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爱 作者:川澜   文案:   1.   沈禾柠从小跟在薄时予身边长大,仰望他觊觎他,少女时最懵懂青涩的暗恋都给了他。   然而被迫分别多年,再重逢的时候,当初风光霁月的男人居然彻底变了。   各种身份和光环加在他身上,高不可攀的家族继承人,医大重金请来的知名教授,备受推崇的学术大佬,而他本人——   阴郁疏离,深沉难测,并且……右腿残疾,坐在一把轮椅上。   2   跟薄时予分别的这几年里,沈禾柠为了早日去国外找他,变着花样赚钱。   不仅勤工俭学,还代上课代相亲、假扮别人女友去见父母,天生的又野又撩,无意中惹了一堆桃花债。   好不容易重新回到薄时予的身边,沈禾柠收起所有棱角,极尽乖纯去引诱他,不在乎他的腿还能不能站起来。   但薄时予始终不为所动,冷淡拒绝,直到沈禾柠得知他心里一直藏着一个至爱的白月光。   她终于心灰意冷,选择放手。   3   万万没想到,沈禾柠决定离开的那天,她曾经收钱见过父母的五个“前男友”竟然同时出现,排队要她负责到底。   面对如此修罗场,沈禾柠头疼解释:“只是玩——”   她想说玩笑而已。   然而薄时予隐忍太深的情感已经决堤,他攥紧轮椅扶手,噬人的目光盯着她:“柠柠,回来,玩别人做什么,我给你玩。”   沈禾柠摇头:“如果我不想了呢?”   薄时予低声笑,抬起头,眼底血丝遍布:“那我求你。”   ——————   结果——   #原来暗恋对象的白月光竟是我自己?!#   [表面上天真懵懂,纯情无辜,实际上很会撩的茶系大美人   VS   表面上温文尔雅,不动声色,实际上掌控欲极强的斯文败类]   重逢以后,薄时予手腕上常戴着一枚白玉小观音,沈禾柠问他为什么。   他答:“心魔太重。”   沈禾柠不解,直到后来,这个男人撕掉一切端方冷静的伪装,手戴普度众生的观音,对她做着最贪婪无度的浪荡事。   她终于知道,他的心魔就是她,从始至终。   【我平生所愿,是能明目张胆将溺爱予你】   1.年龄差八岁,男主和女主没有任何监护关系、亲缘关系及师生关系,在女主成年之前,男主对女主不存在任何暧昧。   2.男主的腿后面会好的。   3.所谓“白月光”就是她,柠柠从小就是他唯一的天使。   4.男主表面冷静,实际宠,很宠,非常无底线地宠。   内容标签:豪门世家 励志人生   主角:沈禾柠,薄时予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竟是残疾大佬的白月光   立意:想得到的就去追 第1章 1. 禁锢一般把她抵到窗上   窗外雨水缠绵,玻璃上被拖出湿润蜿蜒的痕迹,卧室昏暗的灯照在上面,晃出大片斑斓,映进男人深黑色的眼瞳里。   他低着头,呼吸灼热,单手扣着少女纤白的脖颈,禁锢一般把她抵到窗上,俯身覆盖下来,沉缓地叫她小名。   “柠柠。”   只是听着他说这两个字,沈禾柠就止不住颤抖,难以自抑地想去抱他。   他笑了笑,懒散扯下领带,缠住她不安分的手腕摁过头顶,随即咬上她略微张开的嘴唇。   唇相碰的一刻,雨声心跳声同时像被引爆,沈禾柠全身感官炸开,脊背绷得战栗。   男人的衬衫领口松散,露出起伏的喉结,他手指滚烫,与她体温相融,不断加重的亲吻时刻都在掠取她稀薄的氧气。   沈禾柠仰着头,朦胧盯着他的眉眼,再也不是记忆里的波澜不惊,吻她的时候,他睫毛上也有了失控的潮气,在大雨和夜色里欲态横生。   吊带裙细窄的肩带垂到她臂弯上,他握住她肩膀,少女薄薄的骨骼几乎要在他掌控间折断。   男人强势而压迫,灼人吐息折磨她的神经,等到吻更肆意地蔓延,她忍不住鼻酸,依恋地喊他:“时予哥。”   她一开口,世界就成了一片倒影,被她的声音震碎。   下一秒沈禾柠感觉到头疼,车声人声毫无预兆地放大数倍,争相涌进耳朵里。   她捂着额角抬起头,睁开湿热的眼睛,看见车窗外雨水淋漓,路边行人都撑着伞,行色匆匆。   深重的吻像是还在,但人已经在现实里清醒过来。   沈禾柠意识到自己只是做了一场僭越的梦,眼窝里积的那些泪干脆不忍了,任由淌了出来,再利落地抬手擦掉。   刚抹了两下,旁边就伸来一只手,试图帮她。   她反射性躲开,那只手攥了攥才收回去,紧接着递过来一张纸巾:“睡着了?刚才头撞玻璃上疼了吧,要不你往我这边靠,把我当枕头就行。”   沈禾柠吸了口气,尽量平复心跳,转过头看看身边人,终于想起自己身在哪。   三天前她接了学长严遇的订单,约好今天扮成温婉贤良款的完美女友,陪他回家去应付父母催婚。   类似的单子她之前有过几次,过程都很顺利,她的演技也跟着突飞猛进,各种类型不在话下,乖巧这款的自然没什么难度。   现在她订单完成,坐在返回学校的公交车上,按理说雇主满意,父母满意,她拿了钱更满意,大家就该好聚好散了。   但每次散之前,总是免不掉要多费几句口舌。   沈禾柠随手拽下扎马尾的皮筋,乌润微卷的长发懒洋洋披散下来,几乎垂到腰间。   她身上那股无害的甜意消散一空,涌上嚣张锋利的艳色,偏偏五官又长得清纯稚气,两种矛盾的美在她身上高调相融,勾着人很难移开视线。   严遇看得失神,沈禾柠慢慢把眼尾残存的水汽擦干净,公事公办说:“我提前和你说过了,我跟你的雇佣关系从进你家门开始,到出你家门结束,不接受其他任何过界行为,也就是说,咱们现在相当于陌生人。”   “所以,”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冷淡,不给对方希望,“暧昧的话千万别说,也别对我示好。”   心思被戳中,严遇心有不甘地盯着她。   半个小时前在他家里,沈禾柠还是无可挑剔的乖甜女朋友,哄得他父母眉开眼笑,让他也热血上头,满心以为还能继续发展。   没想到一离开家门她马上变脸,前一秒还黏人地勾着他衣袖娇滴滴,转眼就无情放开,眼神都不甩他一下。   虽说只是交易,严遇还是有种被渣了的错觉。   他虽然已经毕业,但也对沈禾柠有耳闻,古典舞专业今年的新生,刚一入学就凭着这张脸和身段儿风靡各系。   惦记她的人不少,愿意给她砸钱的估计能从宿舍楼排到隔壁医大,可没听说她对谁特别。   要说小姑娘清高吧,她又不惜来接这种假扮女友的单子赚钱,要说接地气,那翻脸不认人又太快了,骨子里就透着股天然无辜的渣劲儿。   小小年纪,长得这么招摇,心未免太冷了点。   严遇刚想张口,公交车就报了舞蹈学院的站名。   沈禾柠起身要下车,女孩子腰极细,上下挺翘,匆匆一瞥也勾人眼球,的确有渣的资本。   严遇的视线停留两秒,舌尖顶了顶腮,追上去捏住她肩膀。   “柠柠,你要是缺钱用,我帮你行吗,咱们雇佣关系结束,你做我女朋友,想要什么我给你买,我知道你们系的梁嘉月靠背景作威作福,和你争新生晚会的主舞位置,我也替你——”   肩上的触感以及“柠柠”两个字,刺中沈禾柠还在发抖的心口,梦里属于那个人的指尖和声线犹如被人侵犯,她抗拒地皱眉,回身挥掉严遇的手。   “学长,我知道你钱多,谢谢你屈尊纡贵跟我坐公交,”沈禾柠眼里还有水色,挑起眉直视他,“不过我赚你的钱,是为了早点去跟我身在德国的亲亲老公团聚。”   严遇脸色变了,沈禾柠不再管他,冒雨下车,没回舞蹈学院,反而直奔几十米外的医大校门。   她今天下午还有另一单小生意,去医大替人上一节课,眼看着时间要到了,她脚步又加快不少。   少女裙角浓蓝,溅起的水花贴到细白双腿上,一路都是招人侧目的明俏。   快进楼门时,沈禾柠手机响,是下单的那位医大学姐,紧张问她:“到了吗?这门课教授是我们院金字塔尖儿的神仙,特严格,还好他是这学期刚教我们系,只上过几节课,应该还不认识我,你坐最后面低头答个到就行。”   沈禾柠说:“我到楼下了,来的有点晚,估计最后一排没位置。”   学姐意味深长地笑:“薄教授的课跟别人不一样,整个教室就首尾两排座是冷门,第一排离太近,大家胆小不敢,最后一排太远,看不清他,其他的越往前越热门,二到五排是大爆款,我要不是今天有急事,不可能浪费见他的机会——”   沈禾柠意识空白了两秒,抿了抿唇问:“……薄教授?”   念到“薄”这个姓,她下意识地小心翼翼,喉咙水分像被蒸干,干涸得发痒,唇上一阵阵涌着梦里被人重重碾磨的热度。   学姐没听清她说什么,再追问的时候上课时间已经逼近,沈禾柠揉了下眼角,挂掉电话迈上二楼,心却坠在无底的海里漂浮。   仅仅只是提到他的姓而已,她就涩得想缩起肩膀。   她四岁被爸爸送到薄家寄住,从跌跌撞撞的小姑娘开始就跟在薄时予身边长大,仰望他依赖他,长大后更着了魔似的觊觎他,所有少女青涩懵懂的情感都悄悄倾倒在他身上。   然而十五岁那年的雨夜分别,到现在四年多了,薄时予去了德国没回来过,她也再没见过他的面。   那些朦胧情感却根本无法消磨,反而变本加厉,在日复一日的时光里发酵成快要承载不住的汹涌。   她成年的那个晚上,第一次梦到自己对他不敬。   后来记不清多少次梦里缠着他的腰,他似笑非笑的语气叫她柠柠,叫她小禾苗,她醒来扑空,心揪扯着窒息,有时候能忍过去,但更多时候只能裹着被子不出声地哭。   为了能早点去德国找他,她用尽一切机会赚钱。   除了忙学业和兼职,碎片时间也不舍得浪费,干脆拿来按分钟出售。   因为她便宜高效万事皆可办成的口碑,生意一直很不错,业务范围也不断增加,现在估计在伪装女友界已经有了点名气,接下来代相亲什么的也不是不能发展。   薄时予又不会知道她这些“前男友们”,等存够钱见到他的时候,她……   沈禾柠正小跑着往二楼最尽头的教室赶,脚步突兀地停住,鞋尖跟地面发出有些刺耳的摩擦声。   她轻喘着,缓缓扭过头,不可置信地望向刚才余光瞥到的某个走廊转角,心跳声在胸腔里剧烈放大。   几秒钟之前,她恍惚看到了一把轮椅。   上面坐着的人只留下一个侧影,清隽挺拔,肩线宽且平直,衬衫袖口解开,翻卷到小臂。   露出的手腕筋骨修长,两圈深色细绳绕在上面,绳结处悬着个很小的白玉坠子,一眼望去形似观音,称着他苍白肤色,格外扎眼。   只是一晃就过去了,沈禾柠来不及细看,等反应过来追上去时也早就没了踪影。   她顺着转角再往前看,一整排都是临时的教师办公室,不知道他到底进了哪扇门。   沈禾柠口干舌燥,手背贴着额头缓了一会儿。   她怕是疯了,一场梦和一个姓,让她今天有点魂不守舍,连撞到一个陌生身影都觉得太像他。   他那人长身玉立,刚进大学的时候身高就有一八五了,腿瘦长笔直,在医大篮球场随便走一圈,观众席水泄不通,校内女生恨不得出动无人机来拍他。   况且他身在德国进修,绝对不可能……跟轮椅扯上关系。   上课铃响了第一遍,沈禾柠用力掐住手心,赶着时间从后门进了教室。   现场比学姐说的更夸张,大约是有其他专业的学生来蹭课,将近二百人的大教室,连最后一排都满了,只有第一排角落还剩零星两个空位。   她没得选,把帽子扯低,选一个最不起眼的过去安静坐下,摸出手机给闺蜜秦眠发微信,指腹很冰,几句话摁得磕磕绊绊。   小禾苗:“你敢信吗,我差点以为看到他了。”   小禾苗:“那个人坐在轮椅上,侧影跟他很像,手腕更像,只是戴了观音手绳,他以前从来不会戴饰品。”   小禾苗:“如果老天因为我做了不规矩的梦要惩罚,那千万冲我来,别拿他的腿开玩笑。”   沈禾柠半趴在桌子上,没有抬头看教室里的情景,隐约感觉到四周声音在某个时刻消失,有种压迫意味明显的寂静,仔细分辨,只剩轻微的轮椅转动声。   手机一震,沈禾柠恍神,秦眠一本正经地给她回复:“薄先生不可能坐轮椅,但是你给自己弄了那么多见过家长的男朋友,如果被他知道,你可能会没命。”   沈禾柠摁熄屏幕,手下意识抓住外套衣摆,指尖向内收紧。   她不清楚为什么会因为轮椅声紧张,在这间堪称冷肃的教室里,她已经听不见自己的呼吸,耳朵像被大团浸了水的棉花堵着,又胀又痒,偏偏能捕捉到前面讲台上每一点细微的动静。   轮椅停了,有一只手放下电脑,腕上的白玉轻轻碰到桌案,发出了“咚”的一声。   沈禾柠脉搏跳得飞快,正准备抬起头,有一道嗓音毫无波澜地响起。   清冷磁沉,糅杂着少许让人心猿意马的沙哑,像冰凌沁骨,凉得她四肢同时失去知觉,血液的流速陡然变慢,短暂的冻结之后,又嗡响着狂涌上头顶。   “宋璃。”   除了这道声线之外,教室里鸦雀无声。   沈禾柠定在座位上,忘记眨眼,视野不受控制地开始模糊,头重得发晕,做不出该有的反应。   几秒钟后,他第二次开口,语气疏淡,听不出喜怒:“临床医学一班,宋璃。”   满教室的学生跟着心慌,沈禾柠手不稳,碰掉了邻座的笔,“啪”的轻响在肃静教室里有如惊雷,上百双眼睛齐刷刷盯向她的位置。   宋璃,宋璃……   沈禾柠想起来,学姐的名字叫宋璃,现在她就是宋璃。   男人的目光如有实质般凝到她身上。   沈禾柠怔怔直起身,外套帽子顺着她动作滑脱,露出完整一张脸,她视线越过前面相隔的距离,跟讲台上的人相撞。   他穿黑色衬衫,手腕上的观音像在灯下光泽如刃,领口束紧,下颌线利落,血色浅淡的唇略抿,一双勾翘的眼睛乌墨染成,瞳中压着分辨不明的光。   他不需要做任何事,只是在那里,就根本无法内敛,一副注定要扰乱人心的祸水相貌。   和她记忆里好像一样,又大相径庭。   从前风光霁月的哥哥,应该远在德国被众星捧月的人,现在套着无形的枷锁,坐在一把轮椅上,疏离望着她,找不到一丝该有的情感。   “你是宋璃?”   他的注意力只在沈禾柠脸上停了片刻,随即平静垂下眼,淡声通知她。   “准备三千字检查,下课来我办公室。” 第2章 2. 欠收拾   沈禾柠头重脚轻,眼前像隔了层锋利的碎玻璃,到处是纷乱的虚影。   她手指攥到刺疼,鼓起勇气再抬起眼的时候,点名早就结束了,薄时予已经完全不受影响地打开身后大屏。   屏幕冷光映着他在轮椅上的侧影,如同给他镀了层融化不掉的霜。   两个人的目光第二次隔空相碰,沈禾柠就要控制不住站起来。   薄时予眉目沁着凉,指尖轻敲了一下,一张极度血腥的外科手术现场细节图赫然在屏幕上放大,满教室的学生齐刷刷倒吸口冷气。   沈禾柠从小就怕血,看不了这个,赶紧别开头,更觉得满腔的委屈茫然,她咬死嘴唇,手背抵着酸胀的鼻尖,不愿意在这个场合哭。   她不敢再往前面看了,自然也没注意到,在她视线错开的一瞬,那张图就已经被薄时予迅速换掉。   沈禾柠极力忍着情绪,无数次想朝他大喊,想叫想闹,甚至想众目睽睽的直接冲到他跟前质问。   问他怎么会坐轮椅,是病了还是受伤,到底哪天回国的,为什么不通知她!   从前她是他身边最近的人,随便骑在他肩膀上撒娇作乱,怎么四年过去,她被忽略到连知道他安危和行踪的资格都没有了?!   沈禾柠邻座的椅子动了一下,一只男生的手飞快伸过来,推给她一张纸条,上面的字密密麻麻。   “妹妹,你是来替宋璃上课的吧,这下完了,撞上我们薄帝的枪口,他最烦这种事。”   “你是哪个专业的啊,来加个微信,检查我替你写,三千字一个不少,保准让你过关。”   光写字还不够,男生小心瞄着讲课的人,按捺不住想找沈禾柠说话,刚逮着个机会把二维码露出来要给她扫,上方那道始终不曾有过波动的视线就恰好停到他身上。   满教室噤声,男生莫名的脊背发僵,抬头一看心就凉了大半截,赶紧埋下头装乖。   医大里但凡上过薄教授课的都清楚,这位神仙喜怒难测,他从不会高高在上,接触起来几乎能算得上温柔,私下里跟他们说话偶尔还会带笑,但又永远横着天堑一样的冰冷距离感。   让人想起山尖冷雪当空寒月,本能地心有敬畏。   男生头皮有点麻,更确认旁边这漂亮妹子是彻底把薄帝给得罪了,他才多看她两眼都被连坐,何况她本人,今天课后估计不死也得剥层皮。   薄时予没说话,小幅度抬了下手,腕间的观音像跟着轻轻一晃。   男生反射性地火速起立,想给自己辩解,但薄时予只是提了个本节课知识点之内的问题。   理论很基础,然而角度很刁钻,男生一心撩妹根本答不上来,支支吾吾半天,脸涨得紫红。   薄时予略微点头,没再开口对他说别的,继续之前的断点讲课。   没批评,可也没叫他坐下,满屋一百多号学生隐约察觉出薄教授今天心情不大好,纷纷缩起肩膀降低存在感,男生就在满屋惴惴不安的目光里老实站着,直到十五分钟后下课铃响。   年轻助手准时打开教室门,恭顺守礼地走到讲台边,握住轮椅扶手,训练有素陪薄时予离开。   沈禾柠虚软的双腿这才找回一点力气,松开满是指甲印的手,跟着站起来就要往外跑,被刚罚站结束的男生一拉拽住。   “哎,你那三千字检查一笔都没动,这么着急过去简直找死,还真以为薄教授好脾气?”   薄时予刚到门口,教室里压抑了整节课的气氛还没缓过来,男生这几句话虽然特意压低,依然显得格外洪亮。   轮椅应声停住,薄时予侧过头,扫过沈禾柠的方向,在看见她挤开那个男生追过来时,他收回视线,身影没入走廊的吵闹里。   沈禾柠的位置在最里面那排,出去路上要经过整间大教室,七嘴八舌的议论声逐渐拔高,争相把她淹没。   ——“什么替上课,我看又是异想天开来钓薄教授的呗,不知道哪个系的新生,仗着有张脸就往上凑。”   沈禾柠听见了,连转头看一眼的功夫都没有,一门心思往外冲,但更多言语互相冲撞着变成碎片,相继往她耳中跳。   “别这么说,你应该是想多了,这满屋子女的,哪个敢对薄时予动真格的,都是过过眼瘾。”   “就是,谁敢啊,从他去年来任教开始,那些学姐前仆后继的,最后不是全栽了,随便找个来问问,都说要想在这一行混就绝对别打他的主意,想想也知道是吃了大亏。”   “这也太难了,现在外头传的什么医大建校以来最年轻副教授,圣安医院最年轻副主任,神经外科神级大佬,我看要不是碍着他的年龄和年限,头衔早就不止这样了,换谁谁不心动。”   哀叹声此起彼伏。   有些男生酸溜溜地插嘴:“心动有屁用,人家又不光搞学术,还是个妥妥的大资本家好吧,手里攥着克瑞医疗,能看得上十八|九的黄毛丫头就怪了,等你们毕业,怕是得三跪九叩才能进得去人家克瑞大门。”   一堆帽子课本纸巾团朝嘴碎的人扔过去,对方更不服气,嘟嘟囔囔:“再说了,薄时予长得再好也是个残疾吧,残疾懂啥意思不——”   沈禾柠窒息地迈出大门,手在门框上狠狠抓了一下。   “去年来任教”,“残疾”,“十八|九的黄毛丫头”,这些字眼个个像开刃的武器,她咬着牙关,按记忆走到来时候经过的那条走廊,随便拉住一个学生问:“薄时予在哪个办公室。”   得到门牌号之后,沈禾柠争分夺秒地去找,但还是晚了一步,一个长卷发的年轻女生抱着资料和平板电脑敲门进去,有意无意地朝她扬眉笑笑。   “找薄教授?”她上下打量沈禾柠两眼,抬了抬自己手里的东西,“他接下来会很忙,要不你晚点再来。”   说完就侧过身,从窄窄的门缝里滑进去,动作间身材极出挑,她径直走到办公桌前,轻软恭谨地叫:“薄老师。”   沈禾柠眯了眯眼,门缝的角度很巧合,正好能看见桌前的情景。   薄时予衬衫领口解开了一枚扣子,喉结的起伏线条明显,高挺鼻梁上多了副眼镜,一条极细的银色眼镜链垂在肩上,他转头时,流动的银线在灯光里含蓄起伏,牵动着女生所有注意力。   他唇在动,沈禾柠听不清,只觉得堆积的情绪在这个画面前飙到临界。   她抹了下眼睛,一把推开门,迎着女生震惊的打量,不言不语站到一边,盯着薄时予看。   “不好意思同学,老师在忙……”女生做出一副主人姿态,主动去赶沈禾柠。   沈禾柠不动,继续目不转睛注视他。   薄时予合上资料夹:“你先出去。”   沈禾柠心口抽紧,脚尖在鞋子里蜷着,睫毛上开始有了雾气,脊背还是挺得笔直,女生立刻有恃无恐说:“听见了吧,麻烦你出去。”   说完她回头去看薄时予,没想到正撞上他寒如幽井的黑瞳,跟平常熟悉的温雅大相径庭,只是挡在镜片后,被消磨掉几分戾气,一时分不清是不是错觉。   女生考上薄时予的研究生以来,第一次觉得心惊肉跳,薄时予很淡地弯了弯嘴角,再一次说:“你先出去。”   女生愣了愣,这才意识到被驱逐的人居然是自己,面红耳赤地急忙往外走,路过沈禾柠旁边时,皱眉盯了她一眼。   门被掩上,只剩下两个人。   办公室是医大统一的装修和规格,但沈禾柠轻易就从里面分辨出属于薄时予的气息和痕迹。   他是确实存在的,活生生在她面前,到这一刻,她才有了一点真实感。   薄时予似乎怕她看不清他的身体状况,转动轮椅,离开桌子的范围,保持了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看着她,眸色沉沉问:“临床医学一班,宋璃?”   这道声线近在咫尺地响起,每个音调的起伏都在戳刺沈禾柠的心,她眨了眨酸胀的眼睛,一张口才知道嗓子完全哑了:“……隔壁舞蹈学院古典舞一年级二班,沈禾柠。”   薄时予“嗯”了声:“三千字检查,写了多少。”   沈禾柠面对他的陌生和冷淡,随时要忍不住泪意,她胡乱翻开包,在随身带的笔记本上用力扯下几张纸,笔尖乱划,偌大的字写——“薄时予骗子”。   后面再跟个“X3000”。   写完把纸揉了拼命丢给他,带着哭腔说:“五倍字数,给你!”   丢完了反而更想哭,她攥着指尖,嘴唇咬到充血,终于肯叫他:“时予哥。”   女孩子发颤的嗓音像落水小动物轻弱的哀鸣,酥甜脆弱,搅得人心浮气躁。   薄时予握着轮椅扶手的五指微微收紧,很快又放开,被压到苍白的指腹涌上一层血红,他不急不缓反问她:“不是应该叫小叔叔吗。”   沈禾柠怔住。   从小到大,她一直叫他时予哥,着迷似的喜欢这三个字,有事没事也要喊一喊。   到她十五岁那年春天,薄时予学校里有一场校庆活动,她趁着周末一个人背上小包,坐六七个小时的车去看他。   薄时予带她逛遍周围,特色小吃塞了满怀,逢人就骄傲介绍她是他妹妹。   