救命的良药。   床头柜上摆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有许多裂痕,是被撕碎后又重新拼接起来的。因此,照片里面女孩的笑就变得支离破碎。解宴的指尖停在她的眼上,他想起在那个窄小的屏幕上,红衣白裙的女孩在屏幕上弯下腰,她看着摄像的镜头,里面跳跃着细碎的星光。   她在看镜头,他却觉得她是在看他。   多漂亮的一双眼。   多想藏起来。   戚宋上了飞机,落地后才给桑暖发了一条消息,向她道歉。他是打着探班的名头,实为诉苦,还累得桑暖陪他一宿。   其实这并没有什么,她那时候失恋,戚宋二话不说,差点要上许裴至的家和他拼命。朋友之间就是如此,两肋插刀,不在话下。   收到戚宋的消息,桑暖正在收拾东西,即将奔赴最后一个拍摄地点——峡岛。这也是离城最后一部分的剧情,看拍摄的日程,应该到夏初,她就可以正式杀青。   桑暖把衣物放进行李箱,正在发愁护肤用品摆放的位置。自从那一日见到未绽放的花苞,气温就有所感应地开始上升。今天的温度,单穿一件毛衣完全足够,看来用不了多久,应该可以换上轻薄的衬衫和长袖。   峡岛是一个四季如春的沿海城市,阳光灼热得仿佛夏天提早到来。舒舒在桑暖露、出来的肌肤抹上防晒,她发愁这太阳会将桑暖晒黑。   “下星期要去走红毯,这太阳千万别给我惹事。”是一个奢侈品牌的盛典,主办方邀请了桑暖参加。   桑暖听着舒舒的念叨,别过脸笑。她不太容易晒黑,舒舒是小心过头了。   沿海城市,连风都仿佛带了海水的腥味。海边的一场戏拍完,桑暖觉得发上身上都带着咸味,她擦着头发,看到桌上放了几大盆红彤彤的小龙虾。   不知道是谁买的,鲜艳的颜色让人食指大动。   场记招呼大家来吃,桑暖尝了一个,味道一如它的外表那样好。   “这时候应该配上可乐。”桑暖对舒舒说。   “可乐?”场记听到了桑暖的话,他朝一边指指,“那里就有,桑老师来一罐吗?”   桑暖还没回答,就被舒舒制止了。   “糖分太高了。”舒舒转头,“想喝的话我去给你买无糖的。”   “不用麻烦了。”桑暖低头,又拿起一只小龙虾,“我就只是随口说说。”   不知道是被小龙虾的壳戳到了还是怎么,桑暖觉得唇上有轻微的刺痛。她抽出餐巾纸,擦干净手,借着手机的前置摄像头,看自己的唇。   上唇竟然变得红、肿起来。   桑暖捂住唇,她拉了拉舒舒,在她耳边说:“我好像过敏了。”   “小龙虾过敏?”舒舒很惊讶。   桑暖也觉得不可思议,她以前吃的时候从来没有过敏现象。   舒舒站起来:“我去给你买药。”她让另一个小助理送桑暖回保姆车上休息。   桑暖带上了口罩,没注意时还不觉得,一旦注意到了嘴唇的情况,她就觉得嘴唇又疼又痒,偏偏还不能挠。为了转移注意力,她把剧本拿了出来,背起了台词。没多久,车门就被拉开。   桑暖探头,看见舒舒跳上车。   “这么快?”她还没有背两句台词。   “路上遇到了小陈,他说他们那里有药,等会就给我们送过来。”舒舒摘下桑暖的口罩,仔细看她的唇。   依旧是一副红、肿的模样。   车门被人敲了敲,小助理急忙拉开,她以为上来的人是小陈。那人摘下帽子,露出一张过分干净的脸。   桑暖第一时间就想把口罩拉上来,只是这动作太快,又未免显得太刻意。她的手放在口罩边缘,停顿了一会儿,只能尴尬地侧过头,将口罩的拉绳扣在耳朵后面。   “我怕小陈拿不全。”解宴歉意地对桑暖笑了笑,为自己突然过来做解释。   他拿来了各色各样的过敏药,多得像是家中开了一间药店。   “好多。”桑暖低头,看到里面的瓶瓶罐罐。   因为戴着口罩,她的声音闷闷的。   解宴的视线落在她的耳鬓垂下来的碎发,只是看了一眼,就克制地收回去。   “我比较容易生病,随身就带着很多药。”他说。 第11章   消毒水的味道无时无刻不在空气中弥漫,还是一如既往的令人不适。桑暖看到洗手间镜子里的自己。肯定是心理因素,她觉得自己过敏的症状好了许多。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和解宴一起来到了医院,因为爷爷的缘故,她不喜欢去医院,甚至对医院有一种抗拒的心理。   但是解宴,他只是平平淡淡地说需要去医院看才能好得更快,自己吃药也许没有很大的效果。是最平常普通的劝说词,桑暖却被他说动了。   想来想去,她只能归咎于一点,是自己不想让朋友担心。   她把口罩重新带上,走出去。   过道上没有多少人,只有来来回回的几个护士。解宴在科室里,仔细听医生的嘱咐。   舒舒凑到桑暖耳边,和她咬耳朵。   “解宴他,是不是喜欢你。”   桑暖下意识地否认,“不可能。”因为上一段感情的不顺利,她潜意识地抗拒娱乐圈的恋情。   “我也只是猜测。”舒舒说,“虽然说宴对每个人都很照顾,可是对我们,好像是特别照顾。”   桑暖却想到了那天晚上失灵的电梯,和在黑暗中显得脆弱的解宴。   “或许是因为,我也特别帮助过他。”   这个特别帮助,在舒舒耳里就显得耐人寻味。她想继续问下去,却看到解宴从科室里走出来,舒舒只能打住话头。   他低声在和桑暖说注意事项,解宴戴了一顶棒球帽,从舒舒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他下半边侧脸漂亮的流畅线条。虽然解宴待人接物挑不出一点错处,就像刚开始她同桑暖说的,解宴在圈里是出了名的性格温和,又极有礼貌的艺人。但是有时候,她却会觉得,解宴他,是不将他们放在眼里的。   就像现在。   虽然是和她们说注意事项,也向她投过视线,舒舒仍旧觉得自己在他眼里是空的。   解宴应该只能看得见桑暖。   她想,这种背景深不可测的人,骨子里大概是还是骄矜的。   因为过敏,桑暖的戏份只能往后延一延。不过医生开的药很有效果,两天之后,桑暖的嘴唇已经看不出来红、肿了。   扮演男主角的演员前一段去了香港,回来时给每个主要演员和导演带了小礼物。她打开,是一盒茶点,恰好是桑暖最爱的牌子。她小小地呀了一声。   身边的解宴转过头。   桑暖笑着解释:“我很爱这个牌子的茶点,还有京城的五香斋。”   解宴弯眉:“都是很老的牌子。”   桑暖没想到,光是和解宴聊茶点,就聊了很久,直到场记来提醒他们下一场戏要开始了,她才惊觉时间的流逝速度之快。   桑暖觉得,解宴应该是最让人觉得舒适的朋友,他极善于倾听,又能在最合适的点说上几句。和他聊天,几乎是一种享受。这时她才真切地觉得舒舒对解宴的评价很到位,这样的人,谁会与他相处不好。   临开拍前,桑暖认真地对他说,下星期去京城,一定会给他买一盒五香斋。   她下星期要参加的活动,正好是在京城。   解宴对她说谢谢,声音温柔。   最后那盒茶点桑暖还是无福享受,虽然嘴唇表面上已经好得差不多,但碰到的时候还会隐隐作疼,这时候不能多吃,茶点的保质期又不长,桑暖只能将这盒茶点转赠给舒舒。   峡岛的温度一直很高,在这里待久了,会让人错觉是到了夏天。但到了京城,温度急转直下。她今天礼服的裙摆很长,不知道是用什么布料做成,远远看过去,裙上仿佛有流光洒下。   发型师将她的头发梳起,露出漂亮的肩颈线条。   舒舒不停地赞叹,说她肯定是今晚最夺人眼球的女星。   红毯上,向来是女星争奇斗艳的地方。不出意外,等这场时尚盛典开始,各种通稿就会铺天盖地的出来。   所幸今天的温度还好,不是特别冷,到底没让桑暖在踩上红毯那一瞬间冻得牙齿打颤。   主持人笑着问了她几个问题,就让她在后面的幕布上签名。桑暖签完名,合上笔盖,递给旁边的礼仪小姐。   裙摆太长,桑暖下台得提着过长的裙摆,主持人已经在介绍接下来走上台的明星,桑暖费力地弯腰提裙摆,又要注意着脚下的台阶,她穿的鞋样貌好看,但是鞋面狭窄,鞋跟又高又细,稍微不注意,就有可能被绊倒。   身后的重量忽然一轻,桑暖转头,见到有人帮她提起了裙摆。   许裴至轻声对她说了一句小心,桑暖走下台阶,不在摄像机拍摄的范围内了,舒舒立刻走过来,见此,许裴至放下手。   桑暖对他点头,说谢谢。   舒舒紧紧闭着唇,她应该是想说些什么,但是这个地方又不是可以随意说话的地方。   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深夜。舒舒刷着手机,又冒出一句衰仔。   桑暖不用想也知道她在骂许裴至,她看了一眼舒舒的手机屏幕,她和许裴至一起上了热搜,因为红毯上他帮她提裙摆的事。   她转过头,把脖子上的项链摘下来,幢幢夜色中,她忽然想到一件事。   “阿钟。”她叫正在开车的工作人员,“等会麻烦你去一下全运街。”   她忽然想到了答应给解宴的茶点还没有买,但愿这个时候,五香斋还没有关门。   也许是她的祈祷起了作用,桑暖临在五香斋关门前买到了茶点。   舒舒问她怎么这么着急,茶点在网上也可以订购。   “答应给别人带的,网上买显得太没诚意了。”她说。   凌晨的飞机,竟然还有粉丝在机场,看到桑暖过来,急急地围过来,叫姐姐。有粉丝把一束花和信递给桑暖,桑暖接过来,对她说谢谢。   那个粉丝送完信后,还大声对桑暖说:“姐姐,你要多吃点,太瘦了。”   桑暖笑着对她点头。   她也想多吃一点。   隔天拍戏的时候,桑暖咽下一个白煮蛋的蛋白,再喝下一杯牛奶,她的早饭算是结束了。   峡岛的天气依旧温暖,刚拍完一场枪战戏,桑暖灰头土脸的,出了一身的汗。   工作人员在检查爆破装置,刚刚那场戏效果不好,还要重新再拍一遍。   化妆师重新给她上妆,桑暖闭着眼,忽然听到一阵喧闹声,桑暖睁眼看过去,见到一个很大的生日蛋糕。   剧组的工作人员推着蛋糕出来,一边唱着生日快乐,一边朝解宴走过去。   原来今天是解宴的生日。   解宴似乎也很惊讶,他看着那蛋糕,一直在说谢谢。   桑暖站起来,舒舒走到她身边。   “暖暖。”她向她道歉,“我没有想到今天解宴今天生日。”也没有及时帮桑暖准备礼物,这是她这个助理的失职。   “没关系。”桑暖安慰她,“我也不知道今天是他的生日。”   解宴将蛋糕切好,一块块分给人,轮到桑暖时,她接过,对他说了声生日快乐。   解宴弯眉,很高兴的模样。他小声说:“给你挑了块草莓多的。”   桑暖低头,果然,给她的那块蛋糕,顶上的草莓尤其的多。这也算是特别的照顾?   这个小小的庆祝解宴生日的仪式也没有举行太长时间,工作人员确认完爆破装置后,下一场戏很快又开始了。这次的拍摄拍到了凌晨,桑暖抹开脸上的污泥,看到熹微的日光一点点洒下来。因为精神一直高度紧张,导演喊了卡之后,她反而回不过神来,趴在土坑里,意识还在喧嚣的炮火中。   舒舒这时候已经回来了,她扶起桑暖,给她擦脸。   桑暖看着干净的帕子染上灰尘,她的意识一点点回笼,她问舒舒:“买回来了吗?”   舒舒给她比了个OK的手势。   桑暖放下心。   结束后,她给解宴送茶点。解宴的保姆车很大,大得一看到就能令人想起舒适这个词。她上来时,解宴正好把戏服的军装脱下,换上白净的衬衫,像个未出校园的少年。   他看到桑暖手里的茶点,唇角先弯起来。   “你真的给我带了?”他直白地不掩饰自己的开心,“我很高兴。”   桑暖把茶点放下;“说好给你带的。”   解宴的车里有一股很淡的香味,不像是香水,很好闻。桑暖不自觉地循着香味看过去,见到有一束干花,包裹在白纸中。   她想,大概是花香。   桑暖记起来,还有一样东西要给他。她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小盒子,递给解宴。   “抱歉不知道昨天是你的生日,没来得及给你礼物。”   解宴接过,却不急着拆开。   他对桑暖说:“那明年会记得吗?”   “一定会。”桑暖说,“如果我不记得,你就骂一骂我。”她说完,自己就笑了。   “我这人就记骂。”   解宴垂下眼,小心地打开那个盒子,从桑暖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他鸦黑的眼睫,还有上扬的眼尾。   “我舍不得。”   桑暖的眨了下眼,解宴没有看她,他在仔细端详躺在盒子里的银色腕表。只是他的眉眼,很容易瞧出欢欣的神采,没有一点不适和尴尬。也许刚刚那句话,只是随口说出来,不带有一点暧昧的色彩。   “这是阿暖选的吗?” 第12章   自从那次解宴说不想叫她桑暖姐后,他就随相熟的工作人员喊她阿暖。其实桑暖虽然工作多年,但也才二十四,不大的年龄,相熟的人会叫她暖暖或阿暖,不相熟会客气地喊她桑老师,解宴起初叫她桑暖姐,反而让桑暖觉得有些不习惯。   但是现在解宴喊她阿暖,她也觉得不太习惯。   大概是解宴说的这两个字,总无言带了一点亲昵的味道。   解宴抬起头,又问了桑暖一遍。   这次倒是桑暖垂下眼,不知道如何回答。   她不知道解宴的生日,只是以前隐约听人说过,解宴似乎极爱这个牌子的腕表,于是就让舒舒买了一个回来。可到底不是自己亲自挑选,总归显得没有诚意。   解宴应该也从她的沉默知晓了,没有再问。他捏着那只腕表,动作看起来随意,只是力道很大,几乎要将它捏碎一般。后来,他将盒子盖上,也将那一点情绪盖上。   解宴仍是弯着眼,他的笑就像他身上的白衬衫一样干净。   “我能再讨一个生日愿望吗?”   桑暖点头。   “阿暖是乌城人吧。”解宴看着她,小陈不知道什么时候将车窗开了一道缝,应该是为了通风,却将一缕阳光泄进来。阳光落在她脸上,像落在一块羊脂美玉上。   连日光都留恋,怎能不叫人占为己有。   桑暖说是。   “我下回去乌城时,能请阿暖做我的导游吗?”   “当然可以。”桑暖说,“乌城我最熟了。”她可以带他去吃最地道的小吃,还有去看各色景点。   说起乌城,桑暖就有说不完的话,她很爱这个连名字都带了婉约风情的城市,家乡的小城,常年飘着婉转的曲声唱词。   她说:“你去过乌城,一定会爱上那里。”   她对乌城有一种盲目的自信,觉得每个人都会喜欢它。   解宴微微侧了侧头,那道阳光从她脸上滑到了她颈上,桑暖脖子上还带了一块玉佩,那是秦扶风用强硬的手段逼梅如带上的,桑暖还没来得及摘下来。   他觉得那块玉佩就是一道枷锁,锁住了梅如。   解宴的心情忽然变得很好。   他说:“我会的。”   后来是小陈送她回去,回来时小助理正好买了早饭。舒舒招呼小陈要不要一起吃,或者带几份回去。   小陈也不客气,拿了一屉小笼包,淋了辣酱和醋下去。听到舒舒的话,他摇摇头:“我老板的嘴很挑,不吃的东西特别多。”   桑暖才拆开一瓶牛奶,闻言有些惊讶:“解宴看起来不是挑食的模样。”   小陈咬着筷子,神情看起来有些为难,过了会,他笑笑说:“我们老板挺挑的。”余下的,再没有说了。   桑暖喝了牛奶,便觉得有些困,舒舒给她拿了小毯子,她到后座准备休息一会儿,就听到一阵吵闹声。   舒舒拉开车门,看到不远处好几个小姑娘拉了一串横幅。   桑暖觉轻,动静一大就不能入睡。她把毯子拉到头顶,没一会儿,就听到舒舒回来时的响动。她叫阿钟将保姆车开得再远一些,然后轻声对桑暖解释。   “那是解宴的粉丝,来为他庆祝生日的。”舒舒说,“昨天剧组不让他们进来,硬是等到了今天。”   粉丝对偶像的爱似乎能放到无限大,为了过一个生日,竟也能等这么久。   桑暖点点头,继续睡。   解宴是比她先杀青。巧的是,他的最后一场戏却是和桑暖初相见的那场。   那是最明媚的三月春光,梅府的桃花开得正盛,恰好应了诗经中的一句桃之夭夭。   梅如央求梅文带她去城中的寻香坊,那里虽是燕红柳绿之地,可到了三月初三,却是最诗情画意的场所。四九城风流的王公贵族,会为了寻香坊的姑娘作诗赋词,那天会选出最美的诗词来配上最美的姑娘。   梅如小孩心性,非要凑这热闹。   梅文唬她这种烟花柳巷去了一辈子都会嫁不出去,梅如却说可以学戏本子中的女子一样女扮男装。梅文拗不过她,只得带着兴致勃勃穿上小厮褂子的梅如坐上车。梅家是有名的大富商,这时候还是稀罕物的汽车,梅家却足足有三辆。   梅如手里晃着一枝桃花,枝上的花瓣艳红繁盛,簇拥着嫩黄的蕊。   梅文到底还是没有带梅如进到寻香坊里头,他买通了老鸨,故意说里头客满,不让进。   梅如当时就沮丧垂下眼,拉着梅文的袖子,可怜兮兮。   梅文哄她,到对面的茶楼也能听到竞选的诗句,最后得胜的姑娘还会来到寻香坊的顶楼,让众人一睹芳姿。   梅如被说动,乖乖跟着梅文到对面的茶楼。茶楼的小厮弯腰侧身请他们到上好的雅座,梅如牵着梅文的手,一步步上楼,在走到顶楼时,她发现手中的桃花被人拽了去。   梅如转过身,发现她的桃花在一个浑身脏乱的小乞丐手里。   梅文看到小乞丐,当即皱起眉头,他将妹妹护到身后,然后喝问小厮,这人是如何进到茶楼里来的。   小厮一面点头哈腰地道歉,一面凶狠地赶小乞丐下去。   梅如躲在梅文身后,悄悄地探出头来,小乞丐紧紧拿着那株桃花,任由小厮怎么驱赶也不动。躲在梅文身后的梅如却忽然出声:“你若是喜欢,那株桃花便送你了。”   少女的声音清脆,像梅子茶一般清甜。   小乞丐抬起头,脏乱的破帽下,他的眼睛却很黑很亮,像上好的黑色玛瑙。   梅如觉得,这个小乞丐的眼睛真好看。   然后,这个小乞丐终于开口了:“我想跟着你们。”   梅如眨眨眼,她听到小乞丐继续往下说。   “我什么都会做,只要让我能跟着你们。”   梅如被那双眼睛所打动,动了恻隐之心,她又拉了拉梅文的袖子。   梅文叫小厮先带她上去,自己微微低下头,问眼前的人:“你叫什么?”   “秦扶风。”小乞丐说,他握紧了手里的桃花,力道大的似乎要将那支桃花碾碎。   梅文看了他好一会儿,终于失去兴趣,让身后跟着的随从带他下去。   随从很不耐地扯过他的手,秦扶风一个趔趄,差点摔了出去,他紧紧护着手中的花,只是花瓣娇弱,还是掉了。   他看着,像是觉得自己的血肉也掉了一块。   他这一生,初见光明的时刻就是在那年,见到了一个眉眼若桃夭的姑娘,然后拽下了她手中的那支桃花。而后的诸多年岁,那一眼酿成心魔,折磨得他日日夜夜,终不能好眠。   最后他将那个姑娘,拽下了地狱,奢望她稍微喜欢上一点同在地狱里的他。   可她至死,都是恨着他的。   场记板按下,男主走下楼梯,先和解宴拥抱,恭喜他杀青。   桑暖也把自己毡帽摘下,这帽子她戴着总觉得不舒服。这些日子她的头发长了点,她把发尾扎起来,小心地走下楼梯。   摄影棚里建的茶楼楼梯是木质,显而易见的质量不好,桑暖走一格都会担心木板会断裂。解宴在她下来时,自然地伸手,搭了她一把,还轻声提醒她小心。   为了符合小乞丐的身份,他的手也被故意弄成脏污的模样,也依旧掩盖不了五指的骨节分明,像是精心雕画出来一般。那只手虚虚地托住她的手腕,隔了一层棉麻布料,她却依然能感受到他手的温度。   很冷。   待桑暖走下来后,解宴将手收了回去,整个过程显得克制有礼。   桑暖也笑着说:“恭喜杀青。”   剧组嘈杂的声响里,她听到解宴对她说:“我能有一个拥抱吗?”他的眼神不太对,沉沉的,像浸在墨里面。   桑暖注意到了,她倾过身,抱了抱他。她对他说:“再见,秦扶风。”   解宴垂下眼,他看到桑暖耳上戴着一排珍珠耳坠,小小的一排,看起来像把小扇子。   一个带了耳坠的小厮,难怪会被人看出来。   这个拥抱不长久,甚至可以说一触及离。   有更多的人上来,恭贺这个年轻的影帝又一部电影的完成。   晚上再酒店,桑暖刚敷上面膜,就听到舒舒在和俞姐通电话,她听到电话的内容,是关于下个月的工作安排。   “我以为我会有一段休息时间。”桑暖敷着面膜,嘴巴动的幅度极小,声音也显得含含糊糊。   舒舒放下电话,说:“会让你休息的,只不过时间短一点。”   桑暖已经坐回到床、上,她拒绝听到这个消息。   舒舒把桑暖的衣服拿过来后,和在浴室里洗脸的桑暖说了一声后,就出去了。   温热的水流从指间流过,桑暖擦干净脸上的水,又拆了一包保湿面膜,才贴上去,就听到门铃响。她以为是舒舒忘了拿东西,过去开门。   外面的人不是舒舒。   解宴愣了一下,倒是没有被这一张白生生的脸吓到。   他扶了一下眼镜,问桑暖:“想不想出去吃夜宵?”   桑暖第一次看到他戴眼镜,细细的镜架撑着金丝边的镜框,他抬起眼看她,忽然让桑暖感到一丝禁欲的色彩。   “请你吃夜宵,好吗?”他弯起眼,或许是站的位置的关系,半明半昧的光线中,他眼尾的弧度显得有点勾人。 第13章   桑暖记得,他应该是今晚的飞机。   “你不用赶飞机吗?”她问。   解宴摇头:“不用,我改签了。”   他说:“不想回去。”   桑暖把脸上的面膜拿下来:“我去换件衣服。”   解宴刚刚那句话,明显是带了一点情绪,桑暖猜想他的心情可能不太好。   他说的夜宵是在街边的一家烧烤店,看起来再普通平常过。桑暖做到矮矮的塑料凳上,看四周的环境。   “我以为你会带我去别的地方。”   太晚了,连烧烤店也没有多少人,老板在前面烤串,一阵阵的烟熏火燎,却没有飘到店里面。解宴坐下来,他没有将帽子摘下来,低头在翻菜单,闻言他说:“阿暖想去哪里?”   “你想去哪我们就去哪。”   桑暖也没有摘口罩,她撑着下颔,侧头看老板在烧烤架子上翻肉串。夜风清凉,将香气飘去很远。   “我觉得这里很好。”她说。   解宴笑了:“我也觉得这里很好。”   服务员过来问他们要点什么,算算日子,桑暖的戏杀青也在不久后,所以偶尔放纵一下,也算不得什么。她顺着菜单说了一串,然后问解宴需要什么。解宴只再加了两样。   服务员收走时 ,他想起什么,问桑暖需不需要啤酒。   桑暖摇头:“我平时,其实不怎么爱喝,心情不好时才喜欢来一罐。”她歪过头问他:“你呢,心情不好时会做什么。”   解宴想了一会儿回答:“会做运动。”夜色下,他的瞳孔的颜色似乎更加深了。   年轻的男孩子,心情郁闷时大概率就是打篮球跑步或者打游戏,解宴肯定也不例外。她点点头:“很适合你。”   因为人少,老板烤得很快,没一会儿他们点的菜就上来了,色泽金黄的肉串,还有各种时蔬,洒上调味料,香味浓郁得令人垂涎。   桑暖也不拘谨,拿起一串茄子,咬下一口,酱香浓郁,还有炭火的气息,混合起来,是十分正宗的街头烧烤的味道。   “我读大学的时候,大学城后面有一条小吃街,每次到了晚上,烧烤的香味能从街头飘到巷尾。可是那里的烧烤我只尝过一次。”   桑暖吃完那一串茄子,放下竹签。   她的四年大学生涯,对剧组的记忆比对校园的记忆更加深刻,每次来到学校,大部分原因是没法躲避的考试。   她忽然想起解宴的年龄:“你是不是还在读大学?”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说到这个话题时,解宴的表情似乎有点抗拒。他好像不想说什么,虽然最后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   “在读大四。”   桑暖算了算他们的年龄,然后得出一个数字。   “原来我们差了三岁。”   解宴强调:“我过了生日,所以是相差两岁。”他又补了一句:“我们差得不多。”   桑暖交友时从来不看重年龄,戚宋就比她大了整整四岁,而她另一个圈内好友沈沫沫,则比她小了两岁。但是解宴看起来,似乎很注重年龄。桑暖也就不再揪着这个话题不放。   虽然桑暖没有刻意控制自己吃烧烤的分量,可她的饮食这些日子被严格控制,食量少了很多,才吃了几串,她就觉得已经饱了。桑暖倒了一杯水,慢慢喝着。烧烤摊上现在只剩下他们这一桌客人,服务员在收拾其他桌上的残骸。   峡岛白日热,到了夜晚,更深露重,还是显得有些冷。桑暖把卫衣的帽子戴起来。已经很晚了,只是路上依旧灯火通明,霓虹明亮得如同白昼。   她又对解宴说了一句:“杀青快乐。”   解宴说:“不快乐。”   这个时候的他说的话,有点任性,任性得符合他的年龄。   “为什么不快乐?”   解宴转着自己的手机,似乎在思索。很久之后,他转过头,路灯的灯光恰好落在他眼里,桑暖见到里面有一簇光升起。   “因为见不到阿暖。”   他坐在她的对面,不近不远的距离,此时也没有风,空气安静地将他的话送到她耳里。他的目光也很平静,桑暖却觉得眼前的景象纠缠在一起,光怪陆离,乱七八糟。   “你醉了吗?”   解宴喝了一点酒,但不多。   可是此刻,听到桑暖的话,他手上的动作停下来,放下手机,指尖撑着额头。   “嗯,醉了。”他笑了笑,依旧是桑暖熟悉的,干净的笑容。   今天晚上的这场出行,桑暖并没有瞒着舒舒,至少在记者凭着几张似是而非的照片乱写一气时,她的团队不至于手忙脚乱。   舒舒在接回桑暖时,在车上困得打哈欠。   她靠在座位上,很疲倦,却没有睡意。   手上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桑暖低头,看到头像是米奇的人给她发了一条微信。   “要上飞机了。”   这个头像桑暖也用过,她从小就钟爱这个动漫人物,以至于她的聊天软件、社交软件的头像都是米奇。   桑暖看着这句话,回他路途顺利。   解宴将晚上的机票改签到了上午。   在剧组待的时间不算短,但直到今天,他们才加上微信,桑暖现在想想仍觉得不可思议。   桑暖的杀青戏在一个星期后,在海上,她从游轮里跳下去,不再成为国军手中威胁她哥哥的把柄。那一场戏不好拍,桑暖来来回回跳了几次,导演都不满意。   监视器后面烟雾缭绕,林西坞拍摄不顺时就爱抽烟,桑暖裹着毛巾,在监视器上看她从游轮上跳下的画面。   他将烟夹在指间,和她说跳下来的表情不对。   海风刮得脸生疼,桑暖跳下去好几次,都感觉刀子在脸上挥舞。她对舒舒说,拍完后我可能要大病一场。   每一次与海面的撞击,都会让她觉得眩晕。   在太阳收走最后一丝光线时,桑暖终于拍完这场戏。   林西坞站起来,向她拍手祝贺。桑暖裹着毛巾,谢过每一个向她道贺的人。男主和她拥抱过后,感叹剧组的主要演艺人员就只剩下他,真的应了影片最后的那句话——孤家寡人。   桑暖同他开玩笑,无论如何,林导总会陪着你。   林西坞和男主一起笑了。   桑暖没想到,当初她和舒舒说的拍完之后大病一场竟然真的被她不幸言中。但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发烧,烧得神智不清,好似拍戏过程中所有积压的病痛一并爆发出来了一样。烧的时候她总会梦到秦扶风,梦到梅文,也会梦到梅如,待到醒来发现熟悉的家具,又会恍然。   桑暖明白她又沉浸在戏里面,但她想,病好后她就会走出来。   这一次感冒发烧反反复复,折腾了大半个月才好。病好后,俞姐来到她的公寓,亲自和她交谈接下来的工作。   桑暖坐在沙发上喝她寡淡到不行的白粥,听俞姐一项项的工作安排,只觉得天旋地转。   “我才刚刚生完病。”她举起手里的白粥。   俞姐扫了她一眼,继续翻工作表,“所以我们的行程不紧。”   桑暖没话说了。   桑暖病好后的第一项工作,是为一家电视台的节日晚会献唱。虽然算不上五音不全,但桑暖唱歌的水准也是一般人的水准,普普通通。不过电视台请演员来唱歌也不是真唱,大多会在事前录好音,上了舞台就半开麦,只要能跟得上节奏,音不要走太偏,基本上就没有问题。   彩排开始的前一天,他们到了电视台。   晚会的播放厅很大,里面的工作人员乌泱泱一片,看过去,都是人头。桑暖感受到一股无言的紧张感。   桑暖参加晚会的经验不丰富,从出道开始,满打满算也才两次,这是第三次。与拍戏不同,在数以万计的观众注视下,完成一场演出,需要极强的心理素质。   在后台的休息室里,桑暖戴着耳机,在听将要上台演唱的歌曲,就算是彩排,她也不能弄糟糕。   造型团队在讨论演出时她的服饰,最后敲定了一身红裙。   舒舒看到那一身红裙,打趣桑暖,说穿上去像个待嫁的新娘。   她忽然想到了解宴。 第14章   严格来说桑暖是一个中规中矩的演员,即使到了入戏极深的时候,她也不会擅动剧本中的台词动作。但是别的演员进入到角色中,却不会按部就班跟着剧本走。   解宴就是这样的一个演员。   但是在《离城》中,他也只改过两次台词。一次是梅如小产后和秦扶风的对话,另外一次就是在秦扶风毁了婚堂的时候。   那时的梅如遇到了一位大学教授,风度翩翩,温文儒雅,他不介意她的过往,他深爱着她,他想娶了她。   梅如答应了。   但在拜堂成亲的那一刻,那里却被持着抢的士兵围住了。骤然出现如此多的披甲执锐的士兵,宾客们顿时慌乱起来,重重的嘈杂声响中,梅如听到一声清晰的枪响,她甚至能闻到□□味,梅如掀开红色的盖头,看到对她许下与子偕老之言的人捂着中枪的左臂,脸色苍白。   她慌乱地转头,见到一身军装的秦扶风面无表情地拿着枪,枪口对准了她的新郎。看样子,他似乎还想要再来一枪。   梅如扑了过去,想要抢走他的枪,却被秦扶风扣住了手腕。秦扶风没有看她,他死死地盯着中枪的人,眼里几乎要渗出血来。   “这是我的新娘。”他一字一顿地说,每一个字像是渗了血一样。   他的视线慢慢移到桑暖身上,“她原本是我的新娘。”   不是剧中的台词,但桑暖也顺着接了下去。   “我不是你的新娘。”桑暖同样一字一顿,“永远不是。”   这场戏拍完之后,解宴心情似乎低落了很久,他说被秦扶风影响,情绪一直不太高。   “我一直喜欢的姑娘说永远不会是我的新娘。”解宴的眼神落寞,他垂下眼睫,里面悲伤的情绪太多,似乎要溢出来。   桑暖顺着秦扶风的性格开解他:“你将她抢过来,困住她,给她穿上嫁衣,她就是你的新娘。”   解宴看向她,不确定地问了一遍:“是吗?”   “是的。”桑暖这样回答。   造型师在她的脖颈上围上一圈红色的颈带,桑暖不舒服地轻轻扯了扯,她不太喜欢颈带,带上去就像带了一条锁链。触及到镜中造型师的眼神,桑暖放下手,与她商量,可不可以不要带。   造型师上下看了一圈镜中的人,最后拒绝了,她说这更有利于整体造型。   桑暖也没有坚持,做为一个门外汉,她还是听从了专业人士的建议。   舒舒为她拍了几张照片,准备明天发到微博上当做花絮图。   第二天正式演出的时候,休息室里的人变多了,桑暖不太能认人,许多人看着眼熟,却是叫不出名字。不过大家彼此也不是十分熟悉,笑一下,打个招呼就好了。   耳机里的歌听过了数十遍,桑暖现在有信心,即使舞台上太过紧张,惯性也会促使她唱出歌词。   舒舒拎了一双高跟鞋过来,让她换上走几步路试试磨不磨脚。桑暖脱下鞋,正要换上时门口又一阵响动。她抬起眼,正好与进来的人对上。那个人有着浅栗色的发丝,描画得精致的五官,桑暖知道他只要扬唇浅笑,就会有无数的粉丝为他尖叫哭泣。她平静地收回目光,将脚伸进那双高跟鞋。   舒舒扶她起来,桑暖走了几步,暂时没有发现磨脚的问题。   她回到座位上,旁边本来坐着几个男团的成员,这会儿已经上去表演。许裴至过来,坐在她身边,隔了一个座位。他坐下前,先向她打了声招呼。   也是很普通的问候。   舒舒要来了节目单,桑暖这才看到她的节目下数两个,就是许裴至的演唱,恰好是在零点。   工作人员进来让桑暖开始准备,化妆师最后再为她补了个口红。   桑暖走到升降台上,她看到之前上去表演的男团已经下了台,一排排从她身边走过。不是安静到了极点的环境,她也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在不断跳动。工作人员还是不放心地叮嘱了一遍:“等灯光照到您身上,就可以开始了。”   桑暖按着耳返,点头。   升降台缓缓升上去,黑暗中忽然落下一束银光,落在她眉间发上。桑暖握住话筒,跟着旋律唱出第一句歌词。   第一句出口后,桑暖心中的紧张感消了大半。副歌结束后,身后的伴舞走上前来,弯腰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桑暖牵住伴舞的手,往前走了几步。不知道是伴舞走得太快还是她走得太慢,她感觉脚裸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桑暖的声音没有变,只是捏了捏伴舞的手,示意她不要往前走了。   伴舞反应很快,她在原地转了个圈,洒出事先就准备好的花瓣,有一片恰好落在她的裙上。伴舞回到桑暖身后,再次将她毫无阻碍地显现在众人面前。   一首歌的时间不长,但在疼痛的作用下,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拉长了。   桑暖强撑着和主持人互动完,走下舞台的时候,表情终于绷不住了。舒舒在台下,看到她明显痛苦难忍的表情,忙走过来。   “脚、脚崴了。”桑暖抽着气说。   她脱下鞋,看到脚踝处肿起了一块。   舒舒碰了一下,桑暖没忍住,嘶了一声。   “很严重。”舒舒皱起了眉头。   桑暖扶着把手,想站起来,可是一动作,脚踝上的疼痛便传来。她摇摇头,说站不起来。   舞台下又过来许多人,应该是下一场表演的嘉宾。桑暖不想在这里堵着别人,就让舒舒扶她起来,有人却在她面前蹲下来。   许裴至让跟着他的助理去拿热毛巾,自己在手上倒了药油,拿起桑暖的脚,就要往上面敷。   桑暖怔了一下,她抽回脚,不顾这上面传来的钻心疼痛。   “许裴至。”桑暖额头上冒出冷汗,她扶着把手说,“你不要这样。”   许裴至这时才抬头看她,一身红裙,即使在后台不甚明亮的灯光下也掩不住她的雪肤红唇,像一朵烈烈的玫瑰,也像极了那天初见时的模样。   “你受伤了,我在帮助你。”许裴至温声说,“不要逞强。”   有许多人将目光投向了这里,也许明天,她会再次和许裴至捆绑上热搜,可她不想再同他扯上联系,两人相忘于江湖最好。   “我没有逞强。”刚刚的动作,那股疼痛一直没有消下去,桑暖握着扶手的手骨节都突了出来,但她的表情还是很平静,“我只是不想和你呆在一起,仅此而已。”   许裴至怔住了,他的眼里浮上很多情绪,可是桑暖不想去辨认。他的助理拿着热毛巾跑过来,此时见到两人这样,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不知如何是好。   桑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站起来的,脚还是很疼,可她想快点离开这里。   身后那人的声音依旧温和,他说至少把那块热毛巾拿走。   舒舒转头替桑暖说了谢谢,那块热毛巾,还是没有拿过来。   桑暖坐到车上,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她靠在舒舒肩上,抱怨着说疼死了。   舒舒安慰她,马上就会到医院。   喷上药,包扎好后,脚上的疼痛消减了许多,医生嘱咐她最近这几天最好不要有剧烈运动,以免二次受伤。   因为桑暖的脚伤,预定好的飞机无论如何是赶不上了。舒舒将机票改在了明天下午,在附近找了一家酒店住下。还没将东西放下,桑暖就接到了沈沫沫的电话。   沈沫沫在国外拍戏,桑暖换算了一下时间,这个时候,她们应该是在清晨。   聊了两句,沈沫沫才惊觉是不是打扰了桑暖。   “我忘记你这边的时间了。”她显然有些懊恼。   “没关系,我脚疼,正好也睡不着。”桑暖解释了两句今晚的状况,换来沈沫沫的心疼,她扬言要将家里的踢打损伤膏药都寄过来给桑暖。   漫无边际地聊了一会儿,沈沫沫才小心地说出她此次的目的。   “戚宋他,是不是和小爱姐闹别扭了。”   桑暖沉默了一会儿,才应了一声。   手机里传来沈沫沫清浅的呼吸声,她犹豫了很久,才说出下一句,“那他还好吗?”   “沫沫。”桑暖忍不住开口,她再劝了她一句,“没结果的。”   沈沫沫急急地接了一句:“我知道。”像是在掩饰什么。过后,她的声音低下来,“我就只是问一下。”   沈沫沫暗恋戚宋,桑暖一直都知道。   他们两人相识的时间比与桑暖相识还长,沈沫沫和戚宋合作过一部不温不火的电视剧,分别是男女主角。女主娇俏可爱,男主温柔寡言,电视剧拍摄了三个月,沈沫沫却深陷其中五年。   桑暖原本不知晓沈沫沫的感情,直到有一回他们三人吃火锅,沈沫沫酒喝多了,桑暖扶着她去卫生间,沈沫沫趴在桑暖肩上,小声说了一句。   “戚宋,我好喜欢你。”   桑暖那时才明白,原来她这个好友,悄悄地喜欢她的另一个好友。只是她瞒得太好,以至于谁都看不出来。那天酒醒后,沈沫沫知道她向桑暖说了什么话,也没有刻意隐瞒,就向她坦白。   “我知道我不可能和他在一起,他有深爱的恋人。”   沈沫沫看着穿过飘窗的阳光,显得清醒理智。   “但是我走不出来,我的感情告诉我,我是成薇,他是谭仿,我们应该是一对最相爱的恋人。”   桑暖意识到了,沈沫沫陷在她和戚宋的那部电视剧,入戏太深。   她说:“可是你是沈沫沫。”   坐在飘窗下的女孩摇了摇头。   那一通电话打了将近一个小时,沈沫沫主动挂了电话,让她好好休息。   放下电话,桑暖看到微信上有好几个人的消息,一夜之间,好像都知道她的脚受伤了。   桑暖回复完俞姐的消息,正准备睡觉,手机又是一声震动。   手机屏幕上,备注是解宴的人发过来一条消息:严重吗?   桑暖点开,却发现她回复俞姐的话不知何时出现了与解宴的聊天记录里。 第15章   俞姐的头像是她儿子画的画,恰好也是米奇,虽然这两个米奇天差地别,但桑暖竟然也有本事将他们认错。他们之间上一条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桑暖祝他路途顺利,下一句就是桑暖没头没脑的回复。   “只是扭伤,没什么大问题。”   她看着这条微信,尴尬到无以复加,只能匆匆忙忙解释。   “我原本是想发给我的经纪人,结果发错了。”   她看了解宴和俞姐的头像,又违心地加上一句:“你们俩的头像太像了。”   解宴应该没有睡,所以他的回复很快:你是脚扭伤了吗?   桑暖仍处于尴尬的状态,连看到他的名字都觉得不好意思。只是再不好意思,不回复消息也显得不礼貌,她平静了一会儿,才打字:演出时不小心扭伤脚了。   过后,解宴回复:方便通话吗?   桑暖盯着这五个字,她想说自己是准备睡了,但是却不知被什么驱动着,回了一个好字。   屏幕转瞬间就变成通话界面,桑暖按下接听键,把手机放在耳边。   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抱歉。   “国内应该是两三点了,抱歉那么晚打扰你。”解宴的声音很温柔,一开始他那边还有杂乱的声响,但是很快,那些声响都没了,只剩下解宴一人的声音,离话筒很近,像在耳边呢喃。   “我刚好知道一点扭伤后的处理方式,应该对你有帮助。”   解宴仔细地将处理方式一步一步说给桑暖,每说一个步骤会特意停下来,都会问桑暖是否好了。   桑暖看着自己已经包扎好的左脚,不知怎么,说不出那句已经让医生看过的话。   或许是想多听一会他的声音。   电话那头的声音温和,他耐心地将包扎纱布的方法说了两遍,然后问桑暖会了吗。   桑暖抱着酒店的枕头,空调嗡嗡地制造冷气,她的食指绕着枕头边缘的布料,第一次觉得解宴的声音很好听。像是上好的玉石轻击,有种清透的质感。   感觉再多听一会儿,就会被那声音蛊惑,桑暖把手机拿远一点,好似这样能让自己清醒,她轻轻吸了一口气说自己会了,然后特意等了一些时间才向解宴说包好了。   解宴似乎是不放心,又问一遍。   “真的好了?”   “真的。”桑暖回答得很肯定。   解宴在那边笑了一声,他说:“你那边很安静。”   桑暖反应过来,如果真的在包扎,怎么会一点声响都没有。   她揪着枕头的手停下来,酒店的空调在制造完一波冷气后终于安静下来,桑暖张了张嘴,还是说了出来。   “其实我,已经看过医生了。”   如果自己是解宴的话,应该会生气,如此耐心地指导她处理扭伤,说了那么多的话,结果对方却已经看过医生。   一腔的心意,都被浪费。   但是解宴却像是松了一口气:“看过医生就好。”   桑暖又不自觉地去揪手里的枕头,酒店的枕头不是很柔软,触感也不好。   她问:“你是不是生气了,因为我骗了你。”   “你没有骗我。”解宴说,“是我会错了意。”   “最重要的,就是你没有事。”   一定是手机靠得太近,这一句话像是紧贴着耳蜗说出。桑暖拿手贴了贴脸,手被空调吹得有些冰,碰到脸上,更能感觉出来。   她想不出更合适的话来回答解宴,只能向他说谢谢。   这一场脚伤后,桑暖休息了足足有一个星期,没有任何工作,简直像人间天堂,如果对面邻居的装修声音能轻一点,就更完美了。   桑暖公寓的隔音很好,但再好的隔音,也抵挡不了电锯恼人的噪音。不过这几日,对门的声音没有那么响了,应该是到了尾声。   桑暖拿着购物袋出去,她的对门房门紧闭,从外看不出一点端倪。   之前她的对面住了一对老夫妻,和蔼可亲,知道她一个人独住,常给她带海鲜、水果等等儿女寄过来的食物。就在上个月,还是上上个月,桑暖忘了具体的时间,那对老夫妻说要和儿女一起去国外居住,要将这里的房子卖掉。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新的邻居搬进来。   桑暖按下电梯的下行键,她的冰箱昨天就空了,急需补充新鲜食材。   夏天来得猝不及防,刚出门,就能感受到一阵赛过一阵的灼热阳光。好在超市离得不远,使她不用长时间处在阳光下。   桑暖买了不少的菜,因为脚伤,她也没心思做菜,最后两天,她要好好犒劳自己。   桑暖喜欢做菜,起初是因为爷爷年纪大了,为减轻爷爷负担而做的,后来是因为减压。   做久了,就变得喜欢了。   第一道的虾胶酿西兰花,出锅后实在是漂亮,桑暖忍不住发了个朋友圈。   一时间,有好几个点赞。   当桑暖把切好的土豆放水里,等锅里的水煮沸时,她的这一条朋友圈有了新的留言。   解宴在下面问她,是怎么做的。   桑暖把大致的做法写了一遍,回复了解宴的留言,但是发出去后又觉得写得不够详细。于是她找到解宴的微信,重新用语音说了一遍。   “西兰花用盐水浸泡几分钟,然后拿开水焯,出锅后晾干。”   “鲜虾用刀拍烂剁碎,加上盐、鸡精、白糖、胡椒粉、料酒,还有蛋清,搅拌均匀,放上几滴香油,放冰箱冷藏一个小时。”   “虾胶取出后给西兰花裹上,然后用大火蒸。”   “最后你可以淋上酱,番茄酱甜辣酱都可以,味道都很好。”   桑暖看着发出去的一条条语音,想解宴会不会觉得烦。   可是解宴却顺着她的语音,一连问了许多问题,例如需要多少量的西兰花和鲜虾,蒸的时候需要多长时间。   也像是热爱做菜的人,桑暖想起小陈说的他的老板嘴很挑,可能是因为自己做的吃多了,就看不上外面的食物了吧。   在桑暖走路无碍时,俞姐给她接了一个综艺,去做两期的飞行嘉宾。桑暖看到这个通告时,很苦恼。   “确定要我去吗?”她用水笔划上那个综艺的名字,“我怕去了之后会很尴尬。”   桑暖本身不是一个很有综艺感的人,可能天生缺乏搞笑细胞,加之性格也不外向,更不是圆滑得八面玲珑,所以,她通常被人评价乏善可陈,也甚少参加综艺。   “一个主打悠闲生活的综艺,你过去只是做做饭,玩玩游戏而已,不需要费太多劲。”   俞姐一锤定音:“肯定比你做的采访要简单。”   既然已经接下,桑暖只得努力地去做功课。对待任何活动,她都像对待演戏一样,因为都是她的工作。   这个综艺名叫《度假日记》,内容如同名字一样,邀请艺人来度假。度假的场所是由一个国民主持人和一个知名度极高的演员经营的旅馆,地处群山环绕之间,风景极好。   桑暖看了几期,这综艺主打的是温馨生活,悠闲假日,节奏很慢,来的嘉宾好似真的来度假一般。桑暖紧张的情绪稍稍放松了一下,可能这个综艺真不如她想象中那么可怕。   综艺的拍摄地点离得远,下飞机后还要乘一辆长途汽车,桑暖在飞机上已经睡饱了,所以在汽车上就没有什么睡意。   窗外的高楼和鳞次栉比的房屋渐渐变得稀少,取而代之的是繁盛的林叶,间或夹杂着一树盛开的野花。   很漂亮的景色。   桑暖打开手机,只是车开得太快,她只拍到一片残影。她关上相机,不打算相信自己的照相水准。   山里的信号时好时坏,桑暖的微博一直刷不出来,她刷新了好几次,出来的依旧只是一片空白。就在桑暖失去耐心的时候,画面终于跳出来了。   桑暖微博上有许多的艾特和私信的提示,她一般不会怎么去看,如果有品牌方需要编写和转发的广告,这些她的团队都会帮她处理,也避免出现遗落。   今天微博的热搜,差不多都被两个人承包了。   解宴和岑溪。   桑暖看着在提示加载中的微博,有些烦躁,可能因为不太好的信号,也可能因为她不喜欢解宴的名字和其他人放在一起。   为什么不喜欢,桑暖想,解宴他也只是朋友而已,她有什么立场不喜欢呢?桑暖划着好不容易加载出来的热搜,质问自己。   解宴和岑溪将要参演国内知名大导新电影的新闻宣传得铺天盖地,这部电影由知名小说改编而成,流传度极广。新闻下面的评论也多是正面的,大家都在期待新晋白芝影后和电影圈最年轻的影帝的合作。   有一个评论是这样写的:珠联璧合,门当户对。   桑暖关上手机,不再看微博,她将这个举动归因于山里的信号,而不是因为忽然低落下来的心情。 第16章   大巴开到旅馆所在的村镇附近,再也开不进去了。司机师傅下车帮她拿行李,很大的一个行李箱,也不知道舒舒塞了多少东西给她。《度假日记》的拍摄人员已经开始了拍摄,摄像头打开的一刹那,桑暖感觉有些无措。   她看着镜头:“我要先说些什么吗?”   工作人员示意她随意。   桑暖笑了笑,搬起行李箱。   小镇上的水泥地坑坑洼洼,行李箱拖在地上时发出的声音很刺耳,桑暖干脆将它提起来走。间或有一两只黄狗从蹲在门口,看到陌生人也不叫唤,只是懒洋洋地晒太阳。   山上的气温比寻常来的低,可即便如此,搬了那么久的行李,桑暖额上还是出了汗。   她问工作人员还有多久到,跟随她拍摄的摄影师说快了。   这个快了是指桑暖再走了将近有十五分钟的路程,旅馆如同桑暖在视频上看到的处在群山环绕之中,环境优美。她推开门,迎面就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扎着马尾,化着淡妆的岑溪见到她也是一愣,可很快,她笑起来,接过桑暖的行李,转头对楼上喊有客人来了。   桑暖向她道谢,低头换上进屋的鞋子。   旅馆里暂时只有她和岑溪,还有《度假日记》的常驻人员国民主持傅成和演员莫南宁,另外两名偶像歌手外出买菜去了。   这其中,桑暖对傅成最为熟悉,她曾两次上过傅成的访谈节目。于是傅成很自然地担当起介绍人的角色,他告诉桑暖,来到这里的嘉宾必须做点家务或劳动充当住宿费,譬如做饭、摘玉米、劈柴等等。   桑暖想了一会说,她可以做菜。   闻言莫南宁笑了,他在摄像机前特意松了一口气,说他终于能解放了。   整个综艺的基调是轻松缓慢的,拍摄的大多是日常的琐事,桑暖拍了一天之后,总算习惯有个摄像机一直跟着自己。   外出的两个偶像歌手买了许多的肉回来,傅成于是拍板,今晚就吃烤肉。烤肉的场所就在旅馆的小院里。桑暖将肉切好,而岑溪就在她身旁,帮她将肉串在竹签上。   烤肉的过程中,大家按照节目组给的话题聊起来。话题是在演艺生涯中遇到的最艰辛的事是什么,桑暖觉得她遇到了许多艰辛的事,真要挑一个最艰辛的,反而挑不出来。   前面几个嘉宾说得很煽情,轮到桑暖,她仔细地想了想,说:“最艰辛的,大概就是刚入行的时候,拍完第一部 电影不知道下一份工作在哪里的时候吧。”第一部电影的片酬她全给了医院做爷爷的医疗费,可医院的长期治疗完全是一个无底洞,那时候她的担忧恐慌无时无刻都存在着,她怕没有钱,她怕救不回爷爷。   可是让她将这些话在摄像机前说出来,桑暖却又说不出来。   她转着烤肉,想自己刚刚那干巴巴的一段一定会被剪断。   拍到了足够的分量,跟拍人员收起了摄像机,现在他们的闲聊才是真正的闲聊,大多是傅成和莫南宁在说话,岑溪会适时地插上几句,而桑暖和另外两个偶像歌手,大多时候是沉默。   话题说着说着,不知道怎么绕到岑溪身上。傅成问起了今天霸占了一天热搜的电影:“要和张导合作了?”   “还没有确定的事。”岑溪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都是那些营销号乱写。”   话是这么说,可是桑暖听岑溪的语气神态,差不多是十拿九稳的事。   傅成笑了笑,转而看向了桑暖。   “还没有恭喜你的电影杀青。”   桑暖点头,说谢谢。   岑溪转过头,夜色朦胧,可是为了拍摄,灯光开得很足,所以桑暖能清晰地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岑溪弯着眉,语气温婉,她问桑暖,方不方便知道是什么电影,到时候上映了肯定会给她捧场。   桑暖也没有隐瞒,《离城》剧组最近开始准备宣传,为电影造势,因此告诉他们也没有什么关系。   “是林西坞导演的电影。”桑暖说,她看着岑溪,忽然很有种冲动,想将解宴是男配的事情也说出去。可最后桑暖也只是将竹签上最后一块肉咬下,没再说了。   她按下这股莫名其妙的情绪,告诉自己不应该这么做。没有理由,就显得像是无理取闹。   最后烤肉的架子和剩下的垃圾都是工作人员处理的,桑暖帮他们将垃圾都收拾好,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山上的夜空没有污染和霓虹的照耀,十分明亮澄澈,挂在黑幕上的星空璀璨。   桑暖拍了一张星空的照片,发在了她和戚宋还有沈沫沫的小群里。沈沫沫是个夜猫子,立刻就问桑暖在哪里。桑暖发了个定位,还有一张《度假日子》的图片。   和沈沫沫聊了几句后,桑暖放下手机,但是临睡前,她还是将那张照片发给了解宴。   桑暖没有择床的毛病,这一天却失眠了。幸好也因为这失眠,她没有错过解宴的消息。   手机在床上震动了一下,桑暖拿出来,看到解宴回复了她:很美的夜空。紧接着,解宴撤回了这条消息。   桑暖等了很久,也没有看到解宴再有新的消息过来。于是她问他:为什么要撤回?   这一次,解宴回复得很快。   “我怕打扰到你休息。”   他发了一个时间截图。   “北京时间很晚了。”   桑暖转了个身,房间昏暗,只有她手上有一抹亮。   “你不必怕打扰我,因为我失眠了。”   不用怕打扰我,桑暖看着自己发出的这一句话,无端品出一点异样的味道。她想将这句话撤回来,发现已经过了两分钟。只能欲盖弥彰地又打上一句话:不过今晚的星空很漂亮,这个眠失得也值得。   几乎在她发出这句话的同时,解宴的消息也发过来了。   “你可以试试热牛奶。”   是上次她推荐给解宴的方法。   大概人在深夜,情绪总会无限放大和变化,桑暖不知道她是带着怎样的情绪打出这一句牛奶不管用。   五个字,一个句号,很正常的一句话,看起来却有一点撒娇的味道。   桑暖在想解宴现在的表情,应该是很无奈。   解宴没有立刻回复,过了几分钟后,他发过了很长的一段话,都是各种各样治疗失眠的方法。   “有些是我问小陈的,有些是我自己搜的,不知道有没有用。”   这么长一段话,光是读下来也需要一点时间,桑暖看完后和他说:总有一种方法是有效果的,但是我今天不太想试,因为有点累。   她和解宴说在拍综艺,然后做了很多菜,晚上还烤了肉。   “可惜没有拍照,不然可以给你看看。”   桑暖想起解宴也是喜欢厨艺的人,就多说了一点。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问他是不是还在国外。   他回答:嗯,还在拍摄宣传片。   “那会不会”桑暖字还没有打完,却不小心按到发送键,那半截的话就这么发了出去。奇怪的是,她的话还未打全,解宴却能知晓她想问的是是什么。   他说现在是白天,而他今天恰好休息。   聊天时,最庆幸的是有一个心有灵犀的朋友,无论说到哪里,他都能跟上你的思路。她由衷地觉得,解宴就是这样一个人。   桑暖换了个姿势,改成侧躺在床上,其实这样来回发消息挺累的,或许直接通话更方便一点。但这个念头刚升起来,就被桑暖掐灭了。   她换了另外一个话题:还未恭喜你,将要参演张导的新戏。   解宴却显得疑惑:也许是我的经纪人惫怠了,竟然没有告诉我这个消息。   看到这句话,桑暖忽然高兴起来,今天一直挤压在心底的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一下子全消散了。她说:我看今天的热搜,以为你又有了新戏。   解宴说:我不是机器人,需要为自己放个假。   不知不觉,桑暖侧躺着的那一边的手臂变得酸涩。她看了一眼时间,发现自己竟然和解宴聊了将近一个半小时。旅馆的窗帘遮不住光,晨起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窗帘,洒进屋里。远处还能隐隐听到鸡鸣声,桑暖打了个哈欠,这时睡意才漫了上来,她和解宴说需要打个小盹,就设好闹钟睡了过去。   闹钟响起时桑暖是十分不愿起来,一个夜晚没有睡,短短几十分钟的睡眠完全不能补足精神,但是她不能抱怨,因为一切都是源于自己。   把遮挡摄像头的毛巾取下来,桑暖打着哈欠走进浴室,洗过脸后,她清醒了许多。早上她还需要做大家的早饭,所以桑暖换了一身舒适的运动服,扎起头发走下楼。   大厅里安安静静,只有跟拍的工作人员在,其他嘉宾应该还在睡。   桑暖走进厨房,发现竟然有人先在了。   岑溪将吐司放在烤面包机,回头看到桑暖,笑了笑说:“我早上饿得慌,就先起来吃饭了。”   桑暖再看了一眼时间,还很早。但是岑溪这样说,她也笑着说:“是我起晚了。”她从冰箱里拿出食材,开始做早饭。厨房做饭的动静大,桑暖就把衣领上的麦克风摘下。   岑溪吃完自己的那一份早饭,也帮桑暖打下手。   煎蛋的香气飘满狭窄的厨房,岑溪帮桑暖切香肠的时候,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挡住了拍摄的摄像机。   岑溪将香肠收到盘里,轻声说:“其实我们挺有缘的,白芝奖后的第一部 电影都是和解宴合作。”   原来岑溪到底还是知道了她的这部电影与解宴合作的消息。 