那是第一次,她亲身感受到薄时予在同龄人中是什么样的存在,她惧怕那些热切觊觎的目光,排斥从前奉为珍宝的“妹妹”的头衔,从别人口中听到他计划要出国的消息,满心都是将要失去的恐惧。   校庆结束的前一天,她跟薄时予在校外奶茶馆,午后人少,阳光温煦,四下安静里,他伏在桌上睡着,她心跳如雷,壮着胆子凑过去轻轻抱住他,依恋地蹭他手臂。   然而再抬起头时,薄时予的母亲就站在玻璃窗外,冷锐逼视她,犹如面对不能启齿的污秽。   薄母说不放心她安全才跟过来,顺理成章地把她带回家。   离开薄时予的视线范围后,薄母把她手臂掐到紫红,歇斯底里骂了太多羞辱的话,勒令她从此以后不准再叫哥,按着世交里十五六岁少年的辈分,改口叫他叔叔。   “小小年纪,心思这么龌龊,你别去他面前诉苦卖惨,要是被他知道一点家里的事,我就把你这些下作心思都给他看看!”   那些纯挚的暗恋朦胧青涩,是少女秘密角落里最无助的嫩芽,被劈头盖脸浇灌上泥浆,肆意践踏。   她害怕,怕在薄时予脸上看到失望厌恶。   于是在下一次见面时,那个端午节的雨夜,他撑伞回来,习惯性朝她打开怀抱,她只是站在几米之外,后退了小半步,轻声叫他:“小叔叔。”   那晚薄时予没进家门,站在雨里看了她许久,最后只说了声“好”,转身上车离开。   沈禾柠没想到,那是她跟他最后一次相见,隔着一场瓢泼大雨,她从始至终都没能看清他的神情。   一直到四年后的今天,他疏远坐在轮椅上,让她像当时一样叫他小叔叔。   沈禾柠不想忍了,站在原地安静地掉眼泪,她长发有些乱,细白手背挡着嘴唇,鼻尖红透,桃花形的双眼里开了闸一样涌满波光,湿漉的睫毛稍一颤动,水滴就不停往下坠。   死寂几秒后,她听到薄时予低叹,朝她抬起手:“过来。”   沈禾柠马上把包一扔跑向他。   还不满二十的小姑娘,身骨纤细,腰不足一握,灵巧的幼猫一样扑到他身上,三两下就踢掉鞋挤进他怀里,双臂环住他脖颈,把泪蹭上他过分冰冷的皮肤。   刚贴了两下,男人的手就扣上她后颈,修长指骨安抚似的轻轻捏着,随后不容拒绝地向外提起。   沈禾柠被他钳制着,被迫离开他怀抱,直勾勾和他对望。   两个人不过相隔一只手掌的距离,彼此的呼吸互相侵吞纠缠。   她抽噎着带颤,身上有一点铃兰的暖香,他平静无波,单手制服着她,低头淡淡审视。   “谁教你这么没大没小的,”他在她耳边,语气堪称温柔地问,“是不是欠收拾。” 第3章 3. 我们家柠柠   一把轮椅的空间实在有限,薄时予离得很近,说话时胸腔的震动牵扯着沈禾柠心跳。   她后颈被捏得发烫,脊背一阵阵窜着只有自己知道的麻痒,手忙脚乱扒拉长发挡住充血的耳垂,差点冲口而出问他要怎么收拾,但话还没说出来,就注意到自己现在的姿势。   双手撑在他肩上,发梢跟那条眼镜链纠缠在一起,腰只是虚虚撑着,全靠两边膝盖压着他的双腿借力,轮椅都被她冲撞得往后滑动了一小截,而他的腿……   沈禾柠心一坠,脸色有些白了,赶紧放开手从他身上下来,动作太急,头发钩住也不自知,被拽掉了几根搅在链子里。   她眼窝还是溢满水的,一边抽气一边死死盯紧他腿,恨不得穿透那层黑色西装裤看清里面的情形。   明明外观还是过去那样笔直匀长,除了略微偏瘦一点,根本没什么差别,怎么可能……是那些人嘴里的“残疾”。   沈禾柠不能相信,薄时予已经看透她在想什么,手指不在意地拂了下被她压出来的褶皱。   怕他直接讲出太惊人的话,沈禾柠眼帘微微发抖,抢着问:“是生病了吗?恢复期没力气才坐轮椅的是不是?”   她凝视着薄时予的唇形,在那个“不”快要发音的时候,又急忙改口:“或者就是意外受伤了,要等几个月才能正常走路?”   “走不了了,”薄时予镜片后的双眼深得无底,毫无人情味的,像谈论别人的事一样缓声说,“车祸,右腿废了,以后应该都需要坐轮椅,偶尔也能拄拐杖,毕竟还有一条能用。”   沈禾柠迷茫望着他,想从他神色里找出一丝以前的逗弄,然而什么都没有,那个人像身处在一团再也看不透的浓雾里,一切都被严丝合缝地冰封和隐匿起来,看似平和,实际拒人于千里。   “什么时候的事?!”她问得激烈。   “去年。”薄时予答得清淡。   “在哪!”   “德国。”   沈禾柠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   但太多感情轰炸下来,她顾不上去追究细节:“所以你去年车祸,受了这么重的伤回国,又来医大任教,一年……可能不止一年,将近两年的时间,你完全没想过告诉我?如果不是我今天撞见你了,你准备什么时候才把我记起来?”   她的质问并不咄咄逼人,反而语速很慢,字字搅着弥天的委屈,眼睛不肯眨动,就那么一瞬不错地迎着他。   哭起来也是少女极动人的甜稚和纯美,安安静静,水珠顺着瓷白的腮边往下滚,一颗颗掉在脚背或是地面上。   她从他身上下来,连鞋都还没穿。   沈禾柠本以为能等到薄时予一句解释,哪怕就几个字敷衍,然而他只是略略瞥了眼她光裸的脚:“把鞋穿上。”   这比一拳打空还要难受,沈禾柠执拗劲儿上来,当着他的面,专门离开已经踩热的那块地板,换到旁边更凉的位置。   薄时予对她的反应点点头,控制轮椅向前了少许,沈禾柠紧张睁大眼,以为他动怒。   她忍不住后悔,刚想乖一点,就看见他停在她的鞋边,俯身拾起来,睨着她,最温和的口吻问最冷厉的话:“沈禾柠,你翅膀硬了,敢替人上课,还打算欺负一个腿不能动的残疾人?”   沈禾柠不喜欢他这样形容自己,可又恍惚觉得他是刻意的,他就是在存心对她强调。   她简直想大哭,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在欺负谁,她从薄时予手里抢过鞋,看了看身边并没有其他椅子,于是往薄时予身边挪了两步,鼓起勇气坐在他没有伤的左腿上。   不是别的方法不能穿,是太想靠近他,日思夜想渴望了四年多的人就在这里,只要能和他亲密一些,即使一分一秒她也想要。   女孩子脊背纤薄,常年跳舞塑成了玲珑旖旎的弧线,上身衣服很贴,勾勒着形状美好的蝴蝶骨,像不知不觉成熟起来的娇嫩幼鸟,要振翅飞出某人的巢。   薄时予眯了下眼,手抵到沈禾柠的背上要推开,她却偏偏没坐稳,眼看着要顺着他长裤布料滑下去。   他骨子里嵌刻着本能,不需要多考虑,手臂已经稳稳把人扣住捞了上来。   沈禾柠忍着变调的呼吸,回头看他,小声喊:“哥。”   从前她这样叫,他最受用,但这一次,薄时予只是手掌盖住她后脑,让她转过去,就这样半禁锢着说:“叫小叔是对的,以后不用改,我们之间没有亲缘关系,说到底只是父辈之间的旧交情,你跟我,是应该按薄家世交的辈分来算。”   “不管你在我身边生活多少年,现在已经长大了,可以独立,不需要再想着过去那段日子。”   “我受伤,回国,工作,不是忘了告诉你,是没那个必要。”   “沈禾柠,”男人的声音清冷平和,“我没有多少时间来哄你,你调整好情绪,走出这间办公室去做自己的事,我很忙,身体也有人照顾,一切都和你无关,如果不是今天这场意外,我们不会见面。”   男人并不严厉,甚至可以算是矜雅地娓娓道来,但一双手仍然把她困着,字字都在宣判死刑:“得到这些回答够了吗?”   看到她鞋子穿好了,他将她往外一推,浓墨浸染的瞳仁里不存在任何多余色彩,唇边缓缓露出些许疏离笑痕,注视着她说:“江原,送客。”   助手江原险些从门外摔进来,小心地探头往里看时,脸上有丝可疑的红。   沈禾柠一句话都没有再说,就这么背对着薄时予朝前走,弯腰捡起扔在地上的包,到门口时速度更快,不回头地跑出去。   江原看她乌发红唇地在面前经过,都有一刹那的心惊,转头对上薄时予温度骤跌的双眼,赶忙抹了把脸,恢复正色:“时哥,外面想找你的学生我都请走了,现在回城南家里还是去医院?”   隔了半晌,薄时予才答了声“城南”,从教学楼出去的路上江原始终大气没敢喘,直到坐进车里,他神经还在时刻绷着,无意中从后视镜看到薄时予摘下了眼镜,垂眸握在手里,之后手指动了动,似乎在整理什么东西。   江原好奇地悄悄扭头,禁不住瞳孔地震。   车停在医大院内的户外停车坪上,那阵雨已经过了,有一点金红色涌出云层,透过深暗玻璃斜照进车里,笼在薄时予身侧。   他低着头,用近于精密手术中的神情,仔细拆解着缠绕在眼镜链中间的几根黑色长发。   头发太细,链子的节点更细,纠葛在一起等于死结,然而他一言不发,苍白到偏病态的手指用尽了万分小心和耐性,把两者缓缓分开。   江原不知怎么看得胆战心惊,忙去储物箱里找个小号垃圾袋拆开,准备接过那几根头发。   薄时予却把眼镜链扯下来扔了进去,将头发折好,爱惜地握进手里,靠向椅背,指骨略微泛白。   眼前一幕震惊江原,他吸了口气,余光意外瞄到什么,试探说:“时哥,你看那不是……”   薄时予抬眼。   车窗外不足十米的小路边,沈禾柠抱着包坐在石凳上,弯下腰肩膀抽动,不止一拨经过的男生过去搭讪。   沈禾柠对外界环境没什么感知,力气都用来压下心里翻涌的苦味,包里手机已经震动了几轮,还在不停地打,她终于直起背接通。   “禾柠,在哪,马上回来!”对方在一片嘈杂声中尖叫,“梁嘉月他妈的来砸场子了!借着找东西的名头,进宿舍把你床铺翻个底朝天,你枕头底下那个小陶俑刚掉地上摔碎了——”   沈禾柠脑中“嗡”的一响,猝然站起来,脸上水迹用手背三两下蹭掉,桃花眼里涌出张扬的厉色,外套都来不及穿好,径直冲向医大校门,往舞蹈学院的方向赶。   几米之外,静静蛰伏的车内空气凝固,江原等了许久,等来薄时予一句淡然的“开车”。   车轮碾过校园里的满地落叶,驶入主路,正巧从舞蹈学院正门前经过,沈禾柠也到了这里,浓蓝的裙角在风里被吹乱。   女孩子的脚程能有多快,就算车启动再迟,她能做到同步,也足以看出急切。   车和人只是刹那的交错,很快分道扬镳,继续混入车流中心,在开出近三个路口后,薄时予在后排睁开眼,掌中的长发磨砺着皮肤,有些钻心的酸痒刺疼。   他捏了下眉心:“调头。”   -   沈禾柠住在女生宿舍9号楼306,四个人的房间此刻一片狼藉,另外三张床倒是问题不大,而她的惨不忍睹,被褥用品被随意翻过,那个爱护了多年,天天放在枕头底下的旧陶俑就碎在床脚边。   陶俑是那一年圣诞夜,薄时予手把手教她,一起塑成的礼物,她当成珍宝。   “禾柠,梁嘉月太欺负人了!不分青红皂白就领人进来瞎折腾,非说你拿了她东西,这不鬼扯吗?!”舍友气得大骂,“她不就是仗着家里作威作福?抢你主舞还不够,找茬儿找到家门口了!”   沈禾柠蹲下去把陶俑碎片收拾好,就问了一句:“她去哪了。”   不用舍友回答,古典舞的辅导员直接来敲门,无奈地压低声说:“梁嘉月父亲来了,在院长楼里,急着喊你过去,你当心点。”   沈禾柠跟梁嘉月的恩怨,全系新生都心知肚明,梁嘉月家里背景深厚,从小被父母宠坏,习惯性作威作福,父亲也溺爱,大手笔给学校砸了不少钱来建新艺术馆,梁嘉月进学校以后理所当然处处要做C位,可惜不巧碰上了沈禾柠。   沈禾柠是文化课和专业课双料第一,相貌身段水准都跟她不在一个量级,按惯例迎新晚会上有一段新生表演,但主舞只有一个,今年又尤为特殊,晚会规模空前,有著名大导要来选新面孔在电影里跳一段独舞。   晚会主舞的人选沈禾柠实至名归,梁嘉月势在必得,就为这事掀起了不少浪,连系里的主任都出面来劝沈禾柠让让,她只是笑眯眯问:“凭什么。”   梁嘉月目的不成,知道沈禾柠没靠山,就想着法来找她的不痛快,没想到她性子也难惹,几次都碰了钉子,今天竟然搬出家长来。   沈禾柠在包里翻出一根发带,把头发简单扎好,礼节性敲了敲院长办公室的门。   哥哥教过她,就算是要打人,打之前也得讲礼貌。   她进去一看院长坐在沙发次位,梁嘉月她爸坐主位,院长还满脸是笑,就已经明白自己是个什么处境。   梁嘉月见沈禾柠来了,鼻子里轻轻嗤笑,轻蔑斜她一眼,跟自己父亲介绍:“就她,刚入学就跟毕业的学长在校外乱搞,自己私生活不干净还总想抢我主舞——”   沈禾柠歪了歪头,乖巧地朝院长一弯唇,恭恭敬敬打了个招呼,然后镇定拉开包的拉链,把里面特意装好的东西朝外一扬。   照片纸张洋洋洒洒一片,都是梁嘉月开学以来几次考评难看的成绩单和跟不同学长肆无忌惮的约会照。   梁嘉月没想到沈禾柠有备而来,快要气疯,顾不上自己在哪,冲上来就要打沈禾柠的脸。   沈禾柠动作比她更快,在还没有人反应过来之前,揪住她衣襟往前一扯,一巴掌干脆利落甩在她脸上。   “啪”一声脆响惊呆整个办公室,梁嘉月脸都歪到一边,一时间连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沈禾柠无害地笑着问:“砸人东西好玩吗?空口污蔑好玩吗?让你手贱嘴贱。”   院长腾的站起来,梁父之前还纵容地看着自己女儿撒野,此刻却勃然变色,气急败坏指着沈禾柠:“你什么东西!学校从哪招来的垃圾货色!有人生没人养的,有没有家教!”   梁嘉月见有人撑腰,更肆无忌惮,又要朝沈禾柠伸手,沈禾柠艳色的眉眼露出凶气,抬臂就想还击,紧闭的办公室大门竟突然从外一动,“砰”的被人推开。   沈禾柠没看到别的,先看到了一抹黑色轮椅的边角,心跳一窒,全然空了。   她屏住呼吸,反手抓着梁嘉月的手腕,替她把偏移的位置摆正,随后轻飘飘把她那只手蹭在自己白净的脸颊上,紧接着受重伤了似的低泣一声,捂住脸无助地退开两步。   这全套操作行云流水,再配上一张清纯无辜校花脸,完全是我见犹怜小可爱,闻之落泪小白花。   梁嘉月彻底看傻,忘了动作,还呆呆举着手。   沈禾柠就这么身娇体软地眨着桃花眼,心跳如雷,有些目眩地看着轮椅被人推入。   梁父还预备大发雷霆,但在看清来人的一瞬,言语动作同步凝固,脸色僵硬地变了几番,反射性朝他俯身,磕磕绊绊叫:“薄,薄先生,您怎么会在,这有点家事,您见笑了。”   院长也愣了,略显惶恐地离开座位,大步往前迎,试图替代江原去推轮椅,弯下腰谦恭问:“薄医生,是有事吗?你今天难得有空过来,应该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去校门口接。”   轮椅上的人似乎低低笑了声,极淡,不等分辨就散掉。   他逆着偏斜的日光,五官轮廓一半隐在暗影里,身上披着件深色西装,衬衫袖口随意翻折,腕间悬着的小观音是普度众生的样子。   他朝旁边动了下指尖:“来。”   某扇了别人巴掌的天然无辜小可怜捂着脸蛋儿,迈开小步子,委委屈屈到轮椅边半蹲下,泪光莹然地仰起头。   男人视线掠过她,把带着体温的西装罩在她肩上,曲起的指节顺带刮了下她眼尾。   随后,银边镜片后的一双黑瞳不疾不徐抬起,薄时予的声线平缓温和,却字字森凉入骨。   “不巧,我也是家事。”   “伤了我们家柠柠,又说我们家柠柠没有家教的,是诸位中的谁?” 第4章 4. 偏心   院长在位多年,平常懂人情会奉承,官运风生水起,因为涉及到大投资方的女儿梁嘉月,所以对古典舞新生的这些纠葛也关注过,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   他翻过沈禾柠的资料,也找人简单调查过,确定她来自南方小城,家庭普通,父亲早年是缉毒警已经过世,就一个经营小店的单亲母亲,不止跟梁嘉月云泥之别,跟学舞蹈的大多数女生都没法比。   一般学艺术想在这圈子发展的,家庭条件都不错,沈禾柠这种的属于少见,成绩好水平高也不代表能跟这些权势大佬们较劲,还不如早点认清现实。   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薄家这位今天会出现,等同于给他兜头浇了桶冰水,再回头去看梁父那副诚惶诚恐的样儿,更悔得血压飙升。   都不用谈薄时予的家世,光是他老父亲还躺在圣安医院的病房,全指望着人家薄医生那双手救命,就已经够他慌的。   院长朝梁嘉月使眼色,示意她赶紧低头道个歉,梁嘉月被薄时予吸引了几秒,随即意识到他居然是沈禾柠的后台,又气又妒得手直抖,嗓子也破了音:“我没打她!是她打的我!沈禾柠你就是个绿茶——”   沈禾柠扶着薄时予的膝盖,意识全被他几句话箍住。   他没来之前,她只是愤恨后悔,怪自己手太软没早点收拾梁嘉月,害小陶俑再也没了,可他出现以后,她心脏涨得发疼,觉得自己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   这世上只有他,一点态度的改变都能操控她的悲喜。   沈禾柠靠在薄时予腿边,洇湿的睫毛垂低,又被梁嘉月叫嚣得神经发紧。   这四年多的时间,她失去了他的羽翼庇佑,离开薄家,跟着亲生母亲去到那个陌生的小城,不再是谁的掌上明珠,必须学着计较、心机、世俗,才能让自己好好活下去来见他。   可惜她早就不是以前那个天真好脾气,乖乖坐在他臂弯里受保护的小姑娘了,她现在很小气,睚眦必报,但她不想给薄时予看到她真正的面目,在他眼里,她私心地希望自己永远纯白,否则他会失望。   绿茶怎么了,她又没茶别人,只是茶她哥,再说能茶得好那也叫本事。   沈禾柠小声抽噎了一下,疼狠似的揉着脸颊,软绵绵的也不多吭声,又往薄时予身边贴了贴,任谁看都是被欺负惨了。   梁父面色铁青,他们家做的是克瑞医疗的下游生意,所有生产线几乎全部依赖于薄家,他再目中无人也不敢惹到薄时予的头上去,这位别看年轻又身残,好像温文尔雅的,内里比谁都心狠。   他拽住梁嘉月手臂让她闭嘴,压着她后背往下摁:“还嚷什么,快跟薄先生道歉!”   院长怕事情闹大,也点头哈腰的帮腔:“薄医生,这都是学生之间的小事,好解决,让梁嘉月现场给你认个错。”   薄时予唇边的弧度仍然温润,并无攻击性,他慢慢取下眼镜,折叠镜腿,手肘搭在轮椅扶手上,手指间看似随意地把玩,好像很好脾气地微微失笑,反问:“给我道歉?”   梁嘉月哪里见过这样的人,表面在谈笑风生一样,零星几个字就让人头皮发紧,梁父快把她的腰压到九十度,她反过来哭着怪他:“爸,是你说我在学校能为所欲为的!你说沈禾柠连根野草都不算!干什么又让我低头!”   梁父冷汗快滴下来,忙不迭对薄时予解释:“小孩子不懂事,惯坏了惯坏了,您千万别计较,我——”   薄时予指尖落到沈禾柠头上,若有若无碰了两下:“我们家柠柠也是小孩子,同样被我惯着长大的,梁总觉得,我不计较,谁为她计较。”   十分钟后,沈禾柠费了不少劲才暗暗把脸颊蹭红,看起来像是挨过打的状态,然后柔柔弱弱推着薄时予的轮椅走出院长办公室。   后面半开的门里,梁嘉月形象尽毁地在哭,梁父喘着粗气追到门口来送,还瓮声瓮气对沈禾柠道着歉,院长直接寸步不离跟上来,直到把人陪到车边。   车门隔绝了多余的声音,沈禾柠坐在后排,薄时予跟她之间的距离远得还能再塞下一个人。   沈禾柠深深呼吸,逐渐意识到那个从天而降为她撑腰的薄时予只是昙花一现。   她把一个临时用纸巾裹住的小包放在车座上打开,里面是粉身碎骨的小陶俑:“哥,你还记不记得送过我这个,亲手做的,今天被梁嘉月打碎了。”   薄时予平淡地看了一眼:“以前玩过的东西太多,没印象了,碎了就扔,有什么可惜的。”   沈禾柠心被豁开了口子,火速把小纸包又叠起来,当宝贝地紧紧握住,声线低绵,忍着颤意:“……为什么啊,你既然还是要跟我划清界限,不想管我,又干嘛专程来帮我。”   薄时予没有回避她的眼睛,转过来和她对视,瞳中犹如深潭,看不到丝毫波纹:“想多了,不是专程,有公事过来,碰巧而已,你毕竟是我带大的小孩儿,今天就当做给以前收个尾,我帮你一次也只是举手之劳,往后在学校,不会再有人抢你应得的。”   他态度还是温柔的,这种温柔又隔着跨越不了的距离感,像只能仰望的上位者随手照拂,看起来偏爱,实际上烟雾一样抓不住。   沈禾柠回忆起刚才。   他说我们家柠柠,说她是被他惯着长大的,他确实什么都记得,但就是什么都不想要了。   薄时予拿过车里的备忘录,抽出笔,在上面勾出一串号码,撕下来递给她:“毕竟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过,以后再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可以打这个电话。”   “记住,别闹,”他乌色长睫压低,有些居高临下地看她,笑痕始终还在,只是从来不达眼底,“听话一点,我工作很忙,没空陪小孩儿玩。”   江原一直憋着,呼吸都不敢大声,把车停在舞蹈学院宿舍区外一个僻静的路边。   沈禾柠眼眶通红,捧着装满碎片的纸巾包和那张写了电话号码的纸下车,让自己一直存在于后视镜能看到的范围里,在风中细骨伶仃。   等车影消失后,沈禾柠才捂了捂空荡的胸口,很快逼自己稳下来。   她盯着车的方向拿出手机,打开宿舍四人微信群,釉白指尖按住语音,发布一条集体任务:“老婆们,帮我一个忙,今天之内,把我从宿舍里赶出去,让我无家可归。”   群里分分钟炸开,三个舍友连番给她打电话,追问她是不是梁嘉月闹事,要不要抄家伙去打群架。   沈禾柠慢慢蹲下来,抱住腿,少女骨骼纤细,窝起来很娇柔的一小团,她脸颊埋在臂弯里,轻声喃喃:“我想……得到一个人。”   一座她难以企及的,温暖的冰山。   -   车从舞蹈学院开到城南公馆不过二十分钟车程,沈禾柠下车后,薄时予右手就一直重重按在膝盖上,手背上的血管筋络绷起。   他闭着眼,脸上看不出异样,直到一点光线晃过来,他才挑了挑眼帘,看到旁边座椅和靠背的夹缝里有一块被落下的陶器碎片。   薄时予捡起来,指腹慢慢抚摸,车在这时候开进地库,江原回过头紧张问:“时哥,咱们在舞蹈学院留的有点久,耽误换药时间了,你还好吗?”   到了秋天,薄时予腿上的伤会爆发,其他季节倒习惯了,只是每年这个时候都必须受折磨,只能按时靠药物缓解疼痛。   薄时予语气极淡:“没事。”   为了分散薄时予注意力,江原又开始发挥他碎嘴子的专长,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实说:“刚才在学校我没敢提……那个梁嘉月左边脸确实肿了,像是被打过,沈姑娘嗯……看起来倒没什么事,她胆子其实挺大。”   他跟在薄时予身边的时间不短,识人是最基本的能力,一直在犹豫到底该不该讲。   车内陷入某种凝固的寂静,江原后脊背发凉,正想识趣地换个话题,薄时予漫不经心开口:“那又怎么样。”   江原呆了,迅速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深意,诧然看他。   薄时予对人对事极严格,对待自己更变本加厉,江原从来没想过会在他口中听到这么纵容的话。   一个小女孩的心思和行为根本躲不过他的眼睛,他从最开始就洞悉,什么都清楚明了,是坦坦荡荡的偏心。   地库暖调的灯不算亮,薄时予坐在一片撒了金粉的阴霾里,右腿早已经被疼痛淹没,淡色唇边却向上挑。   “我只知道,她受欺负是事实,至于其他的——”   “有我在这儿,她就算捅破了天又有什么关系。” 第5章 5. 温柔暴君   城南公馆的房子从地库到楼上有电梯直达,方便轮椅进出,薄时予上楼后,家里负责照料他日常生活的中年夫妻俩就快步迎出来,张罗着给他换药。   西装长裤卷起,腿暴露在空气中,那些触目惊心的疤,不断反复发作的狰狞伤口就再也无所遁形。   夫妻俩退休前也做过医护工作,即便早看惯了,每次近距离面对的时候依然会忍不住回避一下目光。   伤得实在是恐怖。   薄时予垂眼看着,神色平静,手中还捏着那块锋利的陶器碎片。   等药瓶和绷带刚收,江原就匆匆从外院进来,皱眉低声说:“时哥,舞蹈学院的陈院长过来了,身边还有医大杨校长和两个孩子,拖家带口的。”   陈院长自从薄时予走后就坐立难安,尤其后来听见梁嘉月父亲那边接了个电话,说克瑞医疗似乎对下一季的订单计划有变,梁父差点当场背过气去,把他吓得够呛,生怕薄时予迁怒,急慌慌找了医大的杨校长来登门求情。   杨校长自认跟薄时予私交不错,正好接俩上幼儿园的孙子放学,干脆一块儿领过来。   薄时予望着坐在对面的两人,眉目温润说:“我不可能拿病人做筹码。”   陈院长这才放心,连连称是,倒是杨校长好奇,直来直去问:“时予,那女孩子到底是谁,跟你啥关系。”   薄时予静静说:“叔侄。”   杨校长一拍大腿:“害,我说呢,这我就放心了,要不那帮天天缠着我搭线的大小姐不得把我给吃了。”   他顿了顿又道:“说起这事来,时予,你年纪也不小了,认识你这么些年,身边好像一直没什么人,是不是该考虑考虑,就算暂时不结婚,也可以先谈着嘛。”   陈院长在一旁老实听着,眼神微妙地落在薄时予的残腿上,薄时予笑了笑:“我的情况您也清楚,何必呢。”   杨校长张口想辩驳,又闻了闻满屋的苦涩药味,心有不忍,他对薄时予的伤情是知道些的,这都几年了,还在折磨人,如果继续反复发作恶化下去,很可能要面临更残酷的截断。   但他也知道,薄时予这么回答不过是在婉拒,他要是真动了那个心,就算没有腿又怎样,照样一堆女人争着往上扑。   杨校长叹口气,正想谈些别的缓和气氛,一抬头惊了一下,厉声道:“小兔崽子干什么呢!别乱动人家东西!”   薄时予余光偏过去,两个小男孩贪玩儿,正摆弄窗边一片落地的装饰,桌上手机忽然震动,他眼中微闪,想到今天交出去的电话号码,拿过来一看,是圣安医院神经外科的办公电话。   “薄医生——”听筒里十万火急,“车祸急诊!患者颅骨严重损伤,有生命危险,别人把握不大,需要您马上回来进手术室!您今天的假休不了了!”   薄时予简短回答:“十分钟。”   杨校长和陈院长赶忙起身告辞,江原紧急送薄时予赶去圣安医院,一路上替他忧心:“时哥,腿才刚上过药,这怎么办,疼还没压下去。”   薄时予说:“打麻药。”   神经外科是显微手术,有眼睛和一双手就足够了,他让这条腿失去知觉,就能心无旁骛地上手术台。   傍晚,轮椅推入圣安医院,走特殊通道直达神经外科手术区,负责给薄时予打麻药的年轻小护士刚上班没几天,眼窝红通通地下不去手,盯着他轻声嗫嚅:“薄医生,你这药……”   其实也不过就迟疑两三秒钟,薄时予扫了她一眼,直接接过注射器给自己扎进去,随后摘掉腕上的观音放好,全身消毒穿上手术服,换专用轮椅进入手术室。   手术直到夜里九点多结束,薄时予满身血腥气,麻药效力还在,右腿如同消失,迟迟没有恢复痛感。   初秋的晚上已经很冷,他一身寒凉地回到城南公馆,合眼靠在窗边沙发上,本能地去摸扶手旁常年待在那里的一件东西。   然而扑了空。   薄时予动作凝滞了一瞬,猝然直起背,眼里无意识地划过阴鸷厉色,该放置那件东西的地方被人翻动过,什么都不剩了。   右腿也在这个时候逐渐恢复起刺骨的胀痛,神经似乎牵连着全身,扯出无数透明丝线,疯涌般缠裹住心脏,无底线地向内勒紧。   一直在家的夫妻两个极少见到他这样,平常的温雅像冰层碎裂,坍塌着露出真正心狠难测的那个人。   “时予,那陶俑总放在小沙发边,知道你在乎,我们哪敢——”   薄时予知道不是家里的人,城南公馆接待外客很少,整天只有杨校长一行来过,他呵斥小孙子的时候,那两个男孩儿就在窗边,沙发附近的位置。   薄时予撑着拐杖站起身,拨通杨校长的电话,不等对方寒暄,开门见山问:“您下午走得太急,孩子有没有什么东西忘在我这里了。”   杨校长一懵,心说没啊,转念尝出这话里的意思有些不对,薄时予大约是在保留体面,他反应很快地追问:“是不是你那边少了什么,让这俩手欠的小崽子给带走了!”   薄时予在听筒中徐徐淡笑:“一件小摆设。”   杨校长听他在笑,后脖颈反而有点炸,立即把俩快睡着的孙子揪起来审问,终于有一个哇哇大哭说:“就只是一个旧玩具啊,我,我看着好玩儿就拿了,可是,可是——”   在前面一句说出口的那刻,薄时予就挂断电话,连夜让江原开车,一路风驰电掣赶到杨院长的家门外,江原速度够快地从后备箱放下轮椅,但薄时予等不及,握紧拐杖走向大门。   杨院长大步往外迎,一见薄时予就愣了,男人身形笔挺,撑着拐杖站在门廊的灯光下,犹如被月色洗练,镀着一层疏冷的霜,五官深刻得有些阴戾。   他很久没见过薄时予站起来的样子,才恍然发觉他这么高,压迫性与生俱来一样,让人心窒。   “时予,你说的是个陶器吧,确实是小孩儿手欠拿了,我刚揍过一顿,但……”   杨校长为难地欲言又止,屋里隐约还有孩子哭声。   薄时予血色很淡的唇弯了弯:“没关系,弄脏也没事,我只是想带回去。”   杨校长老脸丢尽地说:“……碎了,那孩子打死不说,也不知道扔在哪,时予你看——”   薄时予神色没有多少变化,温声说:“我去问问可以吗?”   杨校长哪能说不行,越发觉得这事情有些严重了,小男孩本来还在哭着讨爷爷心疼,一对上薄时予的眼睛就呆了,被蛊了似的怯怯指向后院:“我,我埋在土里了。”   薄时予礼数周全,略微欠身跟杨校长说了声抱歉,随即撑着拐杖走向后院,江原要哭了,他现在指不定得多疼,急忙往前追想让他坐下。   杨校长血压突突往上跳,忙叫家里的阿姨去找铲子,薄时予注视着脚下潮湿的泥土,应该是小孩子经常搞恶作剧的地方,很脏,他有些吃力地俯身去碰,江原拦着,但他苍白的指尖已经拨出一个碎块。   沾满了污泥,很旧的一个粗糙陶俑。   是小女孩儿圣诞夜乖乖花两三个小时亲手做好的一件幼稚作品。   他做的那件小,精细些,她做的这件大,蠢萌,憨态可掬。   保姆急慌慌把铲子送来,薄时予抬了抬眼,低淡道:“别用工具,容易弄坏。”   他腿不方便,艰难弯着,杨校长和江原面色都泛了白,上前用手帮忙。   薄时予不需要谁,不久前才挽救过人命的那双手,毫不吝惜地搅在泥里,把陶俑的碎块一点点翻出来,随后脱下身上价格不菲的风衣死死包裹住。   手机在震动,持续不断。   薄时予手上都是污迹,衬得肤色像深山积雪。   来电是个陌生号码,他接通,听筒里安静了片刻,渐渐传来轻绵的呼吸,少女的声线在夜里尤其慌乱。   “哥,我舍友嫌我麻烦太多,说惹不起我,把我赶出来了,今天太晚,楼里没有空床位能安排。”   “我没那么多钱住贵的酒店,校外小旅馆又经常出事,我害怕。”   她几个字夹在风里,带着无措的祈求:“你可以……来接我吗?”   -   沈禾柠屏息挂断电话,身旁三个紧紧捂着嘴的舍友才集体爆发出来:“我靠柠崽,你还有这一面!我真应该拍下来发遍全校,让那些天天寒风里苦等你的富二代们擦亮狗眼好好看看,保准你明天就是校园网头条。”   “到底谁啊,能值得你这样。”   “还叫哥,真哥哥还是情哥哥!”   “说起来,你要是真的套路成了,这一走还不知道几天回来——”舍友掏了掏手机,“你还接单不,差点忘告诉你,有两个医大临床的学姐想重金聘你,帮忙去要个微信号码。”   沈禾柠听见医大就神经敏感:“什么微信。”   舍友点出来一张模糊的偷拍照,照片上的男人侧着身,白色衬衫淡金眼镜,完全是一张价格高昂的手绘剪影:“就这尊大神,卧槽我一看也迷糊,医大还有这种水准的教授,当场就想抛弃我爱豆去粉他,学姐说了,大神在医大江湖人称温柔暴君,够言情吧!”   沈禾柠拨了拨吹乱的头发,先让舍友把这张偷拍发到自己手机上,然后删掉她的,在她怒吼声里抽了抽冻红的小巧鼻尖,微笑说:“谢谢了,我就是觊觎温柔暴君,想去给他做王后的。”   三个舍友被过大信息量砸懵,指着她半晌没说出话来,沈禾柠心脏在胸中空空跳着,就算站在风声呼啸的路口,仍然觉得呼吸困难。   不知道他会不会来,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容许她的接近。   沈禾柠安排好学校里的善后,把舍友们哄回去,一个人留在舞蹈学院侧门这条僻静的窄街上。   夜里十点多了,路上早就没有人,她穿着一条单薄长裙固执地等。   也许她应该矜持,应该知情识趣地别打扰他,就算这场僭越的暗恋再难捱,他也没有义务来买单。   但她已经用尽了全力去忍,还是做不到。   她少女时所有的情感,日日夜夜藏在日记本背面和小纸条里反复写过的“薄时予”三个字,每一次梦里扑向他又惊醒的无望,那些跟着他一步一步走过的时光,都是烙印。   哪怕这些感情在已知人的口中都是龌龊不要脸,不自量力,连他本人都划清了界限,她也想去靠近他,拼命争夺一点点光。   觊觎自己哥哥是罪过吧,如果再改成小叔叔,就更像是在背德了,他要是真知道,说不定会多生气。   窄街路口的转角处,远远停着一辆车,在劣质的路灯下,黑色车身几乎隐匿在夜色里。   薄时予坐在后排,透过车窗,沉默望着风里瑟瑟发抖的身影,这么冷的晚上,她只穿一条裙子,一个人等在无人的街上,像迷途的鹿。   他打开风衣做成的包裹,将那片沈禾柠遗漏在车上的碎片放到中间,把两个支离破碎的陶俑合在一起。   车内很暗,他的大半张脸都被遮挡住,只剩收紧的下颌和唇角。   柠柠永远不会知道,四年前的端午雨夜,并不是他们的最后一面,今天在医大的课堂,也不是四年后的第一次重逢。   她十八岁成年的生日他有在场,一心只为妹妹庆祝。   十九岁她刚考上大学,参加私人舞团,在一个小剧院里跳洛神赋,衣裙质量不好,腾空而起的时候,上身的薄纱损坏脱落,只剩抹胸长裙和雪色的肩膀,她吓坏了,含着泪落在台上时,全场看得入神,他在剧院二楼惊心。   那天夜里,他残废的右腿疼得蚀骨,犹如突然站在深渊之侧。   平生第一次,对自己娇惯着长大的,年仅十九岁的妹妹动了妄念,是不是应该打入地狱。   他可以自控,碾灭所有不该燃起的苗头,跟她的关系理应到此为止,她会长大,即使今天等了一夜没人来接,她也不会遇到什么危险,明天总有更好的出路。   他家的小禾苗,没有那么弱。   薄时予按住手腕上冰冷的观音像,旁边有车经过,灯光短暂晃过他的脸,眼尾眉梢尽是不动声色的坚冰。   然后沈禾柠蜷缩在街边,头蔫蔫垂下,捂着嘴打了个很轻的喷嚏。   她手够小了,这样挡在脸上,还是从鼻梁到下巴遮了个严严实实,更显得委屈懵然。   薄时予额角微跳。   沈禾柠不记得等了多久,脚快要僵住时,一束雪亮灯光跟着轮胎碾磨声呼啸而至,后排车窗缓缓降下,开足的空调热意涌动。   男人细框的眼镜边折着锋芒,侧过头看她,两个字无波无澜。   “上车。” 第6章 6. 隐秘无耻的愉悦   沈禾柠是准备好了等一整夜的,薄时予如果不来,她就一直在这条街上守下去,赌万一的可能。   三个舍友看出她执拗,也没跟她多商量,自顾自给她搞了一堆装备。   她脚边的小行李箱里除了几件换洗衣物,其余的都是保命必需品,什么折叠板凳,装了姜茶的保温杯,甚至还有一盒自热米饭,以及看起来轻薄仙气的长裙底下,从小腹到腰身被缠满的一圈发热贴。   幸亏她够瘦,就算这样,看起来仍然细软伶仃。   沈禾柠拉开车门的时候,还有些没真实感,车外的深夜风响和天际隐隐作祟的闷雷声,以及车里的所有都被忽略掉,只有那个半隐在黑暗里的人,每一下呼吸都在扯动她心神。   薄时予抬眼看她,少女的长发被吹得很乱,脸颊酡红,瑟瑟发抖,实在是狼狈可怜,她瞳仁里总像有水,波光流淌的,自带让人心软的能力。   “被人赶出来了?”他问,“就这么点出息?”   沈禾柠腰上的发热贴太烫了,在外面觉得被救了小命,一进到车里暖意扑面,立马就成了燃烧的小火炉,把她脸烤得更红,体温也在升高。   她轻轻“嗯”了声,恰到好处地垂下头:“她们以前觉得梁嘉月难惹,现在连梁嘉月都怕我了,她们就自动把我划到对立面上,说什么嫌麻烦太多,不想跟我住在一起。”   薄时予点头:“这么说倒像是我的责任了。”   沈禾柠抿住唇,凝了一点水雾的睫毛扑簌着:“被赶出来不是你的责任,但是你以前说过……我是你的责任。”   薄时予靠着椅背,眉宇间挑不出任何破绽,语气上没收敛,有种审度意味的居高临下:“你也知道,那是以前。”   “沈禾柠,”除了在院长那里,他一直连名带姓叫她,“我能帮你的已经帮完了,宿舍里具体发生什么事我不想追究,你是个成年人,学会自己解决问题,今天太晚了,我收留你一次,明天早上你就回学校。”   他目光在夜色里显得锋锐:“下不为例。”   江原一直努力让自己隐形,悄悄启动了车,放慢速度朝城南公馆的方向慢吞吞蹭。   薄时予平常没有添置房产的爱好,别管家业多大,能随时住人的房子也就那么一套,在他明确表态之前,江原就明白,他今晚是真的打算把这女孩儿带回去了。   沈禾柠没工夫考虑薄时予后面说的那些,光是答应收留一晚就够她心满意足,不知道她哥还记不记得小时候陪她看过的经典琼瑶老剧,夏紫薇说了,皇上起初只是去她家小坐,后来就变成小住,再后来连闺女都生了。   所以一切皆有可能。   沈禾柠压着心跳,往薄时予身边挪近了一点,感觉到他难以触及的距离感,她揉了下眼睛,满脸无辜说:“哥,我难受,好像发烧了,你就让我靠一下。”   她指甲摁着手心,试探地把头垫在他肩上,隔了片刻,男人略有灼热的手伸过来,在她额头上敷衍似的一贴,还没等贴实,沈禾柠的手机就开始持续震动。   深夜十一点多,如果在宿舍应该已经熄灯入睡了,这个时候打来的电话除了意外和骚扰,就代表着关系亲密。   沈禾柠手快地把电话摁掉,不打算接,但对方锲而不舍,空气凝滞的车里被嗡嗡噪声填满。   薄时予的手换了方向,把腻着他的一把小软骨头推正,低低命令:“接电话。”   沈禾柠满心可惜,在薄时予面前还得装作乖巧,她听话地摸出手机,屏幕上显示一个快被她忘记的人,通讯里存的是两个字,不带姓:“玄州。”   看清的那一刻,她有点出乎意料,接听起来,语气在薄时予听来是久违的惊喜:“谢玄州?”   沈禾柠的手机拢音不太好,听筒里的年轻男声轻佻跋扈,向周围清晰散开:“小禾苗儿,现在能不能出宿舍,哥哥刚下飞机,这就去接你,带你出来玩儿,明天再把你送回去。”   谢玄州从小就是这样的个性,虽然很久没见,沈禾柠也不觉得意外。   她琢磨着要怎么回答,就察觉到身旁昏暗里的那个人沉默得让人坐立不安,她唇动了动,声音还没发出来,薄时予就忽然降下车窗,外面的风声呼啸着灌进来。   谢玄州听出来了,笑着追问:“呦,禾苗儿在哪呢,不在宿舍?那正好,发个位置过来,我这就去。”   沈禾柠的心思完全被薄时予扯过去,捂着手机跟谢玄州说:“我今天不方便,而且——”   谢玄州懒洋洋打断她:“那行,明天晚上早点,哥哥接你吃饭。”   沈禾柠不想和他说太多,先挂了电话,发梢被风裹着拂到薄时予颈边,轻飘飘的像是抚摸,他眼中浮着虚假的温存,转头问她:“不跟他去?”   沈禾柠当然摇头。   谢家是薄家的几代世交,小儿子谢玄州比她大一岁,可按照辈分来说,要尊称薄时予一声小叔。   她四岁来到薄家寄住,六岁和谢玄州认识,也算是互相见证着一块儿长大的,谢玄州吊儿郎当,完全是个纨绔公子,总爱不正经地逗她,但本质不坏。   唯一嫌烦的就是,谢玄州嘴太欠,总爱模仿薄时予叫她,什么哥哥小禾苗之类的,就算揍他他也改不掉。   后来薄母为了让她远离薄时予,甚至有意把她往年龄相仿的谢玄州身边推,就连“小叔叔”的称呼,也是专门让她随着谢玄州的辈分叫的,等同于跟薄时予斩断了关系。   沈禾柠多少能感受到薄时予一直反感谢玄州,可他情绪向来深,猜不透,她拉了拉薄时予的手臂:“哥,我们还有多久到家。”   薄时予没回应,之后的路上始终一言不发,车开进地库后,沈禾柠下车绕到他的那边,想扶他下来,他随意拨开她的手,让江原来做。   沈禾柠皮肤白又敏感,稍微碰重一点就容易红,他指尖刮到了她手背,几秒钟就多出一抹深粉的痕迹来。   薄时予盯着那片颜色,眸底转深,他按住轮椅,让江原继续推着往前走,直到电梯门打开,他才看了眼仍旧孤零零站在原地的少女:“还等什么,上来。”   沈禾柠被安排在二楼的客房,公馆里的中年夫妻俩很热情,但她看得出来,两个人表情都藏着点闪烁的别扭,好像她是什么外来入侵者。   沈禾柠不想理,她跟着她哥的时候,还没别人的事。   薄时予没有上楼,在楼下看沈禾柠进了房间,偌大房子又恢复成死气沉沉的空寂,他腿上的疼痛终于压制不住了,在麻药效力消失后,开始变本加厉地肆虐。   他没叫其他人,在客厅里拿了药,转动轮椅回到一楼卧室,拧上门锁才把长裤卷起来,面无表情给那条不堪的伤腿涂药。   伤处每受一点力,痛感就暴涨几分。   这些感官折磨落到身上,薄时予反而在加重力气,他眼镜摘掉了,额发略有散落,挡着深黑的双眼,某些从不外露的阴郁也冲破伪装,肆意涌出来。   跟他不同的声音叫着小禾苗。   自称哥哥。   理直气壮地半夜约她出去。   她习以为常,连半句反驳都没有。   小女孩儿最是没心没肺。   绷带从薄时予手指间滑脱,掉在地板上,显然已经污染了,不可能再往伤口上用,他闭了下眼睛,重新控制轮椅走向门口去取新的。   沈禾柠在客房里换上了带来的睡裙,是非常纯良的薄棉少女款,长到小腿,她对着镜子看两眼,挽了挽头发,嘴唇揉出自然的血红,然后小心翼翼出门。   就一个晚上,她不能浪费。   刚才那位阿姨给她泡了退烧冲剂,临走前说厨房里有牛奶,如果睡前想喝就自己下楼去热,她喝不喝倒无所谓,她想给薄时予。   沈禾柠张望了一眼楼下,昏黑安静,只有两盏夜灯亮着。   她轻手蹑脚下楼,分辨出厨房的方向,在冰箱里找出牛奶盒,倒进杯子里加热。   倒计时一点点缩短,她的呼吸在不断加快灼烧。   很微小的一声提示音之后,沈禾柠捧起温度适合的杯子往薄时予的房门口走,鼓了半天的勇气才抬起手去敲门,然而只碰了一下,门就意外从里向外推开。   她没有准备,端在胸前的杯子被撞了一下歪倒,温热牛奶泼在她身上,绵软的睡裙白绒绒湿了一片,滴滴答答顺着她裙角往下流。   沈禾柠睁大眼,忍住喉咙里的声音。   男人坐在轮椅上,背后的灯把他五官映得模糊不清,能看见衬衫领口松散着,露出病态苍白的脖颈和锁骨,长裤卷到膝盖以上,下面整条笔直的小腿像被毁掉之后再重组起来。   沈禾柠定定看着,薄时予手指几乎陷进轮椅的扶手里,隐隐要溢出红,又忽然颓唐地松开,抬起头注视她。   见到了也好。   怕的话就趁早离远点。   沈禾柠慌忙把杯子放下,俯身要去触摸,薄时予眉宇间透出厉色,向后避开,她极其固执地按住他膝盖,慢慢蹲下身,在朦胧的光线里盯着那些伤,颤巍巍地朝他伸出手指。   马上要碰到的时候,薄时予攥住她的手,迫使她仰起脸,他口吻没有变,还是温和平缓的斯文:“不好玩,小孩子别碰。”   腿残以后,他厌恶任何人去碰那条腿,平常的换药都是他们借助各种工具。   沈禾柠直勾勾迎着他视线,挣开他的钳制,双手无所畏惧地继续往前伸。   女孩子的指尖微凉,还沾着湿漉漉的牛奶,避开那些正在发作的伤处,轻缓触碰在狰狞的伤疤上,顺着他的肌理,一点一点珍惜抚摸。   薄时予眼帘微微垂低,在沈禾柠摸到他腿的同时,他的手就滑到她脖颈上轻轻扣住,又缓慢向上,捏紧她柔软的双颊。   这幅残破的身体在告诉他。   就算再不想承认,他此时此刻满心叫嚣的,只有隐秘无耻的愉悦感。 第7章 7. 同居   温度沿着手指传导,在伤痕累累的腿上肆意蔓延,刺进血管和神经,把常年冰冷的感官撩起战栗。   像是已经归于死寂的冰层被硬生生炸开,裂纹丛生的时候,还伴随早已经不习惯的光和热。   薄时予不动声色,被光影模糊掉的喉结无声滑动,他掐着沈禾柠脸颊的五指并没有松开,反而稍稍用力,低声问:“能不能不闹,听话一点。”   他的动作和语气截然不同,一半控制一半劝哄,沈禾柠努力想透过昏暗的环境看清他表情,但越是着急,越是够不到。   沈禾柠完全不挣扎,就让他这么拿捏着,手却很不老实,脸上满满的乖顺无辜,两只手忙得很,把他右腿伤过的地方差不多摸了个遍。   她带来的那种战栗是不能控制的,像出自于生理本能,更像心底最不能见光的地方被敲打着,薄时予闭眼停了一会儿,衬衫下的胸膛连续起伏,调整呼吸的频率。   “摸够了吗?”