第17章   油烟机的轰鸣声中,桑暖把煎蛋盛出来,她对岑溪点点头。   “好像确实挺有缘。”   所有的早餐都摆放出来后,岑溪拿出六份餐具洗干净,一一摆放整齐。碗碟清脆的碰撞声响中,她依然和桑暖在聊解宴。   “其实我之前有一部电视剧也和他合作过,他是一个性格很好的人,是吗?”   桑暖不是不爱和别人聊解宴,但是同岑溪在一起聊,让她有种说不上的别扭感。但是现在,她也不能显示出她的情绪来。   桑暖轻声说:“他的性格确实很好,很会照顾人。”   岑溪附和,唇角浅浅地弯起来:“他就是这样的人。”语气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亲昵。   桑暖垂下眼,开大了水龙头,在加大的水流声中将厨房用具清洗干净。   岑溪上楼叫其他嘉宾吃饭,桑暖擦干净灶台后,重新把麦克风带上。今天下午录制完后,桑暖就结束了《度假日记》的拍摄。   离开的时候,是傅成送她去村镇门口,跟着他们的,还有傅成在这间旅馆养的一条田园犬。桑暖因为小时候被狗咬过,一直很怕这种生物,现在面对这条田园犬也很警惕。它过来一寸,桑暖便要退过去一尺。   傅成看到她这个模样,觉得好笑,但他仍是照顾桑暖,将这条小小的田园犬抱在怀里,祝她一路顺利。   桑暖登上大巴时,同傅成道再见,想了想,弯下腰小心地摸了摸傅成怀里的田园犬,也向这个陪伴了她两天一晚的小伙伴说再见。所幸狗狗很乖,桑暖伸回手,将一直悬着的心放下。   回去之后,迎接桑暖的是各式各样的剧本,《离城》之后,她空闲了有一段时间,也是时候开始挑选新的剧本。俞姐希望她挑一部贺岁档的影片,已经有《离城》在了,桑暖暂时不需要接文艺片来稳固她的地位。   桑暖也属意这部贺岁档的影片,同期可供她挑选的影片剧本,只有这部看起来质量更高。   俞姐手下的动作飞快,将文件签署完毕后对她说:“找个时间去《大唐探案录》试镜,不用太紧张,这部戏是我们公司投资的。”   桑暖明白,这个试镜应该也是走个过场。   接下这部戏后,桑暖就开始研读剧本,除了必要的活动,几乎不外出。而她录的《度假日记》,也在近期开始播出。可是这一期,在网上闹出不小的动静。   桑暖原本是不知道的,她在看剧本的期间,几乎将自己隔离于世间,只是舒舒来她家的时候,漏嘴提了一句,说最近加班加得神志不清。按理说现在桑暖的工作不多,舒舒应该也没有多少的工作量,她直觉是不是网上出现了问题。   打开微博,果然一片翻天覆地。   起因只是在度假日记中桑暖的一句话,岑溪在吃面包时,桑暖轻轻地说了自己起晚了。播放到这一幕的时候,有弹幕飘过:只有我一个人觉得桑暖很大牌吗?明明是她负责大家的三餐,还起那么晚,让岑溪自己去厨房做饭。   但是很快,就有桑暖的粉丝来反驳这条弹幕:你没看到外面的时钟吗?才六点,想让我们桑暖几点起来,三四点就起床给你们做早饭吗?某些人不要太巨婴。   两方粉丝言辞激烈,挟枪带棒,很快就闹腾开了,战场从弹幕弥漫到微博,硝烟滚滚。桑暖看了眼自己和岑溪的超话,两边都是重灾区,双方粉丝竟然还制出了两人的历年成绩榜来比拼。   舒舒把桑暖的冰箱合上,提高声音让桑暖记得及时补充冰箱里的食材,或者桑暖需要什么,她现在可以帮桑暖买。喊了两声,没听到回应,舒舒走出去,看到桑暖缩在沙发角落,拿着手机在刷什么。舒舒眼尖地看到微博界面,忙走过来。   桑暖这时候才意识到舒舒的存在,她面不改色地收回手机,说自己忽然想吃饺子。   她又提了一个小要求:“要白菜猪肉馅的。”   舒舒看桑暖的表情,没有察觉出一点问题,于是拎起包,帮她去买饺子了。   桑暖扔开手机,她已经算是身经百战,看过许许多多不好的评论,但是见到“面瘫演技”、“没有一点灵气,只有早年的《灯》还能看”等等诸如此类的评论,难免还是会有点难过。   尽管她知道,说出这些话的人大多都是岑溪的粉丝,极大可能是带着有色滤镜来看待她。   桑暖允许自己用十分钟的时间来排解不愉快的情绪,然后等舒舒过来之后,吃上一顿饺子,那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十分钟过后,没有等来舒舒的饺子,反而是她急急忙忙的微信消息,说俞姐临时有个会要开,来不及给桑暖买饺子,让她自己解决。   其实,一开始和舒舒说要吃饺子只是一个借口,但是说出口,就惦记上了,眼下没有饺子,反而让桑暖抓心挠肝。她回卧室换了身衣服,下去准备买这个让她一时兴起现在却又心心念念的饺子。才打开门,桑暖就发现对面的邻居房门也打开着,门口站着一个她十分眼熟的人。   桑暖看了他几秒,疑惑地说出他的名字:“小陈?”   小陈正把最后一个箱子搬进来,听到对面开门的动静也没有注意,直到桑暖声音才让他注意到眼前的人。   “嗳,桑老师。”小陈直起腰,“你也住这里。”   桑暖点头,她问:“所以,你是我的新邻居?”   小陈连忙摇头:“我可买不起这里的房子,这是我老板的房子。”   解宴的,房子。   这一句话在桑暖脑中回转了一遍,让她不由自主往小陈身后看了看。看到她的动作,小陈自然知道她的想法。   “我先来给他送东西,老板现在不在,可能要过会儿才到。”   桑暖了然地点头,她扬了扬手中的购物袋,说要下去买点东西。其实她的冰箱并没有舒舒所说的那样一片空荡,舒舒什么都好,就是太会未雨绸缪。她买了心心念念念的饺子,再随便加了几样食材才上楼。   走到门口时,对面的门已经关上,小陈自然也不在了。桑暖看了眼时间,她在超市大概花了半个小时,那么也应该超过了小陈口中的过会儿,她猜测解宴是不是在这扇门后面。   这样想之后,桑暖发觉自己的想法很可笑,她为什么要如此在意小陈的话。事实上,一般人口中的过会儿,更有可能是几个小时后。   等到那扇门在她面前打开,桑暖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解宴门前站了很久。   穿着黑色T恤的年轻男孩抬起头,有些意外地看到站在他门口的人。桑暖穿着白衬衫,袖口的花边是荷叶的形状,她戴着同色的鸭舌帽,也许是因为快到家了,那顶鸭舌帽没有戴得很严实,因此解宴可以看到她的眼微微睁大,显然是有些惊讶。   然后她拿起手里的购物袋,问解宴:“要一起吃饺子吗?” 第18章   等到桑暖拿出一双新的拖鞋给解宴时, 她也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脱口而出说出这么一句话。   而解宴反应过来, 倒是笑了笑, 答应了她的提议, 态度大方自然。他说这里才刚搬进来,厨房没有一点食物,本来也是打算出去找人吃饭的。   桑暖自然地往下接话问他, 是打算和谁一起吃饭。   “和一个朋友。”解宴把自己头上边沿宽大的渔夫帽摘下,他没有带妆,就干净的一张脸,也依旧好看得令人瞩目。可能前段时间一直在国外拍戏,解宴脸庞消瘦了不少,轮廓显得更立体了些。   桑暖注意到, 他在说朋友这个词时, 声音软了些。   “下次我可以带你认识他。”解宴眼角弯了弯。   “这个下次是什么时候?”一定是今天她的心情起伏太大,所以才会在解宴面前说话不经过大脑。桑暖懊恼地咬住下唇,先走进了厨房。   但解宴只是稍稍愣了愣, 随即笑了:“下午有时间吗?今天下午就可以。”   “或者现在。”解宴拿出手机, “我可以让小陈现在带过来。”   桑暖重复他最后三个字:“带过来?”   解宴眼底的笑意更明显,他把手机递过来,手机屏幕上毛色黄白的猫咪看着她, 它的眼睛很大,而里面瞳孔的颜色是澄澈的黑。   桑暖仔细地看着那张照片,而后得出一个结论:“你的朋友很可爱。”   解宴的目光落在她微微垂下的眼睑,每一丝弧线的颤动都显得生动。   他说:“希望能让你喜欢。”   桑暖对待猫狗的态度差不多, 因为幼时的阴影,让她对待这种小生物都有类似的恐惧心理,生怕他们撒欢了,在她腿上咬上一口。在照片上欣赏还是可以的,如果真的接触到,仍是会害怕。   “其实也不用那么急,我已经和它认识了。”桑暖说。   若能永远和解宴的朋友处于我认识你,你却不认识我的状态该有多好。   桑暖把从超市里买回来的饺子皮和馅拿出来,她其实有点小矫情,觉得速冻饺子吃起来没味道,现在又实在懒得和面做馅,就买了皮和馅自己包,自我安慰这饺子也算是自己做的。   解宴也跟着她来到厨房,洗干净手,和桑暖一起包饺子。   桑暖在家时包过很多次饺子,因此动作熟练,很快一个个模样标准的饺子就放在了圆形的托盘里。另外一边是解宴的,样子就不是那么好看,有一个饺子皮甚至还没完全黏上。桑暖拿起那个实在不能称之为饺子的饺子,歪头打量了一会儿,然后对解宴说。   “我以为你的厨艺很好。”厨艺很好,那么包饺子自然也差不了,桑暖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解宴显得很苦恼,好似他怎么努力,都折腾不好这个小东西。   “我的厨艺只在对照着食谱的时候还算过得去。”解宴说这话时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他低头,努力地想把饺子皮给黏上。   这个模样的解宴实在显得可爱,桑暖忍住笑,指着那总也不服帖的饺子皮:“你加点水试试。”   解宴这时正好将饺子皮合上了,他拿起来想给桑暖看,桑暖的指尖就这么恰好地碰到解宴的手背。很普通的皮肤接触,一触即离,在演《离城》时,比这更亲密的接触也有,但现在却让桑暖莫名得想多接触一会儿,大概是对方的皮肤很柔软。她这么漫无边际地想着。   饺子很快就包好,桑暖将饺子下锅时,顺手打开了油烟机。油烟机嗡嗡的声响差点让她错过门铃声,她记得没有叫过外卖,舒舒这时也不可能突然中途折返给她送饺子。   桑暖从猫眼里看去,站在门口的是瘦高个的小陈。   “是小陈。”桑暖转头对解宴说。   她打开门,最先吸引桑暖注意力的是那个乖巧窝在小陈怀里的黄白色的小猫,体型不大,看起来年龄也不大。   见到熟悉的人,窝在怀里的小猫仰起头,冲解宴轻轻叫了两声。猫咪的叫声很软,连桑暖对动物不怎么感冒的人听到也觉得心中一软。她微微弯下腰,看着小猫湿漉漉的眼,很想摸一摸它。   但刻在骨子里的恐惧让她不敢伸出手。   小陈看出了她的害怕,出言鼓励:“没事,摸吧,它不咬人。”   桑暖犹豫着伸出手,伸到一半却被解宴按下了。解宴对小陈说:“把它送回去吧。”   疑惑的不只是小陈,还有桑暖,之前还笑着说要带桑暖认识新朋友,才见了不过五分钟,就要将他的朋友送走。   动物的感觉是最灵敏的,可能知道要离开主人。猫咪又软软地叫唤了几声,只是解宴一直没有看它,他和小陈在仔细地说养猫的注意事项,看样子,是真的想要将它送回去。   桑暖此时看解宴,还是线条精致干净的侧脸,眼尾的弧度也柔和,却让她生出一点陌生的冷漠感。   这让解宴变得不像平时的他。   她问解宴,为什么要将猫送走。   “我没想到你会怕猫。”解宴转向她时,让桑暖觉得陌生的冷漠感忽然就消散了,“我原以为会让你喜欢,现在反而让你觉得不开心。”   “我没有不开心。”桑暖说,“它很可爱。”   桑暖摸了摸小猫的头,感受到不熟悉的人体温度,那只黄白色的小猫霍然仰起头,冲着桑暖叫了一下。她被小猫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急忙收回手。   小陈安抚着怀里的猫,先提出离开。   桑暖回过神来,觉得自己刚刚的举动有点打脸,虽然刚刚她没有说自己不怕猫。   “我只是条件发射。”桑暖捂住脸,刚刚她的反应确实有点大。   解宴莞尔:“我知道,怕猫狗的人都是这样。”   他们的话题于是围绕着猫狗展开,桑暖猜那只小猫出生不超过一年。   “刚满一周岁没多久。”解宴笑着,“还是需要人照顾。”   他的声音温柔,似是真心喜爱这只小猫,桑暖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现在的解宴与刚刚那执意要送走猫的解宴不像是同一个人。又或者是,同一个人被割离开来。   “从姐姐家抱来的,说要给我解闷。”   小陈抱着猫,不好开门,解宴侧过身,帮他开门,顺便送小陈出去。   桑暖忽然记起还在烧的饺子,急急忙忙回到厨房。谢天谢地,没有烧焦。   站在公寓的电梯前,小陈问解宴,是送回宠物店暂时寄养还是回原来的别墅,让阿姨照顾。小猫趴在小陈怀里,没有叫也没有动,看样子乖得很。   解宴垂眸,他的眼里褪去温度,眸色黑得像是沉入最深的海底。   “送回去。”他的声音冷淡,冷冽地如同冰击玉碎,“还给解玉,她应该会很开心。”   电梯叮的一声,停在小陈面前,小陈点点头,走进电梯。   他还记得那是才来解宴身边没多久,他被宏哥也就是解宴的经纪人第一次带到解宴家。宛城已经是最繁华的城市,解宴的住所在宛城寸金寸土的地带,小陈以往想都不敢想能踏进来的地方。   这座别墅很华美,但是小陈一踏进来就觉得不舒服,不知是因为装修风格还是什么缘故,他觉得这里太冷太暗,像一座冰冷的囚笼,每一个感官都在叫嚣着压抑窒息。   这座囚笼里竟然有一窝眼睛都睁不开的猫仔,连叫声都是细细的呜咽声,很轻很软。猫仔旁边蹲着一个相貌温婉的女人,眉眼描画得很精致,唇角的笑似乎是用尺量出来一样标准。   小陈认识她,星辉娱乐顶层的办公楼上,还挂着她的相片。他想起之前听到的传闻,娱乐圈最年轻的影帝有着不菲的身家,连星辉娱乐,也是他家族的产业。现在看来,也不是空穴来风。   “解宴。”她轻声细语地叫着解宴的名字,语气亲昵,可是仔细听,有一种说不出的疏离。   “阿旺生出来一窝猫仔,你来看看,喜欢哪一个,姐姐送你。”   解宴坐在沙发上,尽管没有拉窗帘,大片的阳光照进来,落在他眉间发上,本是温暖的色彩,却映照得他眉眼冷冽如雪。   解玉依旧温声轻语地对他说:“姐姐记得你小时候不是很喜欢小猫,爸爸送走那只猫时,你还急得要哭。”   解宴站起来,走到那窝猫仔前。解玉没想到解宴会走过来,下意识地退了一步。退完后她才觉得根本没必要,又重新笑起来:“你一个人住,姐姐怕你寂寞,或者你可以再多选一个,送给喜欢的女生。”   “女孩子一般都很喜欢小动物。”   她借由这些话掩饰自己因为解宴靠近而产生恐慌。   这个弟弟是个疯子,可她又不得不讨好他。   解宴没有看她,他正注视着那一窝猫仔,有一只猫仔似乎感受到了人类的视线,朝着他,又轻又软地叫了一声。   解宴看着这只猫仔,忽然笑了一声。   “这只很可爱。”他指着朝他叫的猫仔,温声对解玉说,“我要这只,可以吗?”   解宴抬起头,他的目光温和,连那双黑得渗人的眼似乎也变得不那么可怕。   解玉维持着笑容,说当然可以。 第19章   桑暖将饺子盛出来, 之前她还笑解宴饺子包得不行, 没想到才过没多久, 就轮到自己翻车。虽然饺子没有烧焦, 但煮的时间太长,口感已经不太好。桑暖尝了一口,觉得实在不能将这饺子给解宴吃。   放在料理台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一声比一声更响。桑暖看到名字,是俞姐的来电,她觉得奇怪,舒舒离开时说俞姐临时有会要开,怎么在这时候给她打电话。   她把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中间,处理起那一盘饺子。   俞姐说话的风格依旧干脆利落, 她问桑暖是不是知道了网上的事。如果俞姐不说, 桑暖差点都忘了这回事,今天在解宴面前出的糗太多了。   她嗯了一声,也没有隐瞒, 说自己大概看过了一遍。   俞姐单刀直入, 问她:“那你把这件事告诉了解宴?”   桑暖一愣:“为什么会这么说?”她怎么会把这种事情告诉解宴。   俞姐听到这话,就知道桑暖没有这么做。她顿了顿,然后说:“你去微博上看一看就知道了。”   桑暖擦干净手, 打开手机。早在合作《离城》的时候,她和解宴的微博就互相关注了,而现在,她的首页是解宴最新的两条微博。   第一条是转发工作室的声明, 是关于解宴出演某部电影的否认。   第二条是一条宣传微博,宣传微博很简单,解宴发了几个微博自带的表情,还有一张图片——秦扶风的剧照。图片中的解宴穿着军装,半明半昧的灯火中,他的神色温柔,却在给枪上膛。   只是短短几分钟,这几条微博就转了上万条,下面的评论几乎是相似的模板,无一例外都在表白解宴。桑暖划下去几条,可能是因为刚发,微博下还有不同的评论。   有一个头像顶着桑暖图片的账号发了一排高兴的表情:岑溪这下打脸了吧,各种营销要与解宴合作电影,结果被本尊亲口否认,到头来解宴竟然要和姐姐合作!   在昨天,《离城》剧组才放出桑暖饰演梅如的消息。   只是一刷新,这个评论又没有了。   桑暖知道,解宴的微博一发,这几天一直热闹的纷争应该会出现转折。她看得太入神,以至于没听到解宴回来的声音。   解宴在厨房门前轻扣了两下,桑暖才回过神来。   “饺子煮得太久了。”桑暖抱歉地冲他笑笑,“不能请你吃饺子了。”   她看了看时间,时针已经指向十二。冰箱里虽然还有食材,但是做起来还要耗许多时间。   “或者,我们可以点外卖。”   当客厅的茶几堆满肯德基的外卖盒,桑暖也觉得午餐从饺子变为油炸食品太过戏剧化。   解宴看着这一堆印满白胡子老爷爷头像的包装盒,不禁失笑:“你吃这些没关系吗?”   桑暖竖起一根手指,“偶尔一次。”她又问解宴:“你真的也没有关系?”   这个年轻的大男孩也竖起一根手指,笑容明朗,学着她的语气说:“偶尔一次。”   她将大瓶的可乐倒入放着冰块的纸杯内,有气泡在纸杯里冒出。虽然很有负罪感,但桑暖已经能感受到碳酸饮料入喉的喜悦感。沙发上本来放着抱枕、包、剧本这些零碎的物品,解宴帮她整理时,看到了剧本上的名字。   桑暖正在搜索电视剧,吃饭的时候,她习惯看电视剧或者综艺下饭。   解宴将这些物品整齐地放在一边,桑暖回过头时,看到他把毛毯都整齐地折成四方块时,怀疑解宴是不是有强迫症。她把这个疑问问了出来。   “不是强迫症。”解宴说,“只是我习惯把东西摆得整齐一点。”   “会不会让你觉得不舒服?”   桑暖摇头:“这样子看起来很干净。”   解宴的视线落到像是嵌在客厅墙里面的电视,屏幕很大,左上角电视剧的名字很熟悉。桑暖也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京华旧梦》,是前几年非常出名的一部古装电视剧,也是解宴的第一部 电视剧。   当时桑暖只是随便选了一部片子,看到男主是他,有点惊讶,但是渐入剧情后,她就不再把男主当成解宴。但是现在被解宴看到,难免会有点尴尬。   但是跳过这部电视剧又显得刻意,桑暖按下开始键,随口解释:“之前随便挑的,没想到就是你主演。”   片头曲开始出来,很悲伤的曲调。解宴拆开薯条,平淡地提了一句:“好几年前演的,演得不好。”   虽然桑暖之前没看过这部电视剧,也知道《京华旧梦》当年十分红火,解宴还凭着这部电视剧拿了最佳男主角。   “你演得很好。”桑暖说,“至少我在你那个年纪,没有这么好的演技。”   解宴演得确实好,出道才一年主演的电视剧,完全没有新人的青涩感,就像之前媒体夸赞他的那样,解宴是天生适合演戏的。   “你是最好的。”他忽然抬头,感觉到了自己的语气有点急切,解宴弯眼,笑了一下,“我不能允许有人对我的偶像说一点不好,就算是本人也不行。”   这一集的剧情主要是女主逃往京都,倒是没有多少解宴的戏份,两人一起看倒也不尴尬。   桑暖小心地在吃蛋挞,她一向最钟爱肯德基的蛋挞,觉得它有别家没有的独特风味。   解宴把另外一个蛋挞推到她前面,她对解宴笑了笑。解决完两个蛋挞,电视剧正好到了解宴出场的时刻,是一个少年风流的剑客,眉眼间都带着意气风发的味道。   桑暖把纸盒叠在一起,忽然问他:“你昨天是不是发了两条微博。”   解宴说是,歪过头看她。   他说是,那么就说明这两条微博不是经由工作人员的手,而是他自己主动发出来的。   桑暖将纸盒的盖对折又翻开,然后才轻声对他说了谢谢。他发这两条微博,无疑是站在了她这一边,肯定也给他,给他的团队带来了不少麻烦。   解宴微笑,说为自己的偶像两肋插刀。   这一顿肯德基吃了个七七八八,桑暖看解宴吃得和自己差不多,想起上次他带自己吃烧烤。不禁又怀疑起了小陈的说法,解宴的嘴很挑,倒是真的没有看出来。   将剩下的残骸装进塑料袋里时,门铃声响了,与此同时,桑暖的手机也不甘寂寞地叫起来。她接起电话,是舒舒,她说现在就在门外,要带桑暖回一趟公司。桑暖以前看起剧本来常常会沉浸其中,听不到门铃声,所以这种时候,舒舒通常都会给她打电话。   解宴过去开门,正好与舒舒撞上。   舒舒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退回去,看了一下门牌,直到看见解宴身后的桑暖,才反应过来自己没有走错门。因为太过惊讶,她反而说不出什么话来。却是解宴拿过那袋垃圾,回头轻声和桑暖说先走了。   解宴走后,舒舒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你们……这是……”她的惊讶还没有消化掉,声音还是磕磕绊绊的。   “他是我的新邻居,过来吃个饭而已。”   桑暖说得轻松,舒舒却怎么也轻松不起来,但是看两人坦坦荡荡,好像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才勉强将心安下去。   桑暖回房间换衣服,问舒舒有什么事需要回公司。舒舒靠在门边,望了一眼客厅里他们才吃过肯德基的茶几,说:“讨论你和解宴的事。”   平时桑暖不怎么来公司,她一年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剧组度过,甚至回家的频率也很少。会议室里,俞姐和主管宣传的经纪人,还有许许多多桑暖团队的工作人员在一起。桑暖坐在会议桌的尽头,看俞姐在白板上写写画画。   解宴的两条微博,很快就将他和桑暖送上了热搜,并且整整霸占了热搜好几个小时,到现在还热度不减。   按照俞姐的意思,她们可以按照这种趋势,接下去陆续地发几条互动微博,在大众面前营造出桑暖和解宴是好友的关系。他们已经合作过一部电影,变成好友也是理所当然。这样才能让桑暖在这次风波中获得益处。   她知道俞姐这样做是为自己好,她和解宴本身也是朋友,暴露在大众面前也不算说谎。可是桑暖仍觉得不舒服,这像是借着解宴的流量获得红利一样,正因为是朋友,反而更觉得抱歉。   俞姐在上面说会和解宴的宣传团队联系,希望两个艺人也能进行适当的配合。   桑暖想了很久,第一次在会议上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觉得这可能不太合适,能不能再让我考虑一下。”   俞姐将黑笔放下,看着桑暖:“这是我们想到的最好方法。”   桑暖抿着唇,没有说话。因为她难得的坚持,会议暂停下来。俞姐走到她身边,对她说:“暖暖,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我再给你时间考虑考虑。”   桑暖到了茶水室,给自己煮咖啡。在等咖啡的间隙,她编辑了一条信息给解宴。她大致说了一下工作团队的计划,然后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认为你发了那两条微博已经帮了我很大的忙,不想再给你和你的团队带去麻烦。”   她想可能俞姐已经在联系解宴,现在她希望解宴不要因为自己而应下这些麻烦事。   桑暖将咖啡倒进自己的马克杯里的时候,解宴的消息就已经过来了。   “这对于我来说并不是麻烦的事情,能帮到你我觉得很开心。”   “有时候,我希望我们之间,可以显得不那么拘谨。” 第20章   桑暖仔细地设想, 如果这件事发生在戚宋, 或者沈沫沫身上, 她会怎么样。想来想去也是同样的结果, 她同样不想给他们带来麻烦,这是她的性格使然。只是对象是解宴,她显得更小心了一些。   为什么?   因为是解宴, 因为,她可能对解宴抱有一点别样的情愫。   这句话忽然冒出来,吓了她一跳。   桑暖喝了一口咖啡做镇定,那一点异样的情愫,更倾向于一种朦胧的好感。桑暖甚至觉得,就和校园中普通女生对待那个总是在篮球场上意气风发, 时而会投进漂亮的三分球的男生的那种好感相差无几。   这种好感走不长远, 时间一长,就会消弭于无形。   那个计划方案,最后还是通过了。依照舒舒的说法, 是解宴的团队主动找上来, 提出合作的。   桑暖拨着桌上的插花,没有说话。从解宴给她发的那两条信息开始,她就知道可能会是这个结果。   那几条微博自然也不是桑暖发的, 是工作人员特意找好角度拍照,然后写上精心考虑过,但看起来又不是那么刻意的文字。发出去没多久后,她和戚宋还有沈沫沫的微信群活跃起来。   戚宋发了微博的截图, 然后@桑暖。   戚宋:你什么时候和解宴的关系那么好了?   桑暖回了他:从开始合作开始就挺好的。   过了一会儿,戚宋才发出一个震惊的表情包,接着说:行啊桑暖,这么快就和人家熟起来,有进步有进步。   因为桑暖的性格,虽然演过不少戏,但是同合作的演员始终交往不深,微博互动也仅限于戚宋喝沈沫沫,所以戚宋才会如此惊讶。   紧接着,戚宋又发了一句:我上次去探班的时候怎么就没发现呢。   桑暖笑起来:你上次的目的就是去撒酒疯,能注意到什么?   沈沫沫这时候冒出来:撒酒疯?什么时候的事。   戚宋也没有隐瞒,大略说了一下他那天失恋去找桑暖的事,过后还十分骄傲地说:以后就不出出现这种事了,我和你们的小爱姐复合了,快快快,恭喜我!   几乎没有间隙的,沈沫沫就发了一句恭喜,还配了个表情包。   桑暖不知道沈沫沫现在的心情,她看着戚宋几乎要透过屏幕的喜悦,也给他发了一句恭喜。   过几日,桑暖接到了《大唐探案录》的试镜通知,和俞姐所说的那样,她不需要紧张,整个过程十分轻松,摆明了就是走走过场。   只是出来后,舒舒对她说:“什么都好,但是那个导演的眼神,太不舒服了。”   桑暖回想起试镜的时候,那个坐在中间位置上,大腹便便的导演,他的视线不露骨,但是莫名的让人不舒服。   这个导演虽有才华,但是圈内的风评不太好,不过也没有发生过什么太过分的事。   桑暖拍拍舒舒的手,当时她选剧本的时候也没有太关注导演,不过既然这部剧俞姐也同意让她去,应该没什么问题。   离剧组开机还有一段时间,就接到了去年拍的一部电影的宣传工作,电影定下了上映时间,在八月份,也算是抓住了暑期档的一点尾巴。   桑暖配合宣传,跑了好几个城市,因为是青春校园片,好几个宣传地点都在大学。最后一个地点,竟然是解宴的大学。   那是全中国最知名的影视学府,娱乐圈大半的演员,都是从这个学校中所出。   桑暖记起,解宴正是大四在读,百度百科上,他的教育履历很详细。宣传场所是在学校的礼堂,特别显眼。桑暖一进这所学校,一眼就看到了。   还没有进去时,她给这座礼堂拍了张照,然后发给解宴:我在你的学校。   桑暖的拍照技术实在算不上好,从不会讲什么构图比例,什么光影角度,照片上除了礼堂,还有许多学生。实在是太普通的一张照片,像极了游客照。发出去后,她忽然有点懊悔,应该拍得再好看一点。   礼堂里开足了冷气,桑暖穿着无袖的白色连衣裙,因为桑暖在影片中扮演的是学生,所以她将头发都拉直了,只是扎着一个马尾,看起来真的像一个未出校园的学生。冷气吹到手臂上,有点过于冷了,桑暖不易察觉地搓了搓手臂,听导演继续在介绍电影。   学生来得很多,应该说不愧是电影学院吗,桑暖只是随便扫了一眼,竟没有看到一个样貌普通的学生。   到了交流环节,有许多学生提问。主持人叫了一个男生起来,那个男生看了桑暖一眼,显而易见有些羞涩。他拿着话筒,呼吸了好几次,才开口。   “我想问桑暖,可以接受比你小的男生做男朋友吗?”   这个问题问完,场下响起一片了然的笑声。   桑暖接过话筒,这个问题问完,她脑中反射性地想起解宴。眉眼精致清冽,笑起来却温柔,像个大男孩。   她对着那个男生,轻轻笑了笑:“如果喜欢,这些都不是问题。”   男生看着她,忽然飞快地红了脸,在礼堂的灯光下,十分明显。她总觉得影视学院的学生大多应该都是开朗的性格,她自己是个意外,没想到也有人,是这么腼腆的性格。   但是从他一开始就高高举的手来看,又不像是这样。   一个多小时的宣传,结束得很快。桑暖下台时拿到了自己的手机,发给解宴的消息有了动静,他说结束的时候先别走,在北门等他。   桑暖从来分不清东南西北,她问舒舒北门在哪,尽管是第一次来,但舒舒很快就清楚了礼堂的布局,她给桑暖指了一个方向,然后问她要做什么。   “有一点事情。”桑暖说得含混不清。   北门不是正门,这里背阳,冬天显得寒冷,倒是在现在这个炎热的季节,却是难得的阴凉。桑暖才走下楼梯,就有人轻轻碰了碰她的手。   他穿着最简单的白衣黑裤,戴一顶鸭舌帽,没看到他的脸,桑暖就已经确定是解宴了。   “你今天就在学校吗?”   她戴上了口罩,声音有点闷。   “来考试。”解宴稍稍提高了一下帽檐,桑暖见到了他的眼,漂亮的,明媚的眼。   她自然地问出下一句:“考得怎么样?”   解宴把食指放在唇上,难得调皮地眨了一下眼:“我们不提考试。”   她弯眉笑了。   解宴带她去的是类似校园商品街的地方,那里有一大片棕榈树,遮天蔽日,环境看起来很清幽。只是解宴没带她从棕榈树中穿过,反而绕过那片树林。   桑暖还在疑惑,解宴偏过头,无奈地向她解释:“这里,有许多鸟类生活。”   她愣了一两秒,反应过来,有许多鸟类生活,就意味着它们的生理问题也要在这片树林中解决。桑暖看过去,果然地上有许多斑白的痕迹。   舒舒他们没有跟着,就坐在车里等桑暖回来。   解宴带她去的是一家蛋糕店,装饰得很温馨。   “我记得你说喜欢吃蛋糕,我就预约了这里。”   桑暖记起来,当初和解宴困在电梯里时,她似乎说过喜爱吃蛋糕。而这里,她认出来,这是前一段时间在网上十分红火的蛋糕店,店主擅长在蛋糕上用水果拼出各式各样的动物,惟妙惟肖。没想到,是在这所学校里。   见多了学校里各色的俊男美女,店主没有额外关注他们,最多只是觉得,这两个一个戴口罩,一个戴帽子的男女,仅仅是显露出来的面部轮廓,也比常人好看太多。店主拿出图册,他们可以指定图册中的蛋糕,也可以定制。   后来,桑暖蛋糕的图案上,多了一只鹿。   在等蛋糕的间隙,解宴与她闲聊。   “其实刚刚,我也在台下。”   桑暖有些惊讶,随之想到的,就是她回答那个男生的问题。很正常的一问一答,但由于怀有别样的心思,一切就显得暧昧不明。桑暖此时庆幸起来,解宴不会察觉到她那时的心情。   解宴来的时候,礼堂里坐满了人,连过道上都站着不少学生。他就站在侧边的小门,看台上的桑暖。有很多人都和他一样,看着她。   这种感觉很不好。   后来那个男生,对桑暖提问,解宴看得明白,他的眼里盛着太显而易见的爱慕,让人嫉妒的爱慕。   桑暖没有发现他,她认真地回答完那个男生的问题,还朝他轻轻笑了笑。解宴见过很多次她的笑,眼尾会浅浅地上扬,眼里盛着明亮的笑意,像是一簇花悄然在春寒里绽放,又或者是星光洒落湖里。   如果可以,他想将那个男生的眼睛弄瞎。   不应该对着他笑,不是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解宴的预约,过去了那么长的时间,店里也只有她和解宴两个人。店主将做好的蛋糕拿出来,不大的尺寸,一个人拎着也不费劲。透过透明的包装盒,桑暖能看到她说要加上去的小鹿,果真像网上的图片一样,灵活可爱,惟妙惟肖。   她拎起蛋糕,忽然听到解宴在她身后说:“下个礼拜天,我会在家里开个小型派对,庆祝我搬家。”   桑回过头,看到解宴帽檐下明亮的眼,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眼脸稍稍垂下了一点,但是他的声音没有停顿,依旧往下说。   “你可以,过来吗?”语气中有桑暖听出来的小心翼翼。 第21章   桑暖在下个礼拜天是有行程的, 一个杂志的封面拍摄, 原本约的时间是下午。按照正常的拍摄流程, 桑暖应该会拍摄到晚上, 如果不顺利的话,到凌晨也是有可能。   她和负责杂志广告的经纪人联系,可不可以调整一下时间, 最终把拍摄时间定在了早上。   到了拍摄地点,舒舒还有些睁不开眼,即使是在夏天,这个时间点也还是太早了。桑暖也很困,事实上,昨天晚上她对着衣柜挑衣服, 一直选不好今天要穿的衣服。最后思来想去, 选定了雾蓝色的一字领,她曾穿这件去机场,被粉丝狠狠夸赞过。   这次拍摄的主题是初恋, 桑暖拍过不少杂志, 还从未有一次像现在这样,被摄影师夸奖到不知如何是好。   又拍下一张照片,桑暖站在摄影师旁边看被镜头照下来的一张张照片, 一举手一投足,仿佛真有摄影师所说的初恋的感觉。   “像是真的在恋爱一样。”摄影师又一遍感叹。   为桑暖补妆的化妆师和她合作过很多次,此时也没有避讳地悄悄问她:“是不是有情况了?”   桑暖摇头,说没有。   刚刚在拍摄的时候, 她什么也没有想,就是按照摄影师的指示做动作。她也不懂,那种被他们所说的初恋的感觉是怎么表现出来的。   换上拍摄需要的最后一条碎花长裙的时候,已经到了晚六点,太阳的余晖变成了将要落山的暖黄色。这次不是在摄影棚里,而是在一条漂亮的,水面被阳光染成金色的的河边拍摄。   她从未知道宛城有如此美丽的风景,钢筋混泥土的建筑后面,还有如此婉约的白墙乌瓦,清澈河道。   桑暖按住遮阳草帽宽大的帽檐,祈祷这次的拍摄也同样顺利。   鼓风机将她的长裙吹得漂浮起来,相机咔擦的声响不断响起,最后的拍摄如她所愿,很顺利,甚至比预定的时间还早一点。所以等她敲开解宴的门时,里面还是一幅热闹的画面。   桑暖一眼扫过去,发现只有小陈是她所熟悉的,其余的,都是不认识的面孔。无一例外,都很年轻。   看见她进来,气氛安静了一下,很快又热闹起来。   有一个男生叫起来:“是、是桑暖,我女神!”看起来很激动的模样。   桑暖不知道如何应对他的热情,只能向他微笑。   “别理他们。”却是解宴对她说,他为桑暖翻找出新的拖鞋。桑暖吧拿来的礼物放在一边,低头换下鞋,脱下的时候碰到了后跟的皮肤,疼痛感猝不及防地窜上来,她轻轻嘶了一声。   今天拍摄时穿了一天的细高跟,一开始还不觉得,直到结束拍摄是她才发现后跟被磨破皮了。只是当时急着赶回来,还来不及处理。   玄关那边的光线不算太好,但解宴依旧发现了她后跟的点点红色。   桑暖注意到他的视线,也看了一眼自己的后跟,伤口没有结痂,但看起来也不严重。   “磨破皮了,常有的事,没关系。”   解宴抿着唇,这时那个一开始就说桑暖是他女神的男生很热情地招呼桑暖:“女神,我们在玩狼人杀,一起来吗?”   而离桑暖最近的一个长卷发的女生却是小声嘟囔:“这一局都已经开始了,卓重姚你不会是想耍赖吧。”   这个女生很瘦,但是这种瘦却不是那种让人感觉到畸形的瘦,而是上镜刚好的程度,微微抿唇的时候颊边有一个很小的酒窝。桑暖觉得,她笑起来一定很甜美。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生对她有敌意,虽然不是特别明显。   该说女人的感觉是最灵敏的吗,在这个女生说第一句话的时候,桑暖就隐隐猜测到,她可能不太喜欢她。   桑暖摇摇头:“我不太会玩,你们玩吧。”顿了顿,她又对那个一开始就很热情的男生说:“叫我的名字就可以。”   男生从善如流地改口。   解宴拿了酒精和创可贴过来,看样子是想要帮她处理伤口,但桑暖接过了他手中的东西。此时那个女生对解宴叫道:“解宴,过来玩了。”   她的声音带有小女生特有的娇俏,听着就如同撒娇一般。   “我自己就可以。”桑暖在沙发上坐下来,对解宴说。   解宴蹲下来,桑暖似乎已经猜到他接下来的举动,她把腿缩回到沙发上,再次对解宴说了一遍:“我可以的。”   解宴站起来,年轻的男孩表情依然是温和的,看不出情绪,他轻轻说了一个好字。   客厅的电视放着一部影片,是一部美国大片,还有几个没有玩狼人杀的正在看电影。   桑暖在贴完创可贴之后,解宴刚好出局。他走到她身后,问她饿不饿。   “有一点。”她拍了一天,也没吃多少东西。   解宴笑起来:“我带你去厨房,那里还有吃的。”   解宴的家布局和桑暖的差不多,走过客厅,再直走往左,就是厨房。料理台上最醒目的就是一盒大蛋糕,小陈正在里面烤切片法棍。   他一见到桑暖就笑:“老板知道你肯定没吃过饭,让我来给你做点吃的。”   “我的手艺不太好。”解宴似乎很羞赧,“小陈做的会更好吃一点。”   切片法棍烤完,再在上面堆上番茄和土豆混合的沙拉,味道意外的不错。   桑暖咬了一口沾着番茄和土豆混合沙拉的法式烤棍,被这不起眼的餐点惊艳到眼睛一亮。   “很好吃。”她对小陈说。   解宴弯下腰,研究着这一盘看起来品相不太好的餐点,似乎不太明白它能俘获桑暖的味蕾。   “真的很不错。”桑暖将盘子推到解宴那边,“你尝尝。”   他学着桑暖的吃法,将法棍沾上沙拉,尝一口。   桑暖歪过头,看他的表情:“怎么样?”   他笑起来:“还不错。”   不过桑暖觉得,他的这一句还不错是敷衍,因为这一小盘的餐点,大半是由桑暖解决的,解宴只吃了那一根法棍。或许是他之前已经吃过了,进来时桑暖就看到客厅的餐桌上有被品尝过的食物。   厨房里弥漫起一股鳗鱼的味道,桑暖探头看,见小陈在烤鳗鱼,表皮已经烤得脆香。她不由得惊叹:“原来小陈你这么会做饭。”   “我只会家常的。”小陈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这些是材料都是已经准备好了,我只要再加热就可以盛出来,没有什么技术含量。”   小陈旁边还放着许多食材,桑暖觉得疑惑,她问解宴:“你们是还没有吃过吗?”   他正在洗樱桃,水流下,一个个樱桃色泽鲜艳,而他的手又太白皙,白与红的颜色,实在太相配。   解宴关上水龙头,将樱桃盛出来:“我怕你吃不习惯,就让小陈多做了一点。”他摘出一个樱桃,递到桑暖嘴边,对她说:“尝一下?”   桑暖自然地微微倾身,咬住这颗樱桃。   樱桃多肉多汁,咬在嘴里味道极其的好,她吐出核,樱桃肉还没有完全咽下去,因此含含糊糊地说:“其实只要那一盘沙拉和法棍就可以。”   解宴又摘出一颗,桑暖低头将这颗樱桃咬进嘴里的时候,她忽然醒悟,这样的举动是不是太过亲密。尤其是小陈还在的情况下。于是她自己拿起一小捧樱桃,靠着料理台,一个一个吃。   小陈已经将鳗鱼烤好,配上煮得香糯的米饭,再淋上酱汁,光是色泽就显得动人。   桑暖笑道:“其实我的胃已经被沙拉和樱桃撑满了。”不过她仍是吃掉了一部分的鳗鱼饭。   也许是他们在厨房呆的时间太长,那个叫卓重姚的男生出现在厨房门口。   “桑暖,解宴。”他朝他们喊,这次叫了桑暖的名字,“厨房有什么好待的,快出来玩。”随后他朝解宴抱怨:“解宴你不地道啊,主人怎么能在厨房偷懒不陪客人呢?”   桑暖拿着那一盘樱桃,放到客厅。   外面的声音很热闹,那部美国大片已经放到精彩处,主角攀上直升飞机,进行精彩的追逃战。卓重姚拿出游戏碟,开始呼朋唤友地打游戏。于是那部美国大片只能遗憾地停在主角与反派对打的画面。   卓重姚插、入游戏碟,第一局叫了解宴和他打,结果一连好几句,都是以失败告终。   他愤愤地扔下游戏手柄:“和你打没意思。”   下一局,他叫了桑暖。另外一个脸蛋圆圆的女生叫道:“你这明显是欺负你女神。”   卓重姚挠了挠后脑勺,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我会让着我女神。”   桑暖坐在电视机前,笑了,眼睛微微弯起来:“你不用让着我。”   她从解宴手里接过游戏手柄,手柄的部分还留有解宴的体温,有些热。解宴坐在她旁边,轻声对她说,我教你。   “其实我以前经常玩。”桑暖说了一声,但不知为何看到解宴的眼,她觉得不应该说出这句话。桑暖低下头,看着那几个按键,又添上最后一句:“但现在可能忘得差不多了。” 第22章   解宴唇角弯起来, 他微微侧过身来, 教桑暖辨认手柄上的按键。两人靠得很近, 近到桑暖能辨认出解宴身上香水的味道, 很淡,很清新的男士香水,尾调悠长。   因此桑暖觉得她的心神就完全不在手柄上是有充分理由。   解宴说完之后, 转头问她:“现在熟悉了吗?”   桑暖扫了一眼,点点头。   游戏开始的音效响起,一开始打桑暖还有些生疏,不过渐入佳境,没过几分钟,卓重姚的游戏小人就倒在地上, 屏幕上跳出大大的结束字样。   卓重姚愣了好几秒, 然后转头就对那个脸蛋圆圆的女生说:“你看,我就说让着我女神吧。”   桑暖看着他笑:“下一局你不用让我。”   解宴在旁边,摩挲着一盘游戏碟片, 没有说话。   下一局, 结束得比上一局更快,卓重姚更早地倒在了地上。他不信邪,要求再重来一局, 结果无一例外。   最后卓重姚扔掉游戏手柄。   “女、啊不桑暖,你是练过的吗?”   桑暖认真地回想了一下,然后回答:“没有练过,只是高中的时候经常玩, 班里的男生都玩不过我。”   桑暖的青春也有一小段叛逆的时候,叛逆的程度也不深,只是会偶尔翘课,到学校外的游戏厅。那间游戏厅离桑暖的学校有些距离,再走过去大约两站的距离,就是他们乌城的重点高中,以及附属中学。   那时她很不理解,为何这么一间游戏厅竟然能开在重点中学附近,居然也没有被各种理由查抄倒闭,但是桑暖甚少能在游戏厅看见穿那些重点初高中校服的学生。看到的画面大多是三三两两的学生路过,有的会好奇地探过来一些目光,但从未拉开那扇贴着各种游戏人物贴画的大门。   可见只要毅力够强,自制力良好,游戏厅就是开在教室里,也不会有学生进去。   卓重姚将他的游戏手柄捡起来,扔给解宴。   “解宴你来你来,我倒是想看看你们两个到底谁最强。”   熟悉的音乐声再次响起,这次的战局不比前几次那样轻松,桑暖紧紧盯着屏幕,还是觉得吃力。但是在最后,解宴竟是卡了一下,桑暖上前,两三下就将代表解宴的小人打倒在地。   她笑起来,眼神明亮地看着他:“我赢了。”   解宴点头,也是微笑着望向她:“你赢了。”   最后桑暖放下了游戏手柄,换卓重姚和另一个男生决斗。   那个身形清瘦,脸颊有小小的酒窝,叫做周清悦的女生坐过来,在桑暖身边,距离很近。桑暖其实不喜欢不熟悉的人离她的距离的太近,只是周清悦脸上挂着甜美的笑容,她不好意思说出会伤害人的话。   如果舒舒在这里就好了,她肯定能找出合适的理由来拒绝。   “桑老师。”她的称呼拘谨,语气却不如此,“原来桑老师还爱玩游戏机。”   桑暖不着痕迹地往沙发边缘退了退,拉开一点与周清悦的距离。   “只是高中的时候爱玩,现在很少玩了。”   周清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状若怀念的模样,对桑暖说:“我高中的时候就只想着艺考和学习了,一个月连电脑都碰不了一次,现在想来,高中生活简直太枯燥。”   “正常的高中生活都是这样。”桑暖看到解宴过来,问她要不要吃水果,她点头。   当然,后面他还问了周清悦。   桑暖想起她的高中,是数不完的卷子和课程,只有在高二的时候,小小的叛逆了一些时候,但很快,爷爷的病又将她拉回现实。   周清悦还在同她说话:“上了大学,才觉得世界的精彩,以前的眼界太狭隘了。就比如男生,之前在高中的时候,觉得男生就是剃着平头,长着青春痘的人,电视上那些五官或英气或漂亮的男生,不在我的世界里。”   “然后我就发现了解宴,原来我的世界里还存在这样的人。”   她一手掩在唇边,靠近了桑暖,像是在同她说悄悄话:“解宴是我们学校所有女生的男神,有许多年轻漂亮的女生都喜欢他。”   年轻、漂亮的女生,这句话更深层次的含义是什么呢?   桑暖在这一刻,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她的敌意。   她拿起桌上为拆封的矿泉水瓶,喝了一口,她平静地望向她:“这样挺好的。”   周清悦在她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的波动,又退回原来的位置,和另一个圆脸蛋的女生说笑了。   卓重姚显然是赢了好几把,客厅里最大的声音就是他的笑声。   桑暖拿着那瓶矿泉水,走到阳台。   没有冷气的关照,阳台显得热了很多,夏天的温度,即使到了深夜也半点不减。解宴住的楼层高,可是仰头看过去,还是离夜空很远。在城市里没有像在度假日记里那么明亮的星空,只有隐约看到空中两三点光亮。   阳台门轻轻地被打开,解宴拿着洗干净的草莓和樱桃出来,他将这一盘水果搁在阳台的小桌上,墨绿色的桌布,配上红色的草莓和樱桃,在白天光线好的时候,一定很漂亮。   “为什么不在里面了?”解宴问她,“外面很热。”   “里面闷。出来透透气。”桑暖低头拿了一颗草莓,和在厨房里吃的樱桃一样,很甜。   她喜欢甜的食物,能让人心情变好,可惜她的职业注定了不能多吃。   解宴微微蹙起眉头:“他们惹你不开心了?”   他是有多敏锐的心思,才能猜到她的情绪。   桑暖无意识地卷着发尾,直到力道不注意稍微大了点,扯到发根时才收回手。   “可能年纪大了,和小朋友有代沟,并不是不开心。”桑暖开着玩笑,她将话题转开,“你刚刚的语气让我觉得如果我说是,你就会将他们全赶出去。”   解宴站在她身旁,比她高了将近一个头,阳台的灯光并不明亮,可见这阳台确实用于白日。那并不明亮的灯光将他的五官照得影影绰绰,他的表情似乎很困惑,问她:“为什么不呢?”   “如果你不喜欢的话。”   桑暖另一颗草莓还放在唇边,不知道要不要咬下去。   他忽然笑了,对她说:“开玩笑的。”   桑暖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   阳台确实热,虽然偶有夜风吹过,可到底比不上开着冷气的室内。桑暖颈间后背隐隐出了汗,可即使如此,她也不想回到室内。   解宴就陪着她,一直待在外面,他聊起了桑暖接的新剧。   “我上次看到,你正在看《大唐探案录》的剧本。”   “对。”桑暖点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下个月就要进组了。”她很自然地说出接下来的安排,好像她与解宴是多年的好友,能无所顾忌的分享。   解宴算算时间,对她说:“有好长一段时间不能见面。”   桑暖以前觉得,拍戏的时间过得很快,短短两三个月,或者稍长一点的半年,过起来都非常快。现在现在想想拍摄计划,也第一次觉得时间竟然很长。   “大唐的导演——”他想了一会儿,说出那个导演的名字,“可能不是很好的性格。   桑暖听出来,解宴是在委婉地提醒她,那个导演性格或者人品,不太好。   “我也有所听闻。”桑暖想到这,也微微蹙起眉,“不过俞姐说,我们是这部剧的投资方。所以,有些时候,我也有一定的自由。”   解宴看着她,似乎将她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捕捉到了。   他说:“你会很自由的。”语气十分笃定。   阳台的拉门忽然被重重地拉开,很快客厅的喧嚣声就涌进来了。   周清悦手还放在拉门上,她的笑容歉意:“刚刚不小心力气用得太大了。”然后她的视线锁定解宴:“我们把蛋糕拿来了,就等你来切。”   桑暖跟着解宴走进去,她是最后一个进屋的,所以关门的任务就是她。移上门后,她想,其实按照正常的移门力度,不会发出一丁点声响。   为了庆贺解宴的搬迁,他们买来了蛋糕。   解宴切的蛋糕,第一块,递给了桑暖。   闹到了很晚,大家才一一告辞,最后留下了小陈和桑暖。   她在门口穿鞋,可能刚刚喝的半杯红酒效力太大,以至于她有些微醺,试了两次,才穿进鞋。   解宴陪着她走到门口,两人的家不过几步远的距离,解宴却仍是陪着她。   桑暖去按指纹锁,滴的一声,门锁开了。   她进门前,对他说:“谢谢今天你的招待。”   走廊的灯光明亮,却照不到她的家里,桑暖一只脚已经踏进门里,又想到什么,缩了回来。   “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也许是经过酒精的渲染,她的眼神更亮。   如果是在往日清醒的时候,桑暖绝对不会这样大胆,可是酒精催生了她情绪,让她觉得再不说出来,她就会被憋屈死。又或者是,她太相信解宴,无论她说出什么,解宴都不会生气。   “我其实,不喜欢叫那个叫周清悦的女孩。”她伸出手指,比了个长长的距离。   “有那么多的不喜欢。” 第23章   桑暖的一只手还抓在门把手上, 而另一只手, 就在解宴面前比划, 怕他看不清, 还晃了晃。   解宴扣住她的手腕,没有完全抓牢,但成功将她的动作定格下来。   “我知道了。”他说, “她不会再出现在你的面前。”   桑暖摇头:“娱乐圈就这么点大,以后说不准还有合作的机会。”   她准备进门了,最后再和解宴说了一句。   “她或许是个很好的女孩,只是我们真的合不来。”   第二天赶往活动的车上,桑暖认真地问舒舒:“会不会有人把醉鬼的话当真?”   舒舒很奇怪桑暖为何会问这个问题,但仍是回答了。   “这不好说, 得看醉到什么程度。”   “只有一点点。”   “那可能人家都不认为你醉了。”   桑暖咬住唇, 以后和解宴在一起时,绝对绝对不能喝酒了。他会怎样想象她,一个心胸狭隘的女人, 惯爱在背后说人坏话。   脑中想了一圈, 桑暖还不忘和舒舒补充:“说的不是我。”   舒舒更觉得疑惑,她打量了桑暖一眼道:“那只是一个代词,我也没有指向你。”   之后竟是有许多日, 桑暖不曾与解宴碰面,也没有联系。一方面是工作实在繁忙,另一方面,桑暖仔细想想, 是她不敢同解宴联系。   他曾说过,桑暖是他的偶像,但就在许多天前,他的偶像在他面前表露出了不加掩饰的情绪。   那么解宴对她的幻想,会不会崩塌呢?   桑暖喜欢过一个男演员,少女时期曾对他演的电视剧如痴如醉。后来因为生活中太多的事挤压了对他的关注,可仍是对他抱有好感。后来等她也进了这个圈子,在一次品牌的活动现场,她看到这个男演员打翻了工作人员给他的咖啡,却没有半点愧色。   她对他的那点喜欢,忽然就消散了。   原来艺人真的会荧幕上一张脸,生活中一张脸。   桑暖以为她会失望,可是发现自己没有。艺人也是人,总有人拥有的各种缺点,那时候自己的心情,应该叫做恍然。   进组的时候,应该是秋天,但一点没有秋季的落叶萧萧的感觉,天气依旧热得说不出话来,蝉鸣声没有彻底灭绝。   比《离城》剧组好一点的是,《大唐探案录》剧中的时间恰好也是夏日,所以不需要她在那么炎热的天气,还要穿上厚厚的戏服。   这部戏与桑暖搭档的男演员是近期较火的流量演员,从未演过电影。   “所以这部戏,还是要靠你来扛票房。”有一次休息的时候,舒舒对桑暖说。   桑暖自出道时演的电影,没有一部票房是不理想的,这也是投资方爱用她的原因。其实在影视圈中,大部分人或多或少都有点迷信。   大唐的拍摄还算顺利,开拍前担心的导演问题并没有发生,导演工作时极认真,也并没有任何的逾矩动作。   这一天拍摄的戏份是反串,桑暖需要穿上男主的戏服,去救落水的男主。而男主,自然也要换上桑暖的戏服。   男演员才换上抹胸裙的唐装,剧组人员就笑倒了一片。男生的骨架宽大,穿上这件抹胸裙,显得十分不伦不类。   服装师左右看看,觉得不合适,想再为他换一件衣服时,导演拒绝了。   “挺好的,就是要这种反差感和不和谐的感觉,观众才会觉得好笑。”   于是男演员只得穿着那件好笑的衣服,与桑暖拍戏。于是,两人笑场的次数不约而同地增多。   好容易终于演到下水救人的戏份,这场戏过后,两人就不用再反串。   男演员扯了扯衣服上的飘带,叹气说要加快拍完这场戏,早点脱下这身衣服。   但是下水的戏总是难拍的,戏中的设定是男主不会游泳,而男演员完美地遵循了这个设定,他也不会游泳。   这就比较难办,因为不会游泳,所以对深水有恐惧。拍摄的画面要显示他的恐惧,也要有他和桑暖的深情对视。   所以就是这一幕,来回NG了多次。   桑暖的手已经泡皱了,指肚皱巴巴的,皮肤泛白,光看这双手,就像平白老了十岁。   因为一直NG,男演员也十分不好意思,不停地向众人道歉。   导演的脸绷着,显而易见在积攒着怒气。他抱着手臂,对男演员说:“给你十分钟时间调整。”   桑暖的假发湿漉漉的,戴在头上很沉重,舒舒想将它脱下来,桑暖拒绝了。只有十分钟,脱下来再戴上去完全没必要。   再次站在水边的时候,桑暖可以看出男演员在紧张,她轻声安慰了他一句。男演员冲她笑笑,但是能看得出来紧张感还没有消除。   这一条,桑暖觉得已经好了许多,但是从监视器里看,男演员的表情仍是僵硬的。导演的怒气一下子爆发了,他指着男演员的鼻子骂了许久,拍摄也因此中断。   舒舒帮桑暖把衣服换下来,悄悄说:“其实我们也算因祸得福,可以提前下班。”   她看了看桑暖的表情,问她:“你好像不太开心。”   桑暖坐在凳上擦头发,干燥的毛巾只擦了一会儿就湿了。   “我只是想起了自己,第一部 武侠戏吊威亚的时候,我恐高,怕得要死,怎么也演不好。”   “那时候导演和工作人员很好,浪费了那么多时间,竟也没有冲我发脾气。”桑暖感叹了一声,抱住舒舒的腰,“我的运气实在太好。”   桑暖原想回去后蒙着头好好睡一觉,场务却给她来电,说是晚上那位男演员给他们赔罪请吃饭,请她务必赏光。   桑暖放下电话后,觉得有些奇怪,若是那位男演员请吃饭赔罪,为何是场务打电话过来。   舒舒提出自己的猜测:“可能是她和每个演员都熟。”   这样也算说得通。   “如果觉得奇怪,那就推掉吧。”