他小幅度摇晃了一下沈禾柠的脸,挑开眼不疾不徐问,“好奇心满足就松开吧。”   说完他抓着沈禾柠的手腕把她拉远,低头要把裤筒放下。   沈禾柠在浓重的药味里站起身,仗着薄时予行动不便,绕过轮椅走进他卧室,把桌上两个打开的药瓶拿过来,又看看地上的绷带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她也不问薄时予的意见,匆匆跑回客厅,按照小时候薄时予在家放东西的习惯,成功在茶几下的抽屉里找到药箱绷带,顺便又开了盏更亮的灯,回到他身边重新蹲下,把他长裤卷得更高。   “哥,是不是疼,我给你上药,”她小声说,“今天我在家,你别一个人做这些事。”   薄时予指骨收紧。   她第一次见这房子,路都摸不清,怎么就口口声声都是家。   薄家代代从医,她最怕血腥污秽,从小在资料里见到类似的伤口都躲得老远哭鼻子,怪他故意吓她,怎么今天直接面对,就像是无所畏惧了。   沈禾柠上药谈不上什么手法,但足够认真,她蜷着身子把每一块有嫌疑的伤都涂好,仔仔细细缠上绷带,抬起头朝他笑:“好啦。”   薄时予被她反复碰了十来分钟,中间没再拒绝,那些叠加的愉悦藏匿进身体里,等她忙完,开口说的却是:“行了,现在你该看的也看清楚了,分开的这几年,你和我都已经有了不一样的人生,你再留念从前那个哥哥,我也不可能变回去,沈禾柠,如果我过去没教过你,那现在教也不晚。”   他对着她眼睛说:“人就是会散的,你该像个大人往前走了。”   别停在过去,趁一切还早,别沾他的边,别陷进也许再也出不去的泥沼里。   沈禾柠蹲在地上,语气固执又温软:“我什么都能跟你学,但这件事学不会。”   她桃花眼里无比清透:“不管再怎么变,对我再凶,再严重的伤病,你也是薄时予。”   薄时予蹙眉,要拎着她后颈把她赶回二楼去,但也是在这个时候,一晚上都隐隐约约的闷雷骤然落下来,巨响着震亮了外院的声控灯,雨声紧跟着响起,十几秒就汇聚成瓢泼,噼噼啪啪砸在玻璃上。   “就比如……”   沈禾柠刚才还平稳的声调在大雨里软成棉花,往前一扑,搂住薄时予的腿,带着哭腔说。   “就比如现在……你知道我害怕打雷,肯定不会把我撵出去。”   她边念叨还边把他手掌抬起来,盖在自己脑袋上蹭蹭,好像根本不记得不久之前是怎么被他用力掐脸的。   雨越下越大,雷声不断,厉闪不值钱的接连往下落,每响一声,伏在腿上的小姑娘就瑟缩一下,细细指尖揪着他衬衫,薄时予几次抬手想把她提起来。   最后是沈禾柠主动站起身,她拖鞋大了两号,雪白脚趾紧张地缩着,低下头老老实实道歉:“对不起哥,你要是实在不愿意管我,我现在就上楼。”   她鼻尖胭红,棉布睡裙太宽松了,空空荡荡,显得小姑娘孤苦无依,领口上还沾着牛奶,发梢也乳白的一片,她在不断锃亮的闪电里抱着手臂,怯怯转身往楼梯挪,身影凄凉。   薄时予的头疼快要盖过腿疼,转过轮椅背对她,片刻后让步:“进来。”   沈禾柠无助的小表情马上一收,趿拉着大号拖鞋往回跑,从背后环抱住他的肩,在他耳边说:“哥,我就占很小一块地方。”   “不想挨打就起来,”薄时予一根根掰开她手指,“去睡觉,不准再出声。”   沈禾柠乖乖安静下来,动作却非常迅速,目标明确地冲到床边,抚了抚深灰色的被子,血液在热切地上涌,她脸有些烫,左右看看没有多余枕头,就把旁边一条小毯子飞快叠叠,塞到薄时予的枕头边上。   然后不认生地打开衣柜,拿一件他的衬衫,不等男人张口阻止,就抱在怀里轻快挤进浴室,换下脏睡裙,三分钟冲好澡,再湿漉漉披上衬衫。   做完这些,沈禾柠已经很难正常呼吸,她压着胸口,祈祷这场雷雨再久一点。   她哥记得她以前怕打雷,但是这四年,她在多雨的南方小城一个人度过无数个雷雨夜之后,早就在哭泣和无助里变得刀枪不入了。   可如果她真的成了一个有心机,有欲.望,不择手段,什么都不再害怕的沈禾柠,还怎么能博取到他的心软。   他对她只是最干净的兄妹情,现在大概都已经所剩无几了,要是连那些纯白的印象都抹除掉,他哪里还会再理她。   沈禾柠掏出睡裙兜里提前预备好的一张照片藏进衬衫,把长发别到耳后,睫毛滴着水迈出浴室,男人还在轮椅上,手里捏几份文字数据密密麻麻的资料,听到她出来也没抬眼。   她看似不经意地走到他面前,困得惺忪问:“哥,你要不要躺下。”   薄时予目光离开资料,落到她雪白光.裸的一双脚上,向上掠过的视线其实非常快,一秒或是半秒钟,但仍然要经过细长双腿,松散的衬衣下摆,玲珑起伏的线条。   少女站在雷雨和电光里,身上被他沐浴乳的味道浸满,纯美洁净,又有种混不自觉的媚态。   薄时予从容放下资料,把袖口往上折了些,轮椅慢慢地向前靠近一点,沈禾柠下意识握紧手,心脏在喉咙口剧烈地跳动,唇舌干涸起来,像被逐渐抽空氧气。   几秒钟之后,薄时予靠近了床尾,沈禾柠也被无形中逼到快要站不住,接着他扯过被角,把沈禾柠全身一裹,连头都没露出来,直接丢到床上。   沈禾柠惊叫,薄时予清清淡淡的声音隔着被子传进来:“你五岁我教你把衣服穿好,十九岁半还需要我再重复?”   他多看了一眼棉被卷,把轮椅转向卧室里侧的那扇门:“要睡就快点,我去里面书房,不远,不用吵。”   沈禾柠拼命往被子外面爬,好不容易露出一双眼睛,闷闷喊:“哥,我还有话没说,明天晚上就是迎新晚会,你帮我抢下来的主舞,你去看好不好。”   “不去。”   沈禾柠缠着被卷往前蠕动,可怜巴巴垂下眼尾,双手伸出来扒着被沿,拖长语调:“时予哥——我跳的很好,你看一下。”   薄时予不为所动:“不去。”   沈禾柠声音弱下去:“好吧,今天不去,那我明天再问你。”   书房套在卧室里面,一门之隔,并不算完全隔音,彼此的声音响动在安静空气里互相侵扰,薄时予没有开灯,轮椅背后的扶手抵在门上,还能隐隐听到她在床上努力翻动的微重呼吸声。   夜色把人吞噬。   薄时予合着眼,沈禾柠湿淋淋套着男款衬衫的样子如同麻痹神经的药。   他按亮手机,屏幕停留在陈院长的联系方式上。   这位院长为了弥补过错,再三保证明天会给沈禾柠安排规格最好的单人宿舍,又连夜整理出沈禾柠入学以来的全部资料,包括大大小小的照片和跳舞视频,汇总了发到他的手机上。   寄住的假兄妹。   世交的假叔侄。   这些关系和头衔之下,人人以为他要看管她的学业,光明正大经手她的未来。   可事实又怎样?   薄时予眼里浸着化不开的墨,打开书房里整面墙的投影屏幕,将一段称不上清晰的单人舞蹈视频放大,关闭所有声音。   封闭的房间,他独坐在黑暗里,门外是不染尘埃的小禾苗,门内偌大一面墙壁,小禾苗穿上轻纱长袖的衣裙,跳着端庄柔巧的舞,勾人心底最不堪的邪念。   几分钟后,薄时予身后的门轻声响,他深黑睫毛动了动,回过头。   一张照片从下面的缝隙塞进来。   薄时予俯身拾起,正面是沈禾柠穿着长裙,露出细腰的舞蹈特写,背面是一行秀丽的亲笔:“哥哥,十二点过了,明天已经到了,我来问问,你去看我跳舞好不好。”   照片和墙上变幻的视频画面重合,光影拂在薄时予侧脸上。   男人衣襟微乱,血色浅淡的唇角抬了抬,无声低笑,在黑暗和光亮的交界里,有种温柔疯狂的性感。 第8章 8. 就是双标   沈禾柠塞完照片又在书房门口靠了一会儿,没听到里面的任何动静。   她几次想敲门,手最后还是放了下去,低头看看身上揉皱的白衬衫,慢慢抱住膝盖,把身体团起来,藏进他衣服的包裹里。   沈禾柠眼窝有点酸,她知道的,知道薄时予不可能回应她,更不可能真的和她睡一张床。   她也知道自己很心急,如果是内敛的暗恋,她不能这么快就闯进他的卧室,拿走他衬衫做睡裙,又故意这幅样子走到他面前去。   可是那样的暗恋,隔着山海银河,流再多眼泪也触碰不到的日子她实在过太久了,久到重新回到他身边之后,她一分钟也舍不得浪费。   所以胆怯又莽撞的,用着各种小心机靠近他,但是现在那一点微小的试探,终于在他的冷淡教训里破灭掉。   她长大了也没用,薄时予还是只把她当成个小孩子,看不惯她这副表现,她就算穿再少,他也动不了别的心,依然跟她界限分明。   沈禾柠手背蹭了蹭眼角,又爬回床上钻进被子里,抱住薄时予的枕头,把自己裹成一个茧,努力想把身上的气息留下来。   她完全想不到,同一时间,那扇死寂的书房门后面,男人是怎样捏着照片,指腹一次次刮过她的脸颊。   雷雨到凌晨才结束,沈禾柠以为自己肯定会失眠,结果一不小心睡得太好,好到连薄时予什么时候离开的都没察觉。   等她睁开眼睛,书房早没人了,卧室里静得只有她自己的心跳声,窗帘缝隙透进阳光,照亮少女脸上细嫩的小绒毛。   沈禾柠赶紧下床,看到床头边有一套叠好的衣裙,连拖鞋都换成了适合她的尺码,她沉到悬崖底的心又开始雀跃,争分夺秒扑回到床上,缠着薄时予每天盖的被子尽情翻滚。   滚到隐约听见一声轻响,她唇边的笑还来不及收,抬头就撞上推开的卧室门外,男人四平八稳的一双黑瞳。   沈禾柠反射性坐起来,细白长腿衬在深灰色床品上,颊边和耳朵红着,在晨光里被镀上金边,像是半透明的一场虚幻。   薄时予说服自己,就当做在看一只打滚撒娇的猫咪幼崽:“起床,带上你的东西,马上回学校。”   交代完,他转过轮椅,听着沈禾柠在后面手忙脚乱下床,踢踢踏踏朝他跑过来的声音,眼底翻涌过一抹浓暗的热度,随后深深压下。   沈禾柠失落地垂了垂眼,他果然不会去晚会看她。   她并不气馁,换好能拧出水的语气,神情也配合地娇软无助:“哥,我晚上演出,今天一整天都是排练,我等下要直接去学校舞团里,带不了太重的箱子,能不能先把行李放在这儿,等晚上结束我再来取。”   反正不能拿走,就算她本人暂时被遣送,她的小箱子也必须在哥哥家扎根,那就还有继续回来住的希望。   薄时予骨节分明的手指上卷着领带,不急不缓在束紧的衬衫领口上打结,一双手苍白匀长,细致动作被他做得有些懒散和随意,沈禾柠盯着,耳根一阵发热,莫名想起公交车上的那场梦,他指尖也是这样引诱着她。   他朝沈禾柠很淡地扬了下唇边,温文尔雅道:“不用回来,有人会给你送过去。”   沈禾柠当场梦碎。   车还是停在舞蹈学院的侧门边上,沈禾柠下车的时候,薄时予没有抬眼,专注看着腿上打开的笔记本电脑,把情绪收敛得滴水不漏。   直到沈禾柠转身进入校门,他才关掉电脑屏幕,身边隐隐还有她的暖香。   江原按部就班把一整天的工作量给他汇总:“时哥,今天医大没课,八点半医院有早会,上午预约好的两台手术,下午克瑞华北区那边——”   薄时予没让他说完:“晚上什么事。”   江原一愣,把晚七点到十一点的行程说了一长串,倒没有医院的工作了,都集中在克瑞医疗上,件件时间卡得死紧,末了他才小心问:“是有什么别的安排吗?”   薄时予视线转向窗外,车还没有离开舞蹈学院的范围,正门那里高调挂上了今晚迎新的横幅和宣传海报。   最大的那张旁边围了不少人,男生居多,争着在跟海报上的人拍合影。   画面里,沈禾柠艳妆的脸极具冲击力,眉间画着红色花钿,纱裙轻薄,腰细得不足一握。   -   按照舞蹈学院的惯例来说,迎新晚会应该在开学时候就办了,但今年学校迁新址耽误了进度,不得不后推了一段日子,加上陈导要给下个月开机的大制作选一个独舞演员,才闹得格外声势浩大。   不止大一新生,包括已经混入了职业圈或娱乐圈的学姐们,都铆足了力气要争夺这次唯一的机会。   沈禾柠回学校后就一刻不停地排练,中午没胃口吃饭,水也没喝几口,到傍晚的时候唇角都有了两道干涸的小口子。   一起跳舞的女生给她送水,惊讶问:“禾柠怎么了,好像我前几天失恋的样子。”   沈禾柠像被扎到:“我不是,我没有,怎么可能。”   她手背蹭了下鼻尖,反驳之后又安静下去。   她哪有失恋,根本连失恋的资格都没有,只有一场自己跟自己单方面的暗恋,就算她的世界已经在四年里山崩海啸,他也一无所知。   他连一场舞蹈都不会来看。   直到傍晚,所有参加演出的学生都聚在艺术馆后台开始化妆换衣服。   学校化妆师的数量有限,一来就被学姐们分走了,沈禾柠懒得跟人争,自己拿了套工具坐在角落里默默勾眼尾,刷子却突然一顿。   “你真看见了?没弄错?不太可能啊——”   “绝对是,长成那样的能有几个!开始一打眼我以为是学校找了哪个流量来搞新闻,又觉得不像,流量哪有那种气质,一直到后来又看见轮椅我才敢确定。”   “轮椅?!”有人捂着嘴激动,“医大那位?”   “说医大,还不如说是克瑞医疗那位,你们谁要是有本事入他的眼,还争什么徐导的电影啊,资源要多少有多少,咱们陈院长也不知道怎么把人家说动请过来的。”   “哎小点声,许棠过来了,她跟那位好像——”   有些人恍然大悟:“那该不会是为了许棠来的?”   沈禾柠的呼吸快要停了,尽力让手腕稳定住,脉搏快得几乎能听到跳动的声音,一时没注意到身旁位置坐了一个人。   她眼线三两下勾完,想拿眼影盘速战速决,赶紧出去看看是不是她哥来了,然而手刚碰到,面前盒子样式的大号化妆箱就被人直接搬走,放到隔壁桌上。   ——“小棠姐,我真没想到薄先生会过来,咱的化妆箱还在车里,来不及了!先凑合用这个,我快点给你画,别让他等。”   这话音量不高不低,但在八卦话题正蔓延的后台里等同于炸弹,乱糟糟的大化妆厅迅速安静下来。   沈禾柠扭头看向旁边的人,不等她说什么,站在她身后的同组新生就悄声介绍:“禾柠,你不认识吧,这是大三的许棠,已经拍过两个电影了,听说家境很好,刚回学校来参加演出的,你别跟她起冲突。”   沈禾柠眨了眨桃花眼,直截了当地含笑问许棠:“薄先生?”   许棠有点意外地打量她一下。   少女的妆才上了少许,五官纯得不染尘,又透着股嚣张的昳丽,她听过沈禾柠的大名,眼里浮上一层防备和危机感,皱眉冷笑:“一个新生,不懂什么叫自知之明吗,别以为做一回主舞就不得了了,薄先生是你能随便提的?”   沈禾柠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人,记忆里也没在薄时予的社交圈子里听说过,那就只能是分别的四年里出现在他身边的人。   这种存在,好像在提醒那四年空白里,她对薄时予的一无所知。   沈禾柠微微抽缩的胸口闷着,指甲往掌心用力按。   她觉得委屈,但又找不到可以委屈的身份和立场,心里涩得难受,脸上还挑着眉笑:“既然我不能提,那学姐凭什么就能了?”   许棠双手环着胸:“凭他今天晚上就是来看我跳舞的。”   许棠家里做梦都想搭上克瑞医疗的大船,绞尽脑汁琢磨着薄家那位年轻身残的继承人,把女儿想方设法往人家身边送了几次,结果连边都没够到,后来辗转打听出那位有时候会去剧院看古典舞,加上女儿是学这个的,于是拼了命地往前靠。   之前托着各种关系,许棠见过薄时予两次,仗着这两面,就认定自己远远站在这些没见过世面的普通舞蹈生之上了,提及起人脉资源,就会把薄先生挂嘴上。   今天意外听说他竟然来了,她生怕影响到接近的机会,更何况,她也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理由,能让薄时予甘愿出现在这儿。   沈禾柠面无表情,伸手去把她的化妆箱拿回来,许棠一把按住:“抢什么抢!”   她随手捡出一盒用不上的桃红色腮红扔给沈禾柠:“就当赏你了,别在这儿耽误我的时间。”   沈禾柠接住这盒腮红,放在掌心里颠了颠,然后慢悠悠站起身,问后台负责的学生会学长:“请问一下,这个化妆箱多少钱。”   学长不明所以地回答:“五,五百,不怎么贵……”   沈禾柠从小包里拿出五百块钱现金,轻飘飘放在桌上,然后纤白的手猛一挥,把翻开盖子的化妆箱往地上一扫,在许棠震惊的尖叫声里,里面各色彩妆碎了一地。   她漂亮眼尾轻轻一弯,歪着头对许棠说:“你接着化呀。”   说完,她甩开椅子,就捏着那盒很简陋的腮红,径直走向外面。   今年新生们都是沈禾柠的伴舞,被惊得目瞪口呆,见许棠失态地到处抢化妆箱,一群人呼啦啦追出去,还有人眼明手快抓了点其他桌上的化妆品。   “禾柠,别管其他的,快点把妆化了!我们给你挡着后面,演出要开始了——”   沈禾柠不要别的,拎着把小镜子,就翻开那盒腮红,拿刷子在脸上有层次的扫,眼影,修容,腮红,全用这个没人敢试的颜色搞定。   化完回过头,是长发轻垂的古代公主,桃花拂面,眼里水波横生,因为缺了别的颜色,本该显得单调苍白,但配上她过于绮丽的神态,就有了支离破碎的凄美感。   沈禾柠说:“我受了这么大的气,就是要这样给他看看,还有——”   她看着围过来的伴舞们,声音轻缓说:“辛苦大家,替我做件事。”   沈禾柠美得太出众,专业水平又碾压,是那种已经超过了容易引起嫉妒的范畴,同年级的新生里,除了梁嘉月颐指气使之外,大家都对她很服气,愿意听她的话。   “等一下,你确定吗?”围成一团的小姑娘里有人问,“要……故意扭伤脚?”   脚对于舞蹈生来说意味着什么,在场没人不知道。   沈禾柠摇了下白皙的手指,郑重纠正:“是假装——扭伤脚,在舞蹈结束,最后一幕收尾的时候,不会影响大家演出。”   “万一呢,”她们不安地追问,“主舞这个位置,不就是为了争取徐导那部大制作里的独舞资格吗?你如果真伤了,那不是白费辛苦。”   沈禾柠垂眼笑了下,她是为了徐导的独舞,但也不是。   这支舞名字叫《长相思》,她想跳给薄时予看,她也想走到更光明的舞台上,能够一够上面的天,哪怕就离他近一点点。   她不想住一晚就被送走,不想继续让她和哥哥之间有别人可以随便插足的空白,骗人也好,心机也好,她只想留在他身边,长住进那个房间里。   艺术馆的后台面积很大,除了里面化妆区吵闹,许棠还在为了赶着去见薄先生折腾,沈禾柠身处的这片区域里人就少了很多,有些曲折的走廊和展示牌向各个方向延伸,天色早就暗了,灯光也不甚明亮。   一把轮椅停在转角处,上面的人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腕上观音。   一切声音都像与他无关,从沈禾柠出来的那一刻起,所有视线就凝在她身上,像浓夜里滋生出的藤蔓,在黑暗里纠缠攀生,烈火烧不尽。   江原从后方快步赶上来,俯身在轮椅边,低声说:“时哥,我刚找人问过了……”   薄时予摘下眼镜,指腹扣着透明的边沿。   “对不起,是我擅自去的,但我就是觉得不太对,”江原恭敬低着头,尽职尽责说,“沈姑娘和三个舍友关系挺好,所谓被赶出来也无迹可寻,突然发生的,不太合常理,应该……是她昨天故意弄的小手段。”   薄时予低淡地笑了声:“这件事还需要去问?”   江原大脑空白了两秒,渐渐觉得他又受到了过重的冲击,继而说:“刚才我也听见了一点,她还准备跳舞时候假装弄伤脚来骗你同情——”   “女孩子年纪那么小,这样实在是……”   心机,算计,不够单纯,甚至有点不择手段。   江原深知薄时予身边靠上来的女人多,他也最厌恶这样玩心机耍手段的,正纠结着到底该选哪个词给沈禾柠下结论,就听到薄时予开口。   江原抬头,看见薄时予被窗口透进的银色月辉笼罩住,轮廓是工笔画似的镌雅,而这层外表下,又隐隐流露出某种摧毁性的炙热温度。   他慢条斯理问:“怎么,柠柠这样,哪里不可爱了。” 第9章 9. 小朋友哭什么   江原不懂,但江原大受震撼。   不止是因为薄时予现在的态度,他今天一整天根本没休息,两台手术连着做完以后,午饭都没时间吃,把手上工作全挤到一个下午,就为了晚上能抽出空来舞蹈学院,看一场对他毫无益处的演出。   江原清楚记得杨校长来城南公馆的时候,薄时予亲口说过跟沈禾柠是叔侄关系,可他就没见过谁家的叔侄是这样的,何况两个人还根本没有亲缘。   彼此间说是纵容和仰赖吧,又总好像丝丝缕缕夹着不能言明的暗潮,江原摸不着头脑,也不敢深究,总觉得自己窥到了什么刺激的豪门秘辛。   –   沈禾柠一身隆重的舞蹈服没好好穿,飘带一面长一面短的,再加上妆容凄艳,整个一亡国公主。   她站在一群簇拥里,软白双手还叉着腰,认认真真跟伴舞们讲好计划。   她准备在舞蹈落幕的最后一个动作上做文章,到时候她会吊威亚,只要落地那一瞬间假装摔倒,再让大家马上把她围起来,薄时予坐的远,肯定看不出她是真摔假摔。   到时候她说受伤了,他会来管她的。   沈禾柠抿着唇,睫毛低垂下去,让大家先各自准备候场。   等人群散了,她也想跑到前面去看一看薄时予,飘带却突然被人从后面攥住,不紧不慢地一拉。   她一晃,差点摔进对方怀里,回头一看愣住,接着拎开他的手,把飘带拽回来:“谢玄州,你来这儿凑什么热闹。”   站在对面的年轻男人许久不见了,长腿宽肩,头发剃得很短,额角有一道浅疤,是小时候替她打架留下来的,眉宇间一副懒散的邪妄劲儿,生怕谁不知道他是个纨绔。   谢玄州弯下腰对她笑,语气不正经:“哥哥听说你晚上有表演,怎么可能不来,正好等结束了就带你出去,当庆功了。”   沈禾柠不爱听:“你就比我大一岁,能不能别总自称哥哥。”   谢玄州挑眉,意有所指道:“一岁怎么了,非要大八九岁才能叫?哥哥的小禾苗儿就不能配合点,别老这么叛逆。”   沈禾柠简直想伸手打他,负责演出排序的老师恰好过来,扬手叫她:“禾柠快点!在排候场位置了,就等你一个!”   沈禾柠连忙答应,怒视谢玄州一眼,边朝老师迎上去边解头发,她长发垂在身后,用发绳暂时扎着,现在该拆下来了,但等到把发绳拿到手里她才怔了怔。   原来今天戴了它。   黑皮筋,上面挂着一团奶黄色毛线钩织的绒花,有些旧了。   沈禾柠全身上下没个口袋,袖子还是纱的,半透明,也没办法套在手腕上,身边连个能帮她收东西的可靠人都没有,万一弄丢了,她得去撞墙。   她咬了咬牙,只好转向唯一在场的谢玄州:“……你先帮我收着,等跳完了马上还我。”   沈禾柠到了集合现场才知道,新生表演是整场演出的最后一个,许棠的顺位在倒数第三,她妆已经化好了,脸上还挂着怒气,瞥到沈禾柠的时候狠狠剜了一眼。   沈禾柠当她不存在。   