舒舒说,桑暖现在有推掉的资格。   她却有些苦恼:“如果是真的,我不去那样他会不会觉得,我不接受他的歉意。”   桑暖最后还是去了,但是以防万一,带上了舒舒和另一个男性工作人员。   正如场务所说的,男演员确实包下了一间餐厅,从外形和内里的布置来看,费用估计不低。   桑暖进到包厢,除了认识的导演、制片人以及演员,还有几个陌生人。在桑暖进来之前,他们显然喝过一轮,里面的烟酒气很浓。   导演眯着眼,似乎已经喝多了,脸很红,看到她来,辨认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   “桑暖啊。”他稍稍打起精神来,“我们的女主角来了。”   一股本能的不舒服感漫上来,但是这种酒局,也算常见,桑暖压下那股感觉,向在座的人打过招呼后坐下。   她有点后悔,为什么进来这家餐厅时,侍者将她带来的人引去别的地方时,她没有拒绝。有相熟的人在,她才不会像现在一样感觉压抑。   导演在向桑暖介绍在座的几个陌生人,这个是投资商,那个是赞助商,那么多的总,桑暖一个也记不清。   她只是适时的露出笑脸,没有多说几句。   这个赔罪宴,已经变味了。   男演员显然已经喝多了,脸色不太对,眼神也有点涣散,在强撑着。   导演叫着男演员的名字,和他说,演技是要磨练出来,多打磨几次,就不会出现今天这种情况。男演员连连说是,又喝下去一杯酒。   桑暖尽量不让自己露出厌烦的表情,她知道这种酒局很多也很常见,不过早期有俞姐,都帮她挡过去了,现在俞姐带了好几个人,不能时时在她身旁,但是一有这种局,她都是能拒就拒。   没想到还是着了道。   桑暖期盼着快点结束,最好现在他们都醉倒。   坐在桑暖身边的另一个男人也喝高了,他将桑暖面前的高脚杯倒满,醉醺醺地道:“桑小姐怎么不喝?”   “我不能喝酒。”桑暖抬起眼,看着这个不知道是黄总还是郭总的男人,面不改色地撒谎,“一喝就过敏,脸上手上都会起红疹。”   “这个酒度数不高,喝一点没事。”男人将手搭在桑暖肩上,隔了一层衣服面料的遮挡,桑暖仍能感受到男人掌心黏腻的温度。   她强忍着恶心,不动声色地后退,总算将她和那个男人的距离拉开一点。   “我真的不能喝,万一起了反应,干涉剧组的拍摄进度就不好了。”她不能碰一点东西,这种乌烟瘴气的酒局,她怕里面的东西都加了料。   导演这个时候听见了,他扬起声音道:“不必担心,我给你放假。”   桑暖脸上虚假的面具摇摇欲坠,她第一次后悔接这部电影,若是时光能够倒回,她一定将大唐的剧本撕个粉碎。   男人听见导演这样说,更是放大了胆子,他把手放到桑暖腿上,继续笑着劝酒。   桑暖倏然站起来,她起来的动作太快太猛,以至于带得身侧的杯盘都哐啷响动,而男人手中的红酒杯里的红酒,更是洒了大半。   包厢里一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桑暖身上。   “对不起,我身体有些不舒服。”她脸上半点表情也无,看着那个还没有反应过来的男人,“要先离开了。” 第24章   终于, 导演脸色铁青地开口了:“小桑, 你就这样走了, 是不是不给我们这些人面子。”   他的这一句话已经很重了, 不给他们这些人面子,是不是意味着她现在演的电影,往后与之相关资源, 都要通通被丢掉。   “那么我自罚三杯。”   桑暖重新拿了一个酒杯,捡了瓶未开封的红酒,一气倒满,又一口气喝下去。她的脸白,三杯红酒下去,脸上的红晕已经很明显, 被包厢的灯光一照, 让人不禁想起一个词:活色生香。   她将酒杯朝下,扫了一圈众人,留下一句抱歉, 就推开包厢门出去。   乍一接触到外面新鲜的空气, 桑暖咳嗽了好几声才将肺里污浊的空气吐出来。刚刚猛灌下去的红酒在胃里翻腾,顶、得人难受,她给舒舒打电话, 没过一会儿,短发的女孩和一个男性的工作人员就跑了过来。   舒舒一见到桑暖的表情,就猜到了什么,她扶着桑暖的手, 问她发生了什么。   “我、我们先回去。”   等回到住的地方,桑暖坐在床上,酒精已经发挥作用,将她的脑子搅成一片混沌。她费劲将事情从头到尾地梳理一遍后,告诉舒舒:“我闯祸了。”   于是在深夜的时候,她拨通了俞姐的电话,将这件事完完整整地复述了一遍。手机里是长久的沉默,桑暖似乎能通过这种沉默,来看出俞姐的失望。她本来应该有更迂回更委婉的方式。   “这件事,我们需要一点时间。”俞姐轻轻叹了一口气,才说出这句话。   桑暖抱着双膝,坐在床上,良久才说出一句话:“违约金,我也付得起。”她这些年有积蓄,如果不够,再问戚宋或沈沫沫借一点也可以。   “桑暖!”俞姐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这件事可大可小,我会尽量减少它对你的影响,你听话一点。”   桑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说话。   可大可小,桑暖能想到俞姐的解决方法,无非就是做局赔罪,可是她不想赔罪,明明做错的人,就不是她。   舒舒已经出去了,离开之前还不忘带了一碗醒酒汤放在她的床头。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心中的委屈横亘着,桑暖不想动,也不想去喝那碗醒酒汤,就算第二天起来时会头疼欲裂。   如果能大哭一场就好了,不去管酒店的隔音如何,不必担心是否会有人听得到。可是哭完之后又能做什么。   她在这一刻,无比的想念爷爷。   坐得累了,她走下床,还是喝了那碗醒酒汤,凉掉的醒酒汤并不好喝,原本古怪的味道显得更加难以描述。   或许泡个澡会好一点,桑暖呆坐在床边的时候,这样想到。   等浴缸里放满热水之后,她走进去,水温很舒适,但也没有让她的心情有半点放松,而且没来由的,泛上一股恶心感。   她从浴缸里起来,披了条浴巾出去,头发湿漉漉的,桑暖也不想擦,她迫切地想要找个人倾诉。   于是桑暖站在桌边,在手机上翻找沈沫沫的号码,往下翻通话记录的时候,解宴的名字一闪而过,她下意识地停下来,手却按上了这条记录。   应该按掉的,桑暖看着正在拨打的画面。但是另一股力量压倒了她的理智,她任性地想,为什么要按掉,她想找人诉苦,只是换了个对象,不可以吗?   为什么要让步的一直是她。   但是当电话接通的时候,那些任性的想法忽然就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就是尴尬和不好意思。那么久未联系,再联系听到的却是她的糟糕事,她垂下头,几乎就要挂断电话。   “阿暖。”解宴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他好像永远也不会生气,一直是那么温柔的一个人。   只是听到这句话,桑暖握起了想要挂断电话的手,她捂住眼,但是眼泪怎么能被手指给阻挡住,依旧透过指尖的缝隙滑落出来。   桑暖这边没有出声,解宴也没有挂断电话,通话界面上的时间一分一秒地在增加着。她把手机拿到沙发边,特意离自己远了点,然后抽出纸巾给自己擦眼泪。   解宴又一次,轻轻地叫了一声阿暖。   “我……”话一出口,桑暖就被自己浓重的鼻音吓了一跳,她咳两声,再次开口,说出的却是“抱歉。”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道歉,可能是因为通话时长久的沉默。   解宴停顿了一会儿,才说:“我不知道你因何道歉,但是在我面前,你永远没有错处。”   桑暖还未仔细地将这句话的意思摸清楚,就听到解宴接下来的话语。   “我以为我做了错事,导致你一直在埋怨我。”   “你没有做什么事,我也没有埋怨。”   解宴笑了:“那我很开心。若是你厌烦了我,请一定要告诉我,我不想变成令你厌烦的人。”   桑暖反驳:“你是个很好的人。”   这话说得有点急,显得她鼻音更重了。   那头的人问她,是不是感冒了。   桑暖下意识地点头,点完才发现解宴不在她面前,她又嗯了一声。   “因为生病了,不太想拍戏。”   桑暖把纸巾揉成一小条,又一半一半地将它撕扯开来。   “如果明天醒来,告诉我所有的工作都完成了,那该有多好。”   “你可以为自己放个假。”解宴提议。   “我如果有这么大的权力就好了。”桑暖把桌子上被自己扯得七零八碎的纸巾碎屑扫到垃圾桶里,她几乎是带了点怨气般说道,“那样我就可以随意决定想见什么人,不想见什么人。”   解宴似乎是说了一句话,但是她没听清。   她问了一声,就听他道:“我明日恰好要去横店。”   桑暖明白了他的意思,解宴是想来探班。   “我就在横店。”她笑了笑,“如果你来探班的话,可以给我买一盒樱桃吗,或者草莓,就是看起来喜庆一点的水果?”   解宴重复了一遍她的形容词,喜庆。   “对。”桑暖笑着,“红色的水果看起来心情会很好。”   结束通话的时候,已经是凌晨,虽然没有诉苦,但是她的心情却奇异地好上许多。桑暖的头发没有擦过,可空调一直在吹风,头发也干得差不多。她睡下,祈祷能有一个好梦。   第二日起来时,果然不出桑暖所料,头疼如影随形,从不曾饶过她。   她抓起手机,时间接近中午。她记得今天是有拍摄任务的,闹钟响过许多遍,她竟然都没有听到,而舒舒也没有来叫她。   桑暖想给舒舒打电话,微信界面未读的聊天记录让她停了下来。她把舒舒发给她的消息看了一遍,重新坐回床上。   场务今天早晨临时给舒舒发了消息,桑暖今日拍摄的戏份有调整,全挪到之后去,说是要先将男主的戏份全拍完。   舒舒给她的截的她和场务的聊天记录里,场务的语气很歉疚,因为男主档期的调整,所以需要先将男主的戏份拍完。   但是这无疑,也浪费了桑暖的时间。   她没想到,导演这么快就给她下了绊子,但终究没有太过分,也许还在顾忌着她的公司。桑暖给舒舒回了信息,想重新再睡一会儿。   一觉醒来,昨天所受的委屈,似乎也能咽下去了,虽然仍旧让桑暖感觉不好受,一想起那个搭上她腿的男人,仍觉得作呕万分。可是身处这个社会,身在这个圈子,她永远不能肆意妄为。   大不了低个头,违心说几句好话,再喝上好几杯酒。桑暖想着,再要做别的,大不了、大不了她就不干了。   这个想法一出来,立时像雨后春笋,占满了她的头脑。她兴致勃勃地思考起不做演员后的生活,她大学的专业是设计,如果不做演员,可以从事本专业的工作,或者什么都别想,先出去旅行。   虽然去过许多城市与国家,可毕竟是工作,从没有好好游玩过这些地方。   她漫无边际的畅想了一会儿,深深觉得想象中未来的生活太好,眼前的不开心仿佛可以忽略不计了。   昨天的电话中,解宴说回来探班,但桑暖没想到,他到的时间是这样早。她正在吃早午饭的沙拉,就接到解宴落地的消息。   桑暖咬着叉子,给他发信息:我来接你?   解宴拒绝了,他说:横店我也很熟悉。   桑暖见到解宴时,她感觉不到他的风尘仆仆,即使拿着行李箱,也像是从杂志封面上走下来的人。只是跟着他一起的人,却是桑暖从没有见过的面孔,表情是如出一辙的严肃,只差没在身上写生人勿进这四个字。   “我挑了一盒草莓。”这是解宴见到桑暖说的第一句话,只是表情似乎有些不满意,“但可惜,长得不是很漂亮。”   桑暖看这一盒草莓,上面用保鲜膜仔细地包裹起来,里面的草莓依旧新鲜,连颜色都没有黯淡一分一毫,而且形状也像是挑选好了的一样相似。她找不出解宴说的不漂亮是在哪里。   或许他是一个完美主义者,才会将一个两个的小瑕疵当做不漂亮。   但是桑暖不是,所以这些不能妨碍她的惊喜。于是她问解宴:“你吃过饭了吗?”   解宴摇头。   桑暖晃了晃手里的草莓:“那么作为报答,我可以请你吃饭吗?” 第25章   今日的天气很好, 太阳的光线明亮, 可温度却不高, 从餐厅的落地窗射、进来, 整座空间都敞亮得令人舒适。   “其实这里下雨的时候也很美。”桑暖对坐在面前的解宴说,在这样明亮的环境里,她发现解宴的眼角有一颗小小的痣, 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这个应该是叫做泪痣,她记得有一次化妆师也在她的眼上点过。   “有这种泪痣的人,会比一般人更妩媚多情一点。”那时候化妆师边画,边对她说。   桑暖那时还不觉得,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只是多了一颗痣, 看不出一点变化来。   但此时, 解宴抬眼听她说话时,那颗泪痣随着他的动作轻轻动起来,像是乍见到花开, 竟让桑暖感受到一点化妆师对她说的话。原来存在这样的人, 只是她没有遇到而已。   她停了一下。   解宴疑惑地嗯了一声。   桑暖将视线移向那扇漂亮的落地窗,她继续往下说:“我曾在下雨天的时候来过一次,下雨时窗上会滚落雨水, 所有的街景灯光都模糊不清,连同餐厅中的布景,影影绰绰交融在一起,也很漂亮。”   她描述完那个画面, 最后的定论仍是:“但我还是喜欢阳光。”   他的眼尾浅浅地弯起来:“那我很有幸,能看到你最喜欢的风景。”   这家餐厅的食物很对得起它的价格,但是中午桑暖已经有了一碗沙拉垫底,食物就没有吃多少。   餐厅里,悠扬的小提琴声一直没有停下,拉提琴的是一位年轻的男生,西装革履,但是桑暖猜测他还在上学,因为眉眼实在太过青涩。   “我记得,你是不是有一个广告里面扮演了这样一个角色,拉小提琴的。”桑暖忽然想起。   解宴若有所思地点头:“是有这样一个广告。”   “我的印象很深刻,因为放到后来,它竟然变成了矿泉水的广告,实在匪夷所思。”   他显得有些无奈:“有时候,这些广告商的想法也让人捉摸不透。”   “那么,你的新广告没关系吗?”桑暖转变了话题,“我看到你工作室发的这个月的行程,今天你应该还在拍广告。”   他正好咽下一口柠檬冰水,闻言失笑:“或许我应该提醒工作人员,日后发布行程的时候应该尽量模糊日期。”   桑暖的勺子不小心碰到餐盘,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她其实喜欢这种餐具碰撞的声响,清脆得如同泉水叮咚。如果不是在餐厅,她可能还会再多敲一下,不过此时,桑暖盯着解宴:“不要转移话题。”   说这句话时,她丝毫不觉得自己也爱多次转移话题。   解宴没有立刻回答,似乎在想理由。   “因为我觉得,我再晚来一点,你的心情会更糟糕。”他斟酌着词汇,慢慢说,“昨天和我通话的时候,你是不是哭了。”   即使有酒精的驱动,但桑暖觉得自己没有失去记忆,在没说话的那一段时间里,她哭的时候没有发出声音,最多最多,只有一点抽纸的动静。   “你听错了。”桑暖说。   他的声音温柔,没有受一点那柠檬冰水的影响:“我没有听到。”   桑暖看着他,解宴笑了笑,那颗小小的泪痣似乎盛满了所有的光,消去他眉眼本身的清冷,显得生动,他说:“我只是感觉到了。”   她垂下眼,切着盘里的青花鱼,“那也是没听到。”   解宴这次的探班也很匆忙,他只待了不到五个小时,便又要返程,就如他昨晚在电话中所说的那样,只是专程过来探班。他的行李还在桑暖的地方,回酒店时,在电梯里,恰好撞上导演。   桑暖不知道今天有拍摄日程的导演为什么会出现在酒店里,可是见到了,总要问声好。电梯里的空间站三个人绰绰有余,但是多了一个导演,桑暖就觉得万分拥挤。   他似乎也没睡好,眼睛到现在还是红的,带着宿醉过后的姿态。听到桑暖的问好声,他懒懒地应了一声,注意力却不在桑暖的地方,而在她身边的人身上。   个高,形体好,身材比例也很不错,看起来年轻,这是哪个演员或者歌手,导演想着,直到解宴抬起帽檐,见到那双形状冷冽的双眼,才清醒过来。   桑暖见到前一秒还维持着一副爱理不理模样的导演,表情慢慢变得柔和。   “解宴?”他叫出解宴的名字。   解宴轻点下颔,“王导。”语气十分疏离。   导演似乎没有听出他语气中的疏离,依旧热络地往前:“没想到您还认识我,真是我的荣幸……”   桑暖从未发觉,原来导演竟然也是这么能说会道的一个人,还有他的用词,解宴明明比他年轻,却对他用了您。   在导演的口若悬河中,解宴朝她望了过来,他似乎很无奈的模样,然后用口型对桑暖说,麻烦她将他的行李带过来。   桑暖自然答应了。   从她进到自己的房间,把解宴拿行李,再出去的时候,前后最多花了十分钟,方才还对解宴很感兴趣的导演却不见了踪影。   桑暖把行李箱给他,说:“我还以为导演不会放过你。”   解宴弯起眉,语调没有刚才的冰冷疏离,面对桑暖仍是一贯的温和:“我不回应,他自然不会再和我多说什么。”具体的情况,他当然不能让桑暖知晓。   桑暖厌恶他,他当然也厌恶他。   可是那个时候,那人还在他面前喋喋不休,真想将他上下翻飞的嘴唇割了,然后扔给狗吃。   解宴这样想,也这样说了。   那张烦人的嘴终于停了,导演惊惧地看着他,似乎不敢相信他会说出这种话。   可他一直是这样的人,从来都是如此,他不介意再给那人加深一点印象。   “我知道桑暖因为你不开心了。”解宴慢慢地说道,好让他每一个字都听清楚,“如果往后你再让她皱一下眉头,我让你一辈子不开心,好不好?”   导演怔住了,面前的人明明是笑着的,语气也温和,为什么看起来就如同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一样。   他惊恐地从他身边离开,连回头都不敢。   不仅是他,还有那天在包厢里的人,解宴想着,那个人,那个碰了桑暖的人,如果把他的手砍下来,会不会让桑暖开心一点。   桑暖有些怀疑,看导演之前的表现,即使解宴冷淡得像一块冰山,他也会硬凑上去,不悟热不罢休。不过她也不想对导演的离去追根究底,反而好奇导演忽然的热络劲。   即使解宴是现在最炙手可热的演员,这个态度也有点太、奇怪了吧。   “我父亲在这个圈子里,稍微能说上一点话。”解宴将这个原因,轻轻地一笔带过。   桑暖忽然间明白,之前有关于解宴的传闻,有极大的可能是真的。   就如同不愿他人知晓自己的家庭状况,她也不想打探别人的,因此解宴说完这一句后,她就没有再多问。   她送解宴到机场,即使人流量不多,她和解宴也遮挡了面容,但是为了预防有人拍到,还是不能多待。   他还没有从视线中离开,桑暖已经期待起下一次见面。   舒舒看着她,冷不丁问出来一句:“暖暖,你不会真的动心了吧。”   这个问题,桑暖久久没有回答。她觉得,她应该是动心了,这种感觉和喜欢许裴至的时候不一样,那时她心动于少年人炽热的情感,而这次却觉得解宴每一次的微笑和举动,都像是有吸引力。   舒舒也没有一定要她回答,只是叮嘱桑暖:“如果真的有情况了,一定要告诉我。”   桑暖点头。   她以为导演至少还会晾她个两三天,没想到第二天,就回到了正常的拍摄流程。昨天还煞有其事地说要提前拍男主的戏份,到了今天仿佛没存在过。而拍摄过程中,桑暖曾想象的故意为难也没有出现,仿佛那天晚上包厢里的事不曾发生一样,世界依旧在照常地流转。   隔了四五天,桑暖收到了一份礼物,包装精致的礼盒,上面有着一款奢侈品经典的LOGO,里面是一瓶香水和一个至今都让许多女性趋之若鹜的经典包。里面的卡片,清清楚楚地写了桑暖的名字。   她惊叹是谁的阔绰手笔,不可能是粉丝,这次的拍摄十分保密,不可能透露给粉丝。   “也许是你的追求者?”舒舒说,她们收到过太多次喜欢桑暖的人寄来的礼物。   桑暖看着这贵重的礼物,不知道如何是好。   后来,是俞姐让她们知晓了这个送礼的人是谁,因为在联系导演想要办酒局赔罪时,导演拒绝了,并连连说应该是他同桑暖道歉,毕竟强迫了她做不喜欢的事情。最后,他小心翼翼地问俞姐,送给桑暖的礼物,她还喜欢吗?   “难怪昨天我为你向他请假时那么好说话。”舒舒摸着下巴说,“不过他为什么态度转变得那么快,向你示好,又送你礼物,难不成真的良心发现?”   桑暖知道有极大的可能是由于解宴的关系,导演才不想得罪她。   无形之中,解宴又帮了她一把。 第26章   不过想到香水和包都是导演送的, 桑暖没来由有一种恶心感。她交由舒舒, 让她退回去。   她实在不想看到这些东西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   房间里被桑暖破天荒地挂上了日历, 她在昨天的日期上打了一个叉, 想到又过了一天,心情好上了很多。尤其是今天,在飞机上, 她对舒舒说:“我现在竟然会觉得,离开剧组会那么自由。”   舒舒说:“我从来没见你这么讨厌过一个人。”   桑暖点点头,戴上眼罩,准备补眠。   “我也是。”她说。   至今回想起那天,桑暖都会觉得恶心。   今天是桑暖上一部校园青春电影的首映礼,片方邀请桑暖去观礼。   “以前你都是以拍戏为重, 这次没多考虑就答应了。”   可能舒舒是在提醒她, 就算不喜欢导演,也不要把情绪带到工作里。桑暖知道自己这次真的反应太大,再如何, 工作还是要完成。   她心里憋着一股气, 但是发不出来,只能咽下,于是喉间苦涩成一片。   “我知道了。”她转过身。   舒舒说得没有错, 她也认为舒舒的话是正确的,正是因为如此,才会对自己更加难过。   首映礼办得正式且浩大,看得出电影的宣传方下足了功夫。桑暖穿了条珍珠白色的长裙走红毯, 首映礼来了不少媒体,长、枪短炮依旧杵在眼前,躲不掉。   她入座后,相熟的导演和演员三三两两地同她说话,忽然,来的媒体躁动起来,更多的快门声音响起来。放映电影的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人,他把头发染成了时下流行的奶奶灰,刻意精心打造固定下的刘海下,瞳孔的颜色也显得浅淡。   离桑暖很近的一个记者低声叫了一个名字,许裴至。   “不知道剧组花了多少钱,请许裴至来唱电影的主题曲,首映礼还让他献唱。”   记者们低声讨论起来。   “许裴至一个人能带来多少热度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几天的热搜肯定又让这部电影和许裴至包圆和了。”   “听说之前他和桑暖不是传过绯闻,再抓着这个点炒两下,这流量得爆……”记者的声音渐渐轻下去了,估计是顾忌到桑暖坐在这里。   桑暖保持着脸上的表情,不让它有一丝一毫不好的变动,虽然她心里极度不舒服。   这几天是怎么了,总容易生气,总容易有负面情绪。   即使是一个首映礼,现场的音响设施也很好,许裴至清爽干净的嗓音从音箱里传出,背后闪过电影的花絮片段,寥寥几句歌词,就把众人带回了青涩的学生时代。尽管许裴至有许多的不好,但是他的声音,他的唱功绝对无可挑剔。这也是他能红的一个决定性因素。   主题曲献唱完就开始了正常的观影程序,桑暖看着影片中的自己,她应该是感兴趣的,这也是她第一次看到正式的影片,但是腹中隐隐的酸疼却总是剥夺她的注意力。   桑暖想到一个可能,脸色更加不好了。   会不会是姨妈来了?往常应该是月初就来了,这个月却一直在延迟,最近的事又占据了她太多的注意力,一时竟没想到这个。而且今天,她还穿着白色的衣服。   更糟糕。   她悄悄起身,准备去厕所。这件礼服看着简洁干净,内在却并不如此,拉链和扣子不知道设计在哪个隐蔽的地方,桑暖费了好大劲的才脱下,看到里面的服饰并没有染上颜色,桑暖松了一口气。但是纸巾上有隐隐的血丝,她知道自己没有猜错,松了一口气。   走出厕所后,她想到应该让舒舒再拿一件衣服过来,白色易染色,万一一个不小心,沾上就难办了。   桑暖想到这件衣服的价格,没有犹豫,给舒舒打电话。   首映礼选的商业楼物业极过关,镜面的墙擦得极干净,清晰地能映出桑暖走过的身影。   远处忽然传来争执声,伴随着摔东西的声响,动静越来越大。每个人都生有好奇心,桑暖也不例外,但是现在她还不想节外生枝,她准备还是回洗漱间等舒舒。   只是没一会儿,就有人气急败坏地走过去,把电梯的按键按得极重。那个人胖胖的身材,很是眼熟。等到他进了电梯,桑暖才想起来,他好像是许裴至的经纪人。   紧接着,桑暖就看到许裴至也往这个方向走来。   现在再离开已经来不及了,许裴至已经看到她。桑暖就站在洗漱间门口,继续等舒舒。她不需要尴尬,桑暖对自己说。   许裴至在离她几米的地方停下,他还是像在献唱时一样,连衣领都没有乱过一分,好像刚刚的争执是桑暖的幻听一样。   “你、刚刚看到了吗?”许裴至比她高许多,说话时,他习惯垂眼看着她,眼尾的弧度也是柔和的。   桑暖换了个站姿,她说:“我刚刚一直在这里。”   一直在这里,所以她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   “被你听到也没什么。”许裴至笑了笑,只是笑容多少带了点落寞。   “他们觉得我应该是个机器人,只听他们的指令行事。”   “如果我早点醒悟过来就好了。”   桑暖站得累,她一般这种时候都会腰酸,站不了多久,而且腹内时不时泛起的疼痛也让她整个人都觉得不舒服起来。   她一只手搭在墙上,扶住了自己,勉强留出几分心神来应对许裴至。   “你现在如何,已经与我无关。”   许裴至愣了一下,“我早该明白,你是一个不拖泥带水的人。”   “只是我总是在妄想,我会是那个例外。”   为什么会喜欢上她,经纪人要求自己靠近桑暖时,利用她来出名时,他觉得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这个圈子要想红,总会有那种不光彩的手段。这也是其中之一。   可是当她无所谓地裹着一件黑色大衣,里面却穿着那条枫叶红的长裙和他在异国的街头喝酒时,许裴至有种错觉,他好像拐走了一个落跑的公主,遥远如同天上星的人就在身边发着光,怀揣稀世珍宝的感觉又兴奋又担忧。   但他唯一确定的是,他不想放她再回城堡。   后来,他亲手将她推开了。   疼痛让人觉得时间流逝得很慢,桑暖一边想着舒舒怎么还没有来,一边希望自己能喝到一杯热水,至少会让这种疼痛得到缓和。   还有许裴至,为什么他还没有说完话。   “你不会是。”她闭了闭眼,轻轻呼出一口气。   桑暖不想再和许裴至待在一起了,她对面前的人轻轻点头,准备去电梯,却没料到,一直安静站着的人忽然伸手,将她拉了过来。   桑暖没有准备,一下子踉踉跄跄地,差点撞到他怀里。   她甩开他的手,一直压抑的情绪突然爆发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声音大得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从没见过桑暖生那么大气,许裴至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刚刚也只是一时冲动,也只是不愿意桑暖把他当做路人看待。   “每个人都强迫我做不愿意做的事,我只是表达出自己的不满,也要被人指责。”   桑暖紧紧握着手,所有情绪在这一瞬间爆发,她几乎要哭出来,好在她忍住了。但是眼睛里肯定有眼泪,她不希望被许裴至看到,于是低下头,匆匆走开。   这一次,许裴至没有拉住她。   该是有多狗血电视剧的情景,才让桑暖在走出走廊的拐角,看到了解宴。   他和一群西装革履的人在一起,那么多的人,竟没有一点声音,难怪桑暖刚刚没有听到动静。   桑暖不知道解宴看到了多少,或者听到了多少,她现在这个状态,只适合一个人好好待着,没有心思再同人周旋,她怕以她这种糟糕的情绪,会伤害到别人。所以她把解宴同那群人当做是陌生人,低头走向电梯,按下下行键。   电梯恰好停在这一楼,桑暖松了一口气,匆忙走进去。看到电梯门终于关上,她靠着一边的墙壁,慢慢蹲下去,也没有再去顾忌那套珍珠白的长裙会沾上多少的灰尘。   紧接着,电梯门又被打开,桑暖抬起头,看见解宴进来。   眉眼精致的少年见到她的脸,眸色似乎变得更深了一点。他在桑暖面前蹲下,伸手,轻轻去按她眼睑。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哭出来了。   她别开的他的手,把头重新放回手臂下。   “你别看我,太丑了。”桑暖的声音闷闷的,从手臂下传来。   解宴沉默了一会儿,再出口时,声音不知为何,变得低哑:“是刚刚那个人,惹你难过了?”   “不是他。”桑暖想求解宴,不要再问下去,她甚至在想为什么没有时光机,能让时间再拨回十几分钟,她一定好好待在洗漱间,绝对不出来。   为什么这几次,总把不好的一面让喜欢的人看到。   解宴的声音在耳边,似乎离得她极尽。   “我其实,在羡慕那个人。”   他顿了顿,忽然笑了:“不,不应该是羡慕,应该是嫉妒。”   “嫉妒你能在他面前,泄露出情绪,即使是愤怒的,伤心的。”   “但在我这里,却什么都没有。” 第27章   桑暖抬起头, 看到的是解宴温柔又无奈的脸。她有时候觉得真是奇怪, 明明解宴的年龄比她小, 但很多时候, 他却比她成熟太多。   腹内的疼痛又窜上来,让桑暖咬住牙,她的眼泪止住了, 只是眼里还有残留的水光,气质变得羸弱的,与她今天的妆容,很相配。   她问解宴:“你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她心中有个答案,想求解宴验证。只是话一出口, 桑暖却隐隐有些后悔, 有时候一些答案,还是处于未知的时候才最容易引人探索。一旦掀开面纱,会不会让人觉得索然无味。   解宴弯出一个温柔的笑:“那些话的意思, 就是我作为一个追求者, 有最简单的对于你的独占欲。”   解释得大大方方,坦然自信,这一回, 没有了醉酒的借口,解宴说的话,也不可能是开玩笑。   得到这个答案,桑暖本该是高兴的,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种没来由的惶恐比喜悦的情绪更早地占据了她的大脑。   “我……抱歉。”桑暖下意识地选择了拒绝,疼痛让她连说出这几个字都觉得费劲。   空气安静了一瞬,解宴温柔的笑没有变,他说:“这句话,我当做没听见。”   否则,他怕会忍不住,做出一些过激的举动。   终于下到她要去的楼层,电梯门打开,舒舒拿着衣服站在电梯门口。桑暖像是见到了救星,她站起来,几乎是跑向舒舒。   “我们换衣服。”   舒舒被桑暖拉着走,她愣愣地回头看了一眼解宴,怀疑桑暖和解宴是不是吵架了。   那个人在电梯口,注视着桑暖,舒舒不用看也知道,他的眼里只装了一个人的身影。   重新换的衣服是短袖搭配长裤,比起长裙保险了很多。桑暖重新回到观影厅里,拿着舒舒不知道从哪里给她找来的热水。荧幕上放得正好是剧情最冲突的片段,女主被人诬陷偷了老师的东西,她百口莫辩,所有人都不相信她。   桑暖看着片中的自己沉默地坐在座位上,意识却还停留在空间狭窄的电梯里,解宴对她说,我在追求你。   她应该是高兴的,为什么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拒绝。   到了片尾曲响起的时候,桑暖才发现,后半程她完全不知道放了些什么,因为所有的心思都已经被解宴填满。   后来上车时,舒舒神色复杂递给桑暖一个保温杯,打开开口,里面有很浓的生姜红糖的味道。   “是解宴让我给你的。”舒舒张了张嘴,似乎很想问什么,但是最后还是忍住了。   桑暖合上保温杯的盖口,犹豫着开口:“能将这个还给他吗?”   她第一次为解宴细腻的心思感到愧疚,因为她目前不能给出他想要的答复。   舒舒摇头,表示应该还不了了。   《大唐塔探案录》的拍摄到了后期,天气冷得已经需要穿上厚厚的毛衣,桑暖只剩下很少的戏份,大概再用不了两三天就可以杀青了。   在和男主一起吃饭时,那个年轻的男生对她说,恭喜她终于拍完了这部戏。   语气是实打实的恭喜,但是内容普通人一听不免觉得奇怪。桑暖这段时间很少同这个主演交流,此时看到他,发觉他消瘦得极快,他的脸颊笑起来本来有个酒窝,此时一笑,酒窝显得更深。   拍戏本身就是个折腾人的活,加上这个导演也喜欢折腾,一部戏拍下来,瘦下个十几斤完全没有问题。   她应该庆幸,导演没有凭着那点私怨折磨她。桑暖见过太多因为得罪导演的演员,大冬天的硬被逼着让人拍水戏,一天不跳上十几遍的池子不罢休。   不拍?可以,那这部戏就永远没有你的戏份。   想到此,不可避免的,又想起解宴。   怎么会有这么一个人,不知不觉,就已经覆盖了你生活的方方面面。   “谢谢。”桑暖点点头,“我也要恭喜你,很快就要拍完你的第一部 电影。”   两人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就再也没有话题,毕竟他们除了演戏时有交流之外,戏外没有比陌生人好上多少。   沈沫沫现在正在国外度假,晚上她和桑暖通电话时,诚挚邀请桑暖过来玩。   她挂完电话后,一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坐在沙发上发了好久的呆。桑暖最近常常这样,总会时不时地一个人神游,然后会不自觉地翻到解宴的微信。   那个米奇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给她发来信息。   桑暖知道这是自作自受,她拒绝了解宴,怎么能有权利再要求对方对她时时关心,嘘寒问暖。   地上忽然一声重响,砸得桑暖回过神来。   原来手机不知不觉滑落了手心,她蹲下身,看到屏幕碎得四分五裂,手机屏幕也是一片黑。按下开机键很久,手机也没有反应。   看来是被自己砸坏了。   桑暖也没有多少心疼,其实她的手机已经用了四年,早应该更新换代,只是手机一直没坏,她也就这么一直用着。   等到杀青之后,再买一个新的好了,桑暖这样想。她的工作主要由舒舒安排,暂时没有手机也对她的工作也没有太大的影响。   但是这样一拖,却拖了好几个星期。   当桑暖杀青后获得了一段休息时间后,正被沈沫沫马不停蹄地拉到国外去玩时,戚宋的电话打到沈沫沫这儿。   彼时她们正坐在阳光正好的咖啡厅,看广场上时不时飞起一群洁白的鸽子,许多游客在喷泉旁,手里拿着一捧玉米或花生,正兴致勃勃地逗弄鸽子。   桑暖将咖啡上的爱心拉花用小勺子搅成一团,她问沈沫沫:“我有一个朋友……”   这个开头一起,沈沫沫就忍不住笑出来,她伸出食指,在桑暖面前摇了摇。   “通常我们说的朋友,就是我们自己。”   桑暖抿抿唇,也笑了,她也不再掩饰,直接说了:“好吧,你有没有这种遇到过这种情况。”她组织了一下语言,尽量把情况说得清楚,“你喜欢一个人,但他对你表示好感后,你却想要回避。”   “这会不会有点奇怪。”   当桑暖说完,沈沫沫皱着眉头,脱口而出一个词。   “lithromantic”   Lithromantic,意为性单恋,回避型依恋人格,对别人会产生爱恋的情绪,却不希望得到对方的回应。   沈沫沫解释完,问桑暖:“你该不会真是这种人格,那糟了,岂不是永远不能谈恋爱了,那多无趣。”   才说完,她又觉得不对:“如果真是这样,那你和许裴至是如何谈恋爱的?”   桑暖被沈沫沫说出的这一长串信息砸懵了,对此只能摇头。   “我不清楚。”   “那你就是害怕。”沈沫沫一锤定音,“你害怕接受这段感情。”   她托着下颔,轻声说:“其实我特别搞不明白你们这种人,明明都喜欢对方,偏偏要折腾来折腾去。”   “如果我喜欢的人也同样喜欢我,不管再怎么困难,我也要同他在一起。”   她纤长的眼睫垂下,在眼下留下浅浅的阴影,极尽落寞。   “只是他不喜欢我。”   桑暖的心动了一下。   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响起来,沈沫沫看到屏幕上的名字,眼中欢欣的神色藏也藏不住。她的表情喜悦,出口的声音却平静,说出一个名字。   戚宋。   沈沫沫侧着头,听戚宋说了一会儿,然后抬眼,古怪地看着桑暖。   “找你的。”   桑暖狐疑地接过电话,紧接着就是戚宋分贝超高的声音。   “桑暖你能耐了啊,手机坏了不懂得去买一个啊,就这么喜欢玩人间蒸发让别人找不到你吗?!”   经过戚宋的一番指责后,她才恍然明白,她将买手机这件事搁置太久了,以至于舒舒找不到她,辗转通过戚宋才得知了她在哪里。   这下不敢耽误,买了新手机后,插、上卡,有许多消息弹了出来。其中还有解宴的,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你在哪里。   她看着那条消息很久,久到沈沫沫也过来,桑暖才收回去。她给舒舒拨电话,开头少不了也要接受舒舒的埋怨,不过舒舒的话比戚宋少了很多,三两句后就说到了找桑暖的目的。   青榈奖的最佳女主奖有桑暖的提名,获得提名的电影就是桑暖才上映没多久的那部青春题材的电影。她以为今年年底的各大奖项没有她的事,毕竟这一年她的作品很少,唯一一部上映的电影,也不是纯粹的文艺片。   这绝对算一个意外之喜。   挂下电话后,她对沈沫沫说:“我的休假要短暂地结束一下了。”   颁奖典礼的前一天,俞姐将一张纸塞到桑暖手里,叮嘱她务必要记牢。桑暖看到这张纸上的内容,是获奖感言,紧张了许久的心情忽然松了一下。   “照理来说,获奖感言不是应该由我自己准备的吗?”她有心情开始开玩笑。   俞姐瞥了她一眼:“你自己准备,是要说得和上次最佳女主角的感言一样吗?”   桑暖捂着嘴,笑开了。   她获青榈奖最佳女主的时候,才是出道第二年,做梦也没有想到这极具分量的奖项会落在自己头上。因此完全没有准备。到了台上,只能干巴巴地说了一句谢谢主办方,谢谢大家,就没有了下文。这段视频至今仍在网上流传。   看到桑暖的笑,俞姐的唇边的弧度也弯了弯,过后,她状似无意地说了一句,解宴也获得了最佳男主的提名。   桑暖眼中的笑意渐渐淡下来。她仍没有想好,要怎么面对解宴。   她以为,至少在这次颁奖典礼上,她与解宴不会有太多的接触。   直到在后台的杂物间,暖黄色的灯光倾洒在解宴的眼角眉梢,那点不易发觉的泪痣随着他垂眼的动作轻轻晃动。   “桑暖。”他叫着她的名字,纯黑眼眸里的情感浓得她看一眼都觉得心颤。 第28章   青榈奖的颁奖典礼仍是在晚上, 桑暖穿着浅绿的小礼服, 没有过长的裙摆, 这次走路方便了许多。发型师将她的头发规整地束到耳后, 露出她干净漂亮的面容。   这次颁奖,桑暖显然紧张了许多,总是不自觉地舔唇, 刚刚涂好的口红又无意识地被她舔掉。   化妆师简直要发疯,她装模作样地恐吓桑暖:“真想把你的舌头割下来,怎么一直动来动去的。”   桑暖歉意地朝化妆师笑笑,乖乖闭嘴。   随行的工作人员都看出桑暖这次不同寻常的紧张,想着法子让氛围轻松一点。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获不获奖的紧张还是其次的, 最主要的还是有可能遇见解宴的紧张。   但是这些紧张似乎没有用武之地, 直到在会场的座位上坐下,桑暖都没有看见过解宴。而且,根据座位的安排, 解宴的座位离她有很长一段距离。   该是觉得庆幸吗?还是失落。   颁奖典礼还没有开始, 桑暖礼貌地同坐在她身边的正和她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的演艺圈的前辈说,自己想要上趟洗手间。   前辈站起来,让桑暖走过去。   洗手间的光线明亮, 桑暖看着镜中的自己,口红的颜色没有变化,可见化妆师的警告还是有效的,她没有再下意识地舔嘴唇。   桑暖其实是没有方向感的人, 她认路全凭标志性的建筑,但是这里的装修建筑太相似,桑暖转了两圈,感觉离会场的路口越来越远。她终于放弃,不再相信自己的感觉,准备打电话求助。   过道的尽头似乎把窗开了,冷风时不时进来,将桑暖身上残存的热气消耗殆尽。她听到了外面嘈杂的动静,女主持的声音微微有些拔高。原来她不知不觉快走到了外场。   然后,桑暖就和进来的人撞了个正面。   解宴穿着剪裁合身的西装,低头进来时,正在解袖口,他的眉目冷清,看人时似乎不带一点感情,冷冽如冰雪。没有了半点少年青涩的模样,也没有了桑暖印象中温和的模样。   见到桑暖,他那双比常人更黑的眼眸似乎才涌进来一点情绪。   桑暖看到解宴的第一反应,就是想逃,但是下一秒,她就觉得自己十分莫名其妙。   她没有做什么事,为什么要逃,一定是那紧张的情绪在作祟。   解宴站在她面前,两人都没有说话,气氛诡异的沉静。   最后,是解宴先开了口,他低低地叫了一声桑暖的名字,连名带姓。   桑暖迫使自己笑了笑,她说:“好久不见。”   解宴没有笑,她第一次发现,面前这个人不笑的时候,五官轮廓的线条不是那么柔和,大概是平时,他对她笑得太多,才会使桑暖产生这种错觉。   “好久不见。”解宴说,“我有很多的话,要和你说。”   在这里说话其实不是一个好选择,临近外场,随时都会有新的嘉宾进来。所以解宴打开杂物间的门,就在过道的一边,门上插着钥匙,一转就开了。   里面还亮着灯,应该是有人在搬物件,所以没有将门锁牢。   落锁的声音清脆,杂物间里堆放着许多桌椅,红布,暖黄的灯光下,这里所有的物件都覆上一层温润的色彩。   解宴微微仰起头,似乎在看光线下飞舞的灰尘。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你是不是要将我撇得干干净净,一点关系也不能留下。”   他极轻极轻地喟叹了一声:“我找不到你,哪里也找不到。”   不能看到她,每一天每一天都不能看到,就和以前一样。只能通过细枝末节的话语和画面拼凑出一个她,这种感觉几乎要逼疯他。   不,他已经疯了。解宴冷静地想着。   只是听到他这句话,又让桑暖心疼起来。   “我手机被我砸坏了,所以你的信息和电话,我也许没有看到。”   “――并不是故意的。”   最后这句话,她说得委实心虚,后来她看到解宴的那条微信,确实没有回复。   因为实在不知道,该以何种方式回复。   解宴看着她,忽然笑了,那些冷冽的棱角忽然都消失了。   他伸手,轻握住桑暖的手腕,桑暖垂下的手动了动,还是没有躲。   “我怕你会丢下我,即使你不喜欢我,也千万千万不要与我形同陌路。”   解宴的声音很低很轻,空气流动的幅度大一点,就会将他的声音吹散。他的手温度很低,桑暖感觉握着她手腕的部位像一块冰。可是紧接着,他的力道忽然加重。   “不会这样的。”解宴否决之前的话语,“我不会让这样的情况发生。”   他抬起头,眼角很红,里面盛着的疯狂迷恋第一次在桑暖面前展露无遗。   “桑暖。”解宴叫着她的名字,“你爱我好不好。”   他就如同虔诚的狂信徒,祈求神明能垂首,注视到他的存在。   如果不行,解宴想,那就将神明拉下来,囚困于他的身边,他依旧是她最忠实最狂热的信徒。   那该是多浓重热烈的情感,压在他眼底,烫得桑暖看一眼都觉得像是被灼伤了一样。   她忽然想到了许裴至,那时他对她表露出来的情感也是如此,漂亮的少年拿着一捧花,是他自己精心挑选的满天星,趴在桑暖的窗台。日光明朗,他的感情也是如此明朗。   桑暖终于知晓她为何会下意识地抗拒解宴对她的喜欢,她怕他又是另一个许裴至。上一段感情她看似放下,实则留下的伤痕深刻。   “我谈过一次恋爱。”桑暖轻声开口,“不是一段那么愉快的恋爱,所以结束后,我其实很抗拒再拥有一段娱乐圈的感情。”   “我也不是个性格很好的女生,慢热,心思不敏锐,有时候可能察觉不出对方的情绪,也不怎么会说话。”   “我一直认为,不会有人喜欢上这样的我。所以喜欢上你后,我很自卑。”   桑暖踮起脚,轻轻抱住了解宴。   “我很谢谢你,喜欢这样的我。”   神明垂首,终于看向了他。   记忆中狭小的屏幕里,眼里仿佛落满星辰的女孩将手伸向了他,伤痕累累的他。   桑暖重回颁奖的会场,嘉宾都坐满了,会场里的摄像机早已开始工作,尽职尽责地捕捉每一个参与明星。记者都被安排四周,端着相机。坐在她身旁的前辈看到她脸上压也不住的笑容,也笑着问她,是不是遇见什么好事了。   桑暖轻轻点头:“对,发生了一件很好的事。”   在她落座后,解宴进来,她与他隔着好几排的距离,解宴从另一个入口进来显然离他的座位更近。但是他却和桑暖从同一个入口进来,自然要经过她的位置。   前辈看到解宴,同他打招呼。   解宴自然停了下来,桑暖正在整理自己的裙摆,稍微一抬头就看到解宴看向她的目光。   与平时不一样,还是温柔的,却又多掺了一点异样的情愫。   就是这一点异样的情愫,让桑暖不敢多看他,仿佛再多对视几秒,他们会在摄像机面前流出异样。   桑暖对解宴点点头,收回视线。   她在整理裙摆上的装饰,恍然觉得会场里很热,热得她脸颊都要烧起来。   最佳女主不出桑暖所料,那部青春影片没有给她带来这个奖杯。没有太大的期望,所以报出得奖人的名字时,桑暖也没有失落。   而最佳男主的桂冠又一次落到解宴手里。   他被颁奖人请上台,会场里的快门声不绝于耳。   解宴接过奖杯,他的获奖感言简短,寥寥几句就结束,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桑暖处,忽然笑了。眼尾轻轻上挑,柔化了所有眉眼的冷冽。   这个笑不出一个小时,就被粉丝和各大营销号转发,顶上了热搜。   桑暖坐在解宴的车里,阅读灯光柔和,所以即使刷手机也不觉得眼睛难受。   她轻轻念出粉丝对于解宴这个笑容的夸赞:“你是晨露落于星辰,是林间惊鸿一瞥。自此于我,是眉间心上,念念不忘。”   解宴压着帽子,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能听到他的声音,应该是笑了。他靠过来,问桑暖:“最后一句是什么?没有听清。”   她重复一遍:“自此于我,是眉间心上,念念不忘。”   解宴将帽檐压得更低,他靠着桑暖的肩,声音在她耳畔。   “于我也是眉间心上,念念不忘。”   她才反应过来,看他,也只能看到黑色帽檐上的商标。   解宴感觉到了她的动作,他将帽子摘下,露出那张被粉丝转了成千上万遍的脸。   “是我错了。”还没等桑暖开口,他就第一时间认错。   她说:“那有什么处罚?”   解宴想了想,将青榈奖的奖杯拿过来:“罚我将它送给你。”   话一出口,解宴就知道自己说得不对,他慌慌张张地直起身。   “我并没有什么意思。”   桑暖还没有想到什么,就被他的反应弄得弯了眉,她等解宴继续说下去。   “我想将我所有的荣誉都送给你。”解宴说,“因为我是追逐着你,才进来了这里,所以我拥有的所有一切,都是你的。”   桑暖眨了眨眼,她说:“你觉不觉得现在,你就像一个小粉丝。”   我不是粉丝,是你狂热的仰慕者,最疯狂的信徒。   解宴轻轻点头。 第29章   桑暖第二天就接受了舒舒的逼问, 她问桑暖昨天为何不乘公司的车回去, 还有她口中所说的朋友到底是谁。   舒舒实在太过敏锐, 有一点点动静都瞒不住她。   她挑了最后一个问题回答舒舒:“那个朋友是解宴。”   “解宴?”舒舒眼睛微微睁大了一点, “你们不是吵架了?”   桑暖镇定自若地给自己倒橙汁,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在温暖的室内倒下, 因此杯壁上凝出了小小的水珠。   “吵架了就不能和好吗?”   舒舒点点头:“是可以和好,但是看你们那么久都没有一点迹象,我还以为你们要老死不相往来。”   她听着舒舒最后那个形容词,然后说:“这个情况,目前是不太可能发生。”   这一句话平常,舒舒却从中听出一点不同寻常的味道来。   “所以, 你们是在一起了?”   桑暖吓了一跳, 她还没有说什么,舒舒怎么就猜出来了。   看到她的表情,舒舒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神色复杂地看了桑暖一会儿, 最后只能叹气:“看来是真的,你果然还是被解宴追到了。”   桑暖觉得奇怪:“为什么是解宴追我,就不能是我追解宴吗?”   舒舒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橙汁, 早上新鲜榨的,虽然在冰箱里放了一会儿,但完全不影响它的口感。   “这还用问吗?”舒舒说,“光看他的眼神就知道, 他是喜欢你喜欢得要疯掉了的那种。”   该说是当局者迷吗,桑暖没有感受到舒舒所说的,解宴喜欢她喜欢得要疯掉的感觉,就只有在昨天,他表白的时候,情绪稍稍激烈了一点。   喝完一杯橙汁后,舒舒对她总结。   “你们出现在大众面前的时候,眼神动作一定要克制,然后约会的时候,千万要小心,不能被狗仔或者粉丝拍到什么不该拍到的照片……”   舒舒说了一大堆,桑暖仔细听下来,觉得有些耳熟,似乎当初她和许裴至在一起的时候,舒舒也是这样的说的。她怀疑这段话是写在公司章程里,要求每个艺人的经纪人或者助理都要熟读并背诵。   因为连语序,似乎都相同。   最后舒舒停下来,她看着桑暖,然后说:“希望这次,他不会让你伤心。”   舒舒该是有多厌恶她的恋爱所带来的麻烦,才会说出这么令人感动的话,让她泪流满面。   晨起化的妆,全都糊得一塌糊涂。   今日本来不需要到公司,可是由于桑暖昨天这突如其来确定的恋爱关系,还是让她的团队开了个紧急会议。   公司不会反对艺人谈恋爱,这不反对的背后,是需要艺人承受住恋爱被公开后遭遇的事业滑坡。   俞姐转着笔,那只黑色的水笔在她五指间转动得极为灵活,桑暖就坐在俞姐身旁,看得有些入神。直到俞姐停下手,转头问桑暖:“都记清楚了吗?”   这个会议无非就是千篇一律的注意事项以及如果被传出一些似是而非的传闻如何应对的方法,桑暖听到后面,不禁有些走神。   她开始在想,解宴这个时候在做什么。   恋爱这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分开才没有多久,她竟已经开始想他。   “清楚了。”桑暖低头看自己的笔记,似乎要将她记下的点一一复述出来。   好在俞姐没有再多问她,将议程转到宣传部的同事那里。   结束后,俞姐叫住了桑暖,将一个红色的袋子扔给她,上面的英文字母十分眼熟。她知道是这个牌子新出的一款围巾。   “陪一个新人去时装周,顺便给你带过来的。”   桑暖笑得眉眼弯弯,向俞姐道谢。   “我以为你带了新人之后,就不关心我了。”   她知道俞姐正在带一个公司力捧的新人,世纪末出生的女孩,每一丝笑颜都藏着鲜嫩和纯真。   “我不关心你?”俞姐竖起眉,她点着桑暖的额头,“那就要拜托你快点Flop,不能为我赚钱后,我分分钟踢开你,绝不多说一句。”   桑暖笑着抱住她,“哪有你这么咒人的,我如果Flop到底线,那可要天天赖着你。”   她和俞姐一向亲近,这么多年,从入行到现在,都是俞姐陪着她。在她心里,已经将俞姐的位置和小姨等同。   会议室最后只剩下她一个人,桑暖不是习惯最后走,只是她动作不快,远不及俞姐和其他部门同事的雷厉风行。电源开关旁张贴着一张用完请随手关上的提示,公司的老板极具环保意识,或者说极具节约的思想,舒舒曾吐槽公关部门熬夜在公司加班的那天,公司前台的灯光没有关,就因为这件事,老板就反反复复提了一个多月。   桑暖的印象中,公司老板是一个儒雅的中年男人,她想象不到这样一个人会将这件事时时挂在嘴上。   为了预防领教到,她认真地将会议室的电源关掉。   桑暖的公司有一个很大的茶水室,里面有各色饮品和水果小吃,桑暖很喜欢这里的芋泥雪山千层,奈何只有幸尝过一次,每次不是没有时间,就是已经被人抢光。   还好这一次,让她终于拿到一个。   这里的蛋糕区域,还围着几位女同事,桑暖还认识一个,正是刚刚和她一起开会的宣传部的同事。她向桑暖打了一声招呼,忽然想起什么,对她说:“我们刚刚还在聊王导的事,我记得你是不是才拍过他的电影。”   乍一听到导演的名字,让桑暖情不自禁地皱起眉,不过她想到现在已经拍完他的电影,除非电影将要上映的宣传期,后续早已和他毫无瓜葛,又轻松起来。   “才拍完不到一个月。”桑暖说。   女同事好奇地问:“那你知不知道他的近况,听说王导设立的公司接连破产,而且他的那些破事偏偏这时候被人捅了出来,还被警、局叫过去喝茶,最近很不好过。”   “我不知道。”桑暖前几天一直在国外,确实不知道国内发生的事,她的兴趣也起来了,端着那盘芋泥雪山千层加入她们的闲聊,“拍完戏后我从未和他联系过。”   八卦是女生之间天然的融合剂,桑暖很快就融入其中,听了满满一耳朵八卦,最后心满意足地被舒舒带走。大概是由于有了八卦的调剂,桑暖觉得那块雪山千层,也比记忆中的也美味了不少。   在车上,她与舒舒再复述了一遍八卦。   “虽然觉得这样好像不太道德,但是听见他倒霉,我真是开心,即使我拍的电影,会因为他的关系而流产。”   “这有什么不道德的。”舒舒说,“如果是我,我还要放烟花鞭炮庆祝。”   桑暖忍不住笑了出来,她将装千层的纸张擦干净,叠了一只千纸鹤,放到仪表台上。   “那我再许个愿望,希望那个人。”她想到那天酒局上令人作呕的脸,立刻摇了摇头,将那张脸从脑海中剔除出去,然后说,“希望那个人也能倒霉。”   那天随意说下的愿望,没想到隔了不到一个星期,桑暖就在报纸上看到了那个企业家的消息。   当时她正在解宴家里,讨论墙上的装饰画。   头几次来解宴家中,他可能还没有完全装修好,墙上是单调的白,但是当桑暖再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这里已经错落有致地挂上了画。只是当壁灯亮起的一刻,她差点被墙上的画吓了一跳。   画里的内容很简单,就是切开的苹果与刀,画的背景是纯黑色的,但是苹果的颜色却极红,刀上不知道沾了苹果皮还是别的什么,也有一道深红的痕迹。