伴舞们再一次跟沈禾柠确定最后的计划,她坚定点头,有些站在最外围的姑娘嗓门高,无意中交流着要弄伤脚的事,被刻意关注着这边的许棠听到了一点端倪。   许棠出去找了几圈也没有见到薄时予的面,正心里不安,闻言推推助理:“去弄清楚,她到底要干嘛。”   助理有助理的办法,没一会儿就回来了,小声跟她说:“好像是要在台上故意扭伤脚,我在圈里见多了,想吸引注意的手段呗,今天这场合,除了冲着电影,就是冲着薄先生。”   许棠攥紧手指:“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出身,一个小城来的,从头到脚加起来都没有一千块,还好意思打薄时予的主意,她配吗!”   助理拍拍她:“你先好好跳,只要你能抓得住薄先生,不用把那种跳梁小丑放眼里。”   -   陈院长得知薄时予到了,受宠若惊地满学校找人,临开场前才终于看到那把黑色轮椅,很收敛地停在看台席一侧,灯光不容易照到的一片昏暗里。   男人穿了件简单的白衬衫,双腿上盖着一层深灰薄毯,被江原刻意挡住,只露出一道虚化了的剪影,看不清神色,比起平常更让人望而生畏。   陈院长正头脑发热,顾不上薄时予是不是没打算太公开地露面,直接上去就把人往看台席最中间请。   徐导被一群媒体和学生围着,离老远看见了,也紧忙站起来迎过去,欠着身打招呼。   薄时予疏淡笑了笑,目光抬起,落在徐导背后的那个人身上。   谢玄州没个正形地站出来,走到了薄时予面前才有点端正的模样,他顺手似的把袖口往起折,按辈分叫:“小叔叔。”   薄时予语气很淡:“什么时候回国的。”   “昨天,这不是今天就赶着来接柠柠玩儿嘛,”谢玄州笑道,“您也知道,柠柠以前老嫌我不务正业,仗着家里胡作非为的,没办法,只能出去干点正经事再回来找她。”   他有意无意活动了一下手腕:“小丫头没跟我生疏,这不还主动把头绳给我戴。”   薄时予敛了敛眸,按着轮椅扶手的指尖向内扣住。   谢玄州手腕上套着一根发绳,黑色皮筋是他买的,上面的奶黄绒花,是他为了哄小女孩儿开心,白天临床上拿手术刀,晚上照着网上的教程一点点生涩勾的,记不清毁了多少线,最后才勉强做出来这么一朵。   怕她笑话,他从来没告诉过她,只说是在路边随便买的小玩意。   她还留着,然后戴在了别人手腕上。   谢玄州感觉到了压迫感,朝薄时予恭敬低了低头,手指却拂了一下花瓣说:“还好我们感情没变,听说小叔现在不管她了,那正好我——”   薄时予眼里浮着寒凉,温和不减地打断他:“我倒不知道,你们有过什么感情。”   谢玄州一顿,被简短一句话说得脸色难看,薄时予已经略过他,没再多看他一眼。   陈院长是为了留住薄时予,特意把沈禾柠的节目排在最后的,只是落座以后,他斟酌好几次,也再没敢对薄时予说过一句话。   男人还是那样的神色,尔雅又疏远,像是能伸手够到,实际远在银河。   况且自从跟谢家那位小少爷碰了面后,他偶尔一个转头抬眼,隐隐从看不到的裂缝里溢出戾气,明明唇角边还是有笑痕的,就是莫名叫人坐立难安。   许棠上台跳舞的时候,所有心思都放在台下那道白衬衫的身影上,对舞蹈心不在焉,临近结束动作失误,险些在台上出了大丑。   而她眼睛再往下转,薄时予根本从头至尾就没有过半点波动,像是根本没把她当个人看。   她下台就知道自己彻底完了,没吸引到那位,恐怕电影独舞的机会也要被人抢走。   许棠一转身,正撞到相熟的辅导员拿着威亚经过,她皱眉问:“这是干什么。”   辅导员解释:“沈禾柠收尾动作用,我看过彩排,效果特炸,今天跳完没准能出圈。”   许棠手指头捏得生疼,等辅导员走后,听着倒数第二支舞已经开始了,接下来就会轮到沈禾柠,她沉着脸,快步追上去。   –   沈禾柠的舞蹈全程五分半钟,最后半分钟的动作是大高潮,她会提前隐藏在伴舞中间,迅速穿戴上简易的威亚,然后在打好的灯光里凌空跳起,再飘落下来。   全场灯光转暗,沈禾柠广袖长裙出现在舞台中央。   薄时予扣着轮椅,微微向后靠,下颌不经意收紧。   舞蹈进行到一半时,江原摸着黑,躬身从前排观看席边上快步走过来,严肃靠近薄时予耳边。   “时哥,你让我去盯着沈姑娘别受欺负,果然就出事了,她要用的那条威亚被人临时动了手脚,吊上去之后最多支撑个十来秒就肯定会断,她那段舞少说得撑二十秒以上,一旦掉下来,人免不了要受伤——”   浓重的光影变幻里,江原硬生生卡了一下,被薄时予垂下来的双眼吓到。   他立即加快语速:“我知道的时候太晚了,威亚已经被人拿到台上,我不敢擅自叫停,马上就赶回来,现在停止都还来得及!”   他音量压得低,没有别人听见。   同时在旁边的座位上,沈禾柠的负责老师声音高昂,在跟徐导激动道:“禾柠为了这场舞练了一个多月,不眠不休的,那么拼命就是想在今天呈现个最好成绩,等她收尾动作出来,绝对是——”   薄时予侧目看了一眼,沉声说:“她吊威亚的地方,下面是不是有升降台。”   江原稍一回忆:“是,面积还不小。”   “十几秒够她完成她最想要的动作了,等到她起跳开始,准备下坠的时候,”薄时予没有犹豫地命令,“把升降台降下去。”   -   沈禾柠淋漓尽致地跳完大半场舞,按照彩排的流程,提前隐藏在伴舞中间,熟练穿戴上威亚。   一束追光直接打在她身上,她仰着头腾空而起,下面原本模糊的观众席清晰可见。   那个应该坐在最中间的身影,在她上台时隐约还能看到的人,此刻却消失得干干净净,位置空了下来,连同沈禾柠一瞬间被抓挠的心。   她迎着光往上,鼻尖忍不住突然涌上来的热意,眼尾一片湿红。   威亚到了预设高度,头顶光芒最刺眼的那一刻,沈禾柠忍着胸口皱缩的酸涩,意外在威亚操控的上方看见了许棠的脸,一闪而过,她环着胸,冷冷对她笑了一下。   满场铺天盖地的鼓掌声里,沈禾柠清楚听见身上威亚绳索断裂的细响。   下面是舞台,她毫无支撑,孤立无援,根本做不出任何挣扎。   眨眼之后威亚就彻底撕断,沈禾柠飘摇着下坠,观众席上都以为是提前设计好的环节,已经有人亢奋地站起来拍手。   沈禾宁耳朵里什么都听不到,只有满腔疯狂的心跳声。   她脸色煞白,在出事的一刻,她对高度就没有了概念,自己像是站在山顶上,要跌入万丈悬崖。   她眼前挂上了绝望的倒数,紧紧闭上眼睛,然而在距离舞台的最后一米归零之后,她还在继续往下落。   升降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降了下去,周围晃眼的光亮猝然消失,她如同掉进一片远离喧闹的深海。   她准备要粉身碎骨的时候,一只手臂揽到她腰上,把她勾进怀里,温度穿过薄薄衣料透出来,几乎要把她烫伤。   两个人相拥着轻晃错位,沈禾柠呼吸颤抖,重重喘着,冰凉红唇撞上男人的喉结。   它在她绵软的触碰下缓慢滑动,皮肤在飞快摩擦中隐秘地发出战栗。   男人满身的清寒气息把沈禾柠吞没,他一只手撑着拐杖,站立在这片无人知晓的黑暗中,另一只手牢牢捏紧少女的腰,没有分毫差错地把她接到臂弯里。   她抱住他,抽泣声开始放肆,他单手向上抚过她的后颈,垫在头上,苍白五指穿插进黑发间,强迫她把脸仰起来。   “小朋友,”薄时予低眸看她,声音里搅着砂质的清哑,“有人接,还哭什么。” 第10章 10. 当面抢人   沈禾柠十五岁以前,总觉得自己长得矮,站在薄时予身边真的像棵永远不能长大的小禾苗,跳起来也看不清他的眼睛,每次想说几句悄悄话,都要他弯下腰,她才能贴近他耳边。   她做梦都想长高点,在书上网上找了各种增高秘诀,每天早晚拼命喝牛奶,可惜除了喝太多肚子疼以外,完全没有作用。   所以她执着于爬到各种高的地方,椅子,桌子,墙头,好像这样自己就能早点长大。   偏偏她运动神经不太合格,站高了腿脚就不稳,容易摔倒,薄时予不得不陪着她胡闹,跟在她身边,每次她摇摇欲坠,他都及时出现伸出手臂,把掉下来的小丫头稳稳接住,从不会让她落地出丑。   后来薄时予越来越挺拔,这些高度就不能满足她了,她又不甘心地学会了爬树,想站得更高一点,让他仰起头,这样她才能肆无忌惮去看他的脸。   她第一次爬树的时候很没经验,好不容易蹭上去抱住最粗的一根枝,想喊薄时予一起看夕阳,谁知道手一滑就掉下来。   这次跟以前相比实在有些高得过分了,她以为自己肯定摔惨,眼泪都提前涌出来,结果还是被收进一双臂弯里。   二十岁出头的薄时予朝她笑,整个银河的光点都融在他一双眼睛里。   “你是不是要笨死,害得我还要跟着你练这种技能,知不知道哥哥的手是用来拿手术刀的。”   他摇头,把她拎起来放在单车后座上,长腿笔直,唇边往上翘。   “小禾苗想看夕阳是吧,那坐稳了,哥哥带你去追落日。”   那天傍晚的风特别轻,她坐在薄时予身后,不敢抱他的腰,只能用汗湿的手紧紧抓住他衣服,脸颊小心靠在他背上,在浓重的夕阳里头晕目眩。   他骑着一辆单车,带她从树下出发,朝太阳西坠的方向一直往前,骑到海边,把那轮快要沉入海面的流油鸭蛋黄指给她:“看吧,太阳掉下去都没人接着,但是我们家小朋友有。”   十五岁那年离开薄家以后,她不记得哭了多久,在那座陌生的南方小城里,她照样爬树爬墙,坐在上面一整天,往薄时予可能会在的方向张望,最后还是经常会掉下来,摔得浑身到处是伤,可没人再接着她了。   她如愿以偿地抽条长高,站在镜子前踮着脚比划,如果他在,她应该到他胸口,到他肩膀,能跟他的耳垂平齐,她终于,终于能仔细看看他眼底的颜色。   但是她跟他相隔山海,用尽力气也触碰不到了。   伴舞们在升降台突然下沉的时候就意识到不对劲,再到沈禾柠掉下去,就更确信出问题了,但大家默契很足,没听到沈禾柠的任何叫声,就都沉住了气没乱阵脚,在关键时候往中间收拢,把这场意外遮盖得严严实实。   舞蹈圆满结束,从始至终没有人发现异常,沈禾柠甚至能听见外面的欢呼,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议论,陈院长嗓门很高地跟徐导夸奖她,全场都在喝彩,喊着她最后一幕多不落俗套。   她的拼命练习得到了最好结果,没有被任何人影响。   而谁也不知道,主舞已经掉进了漆黑的升降台里,和座上最高不可攀的那个人紧紧拥抱,彼此呼吸勾缠,灼烧着搅在一起。   上面舞台的灯光在逐渐熄灭,沈禾柠像是沉进海底,海面投射下来的光线缓缓消失,周围包裹着她的温度就更真切。   她原本以为自己完了,比十五岁之后的每一次摔倒都要更惨烈更孤独,可她做梦一样,又掉进了那个人永远接得住的怀抱里。   沈禾柠一开始只是小声的呜咽,很快就手脚并用抱紧薄时予,原来她长高了也还是够不到他颈窝,只能趴在他胸前尽情大哭。   不是委屈或者害怕什么的,那些情绪都无所谓了,是跌跌撞撞一个人跑了那么久,终于又在这个没有光的角落里,见到了她真正的哥哥。   薄时予向外扯了扯沈禾柠肩膀,想确认她到底受伤没有,沈禾柠嗓子里哽着,越抱越紧,身体的接触也就没了尺度,无限地往他身体里钻。   “叫你声小朋友,你还真不客气,”他哑了的声音迟迟没有恢复过来,“知不知道自己几岁了,要是没事就站稳,忘了我是个残废?”   沈禾柠不想松,但听到最后那两个字,后背才一下子凉了,赶紧抽抽噎噎地离开一点:“哥,你别这么说自己,你腿,怎么样。”   薄时予一直狠抓着拐杖的右手骨节狰狞发白,隐藏在影子里,这时候才稍稍舒展。   柠柠长大了,而他已经身残到快要接不住她。   他按了下沈禾柠的头,忽然抬眼向上看,升降台的开口四周聚了一堆小姑娘,拼命往里张望着喊沈禾柠,但里面太暗,谁也看不清楚,都在猜。   而越过她们,更高的位置,上面的那个威亚操控台边上还有亮度,许棠没走,呆愣地死死盯着底下的情景,脸色比纸还白。   舞台灯光熄灭以前,她全看见了,那个从来没正眼瞧过她的人,接着什么珍宝一样把沈禾柠搂住。   她脚一软坐下,莫名感觉到下面那片漆黑里头过于恐怖,让她头皮快要炸开。   她发誓她算好了距离的!   学校舞台而已,又不是外面的大剧院,根本没有那么高,连威亚都用的简易的,何况沈禾柠体重太轻,比别人能多撑好几秒,她绳子断的时候,本来就开始往下落了!这才剩多少距离啊,掉下去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她没想要害人,只是想让沈禾柠出丑受点伤,别抢她的位置而已。   许棠毫无形象地爬起来,惶急地往外跑,冲下楼梯时被一道颀长身影拦住,谢玄州吊儿郎当靠着墙,朝她抬了抬眉:“怎么,算计了我未来媳妇儿,我还没捞着救美的机会,你这就想跑?”   他话音刚落,后面紧跟过来的江原就略显尴尬地清清嗓子。   那会儿在观众席的时候,他问薄时予升降台那里要怎么接,铺垫子太难,临时根本找不到足够厚度的,不用升降台的话,沈禾柠的这支舞就彻底毁了,那么没别的选,只能是活生生的人去接。   他脑子抽了,还自以为是说:“女的肯定不行,找男的,还得靠得住,乐意做这事的,我看谢小公子刚才往那边去了,我叫他正好!”   然后他上班好几年来,头一次从薄时予口中得到了阴冷的一声“滚”。   江原擦擦脖子上的汗,指着吓哭的许棠,跟满眼邪乎劲儿的谢玄州说:“那个,谢小公子,这人你小叔要,我就是个奉命办事的,不然……你去当面找他抢抢?”   谢玄州:……艹。   -   升降台上,沈禾柠脊背绷着,全身被危机感占满,她还在小八爪鱼一样不要命地扒住薄时予,但很显然她哥已经结束了昙花一现的“好哥哥”状态,叫过她“小朋友”的薄唇很可能下一秒就要说出严厉的话。   翻脸不认人他就是专业的。   沈禾柠其实觉得自己有点丢脸,明明没那么高,结果当时视死如归一样,被他一搂就哭得满脸是泪,但那又怎么样,她不怕更丢脸一点。   “哥,你别推我,我脚疼,我……”她红透的鼻尖抽了抽,眼尾全是水,一百分的我见犹怜,“掉下来的时候扭到了,走不动。”   她嗓音放得软绵,身上小公主的装扮还在给她加分:“听说学校给我安排了新宿舍,可如果人多,她们跟我不熟,见面第一天我就这样,多半还是会被嫌弃,如果是单人宿舍……”   她桃花眼里湿蒙蒙:“那我只能一个人行动不便,窝在冰凉的小床上等死了——”   “等什么死,”灯光渐次往这边亮起来,谢玄州走近了盯着沈禾柠,见她小动物一样赖着薄时予,拧眉道,“说了我带你去庆功,受伤了我肯定也管你,走,别麻烦小叔,我跟你去医院,要是没地儿住,我空房子多了,你随便挑,我还能经常去陪你。”   说着谢玄州上前,握住沈禾柠的小臂,还朝薄时予低了低头:“小叔,这小丫头年纪太小,不省心,您别跟她一般见识,让我领走就行。”   他手腕上明晃晃套着那根发绳,五指抓紧沈禾柠只有一层薄纱的手臂。   薄时予勾翘的黑瞳透不进光,他低短地笑了下,淡色唇上看不出弧度,被沈禾柠蹭乱的白衬衫和拐杖没能减少半分威势,反而填上某种残缺极端的迷惑力。   他左手抬起,覆在沈禾柠微凉的后颈上,将她向里一勾。   女孩子幼猫似的被他掌控在手里。   “那倒不必,”薄时予波澜不惊,“谁是医生,你分不清楚,小朋友分得清。”   沈禾柠还没来得及为薄时予的选择高兴上一秒,就被冷水浇醒,她竟然忘了她哥是做什么的,不确定自己的演技能不能蒙混过关。   车卷着夜风开到圣安医院后,沈禾柠逮住机会,怀着希望小声问江原:“我们薄医生……应该不懂骨科吧?”   江原诚恳回答:“他会给人开颅,头盖骨也是骨。” 第11章 11. 太宠你了   沈禾柠没想到会有担架出来接她,再远点还有病床车在那等着,这排面实在有点大了,她只是想伪装个能跟薄时予回家的小伤而已。   江原在旁边给她解惑:“没办法,时哥在医院是妥妥的顶流,粉丝太多,一听说他的车过来送病人,估计都争着接你,有这待遇属于正常。”   沈禾柠视死如归地被送进急诊室,里面几个医生护士见到薄时予,急忙起来规规矩矩站好,薄时予视线落在沈禾柠脚腕上,态度一如往常地温和:“辛苦你们,给她验伤。”   下一刻沈禾柠就被一群白大褂包围。   沈禾柠在来的路上为了能装得像点,偷偷捏过脚腕,狠心下了力气,虽然不至于真受伤,但多少也有点肿了,只是肯定逃不过这些专业医生的眼睛。   她抓着床单,七八个应急计划徘徊不定的时候,急诊室虚掩的门猝然被推开。   高挑男人拎着西装走进来,姿态散淡,还没等开口对医生说什么病情,眼神先被轮椅上的人勾了过去,继而失笑:“呦,时予,你这种身价的怎么也要值夜班了,圣安医院还真是大手笔。”   他说完又转向病床上要被围攻的沈禾柠,怔了一下,微妙地收敛了笑意:“妹妹也在,几年不见还真是长大了,差点没认出来,你们俩这是破镜重圆了?”   沈禾柠认识他,邵家的独子邵延,跟薄时予同龄,算得上真正从小一起长大,两家家世相当,一直联系紧密。   邵延十来岁就开始换女友,做朋友没得说,但感情上薄情寡义,还天生招人,薄时予向来严禁他靠近她。   邵延那时候还笑:“你妹控程度疯魔了吧,我还不至于招惹一个小姑娘。”   现在再见,邵延端得还是那副风流调调,薄时予浅淡抬了抬眸,截断他意味深长打量沈禾柠的眼神。   邵延多年来深知眼前这位的死穴,其他都好谈,至少表面维持个温雅端方没什么问题,但一旦涉及到沈禾柠,惹了没准儿会死。   “附近药店都关了,我来给家里的小女朋友取点药,没想到能见着你们,纯属意外,绝对不是闻风过来探什么的。”   他懒洋洋解释完,又朝急诊室外示意,跟薄时予说:“我看江原领着个女的在外头,估计等你发落吧,那女的快哭死了,嚎着要给咱妹道歉。”   薄时予直视他,指尖在轮椅扶手上不急不缓地点了两下:“那你就把人叫进来。”   邵延被他气笑,平时在外面谁见了他不得低低头,只有薄时予不把他当人,跟沈禾柠分开四年多了也毫无进益,只因为他叫了声“咱妹”,就当着这么多人面命令他。   邵延认输地转身出去,让江原把许棠领过来。   几个医护很有眼力见,趁现在没有其他患者,安静退到一边,暂时放过沈禾柠。   许棠又惊又怕,哭得身上快没了骨头,一进门就娇弱无力地倒了下去,还目标明确朝着薄时予倒。   她年纪也不大,能混进圈里肯定颜值过关,现在梨花带雨的,邵延看了都有点怜悯。   沈禾柠盯着,长睫垂下去掩住眼里的怒意,要是现在薄时予没在,她马上跳下床就去抽许棠两巴掌,敢算计她的她从来不会手软,哪怕不计后果,不管得失,她也会计较到底。   但哥哥在,她只能是最善良宽容的小可爱。   比茶吗,谁不会。   许棠知道这是她唯一的机会了,刚才警察已经找她问过话,接下来就要去学校取证,但到底追不追究完全是薄时予一句话的事。   她颤巍巍去勾男人的裤管,嗓子哑得不成句:“薄先生,真不是我做的,是我那个助理擅自做主,我去那上面是想挽回,你相信我……”   “我们,我们之前也见过几次的,我跳舞你不是还鼓过掌,”她抬着脸,角度找得极好,最惹人心软的样子,“我和你不是陌生人,我真的是被连累的。”   许棠哭诉完,才敢把视线放到薄时予脸上,正对上他黑沉无底的双瞳,他戴了一副浅金框眼镜,身上是白色衬衫,明明一副温文镌雅的学术气,可浅淡目光能把人洞穿。   她缩了一下,不自觉后退,转身去求病床上的沈禾柠,伸手就抱住她腿:“学妹抱歉,我没管好底下的人,你生气委屈就骂我吧,只要你能消火,不管让我做什么都行。”   许棠坚信,以沈禾柠那会儿摔她化妆箱的举动,现在吃了这么大亏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只要沈禾柠一发火,她立刻就会变成弱势可怜的一方。   没有男人会喜欢歇斯底里的女人,不管真相如何,沈禾柠都会遭人厌。   然而沈禾柠低头看着她,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怯怯地缩了缩腿,弱不禁风抱住自己,细白的手蹭蹭眼尾,时机绝佳地抬起头,随着动作,一行泪从眼眶里滑出来,晶莹剔透地往下滴,完美落入薄时予的视野中。   她咬着嫣红唇肉,巴掌大的脸上故作坚强,轻声说:“哥,你别怪她。”   许棠动作僵住,下一步要说的话完全卡在喉咙里。   沈禾柠的泪说来就来,还掉得极其美感,圆润剔透的泪滴闪着光,顺着脸颊一点点滑落。   她在病床上蜷成一小团,乖乖望着薄时予:“我只是差一点摔坏腿而已,不算什么,许学姐如果被追究了,名声就会受影响。”   许棠已经彻底不认识沈禾柠,好一个“我只是断了一条腿,而她失去的是一点名声”,她张口想再抢过话头,沈禾柠则捂着假伤的脚腕,无助央求:“哥,你放过她吧,她刚才不小心来捏我这只脚,太疼了。”   薄时予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笔直注视沈禾柠,视线跟着那些泪滴,在她脸颊上一寸一寸刮过,镜片后的勾翘双眼看不出半分情绪,只是略微抬了下手。   江原立马把许棠扯起来,远离沈禾柠。   薄时予意义不明地笑了笑,声线里的那点哑好像难以再剔除掉:“我记得鼓掌那次,是为了你头顶上赶不走的一只飞虫,既然你印象这么深,不如学学它会扑火,敢做,就必须承担后面的所有责任。”   他甚至露出了一点温柔的神色:“毕竟你付出的只是未来前程而已,但小朋友差点伤了腿。”   “腿多重要,”他语气平缓,“你不知道吗?”   -   今晚的急诊室一直没有新的患者,许棠被勒令站在病床边对着沈禾柠道歉,直到她不哭为止。   随后被江原送回警方,学校的取证没有惊动不必要的人,很快就掌握了切实证据,接下来将严格走流程处理。   急诊医生终于派上用场,上前给沈禾柠看脚腕,沈禾柠还担心会在薄时予面前穿帮,一转头的工夫,薄时予已经转动轮椅出去,没再跟她多说话。   邵延给女朋友取了药,走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走廊的步梯安全门外有一点隐约火光,他停顿了片刻,还是推门进去。   