简单的笔触与图画,却有一种莫名的渗人感觉。桑暖想,是不是由于画面的颜色太深,才给了她这种感觉。   她退后了一步,恰好就退到解宴怀里。   他顺着她的视线抬头,看向墙上的画:“被吓到了?”   桑暖点点头:“有一点。”她又看向其他的画,无一例外都是这样的风格,简单的线条,浓到极致的颜色,看久了不免让人心情郁郁。   “原来你喜欢这种风格。”   “年轻的时候很喜欢,追求特立独行,那时候买了很多,也自己画了很多。”解宴简单地解释了一遍,然后说,“你不喜欢就换了。”   桑暖的注意力却在另一点上:“有些是你画的,你会画画吗?”   解宴笑了:“学过一点。”   他的笑容明净,与那些诡异的画格格不入,有很强烈的不协调的感觉。   她跟着解宴去画室,路过客厅时没注意脚下,差点被叠起的报纸绊了一脚。几份报纸散落在地上,桑暖蹲下身,将那几份报纸捡起来。其中有一张的封面上,放了一个星期前,桑暖许过愿望的那个企业家的照片。   她匆匆扫了一眼,只看到了挪用公款、高利贷、追杀等字样,没来得及细想就被解宴拿过手里的报纸,重新放到那叠报纸上面。   因此这只给桑暖留下了极短的印象,没过一会儿又被她脑中产生的新的问题挤了下去。   “我以为现在这个时代,已经很少有人看报纸了。”   解宴瞥了一眼,漠不关心地拉起桑暖。   “小时候家里养成的习惯。”   桑暖猜测:“你的父母一定对你管教很严厉吧。”她看到解宴的家中,无论什么东西,大件还是小件,都非常整齐地摆放,就猜测一定是从小养成的习惯。   解宴走在前面,因此桑暖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的声音,与平常无二的清润声音。   “他们对我,是很严厉。”   严厉到曾几天几夜,将他关在极为狭小阴暗的房间,没有人同他说话,没有任何声响,寂静诡异得几乎要将人逼疯。   解宴推开房门,一室阳光猝不及防地出现在桑暖面前,他对着桑暖微笑,眼中也有阳光。   “我们到了。”他说。 第30章   画室的窗帘没有拉上, 因此一进来桑暖就被阳光撞了个满怀。解宴拉上一侧的窗帘, 将冬日过于强烈的阳光的遮挡住一些。   他揭开画布, 问桑暖想画什么。   就在几分钟前, 桑暖说想要看解宴画画,因为自身不会这些艺术类的技能,她对于会画画、会乐器、会跳舞的人有一种天然的觉得他们比旁人强很多的心理。所以她才兴致勃勃, 提出这个建议。   不过当解宴问她想画什么,她却被这个问题难住了。她向来不太擅长做决定,因此苦想了一阵,才提出一个建议。   “要不要,画个米奇,就是你的微信头像——其实我以前的头像也是那个。”   她笑了笑:“我很喜欢那部动画片。”   也许童年的滤镜会美化很多东西, 就比如这部动画片, 桑暖记得她每周五的下午三点都会守着电视机看完这部动画,因为小姨和她说,这部动画结束, 她的母亲就会来看她。   即使桑暖知道希望渺茫, 却依然是耐心地等动画的片尾曲响起,只是没有一次,她可以等到母亲。如今再回想起来, 那总是带着无数次希望失望的动画片,也有一种难言的温情。   “你早期的微博用了这个头像,用了很久。”解宴在调颜料,没有被遮挡的光线落在他脸上, 侧脸的皮肤白到几乎透明,“我猜你喜欢这个人物,所以就换上了这个头像。”   解宴抬起头,眼角的泪痣也随着他的眼皮轻抬而灵动地扬了起来:“因为想获得你的好感。”   他把自己的心思直白剥给桑暖看,竟让她觉得面前的大男孩,实在过于可爱了点。   “你应该说,我也很喜欢这部动画片,这会让我觉得我们有相同的眼光,相同的趣好。”   “会让我觉得我们在一起很合拍。”   解宴的调料终于调好,各种颜色在调料盘里,像盛开了一朵五颜六色的鲜花。桑暖更靠近了一点,看解宴的画笔沾上颜料,在洁白的纸面上画下一笔纯黑的色彩。   “如果这样能使你多爱我一点,我愿意费劲心思,在你面前塑造这样一个形象。”   她坐在解宴身边,或许是因为光线太明亮,在白纸上的颜料也显得鲜明跳跃。桑暖撑着下颔,轻声说:“我不认同你的想法,如果你不喜欢的东西,只因我喜欢,就要使你也装作喜欢它。那该多累。”   “而且。”桑暖换了只手撑下颔,继续说,“而且这样,在我面前的你就不是真实的你,久而久之,就会变成——”桑暖想了很久,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只能用刚刚脑中一瞬间想到的词语。   “虚假的人。”   解宴又笑了,他从画布上挪开视线,注视着桑暖的时候,神色温柔。   “我知道了。”   桑暖觉得是,他不认同她的想法,却不愿与她争执,因此才说了这么一句。可是他的语气和眼神,都是温和平静得令人舒适,没有一点会让人觉得无奈退让。   这仿佛是他天生所具有的能力,能让所有人与他交流都觉得舒适。   桑暖走到外面,为自己倒了一杯水,顺手也给解宴倒了一杯。路过客厅的时候,她忽然想到什么,折回到那叠报纸前,捡了一张夹在手下。   回到画室时,解宴仍然在作画,画布上色彩斑斓,已经能看出一点轮廓。桑暖坐在地上,摊开拿来的报纸,现在才有时间细细读下去。   报导的内容是很长的一段篇幅,但总结起来也很简单,就是事业有成的企业家,迷上了赌博,而后深陷其中,不可自拔,借了高利贷后,又没钱还债,竟被人追着砍下一双手来。   桑暖看着报纸的描述,平铺直叙的语句,竟让她心惊肉跳起来。   她恍然才想起不久前,她还许愿让他倒霉,仅仅只是几天后,他竟然真有了不好的下场。桑暖不知道是该为自己灵验的乌鸦嘴感到惊奇,还是为那人的下场感到唏嘘。   但是隐隐的,她总觉得奇怪。可到底是哪里奇怪,她也说不上来。桑暖干脆放下报纸,她为何要把时间和心思浪费不值得的人身上,她还有更值得要去做的事。   大概是因为图样实在简单,桑暖再抬起头的时候,解宴已经完成了大半,那只米奇对着她,笑容可爱。   这幅画与外面的任何一幅画都不相同,没有了诡异的感觉,是正常的,可爱的一幅画。   桑暖倾起上身,再靠近了几分。   “真可爱。”她回过头,看着解宴说。   解宴执笔的手微微一顿。   他的手也很好看,手指白皙修长,指骨分明,拿笔时腕骨微微弯曲,就连屈起的弧度也显得好看。这样的手,天生就应该是用来拿画笔,或是弹钢琴的。   他迎上桑暖的目光,里面像是盛了一捧暖雪,清冽温柔:“你喜欢就送给你。”   桑暖也不客气,“那我需要精心做个画框,将它裱起来,放到最醒目的位置。”   解宴终于画完最后一笔,放下画笔。   “那我很荣幸。”他说   桑暖弯起眉,眼睛也一样地弯起,像个月牙。   阳光温暖,她穿着米白色的毛衣,很柔软的颜色,如同她这个人一样。解宴垂下眼,她笑得太好看,吸引着人去抚摸她的笑眼。   他这样想,也这样做了,指尖自然而然地,碰上了她的眼角。   桑暖愣了愣,也没有拒绝。   解宴却忽然紧张起来,他的肤色白,红起来时分外显眼,耳根红得像是沾上了盘里的颜料。   “我……”他们离得极近,近到桑暖眨一下眼,就会怀疑睫毛会不会碰到解宴的皮肤,解宴垂下眼,想要说什么,但只是说出一个字后,就没了下文。   无事发生,这让桑暖吊在嗓子眼的心落了下去。   但是紧接着,一片温润的感觉覆在她眼上,轻柔的,像是被羽毛拂过,但是比羽毛更有温度。   桑暖攥在手里的报纸轻飘飘地落了下去,印有肖像的一面恰好朝上。   他的唇离开后,桑暖睁开眼,两人看了一会,倒是桑暖先开始觉得不好意思,她将脸放在他的肩颈上。解宴身上有一股干净清朗的气息,像是薄荷。   “你以前,有没有交过女朋友。”桑暖问。   靠着他,才更能感觉到他的声音,没有任何阻碍的,落到她耳里。   解宴回到她,没有。   桑暖将脸闷在他的肩颈里,轻轻笑了:“难怪,你只是亲我的眼睛,都会脸红。”   她又问他:“为什么先是亲眼睛呢?”   这一次,她离开解宴的肩颈,但又不舍得里他太远,还是靠在他的怀里。果然刚恋爱的时候,一分一秒的分开,都是煎熬。   “因为眼睛很漂亮。”   漂亮到他想要摘下来,珍而重之地收藏。   解宴的眼神依然清澈,他低下头,这次碰到的不是眼睛,而是唇。唇是干燥的,但是舌头是湿润的。   这次是真正的亲吻,从嘴角到唇间,每一分每一秒意识都是飘荡的,落不到实处。房间里开着空调,暖气安静无声地从机器里排出来。   太热了,桑暖想,可是舍不得分开。一直这么热下去,也无所谓。   因为她第一次觉得,亲吻是如此美好的一件事。   直到她回去,联系舒舒问哪里有漂亮的画框时,还时不时会回想到。   口干舌燥,真的是口干舌燥。桑暖拉开冰箱,为自己找出一瓶酸奶,一口喝下去后才觉得这种感觉消退下去一点。   她拿着那瓶酸奶,走到日历前,拿开水笔的笔盖,在今天的日期下画了个笑脸。视线再往下,桑暖看到了另一个被自己标注的日期。   沈沫沫的生日。   提前两个星期,沈沫沫就在他们三人的小群里发了消息,叫他们在生日的那天务必要空出时间来,参加她的生日派对。   沈沫沫的家世与桑暖不同,她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在家中,她是最小的女儿,有一个哥哥,因此是千娇万宠地长大。论理说这样的家世本不该在娱乐圈中生活,当个富家小姐,每日的生活都是旅游和购物,不比演戏来的轻松许多。   奈何演戏时沈沫沫的梦想,她就不顾阻拦,一头扎了进来。   沈沫沫的生日派对是在宛城郊外的别墅里,风景甚好,今日的天气又分外给面子,不是阴云密布,而是朗朗晴空。花园里的喷泉喷出的水珠,在阳光下有七彩的颜色。   桑暖来的时候,并没有多少客人,沈沫沫正皱着眉,调整水果拼盘的位置。   桑暖将礼物给她,一个胸针,形状似羽毛,头部有点点的碎钻。沈沫沫惊喜地叫了一声,立刻戴在衣襟上。   她转身抱住桑暖:“还是你的礼物合我心意,不像戚宋。”   戚宋正好从屋里走出来,闻言挑起眉毛:“怎么了,我的礼物怎么了?”   沈沫沫朝戚宋吐舌:“俗气,太俗气。”   戚宋的身后又走出一人,温婉的面容,连笑容都是轻柔的。她朝戚宋道:“我就说沫沫不喜欢这样的项链,你还硬要买,被嫌弃是应该的。”   戚宋的表情立刻柔和起来。   “她的喜好多变,前几天还夸赞这种样式的项链好看,今天就不喜欢了。”   桑暖去看沈沫沫,她仍是笑着的,表情眼神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这个时候,她不能夸她的演技好。 第31章   虽然今日天气好, 可到底是冬天, 宛城的冬季湿冷, 寒冷是纠缠到骨头缝里去的, 无论穿多厚都抵御不了。所以外面的花园虽然被进行布置了一番,但欣赏不了多久又被请到别墅里面。   沈沫沫的生日派对,请来的不只是娱乐圈的朋友, 还有许多属于他们这个阶层的富家子弟。桑暖与沈沫沫的朋友都不相熟,唯一熟悉的就只有戚宋,可戚宋与小爱姐一直在一起,桑暖也不好意思横插进去,当一个锃光瓦亮的大灯泡。   而沈沫沫,她是这里的主人, 更不能一直陪着桑暖。   “给我一点时间, 我招待完后过来陪你。”她知道桑暖内向,不爱交友,除了她和戚宋, 没有相熟的人, 因此想要尽快过来陪桑暖。   沈沫沫将桑暖拉到餐桌旁,上面精致的餐点令人眼花缭乱,这不像是用来吃的餐点, 更像是摆放在橱窗里的艺术品。   “你再等我一会儿。”沈沫沫今天的打扮就像一个小公主,虽然嘴上说着俗气,可还是戴着戚宋给她的项链。   沈沫沫叮嘱桑暖的语气就像不放心孩子独自一个人的妈妈,桑暖哭笑不得, 连连将她推走。   屋里的温度很高,桑暖脱下外套仍觉得热,她围着餐桌走了一圈,用叉子叉了一块橙子来解渴。没有在拍戏,她的体重不用刻意维持,可舒舒千叮咛万嘱咐,现在这个时候万万不能胖起来。   接下来还有几个活动和拍摄,要是胖了,舒舒能拿着刀和她拼命。   桑暖注视着摆在小小碟子里,被切成四方形的草莓小蛋糕,真的很小,是一口能吞下去的形状,一层蛋糕一层布丁,叠了三层,最上面是切成一半的草莓。桑暖爱吃蛋糕,也爱吃甜的食物,但她能控制自己,所以最多是看了三四眼,她就挪开视线。   再吃一块橙子吧,她想。   桑暖正想越过那一排的小蛋糕,去拿被切整齐的橙子时,一只手将那块小蛋糕挪到她面前。   很漂亮的一双手,手指长、白皙,骨节分明,但是见到的一刹那,桑暖下意识地将这双手与解宴比较。然后得出一个结论,还是解宴的更好看一些。   “给你。”微微低沉的声音,听来仿佛有一种磨砂的质感。   桑暖抬起头,看到的是穿银灰西装的男人,他的眉眼很有武侠小说中所说的剑眉星目的感觉,但是桑暖总觉得他的五官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   当然,她不会将这句疑似老土的搭讪语句说出来。   “谢谢。”她微微低下头,谢过男人的好意,而后说,“但是,我目前还不能吃。”   男人的眉微微皱起来,似乎有些疑惑:“我见你看了它好久。”   桑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随即又抿紧唇:“我也很想品尝它,但是它的热量告诉我,不能由我任性。”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目光从她的脸,移至她的锁骨,手臂以及腿。   “你很瘦。”男人这样评价。   桑暖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点头。她在心里期盼,期盼这个男人能快点离开。她不爱与不熟的人交流,会让她有一种莫名的紧张感。   可惜这个男人没有听到她的内心所想,依旧呆在她身旁。   “我从没有见过你。”男人为她倒了一杯水,该是看到她有些红的脸颊,这里的温度实在太高,高到桑暖有些缺氧。   将这杯水放到桑暖面前后,他继续道:“你是沫沫演艺圈的朋友?”   桑暖又点头,他提起沈沫沫时语气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她想,这个人可能是沈沫沫的亲人,或者是,她的追求对象。   下一秒,她的猜测就被证实了。   沈沫沫抱住男人的胳膊,撒娇着问他:“哥,不是说晚上才能到吗?”   原来他是沈沫沫的哥哥,所以看到他的五官,桑暖才会觉得眼熟。   男人低头,伸手摸了摸沈沫沫的头,他的语气温柔,耐心地对自己的妹妹解释:“提早订了飞机,怕赶不上你的生日。”   沈沫沫护着自己的发型,本想埋怨他弄坏自己的发型,可是听到他的话那些埋怨就全没有了。   沈楠松了松领带,对沈沫沫说了句上去换衣服就走了,只是临走前,他的眼光扫过桑暖。很平静的一眼,没有任何感情色彩。   沈沫沫这时好奇地走过来,问桑暖是怎么和她哥哥聊起来的。   桑暖将这一碟的草莓蛋糕推过去:“他问我要不要吃蛋糕,就这么说了几句。”   沈沫沫脸上的表情变化很精彩,最后定格在了若有所思的表情上。   “我哥哥很少主动和女生说话……”   桑暖似乎知道了沈沫沫接下去要说什么,立刻打住她的话头。   “我有男朋友了。”她在沈沫沫耳边轻声说。   沈沫沫的眼睛瞬间睁大,她艰难地把她的惊讶咽下去,然后问桑暖这个人是谁。   桑暖咬住下唇,抑制住自己想上扬的嘴角。她说出解宴的名字,声音轻得几乎要融化在温暖的空气里。   沈沫沫重复了好几遍解宴的名字,然后将桑暖拉到一旁坐下。   “你们是在拍《离城》的时候,就谈上的?”   桑暖摇摇头。   沈沫沫的本意也不是想详细探究桑暖的恋爱经历,她拿出手机,似乎在找什么东西,边找边和她说:“我记得之前,他有一个采访,你等等,我找给你看。”   桑暖不明白为什么沈沫沫要在这个时候给她看解宴的采访,她也没有多问,就看沈沫沫在手机上翻找。过了有一会儿,沈沫沫终于找到那则采访的视频,递到桑暖眼下。   “你看看这个。”   很短的一则采访视频,不过四五分钟。那时候解宴在宣传他的第一部 电影,主持人拿出一张照片,应该是在片场的拍摄的,解宴浑身湿漉漉的,白衬衫的领口被解了大半,露出胸前的纹身来。   这个纹身是极其简单的两个字母,SN。   解宴在荧幕上的形象一向是温暖及正面的,这样一个人陡然发现他身上竟有纹身,给他带来了一丝叛逆乖张的气息。所以这张照片一经发出,立刻引来了不小的讨论度。   主持人隐喻地问他,这个纹身有什么含义?   当时解宴看着这张照片,沉默了一会,然后唇角微弯,轻轻笑了。他只说了四个字:年少轻狂。   仅仅是这四个字,又引来诸多的猜测。只是当事人一直不回应,也就这么不了了之。   沈沫沫收起手机,而后对桑暖说:“我猜测解宴心中一定有一个忘不掉的人,才会纹上这么一个纹身。”   沈沫沫是感情极丰沛的一个人,任何事情都会想得缱绻万分。   “SN,SN……”她念着这两个字母,忽然反应过来,“暖暖,你名字的首字母不就是SN。”   她如同发现了什么新大陆。   桑暖却不觉得仅仅一个纹身就有什么特别的含义:“也许真的如同解宴所说的那样,只是年少的时候叛逆,爱装酷,才纹了这么一个纹身。”   沈沫沫摇头:“我不这么觉得,你看解宴的眼神。”她把进度条拉回去,摄像机对准了解宴的脸。   “你仔细看看。”   桑暖学不了沈沫沫细致入微的观察,画面很快又跳到了主持人那边,她看了好几遍,也没有体味到沈沫沫所说的眼神。   沈沫沫只能放弃。她喝了一口水,又想起什么,对桑暖道:“还有一件事,我觉得还是要告诉你,虽然我也是道听途说。”   桑暖坐在座位上,表示洗耳恭听。   沈沫沫顿了顿,然后开口。   “我听我的一些朋友说,解宴可能有点不正常。”   宛城的冬天很少有晴天,最常见的就是阴云密布,住久了就会让人心情郁郁。桑暖从灯光大盛的摄影棚出来,从极亮的环境到雾蒙蒙的天空下,眼睛有些不适地眨了眨。   舒舒给她带了一杯蜂蜜水,温热清甜,其中还夹杂着一丝柠檬的酸味。   她今天的工作是拍画报,此时她的搭档还未过来,桑暖嫌摄影棚太吵,就出来,可是到外面,一见这阴暗的天空,就又想回去。   她一向喜欢敞亮的地方。   一辆车安静地停在摄影棚门口,她看到车里走出个待黑色鸭舌帽的身影时,就知道谁来了。   解宴走到她面前,他已经将鸭舌帽摘下,露出干净的近乎漂亮的面孔。   “怎么不进去?”他问她,语气亲昵。   桑暖忽然想到那天沈沫沫对她说的话。   “我也只是听到一些传闻,说解宴曾面不改色地亲手将自己的姐姐推下楼梯,那个时候,他才十岁。”   “不过这些大概率都是以讹传讹,我们这种圈子的人惯爱传这种虚虚实实的东西,夺人眼球。我看这几年解宴并不像他们所说的这样,脾气好得不得了,稍微一个红点的小明星脾气都比他大。估计是嫉恨人家比他有颜有钱,说出诋毁的。”   她将沈沫沫这些话按下去,然后抬起头,对他笑:“里面闷,顺便出来等你。” 第32章   《离城》即将上映, 宣传近乎铺天盖地。按理说这完全是冲着拿奖拍的文艺片本来应该是不在乎票房的, 但是影片的投资方野心勃勃, 也想在票房上斩获佳绩。于是借着这股宣传的热潮, 便有各种杂志画报找上桑暖和解宴。   舒舒其实很不愿意在这种时候让桑暖和解宴在一起工作,恋爱中的人又一种特殊的气场,一句话一个眼神, 都会让旁人觉得不一样。但是有些工作却又不能不接,于是她只能耳提面命地对桑暖说:“一会在一起的时候收着点,一定要收着点。”   桑暖点头答应。   但是舒舒可能是过于紧张了,等到解宴换好衣服出来,她在桑暖耳边已经提醒了第五遍。   桑暖站起来,造型师为她换上一袭石榴红的长裙, 领口有碎花点缀, 及肩的黑发卷成复古的形状,像是从上个世纪走来的摩登女郎。   她拍拍舒舒的肩:“我们总不会当众拥抱接吻,放宽心。”   “如果你们真这样。”舒舒将手放在脖子上做刀状, “你不如杀了我来得痛快, 我不想再永无止境地接到一通通电话了。”   当初她和许裴至的绯闻传出来,不仅是俞姐,就连舒舒接电话都接得崩溃。那时候她干脆将手机关机, 好几天都不去理它。   造型师正在给解宴的头发做定型,解宴闭着眼,但似乎是感觉到有人走到他的身旁,他忽然出声。   “桑暖?”   桑暖惊讶地微微张嘴:“你怎么知道是我?”   听到她的声音, 解宴的眼尾轻缓地上扬,这时桑暖却瞧不见他的泪痣,应是化妆师一双巧手,完美地将那点风情遮挡住了。   “我知道你的脚步声,很有特点。”   桑暖坐在解宴旁边,细细的鞋跟抵着高脚凳的横杠,轻轻地在摇晃。   她问解宴:“那我的脚步声是怎么样的呢?”   造型师弄了许久,总算把解宴的发型弄好,桑暖左看右看,只觉得他的黑发自然,不像是刻意摆弄过的模样。   大概最高级的造型师,最擅长的手法就是自然。   解宴睁开眼,不知是因为戴了美瞳,还是灯光的缘故,他的瞳孔的颜色不是以往纯黑的色彩,带了点琥珀温润的颜色。   “你的脚步声。”解宴说,“很有韵律,像是在跳舞。”   桑暖不相信地眨眨眼:“真的?”   她站起来,走了两步,然后回头对解宴说:“我怎么听不出来。”   她转身的模样太美好,裙摆张扬地飘起来,如同一朵鲜妍的石榴花。   这朵花合该在他掌心盛放,他会为她造起最精致的温室,最明亮的环境。而她,只需要盛放。   桑暖怀疑解宴在骗她,人走起路来怎么可能像是在跳舞呢。摄影师已经在招呼他们过来,桑暖走到镜头前,摄像机还没有开始运作,她用口型对解宴说,小骗子。   解宴笑着,对她轻轻点头。   摄影棚里布置得极华丽,灯火辉煌,像是一个舞厅,摄影师教她把手搭在解宴肩上,另一只手与他相扣,跳起一曲探戈。   没想到她同舒舒说的话成了真,当真是要与解宴当众拥抱。   她照着摄影师的说法,手搭上了解宴的肩。只是眼睛与他相对时,忍不住笑了出来。   因为太熟悉了,反而当众做出这种举动,会笑场。   “我觉得有点糟糕。”桑暖对解宴说,“一开始就笑场,我觉得接下来的拍摄会不顺利。”   解宴扶住桑暖,舞曲中,男士的手应该搂在女士的腰上。她的腰肢纤细,当真算是盈盈一握。   他垂下眼,桑暖看到他的眼睫轻翻,像一只蹁跹的蝶。   “我觉得,可以稍微不顺利一点。”   这就意味着拍摄时间会长一点。   解宴在她耳边叹气,声音很低很轻,近乎耳语:“我想和你在一起的时间能长一点。”   这话说得让桑暖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大概艺人谈恋爱的通病都是这样,双方空闲的时间太少,而那空闲时间又极少能凑到一处去,简直比异地恋更为艰辛。所以能有在一起的工作,那就是最幸运的事。   桑暖偷偷地说了一句我也想,成功换得面前人的笑。她最爱看解宴的笑,清冷的眉眼笑起来就会冰雪消融,她喜爱一切温暖的事物。   这样的一个人,会什么会被他人说得如此不堪,桑暖想,也许无论是什么地方,都不缺用心险恶之人,他们被嫉妒灼烧了心脏,会用最不堪的语句来描绘所恨之人。   她所看到的解宴,是最温暖最可爱的人。   拍摄画报并不比拍戏轻松,要频繁的换衣服,换布景,要摆成百上千个姿势,只为摄影师找到最满意的一个。   桑暖现在已经从那身石榴红的长裙换成了丝绒的黑色短裙,乌发红唇,她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自我评价像一只吸血鬼。   “那也是最美的那只。”舒舒说,“把你的照片放到微博上,下面定会有许多粉丝叫着姐姐来吸我血,我血多的是。”   解宴在旁边喝水,闻言转过头:“我也认同。”   摄影师与桑暖合作过多次,因此也没有太生疏,直接说:“原来你们认识,难怪看起来挺亲近的样子。”   舒舒立刻就道:“暖暖才和解宴拍过《离城》,当然认识了。这次拍摄不就是因为《离城》的宣传吗?”   很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好在扎着小辫子的摄影师没有看出来,他一拍脑袋,恍然大悟:“我居然忘了。”   桑暖笑着叉起一颗小番茄,他们的午餐很丰盛,画报方不缺经费,光是午餐就是每人一杯咖啡一份便当,还有许多水果甜点,供他们选择。但舒舒体贴地将桑暖的那份便当拿走,换成了团队为她精心准备的沙拉配紫薯。   桑暖悄悄对解宴说:“真想将我的午餐和你的换一下。”   解宴的午餐也并不丰盛,但是比她的要好上许多,桑暖在其中看到了半个白煮蛋。   她又说:“我可以吃这个吗?”   像一只讨食的金丝雀,越发想诱人将她关进笼子。   解宴点头。   桑暖欢快地转过身,遮挡住舒舒的视线,小心地叉起那个白煮蛋。胃里终于不是各种蔬菜和五谷杂粮,算是吃到一点荤腥,桑暖的眉目舒展,深色的眼影下,她的眼神明朗。   “是不是很辛苦?”解宴突然问她,他的眼里有真诚的迷惑,“拍戏,还有这些工作。”   桑暖诧异他突如其来的问题,但还是认真地想了一遍,然后回答:“是很辛苦,尤其是吃不饱的时候。”她的叉子在剩下的半盘沙拉里打转。   “我之前很累的时候,受到委屈的时候想过干脆不干了,娱乐圈多我一个,少我一个,太阳照常从明日升起。”桑暖想到在大唐剧组的事,下意识跳过一些人,“但是冷静过后,我再想,好像除了演戏,我也做不好什么。”   她笑起来,眼弯弯,脸上浓重的妆容配合着她的表情,也变得轻扬。还是如同《灯》里的十几岁的少女,笑容没有忧愁。   “我的专业其实是设计,但是有好几年,我都没有再碰过它了。”   “想来想去,我好像也只能拍戏了。”   解宴看向她:“如果你做设计的话,我可以买下许多房子,用做练手。”   桑暖怔了怔,他的表情认真,不像是在说笑,好像真的在考虑这个可能。她想伸手去捏他的脸,将他严肃的表情打碎。可是手才抬起来,又想起她现在是身处何地,只能又放下握住叉子。   她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若真有那么一天,可要请你实现诺言。”   解宴低喃了一句,桑暖没有听清,只能看他再离她更近了一点,鼻尖似乎要蹭上了她的发顶。   桑暖突然很想吻他。   不切实际的想象里,她听到解宴说,我会的。   舒舒将嘴里的糖咬得咔擦作响,声音压得很低,但依然能感觉到她的情绪波动。   “这叫收着点吗,你们离得那么近,这样子就像是要亲上去了一样。”   此时已经是深夜,拍摄结束,桑暖卸下眼上的妆,洁白的卸妆棉很快就变得乌黑。她想做鸵鸟,躲掉舒舒的叩问。   但依旧无济于事。   “也没有那么近。”桑暖将卸妆棉丢在小袋子里,她们正赶去一个视频网站所举办的年末盛典,大概还有一个小时到机场,然后搭乘深夜的飞机,绝对能在第二天抵达。   到了年末,各种各样的活动层出不穷,桑暖自然也忙了起来。为了使明天的状态能好一些,她晚上只吃了一个苹果,来保持体态。   脸上全都弄干净了后,她把剩下的话说出:“这算是朋友之间玩笑的距离,也不算特别亲近。”   她想了想,除了那个特别想吻他的时候,他们之间的举动,也算是合理。   舒舒却不认同,“现在的粉丝都是显微镜女孩,可能你自己都没注意到的动作,都会被她们放大无数倍。”   “也许你看解宴一眼,都会被被有心人解读成你恋慕解宴或者仇恨解宴。”   一字一句,说得桑暖心有戚戚。   “我知道了。”她说,“以后我会更加注意?”   临上飞机前,桑暖也不敢喝水,害怕第二天起来水肿,但是又渴,只能抿一口矿泉水解渴。   微信频繁地在响,都是工作室里的消息,桑暖没有去管,但是舒舒却一直在看。   “俞姐带的新人也会去明天的盛典。”她抬起头,对桑暖说她看到的消息。   桑暖了然地点头,不必想,这次活动过后,她和新人肯定要同上热搜。这是每个公司捧新人惯常用的手段,用前辈的名气带新人,来分得一点观众的眼光。   桑暖猜测:“明天我和她一定坐在一起,是不是?”   舒舒还在看手机,边看边往随身携带的小本子上面记着什么,应该是工作上的事,她听到桑暖的话,眼都没抬:“群里发了座位图。”   桑暖去翻手机,最上面的消息框不是工作群,而是解宴。   原来刚刚叮叮咚咚的一阵响里面,也有他的一声。   桑暖点开解宴的对话窗口,他发来了一张照片,戴着黑色棒球帽的大男孩没有像往常一样拉下帽檐,所以她得以看见他漂亮的眼和高挺的鼻。解宴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里面却是一件白色的卫衣,这两件衣服,看起来都很厚实。   机场虽然温暖,外面却是雨雪交加,深夜的时候,更是彻骨冰寒。   桑暖认真地打字回复:我觉得你应该再加一件羽绒服。 第33章   每个冬天, 尤其是宛城如此湿冷的冬季, 桑暖都是靠着羽绒服度过的, 所以她将羽绒服视为保暖的神器, 再厚实的衣服也不如羽绒服来得温暖。   因此她真切地觉得,解宴的搭配虽然时尚,但达不到保温的效果。   解宴发来一个无奈的表情, 他说:我原意是想让你夸我。   桑暖问:夸你什么?   夸我……这两个字之后,就再也没有新的消息浮上来。   桑暖当然知道他想要听的夸赞是什么,这个时候他就失了一直以来的沉稳,显露出他这个年纪应该有的,面对心爱女孩的纠结心思。   别别扭扭地遮着不想让她知晓,又害怕她真的不知晓。   桑暖在对话框里, 删删减减, 要写的话斟酌了无数遍,还是没有勇气发出去。真奇怪,若要让她口头说出来, 她会毫不犹豫, 但是话语在笔端,她却觉得莫名羞涩。   可能见桑暖长久没有消息发过来,解宴终于放弃, 他给她拍了一则视频,镜头从纷扬的雨雪切换到他的脸,还有机场内正中的航班信息。   解宴接了一个顶级奢侈品的代言,正要飞往国外。他的飞机只比桑暖的晚半个小时。   这个时候, 桑暖恨起了宛城的面积广大,以至于这一座城市,竟有两个机场。而他们的航班,竟然不在同一处。   桑暖把对话框里的消息的全都删除,然后重新发了一条信息:雪是金色的。   因为机场的灯火通明,将纷扬的雨雪染上了颜色。   然后紧接着,她又发了一条:我喜欢的人真帅。   这一句话真的发出去了,倒也不是想象中的那么难以启齿。很快的,解宴回过来一条语音。不长,就三秒钟。   明明只除了自己别人是听不到的,可桑暖却像做贼心虚一样看了一眼周围,才点开解宴发过来的语音。   夹杂着点点杂音,可他的声音依旧清晰。   “阿暖。”解宴的声音有点闷,他低低地在桑暖耳边说,“我想你了。”   舒舒将接下来的工作要点记好,抬头时却看见桑暖对着手机笑,因为是素颜,她戴着遮住了大半张脸的口罩,但是眉眼依然生动。   舒舒疑惑地问她:“为什么看个座位表能那么高兴?”   桑暖抬起头,眼睛仍是弯着的。   “就,突然很高兴。”   桑暖在飞机上昏昏欲睡,只是睡意不够浓厚,她没有彻底睡熟,意识告诉她还是醒着的。不过这一天的奔波,也没有让她状态太差。   造型师为她吹了个从头顶往下的大波浪,配一条薄荷色的长裙,这条裙子好看是好看,但是布料与桑暖的肌肤天生犯冲,她总觉得穿着不太舒服,可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舒服。   反正只有一个晚上,桑暖把长发拨到耳后,努力使自己忽视布料的不适。   她这次终于看了座位表,果不其然,她的座位与那个叫做陆曼的新人在一起。不过,更值得一提的是,沈沫沫的座位就在她的前头。   闪光灯的强度几乎要将她的眼睛照瞎,桑暖走下红毯,直到看不见摄影机,才想揉揉眼睛。舒舒小声地提醒她:“眼妆,小心眼妆。”   桑暖只能做罢,只能靠眨眼来缓解不适。   她在座位上坐下时,身旁的位置早已有人了。那个叫做陆曼的年轻女孩,一袭杏色的抹胸长裙,胸、前的皮肤在灯光下更是白得发光。   这种颜色穿起来会显胖,可陆曼却依旧纤瘦。   她朝桑暖伸出手,落落大方地介绍自己:“前辈,我是陆曼。”就连声音也同黄鹂鸟一般曼妙。   桑暖笑着握住她的手,同她打招呼。   虽然是同一个公司,但是桑暖今天也是第一天见到她,两人的话语寥寥,但是仅凭这三言两语的交流,桑暖就能感觉出,这个女孩极适合演艺圈。   大方自然,不露怯,而且通身有一种高级的气质感,难怪公司最近将资源狠砸在她身上。   忽然有人轻拍她的肩膀,桑暖回过头,看见沈沫沫提着裙子站在她身后,她手里拿着一小盒糖果,冲桑暖眨眨眼。   “吃吗?”   桑暖这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看到这意外的惊喜当然开心。她从中翻出青柠味的糖果,对沈沫沫甜甜地笑开了。   “我觉得我要爱上你了。”   “别。”沈沫沫笑嘻嘻地后退半步,“我承受不住你的爱。”   笑闹过后,她又将那盒糖递给陆曼:“要尝尝吗?”   陆曼也笑,少女的五官鲜嫩天真,笑起来却有一种异样的妩媚,她从中拿了一颗不知是草莓还是樱桃口味的粉色糖果后,向沈沫沫道谢。   最后,桑暖另一侧座位的主人也到了,是一位最近演技颇受好评的男演员。   男演员健谈,几句话就将周围的人都吸引过来听他说话。只是恰好,他说的内容桑暖不是很感兴趣。   她的身体前倾,拍了拍沈沫沫的肩。在沈沫沫微微侧过头后,她对沈沫沫偷偷咬耳朵。   “等会结束后,我们一起去吃火锅吧,我记得这里有一家火锅店很出名。”桑暖的声音很轻,“我已经有好几天没能好好吃东西了。”   沈沫沫当即答应,然后她想起什么,对桑暖说:“什么时候把解宴……”意识到现在所处的地方,她的语句含混了一下,“约出来一起吃个饭。”   “有时间我会叫你们。”桑暖没有什么犹豫就答应。   她的想法里,这是解宴知晓她朋友圈的第一步,也是全部。   这时,一直与众人愉快交谈的陆曼听到了什么,转过头来。她睁着一双如水的杏眼,问桑暖:“前辈和解前辈很相熟?”   桑暖将目光转向她,她不知道陆曼问这句话的意思,不过就算知道,她也只会谨慎地回一句:“我与他合作拍过戏,是朋友的关系。”   年轻女孩的笑容甜美,这时她的笑没有若有若无的妩媚,只是纯粹的,发自内心的笑。   “我很想认识解前辈,我很喜欢他。”她像是羞涩地垂下眼,“其实我进演艺圈,只是因为憧憬他。”   陆曼赤诚地将一番心意剥解开来,将她的喜欢说得明明白白。   这个时候作为同公司的前辈,桑暖正常的说法应该是会帮她引荐,或者是找机会让他们认识。就算是客套,也要如此。但是桑暖莫名的就不想说出这句话,她觉得陆曼所说的喜欢,并不是简单的粉丝对于偶像的喜欢。   这使得她说出这句话显得尤为困难。   沈沫沫接过话茬,替她说出了下面的话。   陆曼得体地点头。   此时主持人已经上台,都是不需要讲解礼仪的人,在主持人拿起话筒前,下面的人自然没了声响。   桑暖听一个个奖项颁出,这种视频网站的奖项,没有足够的含金量的,但是拿到手里,也算是一种荣耀。   桑暖捧着年度最佳演员的奖杯走下来,在被邀请的女演员中,只有她获得的奖项最多,演出的作品质量够硬,而且她的一部大受欢迎的电影,正在这家视频网站中独家播出,因此能拿到这个奖项,她并不意外。   而紧接着下面一个奖项,新人奖,就被陆曼收入囊中。   聚光灯下,她一点也不慌张,也没有平常新人应有的青涩不安,大大方方接过奖。   像是天生就应该站在世人的目光中一样。想到这句话,桑暖不由得又想到了解宴。他也是这样的人,天生适合荧幕,天生该获得人们的注目。   将陆曼与解宴联想到一起,她隐隐地觉得不舒服。   是不是谈恋爱了,心肠也会变得如同针眼般大小。桑暖厌恶起这样的自己,这让她变得不像她。   而在火锅店的热气环绕中,沈沫沫夹起一筷子肥牛,辣锅汤的红油附在肥牛上,将这筷子肥牛变得令人胃口大增。   “这很正常。”沈沫沫说,“平时再大方的女人,面对自己喜爱的男人,嫉妒心会呈几何倍增长。”   她将这一筷子肥牛吃下去,嘴唇红艳艳的,说不清是口红还是别的什么。即使沈沫沫再能吃辣,一连吃下好几筷子最辣锅底的食物,也不免觉得口中隐隐生火。她喝下一口柠檬水,解了口中的辣味,继续开口。   “就连我,有时候也很嫉恨小爱姐。”   “虽然我知道,我没有这个资格。”   沈沫沫只是低沉了一瞬,很快又将那些低落的情绪收回去。   “所以如果你没有这种情绪,我反而会怀疑,你是不是真的喜欢解宴。”   桑暖撑着头,没有被绑进去的碎发垂落在她脸侧,她显得忧愁:“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岂不是每一个靠近他的女生我都要抱以猜疑,那真是太累了。”   沈沫沫跟着她叹气,故作深沉地说:“这就是爱情的代价。”   拿上来的菜不少,可是两个她们两个到底不敢放开了胃口吃,即便放开了胃口,她们的食量依旧很少。因此桌上留了不少的菜,而沈沫沫叫着再也吃不下了。   尽管今晚沈沫沫很想同桑暖一处睡,奈何她第二天有通告,休息不了几个小时又要离开。她坐进车里,与桑暖告别,临走的一刻,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   “这是我哥哥送给你的。”   桑暖打开盒子的动作一顿,她疑惑地抬眼,重复了一遍沈沫沫的话。   “你哥哥?”   “对。”沈沫沫点头,“他给我也买了一个。”   沈沫沫撩起袖子,细白的手腕间,一个细细的铂金镯子就挂在她手腕上,样式简洁。   “那天我和他介绍了你,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就将送我的礼物同样买了一份,托我交给你。”   “说那天对你不太礼貌,实在抱歉。”   桑暖将盒子重新退还给沈沫沫。   “你的哥哥没有对我不礼貌,我也不能收他的礼物。”   沈沫沫也知道桑暖的性格,况且她也觉得沈楠很奇怪,她的朋友不少,为何偏偏对桑暖另眼看待。而且他什么时候,会为自己的不礼貌低下头道歉。因此她也没多说,干脆利落地收回盒子,摆手对桑暖说再见。   桑暖在洗去这一身火锅味道的时候,先给解宴发了一条信息。   【今天有人对我说,她很喜欢你,想和你做朋友,但是我没有答应她的要求。】   她猜测解宴此刻应该正在倒时差,应该不会看到她的消息,于是发完这一条后,桑暖先去洗澡,打算等全部收拾完了,再将整件事情告诉他。   没想到等桑暖擦着头发出来,就看到解宴已经回复。   他问,为什么。   桑暖用毛巾卷起长发,盘腿坐在酒店的沙发上打字。   【因为我觉得她是在觊觎你。】   解宴应该不是在睡觉,否则他的消息怎么会回复得这样快。   【我很高兴。】   桑暖皱起眉,猜到不好的联想,她手上打字的速度更快了。   【是因为有女孩喜欢你而高兴吗?】   而接下来,解宴的一句不是很快将她低沉的情绪扫空。   【因为你在意我而感到高兴。】   【我最害怕,你的眼里没有我。】   为何解宴如此会说情话,让她想要拥抱他。 第34章   舒舒将接下来的行程制成一张表, 条理清晰地摆在桑暖面前。最初的时候, 工作还没有那么多, 那时候桑暖极爱看自己接下来的工作安排, 每多出一项,就意味着她能为爷爷再多挣一份钱。她最希望自己能忙到没有时间想多余的事。   后来爷爷不在了,工作也越来越繁多, 她已经没有时间再去看自己的工作安排,一睁开眼,她清醒的时间就被安排得满满当当,不会再空出多一分。   桑暖扎起头发,车里的光线不太好,让她有些分辨不出细小的字体。于是她拍拍舒舒背, 询问她的眼镜去哪了。   “我感觉我的度数加深了。”   她的视力还好, 一百度左右,平时不戴眼睛也看得清。桑暖戴上眼镜,长久未戴, 眼镜架上鼻梁时, 有种奇怪的感觉。   她只能时不时地托眼镜,来消除那种不适感。   只是看了几眼,桑暖就被这密密麻麻的安排引起了本能的不适感, 她指着其中占据了她大半时间的一项工作,问舒舒:“《与你的谎言》这么早就进组了?”   “人家要赶在樱花最烂漫的时候取景,不早怎么行?”   这部电影是中日合资拍摄,导演是日本人, 拍摄的电影曾在日本国内多次获奖。其中有一部,常常出现在国内青春电影的剪辑里。   桑暖倒回座位上,对其他的安排兴致缺缺,因为没看到她期待的工作。   舒舒知晓了她的心思,回道:“当然,这并不是全部,还有《离城》宣传方面的安排没有写上去。”   被知道了心思,桑暖看着前方的车流如织,时间过去了很久,他们的车才往前挪动了一点。她托着眼镜,流行的大框眼镜,架上去就遮住了她半张脸,桑暖的神情平静,没看出她有一点情绪波动。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对上后视镜里舒舒的眼神,没忍住,露出一点笑来。   电影的发布会和首映礼,主演一般都不会缺席。   但是《离城》发布会的那天,天公不作美,一大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下雨的时候,最应该躺在床、上,而不是出来,将全身上下沾上雨水的湿气。即使是这样不太好的天气,发布会的场所外,也围了不少粉丝。   桑暖透过车窗,依然能看到写了许多解宴字样的灯牌,还有不少她的。更让她感到惊奇的是,有一个小小的女生,穿着透明的雨衣,还撑着伞,即使如此费劲,手上还不忘将写着她和解宴两个姓氏的牌子举起来。   她转头问舒舒:“这种,是不是叫做CP粉?”   舒舒点点头,也觉得奇怪,按理说在《离城》之前,桑暖和解宴从未合作过,连综艺和活动都几乎没有碰上面,怎么会多出CP粉。   却是驾驶座上开车的阿钟饶有兴趣地和她们搭话:“离城的片段花絮才出来的时候,就有粉丝将你们剪在一起,我看过几个,虐心得可以。”   桑暖好奇地点开阿钟说的视频网站,顺着他说的关键词搜索下去,果然出现好几个视频。她点开播放量最多的那个,一开始就是悲婉的曲风。不知道粉丝是什么鬼斧神工,将《离城》放出的仅有两三分钟的宣传片,加上桑暖和解宴之前的影视资料,足足凑成了一个有头有尾的五分钟小短片。   就连桑暖看完,也怀疑她是不是和解宴一起拍过这样的影片。   到了休息室之后,她已经将那几个仅有的视频全部刷完。   “完蛋了。”桑暖对舒舒说,“看完之后,我觉得桑暖不和解宴在一起,简直是天理难容。”   舒舒即使跟在她身边看了一路,眼眶隐隐红了,此时却被她的形容给逗笑了。   今天的这套服装束腰很紧,因此桑暖上午没有吃什么东西,全靠一根能量棒支撑。此时已经饥肠辘辘,可是发布会还没有如期举行。也许是因为今日天气的缘故,有好几位记者迟到。当然,影片方面,林西坞导演和解宴也还未到。   桑暖再拿过来一根能量棒,为了避免吃去唇上的口红,她将能量棒掰成小小的一段一段,然后才一一放入口中。   “已经过了一刻钟。”舒舒看了一眼手机,延期的时间有点长了。   桑暖历尽千辛,吃完了那一根能量棒。她吸了一口瓶中的水,吸管上不可避免地留下浅浅的唇印。   “如果实在赶不及,就让我们先上去也一样。”她说,“一直等下去,媒体方面也有怨言。”   但是好在下一秒,有人在身后,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解宴的头发稍有凌乱,跟在他身边的造型师急急地帮他整理。他看着桑暖,眼尾弯起,问她:“是不是等急了?”   好久没有见过面,桑暖在心底仔细地算了一下时间,上次拍完画报到现在,已经有足足十二天,分开的时间像是每一分都无限延长,再一次见面,恍然有种陌生的感觉。   但是解宴透亮的笑,却一下子将这种陌生的感觉消弭殆尽。   “还好。”桑暖收起那瓶水,她的视线中,林西坞也走了过来。   在之前与解宴的通话中,她知道林西坞和解宴坐同一辆车过来,今日路况不好,因此连迟到也是一起。   在走到发布会的台上时,解宴在身后,轻轻地扶了她一把。没有走不稳,台阶也不陡峭,桑暖回过头,看到澄明的灯光落在他脸上,眉骨清隽,轮廓分明。   他对她说了一声小心。   桑暖点点头,提着裙子往上走去。刚刚的一刹那,她忽然明白过来解宴为何要扶她一下,无关其他,只是因为他想扶而已。   发布会开始之前,解宴先向到来的媒体观众鞠躬道歉,他将发布会延期举行的罪责全揽在自己身上,倒让林导瞧着不好意思,忙拿了话筒出来解释。林导虽然拍戏时严肃,但平时说话却幽默,两三句话下去,倒将发布会的气氛炒热了。   电影的发布会,并不是全部的问题都会围绕电影展开,总有那么几位记者,拐弯抹角地询问演员的私人感情,私人生活。   比起电影,这才更能夺人眼球。   就有一位记者提问时,问到了近期和解宴拍广告的一位模特,这位中澳混血的模特之前曾同解宴传过绯闻,此次再度合作,就让人家嗅到了有机可乘的味道。   解宴本可以回答得官方,但是他按着话筒,语气神情依旧温和,说出的话语却简洁利落,利落得甚至带着冷漠的味道。   “我只同她见过两次。”   仅仅只是见过两次,自然什么事情都不可能发生。   他注视着那位记者,询问他是否还有问题,态度温文有礼。那记者被注视着,无端地感觉到一股寒气从心底冒起。他讪讪地摇头,说没有了。   主持人拿过话筒,再一次强调本次发布会只能问电影相关的问题,其他问题,恕不作答。   桑暖偏过头,只能看到解宴线条冷冽的侧脸。   很短的一阵安静过后,一位女记者举手提问,她问的是桑暖对第一次合作的电影的男主,还有解宴的看法。   桑暖讲述完对男主的评价,轮到解宴时,她想了想说:“他是我见过的,最有天赋的男演员。”   放下话筒时,她才注意到,解宴正一直看着她。   女记者敏锐地感到有一点异样,她抓住机会,朝解宴问道:“那解宴呢,对于和最年轻的青榈奖影后合作,有什么看法?”   解宴自然地拿过话筒,这次化妆师没有掩去那一颗泪痣,他扬眉的时候,那一点浅色的泪痣坠在眼角,熠熠生辉。   “桑老师是我的偶像。”解宴唇角轻轻扬起,“能同她合作,是我求之不得的机会。”   这句话才落下,桑暖明显感觉到,现场的快门声更响了一点。   她看到台下她的团队的工作人员,尤其是舒舒,眉头皱得很紧。在桑暖和解宴的恋情未开始之前,他们两方的团队是想塑造两人是很好朋友的形象。但是开始了恋情,他们求的就是尽量不节外生枝,能不单独同框就不单独同框。   但是解宴今天这样的一句话,显然是违背了团队的初衷。   于是接下来的提问,很明显,有关于桑暖和解宴两人的问题,就多了起来。   发布会的时间不长,两个小时,互动与提问过后,很快就结束了。   也许外面是阴雨天,显得室内的灯光更亮了一些,桑暖脚上的高跟鞋鞋跟细细,但是她走起路来,却没有很大的声响。   她上前了两步,跟上解宴。   “你今天说的这句话,是不是故意的。”   灯光下,她形似水滴形状的耳环微微反射着光,中间一条细细的链子几乎看不见,仿佛是那个耳饰是隔空垂着一样。   非常精美的耳饰,就像她一样,合该被人用最昂贵的天鹅绒铺垫,最华丽的银盒包装。   解宴半垂下眼,神情温柔道:“我只是说出了一句实话。” 第35章   他平静且温柔地问她:“你是怕因为这件事, 而让媒体察觉到我们的关系。”   “我们难道一辈子, 都需要这么躲躲藏藏?”   桑暖张了张嘴, 却说不出话来, 她无法指责解宴的想法。   “其实在一起后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想告诉每一个人,桑暖是属于我的。”解宴低下头, 眼神有一种奇异的璀璨,“想给你盖上烙印,从头到脚,这样就不会有人觊觎。”   他抱住了她,头埋在她的肩颈,现在他的动作, 让桑暖感觉到难以言说的脆弱。   她轻轻地拍了怕他的后背。   越过解宴, 她看到舒舒在他们身后,见到他们拥抱,她的表情有些复杂, 不过却依旧替他们掩上过道的门。轻微的关门声, 掩在淅沥的雨声中。   雨势依旧没有减小,雨水落在玻璃上,汇成了一道道细小的水流。   桑暖也靠在解宴的肩上, 隔着西服的布料,她不能真切感受解宴的温度,这让她隐隐有些遗憾。   “我很抱歉。”桑暖慢慢地,将她的想法说出来, “事实上,我也想告诉全天下的人,我有一个很棒很棒的男朋友。”   “但是‘桑暖’并不仅仅只属于我一个人,她还属于我的公司,我的粉丝。”   “如果你……”   “没有如果。”   她的话还未说完,解宴就像洞悉了她的想法,他抬起头,眼神是桑暖从未见过的凛冽,像一把才噬过血的锋利刀刃。   见到桑暖略有惊讶的表情,他的眼神才渐渐软化下来。解宴像是挫败了一般,把头埋进她的脖子。   “是我太任性,让你为难了。”他向她道歉,“但是我不允许有如果。”   “我们是爱人、是恋人,是对方最喜欢的人。”   他一遍遍地反复强调,像是极没有安全感的孩子一样。   桑暖把还未说出口的短暂分开的提议按在心底,她低下头,唇不小心碰到解宴的发。这么细微的触碰,解宴竟然也能感受到。他微微抬起头,不需要太高,只要能找到桑暖的唇。   唇齿间的触碰从未有如此激烈,他在找她的舌,力道有些重,桑暖感受到唇上微微有刺痛时,解宴终于找到了他的目标,因为桑暖见到他的眉眼舒展。   解宴的手抚着她的后背,她今天的服装,上衣在靠近肩肘骨的部分被设计师设计成镂空的形状,因此她能毫无阻碍地感受到解宴手上的温度,让她的遗憾消除。   这里的窗户没有关严实,因此有不少的雨水找到机会,从玻璃窗之间的缝隙中偷溜进来。   解宴坐在堆起的纸箱上,被他拥着,桑暖就只能坐在他的腿上,这个吻因此变得绵长。她垂下来的发丝,被解宴梳到耳后。此刻拥吻的模样,让桑暖感觉自己被珍而重之地对待。   解宴蹭着她的鼻尖,唇还舍不得分开,连说话都要靠着靠得极尽,仿佛距离稍微离得更远一些,就会缺氧窒息而死。   “以后,如果想说服我,你只要吻我就可以了。”解宴的眼神清透明澈,“在你面前,我永远是一败涂地,溃不成军。”   他轻柔地摩挲桑暖的唇瓣,又一次说道:“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很喜欢你。”   喜欢到没有你,会疯掉。   桑暖抱着他的脖颈,轻声说:“我知道。”   你并不知道,解宴这样想,却依旧扬起唇角。他的笑容美好。   他们两人独处的时间不过一个小时,就有人轻轻来敲门,桑暖能听清,门外是舒舒的声音。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之前困扰于他们的问题不知道被抛向了哪里,既然寻不到,索性就当它已解决,也不管是否日后会在哪一天突然爆发出来。   桑暖站起来,她将以上的褶皱都抚平,然后说:“我晚上还要飞到首都,再过几天,又要开始拍戏,有很多很多的工作。”   她想把自己的工作都告诉解宴,但是连她自己也不太清楚,所以说出来更让人觉得糊涂,桑暖放弃地摇头,“我叫舒舒再给我一份工作行程,然后发给你。”   她走到门口,还是觉得可惜,于是又回去抱了抱解宴:“我会很想你。”   桑暖在上车前把衣服换成了舒适的毛衣,再在外面套了一件宽大的羽绒,才觉得自己能抵抗寒风。   车上的温度舒适,桑暖仍舍不得脱下,她把拉链拉到最上面,想在车上睡一会儿,身侧的衣袖却被舒舒扯了扯。   “我们现在才知道一个消息。”大概是今天的举动太让舒舒心惊胆战,她才会锲而不舍地扰她清梦。   “什么消息?”暖气太温暖舒适,绑架着她的眼皮摇摇欲坠。   “解宴他,原来是《离城》的投资商。”   这一个消息足够让她的眼皮重新变得精神,桑暖坐起来,消化舒舒带来的消息。   “这……”她抿抿唇,不知道作何见解。   但是仔细一想,又似乎觉得这并没有什么不可能。尽管她仍不清楚解宴的家世,但是可以知道,他的家境富裕,或者说,十分富裕。她不清楚有钱人家的子弟是如何支配自己的财富,解宴处于演艺圈中,投资电影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只不过刚好,他投资的就是《离城》。   舒舒咬着唇,对桑暖说:“解宴他的收入不仅仅来自于演员这个职业,他还有许多别的渠道,但是暖暖你不一样。”   桑暖明白舒舒的担心,公开恋情解宴可能无所畏惧,但对于她,意义就非常不一样。   “我明白。”她说,“我会慎重考虑,不开自己的玩笑。”   离机场接近半小时左右的路程,桑暖终于得以睡了一觉,还仪式周全的,做了一个梦。   她好像又回到了去试镜《离城》女主角的时候,衣服被泼了一杯咖啡,上面的污渍怎么洗也洗不干净。这竟然导致桑暖委屈地哭起来,眼泪不停,像永不断流的溪水。   有人抱住她,轻声安慰,他换去桑暖已经脏污的衣服,重新为她穿上一件崭新的外套。她的眼泪停下来,隔着水雾的视线,她看到解宴仿佛精心勾画出来的眉眼,熟悉到令人心动。   不仅有他,还有他背后黑压压的密密麻麻的人群,那人群拥挤在一起,像一团浓稠的黑暗在翻滚,滚着滚着,要将她喜欢的人吞噬殆尽。   可是解宴没有丝毫察觉到,他只是注视着桑暖,不管其他。   这是他的全世界,比所有的一切都重要。   桑暖挣扎着醒过来,羽绒服的拉链拉得太高,蒙住她的口鼻,导致她的呼吸不畅,憋得她满脸通红。她将它拉下来,重新呼吸新鲜空气。即使在雨幕里,也已经能隐约看到机场的建筑,应该是离得不远了。   桑暖拧开矿泉水的瓶盖,喝了一口,刚刚那种彷徨无奈的情绪才慢慢消下来。   舒舒问她是不是做恶梦了。   桑暖点点头。   “梦到了什么?”   桑暖想回想,却回想不起来。大概人类对于梦境的记忆就像金鱼的记忆一样,只有七秒,她只能隐约想起来,她梦到了解宴。   再次进组的时候,是初春,但是桑暖没有感受到一点回暖的迹象,寒风依旧凛冽,即使是在晴天,温度依然低下。   这次的电影要奔波两个国家取景,首先是集中在国内拍摄,后期才会到日本。因为导演是日本人,角色也需要桑暖会日语,所以在拍摄前,她特意请了一个日语老师。   桑暖的语言天赋不太好,即使是从小学学起的英语,口语依然不流畅。更何况半路出家的日语,天赋不好,只能靠勤奋稍加弥补,她现在至少能把台词里的日语部分说得毫无口音。   拍摄的地点很凑巧,在桑暖的家乡乌城。江南水乡,连方言都带着一股婉转妩媚的味道。拍摄场地在乌城一中,乌城的重点高中,离桑暖过去的高中也很近。这个时间段正值学生开学的日子,剧组向学校借了一栋教学楼拍摄,为了不打扰学生学习,他们尽量选在午间或者放学后拍摄。   桑暖又一次把头发剪短,打理成学生头的模样,换上校服,大概是因为她的脸不显年纪,所以连造型师都赞叹,像一个十足的中学生。   第一场戏的内容简单,是桑暖扮演的女主捉了一只蝴蝶,捏着它花纹绚丽的翅膀,放到正认真写卷子的男主手上。   受惊的男主扔开他的笔,桑暖看着他,笑得像只调皮的黄鹂鸟。   虽然简单,但是导演极其讲究镜头感,有好几个镜头来来回回拍了好几遍,才结束这场戏。   桑暖套上外衣,和另一个主演一起,同导演一起看监视器里的画面。精益求精的效果是,果然光看着画面,都觉得赏心悦目。   舒舒给她热水,让她来暖手。她转头对舒舒说:“十几岁的时候,我特别想考进这里,穿上乌城一中的校服,觉得是最荣耀的事情。”   “结果这个梦想,辗转多年,竟然在现在实现了。”   她忽然起了兴致,同舒舒说道:“你是不是第一次来乌城,有空的时候我带你去转转,乌城有许多好玩的地方。”   但是这个愿望到底还是没能实现,拍摄的日程安排得多且密,只能让桑暖带着舒舒在学校周围走一遭。   “这是我的学校。”桑暖指着砌起高高围墙的学校,“虽然不是乌城最好的高中,但是它管理得很严格,不过尽管学校使劲了各种手段,把围墙砌得再高,还是有许多人会偷跑出去。”   她吐了吐舌头:“不巧,我也是其中一个,有一段时间,我常爱往游戏厅跑。”   过了这么多年,那间游戏厅竟然还在营业,虽然店面没有多大改变,但是设备换新了。   她走过游戏厅,道路旁记忆深刻的香樟树枝叶不如夏季时那么繁盛如织,能遮盖一片天地。   再过去,就是拍摄的场地,剧组的工作人员正在修整一家纹身店的店面,他们同店家打了商量,要借他的纹身店几天,接下来有几场戏要在这里拍摄。既能赚钱,又能将店面修得新一点,店家自然乐意接受。   当时初看到这家纹身店的时候,桑暖却感到有点奇怪,纹身店离她常去游戏厅不远,看这模样也不是新开的,她却对这个店面一点印象也无,也真是奇怪。   老板年纪不轻,面貌却不像世人刻板印象中纹身店老板该有的凶神恶煞,相反,他长得倒是极容易让人感觉到亲近。不过露出的胳膊上,盘旋着式样复杂的纹身,让他的这种亲近打了折扣。   因为借了人家的纹身店,自然也不好拒绝人家到现场来看他们拍戏。   桑暖重新换上校服的时候,那个胳膊上纹着复杂图案的老板看到她,恍然大悟地说:“你是不是,是不是——”   他的身边,明显是中学生模样的女生抢过他的话头说:“她是桑暖姐姐,超有名的女明星,老爸你也认识?”   桑暖听到他们的话题时关于她,回过头,正好对上女生闪亮的一双眼,她弯起眉,对他们善意地笑了笑。   老板也对她笑了笑,然后对自己的女儿说:“我不认识,但我对她很有印象。以前有一个小伙子来我这里纹身,愣是没有打麻药,唯一的要求是要看她的电影。   “然后一个下午,他就看着那部电影纹身,全程连哼都没有哼一声。” 第36章   那是一个闷热的夏天, 连蝉鸣都有气无力。   刚下过一场暴雨, 路旁香樟树的叶片上还盛着水珠。不过这一场暴雨对于这闷热的天气于事无补, 没带来一点清凉, 还是热。   海山走进纹身店,电风扇虽然老旧,但风力还是很足。不过这么热的天气, 风力再大也是无用。海山抹了一把汗,寻思着是不是要给纹身店装空调。   这个时间段没有多少生意,学生都在上课,也没有多少人在这种天气愿意出来,光顾他的纹身店。   他点了一根烟,纹身店悬挂的电视节目里提早上映了暑假总会播放的电视剧, 片头曲的《当》震得耳朵微微发疼。海山随手又换了一个频道, 正好是电影频道,画面一下子安静下来。   电视里放的影片节奏缓慢,海山看了一会儿就觉得无聊, 他拿下叼着的烟, 在烟灰缸里磕了磕,想着待会去买瓶水或者几根冰棍,这天气, 实在是太热了。   张贴着各式海报的玻璃门被拉开了,海山抬起头,看到今天唯一光顾的客户。   高中生模样的男生,白衬衫整洁干净, 仿佛连一点灰尘都没有。海山能看出来,这是富裕人家养出来的孩子,和他这个破旧的纹身店显得异常格格不入。   少年看到柜台后的他,轻轻点了点头,眉眼如画,就像是从电视上走下来一样。   “你好。”他对海山说,“我要纹身。”   烟灰烫到了手,他才反应过来,海山站起来,问面前的少年想纹什么。他本已准备好了面对这个年纪的男生想纹各种千奇百怪图案的想法,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像是处于叛逆期的矜贵少年却道:“SN,两个字母,纹在胸口。   “最靠近心脏的地方。”   “就这样?”海山不确定地再问了一遍。   少年点头:“就这样。”然后,他礼貌地对海山说谢谢。   即使在说谢谢,海山也觉得他像是屈尊纡贵。不过这点不适很快被他忽略,开这个纹身店,遇到的人三教九流也有,千奇百怪也有,他早已练就一副钢铁的心脏。   更何况这个少年,比他遇到的大部分人,都礼貌得要太多。   不等海山出声,少年已经给他一份设计图案,关于这两个字母的大小、样式和位置都在上面。   海山结接过,觉得这一份工作,可能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轻松。他请他座下,开始整理准备的工具,然后,例行地问客人需不需要麻醉。   白衬衣的少年正仰头,看着悬挂在纹身店里的电视,此时这部电影已经接近尾声,少女穿着洁白的芭蕾舞服,站在舞台上,观众席上没有人,她独自一人,和着音乐起舞。   海山又问了他一遍,这一次,音量也加大了。   少年摇摇头,说不用。   他见惯了男生在纹身前故作大气地不用麻醉,但等到纹身枪一上皮肉,又是另一番模样。不过照例,海山还是先劝说了他一番,只是那个少年出奇的坚定,无论他怎么劝,都不为动容。   海山收拾好工具,准备动手时,忽然听到那个少年提问:“你这里,有这部电影的碟片吗?”   海山抬起头,电视上的影片已经到了片尾曲的地步,他看了一眼电影的名字,摇摇头。这么沉闷乏味的电影,他怎么可能会有碟片。   “帮我租一下这部电影的碟片,我会加钱。”   海山拿着工具的手顿住了,从没见过有这样要求的客人。不过顾客都是上帝,更何况还是个出手大方的上帝,他放下工具,为上帝出门租碟片。   海山回来时,一身的汗,他洗干净手,将电风扇的风力开到最大,顺手给上帝买了一瓶冷饮。纹身店里的闷热只比外头的环境好一点。   少年摇头。   伴着电影的片头的音乐,他开始仔细地在少年胸口上描画,按照他的要求,绘出两个字母的模样。期间,他试图和少年说话,但是他的视线集中在屏幕上,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   海山只能作罢。   在整个纹身的过程中,那个少年竟然连眉都没有皱一下,表情平静到连海山似乎都要相信,纹身是没有痛苦的一件事。   不过他的表情还是有变动的。   海山抽空喝了一口水,他看了一眼电视的屏幕,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披散着一头长发,她朝屏幕伸出手,似乎要透过摄像机,来抚摸屏幕前的人。   镜头拉近,原来,她只是折下了一枝花。   一直很平静的少年眼里忽然有了神采,他的眼眸很黑,一般人的瞳孔大多带了棕,但是他的瞳孔却是很纯的黑色。此时那抹黑色亮起了光,如同有黑色的火焰在跳跃。   海山又折回视线,屏幕上的女孩将花插、在发上,提起裙摆转了个圈,白色的裙摆飞起,像盛开的花瓣。   海山隐约记得片头的部分有显示过这个女孩的扮演者,他仔细回想,竟然真让他想起了这个演员的名字。   桑暖,SN。   这一瞬,他似乎窥见了少年隐秘□□的一角。旧时光整理   等到全部工作完成后,天色还没有暗下来,夏季的白日实在绵长,即使到了傍晚,太阳依旧热烈,明晃晃的光线仿佛在正大光明地欺骗着世人,还没有到夜晚。   海山收拾好工作,告诉少年已经纹好,他将纹完身后的注意事项都讲了一遍后,看到少年低着头,在扣衬衫的扣子。起身时,从他的裤边的口袋掉下来一样事物,银色的面反射着阳光。   他捡起来,海山看到,是一个校牌,上面写着一个名字。   解宴。   他认得这个校牌,乌城一中的学生,常年在胸上挂着。光顾他纹身店的客人,学生中多是其他学校的,乌城一中,倒是头一回看到。   解宴穿上衣服,临走前,忽然又回头,那部电影早已放完,电视屏幕现在是漆黑的。他对这个胳膊上纹着繁复纹身的老板说,“这个碟片,能卖给我吗?”   海山怔了怔,然后点头:“当然可以。”   当然代价是多出好几倍的价格。   对于这次午后的唯一一单生意,即使多年后,海山的影响也依然深刻。仅仅是那一单,就比得上他一个月的收入。   听到纹身店老板的话,桑暖在想什么时候,自己的电影也变成止疼良药。她从未纹过身,但只要一想到在自己的皮肤上永久留下痕迹,那痛楚肯定是刻骨铭心的。   舒舒好奇地问了老板一句,还记得那个小伙子纹了什么吗?   老板想了想,说:“好像是你的名字。”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看向了桑暖。   “骨灰级粉丝,绝对是骨灰级粉丝。”舒舒回过头,对老板口中的男生下了结论。   刚剪的刘海长得太快,没过几天又长到了眉毛以下,造型师让她闭上眼,好将那调皮的刘海修剪整齐。   拍戏的纹身店虽然有空调,但是不是该说桑暖的运气不好,前几日,那个空调竟然坏了。短袖的校服穿在身上,让桑暖觉得骨髓都在发抖,偏偏今日的天气又不好,阴雨连绵,更增加了几分刻骨的冷意。   今天的戏拍得十分不顺,从早晨拍到深夜,还没有结束。雨倒是一直在尽责工作,陪着他们一直下到绵绵深夜。   手上的咖啡已经到底,桑暖觉得身上的羽绒服也不能足够给自己温暖时,导演终于开口,结束这一天的工作。   坐回到保姆车上,桑暖强撑起仿佛压有千斤重的眼皮,看手机上的消息。沈沫沫询问她,是不是在乌城拍戏。她说沈楠恰好明天也要去乌城出差,她托沈楠给她带了一样礼物,千万要记得收。   桑暖仅凭着自己的意识打了一个好字,就把手机扔到一边。   第二天醒来,尽管又累又困,但是竟没有头昏脑涨的感觉。她再一次觉得身体机能的神奇,以往受点寒都要感冒好久,这次吹了这么多天的冷风,竟然顽强地抵抗住了。   看来身体也有自我意识,工作的时候不能生病。   舒舒给她带来了早餐,最平常的豆浆油条和包子,还有几个茶叶蛋。桑暖没有什么胃口,只剥了一个茶叶蛋,然后将吸管插、进装豆浆的袋子里。豆浆是滚烫的,应该是才刚煮沸,她喝了一口舌尖就被烫到,急急地吸气。   最后这袋豆浆还是没有进到她的胃里。   国内的拍摄最多只有一个星期就要结束,接下来几个月,她就要在国外度过。   纹身店的戏份拍完,又转回到学校,中午的时候,正是学生午休的时间,总有那么一两个好奇的学生,躲过老师的看管,偷溜出来到拍戏的场地。   还没有到桑暖的场次,她坐在一边。两个女生,梳着漂亮的双马尾,因为外面工作人员的阻拦,她们没能进入。   有人对桑暖喊:“桑暖、桑暖、姐姐。”   剧组的工作人员立刻凶起脸:“这里是不能让无关人员进来的,你们是哪个班级的,我要告诉你们老师。”   可惜这个时候的学生已经不会被简简单单的一句告老师而被吓住,她们仍坚持不懈。   桑暖走到她们面前,原本大胆的女生看到桑暖,这会儿倒是说不出话来,结结巴巴的,闹红了脸只说得出一句。   “桑暖,妈妈爱你。”   桑暖听到她们的称呼,愣了一愣,女生话一说完,忙拉着小伙伴的手,跑了。离远了还能听到她们的声音,说桑暖比电视上看到的还要漂亮。   工作人员摇摇头:“现在的追星女孩啊,张口闭口都是妈妈爱你,姐姐爱你,无形之中,都被她们占了便宜。”   她笑了笑,说她们挺可爱的。   接到沈楠的电话,剧组才发了盒饭,舒舒带他进来,还是如同初见时的那样,西装革履,他应该天生适合在办公桌上,低眉落笔间,就是一笔笔上千万的合同。   桑暖抬起头,今天的天气稍微好了点,她的校服外面只要套一件厚实的棒球服就足够。此时的模样,让桑暖产生了一个不合时宜的联想,她对着沈楠,就像学生对着老师一样。   沈楠将一个袋子递给她,桑暖看到袋子里面,是一瓶包装精致的花茶。她曾在沈沫沫那尝到一次,十分好喝,这是沈沫沫一个朋友所做的,数量有限,所以沈沫沫也没有多余的可以送她。因此她同桑暖说,若是那个朋友再做了,一定拿一份送给她。   桑暖站起来,对沈楠道谢。   他摇头,说不客气。   见到沈楠的目光落在她的盒饭上,桑暖的盒饭才刚拿到,没有动几口。她抬眼问沈楠,是否吃过午饭。   面容俊朗的男人看着她,干脆利落地说没吃过。   这个回答倒让桑暖觉得不知如何是好,她犹豫了一会,才开口:“如果不介意,我请您吃饭吧。”   最后,桑暖喝沈楠坐在一间小餐馆里,餐馆说不上多好,但胜在干净,离拍摄地的距离也不远。   “骗了你一顿饭。”沈楠将餐具用开水冲过一遍后,才递给桑暖,他的动作绅士,既不会让桑暖感觉太亲近,也没有觉得疏远。   沈楠看她,唇边浅浅地陷下去,是一个很淡的笑容:“回到宛城,我再补偿给你。”   桑暖摇头:“我只是想感谢你,帮我送了礼物。”   虽然委婉,但拒绝的意思明明白白。   沈楠垂下眼,唇边的笑容淡到看不出来:“你应该感谢沫沫,而不是我。”   这顿饭吃的时间不长,至多四十分钟,没有超过一个小时。沈楠送她回片场,学校的门卫见到桑暖的模样,没有多问什么,直接给他们开了门。   校园安静,但是越临近片场,嘈杂的声音越清晰。   沈楠忽然问她:“上次的手镯,不喜欢吗?”   桑暖想起来,他曾经让沈沫沫送过她一个铂金手镯。   她回答:“手镯很好,但是无功不受禄。”   沈楠失笑,“这是我的歉意。”   桑暖仍是摇头。   沈楠没有强求,只是临去前,他忽然身伸手,抚上她的头顶。   桑暖讶然,而后才看见他的手上有一片小小的柳絮。她只能将表情重新变为平静。   这次是真的走了,桑暖转过身,教学楼的楼梯口,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黑色的口罩上,他的眼深邃如深渊。 第37章   她看到解宴, 想说什么, 谁知一张口, 却让一个喷嚏带走了她所有的话语。   解宴走过来, 他把手放在桑暖头上,皮肤刚一接触的一刹那,就让桑暖不自觉颤了一下, 他的手太冷,甚至可以比得上刚结的冰块。   “抱歉。”解宴收回手,“刚到,还没有暖和起来。”   随后他低下头,用额头去触碰桑暖的额头。他额头上的温度,才是正常的温度。   “没有发烧。”解宴放心地笑出来, 可是他的眼底依旧沉黑一片, 没有笑意。   “当然没有。”桑暖说,“可能是太冷了。”她的鼻尖触到的仍然是冰冷的空气,已经处于春天, 可气温始终没有回暖。   “刚才那个人是沈沫沫的哥哥。”现在这个时候, 桑暖总算有了时间解释,没有了突如其来的喷嚏打扰,她将前因后果解释得清清楚楚。   她看过不少狗血电视剧, 没想到有一天,这样狗血的桥段会在她的身上发生。   她不希望解宴有什么不好的联想。   解宴的表情一直很平静,听到最后,面前的女孩弯起眼, 那一道弧度像新月,她问他,有没有吃醋。   解宴的另一只手一直在身后,从看到她和沈楠在一起的时候,就紧紧握着。应该被掐出血来了吧,指尖碰到湿润的液体时,他想着。   那一刻,他想的是什么,不是愤怒,而是害怕。   解宴他,又一次被抛弃了。   这个想法在一瞬间席卷了他整个脑海,巨大的惶恐几乎要淹没他,以至于他的眼前出现幻觉。仿佛他还在那个幽暗逼仄的房间,没有窗,没有任何出口的房间。   他被父亲关进这个房间时,佣人站在他身边,一遍又一遍机械地对他重复:“请少爷进去。”   解宴不明白,他明明已经将父亲所要求的做到了最好最极致的地步,为什么他的父亲还不满意。或许,还是他做得不够好。   还小的解宴抬起眼,对那个一直在单调重复语句的佣人说:“父亲想要我怎样,我都可以做到。”   “我能不能,不进这个房间。”   佣人低下头,似乎有一瞬间,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怜惜的神情,但很快,又归于平板的神采。   “这是先生的吩咐。”他耐心地,不知道疲倦地对解宴说,“请少爷进去。”   解宴松开了握着木质栏杆的手,在楼下,面对他一向严肃到没有表情的父亲,正蹲下身,温柔地帮一个女孩系鞋带。   那是他的姐姐。   仿佛注意到了上面的视线,女孩抬起头,对着楼上的垂眼看他们的解宴,露出一个笑来。   在快要将人被逼疯的黑暗里,解宴认真地想,要如何让父亲的目光完全注视在自己身上。这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只要将剥夺他目光的人去除掉,就好了。   “我很嫉妒。”解宴对她说,口罩下,他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那个人为什么可以抚摸你的发。”   “他连看你一眼也不能。”   桑暖猜测解宴平静的外表下可能隐藏着过分激烈的情绪,否则为什么,他的眼角会红成一片。   他的手应该被砍下,眼睛也应该也剜去,因为他碰了不该碰的人。   “他应该消失。”   桑暖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上解宴的眼角。   “解宴。”她叫他的名字时,声音清润,如同春季的风,但是比它更多了许多温度,“你有没有事?”   解宴微微低下头,好让她的手能更接近他。他贪恋于每一点温度,每一次触碰。这是他救命的良药,也是存活于世的证明。   “我没有事。”他说,“我只是想将你关起来。”   他早应该将他的珍宝锁住,如此才不会被抛弃。   桑暖抿着唇,她觉得现在的解宴很不对劲,不对劲到让她感觉到有一点害怕。   “解宴。”她不安地再喊了一遍他的名字。   面前的大男孩握紧了那只想要从他脸上收走的手,教学楼一楼的楼梯间,遮挡住了今日难得晴朗的阳光,他的脸庞落于阴影之间,笑容却很纯净。   “开玩笑的。”解宴用鼻尖蹭她的脸,“别害怕。”   桑暖悬空的心脏终于落回到实处。   回到剧组,舒舒看到他们两个人一起,表情看起来不是很赞同的模样,不过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等桑暖重新换上剧组服装的时候,在她身边小声说话,“你离开后没多久,解宴就过来了。”   “他的人缘真广,连松上导演都认识他。”   穿上校服时,桑暖感觉身上好不容易积攒的热气一下子全散去了,舒舒递给她一个热水袋后,继续说:“他在这里等了你很久,我看着他的表情,都觉得心里发憷。”   桑暖想到了楼梯间里,那个与平常不一样的解宴。她擅自为他找了借口,也许是他今日的心情糟糕,才导致了他同平常不一样。   桑暖抱着热水袋出来后,解宴正把口罩拉下,在喝水,她能看到他微微仰起的喉结。她突然很想知道,吻上去是什么感觉。   她把热水袋给解宴,顺便将搭在身上的外套脱下。   “你是不是还要看我拍戏?”   她的头发剪到只到下颔的长度,脸上的妆容清淡,仿佛就是一个青涩的高中生。也很像很像,解宴第一次看到的她。   解宴点头。   桑暖却微微皱起眉,她和解宴拍过多场戏,但是却是第一次,解宴看她拍戏。这种感觉怎么说呢,有点奇怪。   她说:“我能拒绝吗?总觉得你看我拍戏很奇怪。”   解宴笑着,他十分好说话地说:“那我不看。”   连桑暖都觉得这个要求可能有些无礼,解宴却这么答应了,她又摇摇头:“你看也可以,但是与我的话题里千万不要提及,我会觉得尴尬。”   和她亲近的人或多或少都看过她拍戏,但是不知为何,独独是解宴,让她有这种感觉。   教室里都坐满了人,正是午后最容易使人困乏的时间,上课的老师从讲台上走下来,一边拿着试卷,一边讲解题目。为了不让自己的课堂死气沉沉,老师停了下来,随口叫了一个学生的名字起来回答问题。   桑暖站起来,她是这个班级最漂亮的女生,校服的裙摆永远是最短的,露出白皙的大腿,她的唇上比一般的女生多了亮晶晶的唇彩,笑起来来时,如同张扬的玫瑰。   不过此刻,她一点都笑不出来,她的试卷不知道被谁撕成了七零八落的模样,那几张碎纸摊在桌上,像在嘲笑她一样。   老师在背后,看桑暖不回答,又叫了一遍她的名字。   前排的男生回过头,他默不作声地将一张纸放在她的桌上,那是一份复印的试卷,上面的字迹干净。桑暖认得,那是他的字迹。   桑暖抬起头,刘海下,她的眼睛很清亮。   “谢谢。”她说。   这一场戏过后,桑暖拿走了解宴手里的热水袋。她习惯地先问了一句拍得怎么样,然后很快反应过来,对解宴说:“不要说,我们不展开这个话题。”   解宴笑了笑,在看她拍戏时,他想,桑暖真正的学生时代是怎么样的,在解宴还没有介入她的人生的时候,那些没有他的时光,是怎样的。   但那些时间,只能通过一张张照片和冰冷的文字来了解。   解宴开口:“我在想,你高中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桑暖坐在椅子上,热水袋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暖和,她的手放进毛绒绒的兜里,然后回想:“我高中时,就很平常普通,可能还更叛逆一点。”   桑暖侧过头,扣在耳后的短发落了下来。   “不过那时候我没有剪这么短的头发。”她笑起来,“比较长的头发,每次洗起来都很累人。”   所以她以后,再也没有留过这么长的头发。   解宴低声说了一句,没有风声,也没有嘈杂的声响来打扰桑暖,所以她这次清晰地听到了他的话。他说:很想见一见。   解宴的这次探班的时间完全是从本就紧凑的行程里挤出来的,到了晚上就要离开,桑暖甚至没有时间送他去机场。在车上,桑暖解开解宴手腕上的一圈红绳。   “我能将这个留下吗?”她问。   微信上的文字和语音已经不能够解决她的想念,她想要留下点什么,能真切感受到解宴的东西。   这是一圈很普通的红绳,没有什么额外的装饰品,不算特殊。   解宴帮她带在手上,用行动直接告诉了她答案。   后来回到片场,桑暖坐在椅上,看了好一会儿手上的红绳,然后对舒舒说:“我可能是走火入魔了,他才走那么一会儿,就觉得好不习惯。”   乌城的戏份拍完后,就要去日本取景拍摄。在那之前,有一场知名时装秀邀请桑暖前去。   对于这种提升所谓逼格的工作,俞姐自然不会不接下。   于是,她坐了整整七个小时的飞机,来到这个秀场所在的城市。   秀场内灯光明亮,高挑的模特将各种在旁人眼里看起来是怪诞的服装穿在身上,从容地在T台上展示。   桑暖把自己的裙摆往回扯了一些,避免模特走过时踩到。另一只纤长的手伸过来,帮她一起。   那只手的主人看上去比她年长一些,但是姿容秀美,通身上下俱是显贵的气息。就像沈沫沫一样,即使在娱乐圈时间再,也掩盖不住身上矜贵的气质。   桑暖对她道了声谢。   “不用谢。”她说话时,声音也是温婉的,“不知道解宴有没有同你介绍过我。”   “我是解宴的姐姐,解玉。” 第38章   桑暖记得一开始, 她的座位旁是一位红唇鲜艳的白人女性, 可能是在她专注看秀的时候, 身边的位置换了人。   秀场的音乐变得舒缓, 桑暖的心跳却变得急速。   乍然见到解宴的家人,她没有完全的心理准备,只能弯出笑, 对解玉说你好。   解玉的长腿交叠起,开叉的黑色长裙下,腿上的肌肤白得惊人,几乎可以比得上一开始坐在这里的白人女性。解玉侧着头,声音温柔地邀请她:“等会结束后一起去喝咖啡吗,我知道附近有一家很不错的咖啡厅。”   一位高挑的模特正好走过她身边, 纱裙的飘带扬起, 带来一股类似甘菊的香水味。桑暖下意识地想咬唇,但是又觉得这样的动作可能会给解玉带来不好的印象,又停止了。   尽管她留在这里的时间短暂, 但是喝一杯咖啡的时间, 桑暖还是能挤出来。   她点点头,答应了解玉。   这座城市的温度比乌城高上许多,桑暖认为, 能单单只穿一件薄毛衣的天气,才叫做春天。咖啡厅的桌上摆了一小盆花,蓝色的花瓣,轻盈地如同此时窗外的蓝天。   大片透明的玻璃窗, 干净得没有一点瑕疵,外面悠扬的小提琴声飘扬地传进来,恰好与店内播放的音乐汇成一起,没有半点不和谐的音符。   解玉再往棕褐色的咖啡里加了一点糖,感受到了桑暖的目光,她笑了笑,用小勺子轻轻地搅拌。   “我比较喜欢吃甜的。”   桑暖闻言也笑了:“我也很喜欢吃甜的。”   她换了一件白色的宽松毛衣配牛仔裤,其实在临去前,她还在想需不需要稍微穿得正式一点,毕竟一会儿要面对的是解宴的姐姐,是他的家人。但最后,她还是换了这一套,如果穿得太正式,会不会让解玉觉得她太重视这次见面。仔细算一算,她和解宴在一起还不到半年。   可桑暖却觉得,他们好像昨天才确定关系。   见面的机会太少,每一面都是珍贵和新鲜的。   她从未如此忐忑地准备起这次见面,直到差点错过约定的时间,才换上那一套衣服。   解玉的态度十分温和,平易近人,很容易令人放下心防。   “我听解宴说起过你。”她撑着下颔,卷发染上了温暖的浅褐色,温柔地下垂,“他喜欢了你很多年。”   桑暖轻轻地点着头。   “但是和我弟弟在一起,有时候会不会觉得很累?”   桑暖拿着咖啡杯的手顿住,她抬起眼,略带疑惑地问解玉:“为什么会这么说?”   解玉的表情仿佛无奈,她低垂下眼,看着因为搅拌而微微有些晃荡的咖啡,然后说:“解宴小的时候养了一只小猫,是有一天傍晚下着暴雨的时候,那只小猫躲到家门口,被他发现的。”   解宴的父亲向来厌恶这些小动物,因此家中从不养猫狗。解宴不想惹父亲生气,又可怜这只被雨淋湿得仿佛眼睛都睁不开的小猫。所以他托家中的佣人,悄悄地养在花园角落,不让它进房。   因为解父甚少有闲情逸致逛花园,只要它不出现在房里,就不会被解父发现。   然后有一天,解宴在花园中,找不到了他的猫。   “猫的天性喜欢自由,可能它觉得这个花园束缚了它,所以有一日偷偷地逃脱栅栏,去外面历险。”   “我的弟弟,就等在那里,等了一天,任何人来叫他,都没有动。”   “那个时候,他是七岁还是八岁,小孩子最好动的年纪,他却有极大的耐心,去等一只猫。”   历险的猫咪终于看遍了外面的广阔世界,步伐轻巧地越过围墙,跳到了解宴面前。那双如同透明绿宝石一样的眼睛看了看解宴,小猫蹭到他脚边,又轻又软地叫唤了一声。   守在解宴身边的佣人长出了一口气,她对解宴说:“小少爷,既然小猫都回来,您也可以回去休息了。”   解宴没有回这个佣人的话,他蹲下来,看着乖巧地窝在他脚边的小猫。它有一份太乖巧的模样,以至于人们总是会忘记它调皮的天性。   “你是不是很喜欢到外面去?”解宴问忽然站起来,追着尾巴玩的小猫。   小猫自然是不会回答他的,它的眼中只有那个毛绒绒的玩具。   解宴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小猫:“可是我害怕,我害怕你不会回来了。”   后来,那只小猫被套上了锁链,关在了狭小的阁楼里。   “我的弟弟,他其实是一个控制狂。”   解玉的表情仍是温柔,桑暖这才发现解玉的眉眼轮廓与解宴相似,他们都生了一双冷冽的眉眼,但是不仔细看却察觉不出来,因为表情都太过温和。   她平静地说出这个事实,抬起眼时,发现面前的女孩表情也同她一样平静,甚至还有空,喝下一口咖啡。   桑暖确实平静,解玉口中的解宴,太像另外一个人,她听她说话,好像就在听另一个人的故事一样。   解玉将垂下来的卷发撩到耳后,她问桑暖:“你害怕这样的解宴的吗?”   “我想象不出。”   应该快到了傍晚,但是阳光依旧充足,有路过的年轻男生,冲坐在咖啡厅里的女孩笑,他拿出随身携带的口琴,即兴吹了一曲。   这是一个热情浪漫的国度。   桑暖轻轻摇头:“和我在一起的解宴,和你口中的解宴,完全像是两个人。所以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   “人是惯会隐藏真实自己的生物,展现在别人面前的,往往有可能不是真实的一面。”   桑暖的手抵着自己的唇,她歪头想了一会儿,然后开口:“那么,依照您的说法,在您面前的解宴,会不会也不是真实的他呢?”   解玉怔了怔,而后笑了。   她站起身,黑色的长裙从腿上滑下,她没有换衣服,只是肩上多了一件外套,就来见桑暖。   “和你聊天很开心,希望我们以后能多见面。”解玉递给她一张名片,白色带着暗纹的纸面上,写着解玉的职位。   星辉娱乐,执行总监。   “我们会再见面的。”解玉走过她的身边时,停下来,说了这么一句话。   总有一天你会发现,解宴他是个偏执的疯子。   那个时候,希望我能帮助你。   桑暖坐在咖啡厅里,等到邻座的异国女生终于忍受不了窗外男生对她的大胆求爱,走出去时,她才站起来,将这张名片丢进了垃圾桶。   在解玉和她说起解宴的事的时候,她忽然想起沈沫沫曾经和她说过的传闻。   听说解宴曾经亲手将他的姐姐从楼上推下去。   他和他的姐姐肯定有矛盾,桑暖这样肯定着。   舒舒已经来了好几个电话,催她回去。   桑暖回了她一个马上,就走到收银区域,准备付钱。金发的收银员英语说得很快,第一遍桑暖甚至只能听清几个单词。   看到她迷惑的神情,收银员放慢了语速,再说了一遍:一位穿着黑衣服的女士已经付过钱了。   她回了一句谢谢,然后打车回到酒店。   舒舒已经在收拾行李,,两个大大的行李箱摊在床边,她对桑暖说她的衣物还没有帮她整理。   “傍晚的飞机,我们动作要快一点。”   桑暖点点头,将自己的衣服收拾出来。看秀的时间不长,她也没带多少东西,全部整理完花费不了太多时间。等舒舒扣上行李箱,她听到她的艺人忽然对她说:“我们还有时间,飞一趟国内吗?” 第39章   有雾的天气, 即使阳光出来, 也不如往常那样明朗。桑暖从机场走出, 坐上车的时候, 她摸了摸头发,有些微的湿意。   直到此时,她也觉得现在这个举动太冲动, 太大胆。明日上午八点,她将要在东京开机,本来这个时候,桑暖应该在东京舒舒她们早就订好的酒店里。但是现在,她却在京城。   平稳行驶的车上,小陈心惊胆战地看了桑暖一眼, 然后问:“桑老师, 您真的没有告诉老板您今天来这里。”   可能是在京城,小陈地道的京腔就出来了,但他称呼桑暖您的时候, 让她忍不住想发笑。   桑暖没有忍住自己的笑意, 她摇摇头,说没有。   小陈的眉毛拉下来,愁成一张苦瓜脸:“我这么帮您, 老板知道的话我日子真的要不好过了。”   桑暖转过头,她没有化妆,素净的一张脸,更显得一双眼灵动。她看着小陈, 问道:“是怎么个不好过?”   小陈张口,话到嘴边却突然止住。他隐隐觉得桑暖的问题似乎并不像表面那样好回答。   于是他的话拐了个弯,“帮着老板娘瞒老板,我以后可不得天天被穿小鞋。”   桑暖被小陈突如其来的一句老板娘震住,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终于太阳升到高空,驱散了从早上就萦绕这座城市的雾气。桑暖推开车门的时候,天色再也不是雾蒙蒙模样。她重新戴上口罩和帽子,想了想,还是把墨镜放到包里,换上了大框的眼镜。   再戴上墨镜的话,就太招摇了。   “老板在做一家电视台的采访。”小陈低声告诉了桑暖一声。   《离城》此时已经在国内上映,斩获了惊人的票房。实在很难相信,这样一部文艺片,竟然接连破了好几个亿,早早超出了这部电影的成本。舒舒看到一天天攀升的票房,就算这部电影没有得奖,对于桑暖来说,那也是稳赚不赔。   随着《离城》的大火,将这部电影主演的人气又推上了好几个台阶。   即使桑暖现在还在拍戏,又有许许多多的剧本邀约过来,还有各种代言活动的邀请,数不胜数。   就连之前还算冷门的解桑CP,也活跃起来。她在阿钟推荐的视频网站上,看到了好几个新的视频,甜向虐向的都有。   采访在一个玻璃花房内,各样各样的花,吊兰、玫瑰、雏菊,很美的布局。解宴的穿着也没显得那么正式,格纹的外套,黑白相间的颜色规整,但是绕到背后,却慢慢倾斜起来。   这个采访应该不是直播,进行的时间有点长。不比拍戏,这里的工作人员显然不是那么多。小陈带着她进来,大多数人都认为她是解宴团队的工作人员,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   桑暖站在那个玻璃花房外,不能进去,一进去可能就会被拍到摄像头内。   玻璃其实并不隔音,但是桑暖在外面仍是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女主持人穿着修身的白色西装,西装的颜色甚至还不如她脖颈露出的肌肤雪白。   小陈轻声说:“我这里有提问的大纲,桑老师你要不要看一下?”这次的称呼让桑暖松了一口气,她真怕他又蹦出一句老板娘。   桑暖摇头:“没关系,我看看他就好。”   她能呆的时间不长,可能解宴还没有采访完,她就需要去机场。如果这一次再拖延,舒舒怕是要拿着刀和她一起同归于尽。   想想还真是疯狂,坐七八个小时的飞机,就为了来这里看解宴一会儿。   今天的太阳似乎着急下班,午间一过就急匆匆地走人。天上的云大块大块的,染上了铅色。桑暖将帽子正了正,又将口罩往上拉了一点,转头和小陈说,她要离开了。   原本她还想问小陈一个关于解宴的问题,但是见到他的一刹那,她就不想问了。解宴就真实真切地出现在她的眼前,她能通过自己去了解他,又何必听他人嘴里的评价。   没想到桑暖这么快要走,小陈惊讶了一下:“不再等会吗,老板应该快好了。”   桑暖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然后摇头,不等了。   临走时,她回过头,层层叠叠的花瓣上,能看到解宴的侧脸,线条漂亮,肌肤白皙。她想摘下一朵花,送给他。   可惜现在不行,桑暖的手隔着玻璃,虚虚地画了一个小小的爱心。放下手时,她忽然和解宴的眼对上。   解宴看了她好几秒,主持人发现了这个异常,也转过头。外面三三两两站着工作人员,并没有什么不同。   而桑暖只看到解宴和主持人说了什么,就走出来。   小陈小声地对桑暖说:“老板说,让我们去车上。”   车上开了暖气,温暖地洒下来,小陈送她回车上后就已经离开,桑暖看着自己的订的机票,犹豫是不是要改航班。   再晚一个小时?   车门再一次被拉开,解宴走上来,看到桑暖时,脸上的笑容比今天才冒出来的阳光还要明媚。那种喜悦感,几乎都要满溢出来。   他伸手,想碰碰她的脸,将要碰到的时候却停住了。   “我有点害怕。”解宴放下手,偏过头,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害怕我是不是在做梦。”   桑暖将脸凑到他面前,一双灵动的眼像新月:“你为什么不碰一碰我,来检验你是不是在做梦。”   他低下头,与桑暖额头相抵。   “你亲一下我。”他说,“我看看我是不是在做梦。”   桑暖笑了一下,坐下来,靠在他的肩上,她说,我不亲。   解宴抿起唇,他弯下腰,主动寻到她的唇,亲了上去,轻轻地咬着,在她唇上逡巡。   “不是在做梦。”这次总算,从眼里也泛起了笑意。   他问桑暖,为什么突然来了这里。   桑暖怔了怔,然后低下眼,对解宴说:“昨天,我见到了你的姐姐。”她不想瞒着解宴,索性把事情一次性都说了。   “她和我说了很多事情。”   解宴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动,眼眸还是澄澈的黑色,很深的颜色,她看过去并不觉得害怕。   桑暖慢慢地,把这句话说出来,“她说,你是个控制狂。”   解宴认真地想了一下,然后说:“她说的,其实也没有错。”   “我可能真的是一个控制狂。”   解宴如此干脆利落地承认,反而更让桑暖觉得安心。   “仔细说一说。”   “比如,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想控制你的方方面面。”车内不甚明亮的光线下,桑暖还是能看到解宴眼角的那一点泪痣,她稍微分出一点心思去观察,今日他的化妆师是不是额外将这点泪痣的颜色加重。   “就好像现在,我不能允许你的思想没有停留在我身上。”   解宴吻了一下她的眼,很突然,却仍是很轻柔的吻,让桑暖在乍然间连那一些心思都抛去了。   他说:“现在是不是,脑海中全是我了。”   桑暖只能点头,再点头。   设定的闹钟忽然在这个时候响了,桑暖看了一眼时间,现在必须要去机场了。她忽然很想很想,再推迟时间。   但是不行。   “我要走了。”桑暖对他说,“两个小时后的飞机,不能再改票了。”   解宴眼里的笑意淡了。   “我原本想请你看电影。”他搂着她的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以为你能多待一会。”   吸气,呼气后,他小声地,近乎撒娇一般地对桑暖说:“我可以不放你离开吗?”   锁住,捆绑住,她就不会离开,也不会妄想离开。   桑暖笑了笑,然后对他摇了摇头。   最后是解宴开车,送桑暖去的机场。她担忧地问解宴,会不会对他的采访产生影响,让小陈送她去机场也没事。   “没有关系,只是耽误了一点时间。”解宴说,“况且,我也不想让小陈来送你。”   他从驾驶座上微微转过头,认真地说道:“我会吃醋。”   解宴是不是上帝按着她的喜好创造出来的,不然为什么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让桑暖觉得,对他的喜爱一点点加深。   手机上忽然跳出来两条微信,是沈沫沫发给她的。   【一个劲、爆的消息,我刚刚才知道的!】   【解宴和他的姐姐解玉,是同父异母的姐弟!!!】每一句话都加了一个叹号,足以看出沈沫沫的惊讶。   事实上,桑暖也很惊讶。解宴的家庭,原来也是很复杂。   她想起来,她来京城之前,和沈沫沫说过解玉来找她的事,没有说得太清楚。她没有想到,沈沫沫竟然对这件事留意上了。   紧接着,沈沫沫的信息又来了。   【那我上次和你说的关于解宴事你别放在心上,他们是异母姐弟,这关系有太多的空间可以让人编排了。】   到了机场,还是有许多人,桑暖拿下行李,对解宴说真的要走了。   解宴将车窗拉下来,看着她,嗯了一声。但是眼光仍然是不舍的。   桑暖看了左右一眼,然后探头进了车窗内,在他唇上亲了一下。而后将帽子完全拉低,走进机场。   再待下去,真的没有勇气走了。   解宴在车内坐了很久,直到看不见桑暖的影子,才升起车窗。   他想到几十分钟前,桑暖问他的话,她问他是不是控制狂。   解玉说的没错,她对他的评价向来真实。   他想控制着桑暖的手,只需要用来抚摸他;想控制桑暖的唇,只需要用来吻他;想控制桑暖的思想,只需要用来爱他。   他是个没有桑暖的爱,就活不下去的怪物。   解宴靠在方向盘上,低低地笑了出来。 第40章   东京的四月, 还是乍暖还寒的时候, 樱花却开得极其灿烂。   “我以为日本那些动漫里, 描绘得那一大片樱花盛开, 层层叠叠得仿若云海,都是故意夸大其词,没想到却是真的。”   桑暖裹着一件羊羔毛的外套, 被眼前的景色惊叹到说不出话来。   而舒舒转头四顾,看到除了剧组的人员,四周空荡荡的街道,不免感叹,租下这里不知道要花费多少。   在日本拍摄的阶段,桑暖所饰演的角色已经年逾三十, 化妆师特意在她的眼角勾出几道细纹来显示年纪, 用来区别与她所饰演的少女时代的角色不同。   拍摄的前一天,跟组的编剧发来新的剧本,说是有一些剧情有所改动, 但是变动不大, 希望他们能尽快熟悉新的剧本。   电视剧的拍摄过程里,大多会因为男女主角的咖位压过导演编剧,所以剧本经常会改动。但是电影的拍摄却不一样, 一部电影里,导演的地位绝对高于演员,他不可能任由演员肆意改动剧本来毁坏整部影片。所以剧本的变动通常很少见,尤其是在开拍前一天, 还改动剧本。   桑暖将剧本变动的那几处又重新看了一遍,确实如同跟组编剧所说的那样,虽然有改动,但是改动的部分却不多,删除了几场亲热戏,多增加了几场主角之间眼神的互动。   编剧看起来年轻,个子小小的,留着齐刘海,笑起来牙齿洁白,甜得像刚做好的芒果慕斯。但是年龄却比桑暖大上一旬,生的孩子正处于刚会叫人的年纪。   她发通知的时候,桑暖问了一句,为什么剧本突然会变动。   编剧没有隐瞒,大略地和桑暖解释了一下情况,说是导演忽然得到一种启发,直截了当的接吻拥抱画面太过直白,他想要用一种更迂回的手段来表达,也更符合整部电影的主题。   桑暖却不这么认为,她将这个剧本看了不下十遍,被删减掉的感情戏恰好是男女主角感情爆发的宣泄点,虽然直白,但却合情合理,水到渠成。   但是被编剧改了之后,感情戏变得不再外放,更内敛了一点。   舒舒看完之后,评价说更符合日影的特色。   “我感觉这个国家,不论是作品还是人,都一直在压抑自己。”舒舒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这么改可能更符合导演的喜好。”   她一拍手,看向桑暖,“而且少了亲热的戏份,对你来说不是挺好的。”   桑暖疑惑地看她   舒舒凑过来,靠在她的耳边,小声说:“免得到时候放出来让解宴吃醋。”   她轻拍了一下舒舒的手,眼却弯成两条轻柔的线。   东京的拍摄更为密集,以至于桑暖来了这里那么久,至今只在酒店和剧组之间两点一线,去过最远的地方是酒店外面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她尝过一次便利店的鳗鱼饭团,然后就再也没有尝试新鲜食物的勇气。   东京拍摄的时间点是冬季,桑暖就不需要再穿那几件单薄的校服。   杂物店里,她围着围巾,在冰冷的空气里,她只要一说话就会呼出白气。桑暖等到白气消散,透过放着着手机壳的架子,看到了在货架另一边的男演员。   他穿着得体的西装,面料是肉眼可见的昂贵,没有一丝褶皱。那么多年过去,时光对他格外留情,他的面容依然俊朗,甚至比年少的他更好看了一些。   但是桑暖却一点也看不到她喜欢的少年痕迹,她恍惚地想,这个面对她眼里不再有欢喜情绪的男人还是不是年少时,连牵手都会脸红的男孩。   她垂下眼,手慢慢攥紧了挎包的肩带。   货架上的手机壳形形色色,而在桑暖眼前的,背后恰好是米奇的涂鸦。   她悲伤的情绪忽然一下子抽离开来,脑中突然跳出一个念头,她竟然觉得这个手机壳,一定和解宴很相配。   导演感觉到了她的愣神,喊了卡。   桑暖放下攥着肩带的手,冲男演员和导演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我忘词了。”   再一次拍摄的时候,桑暖调整好情绪,她的眼里重新盈满悲伤,将那句台词低低地冲着货架另一旁的男人说道。   这里的戏份全都拍摄完后,摆设也必将拆除,桑暖拿着那个手机壳,米奇那张招牌的笑脸在她手下。桑暖问道具师,可不可以买下这个手机壳。   一脸络腮胡子的道具师慌忙说不用买,全送你都可以。舒舒在一旁笑,说全送我们了可不行,你不害怕亏钱,我们还怕搬不回去。   最后,桑暖还是给道具师转了钱,她把那个手机壳仔细地包装起来,放到包里。   东京的拍摄一直都是晴天,直到今天傍晚,忽然下起了小雨。雨水让刚准备走出便利店的桑暖愣了愣,但是导演没有喊停,桑暖捋了一下发丝,拿着那袋关东煮走进雨里。   路上的行人因为这场雨脚步变得匆匆,只有桑暖仿佛没有感受到这场雨一样,依旧是正常的步伐。她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每个人都有归去的目的,只有她茫然无措。   像是被世界遗弃一样。   最后走到了公交车站,这个时候的车站,没有一个人。她在椅子上坐下,雨下的时间不长,所以公交站里的长椅上并没有沾到多少雨水。她坐下来,关东煮的塑料盒该上沾满了雨珠,还有热气凝成的水珠。   看上去显得狼狈不堪,就像她一样。   桑暖仿佛支撑不住自己一样从长椅上渐渐滑落下来,她蹲在那里,终于第一次那么真切地感受到她现在是一个人了。   飞进来的雨丝打在她脸上,分不清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唯一可以分辨的是,雨水是冷的,而她的眼泪是热的。   雨越下越大,她的膝盖与手臂上的衣物都被雨水淋湿,有来往的行人,但是没有一个停下来,最多只是向她投过来疑问的一瞥。一双球鞋出现在她面前,白色的鞋面,上面零星沾了一点雨水。   那人在桑暖面前蹲下来。   “前辈。”他的声音清润,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一种干净的质感。   桑暖残留的清醒意识里,认得他是公司刚进来的新人,她的骄傲告诉她,不能让认识的人看见她这幅狼狈的模样。于是她低着头,站起来,匆忙拿过东西准备离开。   却被那个年轻人拦住了。   双肩被人握住,她被强迫着抬起头,看到他担心的神情。   “前辈。”他又叫了她一声,然后小心翼翼地对着她说,“你别喜欢他了好吗?”   高大的年轻人在她面前稍稍蹲下身,用一种近似于卑微的语气对她说:“前辈喜欢我好不好。”   雨水飞到她眼里,桑暖难受地闭上眼,却感觉到对面男生气息离她很近。   导演叫了停。   男生放开她,歉意地向她道歉:“抱歉啊桑老师,刚刚太投入了,一不小心就没按照剧本走了。”   男生的年龄其实还要比桑暖大上两三岁,但是生了一张天生显嫩的脸,所以扮演了这样一个角色。   桑暖的脸色不太好,如果导演没有喊停,那个男生会不会就亲了上来。电影的拍摄中,通常都会有演员入戏太深,现场偏离剧本的情况,但是大多不会太过分。擅自改成吻戏,就属于过分的界限里。   不过他道歉的态度实在是诚恳,桑暖的脸色不太好,也不好在说些什么,毕竟没有真的亲上去。她抿着唇,拿过舒舒给她的干毛巾,来擦拭被雨水沾湿的衣服。   后面的拍摄,倒是再也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一样。就好像那个男生所说的一样,只是一时入戏太深,所以情不自禁。   这一场在雨里上上下下几乎拍了三个多小时,以至于桑暖回到酒店时,就觉得鼻子有点堵,幸好舒舒提前备了感冒药。翻出来的时候,舒舒抱怨了几句,本来这场不应该在雨里拍摄,就算赶时间,下雨了也应该转拍室内。把人淋病了算怎么回事。   桑暖擦完头发,就着热水吞下两片感冒药。   从电影的角度讲,她也觉得雨中的效果更好,但是从自身的角度,她很讨厌生病的感觉。   那天拍摄完时间难得还早,不过从酒店的窗户往外看过去,东京也已经是灯火通明,雨中的霓虹比往常更多了一点被湿透的朦胧感。   她给解宴打视频电话的时候,先将手机探出窗外。她没有出声,所以传到解宴那里的只有淅淅沥沥还在下雨的声音。过了大约半分钟,她才将手机拿到面前。解宴的模样很精致,看背景不是在酒店或是家里,应该是在工作。   见到桑暖,他蹙起的眉稍稍舒展了一点,却还是不满地抱怨:“我们浪费了半分钟。”   “有吗?”桑暖歪了歪头,见到解宴,她就想笑,是完全没有掩饰的开心。   “我想给你看看我这里的雨景。”她趴在窗户边,裹着毯子,刚刚吃下去的两片感冒药似乎没有效果,她觉得鼻子有些堵,不过这并不影响桑暖为他介绍,“虽然我并不喜欢下雨,可是好像雨天里,这里的景色更好。”   “很漂亮。”解宴似乎离手机更近了一点,桑暖可以看见他有些倦意的眼,懒懒地撑起双眼皮。   “但是我等了那么久,更想看见你。”   桑暖咬住唇,唇角却从两边扬开。她很小声很小声地回了一句我也是。   雨一直没有停过,她与解宴断断续续说了很多,从窗边到沙发上。后来桑暖忽然想起来什么,从包里翻出那个手机壳,将背面对着解宴。   米奇遮住了她的半张脸,对着解宴笑。   “我看到了一个手机壳,觉得很适合你。”   解宴所有所思地摇摇头,“我觉得不适合。”   桑暖怔了怔,这个时候,作为男朋友的解宴即使不喜欢难道也不应该违心地说喜欢吗。   下一秒,解宴说:“如果你过来,亲手送给我,我会很开心。”   解宴的声音很轻,对着屏幕和她说:“阿暖,我想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电视剧和电影的那段,胡扯的 第41章   和解宴在一起的时候, 她其实并没有感受她与解宴的年龄差, 或许是身在演艺圈的缘故, 他比同龄人更成熟。也只有在这种时候, 他向她撒娇的时候,桑暖才能察觉到,原来解宴也有符合他年龄的可爱。   桑暖把日历拿过来, 和他算日子,“最多再有一个月,我就能杀青了。”   “到了夏天,我就能见到你了。”   因为这一通视频电话,她第一次对炎热的夏天有了期待。   桑暖的预感没有出错,第二天她起来的时候, 只觉得头昏脑涨, 刚从被窝里直起身子,下一秒眩晕地又倒回去。差一点爬不起来,缓了很久, 才挣扎着起来。   喉咙很干涩, 仿佛连吸进一口空气都会觉得疼。   桑暖在等热水烧开,热水壶嗡嗡地烧着水,气势庞大, 等烧开似乎还有一段时间。她去把药找出来,一板药里,有两颗已经被剥开,纸痕还是新鲜的。   水还没有开。她扶着昏沉沉的脑袋去刷牙, 在烧水壶嗡嗡的声响和漱口的声音中,桑暖竟然还能听到手机的声响,也实属不易。她匆忙吐掉口中的水,去外面接电话。   来电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桑暖在离烧水壶远一点的地方,接起了电话。   一个温和的男声在接通电话后就对桑暖自报了家门,他是星辉娱乐的金牌经纪人,周全。   在听到对方来自星辉娱乐的时候,桑暖才想起一件事,她与公司的合约,还有半年就到期了。俞姐曾和她说过续签的事,桑暖与现在的公司并没有什么矛盾,况且,在最艰难的时候,是公司将她签了进来,她始终因为这个原因怀着一份感激之情。所以,如果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桑暖大概会在这里长长久久地待下去。   所以,当周全说出来意时,她没有多想,就拒绝了。   电话的另一头,周全温和地笑了。   “桑小姐不要先急着拒绝。”他说话慢条斯理,不急不缓,这样的说话方式,很容易获得别人的好感,“即使不能成为同事,我们也可以成为朋友。”   “就如同俗话所说的一样,多条朋友多道路,也许我们还有合作的机会。”   桑暖轻轻地应了一声:“谢谢您的好意。”她头昏脑胀,连说话的声音也轻飘飘的。   周全听出了她声音里的虚弱,不过分亲近,保持着得体的态度问她是否生病了。   桑暖否认,她觉得如果承认了,又要有一通虚伪的客套。她想快点结束这次通话。   热水壶嗡嗡的声响终于停下来了,桑暖折回到客厅。翻出水杯,在袅袅的热气里,桑暖终于结束了这场通话。   最后,周全状似无意地对桑暖说,他们公司最近强推的陆曼,听说是某个电视台台长的女儿。   他的声音带了笑意,然后就挂了电话。   桑暖拆了两颗药,就着热水喝了下去。周全最后那句话背后的意思很浅显,连现在思维转动很慢的桑暖也能明白他想说的话。   桑暖现在所在的公司,是不是想要将陆曼捧到比桑暖还要高的位置。   她又将那一杯热水全喝了下去,才感觉胃里稍微舒服了点。周全的话并没有对她产生什么影响,且不说对方只是一个连一面之缘都没有过的陌生人,就算他说的是真的,桑暖也没有心思与陆曼一争高下。   她是个功利心不强的人,除了头几年还会抢着工作外,这几年差不多都是公司在推着她往前走。他们换一个新人,于她的影响也确实不大。   桑暖的感冒反反复复,一直到杀青也没有完全好起来。   初夏的天完全热了起来,桑暖已经能穿上短袖长裙,只是她的嗓音依然沙哑,喝水滚过喉咙时,像在沙地上滚了一圈似的疼痒。她戴着口罩,在飞机上昏昏欲睡。   全身酸疼,想睡也睡不好。   舒舒对她说,回国后还是去国内的医院看一看,国外的看起来都是庸医,连一个小小的感冒都治不好。桑暖牵起唇笑了一下,并不应该怪医生,她觉得很大原因在于她高强度的工作,才导致一个感冒,竟然在她身体里顽强地扎根了那么长时间。   回到国内是深夜,桑暖低着头走出机场时,不意外地看到了那辆黑色的车。她同舒舒道别后,拉开车门,上车的时候她的脚步有点不稳,导致桑暖就这样摔进了一个怀抱。   带了点薄荷味的一个怀抱。   解宴的唇寻到她的鼻尖,轻轻蹭了蹭,问她怎么了。   “有点感冒。”桑暖还是没有摘下口罩,怕感传染给他,“你暂时离我远一点,免得被我传染。”   在与解宴的几次通话中,她都没有说起过这件事。   解宴听了她的话后,仍是没有放开她,他如同黏在了她身上一样,一刻也不舍得分离。   “怎么突然感冒了?”他拿手去探桑暖额头的温度,解宴的手常年是冰冷的,但是这一次却难得带了温度,干燥、温暖,很舒适。   太舒适了,桑暖将头在他手下蹭了蹭,然后靠在他肩上,声音低低的,语速很慢,是累极了模样:“小感冒,没有发烧,吃了药睡两天就好了。”   这一晚,桑暖睡在了解宴家里。可能是带病的缘故,她所想象中的带有期待或不好意思的情绪没有出现,他的床看上去太柔软,她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觉。   在闭上眼的时候,桑暖看着四周尚算不上熟悉的环境,脑中忽然闪过一个想法,解宴的家里,太冷清了。   不是摆设或色调的冷清,而是一种感觉,像是长久没有住人的那种冷清。   但是很快,这个想法就被睡意驱赶走。   眼前完全暗下来的时候,桑暖才觉得之前想得太简单。