一把轮椅停在门边,空的,男人撑着拐杖靠墙,里面的灯只开了应急,算不上亮,一层薄薄的冷白光晕打下来,照着他侧脸,额发略略低垂,划在了镜框边。   每天拿着手术刀跟阎王抢人的苍白手上捏了根烟,手指修长,把烟也衬得昂贵,不动声色地往薄唇边放,火星在闪,映亮他有些近妖的五官,像夜里通红的眼睛。   邵延走过去,也随他靠着墙:“你用拐杖多累,还伤手,再说了,你这么自我苛求的人抽什么烟。”   薄时予低淡说:“试试味道。”   “这有什么可试的,你就是过得太压抑,要我说——”邵延闷笑,“不如找个人,试点成年人该做的行吗,以前我是不懂年纪小的好,现在家里等我的那个也就刚十九岁,受用到你不能想象。”   他缓缓道:“小姑娘这个年纪要是喜欢谁,满心满眼都是他,上刀山下火海也愿意,披星戴月全为这个人,你就说动不动心。”   烟雾静静升腾,笼罩薄时予的眉眼。   邵延懒散说:“咱妹也到这个年纪了。”   “把那个不合适的字去掉。”   邵延转头:“那薄老师给我解解惑,是咱不对,还是妹不对。”   他笑:“你别的事我看不透,感情上的倒是瞒不住我,时予,你对沈禾柠有念头了,是吧。”   并不宽敞的空间里被窒闷占据,压得人呼吸不畅,邵延那些调笑收起来,站直身看他:“你想要她还不是轻而易举?四年多了也没能彻底分开,我都替你累,再说我看她对你那态度也挺暧昧,不像什么纯真的兄妹情,你不可能完全没感觉。”   薄时予眼底浮着一层霜:“十九岁的小孩子懂什么,她只是跟我分开太久,想要个家。”   邵延知道自己跟他争辩不过,立刻说:“你懂不就行了?想亲就亲,想占就占,想睡就睡,多简单点儿事,她要是不听话,我都得出面,去问问她那双跳舞的腿是用你的腿换回来的,看她愿不愿意把自己赔给你!”   “邵延,”薄时予刃了血的目光直勾勾扎在邵延脸上,“再敢提一次,你也别想好活。”   邵延理亏地闭嘴,隔了半天才说:“你可以这么做。”   “我怕我这么做,”薄时予掐断烟,余热蔓延到手指上,他冷静地被灼烧,“我怕我有一天不择手段,无论我自己毁到什么程度,都要把她绑在我手里,甚至拿这条面临截掉的腿做威胁。”   见不得她害怕。   见不得她哭。   一切她的脆弱都是毒|药。   逼着他一次次伸手。   邵延喉咙动了动:“时予,你要么就什么都不顾,让她跟你,要么狠点心远离,你现在已经越界了。”   “让她跟我?”薄时予眼尾弯出一点弧度,冷郁又疯狂,低声笑着,“我哪舍得。”   -   沈禾柠生无可恋地窝在病床上,她没戏了,急诊医生看着她脚腕那副一言难尽的表情,她想忘都忘不了。   一想到对方会怎么跟薄时予如实告状,她心脏就发酸,哥哥本来就嫌她,这下撒谎精罪名成立,想跟他回家根本没有可能。   沈禾柠想下床去找薄时予,要杀要剐她都认了,但刚准备爬起来,急诊室的门就被推开,薄时予进来平静看她:“你脚伤了,住宿舍不方便,先跟我走。”   柠柠想要庇护。   想要一个家。   他可以给。   但除此之外,一切到此为止。   沈禾柠被惊喜砸得没反应过来,等他转动轮椅要走,她才赶紧动作,脚放下的时候努力装作很疼,兔子跳地跟上他,心里把急诊医生感谢一万次,恨不得去加个微信请人多吃几顿饭。   回到城南公馆后,中年夫妻两个把沈禾柠迎过去,把她和小行李箱一起往楼上那间卧室送。   沈禾柠回过头,薄时予仍然在一楼大厅,丝毫没有要跟上的意思,她心里的雀跃陡然断层。   等她到了房门口,忍不住扒着栏杆喊他:“哥,你……上来看看我。”   薄时予声音不高,但字字清晰地穿过一层楼的距离:“你住下养伤,去学校有车送你,从今晚开始我住在医院,不回来睡,再遇到打雷也自己解决。”   沈禾柠坐在床上,听着外面冷肃的关门声,紧跟着车声响起,由近及远,驶离她能听到的范围。   她咬咬唇,从卧室里面锁上门,起身去找自己的行李箱。   在箱子最深处的小包里翻出一样东西,是学校道具组偶尔会用到的仿真血浆,那天她只是带着,想万一卖惨用的,没想到真有了用场。   她把血浆抹了一些在鼻尖和嘴角边,然后自拍,加上看起来更真实的滤镜,再剪裁个完美角度,发给薄时予,把手机调静音压到枕头下。   可怜的没微信,只能发条最古老的彩信。   片刻之后,楼梯传来匆忙的脚步声,家里的阿姨跑到她门口砰砰敲着,她没有出声,直到几分钟后,远去的车声又折返回来,比之前急促很多。   沈禾柠赶紧侧躺在床上,撑开被子蒙住自己。   她一分一秒紧张地倒数,没多久轮椅的转动声就在门外响起,薄时予低冷的声音在严厉叫她:“沈禾柠!开门!”   沈禾柠坚持趴好,抓着枕边忍住呼吸。   她数不清多久,三秒或者两秒,男人在外面把钥匙插|进锁孔转动,锁芯轻轻弹开,他放弃了轮椅,拄拐杖进来到她床边,一把掀开被子,掐着她下巴转过来。   沈禾柠顺势半抬起身,软绵绵勾住他的腰:“哥,你看,你还是管我的。”   薄时予捏着她的手指向内用力,对上夜色之下,少女清泠湿漉的眼睛,她身上气息很暖,带着勾人堕落的甜意。   呼吸在不为人知的颤。   薄时予俯下身,扣紧她软绵的皮肤,视线夹着火光相缠,他盯着她,一字一字问:“沈禾柠,我是不是太宠你了。” 第12章 12. 女朋友   沈禾柠感觉到自己在发抖,并不是冷或者怕,是那种由男人的手指上传导出来的触感,又冰又麻,顺着被他控制的脸颊向身体里爆炸一样延伸。   他行动不便,腿没办法随心所欲地弯折,而且向来身居高位,就算是俯身也不会幅度太大,所以在两个人彼此逼近的时候,他下意识就要把她提起来。   像是把她禁锢,锁住,又像洁身自持,不允许她太过放肆,那种凛然不可侵犯的禁欲感。   他还戴着金丝边眼镜,衬衫的领口扣到最顶端,身上的布料似乎被木质沉香熏染过,若有若无把沈禾柠包裹住。   腕间的白玉观音像很凉,顺着他动作一下一下轻轻刮在沈禾柠脸上,让她忍不住吐息急促,莫名地想蜷起脚尖,又想更紧地抱他。   沈禾柠的心脏飞速跳着,震得胸口隐隐发疼,忍不住轻声叫他:“哥哥。”   这种距离说近不够近,说远又不够远,沈禾柠看着薄时予微敛的唇角,体温很热,她去抓他的手指,想挣脱开,再凑上去一点。   薄时予不为所动,骨节分明的修长五指像捏着不老实的动物幼崽。   沈禾柠眼圈溢着一抹浅红,锲而不舍地继续抓,女孩子的力气有限,看似挣扎,实际却像是抚摸,顺着他手指的骨骼和关节反复摩挲着。   她指腹很软,又细又绵,带着冰润的微凉,不自觉刺激着他的神经。   薄时予略微一松,随即反手握住,防止她继续作乱,然而她手上太滑,一时间脱了控,紧紧贴着他掌心蹭过去,互相磨得发烫。   他反射性去捉,她细软的手再一次回到他掌控里,尺寸分明,一个舒展匀长,一个纤软小巧,紧扣在一起极具反差。   沈禾柠脸要烧起来,下一刻这只手就被他冷冷折到身后,他低头睨着她:“没教过你适可而止吗?就是欠教训,不应该可怜你,直接把你扔回学校,也没这么多麻烦。”   薄时予指尖落在她鼻尖上,口吻依然平和,动作却堪称粗暴地抹了几下,那些人造血浆已经凝固了,顽强地粘在那蹭不掉,倒把她薄薄的皮肤弄出一片红。   打眼一看,小姑娘真像口鼻流血了一样。   沈禾柠够不到他的腰了,只能勉强抓着他衣襟:“哥,我不是随便胡闹……我只是不想让你走,现在这个季节你每天腿疼,医院太冷了,你去了肯定不好过,为什么有家不住。”   她仰着脑袋,泫然欲泣问:“我就这么让你嫌弃吗?”   “你嫌弃我,那干嘛还管我,”她越说越委屈,把用道具血浆骗人的事轻飘飘揭过去,还搞得理直气壮,“你不应该在学校给我撑腰,不应该接我回来住那一晚,还去看晚会,在台下接住我,又带我回家,看到我流血赶回来——”   “你应该让我自生自灭。”   薄时予放下手臂,垂眸看了她一会儿,淡然回答:“说得对,举手之劳照拂你,只会把你惯坏,不懂分寸,我从现在开始看着你自生自灭也不算晚。”   他侧头看向身后的人:“周姨,给她把脸洗干净,别弄脏床。”   周姨应了一声,去浴室接温水,端到床边给沈禾柠擦脸。   薄时予手上残存的滑润和灼热却越烧越烈,他五指微微收拢,离开床的范围,回到轮椅上,冷眼注视着周姨的动作。   沈禾柠的衣服领口宽松,折腾一番之后有一边滑落,隐约露出雪色肩膀,又被微乱的长卷发半掩住,尖俏下巴被他捏重了,到现在还是胭脂色,脸颊上的红更迟迟褪不掉,眼圈也溢着潮气。   绞磨人的意志。   周姨用一次性洗脸巾给沈禾柠擦脸,用了点力气,薄时予向后靠,握着轮椅扶手,眉心收拢。   洗脸巾蹭着沈禾柠嘴唇,不知道怎么就给她唇上弄了道小口子,细细血珠当时就冒出来,沈禾柠舌尖舔了一下,又有新的涌出来。   薄时予闭了下眼,低声吩咐:“行了,出去吧。”   周姨讷讷退开,薄时予蹙眉看着沈禾柠:“自己洗。”   “哥,没有镜子,我看不到,”她低头,“而且嘴唇破了,怕弄上脏水。”   “去浴室。”   “脚腕疼,”她小声,“走不动。”   薄时予转动轮椅背对她,朝门口走:“那就别洗了。”   刚到门边,身后就传来踉踉跄跄下床的声音,沈禾柠抱着小盆,一歪一扭追上他,把他轮椅拉住,然后一气呵成蹲在他腿边,把下巴垫在他膝盖上,就这样抬起红晕的眼帘:“哥。”   她把洗脸巾沾上自己带来的卸妆膏,递到薄时予手里:“帮帮我。”   薄时予手背上的筋络隆起一瞬,她主动地乖巧往上靠,本想蹭蹭洗脸巾,结果他一避开,破了的嘴唇反而直接贴上他的手指,给他沾了一点血迹。   薄时予顿了少许,沉默地用另一只手抬起她脸,把她沾了血浆的部分擦净,随后换一张干净的洗脸巾往她脸上一盖,无波无澜说:“沈禾柠,有点客人的样子,再敢闹,就从我这儿出去。”   已经是深夜,薄时予回到一楼卧室,勾下眼镜扔在桌上,敛着唇吃力站起身,抬臂缓缓解开袖扣,紧束的领口和衣襟,衬衫散乱开,将他身上无懈可击的冰层带出裂痕。   他仰倒在床上,熟悉的沉香之内,又混着年轻女孩身体里的暖调气息,枕头被子,她睡在这里时皮肤沾过的每一寸,都如同淬着毒。   薄时予深黑的眉眼没有任何波动,平静注视着自己指腹上沾到的一抹淡淡血痕。   随后这只手不疾不徐地往下落,犹如端方尔雅地做着最斯文的动作,直到那块属于沈禾柠的残血,压到了他微张的唇上,被他灼热的呼吸浸湿融化。   -   沈禾柠在楼上听到了,后半夜薄时予还是离开城南公馆,按他说的没有在家住,她抱紧自己的小被子,溜下楼闯进他房间里,庆幸他没有锁门。   钻到他的床上,她才勉强入睡。   隔天江原开车来送沈禾柠去舞蹈学院,对薄时予的行程讳莫如深,听到沈禾柠问了,也只是说:“时哥的日程就是连轴转的,会诊,手术,医大上课,带学生,集团里的公事更不用提了,薄家的家业已经完全在他手里,再加上不得不出面的那些场合,要见他一面原本就很难。”   他微笑:“沈姑娘如果想,大概需要预约,最快可能也要排到下周了。”   沈禾柠想说什么,手机先一步响起,是闺蜜秦眠,自从医大课上给她发过微信之后,还没来得及告诉她薄时予已经回来了。   秦眠是她在南方小城认识的邻居,乖顺温柔,和她同年高考,考到了同城的不同学校,离得很远,不常见面,但感情一直亲密。   沈禾柠接起来,秦眠轻缓的声音带着挣扎:“柠柠,我想问问,你身边还有没有其他愿意接单的女孩子,我有一件事……需要帮忙。”   车恰好到舞蹈学院侧门外停下,沈禾柠告诉秦眠稍等,捂住话筒先看了江原一眼:“江助,薄时予身边是不是有很多需要预约的女人?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不是。”   下车以后,她绷着嗓音问秦眠出了什么事,没想到秦眠说:“我……我家里安排了一次相亲,要我必须去见,可我已经恋爱了,暂时还不敢对他们说。”   “你有男朋友了?!”沈禾柠意外,“这么快,会不会太草率了,对方是谁,同校的吗?”   秦眠从来不会瞒着沈禾柠什么,轻声回答:“他比我大很多,但真的特别好,叫……邵延,你应该不会认识。”   沈禾柠头一胀,反复确认:“谁?邵延?比你大八岁半,邵氏传媒的那个邵延?!他——”   他是个到处留情,从来不负责任的海王!   沈禾柠话到唇边,忍了忍还是压回去,回忆起昨晚在医院见到邵延的时候,他确实说来给家里的小女朋友买药,但因为遇到她和薄时予,又不慌不忙地迟迟没有回去。   秦眠不明就里,乖乖说:“柠柠,拜托你帮我找一个人,代我去应付相亲,只要让对方不满就行了,我可以花钱,贵也没关系,很急,就明晚。”   沈禾柠一时什么都讲不出来,最后勉强答应:“人我可以给你找,但是在我解决完这场相亲之前,你不许再见那个邵延,具体的等我去见你的时候说!”   沈禾柠哪里有其他接单的人,整个舞蹈学院,大概只有她一心赚钱,什么都肯去做,何况秦眠的事交给别人她也不可能放心。   她至少要看看相亲对象是什么样子,如果真的合格可靠,也许能帮秦眠早点从邵延那个大坑里醒悟。   当晚薄时予依然没有回家,沈禾柠给他打过去的电话全部石沉大海,他不接,也不会回复,沈禾柠振作精神,第二天傍晚的时候收到了秦眠发来的相亲地址。   沈禾柠按照秦眠的日常爱好,特意去买了件改良旗袍,化了国风美人的淡妆,只是说不上来原因,类似的旗袍和妆容穿在秦眠身上是温婉乖巧的民国气,到她身上就……全然变了味。   时间紧急,沈禾柠也顾不上那么多,拿起包,涂好红唇,挽了长发就直奔那间私人会所。   到达会所门口天色已经暗了,她下车的时候额边长发垂下一缕,略微挡了视线,没看到一辆黑色迈巴赫开入地下车库入口。   会所三楼最深处的包厢内,满座西装革履,有些身边跟着女伴,不缺目前当红的女星,巧笑倩兮不时朝门口瞄着,在座的都有头有脸,见惯了这些心思,有人提醒道:“别怪我事先没说,那位不是能随便打主意的人,他可不在这圈子玩儿,别把他当成邵公子。”   女星风情地笑:“薄先生真那么克制?”   “怕不是克制,”对方并不客气说,“八成是瞧不上。”   女星脸色有些僵住,同时包厢的对开门从外打开,一把黑色轮椅被江原不疾不徐推入,桌边等待的一圈人反射性站起身,谦恭问候。   沈禾柠在电梯里又听了一遍秦眠的语音,说的是306,重听又似乎是309,她给秦眠打电话确认,秦眠却没接,发微信也没有第一时间回复。   时不可待,沈禾柠挽了挽头发,最后判断一次,应该是309没错,于是跟着引路的侍者往走廊最深处走。   她穿了高跟鞋,安静隐匿在地毯里,几乎没有声响,马上要到309门前时,经过一片镜面装饰,晃过她全身,随行的侍者下意识多看了几眼。   旗袍在她身上,裹得胸围显眼,腰细得快能掐断,向下又弧线圆翘,头发只是随意挽着,乌墨一样垂在脸侧,衬得雪肤红唇,明明很清纯的五官不知怎么就透出了靡丽,张扬肆意,极度招惹视线。   沈禾柠真的不想扭,但是穿起这么裹身的旗袍就实在控制不了。   她停在309门前,侍者替她敲了门,随后她果断推开,向里一迈。   偌大包厢里,原本的声音在这一刻停止,沈禾柠的门并没有完全打开,第一眼只是看到离她最近的男人,目测四十岁以上,而显然桌边还有其他人。   沈禾柠不自觉往前走了一步,细腰的线条在灯下尤其扎眼,她轻声喃喃了一句:“……集体相亲?”   而话音落下的那个瞬间,门终于向两侧开得彻底,沈禾柠视线猛地震颤,落在桌边最上位的那个人身上。   男人坐着轮椅,西装随意披在肩上,筋骨凌厉的皓白手腕间悬着观音,金丝边眼镜后的双瞳漆黑深沉。   还不等沈禾柠开口说话,相距不远的306就快步走出一道男人身影,他赶到沈禾柠背后,手轻轻搭上她的肩膀解围,紧张笑道:“对不起薄先生,这是我女朋友,她只是走错房间。”   薄时予缓缓抬起眼,勾翘的弧线慑人,唇边隐约在笑,斯文隽雅,却让整个包厢坠入冰点:“是吗,女朋友?” 第13章 13. 你亲谁了   沈禾柠呼吸骤停,意识空白了几秒,眼前情景如同老式黑白电视那样闪起纷乱的光点,模糊不清,只有轮椅上的人占据她全部视野,清晰到能看见他眉宇间每一点波动。   也不是……   其实并没有多么明显的神色变化,自从重逢以来,他一直那样心思深,喜怒不行于色,没有谁能看透他。   就算是这样直面撞见了,他除了最开始那种审视的冷意,就剩下更没有温度的,鸿沟一样的距离感,明明往前多走几步就能碰触到他,可仍然像横亘着山脉星河。   他问的这句“女朋友”也不带什么情感,又淡又凉。   沈禾柠手脚发僵,血液都要涌到脸上去,心底的委屈感刚冒了头,就绝望想起自己现在的打扮。   什么清纯女大学生,天真无辜小白花,只化超级淡妆穿棉布裙做乖巧少女,还一瘸一拐的脚伤连下床都困难,现在可好——   脚上的细高跟鞋踩得不知道有多稳,这条旗袍又把她裹得各种凹凸,脸上妆容精心画过,细致到睫毛尖,任谁看也不是一张白纸的单纯女学生。   尤其她肩膀上……   沈禾柠这才反应过来,赶忙侧过身躲开陌生男人的手臂,怕被薄时予误会,一时鼻尖都急得有点发酸,她皱眉朝旁边看过去,本来想马上撇清关系,没想到对方竟然是个熟面孔。   从前想雇她回去应付父母的学长之一。   学长很慌,但还是维护地拉着沈禾柠,再次道歉:“薄先生,我女朋友真的是误闯,您别见怪,我这就带她出去。”   他丝毫意识不到,每一次“女朋友”三个字说出口,包厢的气氛都跟着更窒息几分。   他还坚持要把沈禾柠往外揽,靠近她耳语说:“这桌上的人你一个学生招惹不起,别看人长得好就发愣,真要触到那位霉头,骨头都给你碾了,赶紧走。”   这幅姿态在其他人看来就非常亲密了。   那个女明星一直在找机会表现,见满包厢都没吭声,全在等薄时予的反应,而他本人又始终意义不明地凝视那女孩儿,她就按捺不住了,笑着轻声说:“女朋友这么漂亮就看紧了吧,别乱闯让人误会。”   她趁机旖旎软媚地站起身,端起酒瓶走向薄时予,给他始终没动过的杯中倒了浅浅一层,歪着头亲昵说:“薄先生,不用被一个小姑娘坏了兴致。”   她自以为风情万种,但明眼人都看得出那种危机感。   毕竟闯进来的姑娘实在美到招摇,哪怕是在娱乐圈里挨个数,也不容易找到她这样的新面孔。   旗袍把身材裹得够味儿,细长腿直角肩,胸大腰又极细,肤色白得自带光晕,一张脸纯然里透着艳,平常网上总鼓吹什么纯|欲风,眼前这个绝对是天花板。   沈禾柠见不得这种场面,推开学长,双手攥着上前了一步,小声叫:“哥哥……”   薄时予寒刃似的目光盯着她,听她叫完,隔了两秒才低淡笑了下:“我是你哥?我怎么不知道。”   沈禾柠脸色一白。   是哥哥,还敢对他随便撒谎,敢胆大包天地假装无辜,敢穿成这样出现在明显她消费不起的私人会所,敢凭空搞出一个男朋友来!   薄时予就是这个意思没错!   他还是在乎的,没有真的不把她当回事,就算是宁可来参加这种有女明星的饭局也不回家去看她,他也是关心她的,会为她生气,也许……也许还会为了她身边的男人有点动怒,是吧!   沈禾柠咽了咽,忍不住要跑去他身边,把那个碍眼的存在扯开,但薄时予先一步端起了杯子,漫不经心捏在手指间,深黑瞳仁平和地看她:“谁的女朋友,谁负责带走,别打扰这里清净。”   学长一听更急了,慌忙去捏沈禾柠的手,想问她哪来的胆子敢张口叫哥,但他指尖刚要碰到沈禾柠的手背,后背就窜上一阵莫名战栗,满脖颈的鸡皮疙瘩,手一抖,本能地往薄时予那边看过去。   男人还是那样英俊温雅,医生的身份,加上那枚观音像,都把他衬得圣洁,可偶尔一晃眼,又像是被锁链困在轮椅上的凶邪恶神,从容不迫就能把人毁于股掌。   学长忙收回手,呼吸发紧。   沈禾柠眼圈红了,抿住唇愣愣看着薄时予,从医大课堂上到现在,他虽然也一直划清界限,可从来没有像这次这么冷。   她那些暗恋着他,想要努力保持住的小面子,小心思,在这个明显阶层差距的情景里酸涩地融化。   沈禾柠转身走出包厢,脚步越来越快,女星总算松了口气,示意侍者快点把门关上,面带喜色去看薄时予端着的那杯酒。   她倒的酒,他拿了,是不是就代表……   然而下一刻,薄时予手腕毫无停顿地向下,那杯酒“哗”的泼进桌边配备的细瓷杂物桶里,像丢最脏的垃圾,空杯子随意扔在桌上,滚到女星面前才停。   满室肃然噤声。   而做着这些动作的时候,他仍然矜雅,没人注意到他另一只手的五指隐藏在阴影里,紧扣住轮椅,骨节狰狞地突出,随后他淡笑说:“你们聊,我先告辞。”   沈禾柠跑出会所,天早就黑透了,她差点被鞋子绊到,学长从后来追上来,心有余悸地没敢直接扶,绕在她身边说:“没事吧?咱们还是上去306休息一下,待会儿我送你回学校。”   沈禾柠站直了转头看他,也不用装什么淑女了,冷笑说:“你既然认识我,知道我不是秦眠,那我也没什么好跟你多说的。”   “上次你找我接单,我没空,现在看来是应付不了父母,所以才答应出来相亲的?”她目光烈烈,“我代替秦眠相亲可能有错,但我也接受不了我闺蜜找你这样被迫无奈的男人。”   学长想争辩,她完全没有心思,摆摆手:“我不可能再接你的单,你也别想拿秦眠去充数,最好马上回去告诉家里,说你俩不合适,不管你什么豪门显贵,她都不想攀。”   怕他去骚扰秦眠,沈禾柠又挺直脊背说:“何况我看你对薄时予的态度,也不像那种能随便拿捏人的,那最好,别惹眠眠就行。”   学长脸色不好看,冲口而出:“别说我了,你对薄时予又怎样,上来就叫哥哥!”   沈禾柠指甲扣着手心,笔直注视他,清清楚楚说:“薄时予就是我哥,你最好相信。”   否则——   沈禾柠心口涩得厉害,否则能怎么样?她哥还会管吗,还会随时出现给她撑腰?他是真的要跟她保持距离了。   她站在路灯底下,经过的豪车有些降下车窗来搭讪,学长气得脱下外套给她披。   从始至终沈禾柠也没看到,不远处一片没有灯光的视野死角里,一辆黑色迈巴赫死寂般停在那,车里的人目不转睛看她,没有一刻移开。   江原已经要喘不过气了,心里拜遍菩萨,祈祷沈姑娘跟那男的千万别有什么亲密举动,不然他真怕后排座那位下了命令,他不要命也得往朝那男的撞过去。   