她的身边躺着她喜欢的人,她能感受到他的体温,他的呼吸,他的存在。   明明有那么浓重的睡意,可是就是睡不着。   桑暖翻身,头枕着解宴的胳膊,有关于解宴的气息,这下完全包裹了她全身。   “我睡不着。”她说,“都是你的错。”   全都是因为解宴,搅乱了她所有的思想和感情。   解宴的手顺着她的发丝往下,到了背部却克制得没有下去,仿佛真的只是帮她梳理头发。他无条件的,没有任何缘由地向桑暖承认错误。   如此坦诚的认错,给解宴的奖赏是他从桑暖的眼寻到她的唇,她的唇舌像美味的毒药,诱人上瘾。   桑暖此时也想不到会不会被传染的问题,她模模糊糊的意识里,希望解宴能吻得更久一点。   什么时候睡着的,桑暖已经记不清了。这一觉睡得很长,她只在中途醒过一次。   偌大的床只有她一人,解宴似乎在打电话,声音轻轻的,但是冷漠得不近人情。   “你喜欢她,我就将她送给你。”   “你喜欢那个位置,我也可以送给你,你永远都不会下来。”   意识太模糊了,这两句话也是过耳既忘,桑暖翻过身,没多久,她就感觉到解宴坐到了床边。   她似乎对他说了什么,又陷入了沉睡。只能记得入睡前,他的指尖温柔。 第42章   再次醒来时, 对于昨天夜里发生的事, 桑暖的印象模糊。人常常会有这样一种感觉。在说梦话被惊醒的时候, 能清晰地记得自己所说的话, 但是经过一轮沉睡,那原本记得的梦话就被忘得一干二净。她此时就处于这种状态。   桑暖原以为,这一觉睡到自然醒时, 生病的感觉会好很多。但是醒过来,昏沉的感觉却更加重了,桑暖睁开眼,房间里仍是暗沉沉的一片,没有一丝光线。她看着这满室的黑暗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原来是窗帘没有拉开。   重重的光线被阻隔在窗帘外, 桑暖裹着被子,朝解宴的方向翻了个身,那边是空的, 没有人。她蒙着头, 又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有人坐在她床边,那么黑的环境, 她勉强辨认出解宴的轮廓。   她睁开眼,又闭上。   头疼的症状依然没有缓解,但是比第一次醒来时好了很多。她问解宴,为什么不拉开窗帘。   “你会不舒服。”解宴倾下身, 嘴唇碰了碰她的额头。   其实桑暖不挑睡觉的环境,有光无光,她都能睡得安眠。   “拉窗帘吧,”她将头枕在解宴的手上,“我现在不想睡了。”   解宴道了一声好,他站起来时那只手还被桑暖枕着。   他笑着说:“不想拉窗帘了?”   桑暖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又笑着摇头,松开了他的手。   解宴将窗帘拉开,外面不是晴朗的天气,光线并不强烈。只是习惯了黑暗,乍一接受到光亮,桑暖不适地眯了眯眼,过了一会儿才适应。   解宴拿过一个温度计,来给她量体温。   “还难受吗?”他问。   “有一点,应该要去医院看看了。”   桑暖想把温度计拿过来,但是解宴没有给。   “病人应该乖一点。”他坐下来,将温度计插、在她的胳膊下。   “医生快来了,再稍微等一会儿。”   桑暖迷惑地眨眼。   后来她才知道,这个医生是解宴的家庭医生。慈眉善目的老人,他检查得细致,检查过后,他站起来,对他们说:“有一点低烧,没有多大的问题,可能因为抵抗力太差,才反反复复。”   他对桑暖温和地笑笑:“休息几天就好了。”   桑暖也回以一个微笑:“我还以为要挂盐水,是不是这样会好快一点?”   医生的眉皱起来,老人家的眉间因此有一道深深的褶皱。   “我不建议挂盐水,国人的思想里,感冒发烧只要一挂盐水就能痊愈,可挂盐水对身体也有危害。”   大约老人都爱唠叨,医生絮絮了很久,直到时间有点长了,解宴才送他出去。   回来时,桑暖坐在床上,又有点昏昏欲睡。可能生病的人都喜欢睡觉。   “药吃了再睡好吗?”解宴轻声地哄她,桑暖攥着被子,轻轻点头。   他把热水与药拿进来,透明的玻璃杯里,水在徐徐冒出热气,杯子没有把手,按理说,这样直接接触会觉得烫,但是解宴没有一丝被烫到的感觉,以至于桑暖怀疑,这热水其实并不烫。   “杨医生的医术精湛,但是或许因为以前做过大学老师,稍微爱说教了一点。”   解宴将水和药片放到床头柜上,问桑暖是不是觉得有点烦。   桑暖摇头:“没有,我倒是觉得很亲切,我高中时的班主任,也像杨医生一样。”   桑暖高中时的班主任虽然是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年轻大学生,但是却生了一副事事担心的心肠,学生的任何事情都放在心上。听到杨医生以前是大学老师时,桑暖有点好奇起来,她问解宴:“那杨医生,是为什么做了你们的家庭医生了呢?”   解宴垂着眼,专注地在看温度计上的温度,还是没有恢复到正常的体温。闻言他只是掀起了一点眼皮,平淡地说了一句:“因为他有一个好赌的儿子。”   桑暖明白过来,对于赌博来说,大学教授的薪水甚至可以称得上清贫。由此可见,私人家庭医生的报酬是有多丰厚。   她可能毕生都请不起这样一个像杨医生一样的家庭医生。   解宴没有在这个话题上花费太多时间,他将桑暖扶起来,要喂她吃药。   桑暖不由得笑起来,虽然脸色不佳,但她的眼睛依然灵动明亮,永远都有从天上摘下来的星光偷藏在其中。   “我只是感冒了,手脚都还完好,你这样让我感觉我其实是一个残疾人。”   他拨开药片,喂桑暖吃下去,然后将已经凉了一些的水杯放到桑暖唇边。这整一个的过程中,她只需要动嘴。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有一种错觉。”桑暖重新躺回到床上,慢慢说了一句,“我好像被你圈养着。”   解宴的指腹抹过她的唇角,他低下头,鼻尖与她相抵:“如果可以,我真想将你圈养起来。”   他多想为这只他喜欢得只要一想起名字心口就会绞疼的金丝雀打造一个漂亮的笼子,构筑起一个只有他们的国度。她是他奉养的神明,而他是桑暖唯一的信徒。   但是他的神明却笑了:“你的思想有点危险。”   总有一天,偏执的信徒这样想着,总有一天会实现的。   解宴为她掖上被子,低声祝愿她有一个好梦。窗帘重新被拉上,房间重新陷入黑暗。   不知是因为这几天休息的好,还是因为杨医生的药,桑暖恢复得很好,喉咙不再干涩,时不时的头昏与身体酸乏的症状也没有出现。应该是彻底痊愈了。   舒舒来看她的时候,发现她这几天一直住在解宴家里,着实吃了一惊。   她给桑暖剥了一个橙子,舒舒的手法漂亮,橙子瓣分割出来就如同一朵盛开的花。   她把橙子摆在盘中,然后小声对桑暖说:“我记得离你们这不远有一家seven eleven,如果那个东西没有了,记得及时去买。”   桑暖听懂了她的意思,差点没被橙子给呛到。   “暖暖你别不好意思。”舒舒说得一脸严肃,“这可是事关人命的大事。”   桑暖咽下了嘴里的橙子。舒舒用的词语确实准确,这件事确实事关人命。   她没有坐多久,就离开了。桑暖想挽留她,却被舒舒拒绝了,毕竟是解宴的房子,潜意识里,她觉得这间房子的空气里到处都充满着不欢迎她的气息。   也是,两个人独处的空间为什么要横插、进第三个人。   接下来的工作安排舒舒都通过微信发给桑暖,并不紧密的工作,甚至可以说得上松散。桑暖松了一口气,这两年拍了太多的戏,她应该有一段较为轻松的工作。   在桑暖感冒完全好后的第三天,是桑暖公司的成立十三周年的周年庆活动。俞姐特意嘱咐桑暖,即使不喜欢参加这种活动也要露个脸再走。 第43章   听到俞姐的话, 桑暖仔细地思考了一下自己, 是不是经常不配合工作, 才会让俞姐这样叮嘱。但是想了一通, 她觉得自己还是一个极度配合的艺人。   俞姐疲倦地揉了揉眉心,然后道:“这几天一直跟着陆曼,都将你当做她了。”   桑暖对陆曼的印象一直是大气有礼的女孩, 也没有一点娇矜的脾气,没想到这样的女孩会给俞姐带来麻烦。   她不欲探人长短,没有深问下去,只是同俞姐开玩笑:“现在应该知道我的好了吧。”   俞姐看了她一眼:“你也不是个省心的。”   桑暖现在有些后悔将话题转到自己身上,因此只能被迫听俞姐的教育。俞姐太久没有见她,这一次上上下下, 说了个够本。   公司的周年庆活动, 办得十分盛大,选取的地址是能俯瞰整个宛城的湖滨楼,几乎可以和桑暖去过的颁奖礼能相提并论。按照舒舒的说法, 完全不像是连开个灯都要说半天的老板的手笔。   从大厅到会场铺了一条长长的红毯, 看上去材质很好,十分柔软,桑暖在红毯前拍完照后, 小心地提着裙摆走进去,灯光闪耀的宴客厅,灯火明亮得差点让她睁不开眼。   舒舒现在不在她身旁,她需要表演节目, 一个大型的歌舞节目,这几天排练得够呛。她和桑暖曾在微信里抱怨,公司签了不少歌手,最近还紧跟潮流推出过一个男团,怎么就不让他们专业的上台。非得喜欢看他们不专业的在上面瞎折腾。   这次的周年庆活动来得不只是公司的人员,还有许多媒体,桑暖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去。舒舒不在,跟在她身边的是另一个小姑娘,圆脸,笑起来十分可爱。   宴会厅里放的音乐是公司最近风头很盛的一位歌手的新歌,他唱过大热剧的ost,一把嗓子唱哭了无数年轻男女。   才坐下没多久,桑暖的身边又有人落座。俞姐咬着一颗糖,神色不愉。   桑暖记得俞姐应该是陪陆曼过来,怎么现在就只有她一个人。但是现在一眼就能看出俞姐的不开心应该是与陆曼有关,桑暖也不至于现在就问。她将装着话梅糖的小碟子推到俞姐面前,笑着说这还有。   “你――”俞姐唇边泛起一丝笑,将嘴里的糖咬碎。   “烟瘾犯了。”她把那碟子话梅糖又推回去。   宴会厅的歌声渐渐落下,再次响起时就是那位歌手的成名曲,曲调凄婉,与热闹的氛围显得格格不入。但是在场的人并不在意。   宴会厅的门再一次被门口的侍者拉开,桑暖正好看到他们公司面貌儒雅的大老板,他陪着另一个人,那人看上去明显是上了年纪,但是第一眼看过去,并不会觉得他老态龙钟。   挽着老人的胳膊的人桑暖也认识,是陆曼,她脸上的笑容璀璨,看上去与那个老人十分亲昵。   俞姐这时站起来,她的表情平淡,和桑暖说要出去抽根烟。说完就走,十分干脆利落。桑暖甚至还没来得及说话,俞姐的高跟鞋就陷入柔软的地毯里,很快就走远了,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自从他们进来后,这个宴会厅的中心就集中在他们身上,桑暖剥开一颗被俞姐嫌弃的话梅糖,含在嘴里,顺手还塞了一颗在小助理手上。小助理正端了一个小蛋糕,手上突然被塞糖,那蛋糕差点拿不稳。   桑暖冲她歉意地笑笑。   “桑老师?”有一道小心翼翼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桑暖转过头,看到一个脸颊有小小酒窝的女生正对着她笑。   “真的是你。”女生看起来很高兴,她穿着有镂空设计的黑色连衣裙,衬出她纤瘦的身形,“我之前还听出你在拍戏,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女生笑得真心实意。   桑暖从记忆里找出她的名字:“周清悦?”   这是她在解宴的庆祝搬家party上见过的女生,她还记得,她们之间的相处并不愉快。那时候周清悦和她说话时,仿佛句句意有所指,绵里藏针。但是现在,笑容真诚得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周清悦唇边的酒窝很深,她向桑暖解释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可能桑老师不知道,我今年刚签约,以后就是桑老师的后辈了。”   不论是语气还是表情,都看不出面前这个女孩子有一点不喜欢桑暖的痕迹,她好像是从心底觉得,与桑暖成为同一家公司的前后辈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桑暖真的很佩服,换作是她,对讨厌的人笑脸相向,是一件很不舒服的事。也许在演艺圈里的人,天生就把演戏这项技能刻进骨子里。   她只能淡淡地对周清悦说恭喜。   周清悦感受到了她的冷淡,脸上的笑也没有变淡,又说了几句话才离开。   等到大老板与那个老人坐在主座上的时候,台上的表演才正式开始。主座没有多少位置,除了大老板与那位老人,就是邀请过来的几位重要的客人,还有公司的高管,除此之外,就是桑暖和公司最出名的一位男演员。   当然,还有陆曼。   她坐在那位老人旁边,亲切地叫他爷爷。通过台上主持人的介绍,桑暖终于认识,这位大老板如此慎重对待的老人,是宛城电视台的台长。   桑暖那时的想法是,周全的说法果然有误,陆曼并不是某位电视台台长的女儿,而是某位台长的孙女。   桑暖不擅长交际,公司的人大多都知道,所幸这里的主角也不是她,她只需要偶尔微笑就可以。   第一个开场节目就是舒舒他们的歌舞,桑暖本想拍下舒舒个人的表演,奈何她不是专业的摄影师,他们的动作路线变化又大。桑暖拍了十几秒后放弃,不再对着舒舒拍,干脆把整个舞台容入到镜头里。   第一个节目表演完,桑暖也放下手机。主桌上估计只有她将注意力都放在了舞台上,大老板专注地与台长聊天,内容从养生到现今电视行业的发展,内容跨度十分之大。   桑暖听了一耳朵后,很难对他们的话题升起兴趣。她将视频发给舒舒后,忽然发现,俞姐的这根烟抽得时间也未免太长。   她站起身,和身边的人说了要出去一下。   外面的吸烟区里,并没有俞姐的身影。   桑暖背靠在墙上,给俞姐打电话,宴会厅的热闹与这边的寂静隔着一道厚重的门,却又分割不明确,那头热闹的声响依然能传出来。   电话很快被接通,桑暖能清晰地听见俞姐那儿有呼呼的风声,很大。俞姐的声音飘在风里,还好能听得清。她说有点事,让桑暖不要担心她。   桑暖这才放下心。   既然出来了,她不想那么快回去。桑暖想上个洗手间,可是才到了门口,就发现身上这件裙子上洗手间实在是不方便。   于是桑暖在洗手台的镜子前,为自己补妆。   豆沙色的口红,在唇上渐渐画出痕迹。解宴在这个时候来了信息,问她结束的时间。   桑暖估算了一下时间,给他发出去,句末她问解宴,是不是要来接她。   【来接你。】   这条消息跳出来后,桑暖忍不住笑了笑。很平常的一句话,她却觉得高兴,甚至可以想象出解宴低眉打出这条短信的模样,一定是温柔带笑的。   桑暖把口红旋好,放到包里,准备出去时却听到外面传来说话声。声音不大,但刚好能让桑暖听清。其中有一个的声音,桑暖认得,是周清悦。   “我怎么和她争,陆曼有一个人人艳羡的家世,她想要的东西,所有人都会捧到她面前。这一场周年庆,不是摆明了她在公司的地位。”   “有一个台长亲爷爷,连桑暖都没办法和她争。”   男人的声音在宽慰她,应该是她的助理或者经纪人:“我们不需要朝着陆曼看,这样落差太大,她的资源我们抢不来。现在最主要的是稳扎稳打,把名声打出来。”   男人的话说完,外面平静了一会儿,没有声音。后来,周清悦的声音才慢慢出来。   “我只是有点不甘心,我要对我讨厌的人笑脸逢迎,而她却可以对公司的金牌经纪人耍脸子。”   “人与人的差距,怎么就那么大。”   桑暖在门口,正好撞上了他们两个。她仿佛没听到他们说的话一样,朝他们点点头,就离开。   桑暖并不关心周清悦是如何看待她的,她关心的是俞姐果然和陆曼有了不愉快。   舞台上的表演依然精彩,或许为了迎合老人,台上的表演有相声和京剧,桑暖见到之前还在哭诉的周清悦这时上了舞台。京剧的油彩勾画出她的眉眼,十分陌生。   她的京剧竟然唱得很好,至少在桑暖是这样的。她又想起周清悦说的: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为什么会那么大。   这可能是一个不解的谜题。   桑暖原想着过了半场就提出离开,没想到沈沫沫一通电话将她提早拉了出来。   “暖暖。”沈沫沫在电话里带着哭腔,“暖暖你能不能陪陪我。”   一个小时后,桑暖赶到了沈沫沫在电话里所说的地方,是一个酒吧,虽然环境清幽,没有混乱的人群和震耳欲聋的音乐,可到底改变不了这是一个酒吧的事实。   “你疯了吗到这里来。”桑暖坐到她身边,“被拍到的话热搜又要挂好几天了。”   大众对于公众人物的要求很高,要求他们完美无瑕,任何一点人性的缺点都不能拥有。吸烟、蹦迪这种事完全是负面的事情,不能出现。   “没事。”沈沫沫脸红红的对桑暖说,看来喝了不少的酒,“这是我哥开的,不会有狗仔进来。”   桑暖原想细问她出了什么事情,但沈沫沫靠在她肩上,不用她问自己就一股脑地将事情全说了出来。   当然,都是关于戚宋的。   那个迟钝的男人终于发现了沈沫沫的感情,他向她说了对不起。   “我本来就只是想着只要我喜欢他就好,他不需要做什么事,只要他这个人在,能让我喜欢就好了。”   “但是他和我说对不起,我突然明白了,现在我连喜欢他也不能喜欢了。”   桑暖拿起酒杯,陪她喝了一口。   酒吧里的蓝调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爵士乐,音乐声忽然变得大声。   沈沫沫喝了那么多酒,终于难受起来,捂着嘴想要吐。桑暖扶她起来,送她去洗手间。   酒吧里光线昏暗,桑暖扶着沈沫沫,差点撞到人。迷离的灯光下,那个差点被桑暖他们撞到的年轻人直起身。他似乎也喝多了,盯着桑暖仔细看了一会儿,忽然将手搭上桑暖的肩。   “桑老师?”他笑着,眼神慵懒,“真巧,又遇到你了。” 第44章   那么暗的灯光, 完全看不到他的模样。桑暖将搭在她肩上的手拂开, 警惕地退后一步。   “你是谁?”   那个人反而凑得更近了, 他额前的碎发撩起, 将一张干净明朗的脸放到她面前。   “桑老师忘了我吗?”他的声音有些飘,带着浓重的醉意,“我才与您拍过戏, 一转眼您就忘了我。”   说话时,他的酒气扑在桑暖脸上。   桑暖扶着沈沫沫,不好动作,她皱起眉,冷声道:“我不认识你!”   酒吧的爵士乐又换了,这次变成激烈的舞曲, 舞台上的灯光也大盛。   桑暖这下看清了面前的人, 确实是曾与她拍过戏的演员,《与你的谎言》里曾想吻她的那个男演员。   他真的喝多了,眼眸涣散, 笑容轻浮。   “桑老师真狠心, 我们一起待了许久,一句不认识就轻飘飘地推开我。”   “您来这里是做什么呢?是太寂寞了吗?”   桑暖还没说话,刚刚一直趴在桑暖身上的沈沫沫忽然清醒过来,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推了那人一把。   “你干嘛挡路。”   她喝醉了,力气不大,这一推没有让面前的男人移动分毫。   他看也没有看沈沫沫, 手又抚上桑暖的脸:“桑老师为什么不看看我,我是衷心爱慕着桑老师。”   桑暖一把拍下他的手,脸上的表情已经很难看了:“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她拿出手机,“我觉得我需要报警。”   他的反应完全不像已经喝醉的人,他将那只被桑暖拍下的手放在唇边亲吻。   “我希望您报警,那我们的事情就有更多人知道了。”   他似乎笃定桑暖不敢报警,没有哪个公众人物处于这种场所还敢主动报警,让众人知晓。所以那人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拿出手机,没有半点动作。   手机屏幕一片漆黑,无论桑暖怎么按也亮不起来。手机什么时候关机的,她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他倾下身,眼睛微微眯起来,对桑暖说:“我等着你报警。”靠得太近了,桑暖甚至能看见他瞳孔的形状,倒印着酒吧的灯光。   她气得想发笑,怎么会有这样无耻的人。   桑暖扬起手,至少让她先给他一巴掌,解一解她的气愤。   激烈的舞曲中,桑暖先听到了一道声音,冷得近乎凝了冰。   “你在干什么?”语气很平静,没有一点波动。   那人转过头,脸上就被一股力道重重击中。   解宴脸上似乎结了冰霜,他蹲下来,看着那人轻声道:“你再说一遍,你要干什么?”   这一拳似乎将他的酒意打出去了,他抬起头,感觉自己嘴里尝到了一股血腥味。   “你……”他才刚说出一个字就怔住了,面前的男人眼里的暴戾犹如实质,仿佛他只要多说一个字,就会被他弄死。   “怎么不说了?”   他低下头,有浓重的阴影落在他脸上。   “我还等着你说话。”   他抹了一把脸,顺便也抹掉心里莫名冒出来的恐惧。   “我认得你,解宴,最年轻的影帝。”他抬起脸,满不在乎地说,“你确定要在这里打我。”   解宴没有说话,他站起来,甚至唇边还带了笑,他拿过一边吧台的空酒瓶,转身就朝他头上砸下。   一声清脆的响声,碎片就从他头上落下。伴随着下来的,还有血。   解宴拿着酒瓶的碎片,抵着他的喉咙,他的声音依然很轻。   “你说,我敢不敢在这里杀了你。”   碎片已经划破皮肤,疼痛一下子就通过神经蔓延。那人是真害怕了,解宴看着就像不怕死的亡命徒。   他叫起来,声音比酒吧的舞曲还要响亮。   解宴皱了皱眉头,扔了那块碎片。他的手上都是血,有他的,也有那个人的。   “吵。”   他扯下吧台的桌布,空酒瓶碎了一地,叮铃哐啷的作响。他将桌布蒙在那人的口鼻上,看着他的脸渐渐涨红,眼神依然平静,甚至有一种奇异的光彩在其中。   有一只手扯下了桌布。   桑暖没有管满地的碎片,只是看着解宴。酒吧里的灯光没有刚来时的昏暗,此时都已经亮了起来。她看到解宴眼尾有不正常的红,像是情绪极其激动而泛起来的。   “你是想要蒙死他吗?”   桑暖对他说:“不值得。”   她想去握解宴的手,却被他收了回去。   “别碰。”解宴站起来,垂下眼看着自己的手,“不干净。”   这里的动静已经将保安吸引过来,但是解宴周围跟着人,黑衣黑裤,看着不太好惹。保安也不敢动粗,好声好气地请他们不要动手。   不过说这句话时已经晚了,他们一个站在边上,垂着眼不再说话,显得冷漠。另一个躺在地上,仿佛已经被吓怕,除了痛苦的抽气声,再没有其他动作。   刺耳的警笛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响起来,身穿制服的人走进来,询问情况后,就将主要的人员带走。   他们的动作太迅速,桑暖连和解宴多说一句话都不行。   警局的白炽灯下,桑暖看到询问她的女警为她倒了一杯热水,在一次性纸杯里,徐徐冒着热气。她将情况如实地说了出来,而关于解宴的,她选择沉默。   女警做好笔录后,桑暖犹豫地问那个女警,解宴会不会有事。   “这我不能说。”女警收起笔录,带她出去。警局的大厅里面,还坐着俞姐。   俞姐叹息着将长发捋到脑后:“才说过不要惹事,还没有几个小时,我竟然要到这里来找你。”   桑暖愧疚地向她道歉。   俞姐将墨镜帽子递给她:“我们公关部的同事又要加班了。”公司周年庆的当天,当家花旦出了事,这对于媒体和营销号来说,又是一笔绝佳的素材。   俞姐要带她走,桑暖却摇头拒绝了。   “我等解宴。”   俞姐皱起眉,但是桑暖开口的还是抱歉,将那句话又重复了一遍。   俞姐叹气,她摸了摸桑暖的头,离开了。   桑暖坐回到长椅上,她的心有些慌乱,那么一个酒瓶,解宴眼眨都没眨就砸了下去。她不知道解宴会是怎样一个处理结果,对他会有什么影响。各种想法在脑中纠缠在一起,搅得她越来越难受。   她深呼吸好几口气,问人借来一个充电器。充上了电,桑暖将手机开机,跳出来的首先是好几通未接来电,算是解宴的。   桑暖看着那些未接来电好一会儿,才略过去,给沈沫沫打电话。之前的情况太混乱了,她被警察带走时,委托酒吧的经理照看一下沈沫沫,不知道现在她怎么样了。   电话很快被接通,电话里传出的男声低沉,有些耳熟。   “沈楠?”桑暖猜测着叫出他的名字。   他轻嗯了一声,肯定了她的猜测。   “沫沫在你身边,是吗?”   沈楠看了一眼睡得人事不知的沈沫沫,回道:“她睡了,没有事。”   桑暖喃喃了一句那就好。   “你呢?”沈楠忽然问,“你怎么样?”   自动感应门无声地自动拉开,桑暖看到走出来的解宴,匆忙回了一句我还好,就挂了电话。   送他出来的不只有警、察,还有那两个今天晚上一直跟在他身边,穿黑衣黑裤的人。   桑暖看着他走到她面前,解宴的表情还是很冷,眼角眉梢像积了一捧雪。这个解宴太陌生,可是桑暖抱住了他。   “你有没有事?”她的眼泪忽然冒出来,快得让她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   解宴眉眼的弧度稍微柔和了一点,他垂眼擦拭她的眼泪,一遍一遍说没有事。   只是看到那人要亲吻桑暖时,控制不了心里暴虐的欲、望。   他想杀了他。 第45章   俞姐给她的口罩和墨镜, 她一直攥在手心里, 没有戴上过。明天早上醒来, 不知道她的照片会不会传遍全网络。   杨医生又一次来到这里, 不过与上一次相反的是,病人不是她,而是解宴。老人戴上了眼镜, 仔细地挑拣解宴手里的碎玻璃片。解宴有一双很好看的手,指骨的修长与几乎如同白瓷的皮肤曾让桑暖的目光第一时间停驻在那上面。   可是现在那满手的血,桑暖光是看着就觉得疼。   解宴用另一只完好的手覆上她的眼:“不好看,别看。”   桑暖拿下他的手,她觉得是因为流了太多的血吗,解宴的这只手冰冷得吓人。他的体温偏低, 可是这次手上的温度也过于低了。   桑暖握着他的手, 很没营养地问了他一句话,疼不疼?   解宴的表情已经不像桑暖之前看到的那么冷淡,终于有了温度。他轻轻弯眼, 说有一点。   “那你拿酒瓶子砸人的时候, 有没有想过会这么疼?”她勉强牵动唇角,开了个玩笑,“没想到你还有这么意气用事的一面。”   杨医生已经将他手上的碎片都挑出, 然后上药,包扎,白色的纱布包了一层又一层。桑暖记得杨医生不是个不爱说话的人,上次她感冒发烧, 即使面对初次见面的病人,也絮絮地叮嘱了多遍,可现在这一次,他却罕见的沉默。全程竟没有多说一句话。   “没控制好情绪,那时就只想着揍他。”解宴的语气很淡,将这件事一笔带过。   桑暖不相信他的话,她离得距离不远,酒瓶的碎裂声虽然响亮,可她还是能够听见解宴对那人说的一句话。   【你说,我敢不敢杀了你。】   她那时就感觉,解宴就如同深渊里爬上来的,拿着刀的侩子手,有着对生命本能的漠视。   这不像是情绪失控说的话,而是他真的有这种想法。   “我常常有种错觉。”桑暖轻声说出来,“我喜欢的人好像有两种人格。”   她低下头,自嘲一笑:“我都在说些什么。”   杨医生已经将解宴的手包扎好,解宴看着她,眼角的弧度渐渐拉平了,那一点刻意伪装出来的温和像是终于要被摘下。   桑暖看到他的眼,没有一点光落入到其中,冷寂如同在大海的最深处。   她站起来,松开手,解宴的手太冷了,即使握了这么久,还是没有暖和上一点。   “我去给你倒水。”   桑暖低下头,本来想吻一下他寂寂的眼。她不想看到他露出这么冷寂的神情,但是在低下头的一刹那,她想起来这里不只有她和解宴,还有杨医生。于是那一次低头变成了她从解宴的发上捡走一一片不存在的柳絮。   “有柳絮。”桑暖刻意地解释一句,走出了房间。   她忽然想起来,有人曾对她也说过这样的话。是不是人类想要亲近喜欢的人,就会找一个同样的理由。   不得而知。   解宴的家中没有热水,桑暖在厨房找到烧水壶,坐在那等水烧开。她以为她会想许多事,今天晚上发生的事太多了,一桩一桩接踵而至。   但是桑暖坐在那里,头脑却一片空白,什么事也也没有想。   杨医生将医疗用品收拾好,他的表情一直是严肃的,从进来到现在,一直没有改变。   解宴看着自己被严实地包了一层纱布的手,试着弯曲手指,不能动。   杨医生眉心的皱褶很深,像是一直在蹙着眉。   “小少爷。”这是今天,他第一次对解宴开口,“需不需要让陈医生过来一趟。”   他在解家做了许多年,几乎可以说是看着解宴长大的。所以他能知道一点解宴不正常的心理状态。   在来解家之前,他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家庭。   解家有两个孩子,解玉和解宴。而解父的偏心,简直到了极点。他不记得有多少次被叫到解家为解宴处理伤口,小小的男孩仿佛不知道痛的,酒精触碰到伤口上,那么刺激的感觉,他也没有叫一声。   他曾问解宴,这些伤口都是怎么来的。   解宴沉默了很久,才说出一句,是我没有达到父亲的期许。   后来他被叫来的次数变少了,解宴的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也消失了。他以为情况有所好转,有一次他为解玉处理在运动会上受伤的膝盖时,曾无意提了一句,小少爷现在不太容易受伤了。   解玉忽然笑了一声,笑容古怪。   “因为父亲现在不打他了。”手上刚贴了亮色指甲片的女孩划着新买的手机,“父亲不高兴,就让他去黑房间里。”   解玉轻轻地嘶了一声,大概是因为杨医生的力道不小心变重了,不过她也不在意,注意力全到了新手机上面。   他那时怎么也想不通,为何会有父亲,这么苛待自己的儿子。   再一次见到受伤的解宴,他上了初中。印象中的男孩身条抽成少年的模样,眉眼间总有一股沉沉的阴郁气质,他的一整条手臂都鲜血淋漓。   他看着这样的伤口,摇了摇头:“伤口太大了在这无法处理,必须送医院。”   解父一直背对着他们在抽烟,烟草气味弥漫了整个房间,听到他的话,解父将烟掐灭。   “那就别治了。”他扔下这么一句话,就回到了书房。   杨医生的印象中,解宴极其仰慕他的父亲,听到父亲如此冷漠的回答,少年应该会失落委屈。但是没有。   解宴的脸上没有一点情绪,空洞得像一个木偶。   他简单为解宴处理了一下伤口,然后将拿出手机,将电话拨给了解宴的爷爷。   这伤口不能放任下去,否则,解宴的这条手臂可能再也抬不起来。   在电话拨出去的半个小时内,解宴被人送进了医院。他也跟着去了。在医院里,他终于知道了一点解宴受伤的大致原因。   解宴将他们班级一个学生按在学校的水池里,差点将人溺死。而这个学生的朋友,偷拿了学校建造实验楼的红砖,发疯一样往解宴身上砸。   “他就是一个怪物。”被解宴按在水池里的学生醒来之后崩溃的喊着,“我只是说了他几句,推了他几下,他就把我拖到水池那,他想淹死我,他想谋杀我!”   那时的解宴的整条手臂都打了石膏,他对着这个一直关心他的老人说。   “他说,有本事就来弄死我。”解宴的声音平板无波,“我只是将他的提议实现了而已。”   “我不觉得我有错。”少年的眼黑得似乎像是无机质的物体,光是看到就令人发怵。   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似乎没有道德与法律的观念,对于生命的态度漠视到令人心颤。他那时才发觉,解宴可能拥有心理问题。   后来,解家常去的医生除了他,还有一个姓陈的心理医生。   再然后,他就很少听闻有类似的情况出现。或者,其实那些情况还存在,只是没有让他知晓而已。   解宴仍是看着他被包扎的手,没有回答他的话。杨医生早已习惯一直沉默的解宴,对于他来说,上次在桑暖面前会笑,会担忧,有着明显正常人类情绪的解宴,才非常陌生。   “杨医生。”沉默了很久后,就在他认为解宴不会和他说话后,解宴出了声。   “我很久很久没有极端的情绪了。”解宴的语速很慢,像是一下子想不起来如何说话了,正在重新摸索这个功能。   “可是现在,我感受到了这样的情绪。”   解宴微笑起来,轻缓地说道:“我觉得这样很好。”   “让我感受到,我是活着的。”   直到烧水壶里不再冒出热气后,桑暖才发现水已经烧好了。她这个呆发得时间太长了。好在水到出来还是热的,不需要再回炉重新烧。   医生走出房间,正好看到拿着两杯水过来的桑暖。桑暖见到杨医生要走,将水杯放到搁置装饰物的壁架上,说送他。   杨医生摇摇头,说不用送。   看到杨医生出了门,桑暖才重新拿起水杯。解宴垂着头,自她走进来之后,他的姿势一直没有变过。   桑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问他要不要喝水。   解宴没有回答。   “解宴?”桑暖疑惑地叫他几遍。   面前的大男孩抬起头,他另一只完好的手轻轻按着太阳穴:“刚刚走神了。”   桑暖点头,她将水杯放到解宴手里。   “即使不喝水也要拿着。”她说,“你的手太冷了。”   杯里的水桑暖特意没有倒得太满,所以虽然过程水面有轻微的摇晃,但是不至于撒出来。   解宴任由她动作,像个精致的娃娃一样。他的手太冷,而杯中的水太热,这么握着,手心像被烧灼一样,但是他没有松手。   “阿暖。”解宴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她,他的眼神清亮,没有一星半点之前的阴霾,“在酒吧里,你是不是被吓到了?”   桑暖安静了好一会儿,然后沉默地点头。   解宴将水杯放到桌上,那只手转而去抚她的发:“我以后不这样了。”   “你别怕我好不好。”   桑暖笑起来,眼睛完成他最喜爱的弧度:“我不会怕你。” 第46章   桑暖以为今天晚上, 她的手机应该会响动不停。但奇怪的是, 今天的手机很安静。她曾很多次打开过各种社交工具, 也是一派的风平浪静。桑暖从来没有抱着侥幸心理, 认为今天晚上的事情没有被围观的路人拍照。   媒体的嗅觉向来灵敏,只要闻到一点风吹草动,就会掘地三尺。   是公司花了大价钱买了照片视频, 还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桑暖苦闷地咬着唇,不想再担心了,干脆把手机扔开。   就让她平静一个晚上的时间。   这个想法才出现,安静了许久的手机就不甘寂寞地响动起来。桑暖只能把刚扔开的手机捡起来,屏幕上跳动的是小姨的名字。   她走向阳台, 手指划向了绿色的接通键。   小姨那边有些吵闹, 孩子的声音隐隐都能听到。   “暖暖。”电话里,小姨的声音温柔,她亲切地问桑暖, 最近过得好不好。   桑暖顺着墙壁滑下来, 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说还行。   也许是高中时期养成的习惯,桑暖在隐蔽角落通话时, 总爱把自己缩成一团。   高二下学期的时候,桑暖有了自己的第一部 手机。爷爷那个时候已经在病床上,只有每天七点以后的半个小时才有时间通话。   桑暖这个时候常常会谈半个小时的晚自修,跑到最顶层的天台, 把自己缩在角落里,躲避晚自修的巡查老师,顶着常常刮来的强风和爷爷通电话。   小姨的声音带了笑意,说她的哥哥最近生了一个女儿。   “我看她的眼睛很像你,闪亮闪亮的。”   “真的吗?”桑暖笑起来,隔壁的大厦在搞灯光秀,红绿的线条有些刺眼,她低下头,转而看着阳台上单调的扶手。   小姨也在笑:“真的。”   电话另一边,孩子的声音忽然变大,似乎扑到了小姨的身上。小姨将手机拿开了一些,应该在哄小孩。   等重新再接通时,小姨好像将小孩抱在了怀里,小孩子稚嫩的声音离话筒很近。   “暖暖。”这一次,小姨的声音隐隐带着试探,“你什么时候回来一趟,回小姨这一趟。”   “我们好久没有见过了。”   桑暖将手机换到另外一边,她粗粗算了一下时间,好像确实有好一段时间没有见过,就连上次回乌城拍戏,也因为实在抽不出时间,没有回去过。   “这几个月有时间了我就回去。”她尽量以轻松的语调对小姨说,“那时候住久了小姨你可别嫌我烦。”   小姨那点声音里的试探消失不见了,声音也变得舒朗起来,反复叮嘱桑暖别忘了。   通话界面返回后,桑暖把手机握在手里。她其实一直都知道,在母亲去世后,小姨面对她一直有一种小心翼翼的感觉。   她不知道是为什么,小姨自母亲去世后对她总有一种愧疚情绪,这情绪似乎怎么也消除不了。   桑暖站起来,但是蹲太久了,一下子站起来脚竟然麻了。她扶着墙,一抬头就看到了解宴在站在阳台玻璃门的后面,无声无息,像一个影子。   桑暖还来不及表达她对解宴突然出现的惊讶,脚上酸麻就让她的五官皱在了一起。   “脚麻了。”她说。   解宴向她伸出手,桑暖摇了摇头。   “等一会儿,等一会儿它自己就会好了。”虽然她的表情依然痛苦。   解宴很乖的把手收了回来。   酸麻的感觉在渐渐消退,桑暖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不少。在脚终于能动的时候,她小心地抬脚,慢慢走进去。   谢天谢地,这一次的脚麻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不然她要以这种奇怪的姿势,出现在解宴眼里多久。   “你刚刚在后面站了多久,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她坐回到沙发上,眼神明亮地问他。   解宴认真地回想,然后给出了一个较为精确的数字:“大概,五分钟。”   五分钟,应该听不到多少内容,可是桑暖仍是懊恼:“你应该先提醒一下我。”不过,按照正常人的思维,谁也不会提醒正在打电话的人。   桑暖无意识地卷着头发,又是一阵懊恼的情绪。她蹲着打电话的模样,在解宴眼里留存了五分钟。人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总是希望自己在喜欢的人面前,都是最好的。   她低头想撞进解宴怀里,告诉他一定要忘记刚刚的画面,只是眼睛一看到他被包扎的手臂,又制止了这个举动。   所以桑暖准备起来,喝口水来平复心情。才从沙发上站起来,手却被人拉住了。   背后是解宴有些低沉的声音:“去哪儿?”   “喝水。”   解宴牵着她的手,还不愿意松开。桑暖疑惑地转过头,用眼神问他怎么了。   绑着绷带的大男孩在灯光下,肤色显得异常的白,不清楚是因为受伤,还是因为客厅灯太亮的缘故,所以他眼角的泪痣格外明显。   “我……不太想你离开。”解宴的眼睫颤了颤,有浅浅的阴影落在他的眼睑下,“我很害怕,发现你不在。”   桑暖说:“我只是在阳台打了个电话。”   他点头,说我知道。那只手依然没有松开,五指嵌入她的指间。   “我们永远不要离开就好了。”   像是他难得一次的撒娇,桑暖回来,握紧了他的手。   “我们不会离开。”她说。   神明告诉她,喝水哪有解宴重要。   因为解宴的手臂,桑暖今天睡在另一个房间。也许生病真的会让人一下子变成小孩子。她认为,解宴今天对她撒娇的次数绝对是历史之最。   解宴在她的脖颈处感受她的气息,沐浴露的味道,柠檬还是青草,他分辨不清。唯一能确定的是,上面都沾染了名为桑暖的味道。   “我这时候真恨我的手。”他抬头,不安地去碰桑暖的唇,“它阻止我拥抱你。”   桑暖眼尾浅浅扬了起来,她伸手去抱了抱解宴。   “没关系。”她说,“我可以拥抱你。”   桑暖这一觉睡到了九点,没有做梦,没有被惊醒,就安安静静地睡到这个时候。手机她特意没开静音,竟然也让她安稳地睡了一觉。   打开手机后,没有信息,没有未接来电,平静得让桑暖迷惑。   她按了俞姐的号码,也没有拐弯抹角,直接问了公司目前是否有收到关于她昨天晚上的视频和照片。   一般媒体爆料时,会事先和艺人的公司沟通,如果双方谈好了满意的价格,那些视频和照片都会被销毁。当然,也不能排除那些天生爱博人眼球的媒体,只要热度所带来的流量。   俞姐简单地回了一句没有。   “我也奇怪。”俞姐说,“按理说昨天你那么闹,不应该超过两个小时,对方的图片就会先送到我们宣传部的邮箱里。”   “现在这么安静,像是被人全部截断一样。”   但是既然没有,勉强算是一件好事。   电话的最后,俞姐告诉她,以防万一,接下来她的工作要暂停几天时间。   赢得了免费的休假,虽然是以不太好的事情换来的,但桑暖允许自己有一点点高兴的情绪。她扎起头发去洗漱间,忽然想到解宴的手不方便,那么肯定会影响他的洗漱。她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然后走到解宴房门前,轻轻扣响了门。   没有动静。   她按下把手,窗帘完全拉上的房间一片漆黑,桑暖等自己的眼睛适应黑暗的环境后,看到了解宴,他还躺在床上,没有醒来。   桑暖在他的床前,黑暗中只能看清他大致的轮廓,但桑暖依然能发现,他睡得不太好。证据是他在睡梦中仍蹙起的眉。   想起她曾拍过的电影,好像女主见到男主这个模样,都会伸手抚平他的眉。不过在现实生活中,她拍吵醒睡着的解宴,只是站起来。轻轻合上门,离开了。   解宴的冰箱里除了几瓶矿泉水,再没有其他东西,干净得吓人。桑暖对着冰箱叹了一口气,戴上俞姐昨天给她的口罩,准备去超市。   她家中的冰箱也没有多少存货,顺便一起补充了。离开前,桑暖没有忘记给解宴留一张字条,告诉他自己的去向。   直到到了超市门口,桑暖才想起,自己可以网上购物,类似的与大型超市合作的买菜的app不少,现在这个敏感时期,还是少出门比较好。   因为超市离家太近,所以桑暖买东西的第一反应,还是下来购买。   今天这个时间不年不节的,超市里竟然在做活动,以往很少能见到的老年妇女同志,此刻涌现在这家超市里。以至于桑暖花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来买东西。   等到回来的时候,中午的时间过了大半。   她在玄关换鞋子,发现里面多出了一双陌生的男士皮鞋。然后等桑暖将大包小包的塑料袋放到桌上时,从解宴的房间出来一位穿白大褂的男士。   在与桑暖的目光对上时,那位男士向她轻轻颔首,和善地笑了笑。   “你是?”桑暖还没有摘下口罩,呼出去的白气在眼前萦绕。   男士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向她介绍自己:“我姓陈,是一名医生。” 第47章   “陈……医生?”桑暖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和善的男士对她笑笑, 在玄关换上鞋子。弯下腰的时候, 桑暖看到男士的白大褂上未摘下的胸牌, 心理两个词就这么撞进她的眼里。   她拉下口罩, 素白的一张脸,只有一双眼乌黑。她走到玄关,叫了一声陈医生。   陈医生抬起头, 看到她的模样也没有半点惊讶,他以眼神询问她,有什么事情。   桑暖那双乌黑的眼迎上他:“陈医生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来吗?”   他笑着摇了摇头:“病人的隐私,我不能透露。”   随着他的话语,那一个胸牌叮铃一声掉到地上, 陈医生捡起, 他看着那个胸牌上的字,了然地笑了。陈医生将胸牌重新别上。   “刚从诊所出来,没来得及摘。”   “不过现在再摘好像也没有用了。”   桑暖的目光在他重新别上的胸牌停留了一会儿, 忽然问他:“陈医生, 能给我一张你的名片吗?”   和善的男人话语带有歉意:“今天没有带名片,实在抱歉。”   桑暖有些失望地垂下眼,她的眼上没有各色的眼影, 也没有勾画眼线,反而更显得眉眼分明。   陈医生离开时,关门的声音很轻。   桑暖凝视着合上的门,很久没有回过神来, 专注到连解宴走到她身边,都没有发觉。   他搂住了桑暖的腰,下巴搁在她的肩上,以近距离的举动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你在看谁?”解宴平静地问道。   “陈医生。”她回答。   解宴的手往上,遮住了她的视线。   “不准看。”他又强调了一遍,“不能看。”语气执拗。   桑暖转过头来:“我不看他,我看你。”   挡住桑暖视线的手终于放下来,桑暖得以看到解宴。头发没有仔细打理过,所以软软地垂下来,这本可以使解宴的五官显得更柔和,但却不然。桑暖猜想是不是解宴与陈医生之间发生过什么冲突,才会使他眼里的锋利的情绪还残留其中。   她的手在他眼角抚过,妄图消去那些不是令她感到很舒服的情绪。她成功了,解宴微微侧头,更方便她的举动。   那些锋利也变得柔软。   “那个陈医生,是个心理医生。”   她观察着解宴的表情,不知道是因为解宴控制面部表情的能力太好,还是对她发现陈医生这个存在,没有一点在意。   他的回答也是言简意赅,只有一个嗯。   桑暖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解宴接下来的话,她觉得奇怪:“只有一个嗯吗?”   解宴的眼里弥漫开笑意,如同点点星光。   “对。”   她的手滑下,转而去捏解宴脸颊两侧的肌肤,然后理直气壮地控诉:“你这是在敷衍我。”捏够了,她才撒下手,走到客厅翻找到超市塑料袋里的酸奶,剥开吸管的外包的塑料,然后戳破锡纸,喝起来。   解宴在她身边坐下,在家中,他只穿着一件宽松的白T,及膝的黑裤,这使得他少年感很重,仿佛还是校园里未毕业的大学生,只能用青春和纯情来形容。   他的声音软下来,解释着陈医生的来历。   “最近我的情绪不太稳定,所以请了陈医生过来,他是爷爷很信任的医师。”   解宴顿了顿,才用一种轻描淡写的口吻来描述自身的情况:“我患有一点心理疾病,情绪不稳时,会做出一些不好的事。”   “但是我永远永远,不会伤害你。”解宴在说这句话时,语气比他说过的任何一句,都要肯定,肯定到了偏执的程度。   桑暖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神态来面对他。   解宴的尾音上扬,语气轻快,他对桑暖说:“别这样看着我。”   “这是很正常的事,演艺人,甚至许多的普通人,都有一些心理上的病症。”   桑暖恍然记起来,明星,是这类疾病的高发人群,就连戚宋,看起来外向开朗得不行的性格,有一段时间也频繁地去心理诊所。   她为赤、裸裸地剥开解宴的隐私而感到愧疚,于是翻出塑料袋,将一瓶大果粒酸奶放到解宴面前。   “我、不是有意的。”她只想着弄清解宴的不对劲情况,却一再逼问他的隐私。   一下子,桑暖觉得自己面目可憎了。   解宴却被她这小小的收买吸引了,他将吸管插、入锡纸,学着桑暖的模样喝酸奶。酸奶从冰柜里拿出来,即使过了较长的时间,可依然保留它的清凉口感。   只是尝了一口,他的新鲜感就退却了。   这世上能引起他兴趣的事物太少太少,所以每见到一样,都要用力攥住。所以他承认陈医生对他的评价,偏执太盛,占有欲太强。   “我其实也抑郁过一段时间。”桑暖咬着吸管,也将自己的秘密赤、裸裸地公开。她觉得这样才算是公平。   “在我爷爷去世后。”   只是这些秘密对于她来说不再是一说出口,心脏就像狠狠剥开结痂的皮一样生疼,岁月教会她平静。   “我好像没有告诉过你,我是爷爷养大的。很小的时候,我母亲抛下了我,父亲也、去世了。”桑暖讲出这一段经历的时候,很平和。   “所以我对爷爷的感情很深,在他得病离开后,感觉世间好像没有了依靠。”   “那时候花了半年还是多久,应该是挺长的一段时间,我才从极端消沉的情绪里走出来。”桑暖喝完最后一口酸奶,将空瓶扔到垃圾桶。   “所以我们一定会好起来的。”这一句话,是对解宴说的。   但是坐在沙发上的少年,那双轮廓冷冽的眉眼却显示出不一样的情绪。连他接下来的话,也让桑暖觉得跳跃。   他认真地说:“我想见到过去的你。”   他的神明也曾狼狈,如果能再早一点遇到她,即使他深陷深渊地狱,也要挣扎着拂去她的尘埃。   这一段话听起来未免沉重,桑暖决定换一个轻松一点的话题。   “昨天小姨给我打了电话,就是你昨晚偷听的那个。”桑暖抱着腿,在沙发上不自觉地又缩成昨天的模样,“小姨现在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她让我有时间回去。”桑暖歪着头看解宴,“我想、我想。”她重复了两遍我想,然后再说出来。   “下次回去的时候,可以带上你吗?”   像是一口气在玻璃杯里倒入可乐,二氧化碳在不断沸腾,等完全消散后,才发现那一整杯玻璃瓶里只有半杯的液体,另外一半被已经不存在的二氧化碳所占据。   这种感觉无法言说,比可乐还刺激复杂,桑暖说完后,意识到了这可能是一个更严重话题,还没等她整理完毕心情,就被一个灼热的拥抱夺走了所有思绪。   她很奇怪,明明解宴的手常年冰冷,为何拥抱会这么热。   “我真想,明天就过去。”   解宴比她还急迫,倒让桑暖笑了。她在解宴身上闻到一种清爽的,类似柑橘,又像是薄荷的味道。不知道是漱口水还是剃须水的味道,异样的好闻。   “或者明天,我带你去见爷爷。”   “我和你一样,在世的亲人只有爷爷。”   桑暖不知道,解宴这句话是不是故意漏掉了解玉,她只知道,他后来吻上来的唇,温度和他的拥抱一样灼热。 第48章   解宴其实很久没见过陈树艾了, 他频繁见陈树艾的时候应该是在他的高中时代。   那时候解父已经去世, 那个商业帝国的掌舵人, 最终也逃脱不了疾病。人在病魔面前, 永远脆弱得不堪一击,不管身家千亿还是一贫如洗,都一视同仁。   在病床前, 昔日高大的男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脸颊凹陷,面目全非。他颤抖着伸出手,想要去拉解宴的手。   而解宴的两手垂在身侧,没有想伸手的意思。   衰老得过□□速的男人眼里有水光,他死死地看着解宴, 又好像不是在看解宴。   最后阖眼的时候, 也是无声无息的,只是嘴唇哆嗦地叫了一个名字。这个名字代表着他的发妻,解宴的母亲。   他深爱着这个女人, 可又恨着她。所以连同她的孩子, 也一起恨上。   男人的遗书公布后,解玉几乎要疯了,她尖叫着不可能, 父亲那么疼她,怎么可能会把大部分遗产都留给一直被他苛待的解宴。   但是她再如何挣扎,也已经无力回天。   解父死后那个的冬天,解宴住进了爷爷家。   老人家年迈, 不懂与青春期的孩子如何交流,等他发现解宴出现严重的心理问题时,已经很晚了。   解宴害怕黑暗封闭的空间,可却常常将自己关在这样的空间里。他喜欢鲜血,喜欢暴力,喜欢一切阴暗面的事物。   彼时还是少年的解宴对陈树艾说,这会让他感觉到活着。   陈树艾对解宴治疗过一段时间后,对解爷爷说,一切的源头,可能由于他幼年时时常被关的那个封闭的黑暗的房间。   那种环境下,极容易造成心理扭曲。   解爷爷听到陈树艾的诊断后,思考了许久,在高中时将解宴送到了乌城,一个山清水秀的城市,白墙乌瓦,气质温柔。   他希望换一个环境,能让解宴的情况能好一点。   解宴就在乌城,度过了他一整个高中时光。   陈树艾记得,解宴能控制情绪的时候是在他高二的上半学期。身上的伤痕很久没有再出现,他规矩地换上校服的衬衫和裤子,乍一看去,仿佛只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好学生。   例行的治疗里,一向话不多的解宴难得主动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喜欢过人吗?”   陈树艾习惯地推了推眼镜,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解宴问过这个问题之后,又恢复了沉默,好似这个问题只是他一时的心血来潮。   这时,轮到陈树艾小心翼翼地询问:“是不是喜欢上了学校的女孩子?”   而解宴的沉默,一直保持到了这次治疗之后,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当陈树艾知道解宴喜欢的人是桑暖时,完全是一个意外。   在解宴又一次失控时。   是一个夏天,天气热得连路旁的香樟叶都打卷,阳光就像倾倒的颜料一样,色彩鲜明到灼亮。陈树艾在医院看到解宴时,和他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姓杨的医生。   所幸这位杨医生处理得及时,否则他们的小少爷,这个时候已经不在人世。   解宴闭着眼,在病床上昏睡不醒。他的脸色因为失血过多而苍白得厉害,连眼角的泪痣也黯淡了不少。   头发花白的杨医生对他说:“我感觉他的问题严重了不少。”   陈树艾心有余悸,在今天之前,他一直以为解宴的情况是往好的方向走的。但现在现实告诉他,并不是这样。   “你知道我在他的房间发现了什么?”   杨医生叹着气,眼神满是忧愁,还有一点恐惧:“我看到了一个女孩子的照片,整面墙,都是她的照片。”   而且每一张,都有撕裂的痕迹,每一张照片,都是重新拼凑起来的。   陈树艾听完这句话,沉默了很久。他摘下眼镜,不停地用镜布擦拭本就干净的眼镜片。   解宴醒来后,他又为他重新做了一次心理疏导。少年穿着蓝白的病号服,唇色很淡,他的眼神很空,不知道落在哪里。   在心理疏导的半途中,他忽然对陈树艾说:“我上次问你,有没有喜欢过人。”   陈树艾的话语停了下来,他说是。   “我喜欢上了一个人。”解宴的眼角浅浅地弯了起来,像是夏阳落在了他眼角。   “我想要触碰她,想要拥抱她,想要亲吻她。想要她眼里,有我的存在。”   “可是这一切,都不存在。”   解宴的笑淡了,他看着自己的手腕,那里曾经流出过大量的鲜血。曾经这也会让他感觉到疼痛,但是现在,他连这种疼痛都感觉不到。   陈树艾看到,现在解宴的眼里终于有神采,是一种疯狂的偏执情绪。这种极端的情绪,他第一次在解宴眼里看到。