这才几分钟,男方身份已经清楚明了,跟沈禾柠其实没啥大关系,顶多一个学长学妹,今天沈禾柠应该是替闺蜜来跟他吃饭的,进309确实是巧合。   但哪怕事实已经摆在这里,江原也不敢回头多说半个字。   薄时予靠在椅背上,略微侧着头,凝视沈禾柠,他大半张脸都被夜色吞噬,清冷下颌收得锋利,唇边敛着,眼镜握在手掌里,镜片轻微地发出声响,显然不堪重压。   车窗外,沈禾柠打着电话坐车离开,学长拎着被她甩出来的衣服,想上车没能成功。   江原觉得捡回了一条小命,试探着问:“时哥,沈姑娘应该是回城南公馆,咱……回吗。”   许久之后,车影早已经消失,薄时予终于开口,几个字混着沙砾:“回医院。”   沈禾柠接通了秦眠回过来的电话,坐在车上才觉得全身都疼,忍着眼泪说:“这个相亲对象不怎么好,给你解决掉了,但是邵延也不行,我认识他,他跟……跟我哥哥是世交,以前交过太多女朋友了,我怕他骗你。”   秦眠的声音透过听筒,柔软传来:“柠柠,你是不是哭了。”   她没有第一时间关注自己的男友,而是发现沈禾柠的异样。   沈禾柠顿了一下,手背捂着唇,嘴硬说:“我哪有,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哥回来啦,上次医大撞见的那个真是他,我现在就住他家里——”   “柠柠……”秦眠轻颤着吸气,慢慢说,“薄先生比你大很多,他又走那么多年,身边的人会变的,他也会恋爱,会结婚,对待妹妹,很难像以前那么亲密,你别难过。”   沈禾柠靠在车窗上,被秦眠戳中一直不敢去探究的地方。   薄时予只把她当妹妹,甚至连妹妹都不是了,而他也会动情动欲,没有底线地去爱一个人。   沈禾柠回到城南公馆,家里果然没开几盏灯,薄时予还是没有回来。   她匆忙把妆卸掉,换了旗袍,穿上平常干净的装扮,又熬了一份南瓜粥,坐车去圣安医院找人,她想要当面跟他解释,她没有男朋友,不是恶意骗他的。   她只是……只是想要被他疼爱一点。   沈禾柠九点多到圣安医院,才得知晚上有紧急患者,薄时予已经进了手术室,以危急情况看,没有六七个小时出不来。   她抱着保温盒坐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等,等到迷迷糊糊睡着。   凌晨两点半,薄时予下了手术台,换掉一身血腥,有个小护士紧步走过来:“薄医生,外面有个漂亮小姑娘,看着也就十八九岁,好像是等你的,已经等好几个小时了……”   薄时予停顿一瞬,立刻转动轮椅出去,沈禾柠还紧紧抱着保温桶,半蜷着身体在椅子上,一张脸洗掉了妆容,干净纯美得易碎。   凌晨的手术区,灯光熄掉一半,医护患者都已经各自去休息,安静得连心跳都能清楚听到。   薄时予伸手去抱她,指腹堪堪碰到她柔软的脸,才想起晚上手术的惨烈危险,自己一身血气还没散掉。   柠柠最怕血,怕脏。   薄时予手指往回收,右腿传来对她动心那夜的剧痛,指骨也绷得发疼,最后还是落了回去,轻缓拨开她散落的长发,给她别到耳后,低垂的眼里压抑着波澜。   别再过界了。   趁还来得及。   他哪里是什么值得依赖的哥哥,什么好人,他满心邪念,自己已经沉进泥沼,还一心想把最无辜的小姑娘拖入深渊,啃噬她一生。   像个阴暗自私的水鬼,肖想着死死缠住失足误入的少女,禁止她再上岸。   沈禾柠感觉到怀里一空,突然惊醒过来,揉了揉眼睛,看到薄时予就在她面前,手里提着她的保温桶。   她还没太醒,像是忘掉了会所里他的态度,轻声解释:“哥,你忙完了,我给你熬了粥,我想跟你说,我的脚其实……”   薄时予冷静看她:“不用说了,以后也别到医院来,如果脚没伤,就尽早从公馆搬回学校,以后想找什么男朋友也是你自己的事。”   沈禾柠怔怔跟他对视。   薄时予手指一松,保温桶不轻不重地掉落在她身旁座椅上:“至于这个,倒掉吧。”   -   之后几天,沈禾柠再也没能见到薄时予的面,他像躲她,又像真的太忙,忙到生命里不能接受她的打扰。   沈禾柠的情绪被逼到决堤的临界,秦眠恰好打来电话,说她有学校里的朋友过生日,在舞蹈学院附近一家有名的昂贵夜店请客,人很多,她宿舍的都去,她也推辞不了。   “柠柠,我到了才知道离你这么近,你来吧,”秦眠锲而不舍劝她,“别一个人闷着,我想和你见面。”   没等沈禾柠拒绝,秦眠忽然迟疑了一下,着急说:“我刚看到一个人,手上戴了根发绳,好像是薄先生送你的那根,你给我看过好多次,会有一模一样的吗?”   沈禾柠不禁直起身,恍然想起来她的发绳还在谢玄州那里,这些天根本没有顾得上去要,不是他还能有谁。   她答应秦眠过去,想到是夜店,又把顺手想穿上的棉布裙放下。   如果再不找办法宣泄一下,她不知道自己要对薄时予干出什么事了。   反正他也不会回家,沈禾柠干脆把后续拖来的两个行李箱在卧室里全摊开,挑出适合去玩的小短裙。   晚上八点,沈禾柠打扮好,避开家里的周姨,戴上帽子,裹好一件长风衣走出城南公馆,直奔那家名叫下弦月的店面。   进到下弦月前厅的大门里,她刚把外面的风衣脱掉放进储物箱,后面高高低低的散座上立即响起一片吸气和不太礼貌的口哨声。   沈禾柠正要转头扫视过去,一件带着体温的衬衫就突然围在她腰间,混不正经的调调在耳边响起:“小禾苗,你是不是要造反,没哥哥管了是吧?”   这些字眼沈禾柠听到就控制不了,回身把衬衫扯下去,朝他摊开手:“谢玄州,你真的在这儿,把发绳还给我。”   谢玄州目光凝在她脸上,愣了几秒。   沈禾柠出门前着急,口红不小心涂到界外,她没时间再卸了重新弄,干脆顺手晕开边缘,涂了个热吻唇。   顾名思义,就是一副刚刚跟人热吻后的那种自然晕染,遇到不懂的几乎能以假乱真。   谢玄州眸色深深地看了她一会儿,随即把她往臂弯里一勾,吊儿郎当笑:“幸亏我把发绳及时藏起来了,否则你还不得硬抢,想要可以,跟哥哥去坐会儿。”   秦眠朝沈禾柠跑过来,扬手和她打招呼,沈禾柠指指身边的大麻烦,示意要先把他解决掉。   谢玄州带沈禾柠到后面的半包圆沙发,推给她一堆蛋糕水果,眼底意味深长:“一朋友开的店,我过来捧捧场,没想到也能逮到你,小禾苗儿就是跟哥哥有缘分,分不开。”   简单一句话毫不留情刺穿沈禾柠心里的壁垒,她咬着牙,眼眶隐隐发热:“你能不能别再这么叫了!”   说话的时候,睫毛上就已经多了层潮气。   谢玄州皱眉,见她像哭了,要把她往怀里揽。   沈禾柠被触及到禁区,激烈拒绝,眼泪反而真被逼了出来,谢玄州叉着腰喊来秦眠,让秦眠快点问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沈禾柠嗓子里像被灼烧,又疼又渴,她抱住闺蜜,接过她手里还没顾得上放下的易拉罐,仰头喝了几口。   秦眠急得去抢:“柠柠,这个有酒的,我才只敢喝一小口——”   她话音落下,半罐已经空了。   -   薄时予握着手腕上冰冷的观音像,再一次蹙眉看向楼上,属于沈禾柠的那个房间迟迟没有亮起灯,在夜里昏黑一片。   他在城南公馆大门对面的路边,车里空间狭小,闷得人胸口涩痛。   江原轻声说:“时哥,周姨说沈姑娘八点左右出去的,这才过去不到二十分钟,应该不会那么快回来,要不要……进去等。”   他实在是顶不住这种气氛,连续几天了,薄时予不是在医院就是在克瑞总部,当成机器连轴转,就没见休息,更别提回家来,今天大约是撑不过了才回来看看,结果正撞上沈禾柠不在。   薄时予关掉停在沈禾柠号码页面上的手机,眉心沟壑深了片刻,低声说:“进去。”   家里跟他走时没什么不同,空气里太冷清,也捕捉不到女孩子应该有的香甜气。   薄时予直接上二楼,拧动沈禾柠的房门,他知道她不在,也知道她的行李并没有带走,她不是彻底失望离开,但他仍然想要亲眼确认。   房门没有锁,无声向内推开以后,门被什么东西给挡住,卡了一下。   江原忙把灯打开,薄时予垂眸,瞳仁微微收紧。   地面上行李箱开着,各种很短的小裙子整齐排开,床尾也有一些来不及收,再加上桌面上的各种化妆品,显然是这间卧室里的人特意化了妆,在众多短裙里挑选一件满意的才出门。   还是深夜。   薄时予胸中那只无形的利爪在这一刻骤然加重,锋利指甲直接勾进心脏,还在不断向内抓挠,他俯下身,捡起一条最短的裙子握住,心平气和对江原说:“去问清楚,她这么晚去哪了。”   晚上八点四十,下弦月靠里的私人区域里,沈禾柠一身黑色小短裙坐在半圆沙发上,长发散开,有些汗湿的贴在脸颊边,眼眶和耳朵都是蒸熟的胭脂红,眼里水光横生,唇饱满潮湿,糜艳的颜色恰到好处晕开,像是刚刚热情地接过吻。   她手里端着果酒玻璃瓶,谁靠近她她就打谁,无差别对待。   谢玄州等不下去了,嘴里低低说着“我就不能由着你性子”,卷起衣袖走到她身边,不管她挣扎,握着手臂把她往起抱。   沈禾柠迷蒙看见是他,伸手按在他肩上,冷冷逼视:“把发绳还我。”   谢玄州气不过:“你都这样了还惦记他的发绳干什么!跟我走!”   沈禾柠果断推他,他也铁了心要把她从这儿送出去,某些角度之下,几乎像是拥抱的姿势。   沈禾柠脑中昏沉,完全没察觉到店里的音乐和人声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像不可招惹的阴戾压迫感在向内倾轧,整个店面如同被清场,只剩一片消音似的宁寂。   轮椅转动声碾着心跳,一下一下清晰可闻,戳刺彼此悬于一线的神经。   薄时予穿过一地深深浅浅的光线,双眼对上沈禾柠的影子。   她短裙盖到大腿,软白肤色是流淌的奶油,手撑在谢玄州身前,仰头看着他,睫毛上挂着一点水珠,唇上口红已然溢出嘴角。   谢玄州警觉地回过头,跟薄时予视线相接的一刻像猝然掉入深涧,双手不由自主松了一点,沈禾柠一下子没了支撑,软着要往沙发上滑。   但还没有真的靠上去,一只手就死死攥住她手腕,向前一拽。   沈禾柠跌进浸着木质沉香气的怀里,被他心跳声震得目眩。   她反射性地要挣脱,刚动了一下就被薄时予按紧。   他滚烫的手指磨着她口红晕开的下唇,慢慢地低哑问:“柠柠,你亲谁了。” 第14章 14. 初吻   沈禾柠的酒量不算差, 她今晚喝秦眠那瓶是意外,但酒精带来的麻醉感会让人上瘾,暂时软化掉满心的难过。   她就沉迷了一样, 听不进任何人的话,自顾自开了很多瓶, 到后来已经分不清是什么味道,只知道喝了酒就不容易哭了。   沈禾柠半醉的时候依然很镇定, 觉得自己什么都能撑得住, 不会倒, 但听见耳边那副嗓音响起的一刻, 所有努力竖起来的壁垒就集体塌陷,身体里堆积的酒劲儿突然间爆发,她彻底没有理智, 混淆了现实和想象。   她眼前模糊, 到处是重影,看不清楚人,声音也听不太真切,潜意识里坚信不可能是薄时予,他才不会管她。   她自动以为是谢玄州或者别的谁在趁机招惹她,胡乱推开抱她的人:“别碰我!放开!”   女孩子再凶能有多大的手劲儿,但一下一下, 都如同生生摁进薄时予胸口。   她热情黏人的时候,他以为自己能够割舍, 等真到了被她抗拒的这一天, 才知道等于受刑。   薄时予绷紧的手控制不住用力,筋络骨骼苍白得有些泛青,不容拒绝地压制住她, 扣着她后脑贴在自己肩上,另一只手勾着她腰,防止她乱动从腿上滑下去。   沈禾柠喝醉了极其固执,越觉得体温熟悉到想哭,越认为是骗局。   她发了狠心拒绝,无论如何也要远离他。   她手热腾腾地推着,碰到他颈边的皮肤,不知不觉揉皱他衣领,搅乱了他一身不可侵犯的凛然。   薄时予的右腿被她无意中反复磕碰,痛感一直没间断过,然而这些疼跟心脏上的碾磨相比,又根本微不足道。   谢玄州眼里黑漆漆地盯着,往前上了一步,走近沈禾柠身侧:“小叔,柠柠不愿意,她也是成年人了,不是以前那个天天跟在您身边跑的小孩儿,我们差不多同龄,我都不好随便勉强她,您这样压制着……不好吧。”   他边说话,边动作自然地摸出那个沈禾柠想要回去的发绳,绕在手指上,挑一个薄时予注意不到的角度,把绒花对着沈禾柠晃了晃。   像拿着小猫最心爱的毛球来吸引她的关注。   沈禾柠视线虽然对不上焦,但对发绳颜色很敏感,果然挣扎起来,撑着薄时予的腿直起身,伸手去够。   绒花在谢玄州手上,她自然就朝他的方向扑,像是要舍弃薄时予,向别人索取拥抱。   谢玄州顺理成章地去接沈禾柠,想把人带到自己臂弯里。   他知道薄时予以前很宠着沈禾柠,但自从腿废了以后,他这位高不可攀的小叔叔就太难琢磨,再没为谁动容过,何况只是一个分别四年多的伪妹妹伪侄女,应该不会再管她了。   谢玄州回国前一直是这么想的,可经过上次舞台事故,他亲眼目睹两人的关系,总觉得味道不对,今天看到薄时予专程过来,那种匪夷所思的异样感就变得更重。   他微微眯眼,握住沈禾柠肩头,没想到手跟她的裙子才接触上一点,沈禾柠就骤然被拉远。   谢玄州愣了一下,眼睁睁看着薄时予把沈禾柠完整地收进怀里,根本不在乎自己一身西装被她怎样乱扯,踢踏出各种痕迹。   他双臂成了一个没人能染指的囚笼,严丝合缝困住她,连她朝外多看一眼都好像难以容忍,手掌重重箍在她后颈上,强迫她乖顺地趴下来。   如果之前薄时予的反应还算得上表面矜雅,那从沈禾柠扑向谢玄州的一刻起,任何伪装都失去了作用,坍塌一样暴露出真正压抑着过激独占欲的那个人。   薄时予扣紧沈禾柠的腰,把她困在自己颈边,抬眼看向谢玄州,唇边缓缓划出一点冷戾的笑痕:“我妹妹,什么时候轮得到你碰。”   谢玄州恍然明白过来,心里翻江滔海,头皮发炸,冲口道:“妹妹?!小叔,你这还是对妹妹的态度?!你难道不是把她——”   “是,”薄时予坐在轮椅上,禁锢一般扣着怀里的少女,他总是被阴影覆盖,整个店面,甚至是这世上的所有灯都好像照不到他的身上,他仍然紧抓着她,徐徐反问,“又怎么样。”   沈禾柠醉着,没什么理智可言,被抱着不能动,满心都是她的绒花又跑了,嗓子里忍不住发出小声啜泣,加上短裙穿久了有点冷,打了个寒颤。   薄时予捏着脸颊把她抬起来,抹掉她不断涌出来的泪,低声哄:“不哭。”   江原主动去前面把沈禾柠的风衣取回来,薄时予却没接,脱下他自己穿的西装把沈禾柠裹住,临走前撩起眼帘,扫过谢玄州:“真把沈禾柠当成没家的野孩子?你动她之前,应该考虑过后果。”   谢玄州嗓子被扼住,等轮椅走出一段才变调道:“我没亲她!我他妈倒是想!她口红来时候就那样,我哪知道她到底亲谁了!”   -   下弦月里的人在薄时予进来前就基本被遣散,出来时候彻底空了,各种氛围灯光老实关掉,只剩下一路淡白色的照明。   薄时予让江原先出去,自己抱着沈禾柠,慢慢转动轮椅往前走,剪影映在旁边深浅不一的墙上,有种绝境里的浪漫。   回到车里,沈禾柠总算逃出薄时予的钳制,有了施展的空间,但还是不认人,排斥地推打他:“你让我出去!你……你绑架我!我找我哥哥,找他来揍你!”   “我哥……”她眼睛睁大,水色荡着,就是不肯流出来,“我哥最心疼我,要是知道我被你欺负,他不可能放过你!”   说完这句,沈禾柠茫然地怔了一下,忽然把自己蜷缩起来,抱紧小腿往后躲:“不对,我哥已经不管我了,也不承认我,连我交男朋友都不在乎,他把我自己丢在房子里,不和我见面。”   她抬了抬头,桃花眼无助地望着薄时予,轻声问:“你是要把我拐走卖了吗,那你拐吧,我哥不会来的,他早就……早就嫌我是个麻烦了,等我被卖掉,他就清静了。”   这句话说完,沈禾柠眼眶里存着的水落下来,顺着白皙的腮边不断滴落。   她努力圈着自己,像跟他分别后的每一个日夜。   薄时予咽喉像被她扼着,忍无可忍,伸手把她拉出座椅角落拽到身上,指腹狠狠蹭过她被吻乱的嘴唇,满腔阴郁磋磨着神经,语气却极尽低哑:“哥哥在,来接你了,带你回家。”   沈禾柠虽然醉,逻辑还是很清楚,哭着说:“我早就没家了,你凭什么说是我哥,以前我在外面受委屈,被拐走,他都会背着我回去!你只是用车顺便载我,不配跟他抢着做我哥!”   当初沈禾柠刚被爸爸送进薄家寄住的时候,年仅四岁,年纪太小,不懂爸爸要去哪远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她适应力很强,乖乖留下,隐约明白薄叔叔对她很友善,阿姨就有些勉强,她很善解人意,每天老实地待在一边,虽然衣服自己穿不太好,辫子也绑的歪歪扭扭,但从来不会给人找麻烦。   过了快一周她才知道,薄家那座她经常迷路的大别墅里,还有一层没有人愿意踏足的顶楼,里面住着一个已经快两年没开口说过话的大少爷。   她不小心误闯,被十来岁少年冷冰冰的一双黑瞳吓到,小手抓着门框躲在后面,奶蚊子似的轻轻叫:“哥哥。”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薄时予,第一次主动开口,叫了他这两个字。   那天午后,薄时予逆着光走向她,对于四岁小不点的身高来说等于天神降临,他手指冰块一样冷,拎起她后颈把她丢出去,“砰”的关上门。   保姆紧张地把她带走,拽拽她的小辫子吓唬:“家里的先生太太都不敢随便上顶楼招惹他,你是不是找死。”   她想了一夜,隔天带上自己舍不得喝的旺仔牛奶,软乎乎的手指头去挠他的门,她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好看的哥哥被大家像鬼怪一样回避,好大一层楼只有他一个人,还整天一句话都不说,多孤单。   很可惜,小豆丁第二次还是被薄时予拎出去扔掉,看她固执地还想跑回来,不满十三岁的少年目光幽冷,找东西绑了她的小手小脚,把那瓶旺仔牛奶塞她怀里,再次锁门。   她也不哭,自己爬起来,小袋鼠一样跳过去,用软白的额头小声撞门,认真承诺:“哥哥,那我明天再来。”   大半年的时间,薄时予没有跟她说过一个字,相距他这样的状态以来,已经快三年过去,薄家父母早已无奈地选择放弃,再也不踏足这层顶楼,把注意力放到活泼的小儿子身上。   沈禾柠依然每天去报道,薄时予就算不开口,哪怕只是多看她一眼,眸中浮出一点点若即若离的温度,也够她开心雀跃。   直到那天晚上幼儿园放学,薄家的司机被小少爷临时喊走,没顾得上接她。   幼儿园老师疏忽了,也不知道她是孤身一人,她自己乖乖坐在每天固定的位置上等,天黑以后,有个中年女人过来问她是不是薄家的小孩儿,薄时予的妹妹,她赶紧点头,然后被那人带走。   她那时还差几天满五岁,想不到那么多,渐渐才明白是被绑架,再也回不了家了,她努力想逃跑,被抓回来打了好多伤,所幸当天深夜就被警方找到,还不等她大哭出来,就被一双打颤的手拎起来抱住。   那是人生里的初次,她感受到薄时予真正的体温。   她听警察说薄时予为了找她,奔波得满手都是伤口。   那个深夜的悠长路上,十三岁的少年背着脏兮兮的小丫头往家走,他已经很高了,对于她来说是最安全的避风港,她在他背上后怕起来,哭个不停,搂着他脖颈叫:“哥哥。”   他沙哑地答:“嗯。”   光线低暗的车里,二十八岁的薄时予喉咙艰涩滚动着,再一次屈起手指,把沈禾柠的眼泪擦掉,闷重地笑:“说的对,现在的我怎么配做你哥哥。”   他再也不是从前的薄时予,如今满心噬咬着的,都是不能启齿的发疯念头,要靠着可笑的“小叔叔”来提醒自己严守界限。   为了不让沈禾柠一门心思往德国跑,在医大的那场重逢本来就是他迫不得已的选择,重逢的意义,就是让柠柠能失望放弃,忘掉以前,过好未来的生活,远离他。   他以为见了面自己仍然能克制,做好漠然的表象,直到她觉得无趣了,彻底长大。   然而他一次一次被暗地里狂热滋生的渴望和独占操控着,像失控的亡命列车脱离轨道,冲向悬崖。   车在飞速朝城南公馆开,深夜往别墅区去的路上人流稀少,风一直安静地卷着叶子,薄时予说:“停车。”   江原不懂他的意思,但还是听话照做。   薄时予打开车门,吃力地下车,右手抓住身边常备的一把拐杖,回头看向哭得湿漉漉的人:“柠柠,上来。”   江原惊呆,急忙要去劝阻,沈禾柠定定望着男人脊背,找到记忆里最噬心的熟稔和贪恋,不由自主凑过去,软绵绵抱住他的腰,循着渴望往上攀爬,勾住他脖颈。   薄时予低低说:“哥哥比不上以前了,可能背不稳,柠柠自己抱紧了,别松手。”   沈禾柠的身体有记忆,贴在薄时予背上,紧紧勾着他肩膀,脸颊垫在他颈窝边。   她身上的西装实在很大,把短裙全遮住,两条腿一边他牢牢托稳,握着她纤细膝弯,另一边被他垫在拐杖中间,不让她滑落。   江原在后面不敢上面,愣愣看着高大清瘦的男人背起小姑娘,撑着拐杖,艰难地沿着小路往公馆走。   平常那么芝兰玉树的人,现在姿态算不上好看,但让人涩得想流泪。   地面上落叶很厚,薄时予没有余力再躲开,所有能掏出来的精神和心力,都没有保留地给了背上的人。   沈禾柠跟着他的行走左右颠簸,怀疑地咬了他后颈一下:“不对,我哥还会背着我转圈,你怎么不会。”   薄时予闷声笑,字字搅着尽量粉饰过的阴戾:“我会的,等转完了,柠柠就乖点告诉我,你今天晚上到底做了什么,是谁碰的你。”   深夜小路上,只有月色和昏暗的灯在亮,秋天已经没有飞虫,再疯狂的欢愉或者苦涩都不用被打扰。   薄时予如果不坐轮椅,是高到凌人的修长,他苍白的手紧握拐杖,背着身后的少女,碾碎脚下叶片,忍着剧痛,只为了用残腿给她转一个圈。   从下车地点到城南公馆,正常步行十分钟左右的距离,薄时予背着沈禾柠,一步一步缓缓走了近一个小时。   靠近院门的范围后,江原先看到异样,紧几步跑过去交谈了几声,又快步回来:“时哥,是杨校长他们带着人过来找你,一直等到现在。”   跟上次的阵容差不多,医大杨校长,舞蹈学院陈院长,外加两个生面孔,就这么直勾勾迎上了最匪夷所思的画面。   外人眼里高山霜雪,绝对不可亵渎的人,夜里背着醉醺醺的小姑娘步行回家,就算迎面撞上他们也没打算避讳。   一行人眼睛不知道该往哪看好,对“叔侄”两个字冒出严重怀疑,也看出薄时予今天并没有让人进门的意思。   