以往出现强烈的情绪时,一般都是解宴控制不住自己了。   可是现在,他只是眼睫有些颤抖之外,看起来很平静。   “我想让她对我笑一笑。”解宴慢慢地将手放到自己的心口,少年的身材清瘦,像一株还未长成的绿竹。   他弯着唇,很天真地对陈树艾书:“只要她能对我笑,我可以把我的心脏都给她。”   接到舒舒的微信电话时,桑暖正在拆快递。她被沈沫沫安利了许多陶瓷的小物件,虽然这些物件只能用做装饰,奈何实在长得太过喜人,桑暖没留意,就买了很多。   各种动物模样的陶瓷摆了一地,她把包装的泡沫收拾到一块,就听到了手机的响动。   才一接通,舒舒就迫不及待地对桑暖说:“暖暖,我听到了一个消息。”   桑暖应了一声,听她继续说下去。   “之前你不是好奇公司周年庆的时候为什么你出了那么大的事,媒体们一点风声都没有吗?”   “我听宣传部的同事说,那些视频和照片,星辉全买下了,听说价格还不便宜。”   舒舒感叹:“你的男人太酷了吧,有颜有钱还有心,闷声不吭就把所有事都做了。我第一次觉得你谈恋爱还挺好的。”   在桑暖的掌心,一只小猪模样的陶瓷,脸颊边画了两条红纹,显得很喜庆。而它也正好,对着桑暖喜庆地笑着。   也许是因为这个笑容,导致桑暖一直无意识地抚摸着它的两条红纹。   解宴从浴室出来,因为杨医生的悉心照料,他的手这几天恢复得很好。除了最开始的几天需要桑暖帮忙外,现在即使桑暖不在,他也能一个人料理。   他刚洗了个澡,头发上还有水汽沾染,眼神清亮地仿佛也被水洗过。   解宴在桑暖面前坐下,他以口型问她,在说什么。桑暖与舒舒的通话也接近尾声,所以她不在意地对解宴说:“在说我的男人,他特别特别的好。”   桑暖有些惊讶,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竟然没有一点害羞的情绪,面红耳赤的症状,也全无踪影。人的脸皮,果然是越练越厚的。   舒舒听不得她如此光明正大的复述,挂了电话。   桑暖把这只小猪放到他掌心,然后对着他笑。   “你以后如果有做了什么关于我的事情,请不要保密太久好吗?”   小猪陶瓷上还有她的体温,所以令解宴留恋地抚摸了很久。而对于桑暖所有的要求,他的回答都是同意。   到了暮春时节,气温俨然上升了许多,而解宴公寓里的温度,不论什么时候,都是调到了最让人体感到舒适的程度。所以他可以洗完澡之后,就仅仅穿着一件宽松的白T。   桑暖去观察他受伤的手,需不需要换药。杨医生今天不来,所以给解宴换药的任务,就交到了她身上。   “应该不需要。”解宴低头看了看,这么说,“我很小心,没有沾到水。”   桑暖皱着眉,她犹豫了会,还是下定决心:“换药吧。”万一还是有不长眼的水在解宴的眼皮底下,钻进那道白色的纱布里呢。   她把医药箱拿来,就跪坐在解宴面前。他身上有一股很熟悉的味道。她想起来,是沐浴露的味道,也是这几天,她身上一直留存的味道。   他们的距离很近,解宴的头只要稍微再低下一点就能亲上她的额头。他也这么做了。   这几天解宴就像是个有皮肤饥渴症的病人一般,一有机会就想触碰她。无论是亲吻,还是简单的接触。   所以借着解宴弯下腰的时候,透过领口宽大的白T,桑暖一眼就看到被白色棉质布料半遮半掩的纹身。两个简单的英文字母。   沈沫沫曾经给她看过照片,比现在半遮半掩的模样更清晰。她们曾经也讨论过这个纹身的含义,但是现在,桑暖又燃起了兴趣。   她的指尖碰上了T恤,然后在领口的上方,碰到了S的一个尖顶。   “这两个字母,有什么寓意吗?”她睁着一双乌黑的眼眸问他,不同于解宴,她瞳孔的颜色不是纯黑,而是掺杂了一点琥珀一样的色彩。所以瞳孔的颜色显得更温柔。   他低头,轻轻地笑了:“没有什么寓意,只是一个名字而已。”   桑暖想,她已经猜到了这个名字是谁。   果然在下一刻,解宴说出了她的名字。   “那这是什么时候纹的?”   “高二的时候,那年的夏天,刚好有你上映的电影。”   桑暖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乌城那个小小的纹身店。纹身店的老板曾对她说,有一个高中生曾在他的店里,纹上了她的名字。   她的直觉告诉她,那个高中生,可能就是解宴。   “原来你那么小的时候,就是一个狂热的追星男孩了。”   解宴将手按在胸上,也覆盖掉那两个字母。这个动作,看起来就像一个庄严的起誓动作。   他说:“我在那时,就已经疯狂地在恋慕你。” 第49章   是不是越年轻的人, 越会把情爱放在嘴上。少年人的话语, 往往最为动听。   桑暖咬着唇, 看了他半晌, 最后奖励给他一个吻。因为她偏偏,就受不住这些情话。   一场换药因为各种突发事情的打断,进度变得极为缓慢。当桑暖把所有用品都归置好后, 才发现过去时间的长度令人惊讶。   不过倒不需要着急,因为休假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可以浪费的,无人来指责你。   桑暖坐在柔软的地毯上,她现在有一点累,所以那个医药箱, 她决定等一会儿再去放。   “我这个星期天要复工了。”她向解宴说着自己的工作情况, 顺便对着地毯外边的木质地板上――她的影子开始扎头发。   没有足够长度的头发,就算扎了起来,时间一长也会变得不安分, 从皮绳里三三两两地跳出来。   “周日要拍一个巧克力广告, 拍摄时间在下午,大概会很晚回来。”   确定把所有发丝都扎上去了之后,桑暖拿过茶几下放的果冻, 决定把这个果冻吃完,再把医药箱放回去。   桑暖的包扎技术和杨医生比起来绝对是上不了台面的,解宴被她包扎的那只手,仅仅只能说是被包扎过了。可即使是这么糟糕的包扎水平, 也被他完美的脸所掩盖。   长得好看真是一种莫大的优势。   不过现在的解宴垂下眉眼,很明显流露出不太开心的情绪。他流露的情绪把控在了一个很好的度,不是强烈的让人觉得不知所措,也不是浅淡的可以忽视,而是刚好能让桑暖察觉并发现的程度。   她咽下一口果冻,问他:“你不开心吗?”   解宴点头,坦诚地承认。他轻声说,不想让你离开。   她着果冻包装的开口,忽然狡黠地弯起眼:“那如果说,我要和一个男明星一起拍这个广告,你是不是更不开心了。”   解宴的眼皮抬起来,那股不开心的情绪透过他漆黑的瞳孔,显得更浓了。   桑暖没有什么负担地笑了,小包装的果冻很快被她吸完,她将空袋子准确无误地投近垃圾桶后,拿起医药箱就出了客厅。   即便解宴不开心,在周末,舒舒还是顶着解宴的目光把桑暖接了出去。天气热得很快,她只穿了一件莫代尔的短袖,鼻梁上架着一副宽大的墨镜,下面是一张没有涂抹过任何化妆品的脸。   有随行的化妆师,所以根本不需要她自己动手。   艺人化妆实在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需要用化妆师一双巧手,将她们的脸打造得无可挑剔。在化妆师为她修补阴影的时候,她的造型师姐姐恰好为她拿过来两套衣服,让桑暖挑选一套。   这两套非红即粉,都是很符合广告的主题:恋爱。   这档巧克力广告要在七夕节播出,所以从脚本到服饰,无一不散发着恋爱的酸臭味。   但是当桑暖穿上那件粉色少女心的服饰时,再拿起脚本,却发现有些内容被删减了。   那些牵手,坐在自行车后面靠上男演员的背,那些有关于身体接触的内容消失得一干二净。她去找舒舒,疑惑内容怎么会变得这么大。   舒舒也不知晓情况,再去询问广告导演时,对方的回答是这是根据厂商的要求而临时更改的。   既然是厂商的要求,也不好说什么。桑暖重新回到休息室,舒舒拿着脚本,百思不得其解:“这样拍的话粉红的气息完全下降好几个度。”   “真是不明白这些有钱人的想法。”   休息室的桌上还放着许多这次要拍的主要物品,许许多多的巧克力,桑暖拿起一个,巧克力的背面许多密密麻麻的小字,配料,生产日期,制造商。她看到制造商的名称,星辰集团食品有限责任公司。   一家很知名的企业。   她把这个巧克力又放回原位。   桑暖有一种隐隐的不安感,擅自修改剧本的事她在不短的时间里遇到了两次。一次是《与你的谎言》,另一次就是这场广告拍摄。   不知道算不算巧合。   工作人员轻轻扣了一下休息室的门,提醒桑暖要准备拍摄。   与桑暖搭档拍摄的男演员,在这个寒假里演了一部大热的古装偶像剧,身价瞬间飙升。一时之间吸来了无数狂热的粉丝,即使这么偏僻的拍摄场地,竟然也被粉丝找到,好几个女孩蹲守在旁边,工作人员赶也赶不走,无奈只得和她们商量,千万不能拍摄,也不能做出干扰拍摄的事情。   看着那些狂热的粉丝,桑暖忽然萌生了一个荒诞的想法,该不是厂商害怕广告播出去粉丝们看到她和男演员有亲密的身体接触,会转而攻击桑暖,考虑到她的人身安全,才把那些戏份都删了吧。   摄影棚里一切都准备好了,就只剩下那位姗姗来迟的男演员。桑暖等了将近有一刻钟,也没有见到他出现。负责人一直在打电话,每打完一个就抱歉地对桑暖说,对方快到了,只是在路口遇到堵车,才迟迟没来。   舒舒偷偷地翻了一个白眼,小声揭穿了男演员的谎话,这儿荒郊野外的,哪来这么多的车让他堵。   在等了将近有半个小时,桑暖几乎想回到休息室的时候,那个男演员才到。在他下车的一瞬间,粉丝的欢呼声几乎能震碎耳膜。   桑暖想不通,这么几个女生,就能发出如此响亮的声音,可见人的潜能是无穷的。   跟随着男演员来的经纪人不停地在道歉,九十度的鞠躬,标准得像被尺量过一样。面对这样诚恳道歉的经纪人,即便有很多话,也说不出来了。   可是负责人的眉头皱得很紧,他一点也不在乎经纪人的道歉,直接说:“还要换衣服化妆,你们到底要我浪费多少时间!”   胖胖的经纪人紧张得汗都要出来了,他擦了擦额头,连声说很快很快。   “妆在来的路上画好了,只要换一下衣服就可以,很快、很快的。”   站在他旁边的男演员,墨镜始终没有摘下来过,无声无息的,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整个过程,他仅仅只是微抬着下巴。   舒舒恨恨地将吸管戳进可乐罐里,“火了一部电视剧就以为娱乐圈是他家开的了,所有人都要等他!”   虽然舒舒的声音很小,但不知道他是不是听到舒舒的话,朝这边看了一眼。   离原定的拍摄时间推迟了一个小时,才开始广告的拍摄。   广告中有一个场景是男演员在昏暗的电影院,喂桑暖吃一块巧克力。就如此一个简单的场景,已经让桑暖吃了不下十块的巧克力。腻得桑暖看见巧克力就想吐。   因为男演员的广告词、动作、神态,总有一个地方会出错。   导演坐在摄像机后面深深地叹气,无奈只能给他们一点休息时间来调整。   而男演员听到休息后,将身上的西装外套脱掉后,再次戴上墨镜。他走过桑暖身边,特意停下,因为墨镜的遮挡,桑暖只能看到他高抬的下颔线条。   “娱乐圈是不是我家开的我不知道,但是整一下你,我还是做得到的。”   桑暖怔了一会儿,反而被气笑了。她还是太相信人心的善意,竟然真以为这个男演员演技差得可以,到头来人家只是在故意整你。   “好啊。”她笑,橘红色的唇浅浅弯起,桑暖有本事将冷笑变得平常无害,“我等你继续。” 第50章   短暂的休息时间过后, 便重新开始了拍摄。   这一次, 男演员的脸色很不好, 在镜头前也差点没能压制住, 也许是被桑暖那一句话激的。   又是同一个场景的拍摄,桑暖坐在影院的椅子上,而男演员在她身后, 当影院的灯光全部关闭,整座影院的光只剩下面前的大荧幕时,有人从后面拍了拍桑暖的肩。   桑暖回过头,即便拍摄了好几次,她脸上的笑容也像初次那样,是带着惊喜的漂亮。   那块巧克力在半道就不小心掉落在桑暖的裙上, 划出一道棕色的痕迹, 男演员表情很讶异地说,不小心掉了,请桑老师见谅。   桑暖仍保持着笑容, 她提着被巧克力弄脏的长裙, 走到导演面前,用一种商量的语气向导演建议道,既然这位男演员总是演不好这个片段, 不如换一个思路,把两人的位置换一下,也不影响整个广告的走向。   桑暖的笑容得体,微微侧头对男演员说:“只是转身, 做出惊讶且幸福的表情,然后吃下巧克力,我觉得这应该比你之前演得要容易许多。”   “也可以节省一下大家的时间。”   导演估计也被男演员故意装出来的,花瓶一样的演技气到了,考虑了没多久就同意了桑暖的提议。   但男演员随后就重重的往椅子上一拍:“我不同意!”   他恶狠狠地盯着桑暖,嘴唇动了动,要说出什么话来时却被经纪人赶紧拦住了。   不知道经纪人对他说了些什么,男演员的情绪平静下来,憋屈地同意了这次戏份的对换。   桑暖起身去换衣服,离开前,她看到导演和负责人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   造型师姐姐也在现场,她一边给桑暖找衣服,一边说:“才刚红脾气就这么爆,要是一直长红不衰那还得了。”   她为桑暖选了一套相似的裙子,树莓红的指甲在裙子的领口上,几乎和裙子的颜色融为一体,造型师姐姐掩唇笑着:“不过我笃定,再改不了这性格,过不了一年,他肯定会flop下来。”   桑暖心说,我想他立刻能flop。   又一次的拍摄开始,这次轮到桑暖坐在座位的后面,等到影院的光只剩下大荧幕上的那一点,她拍了拍男演员的肩,笑着将剥开包装壳的递到他唇边,要喂他吃巧克力。   但不知是桑暖手上的力度太大了,巧克力就这么直直地戳到男演员唇上,太过用力,那巧克力就在他唇上折断了。   红色的唇,还有棕色的巧克力痕迹,搭配在一起,有种狼狈的滑稽。   男演员当即跳起来,厉声对桑暖说你这是在干什么!   桑暖也站起来,声音带着歉意,眼睛却在笑:“不小心掉了,请您见谅。”完完全全复刻了他上一次对她说的话。   经纪人跑过来,拼命扯着男演员的袖子给他使眼色,然后又赶紧对桑暖道歉,说他们家艺人最近太累,没有睡好,请桑老师见谅。   男演员强压下火气,硬邦邦地递出一句道歉。他的经纪人又拉着他向导演和负责人道歉。   负责人已经喝了好几口水,一整瓶的矿泉水几乎被他喝空了一半。他叫停了拍摄,分别要找两个艺人谈话。   负责人是见过那个男演员才来见桑暖的,面对桑暖时,他的态度很好,直说辛苦桑老师这么多条的拍摄,下面的拍摄还需要再费心一点,不会再有任何意外发生了。   桑暖听懂了他潜在的意思,那个男演员不会再有任何意外发生。   她笑着,也客套了几句。   果然,就像负责人所说的那样,下面的拍摄,虽然也磕绊,但好歹之前那样的状况,再没有发生。   整个广告拍下来,早已超出预计的时间。桑暖和舒舒走出拍摄场地时,她看到外面停着的一辆车很眼熟,像是解宴的车。   这么想着,果然在下一秒,车窗滑下,露出小陈瘦瘦的脸。   “桑老师。”不过在黑夜里,她也能看出小陈笑得灿烂。   这一次,又不需要舒舒送她了。   桑暖走上车,在后排的座位上看到了手上还包扎着纱布的解宴。桑暖上车的第一句话,就是问解宴手的伤势。   解宴一一回答,关于换药,关于应注意的禁忌事项,像个认真的小学生。   这样的解宴,让桑暖一整天的坏心情瞬间消失无踪,她甚至想摸摸解宴的头发,对他说一句乖。但这个举动肯定会让解宴不开心,他很在意他们之间的年龄差。   小陈的车开得很平稳,所以桑暖能用手肘顶着膝盖,撑着半边脸问解宴:“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拍广告之前,她只是大概和解宴说了一下在哪里拍摄,没有精确到具体地址。而解宴只是递给她一瓶还有冷意的酸奶,轻声说:“问舒舒的。”   现在的温度已经上来了,即便是深夜,气温也只是下降了一点。不知道解宴这酸奶是刚买来还是怎么做的,到手时还是冷的。   同住的许多天,他早已摸清桑暖对酸奶的喜爱。   桑暖原本想问的另一个问题也被这手上的酸奶转移过去了。她本来还想问,在酒吧的那一天,解宴又是怎么知道她在那里的呢?   不过事情过去了那么多天,再问好像也没有什么意义。   路灯的光不断折射在车窗上,笼罩上黑暗,街景就与平时所看到的多了几分陌生,但是桑暖知道,这是回家的路。   “今天的拍摄很不顺利吗?”解宴看着她,他看她的总是很专注,因为每一次桑暖在他眼里都能找到自己的影子。   “非常不顺利。”想到今天的事,桑暖的心情又差了一点,她恨恨地喝了一口酸奶,咬了好几口果粒泄愤,“遇到了一个傻、逼。”   这一瓶的酸奶很快就被她喝完,桑暖将空瓶子扔到前面的塑料袋里,然后对解宴说今天发生的事。   “和我搭档拍广告的演员,脾气太差了,不知道哪里惹到他了,一个片段拍了好多遍,我巧克力都要吃到吐。”   汽车遇到路口转弯,解宴的手护着桑暖的一侧,即使小陈的车开得平稳,他还是怕桑暖可能会被撞到。   他的声音温柔:“那个脾气差的演员是谁?”   桑暖说了他的名字,忽然想起什么,又对解宴说:“这个演员也是你们星辉的,看来星辉不只出产性格颜值俱佳的影帝,也生产脾气差劲的傻、逼。”   她可能真的被气狠了,不爱说脏话的人也一口一个傻、逼。   “不过我也整了他。”桑暖的眼睛闪亮,她又靠近了解宴几寸距离,下巴枕在解宴的肩上,在他耳边把将巧克力故意弄断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说到男演员的糗样,忍俊不禁。   “这才让我稍微解气了一点。”   她的气息温暖地喷洒在他的耳际,很痒,不止是耳朵,还有别的地方。   还有灯光,灯光落入她的眼里,折射出的光彩是绚丽的。世人所说的没有错,桑暖最动人的是一双眼。否则他怎么会愿意,甘愿溺毙在其中。   靠得近了,桑暖干脆就窝在他怀里,当然,她注意躲开了解宴那只受伤的手臂。   她羡慕解宴有一双纤长的眼睫,只是一开一阖,就几乎能碰到她的脸。   “那个人,别去想他了。”解宴握住桑暖想要作乱的手,桑暖笑着,听话地将手放在解宴掌心。然后她听到了解宴的后半句话“以后应该也没有合作的可能。”   绝对不会有了,桑暖想,以后有关他的活动,她绝对不参与。   等到季节迈入盛夏,俞姐给她接了一档综艺――《世界之游》。顾名思义,这档综艺每期会去不同的城市,然后让参加的固定成员和嘉宾完成各项任务。   而桑暖去录制的那一期,恰好就是在日本拍摄,正好可以宣传她将要上映的电影。   桑暖一听上综艺就觉得头疼,不过既然已经接下,就只能硬着头皮上,舒舒拿来了这档节目的资料,桑暖大略看了看,是一个地方台的招牌综艺,既需要体力活动,也需要脑力运动,这档节目火了很久,捧红了好几个常驻嘉宾。   “还有另外一个嘉宾,节目组已经提前和我们说了。”俞姐翻着资料,抽空看了桑暖一眼。   桑暖注意到俞姐的目光,也抬头看着她。   俞姐没卖关子,直接说了解宴的名字。   “综艺全程有摄像机,该说的话我就不多说了。”   桑暖转着笔,表示知道。   关于她的这次综艺,还有接下来的工作部署安排的会议开了很久。陆陆续续还有剧本的邀约,但是一部电影过后,桑暖通常会休息两到三个月来彻底走出角色。不沾染上前一部剧中人物的情感,也是对她接下来电影的负责。   在综艺将要拍摄的前两天,桑暖准备飞去日本,为了避嫌,她没有和解宴一起。这一次,俞姐也和她一起。   今天从上午开始就下起了绵绵细雨,桑暖希望后天的日本,能有一个大晴天。   不过今天的天气注定好不起来,就像桑暖在洗手间听到俞姐电话内容时的心情一样。   “《世界之游》明明邀请的是桑暖,王总您临时换人又是怎么回事?我们现在已经在机场,已经在去日本的路上!”   俞姐的气愤,隔着一道门都能听得清楚。   桑暖安静地洗着手,也许是受这炎热天气的影响,流出来的水流不是很冷。   俞姐还在那边继续说:“陆曼是一个新人,至今还没有被大众所熟识,节目组女嘉宾请了陆曼,男嘉宾确是解宴,播出去了让观众和粉丝怎么想?”   “不提这些,单单是解宴这一方,之前还和他说女嘉宾是咖位没有相差太多的桑暖,现在冷不丁变成陆曼。解宴会怎么想,我们这是在踩着解宴捧陆曼吗?”   桑暖不知道洗了多少遍的手,等到俞姐的声音渐渐轻了,才关上开关。   舒舒在登机前,实在口渴,忍痛买了机场内贵得要死的饮料,她也不忘给桑暖和俞姐也买了一份。   见桑暖走出来,她第一眼就发现了桑暖的手不正常。   “怎么那么红啊?”   桑暖低头看了一眼:“不小心搓红的。”   “那得搓多少遍。”舒舒嘟囔着。   桑暖拿着那瓶饮料,看上面的商标看了很久。   临近登机时,俞姐才出来,她神色比平常更严肃了一点,除此之外,桑暖再没有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来。   她拿起护照,问俞姐:“还要登机吗?”   “不登机做什么?”俞姐挑起眉毛反问。   桑暖弯唇,说了一句好。只是这个笑容在口罩下,俞姐看不见。   录制前的一天,桑暖入住节目组安排的酒店。当天晚上,有编导来和她核对流程。这次的节目录制要在日本拍摄两天一夜,关于游戏的环节还有互动谈话的环节,都一一核对。   但为了保持一定的真实性,一些能制造爆点的环节,编导也只是含糊带过。最后,编导说起了邀请的另外嘉宾。   “一个是之前说过的解宴。”编导看了一眼桑暖,就算是在娱乐圈,她的面貌也是也是其中的佼佼者。这是一张美得恰如其分的脸,不管在大荧幕还是小荧屏,都极其上镜。   “还有一个,很巧,也是你们公司的演员,叫做陆曼。”   他看到桑暖浅浅地笑了一下,然后点头:“嗯,我知道。”   不疾不徐,只是没有一点感情波动。 第51章   解宴到达酒店的时间比桑暖要晚很多, 因此编导在她这边核对好又去了解宴的房间。   “陆曼这边也没问题了吗?”桑暖在送编导离开时, 问了一句。   “她比你们早来一步, 已经全部沟通好了。”编导将所有资料装进背包, 对她说。   等到酒店彻底安静下来,舒舒脸上才显露出惊讶的表情。   “不是说就我们暖暖和解宴吗?陆曼横插进来是什么意思?”她看看俞姐,又看看桑暖, 一个面色凝重,一个表情平静。   看起来她好像才是最后知道这个消息的人。   俞姐拿着手机站起来,她勉强露出叫她们放心的表情:“我再去问问。”   “不用了。”桑暖抬起头,眼角甚至还弯了弯,“明天就要开始拍摄了,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桑暖这一辈子所感受到的强权碾压, 全在这一个演艺圈里。这里充斥着最多的钱、色、权交易, 今天决定下的角色,明天就可能会被更改,上一秒你的戏份还重若泰山, 下一秒就轻似鸿毛。   她应该感谢俞姐的极力斡旋, 否则在昨天,她们就要从机场原路返回。而现在,仅仅只是多加了这个嘉宾。   只是, 总归有些不甘心。她想去找解宴,即便不能将她的委屈和盘托出,她也想同他聊天。因为和他在一起,连阴雨绵绵都觉得像是阳光轻抚。   可是现在不是时候, 编导一定还在他的房间。她戴上帽子,才摘下来的口罩重新覆盖上半张脸。   “我出去走走。”桑暖说。   舒舒想要跟上来,桑暖笑着:“我又不是想不开要去做什么,出去走走心情就会变好了。”   舒舒只能止步,看她走出房门。   日本的便利店真的很多,桑暖没走出酒店多远的距离,就看到一家。仗着在日本拍过两个月戏的经验,她没有忌惮地走进便利店,买了一罐啤酒,还有一个看起来做工精致的面包。   可惜没有关东煮。   暂时不能找解宴,桑暖先将电话拨给了沈沫沫,但是那边没有接听。她又拨给了另外一个好友,戚宋。   戚宋一接起来,就阴阳怪气地挤兑桑暖:“我们大忙人终于想起我这个闲人了。”   桑暖忍不住笑了笑,她确实有段时间没联系戚宋了。互相打趣了几句,戚宋问她打电话过来的目的。   “就想找你聊聊。”   “得了。”桑暖听到戚宋这语气,已经能想象到他在电话那头翻白眼,“一听你这话我就知道你心情不好,是被人欺负了还是受委屈了。”   桑暖已经把那一罐啤酒拉开拉环,喝了好几口,她感觉现在说话都带着酒气。   “都有。”周围都是陌生人,现在她终于不用带着笑脸,桑暖坐在便利店窄小的座位上,现在是深夜,透过玻璃窗不能清晰地看见外面的光景,只能看到玻璃上倒映着的她。   她简单地将事情说了一遍,没有讲得太详细,甚至也没有说出陆曼的名字,可依旧让戚宋义愤填膺。   “你要不别干了,来我们公司。”隔着好几个小时飞机路程的距离,桑暖也能听出戚宋的火气在蹭蹭上涨,“虽然我们公司小,但绝不会干出这么缺德的事。”   桑暖笑了,她拿纸巾擦了擦啤酒瓶罐上的水珠,半开玩笑似地说:“我的合约没多久就到期了,到时候第一个考虑你们公司。”   戚宋的公司专走电视剧路线,一年能接到的电影也就那么几部,全给了戚宋。桑暖当然不会过去,一部电影公司能决定的角色也就那么一个两个,若她真的在戚宋的公司,拿来之不易的角色到底是给她还是给戚宋。   桑暖做不出来抢别人资源的事,但是她为戚宋的一腔热枕而感动,   和戚宋的通话结束后,桑暖的面包也差不多解决了,这个面包一如它精致的外表,吃起来味道很不错。不过被她用来消愁的啤酒,才喝了半罐,就再也喝不下了。   放在桌上的手机又亮了,屏幕上亮着的名字是星辉公司的周全。桑暖看了一会,借着还没有消退的一点点醉意,将电话挂断了。   等到她回到酒店时,时间不晚了,但是俞姐和舒舒都没有睡。   “在等我吗?”桑暖摘下帽子,顺便将便利店买来的一大塑料袋零食展示出来,“给你们带的。”她的表情和语气都轻快,似乎真的将这些事都忘了。   这时候再揪着这件事只会造成心情的无限低落,舒舒装作感兴趣地翻零食,顺便还警告了一句她现在不能吃,也不能喝水,以免明天起来水肿。   第二天拍摄的时间不算太早,但桑暖仍起得很早,因为她今天的妆容很费时间。为了符合综艺的定位,造型团队给她妆容衣物都是日常系的。但是要画一个看起来没有画过妆的妆容,比能看出来的花的时间要多的多。   桑暖甚至不想让他们费这个劲,说不定待会要泥里爬土里滚,灰头土脸的,还浪费化妆品。   妆化到一半,就有节目组人员来敲房门,问桑暖是否可以进行拍摄。   之前编导就已经说过,节目组可能会早点过来拍摄,但没想到这么早,桑暖看了一圈周围,房间里没有不能拍摄的物品存在,就点头同意。   等到一切准备就绪,桑暖走出电梯到六点大厅,本以为自己是第一个,没想到解宴已经等在大厅里。他今天的打扮十分年轻,也不能这么说,他本来也就年轻。才毕业没有多久的男孩,朝气蓬勃,更像是葱葱翠竹,生机郁郁。   解宴穿着一件黑色的棒球服,一个相配的棒球帽,但却是白的。看见桑暖走过来时,他那双清冽的眉眼就弯起来,笑容温和。   在那么多摄像机的拍摄下,她对解宴说:“好久不见。”用的是朋友之间熟稔的语气。   虽然昨天,他们互道过晚安。   “好久不见。”解宴也说。   然后他走上来,轻轻拥抱了一下桑暖,这个拥抱也是一触即离,桑暖甚至还没闻到他身上常年有的,类似薄荷一般清苦的味道。   但是在摄像机前大大方方地拥抱,常人只会以为他们是许久未见的好友。   不过拥抱过后,如何开口就显得困难。   他们之间太熟悉,桑暖甚至知道解宴一天的行程,连他什么时候登机,晚饭吃的是寿司都知晓。要问候也好像无从问起。   但好在解宴开口,将似乎要走向尴尬的气氛又拽了回来。   “我们还要等人?”   桑暖顺着他的话接下去:“对,还要等一个人。”   话音才落,就有人急匆匆地下来。梳了一个蝎子辫的女孩今天打扮得尤为青春活力,只消看一眼就能感受到年轻这个词的含义。   “抱歉,抱歉,我来晚了。”她诚意满满地鞠躬,先是对桑暖,然后是对解宴,直起身来时,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就面对着解宴了。   解宴说了没关系后,侧了一步,不经意间将距离重新拉开。   嘉宾到齐后,就要上车开往目的地。他们都乘坐同一辆车,随行的有一位拍摄人员,一位编导还有一位司机。此刻编导就提示他们要活跃气氛。   陆曼就大大方方地对着摄像机开口,她装作诚惶诚恐的模样说:“邀请的嘉宾除了我都是很厉害的男女演员,我坐在前辈之间压力太大了。”   虽然这么说,她的语气间透露出一股小女孩的娇憨,很容易博得他人之间的好感。   “不过我与解老师有点渊源。”陆曼自然而然地话题转到解宴与她之间,“我是戏剧学院的学生,与谢老师的母校刚好是‘对手。’”   她掩唇轻轻地笑起来,描画得格外精致的眼看向解宴,勾起的眼线像把小勾子,仿佛要将别人的心都勾去。   而解宴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是吗,就再也没有下文。   编导急得冒汗,他们明明对过流程,不知道解宴为什么现在不配合。他也曾和解宴合作过,解宴的性格和脾气确实和听说的一样好,不知道今天哪里惹他不开心了。   于是编导寄希望于桑暖,收到编导暗示的眼神,桑暖想了想后,一脸苦恼地开口:“你们都是科班出身,就我一个不是,我在你们之间,压力也很大。”   解宴抬起眼看向桑暖,表情依旧是温和柔软的,仿佛刚刚那一句冷淡的是吗,不是出自他口。   他笑了笑,也道:“我在偶像面前做综艺,压力同样很大。”   编导感激地看了桑暖一眼,总算将气氛挽救回来。   陆曼到底是年轻的女孩子,面对这样的区别对待,表情差点绷不住,不过在摄像机前,陆曼的神色动了动,还是维持了原来那种娇憨的,不知世事的模样。   来到拍摄的场所,常驻嘉宾一个一个走到已经布置好的游戏场所内,然后才是邀请的嘉宾。陆曼是第一个进去。   在仅有她和解宴的空间内,桑暖捂住收音的麦克风,悄悄对解宴说:“你和陆曼有过节吗?”   “没有过节。”解宴也低声回答。   “那刚刚在车上,为什么要她下不来台?”   解宴的唇角衍出一点笑,如同落去温热的掌心,却转瞬即逝的雪花。   “因为她让我的女朋友不高兴了,所以我不喜欢她,在针对她。” 第52章   《世界之游》的第一个游戏环节是组队, 各个嘉宾戴上尖端只有米粒大小空隙的卷纸筒, 凭着那一点点大小的可视空间, 找到赞助商赞助的酸奶, 喝到酸奶,就算成功。   嘉宾和常驻嘉宾加起来刚好是九个人,能分成三组。因此, 按照完成游戏的先后顺序进行分组。   桑暖戴上节目组准备的卷纸筒,围起来尖尖的,像个圆锥,戴上后眼前一片黑,只有圆锥尖端的那一点部位能透露出一点光线。但这点光线完全不足以看见看清一件物品。   要在一个宽敞的空间里寻找四散的酸奶,即使是光明正大的放在地上, 也依旧困难。   桑暖预感到自己是会被留下来的那三个人之一, 她的预感果然没有出错。不知道在原地打转了多久,撞到多少个人,甚至要走出拍摄的区域时, 她依旧没能找到那小小的一瓶酸奶。   节目组甚至为了降低游戏难度, 将那些酸奶都放在一起,目标物体更大。等到第六个人找到酸奶,坐上车离开后, 导演就叫了停。   这一期录制的《世界之游》的主线是找到被外星人藏起的毁灭人类的药水,拯救世界。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很狗血的梗。而他们嘉宾就需要组队一个一个寻找线索,找到药水。   最先组队成功的队伍第一个离开, 开往第一条线索的目的地,而他们被留下的三个人,也就是最后一个队伍,要在原地等待十分钟,才能驾车离开。   桑暖摘下卷席筒,看到被留下的除了她和一个常驻嘉宾,还有解宴。   她有些惊讶:“你怎么也被留下了?”   解宴状似无奈地微笑:“我怎么不能被留下。”   不知道是解宴的皮肤太白,还是那个卷纸筒绑得太紧,在解宴的眼睛轮廓的周围,勒出一道细细的红痕。   像在眼尾点了胭脂。桑暖甚至可以想象,在播出后,一定会来个特写,再加上特效。   在那么多人面前,桑暖也不能看他太久,她偏移过视线,笑着说:“因为你的运动能力很好,我以为你很快能出去。”   解宴将这个卷纸筒又往脸上试了试,摇头。   “这可不能依靠运动能力就能成功的。”   坐在地上等时间过去的常驻嘉宾故意委屈地说:“看来你们的关系真的和传说的一样好,聊天聊得将我这大活人都忘了。”   这个常驻嘉宾是个搞笑艺人,很容易将气氛炒热。   解宴将目光分了一点给他,回答了他的前半句话:“关系特别好。”他做了强调。   这让那位搞笑艺人愣了一会儿,摇摇头,脸上委屈的表情更浓了,他对着摄像机喊:“你们的解影帝,解哥哥真的把我忽视彻底了。”   摄像机后,甚至能听见工作人员的笑声。   第一个线索,工作人员给了他们一个地名,要去这个特定的地点,那儿会有驻守的工作人员,提供给他们第二个线索。   但是提供地名的纸片上,写的是日文。   “我们有谁会日文吗?”搞笑艺人先将目光投向了桑暖,刚在日本拍完电影的桑暖。   桑暖无辜地摇头:“我看不懂。”她只会一些简单的用语,但日语,她是真的看不懂。   搞笑艺人绝望了,节目组不准他们用手机,这空旷的地带,除了节目组工作人员,稀少能看见人烟,哪里去找人帮助他们。   那想红色的线索卡片上忽然搭上一只白皙的手,解宴低头看了看卡片上的日文地名,轻声说了一个名字。   桑暖没有听清,看着他问:“你刚刚在说什么?”   “我懂一点日文。”解宴垂下眼,依旧在看那张卡片,说不清是日光还是拍摄的灯光落在他脸上,还未消褪的的红痕显得更为鲜艳。   红梅落雪,不过如此。   “这个地名我知道。”   搞笑艺人激动得忘记之前解宴忽视他的事情,拍拍他的肩,说兄弟可以。   费尽一番周折后,终于到达了目的地,领取了第二个线索。此时已经过了中午,搞笑艺人提议他们先去吃饭。   桑暖看过几期,对于他的风格也熟悉,他在《世界之游》这部综艺的风格向来是悠哉悠哉地做任务,从来不急。此时提出这个建议,也丝毫不奇怪。而且《世界之游》也有意给观众欣赏当地的美食和风景。   他们路过一个个精致漂亮的餐厅,门口摆放的招牌,贴出来的海报无一不描绘食物的诱人。但是最后,他们的选择依旧是便利店。   因为节目组给的经费不足以轻松地在餐厅享用美食,甚至在便利店,还要仔细计算买来的食品价格。   选好午餐后,桑暖驻足在冰柜前,左侧是一排排罗列整齐的饮料,右侧则是各色冰淇淋和雪糕。   炎热的夏天,冷饮和冰淇淋是最佳消暑圣品,对于桑暖来说,极具诱惑力。至于午餐和冰淇淋一起吃的话,冷热交替引起的肠胃不适,她暂时没有时间考虑。   “想买吗?”解宴正好走在她旁边,看到桑暖的目光在冰柜上流连忘返。   桑暖点点头,然后叹气:“可惜我们三个人的经费不够了。”   解宴伸手,指了指收银台,桑暖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收银台上的小小告示牌上,有支付宝和微信的图标。   “这家店支持移动支付,我们可以自己购买。”解宴对她解释。   桑暖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她看向正对着自己拍的摄像机,问随行的工作人员:“我们可以用自己的钱支付吗?”   随行的工作人员有点为难,但犹豫再三后还是同意了他们的做法。   桑暖小小地欢呼一声,就去买了冰淇淋。   在餐饮店吃完热过的便当,桑暖咬着买的双球冰淇淋,她吃冰淇淋像吃任何东西一样,都是一口一口咬下去,即使牙齿被冻到也是如此,从来不会细细地舔,感受冰淇淋在口中融化。因为她怕冰淇淋太容易被融化,要抢在它融化前解决掉它。   所以,只是从便利店走到停车的地方,桑暖手上的冰淇淋就被消灭了大半。   解宴看她一口一个,很有种小仓鼠的模样。桑暖今天为了行动方便,扎了个丸子头,但是因为头发还不够长,总有几缕碎发垂下来。   解宴很想伸手,将这些碎发撩到她的耳后,让这些碎发不至于将她的脸颊,眉眼和鼻梁,甚至是手上的冰淇淋分割几个画面。   桑暖似有所感地抬头,冲着解宴笑了一下,唇上还有未被舔去的粉色冰淇淋。   两者相比下,竟是她的唇更为鲜艳。   他转换了想法,他现在更想吻她。   要上车了,桑暖两三口将冰淇淋解决完,也没有忘记下面的脆筒,虽然牙齿和口腔都很冷,冷得她感觉一张口,里面就能呼气成冰一样,但满足感依旧没有减少半分。   她轻轻哈气的时候,不小心撞到解宴的目光,照理来说,人没有特意功能,光看一个人的目光,是猜不出他在想什么的。但是现在解宴的目光,却能让桑暖解读出他的意思。   他想触碰她,或者,更进一步。   但是最终,解宴什么也没说,只是替她拉开了车门。桑暖坐上去的时候,竟为解宴没有付诸于行动而感到遗憾。   在到达第二个目的地的时候,他们遇见了陆曼所在的小组。年轻女孩的蝎子辫应该重新被绑过,抿去了凌乱的发丝,只有两侧稍微留出一点。桑暖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会这么注意陆曼,大概是因为对情敌的忌惮吧。   陆曼摇了摇手上红色的卡片,对他们说:“第二个线索在我们手上。”然后她将卡片藏在身后,极具小女生情态地身体微微前倾,对解宴说:“如果你们能将剩余的经费给我们,我们就把这个线索给你们。”   随后,陆曼吐了吐舌头,很不好意思地再添了一句:“我们因为是打出租来的,身上的经费都用完了,连午饭都没吃过。”日本的出租很贵,如果是打出租过来的,确实要花很大一笔钱。陆曼队伍的另外两个常驻嘉宾也添油加醋地怂恿他们达成这笔交易。   解宴没有看她,他转过头,和他的队友商量。   陆曼张了张嘴,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她很想问问解宴,为什么不看看她,为什么唯独对她这么冷淡。   桑暖觉得,现在自己变得太阴暗了。看到解宴对陆曼这么冷漠,她竟觉得开心,以至于有些掩饰不住。于是在两队人交流的过程中,微微转头,借咳嗽来掩饰面部表情的变化。   最后由搞笑艺人决定,将他们剩下的经费换取第二个线索。   不过当他们拿到那张红色卡片时,上面竟然是空白的,这时他们才发现,被陆曼这个小组欺骗了。再懊悔再气愤,也只能去寻找第二个线索。   等到太阳西沉,他们找到第二个线索,赶到了第三个线索的所在地。第三个线索的所在地,也就是一个博物馆内,藏着他们说需要找到的药水。   这时,就需要各个队伍来抢夺药水,在抢夺过程中,如果扯下人员手上绑着的红丝带,就算失去资格。而且每个队伍之中,都藏着一个背叛者。   这就说明,在抢夺药水的过程中,不仅要防备着其他两对的人员,还要防备着自己的队友。   桑暖气喘吁吁地蹲在门后,刚刚她差点被另外一个队扯去了手上的红丝带,还好她跑得够快,躲过去了。   安静的房间内,只有她的喘气声,但是紧接着,门的把手松动了。节目组要求不能锁门,所以每个房间,门都处于可以被外面打开的状态。   桑暖绷紧精神,瞳孔里慢慢出现进来的人,黑色的棒球服,塌下来的刘海,还有温和柔软的笑。桑暖松了一口气,是解宴。   他向桑暖伸出手,“跑累了吧。”   桑暖不疑有他,借着他的手站起来:“跑了很久,太累了。”   解宴轻轻笑着,另一只手却猝不及防地碰上了她绑的红丝带。好在桑暖反应快,一下子按住了他的手。   她的眼睛睁得很大,吃惊地说:“你是背叛者?”   解宴没有挣扎,就让桑暖按着他的手。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重新笑起来:“逗你玩的。”   他更在意的是,桑暖握着他手的温度。 第53章   跟随他们拍摄的摄影师都紧紧跟在周围, 摄像机离得很近, 不知道拍到了多少他们的特写画面。   桑暖装作警惕的样子, 抽回手, 将它们都背在身后,她看着解宴,小心地一字一句说:“我感觉你在骗我。”   面对桑暖, 解宴永远是温柔无害的。他无奈地举起两只手,对着摄像机说:“我现在算不算自食恶果?”   他的表情真挚,任何人看到都会因此放下戒心。桑暖也不例外。   远远的,还能听到传来的说话声和奔跑声,应该是又有人过来了。桑暖松了口气:“你先背对着我出去,那我就相信你了。”   解宴很听她的话, 他转过身, 朝门口走去。桑暖就跟在他的身后,而在解宴即将走出门口的时候,桑暖忽然抓住他的手, 将他的红丝带扯下。   博物馆的音响里瞬间就传出解宴被淘汰的消息, 还循环播报了三遍。   桑暖拿着红丝带,歉疚地向解宴道歉。即使知道解宴早已知晓了她背叛者的身份,但在扯下他的红丝带后, 他看过来的眼神,受伤的感觉太逼真,太令人心疼。   在争夺药水的战争开始时,节目组就通知了每一位背叛者, 见到偷取药水的正义使者,就一定要采取行动,摘下他们的红丝带。否则就会自动被淘汰。   背叛者的红丝带与正义使者的红丝带有些许轻微的不同,背叛者的红丝带的内侧,有一部分用黑色的颜料笔写上了背叛者的名字。   在解宴假装要抢她的红丝带时,那么近的距离,不短的时间,他肯定已经看到了。   解宴这是故意让她的,就像那次以为搬家举办的party活动中,她和解宴一起打游戏,最后一击,解宴明明能打倒她,却依旧收了手。   这一次,也依旧如此。   综艺录制到凌晨才结束,依照惯例,最后结局一定是正义使者偷到了药水,拯救了全人类。   节目不会让反对的势力获取胜利。   结束后,参加拍摄的人员提议要不要全员一起出去吃宵夜,大部分人员都同意了。导演将目光转向了桑暖,因为这算第一次,也可以说是唯一一次《世界之游》团队与她的聚餐,拒绝就太不合适了。   她点头,也同意了聚餐。   导演将目光转向了解宴,因为奔跑追逐发丝被汗打湿的年轻男孩眼里含笑,他的视线似乎看过每一个人,但真正注视的,只有桑暖一个。   “好啊。”解宴轻轻点头,很好说话的模样。   一天的体力消耗,但却没有怎么进过食,桑暖除了中午的一餐,早上也就吃了一个水煮蛋还有一小瓶牛奶。   但是这个时候吃宵夜,极容易增加体重。   所以虽然桑暖很饿,但也克制住自己,没有吃太多的分量。服务生端过来柠檬水,解腻的饮料,也许桑暖的这一杯他忘记放糖,没有什么甜味,满嘴只有柠檬的酸味。   不过桑暖本就喜欢吃酸,这一杯也就没有那么难以下咽。   桌上的气氛热闹,一同聚餐的工作人员还有嘉宾,聚餐过半,聊天已经热络,各种话题也不受限制地开始讲出来。怪道国人喜欢在酒桌上谈生意,三杯黄汤下肚,已然能称兄道弟。   只是桑暖依然不能适应。   桌上有新鲜生鱼片和刺身,她去过这个国家多次,至今未能适应这种美食。所以她的筷子转了个弯,落在了煮熟的丸子上面。   在满耳朵的八卦下,解宴清润的,仿佛她手边柠檬水的声音悄悄地落入她耳里。   “是不是觉得无聊?”   他就坐在她身边,低头说话时,气息悄然触碰到她的耳廓脖颈。桑暖夹不住那个丸子,掉落在面前的白色餐盘上。   但她没有时间关心,因为全副心神,都在了旁边那个人身上。   “有一点。”她也小声地说,对上解宴被雾气渲染的眼眸,有这么一瞬间,她忽然明白了解宴为什么很喜欢吻她的眼睛。   因为太漂亮了。   漂亮的东西总是想让人据为己有。   只是现在还不能,桑暖想叹气。她第一次觉得,工作实在太影响谈恋爱了。   然后下一秒,她在桌下的手被人碰到了。第一时间应该要拍开的,不过她看到解宴扬起的眼角,如同一只拿到心爱玩具的猫。于是,她轻轻握住了那只伸过来的手。   这么晚的时间,这家餐厅只有他们这一单客人,奈何人多,倒也占了大半个餐厅。在那么多人面前,偷偷地牵手,莫名给桑暖一种刺激的感觉,否则怎么解释越来越加快的心跳。   她掩饰般地低下头,喝了一口柠檬水,奇迹般地尝到一股甜味。   “我也是。”解宴的神色如常,“这些聚会不太好玩。”   他的声音轻轻的,近乎耳语,大概只有桑暖能听得见。   手握得紧了,隐隐有出汗的趋势,可是桑暖还不想松手。她抬眼看了一下店内悬挂的时钟,离结束还有一会儿,可是她有些等不及。   因为牵手不能满足,她想要得到一个拥抱。   所以桑暖松开手,想站起来先说离开,但是解宴却依旧没有松开。   桑暖以眼神示意他松开,可解宴固执地摇头。   不能松开。   松开,就会失去。   解宴的睡眠质量向来不太好,他常常会做噩梦。幼时的梦一直都关于那个逼仄的黑屋,即使在梦里,也会压抑得让他喘不上气来。后来的少年时期,他却不太做梦了。   即便他很想,梦到他喜欢的女孩。   而现在,他会经常梦到桑暖。她会对他笑,眼里倒映着他的模样。   只是梦境的最后,她手上拿着刀片,割开了他的手腕,还有她的。梦境染上血色,桑暖的唇角冷漠,她说,她爱的不是他。   她爱上的是一个虚假的人格。   可是,醒过来嗯解宴想,即使是虚假的人格,只要你喜欢,我愿意一直为你扮演。   永远不会摘下。   ――只要你是爱着的。   解宴这副固执的模样令桑暖不得不小声地对他说了一句乖,也不管说完这句话耳朵上升起的红晕。   解宴垂下眼,慢慢松开手,只是指尖流连在她的掌心,再耽搁了一会儿时间才完全松开。   他强迫着自己压下越来越浓重的不安感,失去桑暖的不安感。   如果失去,会死。   桑暖站起来,对众人说了要先行离开。   因为时间确实不早了,她得以成功离开。   在走出餐厅时,桑暖给解宴发了一条信息,她在停车场等他。   停车场停的几乎都是他们的车,桑暖找到解宴的车。今天的夜晚有风,所以将夏夜难捱的燥热去除掉几分。   桑暖已经换掉节目组的衣服,就穿着简单的黑色短袖,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她等到了解宴,还有一个不速之客。   在离停车场还有十几步远的宽阔的街道上,陆曼的发丝有些凌乱。女孩应该喝了酒,所以她第一次大胆地抓住解宴的手。但是很快又放开,像是因为着急才动手。   桑暖要感谢这夜风,将陆曼的话送过来。   “解宴。”她叫着解宴的名字,笑容很甜美,“我想正式介绍一下我自己。”   而解宴摇头,说不必。   或许直白冷漠的拒绝令陆曼很惊讶,所以连话都有一些磕绊:“为、为什么?”   “因为我们以后不会再有接触。”他拂过陆曼刚刚碰过的地方,像是拂去一片尘埃。   陆曼张了张嘴,她必须深深地呼吸,才不让自己的表情变得太难看。   “是因为桑暖吗?你们在一起了,她恨我这次差点抢了她的综艺,所以才不让你接近我。”   “可、可是我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我想离你再近一点,我想让你眼里有我的存在。”   “解宴,你帮一帮我好不好。”说到最后,语气像是在哀求。   可解宴漠然地看着她,没有施以援手。   这个高高在上的神祗,只会因为一个人垂首。 第54章   凌晨两点, 路灯还未熄灭, 它不停歇地释放着明亮的, 足以照亮一长段距离的光芒。即使夏夜的温度不低, 但许多飞蛾蚊虫仍在那光芒下盘旋。   原来这些生物不仅逐的是热,还追逐明亮到看一眼就眩晕的光。   飞蛾扑火,这个词尤其要赞叹这孤注一掷的感情。但是此刻, 桑暖却厌恶这个词。因为那只飞蛾,要扑向她的火。连带着现在那些盘旋在路灯下的飞虫,也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解宴站在了她面前。   桑暖没有微笑,也没有表情看着他。她想知道他们最后聊了些什么,因为有辆重型的大卡车驶过, 将这条街道变得喧嚣, 以至于她没有听清他们后来的话语。陆曼那句帮一帮我后,解宴回答了什么。   解宴没有做任何掩饰的装扮,路灯的光亮足以让桑暖可以看清他脸上的任何表情变化。他有一双比常人眸色更深的眼睛, 更深邃, 里面有感情波动,仿佛也更为激烈一点。   有这样一双眼的人突然攥住了桑暖的手,眸色沉沉, 语调也沉沉,他问桑暖:“你在想什么?”   解宴惧怕见到这样的桑暖,没有表情,看着他仿佛像看到一个陌生人, 就像每个夜晚他的梦一样。   她要将他们两个分离,要将他的活着的意义完全剥离。   这种情况,不能被允许发生。   “我在想。你们刚刚在聊什么?”桑暖没有注意到解宴越攥越紧的手,她想要知道一个答案,嫉妒的滋味太不好受,仿佛喝了一百杯酸涩的柠檬水。她觉得以后要戒掉这种饮料。   “我听到那个小女孩说很喜欢很喜欢你,想让你帮一帮她。”桑暖复述了陆曼的话,“你呢,你的回答是什么?”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语调也是平缓,像是在冷静地诉说一件事实。但解宴的指尖却微微在颤抖,眼底的情绪化为沸腾的漩涡,几乎要在下一秒就冲出屏障,将她吞噬。   但是最后,解宴克制地垂下眼,看着被握住的桑暖的手,像是被锁上了枷锁。   “我和她说,我没有义务帮她。”解宴的嗓音清淡,明明喝过酒,却没有沾染上一点酒精微醺的味道,依旧如夏日的冰水。   这一句话,让桑暖的唇角一点一点扬起来,将脸上的面无表情,变得鲜妍生动。所以她踮起脚,在他唇上轻轻吻了一下,顺便能沾染那股解宴身上常有的,让她喜欢的类似薄荷的清哭   苦味道。   “你要记得。”这次说话,她眉眼弯弯,语音也带笑意,“以后再有女生对你说这种话,你也要像这次一样。”   恋爱中的人真是情绪多变,你看,就这一句话,让桑暖的心情阴转晴。   回到酒店后,即使很累,桑暖也不允许自己带着一天的风尘躺在床上,虽然她已经困得眼皮都睁不开。解宴的酒店房间都是男士专用的沐浴露和洗发液,所以她忍着困意,下楼去自己房间拿浴室用品。   洗澡时她才发现,自己手腕上那一圈红痕红得醒目。解宴当时握着她的手的时候,有那么用力吗?   淋了那么多水也没有将她的困意消灭,桑暖随手将头发擦了擦,懒得吹,就把毛巾抱在头上。她坐在解宴身前,眼睛半闭着,真的困了,声音都带着睡意。   “你下次轻一点,这痕迹那么久都没有退。”她靠在解宴肩上,声音因为困意揉成一团,含含糊糊,“我又不会跑,不用攥那么用力的。”   解宴拿过吹风机,帮她吹头发,特意开了最小档,声音也是最轻的。   热风从发根穿过,再到脖颈,吹风机的声音变为催眠曲,舒适得令她困意更为浓重。模模糊糊中,桑暖竟然还能想,他是真有耐心,最小档的风,要吹很久很久头发才能干。   “下一次,不要用那种表情,那种声音对我,我就不会失控。”   桑暖埋在他的肩颈处,闭着眼睛,感觉思绪已经是一片一片的了,声音也渐渐变轻,尾音变长。   “是……什么样的表情和声音?”   吹风机的声音渐渐往下,解宴手里是她柔软的发丝,一缕一缕,青丝缠绕。   “你对我失望、冷漠的模样。”解宴的唇在发顶轻吻,那吻里包含着深沉的叹息,“我受不了。”   桑暖没有声音,她乖顺地在他怀里睡着了。   桑暖醒来时,着实对自己昨晚何时睡着,为何在床上疑惑了好一会儿,当然大概率还是解宴将她送到床上。   窗帘被严密地拉着,房间黑漆漆的不能判定具体时间。桑暖找到自己的手机,还处于上午,按时间计算,她只睡了六个小时。   舒舒为她定的是下午的航班,所以她还有时间睡个回笼觉,也可以趁着昏暗的光线,来描摹解宴的五官。   很多人睡着的时候,五官会比平时变得柔和,因为不用戴着凌厉的,面对社会的面具。但是解宴不一样,他的眉眼鼻唇比平时更显得冷冽,轻易靠近不得。   不过依旧是精致的。   桑暖用手指虚虚地描绘了一下,感觉构成这张脸的每一道弧线都是恰好的完美。多希望她能拥有解宴那样的画技,能将喜欢的人画下来。   再醒来时是手机的震动,舒舒提醒她,应该准备收拾行李去机场。桑暖看向身侧,解宴还没有醒。她轻手轻脚地下床,起身穿衣服时,背后窸窸窣窣的,有人从背后搂上她的腰。   “你要走了吗?”解宴声音低低的,带着醒来后特有的沙哑。   “要准备收拾了。”虽然她也愿意解宴的搂抱能够多停留一会儿,但是至少让她穿上衣服。桑暖艰难地分开解宴的手,才刚套上一件灰色的短袖衬衫,他又靠上来了。   还是搂着她的腰,将脸贴在她的背上。   衬衫那薄薄的布料根本阻挡不了他的体温,即使是被空调的冷风吹拂,也依旧灼热的体温。为何他身上的温度正常,但是手却常年冰冷呢,这一直是桑暖的一个疑惑。   “暖暖别走好不好。”还没有褪去晨起的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像是沙砾落进沙漏。   桑暖转过身,试图说服他:“我们最早明天上午又可以见面了,只是分开十几个小时。”   解宴的眼睑倦怠地半垂,还没有从睡眠的状态清醒过来,但是逻辑似乎没有乱:“十几个小时,好长。”   十几个小时,好像确实是很长。她认同这句话。   然后,在她怀中的人呢喃着,对她叫了一声:“姐姐。”   如同水里乍然之间落入一块冰,水珠飞洒起来,在你鼻尖眉梢添上冰水的沁凉。又或者是已经翻滚了好几圈的可乐罐,里头气泡满满,等被拉开拉环,迫不及待地绽放出来。   这一个称呼,是解宴第一次说出口。   桑暖从床边坐回到床上,她软着声音,哄解宴再叫一回。从没有人见她姐姐,能叫得她心脏柔软得像一片云。   刚睡醒的解宴特别好说话,他又叫了一声,在她唇边,却落入了她的心上。没有深吻,解宴只是用唇舌,细细地描摹她唇的形状。   “能别走吗?”   色令智昏,应该与桑暖现在的心情无比契合,她差一点就答应,如果不是门外持久不断的敲门声。   舒舒敲了好一会儿的门,酒店的门才被桑暖打开。她的视线在桑暖的唇上和锁骨处停留了一会儿,装作没看见上面的痕迹,一如平常那样问她,东西都收拾好了没有。   桑暖回了一句马上,就回去整理。   舒舒没有进去,虽然桑暖让她坐一会儿,可才踏进这间房没几步,她就感受到了里面气氛的不寻常,又明智地退了回去。   总感觉有一天会被解宴弄死,她闪过这么一个想法。   今天晚上桑暖还有一个活动,所以这趟飞机不能延误。桑暖在飞机上又睡了一会儿,下飞机的时候,精神还算不错。   今晚的活动是拍摄一个公益小短片,她出镜的时间最多几秒,拍摄任务还算轻松。   桑暖在更衣室里换好衣服出去,摄影棚搭在户外,夏季的白天总是格外的长,夕阳将天际染成了橙红色,还没有完全从天边隐去。   而且好像越到晚上,越是炎热。光站在摄影棚里一会儿的功夫,桑暖就感觉到鼻尖上在冒汗。她不敢自己动手,让舒舒用纸巾替她将汗小心擦去。   一切准备就绪,场记板按下,桑暖对着摄像镜头,说出已经准备好的台词。   她的话音还没有落下,就听到而后传来呼呼的风声,桑暖警觉地转身,然后看到有一根木棒狠狠地砸向她。   桑暖从没有像现在那样快过,她往旁边一扑,致使那根木棒没有砸中她的后脑勺,取而代之的是她的手臂。疼痛立刻就蔓上来,太疼了,疼得她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这一场意外让整个片场都骚动起来,袭击她的男人还想举起木棒,很快就被工作人员联合制止住了。   舒舒惊慌地扶起她,现场有人在呼叫急救车。那根伤人的木棒掉落在地上,袭击她的男子虽然被工作人员制服住了,依旧在不甘地叫唤。   “桑暖你这个婊、子。”他用最恶劣的话语辱骂她,“我要弄死你!”   “你毁了我,你毁了我啊!!!” 第55章   桑暖捂着发疼的手臂, 疼痛让她的五感都集中在受伤的手臂上。桑暖的肌肤本就白皙, 那一棍子下去手上立刻就起了红印, 夹杂着越来越明显的血丝。   舒舒着急得眼睛都泛起泪花, 她抱着桑暖,带着哭腔地喊:“救护车呢,救护车还没来吗?”   因为公益片的拍摄极简单, 也没有什么危险的动作,所以现场没有配备医护人员。工作人员匆匆拿了一点冰块过来,用白色纱布包着。   冰块贴到受伤的部位,冰冷的刺激感让桑暖轻轻叫了一声,即便如此,还是没有减轻疼痛感。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缓冲, 桑暖已经能勉强忍受这不断侵上大脑神经的疼痛。   那个攻击她的男人还在谩骂, 他的头发很长都盖过了眼睛,胡子应该也很久没剃,整个人的面貌是憔悴的。但是攻击谩骂桑暖时, 明显精神亢奋。   桑暖看着那个五官都扭曲的男人, 在想他是谁?她认得这个人,肯定认得。不论是说话的声音还是模样,都很熟悉。   他看到桑暖痛苦皱眉的模样, 像是精神失常一样大笑起来。   “疼吧哈哈哈,我会让你更疼!”那人的眼里血丝通红,“就和你说了几句话,碰了碰你, 你把我害成什么模样!?”   “我会杀了你的。”他死死盯着桑暖,“我一定会杀了你。”   警车比救护车更早到达,他们将那个男人押上警车。桑暖作为受害人,本应该也一起上去。但她同样也是伤者,所以她被允许延后一段时间做笔录。   在那个男人被押上警车的那一刻,桑暖记起了他是谁。他们有过不短的交集,一起拍过电影,他想要在拍戏时亲吻她,后来在酒吧遇见,依旧言语不干净。   救护车终于带着刺耳的鸣笛声过来,桑暖见到一身白衣的护士,感觉自己的手臂更疼了。在救护车昏暗的空间内,只有几个人的空间内,桑暖在舒舒怀里,终于忍受不住地流泪。   “好疼。”她喃喃地又说了一遍,“好疼。”   消毒水的气味混杂着酒精的味道,并不好闻。医生为她处理伤口,只是稍稍一动,她就疼得泛起泪花。   这种程度的重物打击,已经造成了骨折,即使带着口罩,也依然能看出医生表情的严肃。他让桑暖好好休息一段时间,而且这几天,必须住院。   为了避免媒体记者和许多无关人的探访,桑暖的病房是单人间。她换上病号服,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就像电视机里播报的明日的天气,晴朗无雨。   桑暖的左手已经打上石膏,舒舒心有余悸地擦拭眼角的泪。   “就差一点,那个人就要砸上你的头了。”她现在一想起来就后怕,“他是个疯子,绝对是个疯子,最好这次让他牢底坐穿,一辈子都别出来。”   手上已经没有一开始那钻心的疼痛了,桑暖在经历过愤怒得也想照他的头来这么一下之后,冷静下来的头脑开始在想他谩骂她的话。   “他说,是我害他变成这个模样。”桑暖抬起头问舒舒,“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疯子的话都是胡言乱语的,我们什么都没做过,不管不顾地就来打人。”舒舒气愤地拿起一个苹果,拿起刀开始削皮起来。好好的一个果肉饱满的大苹果,削完皮后,硬生生瘦了一圈。她将剩下的果肉削成几块,喂给桑暖吃了。   经历过这一天的事,桑暖已经疲惫不堪,也无暇去想他口中的话语到底是因何而来,一躺到床上就沉沉入眠。   再次醒来,是因为感觉到有人。   眼皮沉重,睁开很费劲,她转过头,看清了床边坐的人。如同画一样的眼下,有淡淡的阴影,而那双漆黑的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解、宴?”她的思维好像还在梦里,因此是缓慢地叫出他的名字。   桑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终于确认眼前不是她的幻想,而是解宴真的来到了她身旁。   “你怎么来了?”她问,“日本不是还有工作吗?”   “推了。”解宴的声音很轻,像是怕吓着她一样。他低头去她打上石膏的手,手慢慢地抚摸上去。只是石膏隔离了她的触觉。   “疼不疼?”   桑暖的眼角垂下,又想起了木棍碰上手臂那一瞬间的疼痛,“很疼,非常疼。”   “我以为那个时候我的手要断了。”她说,“不过现在看来,手没有那么容易断。”桑暖尽力想开个玩笑,不让解宴脸上的表情显得那么悲伤,但是她开不起来。   一想起那场遭遇,大脑告诉她的只是疼,还有恐惧。   “如果,如果他拿的是刀的话,我是不是就见不到你了。”   眼睛忽然覆盖上一片黑暗,解宴的声音在耳边,“别想。”他说。   “你会好好的。”   她闭上眼,眼睫划过他的掌心。解宴的手冰凉,像是常年握着一块冰,永远都捂不热。   他在她的耳边低喃:“是我的错,是我没有让你在我的视线里。”   在黑暗中,桑暖没有看见解宴的眼,慢慢地染上了红,有最疯狂的情绪在里面翻涌。   “我把他的手脚都割下来,送给你赔罪。”解宴的声音太轻了,即使在耳边,也险些听不分明。他随后应该是轻声笑了一下,声音的震动让她的耳膜微微发颤,“你应该不会喜欢,那么些血淋淋的东西,会脏了你的眼。”   病房静默了许久,桑暖的右手盖上了解宴覆盖她眼睛的手。   “你想,做什么?”桑暖害怕解宴被愤怒的情绪鼓动,真的去做什么,急急地说道,“你冷静点,不要像那个人一样。”   解宴甚至低头吻了一下她的唇,但是唇瓣也是冰凉的,“我很冷静。”   明明感觉不到一点触感,但是桑暖总觉得,解宴一直在轻抚她的石膏。   “他现在被关押了,我又能做什么呢?”解宴的尾音浅浅上扬,“我只是,太生气了而已。”   房间里那盏白炽灯年岁久远,灯泡上有厚厚的尘垢,电线也像是接触不良的样子,灯光一闪一闪的,像是马上就要熄灭,可依旧苟延残喘地亮了很长时间。   房间的角落的男人闷哼一声,咳出血来。他现在已经熟悉血腥味,因为站在他面前的男人每一拳都能让他尝到血的味道。   “我学过一段时间的打拳。”他听到那个男人说,“不过很久没有动手了,你是第一个。”   他的眼睛被打得睁不开,只能眯着,一线的视野里,他看到那个男人浑身上下都充斥着暴戾的气息,如同一只噬人血肉的野兽。   解宴拿出一柄刀来,刀锋雪亮,还能倒映出趴在房间角落里男人的模样。满脸的鲜血,脸上青青紫紫,堪称狼狈。   刀刃只是在他手上轻轻一划,立刻就有鲜血涌了出来。这确实是一把和外观一样锋利的刀。   “我和她说过,要把你的手脚割下来当礼物送给她。”解宴慢慢笑起来,眼中的暴戾情绪渐渐扭曲,竟变成了一个温柔的笑,“我从来不舍得让她失望。”   ***   桑暖在第三天去做了笔录,询问她当时情况的是一位女警,面貌与声音温和。   桑暖一五一十地将她记得的情况都说了出来。   没有在警局呆待太长时间,女警问完她想问的,就让桑暖先回去。桑暖从座椅上站起来时,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我能问一下那个袭击我的人。”桑暖犹豫地开口,“他是不是被你们拘留了。”   女警点头,态度仍然是温和的:“他当然被我们暂时拘留了。”   “那他,还好吗?”听到这个模糊不清的疑问,女警看桑暖的眼光里带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她应该在猜测这个受害人和嫌疑人之间是不是有复杂的感情纠纷。   “我们只是拘留了他。”意思是他们不会对他做什么,那个人还好好的。   桑暖松了一口气,她点点头,谢过女警。   那个人还好,说明解宴说的只是气话,他并没有因为愤怒的情绪而对那个男演员做什么。   舒舒还额外多问了一句,他故意伤人,算不算刑事案件,能不能给他判刑。   女警摇了摇头,说如果要追究责任,建议她们要寻找律师   回医院的路上,是舒舒开的车,车里的空调的温度正好,不过分的冷。桑暖抽出前座的零食,是一盒巧克力。   她拿了一颗,剥开放进嘴里。   手机这时响了起来,来电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桑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按了接听。   电话另一头是一个婉转的女声,她说她是解玉。   桑暖的这次受伤没能瞒得住媒体,微博热搜铺天盖地都是她受伤的消息。解玉自然也知道,她先问候了一下她的伤势,是否严重,恢复得怎么样。   上一次和解玉的交谈并没有给桑暖留下很好的印象,但她毕竟是解宴的姐姐,即使心里有疙瘩,但桑暖还是一句一句回复她的疑问。   问候完伤势,解玉的话题转到了袭击她的人。   “听说他是上次在酒吧惹得我弟弟差点把他打残了的人。”解玉说话的语调舒缓,“那次还花了大价钱才把消息压下。”   “桑暖,你想不想知道我弟弟后来是怎么对待他的,以至于他发了疯一样,想杀了你。” 第56章   嘴里的巧克力是夹心的, 花生仁还是核桃仁, 或是什么其他坚果, 桑暖分辨不出, 因为那颗巧克力很甜,甜到足以覆盖掉其他食物的味道。   她把电话夹在耳下,又拨开一颗巧克力。   “我不太想听。”桑暖笑了笑, “因为您上次和我说的话,对我造成了困扰。”   桑暖直白的拒绝并没有让解玉恼羞成怒,她只是笑了一下,声音依旧婉转,仿佛还是那个最温柔优雅的女士。   “我只是将我弟弟的实情告知与你,信与不信全在你。我可真不想有姑娘日后知道了他的另一面, 会想不开。”   另一颗巧克力在她口中咬开, 这一次,桑暖尝出被巧克力包在里面的仁是什么了,很脆的花生。   电话的另一头, 解玉对她说, 那次酒吧闹事后,男演员的公司彻底雪藏了他。   “只是一个小公司,怎么敢得罪解家的太子爷。”解玉轻嗤, “一个传话下来,那公司的老板就马不停蹄地照做了。”   甚至做得更过分。   男演员没有了主要的生活的来源,每个月的收入只有合同上签的那一点点的微薄的底薪,与之前的生活相差太大。于是生活中的不如意, 他只能借由酒精来宣泄。   后来,不知有谁引导,他沾上了赌博。   “赌这种东西,一旦沾上戒下来格外困难。”解玉这时忽然反问桑暖,“你知道是谁引导他染上赌瘾的吗?”   桑暖沉默着不说话,她似乎没有在听解玉的话,专心观察包装巧克力的锡纸上的纹路是什么。   解玉也没有明说,她话中的意思,桑暖应该很明白。   男演员有了和赌徒一般的心理,总觉得下一盘能翻身,能让他东山再起。这么一盘一盘的下去,后来,他输掉了全副身家,甚至――借上高利贷。   放高利贷的那群人从古至今都是一群亡命之徒,逾期不还向来不吝于用最残忍的手段来对付借钱的人。没有钱的人下场不止是断手断脚倒是其,更会要你的命。   在临近还款期限时,那群人常常会来他家,凶神恶煞地往他门口一站,要他尽快还钱。如此两三次之后,他的心理彻底崩溃了。   回想陷入这个痛苦深渊的原因,他想到了桑暖。他那么痛苦,凭什么她能继续活在人们艳羡的视线里。   “你一定想问,我为什么知道的那么清楚。”解玉说,“因为星辉那一个和你拍广告起冲突的小演员,也被他雪藏了。”   桑暖想起来被她恶整了的人的脸。   “我虽然在星辉高位,但是星辉真正能说得上话的,只有解宴一人。”   “他将对你不好的人,一个一个,全都在你的生活里清除。”   桑暖冷静地说道:“按照您的说法,解宴是在保护我。”   解玉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话语都带了笑音:“对,也算是在保护你。”   “但是长此以往,有一天你会发现,你的生活中只有他想让你看到的人,他不想让你看到的人都不会出现。因为他有极其变态的占有欲,不允许喜欢的人眼里有除了他以外,重视的人的存在。”   “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你拍的广告,最近拍的电影,都没有亲密戏的出现。”   “因为我的好弟弟,让他们把这些都删了。”   通向医院的这条路尤其拥堵,即使今天是工作日,也没有处于早晚高峰时刻,车辆前进的速度依然让人堪忧。   桑暖已经没有去看那盒巧克力了,她把它重新扔回前座。   解玉的话语还没有停,“我会把我查过来的资料给你一份。”   “桑小姐这么聪明的人,收到资料时一定会明白我说的是真是假。”   解玉忽然哦了一声,像是想起一件事,言笑晏晏地继续对她说:“不过桑小姐也要小心,说不定我亲爱的弟弟正在监控你。”   “否则为什么,他总是会恰好,在你遭遇不测的时候,就出现在你身边呢?”   终于能看见医院的建筑,红色的十字标志出现在视线里。桑暖右手拿得累了,想换了另外一只手拿手机,低头看见打着的白色石膏,才意识到左手已经受伤了。   她只能换个姿势继续拿着。   但是桑暖听解玉说了那么久,仿佛心里没有任何波动,还是平静如往昔。   她条理清晰地说出自己的看法:“您把这些事告诉我,是为什么呢?”   “说实话,我与您并不相熟,您对我说了这么多,肯定有原因在。”   解玉爽快地承认了:“我确实有我的意图。”   “只凭你一个人,是无法逃离这种窒息的生活。解家在宛城的权力,大到你无法想象。”   “如果有一天,你想离开解宴,请来找我。我有能力帮你离开他。所需的代价很小,你只要帮我拿到一份文件就可以。”   桑暖挂了电话。她怀疑解玉是不是心理学专业的,说的每一句话都带有强烈的暗示性和引导性。但是解玉的最后一句话,也确实说出了她的目的,她几次来找上她,是因为想要一份文件。   因此,就更不能相信解玉所说的话了。桑暖对自己说。   她到了医院的时候,解宴已经在了。床头的花瓶上多了一束花,花瓣小巧,颜色是很淡的嫩黄色。桑暖不知道这花的名字,只是单纯地觉得它很好看。   到处都是白色的病房有它的装点,整个空间仿佛都鲜亮起来。   这花应该是解宴带来的。   解宴正拉开玻璃窗,换上通气的纱窗。   桑暖小步小步地走到他身后,想抱他,虽然遗憾只有一只手能动,但还是可以碰到他。   “我饿了。”她贴上解宴的后脑,说出见到他之后的第一句话。   解宴转过身,小心地拥着她,让她坐到床上。然后蹲下身,一边解开她的鞋带,一边说:“我让小陈去买吃的了,等一会儿就好。”   在解宴的手碰到她鞋子的那一刻,桑暖就意识到,他可能是要帮她脱鞋。她的脚下意识往里面缩了缩,却被解宴握住脚踝。   “别动,”他说,“我会帮你。”   桑暖想抿起唇,嘴角却不听话,非要弯起来。   解宴妥帖地将她放置于床上,盖上被子。这几天的活动区域就在床上,桑暖躺久了,不愿意长时间地待在床上,于是抗议。   “我不是重病缠身,为什么要天天在床上?”   解宴坐在窗边,这个位置,要看她只能垂眼,那双纤长的眼睫半垂下来,像是蝴蝶扇动旖旎的翅膀。   “我怕。”他说,“我怕你弄伤自己。”   “阿暖,你乖一点。”   这时候,仿佛他才是年岁稍长的人,而桑暖则需要受他照顾。   她最受不了解宴这副模样,于是应下了。   小陈敲了敲门,将买来的食物放到床头柜上。   桑暖去警局去得早,没来得及吃什么东西,此时肚内只有车上尝过的两颗巧克力还有在警局喝的一点热水。小陈买回来的食物也很简单,一碗海鲜粥,配有几个小菜,还有一碗熬制的汤。食物的包装袋上印有很知名的酒店LOGO。这一些看似平常的食物,价格不菲。   解宴喂她吃东西,这几天只要解宴在,任何需要桑暖做的事,都让他做了。桑暖总觉得,他比专业的护工还要周到。她几乎不需要动手,只要享受解宴的照顾就好了。   像是在掌控她的一切一样。   她低头,喝完这一勺海鲜粥后,忽然冒出来这样一句话,然后就不由自主地想到解玉对她说的,解宴有变态的控制欲和占有欲。   她强迫自己忘掉。   待桑暖吃完,解宴自然地用纸巾擦拭她的唇,目光专注温柔,似乎她是什么易碎的琉璃瓷器,需要小心珍重对待。   桑暖本想将今天解玉找她的事说出来,但是看到解宴的眼神,她却不想说了。那么温柔的人,即使性格有些偏执,那也是对她很好很好的解宴。   仅仅是说出解玉对他的描述,也仿佛是在侮辱解宴一样。   解宴抚过桑暖的发,灿烂的阳光从纱窗穿过,在她身上发上倾洒下一片光辉。   他的手上是她的发,还有阳光。   这两者于他而言,从来都是一样的。   “等手好后,可以和我一起,去见我的爷爷吗?”解宴的这句话,完全是小心翼翼地询问,只要桑暖有一点不同意的迹象,他就会立刻收回。   似乎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解宴的对于她的感情,比寻常人的喜欢爱意中,多掺杂了不一样的情感,像是对待一个梦,又像是信仰。   不过桑暖知道,他是深爱着她,就好了。   她弯唇扬起的笑,那些阳光永远比不上。   桑暖说好。 第57章   在治病的这段时间, 照顾她的人是解宴, 就连舒舒, 桑暖也没有见过几面。舒舒每一次来, 停留的时间都很短。   “我感觉我在这里多停留一秒,解宴的眼神就会杀了我。”   舒舒在桑暖的病房里,揪了一朵花, 她说一句话揪一片花瓣,快要把这花瓣揪秃了。   “有那么夸张?”桑暖疑惑。   舒舒小心地觑了一眼外面,为了给她们留下说话的空间,解宴现在不在病房。确认不会有人突然走进来,她才小心地对桑暖说:“就是一种感觉,解宴好像不喜欢我和你待在一起太久。”   然后, 她笑了一下:“不过有男朋友在, 谁愿意每天有人干扰他们的二人世界呢?”   虽然话是如此说,这一次舒舒照样没有待多久,临走前, 她特意要求桑暖拍一张自拍照, 放到微博好安慰这几天一直为她担惊受怕的粉丝。   桑暖选出一张照片,加上一句正在恢复中,放到了微博上。才刷新一下, 就瞬间多了好几十条评论和转发。   其中有一个粉丝,头像和微博昵称都有与她相关的元素,她的评论也很可爱,写着:姐姐姐姐, 请你你一定要快快康复!配的图片是桑暖的表情包。   桑暖本来想要回复她的评论,却不小心点进了她的主页。这个粉丝的主页转发了许多她的照片,还有各种资讯。桑暖划下来,真的几乎只有她,应该是一个很喜欢她的粉丝。   她顺手又点开了粉丝的微博,置顶微博下,却不是刚刚桑暖发的那条微博,而是一条原创的文字微博。   【怎么办怎么办,姐妹快来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下面有两三条评论,其中一条是这样的:他们的手机壳虽然不是常见的那种情侣手机壳,但我感觉――太配了。   有人详细询问是什么意思,层主只回了一句私信。   桑暖又好奇又焦灼,不停地刷新,希望有新的评论出来,解释她的疑惑,但始终没有。甚至连那一条微博,也在她的无数次刷新下消失了,不知道是不是被那个粉丝删除了。   她将手机翻面,看了看自己的手机壳。这是在拍《与你的谎言时》,桑暖从剧组买回来的拍摄道具。   她买了两个手机壳,手机壳上面的图案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一些涂鸦。但桑暖却很喜欢这些涂鸦,不是相配的手机壳,她私以为没有什么问题。却没想到有时候粉丝的火眼金睛和联想,超乎寻常的厉害。   桑暖退出了微博界面,她忽然觉得,这么顺其自然地发展也没有问题,以一种最温和的方式公开,或许对他们两个及公司来说,是最好的结果。   而且不得不说,她也在期待能在阳光下谈一场恋爱,不用眼神和言语的掩饰,只要愿意,就能牵手。   解宴进来时给她带了几本书,住院期间能拿来解闷。桑暖在想,受伤的如果是脚可能还好一点,因为伤了手,有许多解闷的小玩意不能玩,真的无趣。   不过医生说她的手恢复得很好,最快再观察一个星期,就可以出院了。随着日期的临近,桑暖反而越来越紧张,因为这意味着她很快就要见到解宴的爷爷。   与解玉不同,从解宴的话语中就可以感觉出来,爷爷对他是很重要的人。就像桑暖的爷爷对于桑暖的意义一样。   “你的爷爷喜欢什么呢?”   在解宴又给桑暖的瓶中插、上新的鲜花时,桑暖终于问了出来。去见长辈,一定要带他们喜欢的礼物。她不希望解宴的爷爷对她留下不好的印象。   “老人家喜欢喝茶。”解宴摘下一朵开得正好的□□色的小花,别在了桑暖鬓角。   他偏过头看,从他的瞳孔中,桑暖依稀能看到自己的模样。解宴坐在她窗边,又扶了扶那朵花,他的眼角弯起来,似春风停在眼里那般温柔。   “他肯定也会很喜欢你。”   桑暖想了想,说:“我对茶研究得不深,爷爷平时喜欢喝什么茶?”她的语速有些快,看到解宴微微怔神的模样,才笑了笑。   “我还是太紧张了,就好像第一次面试那样。”说到这里,桑暖的紧张感消除了一点,语速也随之慢下来,“我那时候提前好几天就紧张了,紧张了那么多天,到面试那一天,还是紧张,真想不通自己怎么会产生那么多紧张的情绪。”   “如果那一天,表现得再差劲一点,你的偶像可能要换人了。”   解宴却摇头,说不会的,语气很认真。   过了一会,他转而一笑:“如果太紧张,可以不用去,我不想让你不开心。”这一句,语气恢复了温和。   “那怎么行!”桑暖瞪了他一眼,说好的拜访,怎么能因为她的紧张而取消,未免荒唐。   她将自己耳边的花拿下来,别在解宴耳边,左右看看,歪头笑了:“我现在不紧张了。”其实还有,只是被暂时压了下来。   不过有他陪伴,比当时自己孤身一人去面试角色,会好很多吧。   意识到解玉所说的解家的权势和富贵,是在桑暖踏入解家祖宅那一刻,她从未想到,宛城还有占地面积如此庞大的房屋,桑暖只想到一个词来形容,深宅大院。   这样的建筑,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掩映在江南细雨中的楼阁,湿漉漉的青石地砖,一进一进小巧的庭院,仿佛隔断了时光流转。   可是一踏进去,桑暖就发现自己想错了,这里阳光明朗,庭院深深仿佛只是错觉,虽然雕梁画栋,白墙黑瓦,但时代的气息在这里也能搜寻的到。   上了年纪的人管家来领路,他叫解宴为小少爷,称她为桑小姐。管家脸上的皱纹深深,但一眼就能看出来为人和蔼。   行过的路上有许多花草,领路的管家说都是解宴的爷爷养的。   “老先生爱养花草,这些花草他每天都要侍奉。”   桑暖在身后,轻轻地勾了解宴的手指。   “你没有告诉我这些。”她用气声,说出了这句话。   “我对花草一点都不了解。”压下去的紧张,再次一点一点漫上来。   解宴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指尖微凉,但很快,就变得很桑暖的温度一样。   “没关系。”他说,“爷爷也不太懂,总觉得这些花草需要多浇水,所以养死了许多。”   桑暖觉得疑惑:“可……这些,看起来都生长得很好。”   解宴应了一声,扶着桑暖走上台阶,不高的台阶,他却害怕桑暖会摔倒,小心地搀着,仿佛当她是什么易碎的瓷器。   待桑暖安全走上来后,他才微笑着继续说:“因为管家在花草死后,会买一模一样的过来,爷爷他看不出来的。”   管家听到这话回头,他和蔼地说:“这是小少爷的吩咐,他怕老先生看到花草死去会难过,所以预先让我们先准备。”   桑暖在一个会客厅里见到了解宴的爷爷,老人家头发雪白,没有一丝杂色。他正在给会客厅里的吊兰浇水,就如同解宴所说的那样,每一株花草,都浇了足够的水,才心满意足地放下水壶。   老人家转过头,看见他们,脸上的表情是显而易见地高兴。他拄着拐杖走过来,一叠声地叫小宴。   解宴才松开一直握着桑暖的手,上去扶着爷爷过来。他向爷爷介绍了桑暖,像许多普通老人一样,见到桑暖,老人家上下看了一通,不住地夸。   他颤巍巍地拍了拍桑暖的手,一直在说好,甚至趁解宴不备,还给她拿了一个大红包。   “别让小宴看到。”老人家笑呵呵地说,“留着买糖吃。”她感受红包的厚度,想哪种糖,需要这么贵。   桑暖想拒绝,老人家却瞪了她一眼,不容许她拒绝。   而后,爷爷还兴致勃勃地带桑暖去看他种的花草,一株一株,仔细地说着。桑暖回头,看到解宴远远地跟着,就安心了。   在老人家第三次说一盆雏菊是兰花时,桑暖忍不住,多看了老人家几眼,爷爷他是不是生了病。   老人家毕竟年岁高,走了一圈身体就撑不住了,桑暖扶着他慢慢地走回去。解宴估计是看爷爷的兴致高,不忍心打扰他们,就先回去。   庭院里的路曲曲折折,桑暖向来不怎么记得路,但看到这明显不同的风景,也意识到是不是走错路了。   在这时,爷爷看了看身边的建筑,眼角的皱纹深深地笑开。   “这里是小宴住的地方,他爸妈去世后,他就一直住在这里。”说到解宴,爷爷脸上满是疼爱的神色   是解宴曾住过的地方,桑暖不由地多看了这里几眼。与这栋大宅一般无二的风格,从这里往上看,可以看到窗玻璃后,窗帘拉得紧紧的,密不透风。   “小宴是个可怜的孩子,他爸爸因为他妈妈的缘故,一直不喜欢他,反而爱惜外面的人带来的孩子。”爷爷的拐杖重重地柱地,“我说了他爸那么多遍,可就是不听我的。”   “他那时被送来我这里的时候,不会笑,不会哭,像个没有感情的木偶一样。”   “到了高中的时候,才慢慢好起来。”   这是桑暖从没有见过的解宴,他的童年和少年时代,在老人家的描述下渐渐给她一个模糊的轮廓。   她一直以为解宴的这样的人,应该是从小在优渥的环境中长大,父母的宠爱呵护,人生的顺风顺遂才会造就一个如此温柔的人。   却没想到,他是这么成长起来的。   心像是突然膨胀开来,放到一个浸泡着柠檬水的器皿里,让那些酸涩的味道,通过这个器官流向四肢百骸。   爷爷忽然要进去,说要叫解宴下来吃饭,这里没有灯光,很明显解宴不在这里。可老人家坚持,非要走上那长长的狭窄楼梯,叫孙子下来吃饭。   “爷爷,我去叫,我去叫好不好?您在这儿等一会。”楼梯太高不安全,桑暖极力劝阻,老人家才勉强同意。   在爷爷的目光下,桑暖走上楼梯。她故意敲了敲,放大了声音问,解宴你在吗?   也许是这间房间经常被打扫,来打扫的人今日忘了关紧房门,桑暖只是敲了敲门,那门就被这轻飘飘的力道推开。   房间没有开灯,很黑,可走廊的灯光斜斜地照进这间房的时候,桑暖看到了房间的墙上。   有许多照片,每一张,都是她。 第58章   桑暖的手慢慢摸到墙壁上, 在房间墙壁的左侧, 她摸到了电灯的开关。轻轻的一声响, 整个房间亮堂起来, 在柔和的光线下,墙壁的上的照片更加清晰分明。   桑暖慢慢走过去,她借着屋顶圆形的灯, 仔细观察墙上的照片,每一张都是她的照片。   有从报纸上裁剪下来的照片,有写真照,有海报。桑暖从这些照片里,看到了十七岁的她,眉眼青涩, 却故做冷冽, 还有十九岁的她,第一次拿到国内三大奖的奖杯,笑得眉眼生辉, 从她出道以来, 每一次出席活动的照片,代言的照片,还有剧照, 甚至有桑暖自己都忘了在哪里拍摄的照片,都贴满了这个墙壁。   但是这些照片,每一张上面,都有裂缝。   她抬起手, 想去抚摸墙壁上那个笑容破碎的自己,之前的伤痛仿佛还没有好全,那只手一抬起来,就痛得厉害。   似乎又有人,在她那条手臂上重重挥下木棍。   照片上面容撕裂的人,都在看着她。   谁能对着一墙满是破碎的照片还能安然处之,那种无法言说的,诡异的毛骨悚然之感顺着桑暖的脊椎,爬上脑神经。   可怕,可怕,可怕!   太可怕了不是吗?桑暖捂着嘴,浑身止不住地抖起来。   她几乎是踉跄着,走出这个房间,下楼梯时,差点踩不稳要狼狈地摔下来,还好楼梯的扶手救了她一命。爷爷坐在楼下的沙发里,头歪着,打起呼噜。他睡着了。   看到安然睡着的解爷爷,桑暖那爬满全身的恐惧稍稍消减了一点,她大口大口地喘气,希望那些令人遍体生寒的恐惧能从口中喘出来。   这里很寂静的,没有来往的佣人,只有璀璨的日光,照进这深深庭院,浓浓绿荫里,夏风将绿得沁人的树叶轻轻吹拂,发出轻微的枝叶摩挲的声响。偶有一声蝉鸣,也仿佛隔得很远,只一声,轻悠悠地飘到叶间。   除此之外,就是桑暖的呼吸声,沉重,急促,在这幽然的环境里,分外明显。   她捂住自己的嘴,可是从齿缝间流出的呼吸,还是那么烫。   地上冰凉,明明是木质的地板,桑暖却像坐在冰面上一样,她深深地,再呼吸了一口气,撑着手想要再站起来,却有一只指尖微凉的手,搭上了她的手臂。   那是比她坐下的地板,更冰凉的温度。   桑暖普通产生应激反应一般地,打开了那只手,她惶惶不安地转过头,看到解宴站在她身后。他的脸陷在阴影里,昏暗模糊,只有一双眼是清晰的。   那里盛着意义不明的情绪。   她不由自主地往后挪了挪,抗拒的情绪,再明显不过。可是解宴仿佛没看到一样,又向她伸出了手。   桑暖再一次,无言地拒绝了他的手。   解宴歪了歪头,眼里明明白白是疑惑的神色,他问桑暖,怎么了?   “我……”有许多话堵在嗓子里,可是现在她却一句也说不出。   桑暖撑着地板,站起来,她垂下眼,没有看解宴,“房间里有蟑螂,我被吓到了。”她用这个拙劣的借口来解释自己的反常。   太假了,假到不用仔细想就能戳穿。   可解宴却平静地接受了这个谎言,他用温柔的话语问她现在如何。   “也许是打扫的不干净,才会有蟑螂,我让他们仔细点。”   桑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她还是没有对上解宴的视线,她怕她一对上,所有的伪装都会分崩离析。   应该感谢爷爷在这时候醒来了,他看见解宴,很高兴。   “我才让暖暖去叫你吃饭,你就来了。”   解宴的视线终于从桑暖脸上挪走一分,他看着爷爷,语音如同对桑暖一样,也是同样的温柔:“对,我过来吃饭了。”   爷爷转过头,也叫桑暖,让她一起去吃饭。   桑暖怔了怔,抬头看着解爷爷,脸上的笑虽然是费力调动面部神经换出来的,但所幸没有太难看。她轻声说了一声好。   那栋建筑在身后渐渐远去,桑暖没有看到,解宴在转身的时候,朝着已经变得漆黑的楼上,古怪一笑。   不是饭点,但餐厅中已然摆好了饭菜,大概是爷爷的一句吃饭,解宴才准备的。   盘中的菜是刚刚好的程度,爷爷只是吃了几口,不知怎么,又睡了起来。他似乎很嗜睡。解宴叫来了一个面容和善的妇人,让她照顾爷爷安睡。   待他们走后,桑暖放下了刀叉,银质的刀叉与碗碟相碰,声音清脆。   解宴慢慢笑了,他问桑暖:“被蟑螂吓得还没有缓过神来吗?”   从始至终,桑暖盘中的食物就没有动过。   这个借口苍白无力,可解宴似乎想要继续将它延续下去。   “对。”她想喝点水,可是试了好几次,还是没能握住水杯,这行为太反常了。   解宴站起来,他将水杯放到桑暖掌心,却什么也没有问。   他的肌肤是她熟悉的温度,常年冰冷,即使在这么热的天气里,可桑暖知道,只要握着他不久,就会自然地暖和起来。   那些恐惧的,悚然的情绪被桑暖压到了心底。她让自己的声音正常,然后问解宴:“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解宴在她面前蹲下来,桑暖眼中霍然出现他的脸,俊秀的轮廓,清隽的眉眼,还有眼中常带的笑意。似乎一如既往,他依旧普通初见时那样,君子端方,温润如玉。桑暖恍然,从那间房子出来以后,她就一直在躲避他的视线。   “从你对我笑的时候?”解宴看着她,缓慢地说出这个回答,一字一字,咬字清晰。   桑暖眨了一下眼,“我对你笑,是什么时候?”   解宴莞尔,眼角的泪痣仿佛吸进了无数的光彩,他一笑,那些光彩就乍然盛放,滟滟生辉。   “你忘了,你对我笑的时候,就在那个房间,周围很黑很黑,可是你在那里,笑得很漂亮。”   解宴轻轻叹息:“像是光一样。”   解玉的话在这时,猛然出现在桑暖耳里,她说解宴是个疯子。   “那个,房间?”   解宴是以仰望的姿态看着她,他伸手,抚上了桑暖的脸,素净的略有有些苍白的一张脸。   “那个时候,我往自己手上划刀子的时候,看到了你。”   “阿暖。”他叫她的名字,温柔缱绻,似乎在唇齿间缠绕了无数遍,才缓缓说出来,“我一直一直恋慕着你。”   然后,他的骤然用力,拉下她的脖颈,吻上了她。   这次的亲吻比之前的许多次更小心翼翼,只在她的唇上来回的,慢慢地亲吻,生怕惹她不开心。   但是桑暖一直没有回应。   解宴慢慢分开,他的眼里有点点红色,慢慢聚集起来:“阿暖。”   他依旧轻柔地叫她:“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桑暖能感受到,一如往常的语调下,他的情绪在猛烈的积压。可是解宴没有将这股情绪外放分毫:“我哪里做得不好,阿暖你可以告诉我。”   他短促地笑了一声:“或者你不喜欢我哪里,我会改成你喜欢的样子。”   桑暖看到他眼里的红越来越浓,像是一滩鲜血流落在他眼间。解宴仿佛找到了新的思路,他急切地说:“阿暖你喜欢什么样的人,我都可以改变。我永远永远,只能是你喜欢的人。”   他的手握得她太紧,以至于桑暖疼得受不了,痛呼出声。   解宴却没有放手,他一遍一遍吻着桑暖疼得几乎骨头都在战栗的手腕,说对不起。   “可是我不能让你离开我。”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依旧是笑着的。   桑暖抬起头,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两个人,一个是她不久前才见过的,和蔼的老管家。另一个则是一身白大褂,戴着眼镜的陈医生。   桑暖垂下眼,慢慢地伸手,摸了摸解宴的发。   陈医生从解宴房间出来的时候,天际已经是一片暮色。不期然的,他看到站在走廊上的人,桑暖垂着头,靠着墙壁站着,她穿着一字领的雾霾蓝长裙,光线还不如她肩颈的皮肤细腻。   听到开门的动静,她抬头,看到了向她走来的陈医生。   和善的男人捏了捏鼻梁,对她微笑,虽然他随后说出来的话并不值得他这么笑。   “又发病了。”陈医生说,“他在遇到和你有关的事时,特别容易情绪激动。”   从头到尾,陈医生只是和她说了这么一句,再没有其它。   进出的门边不知何时多了人守着,身穿黑衣服,身材高大,桑暖记得,她曾在解宴的身边见过类似的人。   和蔼的老管家礼貌地对她说,在解宴醒来之前,她暂时先住在这里。   “您不在了,小少爷会难过的。”老管家如此说。   桑暖轻轻点头,她回到管家为她准备的房间,很大,每一件装饰物都看起来价值不菲。隔壁,就是解宴的房间。   桑暖看着那堵相隔两个空间的墙壁很久很久后,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可是连被子的味道,都不是熟悉的味道。   她摸到了手机,按亮手机后,她看着里面的通讯录好一会儿,又把手机重新扣到床面上。 第59章   夏夜的暴雨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桑暖听到窗外一阵一阵急促的雨声, 是在半夜。她坐起来, 拉开了床, 雨势就汹涌地袭上来,她的手她的发都湿了一半。   桑暖拉上了窗,就坐在窗前, 以往下雨时最容易贪睡,现在她却睡不着,她就坐在窗前,看这雨依旧激烈,到了晨起,仍没停歇。   她站起来, 坐了一夜, 双腿酸涩。站起来时,仍显得摇摇晃晃。   桑暖回到床上,她拨一个电话。   等待接通的时间分外漫长, 就在桑暖以为这通电话不会被接起时, 手机屏幕显示已接通。   那边传来低沉的一声喂,是一个男声。   桑暖疑惑地叫了一声沫沫,许久未睡, 她的嗓子干哑,声音连她自己都听不出来是她的。   “她没有带手机,落在家里了。”那边的人解释了一句,顿了顿, 而后叫出她的名字,“桑暖,你有事我可以转达给她。”   现在,桑暖也知道电话另一边的人是谁了,沈楠。   桑暖沉默地看着窗上还在不断滑落的水珠,她笑了笑,虽然沈楠现在看不到。   “没有事,只是突然想和沫沫聊聊天,”   说完,她想要挂下电话时,那边的沈楠忽然出声了。他似乎听出了桑暖声音的不正常,又问了她一遍:“桑暖,你真的没有事吗?”   “我。”桑暖的又想了那许多的有裂缝的照片,还有解宴红着眼,按压下所有情绪对她说的我恋慕着你。   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变得模糊混杂。   她让自己清醒过来,然后对沈楠说:“我没有事。”   一片静谧中,桑暖挂下了电话。   在客厅里,她又一次见到了陈医生,他从楼上下来后,遇到一直坐在沙发上,似乎是在等人的桑暖。她穿着昨天的那件雾霾蓝的裙子,倒是有点像此时的天空的颜色,只是更浅淡一些。   这次,是桑暖先开的口。   她问陈医生:“解宴好点了吗?”   陈医生看了一会儿,他的表情难得不像以往那样,总是和善地笑着。   “他醒了。”陈医生对她说,“情绪还算稳定,你去看他的时候――小心一点。”   陈医生刻意叮嘱她,桑暖收下了他的叮嘱,说自己会小心。   陈医生犹豫了半晌,还是说了一句:“解小少爷,没有那么坏。”   桑暖微微一笑:“我知道。”   可是后来她站在解宴房门前,有那么一瞬间,竟然不敢进去。   可最后,桑暖敲了敲门,还是走进了这个房间。没有在那座建筑里那么阴暗,这里的朝南,如果是阳光正好的天气,房间里会铺满阳光。墙上也是干干净净,只有暖白色的带着暗纹的壁纸存在,没有照片,没有海报,也没有撕裂的她。   桑暖甚至怀疑,也许她那天所见,只是自己的一场幻想。   解宴在床上,倦怠地闭着眼,也许是因为疲倦,将他的双眼皮稍稍拉宽了一些。他好像非常累,所以当桑暖走到他面前时,也没有睁开眼。   明明昨天,桑暖连看他一眼都觉得全身发抖,但是现在,那些恐惧的极端的情绪好像一下子在她体内消失了一样。   解宴的眼睫颤了颤,睁了开来。   外面还在下着雨,没有昨日那样猛烈,细细绵绵地留恋在玻璃窗上。那上面起了一层水雾,半扇窗子雾蒙蒙的,也不知道这水雾是起在屋里,还是屋外。   解宴轻轻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他坐起来,肩颈和下颔的线条清减,明明只是一夜未见,桑暖却感觉他清瘦了许多。   “我昨天,是不是吓到你了。”   解宴的说话方式依然温柔,桑暖轻轻点头。   他的眼神似乎黯淡了许多,“我会好好配合陈医生的治疗。”   他说:“以后这种事,再也不会发生。”   桑暖不知道现在该说什么话,似乎哪句话说出来都是徒劳,哪句都不应该说出来。但是应该要说出来,不论她愿不愿意。   “解宴。”桑暖开口,“我有一场活动,在法国。”她的声音清浅柔和,似乎一如往常,在和他说自己繁复的行程。   “我很快就要离开。”   说到离开时,解宴的眼睫狠狠颤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样。他慢慢屈起自己的手,纤长的,骨节分明的一只手,像是被静心呵护的艺术品。   他没有激烈的情绪,也没有阻止桑暖,只是抬起头,脸上有浅淡的笑容。   “去那边之前,能不能陪我去一个地方?”   她问:“是什么地方。”   “一个佛寺。”解宴垂眸,他嘴里似乎尝到了血腥味,可是他神色不动,唇边浅淡的笑容半分不减,“我想去拜拜佛。” 第60章   去佛寺的那一天, 也是下雨的, 宛城的夏季从未有过这样连绵的雨, 细雨纷纷, 缠绵悱恻。宛城的雨总是激烈,轰轰烈烈下一场,才是气派, 才算痛快。   这场雨,像是把桑暖带回了乌城。   她总是觉得,只有乌城这样的江南城镇,才有这仿佛愁断肠的雨。   这次的佛寺出行,陈医生本来是严厉拒绝的,他不愿解宴在病还未好全时出去, 在那么嘈杂的人群里, 万一有个万一,该如何是好。但解宴只是轻轻柔柔对陈医生笑了笑。   “我不会有事的,”他温和地道, “可能不出去, 才算有事吧。”   解宴静静地看了陈医生一会儿,陈医生将眼镜摘下来,别在胸口。他从来都劝服不了解宴, 就像从一开始,解宴就没有想着要配合治疗,任他苦口良心,也不为所动。   解宴认为自己这样很好, 直到看到了桑暖,他才想将自己变得正常起来。   桑暖对佛寺从来没有过研究,最深的印象也只不过是电视剧中出现的,从古至今藏有高人的少林寺。   乌城信佛的人是有习俗的,每逢正月,必要到佛寺拜佛,因为正月时百无禁忌,所以乌城人会到佛寺,乞求家人的一年安康。   但是爷爷不信佛,桑暖长到如今,印象中去佛寺只有一回。那应该是在很遥远的记忆里,她站在大雄宝殿内,只记得殿内的顶很高很高,她要很费劲地仰起脖子,才能观望到顶上缠绕的花纹。   有人在她的手里塞了一支香,要她在佛前跪拜。她懵懵懂懂的随着那人的话做,记忆里的声音很遥远了,她却能够记得。   “佛祖保佑,我女无病无灾,一生喜乐,平安到老。”   桑暖看过去,看到了已是被她忘记很久很久的,母亲的侧颜。   原来她也曾有过,真心喜爱她的时候。   这天佛寺的人尤其多,宝塔飞檐,庄重肃穆的佛殿里到处都是人头,熙熙攘攘。佛门圣地,终究染了俗世红尘,变得有凡尘味许多。   夏日这样炎热的天气,还有今天连绵的雨,她想不通在这么糟糕的天气里,佛寺里为何还会有许多人。问了人才知道,今天是观音的出家日,也是观音诞辰,所以才有众多香客信徒聚集。   她只带了帽子,没有戴口罩,自觉到了佛寺,戴上口罩是对菩萨不敬。   解宴也是如此,他的脸色苍白,在天光下显得剔透,桑暖回头望时,似乎能借着雨天不甚明亮的天光,看到他皮肤下青色的血管。   风裹挟着细雨,吹得莲花幡鼓鼓而动,香火气沉沉,即使在这里也闻得到。   解宴没有去买香,他只是举着伞,站在殿前。   桑暖问:“不去拜佛吗?”   他轻轻摇头。   进了殿里,他收起伞,人潮依旧汹涌,他牵着桑暖的手往里走。地上湿漉漉的,但佛像前永远是洁净的。   佛乐声在这里变得清晰,桑暖以为维持着这里光亮的是仿佛不会熄灭的长明灯,但是她抬头,看到角落里,也有现代的灯光。   穿着深灰僧袍的僧侣在旁,低声颂念着佛号,正中的菩萨金身垂眸,无悲无喜地看着底下的人世的翻涌。   人头攒动的人群无暇关注他们这两人,世间有许多烦恼,爱恨别离,生不得,死不愿,他们垂首叩拜,乞求佛祖满足心愿。   “其实我从不信佛。”解宴牵着她的手,在她身旁说。   他的声音轻,稍不留神就会被连绵的佛音盖过。   桑暖看到解宴仰起头,对垂眸慈悲的菩萨说:“若佛祖灵验,我只求一愿。”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大约只有佛祖和她能听得到:“她能爱我。”   他仰着头,没有敬香,也没有跪拜,如此冥顽不灵,不敬神佛的信徒,佛祖会完成他的心愿吗?桑暖想。   飘渺的佛音,僧侣的颂念,还有万千的信徒的叩拜,她本不应该听到的。   桑暖也仰着头,看深黄的幔帐,还有下面不灭的长明灯,也看金色的佛身。她忽然鼻酸,很想落泪。   一进一进的佛堂内,他们牵着的手终于被人流冲散。桑暖觉得解宴一直在她前面,但是攒动的人群阻碍了她的视线。   她只能跟着人群往前走动,指引出口道路箭头的牌子在显眼的出口。她终于看到了解宴,年轻的男人带着鸭舌帽,最普通的白衣黑裤,却是这俗世红尘最令她留恋的风景。   年轻男人抬起眼,向她这里看过来,然后他笑了。   解宴朝她走过来,还是如之前那样牵起了她的手,“我知道你会来找我的。”   “所以我不走,等你来找我。”   细雨一直不停,从台阶上往下望过去,窜动的人流撑起伞,变成五彩的海洋。   他们沿着山石台阶往下走,细雨交织成了一个模糊的世界,热气夹着水汽,好像处在一个大闷炉里,让人喘不过气来。   解宴将车开出来,桑暖撑着伞,回头再望了一眼佛寺,已经看不清了。   黑色的轿车停在她面前,桑暖把伞收起来,她还是坐在了副驾驶的座位上。   雨刮器一下一下地,将雨水清扫干净,可是下一秒,绵绵的雨水还是会覆上车窗。如同她总也清理不干净的思绪。   桑暖握着手机,平静地说:“我是下午的飞机。”   解宴颔首,“我知道。”   然后再没有话,我知道这句话后面是什么呢?桑暖茫然地看着前方,她也不知道想让解宴说什么,她也怕解宴和她说什么。   道路慢慢从狭窄变得宽敞,路上的车辆不是只有香客的车了,他们从宝相庄严的佛寺,到了俗世人间。   解宴温和地对她说,要送她去机场。   桑暖没有准备从佛寺一出来就去机场,她的行李没有带,但登机的资料都在身上,所以她嗯了一声,没有拒绝。   带不带行李又有什么关系,如果能暂时早点离开解宴,就好了。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所以没有看到,那辆迎面驶来的货车。   等注意到的时候,那辆货车已经离他们很近了,再往前一点,就要被撞上。   桑暖那时想着,解宴会不会,就让他们撞上去。   下一秒,他猛打方向盘,车子往一侧的行道树撞上去。最后的印象里,是解宴将她护在了身下,挡风玻璃已经破碎,有一块甚至扎在了他的额角。   满脸鲜血下,他好似完全不会痛的,温柔地对桑暖说话:“不会有事的。”   桑暖也想说什么,只是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她只来得及看一看将她整个人护在身下的解宴,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就昏了过去。   她的运气很好,只是受了轻伤,第二天就醒了过来。守在她身边的人是舒舒和俞姐。桑暖挣扎着爬起来,问解宴在哪儿。   他受了那么严重的伤,挡风玻璃不知道扎进他身体多少片,他流了那么多的血。   他在哪里?   舒舒吃惊地看着她,桑暖把流出的眼泪擦一擦,又问了一遍,他在哪里。   舒舒有些语无伦次:“你们都出了车祸,解宴伤得很严重,他在、他在抢救。”   俞姐扶着桑暖走到抢救室门口,长长的椅子上坐了一个老人。他佝偻着身躯,看着抢救室亮起的灯,也不知道他坐了多久。   桑暖叫了一声爷爷。   老人颤巍巍地转过头来,见到她还能和蔼地微笑,虽然紧皱的眉头没有松开。   “醒来了啊,醒来就好。”   桑暖看着急救室禁闭的门:“解宴在那吗?”   爷爷喃喃说:“他在那里睡觉,小宴太贪睡了,他应该要醒了。”   俞姐在病房里对她说过,解宴的情况很危险,发生车祸时,他受到的冲击很大,流了一地的血。救护车赶到的时候,差点以为里面的人都死了。   如果这场手术不成功,解宴应该是,救不回来了。   桑暖笑着说:“是应该要醒了。”   他不能再睡下去。   桑暖从不信佛,她没有信仰。可是这一次,她宁愿愚昧,宁愿去相信虚无缥缈的神佛。   若佛祖有灵,我只求一愿,愿他平安。   他许过的愿,如果佛祖厌他心不诚,她愿意帮他实现。   不打诳语,永不变卦。 第61章   夏天的记忆应该只属于阳光, 绿叶, 以及蓝色的, 能清晰看到底的游泳池, 所以那些缠绵的雨,知情识趣地只下了短短两天,便消失了踪迹。那些潮湿的空气, 昏暗的天光,连同绵绵水汽里长明灯的光和飘扬的香灰,也一并连同这天气,消失在灼热的阳光下。   仿佛从未发生过。   医院从没有这样安静过,诊室里没有排着长队的病人,也没有忧心的家属, 偶尔有护士或医生走过, 脚步轻轻,没发出一点声响。   这是一家私人医院,目前接诊的病人, 只有寥寥几位, 所以才能换来安稳的环境。   医院的环境很好,周围绿植葱葱,桑暖认识了一位新朋友, 这位新朋友坚决地不准将桑暖将她的年龄说成六岁。   “离我的生日还有一个月。”她掰了掰手指头,“所以我差一个月就是七岁了,那么我说我的年龄是七岁,也没有什么问题。”   面对她如此理直气壮的要求, 桑暖自然没有什么意见。   她不知道这位新朋友的名字,只听照顾她的人叫她年年。   年年是个很瘦的小女孩,苍白嶙峋的瘦,全身上下唯一肉多点的就是她的脸,有可爱的婴儿肥。她身体不好,不能剧烈运动,但很爱玩球。玩球的方式也很简单,就只是拍球。   桑暖有一次,在楼梯上捡到她的球,她将球还给这个小女孩时,听到照顾她的人小心翼翼地对她说:“年年小姐,我们以后不玩球了好吗?”   年年好像根本没有听到她说话,细瘦的手拿着球,那张婴儿肥的脸却甜甜地对桑暖笑了。   桑暖其实见不到她几次,仅有的几次都看到她在发脾气,很难想象这么瘦小的孩子,会有如此大的怒火,她将病房里的所有的东西都砸了,看那些人一句话不说,默默地收拾东西,她会对在门口的桑暖,露出仿佛像个小天使的笑容。   唯一一次看到年年不笑的,就是她对桑暖说出那一句关于年龄的话语。   “他们说,我到七岁,能上学了,爸爸妈妈就会来接我了。”   但是直到桑暖出院,也没有见到年年口中所说的父母。   医院里不准抽烟,所以陈医生是在院外,住院大楼覆盖的阴影下,对桑暖说的。   “他们这些人,不知道是不是权与富达到了鼎盛,家庭方面,或多或少总有那么一些不如意。而在他们那种环境下,这些不如意会被无限扩大。”   烟雾缭绕中,陈医生叹气,“所以尽管人格有缺陷,也不能全怪他们。”   桑暖还穿着病号服,阴影下的长椅,用圆润的木板一块一块拼凑起来,还带有阳光晒过的暖意。   “其实见到你的第一天,他就把自己的病症告诉我了。”   桑暖抬起头,两栋楼之间的天空被割成了窄窄的一块,蓝得透彻。   “其实他从未对我说谎。”桑暖将视线重新放回到陈医生身上,亮度的转变,让她的眼前出现了一块一块的绚烂的光斑。   她闭了闭眼,又重新睁开时,笑容平和地像她今天床头新换的一捧花,是素雅如娟的白。   “但是他的每一句话,我都没有深想。”   “但是现在,都无所谓了。”   生死里走一遭,她答应过佛祖,要完成他的心愿。   桑暖从不信佛,可是也害怕,佛祖允诺她的愿望后,没等到她的还愿会怎么样。   所以即使,她看到舒舒和解宴的聊天记录,看到解宴默不作声的换掉她所有身体接触戏份,看到他近乎病态地掌握她的出行记录,在哪里,与谁说话,详细到每分每秒的资料时,桑暖也只是沉默地,将这些解玉送过来的纸张扔到碎纸机。   每个人都有缺陷,解玉有,解宴有,桑暖也有。她自小缺失感情,所以想要拼命地抓住每一段她认为重要的感情。   在急救室门口,等灯暗下来的那一刻,她仿佛回到了她十九岁的时候,那次爷爷被送去急救室后,出来的医生见到她时,虽看惯生死,可眼里难免带上一点怜悯。   她不愿意再回想起的心情在这一次,又发生了。幸好这次出来的医生,眼神没有怜悯。   解宴每一天大部分的时候都是昏睡着的,一天之中只有很短的时间里才会清醒过来。   桑暖看到解宴床头的花,和她今天床头的花是一样的。躺在病床上的年轻人,有隽永的眉目,他将花茎,折成了繁复的形状。   难得有一次她看到他,是醒着的。   他似乎忘了好几天前发生的那一次惨烈的车祸,所以他才能对她温柔地微笑。   桑暖走过去,应该有人来过,因为床头上不止放着花,还有一叠纸。   “没有去法国吗?”解宴问。   桑暖坐到他面前,说:“因为我病了。”   “现在病好了吗?”   她摇头:“恐怕好不了了。”   他轻轻地笑起来,眼角的泪痣微颤。桑暖最喜欢他的笑容,不论是以前的,还是现在的。   桑暖伸手,轻轻地掐住了他腮边的肉,将他温柔的笑,稍微变形了一些。而解宴只是垂眸,吻她的手。   刚醒来的人,连眼睛垂下的弧度都是脆弱的,因此桑暖任由他顺着手,吻到她的唇。她几乎是半跪在解宴床前,让他亲吻。   解宴的手到了她的腋下,将她提起来,坐在床上。这个姿势势必要压着他,但桑暖撑着窗,小心地不碰到解宴。   他的手从腋下,碰到她的蝴蝶骨,突起来的骨头,其实摸着并不舒服。但是他仍轻柔地,抚摸那块骨。   桑暖的力气并没有那么多,撑着床久了,还是撑不住,于是她将身体一半倒在床上,一半在解宴身上。看过去,像是两个人严丝合缝地契合在一起。   “你出院后,我们再去那个佛寺一趟吧。”   桑暖看着解宴那双瞳孔颜色宛若子夜的眼,浅浅地微笑:“我想去还愿。”   她想了想,又加上一句:“不过这一次,你不要开车了。”   解宴点头,温柔地说好。   穿着白衣的护士来敲门,她对桑暖说,病人需要休息。这个病人既指她,又指解宴。   桑暖从床上起来,耳朵红了一片,乖乖地和护士回去。合上门的时候,解宴还在看着她,深黑的眼眸,却硬是将这里面也盛满温柔笑意。   他从始至终都将自己,伪装成桑暖最喜欢的模样。   或许是空调的风力开得太大,床前那几张纸被风一吹,飘飘摇摇地落下。解宴弯下腰捡起来,纸上印着货车的车牌号,追根溯源,是解氏旗下一家公司的货车。   爷爷对他说,值得吗?   值不值得,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他想起初初见她,不是在荧幕里,不是在照片上,而是在影视城的湖上,她刚从水里起来,穿着洋裙,发丝都被湖水弄得黏在脸上。   可是眼里仍有光,清澈的,璀璨的,和从屏幕里向他伸手的女孩一模一样。   他深陷在没有光的深渊里,所以换上最温柔的面具,走过去,为他的信仰披上了一件深黑色的羽绒服。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