陈院长先清清嗓子说:“薄医生,我大晚上来叨扰,主要是刚从陈导那边得到消息,电影里的独舞人选已经定了,就是小沈同学,她那段舞被发到了网上,现在特别火,等电影出来了,绝对碾压一堆女星。”   他说着就有点忘形,描述道:“到时候指不定多红,现在不都流行喊什么国民老婆嘛,小沈长得漂亮舞又跳的好,我看——”   杨校长在旁边推他一下,心说他是不傻,咋当上一院之长的,就没感觉到薄时予状态不对?   他忙转移话题,拉过身旁的年轻女生介绍道:“时予,这是我老战友的闺女,学神经外科,刚留学回来,想留到圣安医院,在你身边跟一段时间,你给提点提点。”   薄时予黑瞳沉得犹如幽潭,目光转到女生脸上,还没有说什么,沈禾柠先自动竖起了满身的刺,收紧手臂抱住他:“你到底还回不回家!再不走——别想我告诉你……我今天晚上跟谁接——”   薄时予握着她的膝弯,后面那个字被猛然加重的力道摁回去。   女生本来震惊羡慕地盯着沈禾柠,等沈禾柠的脸稍微转过来以后,她瞪大眼,脱口而出:“小嫂子?!你——你怎么会在这儿!你怎么能趴在别人背上,还说晚上跟别人接了吻?!你对得起我哥吗!”   沈禾柠皱眉抬起脸,费力地辨认了几秒:“谁的……妹妹?”   女生快要气哭:“严遇的妹妹!你都跟他确定关系了,怎么还能和别人这么亲密啊!你谈恋爱能不能专心一点!”   跟薄时予医大重逢那天,她确实接了学长严遇的订单去见家长,好像是有这么个妹妹,还对她还很满意来着。   沈禾柠膝盖好疼,再醉也感觉到她抱着的男人已经冷到让人打颤,她混沌着头疼,一时也组织不好语言要怎么解释,红着脸吐字不清说:“当天就,跟他分了。”   杨校长特意晚上带人过来,是存着那么点旖旎的意思,但见气氛实在不对,哪还好意思多留,何况薄时予是在用残腿撑着背上的人,这个季节,不用想都知道疼到什么程度,再不走也太没眼力见儿了。   两辆车争相开走,深夜的路上再次恢复寂静,两道心跳和呼吸声纠缠,带着轻喘和难以抑制的急躁。   薄时予把江原也挡在外面,没继续让他跟进去,楼上的周姨夫妻俩跑下来,见到这幅情景惊得瞠目结舌。   周姨跑过来想接下沈禾柠,薄时予一如往常地浅淡笑着:“回去,今天晚上不用出来。”   他语气并不重,但那些隐约扭曲的气息让人望而生畏。   偌大城南公馆在他几句话的时间里回归平稳,院廊里灯也没开几盏,只幽幽蕴着一点薄弱亮度,照不清男人的眼睛,把里面探不到底的深黑掩饰得如同温柔。   薄时予放下沈禾柠,拐杖随之松开落地,他站不稳,脊背抵到身后的墙上,下颌略微抬起,额角有一层湿润的薄汗。   他盯着沈禾柠潮红的眼睛,视线在她唇边一寸一寸碾压般描摹过去,低缓地开口:“来,告诉哥,是谁,跟你做了什么。”   沈禾柠仍然没有清醒过来,但被他背了一路,多少能确认眼前人的身份。   她鼻息间全是果味的酒气,涌进四肢百骸,迷蒙中看着薄时予,心脏狂跳,狠重地冲撞骨骼。   她不是完全明白他到底在问什么,只是连续这么多天积压的思念和酸楚在酒精里疯狂催化。   少女忍耐的情感被他黑夜里的瞳仁引爆烟火,炸响着燎原,无边无际野烈地灼烧。   这是她用尽全力也想要得到的人。   沈禾柠醉着,彻底本性毕露,再也顾不上装什么纯情无害,她轻声笑,朝薄时予摇头:“我哪有——”   薄时予沉沉盯着她,忽然倾身上前,扣住她湿凉的下颌抬高,手指压在她红晕的嘴角上:“嘴唇花成这样,再说没有!”   沈禾柠手脚发软,被他一碰更没力气,软骨头的小动物一样往下滑,薄时予来不及搂住,高大身影随着她覆盖下去,西装裤包裹着的长腿艰难弯折,影子把她完全笼罩。   沈禾柠半坐在地上,黑色短裙蹭高,露出大片的白瓷颜色。   她仰起脸看他,五官软媚,呼出染着酒气的甜:“有什么?交男朋友,还是——你觉得我吻了谁。”   这话从她口中说出来,等同于最直接的刺激,薄时予把她往里收,女孩子骨骼细薄,被箍得发疼。   沈禾柠淹没在薄时予的气息里,他腕上那枚白玉观音很凉,一直刮着她颈边,激得一阵阵战栗,可他手指又烫,烧沸血液。   薄时予低冷的嗓音滚着砂,黑暗里像要将人吞噬:“承认了?”   沈禾柠跟他近在咫尺地对视,只是薄薄的金丝镜片挡住他眸光,看不真切,她醉眼朦胧地支起膝盖,向他靠近,放肆说:“反正你又不管我,我想亲就亲,你还不知道吧,我亲过的人多了,可惜都体验不太好,不如——”   她红唇就在面前,有一点凌乱的水痕。   薄时予眼帘半敛,悬于一线的冷静被她撕扯开,张牙舞爪的痛感如同带刺绳索,朝心脏深深勒紧,他低笑声里已然有了碎裂。   他的西装给了沈禾柠,衬衫依然一丝不苟地穿在身上,扣子系到顶端,是端方的禁欲温雅。   然而他手指滑到她背上,穿进长发里,猝不及防把她勾向自己:“说,不如什么。”   沈禾柠抬起手臂,慢慢摘掉他的眼镜,呼吸扑在他漆黑睫毛上。   她借着微弱的光直视他双眼,一声声柔软地叫:“哥哥,小叔叔,薄先生,薄医生——”   每个字都在朝烈焰四溢的火堆里泼滚油。   她醉了就胆大包天,学着薄时予,把手也放在他后颈上,指尖撩着短发:“薄老师,不如你教我接吻。”   薄时予呼吸渐重,喉结上下起伏。   他拽过她的手,握紧她双臂,把她控制在身前,俯身逼视她,像警告更像诱导:“再说一遍,让我教你什么。”   沈禾柠笑着,少女献祭般抬起头,闭着眼,直接吻上他淡色冰冷的唇。 第15章 15. 教我谈恋爱   带着果味酒气的嘴唇湿润绵软, 热烈莽撞地覆盖上来,跟他相贴。   他唇是凉的,像经年捂不热的冰, 有干净清冽的霜雪气,她忍不住颤抖, 轻轻瑟缩。   她初尝到滋味,呼吸快得晕眩, 脸颊充血成潮红色, 缺氧似的退开了一点, 重重喘着。   两个人之间有了一瞬间的停顿, 空气跟着黏稠凝固,院廊里的灯都蒙上一层纱,月色也变得模糊。   沈禾柠更看不清薄时予的反应, 只知道他没有动, 依然是被吻之前的姿势,连呼吸节奏都没怎么变过。   她本来还因为羞怯有一点收敛,此刻情绪突然决堤,红着耳朵朝薄时予扑过去,扶住他肩膀,更深吻他。   沈禾柠看不到,男人手臂和脖颈上被强刺激而隆起的青色筋络, 半垂眼中盘绕的深重血丝,喉结在黑暗里无法克制地起伏, 胸口被衬衫覆盖着, 剧烈隐忍地震动。   沈禾柠长发散落,青涩吮着薄时予的唇角,终于感受到他的冰层被她溶解, 开始有了藏不住的温度,她心动到膝盖撑不稳,想大哭出来。   是酒精驱使下的失控,也是深埋太久的情感终于在这个晚上爆发。   “薄老师……”沈禾柠抓着他严整的领口,双腿软到脱力,含糊喃喃,“我哪里亲的不够好,你教教我。”   他还是平稳,看不出任何迷乱,像完全不为所动一样。   沈禾柠抱着他,越发不甘,狠心在他嘴角咬下去,尝到很淡的血腥气才委委屈屈松口:“你都不回吻,那怎么教,到底是不是做老师的——”   一句话还没说完,薄时予忽然抬起手在她头上拍了下,嗓音已经低哑到有些失真:“起来,墙边有酒箱,拿过来一瓶。”   他唇太近,沾了沈禾柠的酒气,烫着她脸颊。   她很听话,头重脚轻地踉跄起来,摇晃走去大门口的那道墙边,确实有几个刚被送来的箱子,还没来得及搬进去。   是杨校长还是陈院长送来的,沈禾柠不想知道,她的战栗感一直没停,在脊背上涌窜着,费了好大力气才抽出一瓶酒,抱给薄时予,又摔到他身上。   “你是不是嫌我酒喝得太少了,”沈禾柠睁大靡丽的眼睛问他,表情要哭不哭的,“你喜欢更醉的是吗。”   薄时予没说话,单手带着些燥热戾气地打开瓶盖,盯着她湿淋淋的双瞳,把瓶口送到自己唇边。   有些事既然不能清醒时放纵着做,那就找一个最虚伪的理由,来容纳他的脱轨。   酒刚把他下唇沾湿,酒瓶就被沈禾柠一把抢了过去,她也不跟他商量,果断捧起来连喝了几口,眨眼间就吞了小半瓶。   薄时予夺下来的时候,她目光完全涣散,直勾勾看他,唇饱满晶莹,近在咫尺,笑着看他:“你也想喝酒吗,瓶子里的多普通,试试我的。”   女孩子像深夜里的美貌精怪贴上来,嘴角都是残酒。   薄时予摘掉的眼镜在身边压碎,破裂声里,他的手慢慢抚上她下巴:“彻底醉了?”   她不回答,只是笑,侧过头用脸颊磨蹭他掌心。 嘉   薄时予五指难以克制地向里收紧,耳语一样说:“柠柠乖,明天不要记得。”   她茫然地眨眼,酒精完全侵吞了神经,完整的话也不讲,只剩下撒娇的气声。   薄时予指腹磨着她柔软的唇珠,在夜风偶尔的呼啸里,最后绷着的一线理智也嗡然挣断。   他突然掐着她下颌把人拉近,伸手蒙住她双眼,重重覆上去回吻,纠缠的轻响中,他断断续续地哑声哄:“不哭,哥教你。”   -   后面的酒度数偏高,沈禾柠完全醉了,基本等于不省人事,手脚并用地趴在薄时予怀里,睡得鼻尖通红,嘴唇有一点肿起来,覆着淡淡水光。   薄时予抱着她,闭眼靠在墙边,听见自己心脏的搏动像是要破骨而出,疼痛里搅着让人理智溃败的欢愉。   他难以入睡的那些深夜,即使是梦里也不允许出现的吻。   风很冷了,他身上只有一件衬衫,沈禾柠裹着他的西装蜷起来,还是冷得缩了缩。   薄时予挑开眼帘,里面积着血色,他按了按今晚使用过度的右腿,压下剧痛,抓住拐杖,托着沈禾柠艰难直起身。   腿已经无力再支撑他去二楼,哪怕是坐电梯的十几秒也很难熬过去,他送沈禾柠到一楼自己的卧室,把她放到床上用被子裹紧,露出的长腿肩膀,被短裙勾勒的细腰都遮得严严实实,就剩下一张哭花的脸在外头。   女孩子简直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睡着还不自觉抽动鼻尖,睫毛一片潮湿。   薄时予坐在床边,半侧过身给她慢慢擦脸,擦到唇边时,她肿起的地方大概有些疼,皱眉挣动了两下,张口就咬住他手指,牙齿不轻不重地往他皮肉里嵌了嵌。   薄时予垂眸看她,就让她这么咬着,没有抽出手。   他有时候会想,那些真真假假的表象底下,柠柠在这几年里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到今天他才多少有了领教,以前娇惯出来的纯真小天使,现在能反过来站在他上风了。   没有他在,她也学会了不少东西,都有胆子跑出去亲别人。   薄时予给她擦拭的动作顿住,嘴角那道被她咬出来的伤口骤然疼到钻心。   被子里再一次传出手机的震动声,薄时予没管,眼底晦暗不明,震动停了片刻,继续响起,昭示着跟沈禾柠的关系很不一般。   那句刺人的“小嫂子”又回到耳边,薄时予顿了顿,掀开被角把沈禾柠的手机勾出来,上面显示的来电人是秦眠。   他眉间的戾气散了少许,仍然厌恶一切独处时候的打扰,习惯性准备关机。   然而沈禾柠被噪声惊醒了一点,熟练摸过手机胡乱抓了两下,成功把电话挂断,指纹锁也随之解开,把手机一丢,又继续无障碍地睡过去。   屏幕上光芒幽幽亮着,背景图片是他少年时的背影。   薄时予安静盯着,在锁屏时间快到的前一刻,暗下去的光猛然又一亮,一条微信在通知栏跳出来。   接下来的十几秒钟里,沈禾柠的微信连续不断,眼看着她又要被吵醒,薄时予眸色沉暗,把手机拾起来,点开最新出现的一条。   并不是什么柠柠的野男人,仍然是秦眠。   她被挂了电话后更不能放心,用文字信息来询问今晚的情况,归根究底,还是关心夜店被清场以后,沈禾柠是不是跟着薄先生走的,是否出了什么意外,毕竟——   “柠柠,你不要喝醉了就过界,那是你哥哥,你自己前几天也说过的,他现在已经完全像变了一个人,你对他的感情是时间发酵出来的产物,是执念,是想进一步尝试的刺激而已,别做后悔的事。”   某一刻的世界像是静止,空白到声音或是景象都消失掉,手机还亮着,那束光又显得冰冷遥远。   薄时予垂低的眼睫动了一下,指尖不受控地放上去,一点一点向上滑动。   三天前,他住在医院没回家的晚上,沈禾柠夜里发微信跟感情最好的闺蜜诉过苦,文字赫然在那,刺得人眼廓发涩。   ——“就是仗着我对他感情深,他才能这么让我哭,让我每天难受追着他跑,他看都不想看我一眼。”   ——“他根本不是以前的薄时予了,我对他这么放不下,本来就是执念而已。”   ——“我想把失去过的重新得到看看,到底是什么感觉,再说推倒自己哥哥什么的,想想不就很刺激吗,他越冷淡,我越不想认输!”   ——“等尝过味道以后,我说不定很快就觉得没意思了,才不会让他天天这么欺负我。”   一个屏幕只能装得下这么多内容,再往上应该还有更多。   薄时予不再看了,略微向后,靠在轮椅上,被沈禾柠咬破的唇角渐渐褪去血色。   他许久没有别的动作,到深夜凌晨,才把手机翻过来,握着沈禾柠的手指解锁,把秦眠今晚给她发过的信息一条条设置成未读,扫清自己的痕迹。   邵延上次问过他,知不知道沈禾柠对他的态度有暧昧。   他当然知道,也知道不过是小女孩儿久别重逢之后,分不清界限的依赖和亲昵,她还小,再过一个月才到二十,哪里有什么非谁不可的深情厚意。   她只是不甘心想试一试。   试一试从前那个总是高她许多,如今终于可以让她低下头俯视的哥哥,究竟有什么没尝过的滋味。   他如今腿残,对她态度冷漠,于她而言改变太大了,她一直不放弃地追着他跑,除了过去积累的情感,更多的,应该都是新奇。   她年纪小,想要刺激,追逐,胜负,得到。   而他想要掌控,束缚,霸占,一生。   薄时予独自在夜色里笑了笑,没有声息,手放在沈禾柠脸颊边,曲起指节摩挲两下,抚了抚她被失控碾磨过的嘴唇。   等天亮以后,她打算要怎么面对他。   -   清晨八点,沈禾柠头发里都是汗,一动也不敢动,装死一样缩在被子里,窗口透进来的阳光要把她烤化,她简直想原地哭出来。   身体的每一寸感官都在明确通知她,薄时予就坐在床边,目光笔直地凝在她脸上,等她睁眼好开庭审问,再判个死刑。   沈禾柠紧张得快呕血了,连喝醉后的头疼都忽略掉。   她手指抠着床单,并没意识到自己的眼睛一直在不安转动,隔着一层薄薄眼帘,可以被薄时予看得很清楚。   沈禾柠脑海里闪过的碎片都是昨晚。   她喝酒了闹脾气,各种推打哥哥,他腿伤那么重,她还趴在他背上,让他拄拐杖一路走回来,然而这些都已经先被排在后面了,她从醒来到现在,一刻不停在眼前炸裂着的,就是她主动的强吻。   她还记得触感,他唇有多凉。   也记得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应过,最后让她起来去拿了瓶酒,结果回来她还抢着喝,这可好,喝完第二波,她彻底断片儿了,对后面再发生的事情毫无印象,反正也不能启齿,绝对又是她强迫他的,忘就忘吧。   她哥都不知道得受到多大的冲击。   那些她苦苦藏着的,疼死也不敢当面对他说出口的感情,就这么泄底泄得一干二净。   连带着她对他的渴望,欲求,垂涎,亵渎,全都抖落出去了。   沈禾柠鼻子酸得顶不住,心口要揉成粉末。   她太害怕了,这份感情从滋生的那天起,就被定义成是恶心和龌龊,她背着这样的枷锁从十五岁走到今天,几乎每一个知情的人都在反复强调,她对他是僭越,是不能被容忍的。   一旦某天薄时予知道,只会把过去的情分都一笔勾销,还会觉得她小小年纪不要脸。   那她就真的彻底失去他了。   沈禾柠的手指快把床单揪破,急得额角都是汗,唯恐一睁眼就会把两个人的关系全毁掉。   但是已经捅破的窗户纸不可能再恢复原样,而且她了解自己,吻过一次了,肯定还会继续肖想他更多的,不可能忍得住,她绝对做不回以前的乖巧妹妹了。   何况昨晚那个样子,才是现在真实的她,每天装乖扮可怜其实也很辛苦。   她必须,必须有一个理由往下走……   既能保住薄时予记忆里干净纯洁的沈禾柠不变,还让她可以合理地继续对他为所欲为。   薄时予的指尖搭在沈禾柠额头上,抹过她溢出的汗。   没有时间考虑了,她再不醒估计就会被他拎起来……   沈禾柠身上止不住微微颤抖,情急之下,下定了一个自己都觉得格外荒诞的决心。   反正已经这样了,她说了谎耍了手段还强吻了他,死路一条,总不会比现在的情况更差。   沈禾柠视死如归地忽然睁开眼,一鼓作气握住薄时予的手腕,侧过头,盯着他的眼睛,心跳如鼓地弯起唇,轻声说:“薄老师,你如果继续给我擦汗,我容易误会,我可不是做什么都瞻前顾后的沈禾柠。”   卧室里凝滞片刻,薄时予意外地扬了下眉,眼底淤着的暗红有些匪夷所思地褪下去。   他跟她对视几秒,问:“不是沈禾柠,那你是谁。”   沈禾柠愣了一下。   完蛋了她是张口就来的,忘记先取个名字了!   她暗暗吸气,表情维持住稳定,撑着床慢慢起身,歪头懒洋洋朝薄时予笑,说的煞有介事:“像沈禾柠那种胆小老实的人格,我可不想把她当成主,把自己当成副。”   熹微晨光里,被子从她身上滑落,皮肤白到耀眼。   她不紧不慢地向薄时予靠近,勾住他衣襟向自己一拉,自然又嚣张地说:“既然昨天晚上我已经喝醉强吻你了,那我也没必要继续装什么清纯,沈禾柠太弱了,我看不惯她,所以就成了这副身体里的第二个人格。”   薄时予任由她这样拽着,无形中配合地向前俯身,唇边淡淡笑痕几乎收不住。   他眼睫映着日光,织成一片黑金色的密网,把沈禾柠看呆。   哥哥唇角上有一小块伤口,是她……咬破的。   沈禾柠绝望闭眼,脸颊不断往上冒着热气,还要维护好新的人设,她一本正经陈述:“我知道你跟她过去的事,所以重逢以来,那些对你说谎的,用心机手段的,吻过你的,都是我抢来她身体做的,和她没关系。”   “不过你搞清楚,我对你可不是什么天真的兄妹叔侄情,”她在床上半跪起来,势均力敌贴近他,眯起眼,“哥,沈禾柠也许还小,但我长大了,只想谈场恋爱,你教我怎么样,你教过她那么多事,也教教我不行吗——”   “昨晚你那么小心眼,连回吻一下也不肯,算不上教。”   “你既然这么嫌我缠着你,那你就当作补一份成人礼,教会我怎么谈恋爱。”   “只要你肯教,等我哪天学够了,自然就还你清净。”她摆出缓兵之计,先让薄时予接受了再说,后面再慢慢攻略他。   于是她乖巧地靠在男人颈边,气息扑在他苍白皮肤上:“不然——我就让你那个傻妹妹的人格消失,你昨天肯背她回家,其实还是在乎她的,对吧。”   薄时予喉咙里溢出低低的笑声。   他冰冷手指莫名涌上热度,先是盖在沈禾柠头顶,继而抚摸向下,扣在她后颈上,把她稍微提起来,强迫对视。   小姑娘一双眼里满是慧黠和忧虑。   她在努力对他用小心思。   又怕被他轻易看破。   想玩玩他的感情,还想找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给自己留一条完美的退路。   等以后她玩够了,对他,对所谓的恋爱教学都没兴趣了,就能随时把这个编出来的所谓人格抹杀掉,当什么都没发生,回到最单纯的妹妹沈禾柠。   是坏心眼儿的小狐狸没错了。   但他满腔肆虐的爱|欲,也有了一条饮鸩止渴的出路。   这个沈禾柠清晨醒来,心急编出的稚嫩理由,连最小成本的网剧大概都会嫌弃。   它那么拙劣,可笑,荒唐,不可理喻。   可薄时予选择相信。   只要他相信了,那它就是真的,沈禾柠的身体里,就会有一部分拿来短暂地喜欢他,而他要做的,就是克制自己,浅尝辄止,让她有随时退出的权利。   薄时予压抑着喧嚣流淌的血液,捏着她下巴左右摇晃一下,伪装成君子,低淡地冷笑:“占了身体还提要求?我很忙,教你恋爱,对我有什么好处。”   他信了?!他居然信了!   沈禾柠激动得脚尖往内蜷,忽然想起薄时予昨天为了她所谓的接吻应该生过气。   清纯妹妹人设崩塌,生气也是合理的。   她眯起眼笑,脉搏跳得飞快,越来越觉得自己有些得心应手,她在薄时予耳边掠过,唇轻飘飘一啄,快淹死在自己的悸动里。   接着她故作神秘说:“作为报酬,可以先告诉你个秘密——昨晚那个,其实是沈禾柠初吻。”   薄时予闭了下眼,耳边被她撩得颤栗,更因为这句简单的话而烧沸了冷静,攥紧轮椅的手慢慢打开,掌心里深刻的红痕滚烫。   也许明天是结局。   今天他也停止不了沉沦。   就算是沈禾柠一场不用负责的刺激游戏,对他来说,等同于不可企及的肖想。   薄时予身体往后靠,沈禾柠手还勾着他,自然而然被带动起来,扑到他身上。   他低头看她,温文尔雅说:“这算什么秘密,我知道。”   男人语气平稳,那个昨天一整夜被她谎话折磨的人仿佛根本不是他。   沈禾柠不理解:“知道?!为什么?”   “因为昨晚……”   薄时予抬了抬被她咬破的唇边,视线从她眉眼到嘴唇,缓慢地一寸寸描摹。   “你紧张,生涩,咬了我。” 第16章 16. 追我   沈禾柠听着薄时予对自己初吻评价的几个词, 耳根滚烫,再近距离瞄过他唇角的那块小伤口,不突兀, 一抹暗红,反而显出异样的旖旎。   像站在云端的无欲神灵被她亲手扯入红尘破了戒, 或者白玉上涂了一点鲜血,有种让人呼吸发紧的禁忌感。   沈禾柠看得入神, 不自觉离他只剩半截小臂的距离, 再往前贴贴就能清醒地亲吻上, 昨夜记忆跟着浮现, 她体温暗暗升高,嘴唇不自觉张开了一点,汲取更多的氧气。   她凝视薄时予的眼睛, 恍惚察觉到他目光落在她嘴唇上, 只是短暂的一瞬就平缓移开,像是她的错觉。   再对视的时候,他眼里更显得深暗幽沉,探不到情绪,沈禾柠拖着语调轻声说:“既然我亲得这么差,恋爱的其他方面肯定也不能及格,如果不提高段位, 以后难免被人骗,连你妹也要搭进去, 所以……薄老师教我吧。”   她心口突突地跳, 唯恐主副人格的理由太假,他仔细想想就会怀疑她,直接拆穿拒绝。   漫长的几十秒之后, 薄时予终于把她往后推了推,手按在她肩上,看似力量收敛,实际她被他控制着,一动也不能动。   “比起我的学生,你更适合做个患者,”薄时予手指在她长发上缓慢地划过,指尖若即若离点着她的头,碰在她皮肤上,每一下触摸都让她后脊一阵阵泛起微麻,“至少要建个病例。”   医生患者什么的好像更让人热血沸腾,沈禾柠雀跃地用力握拳,知道他接受了。   男人声线清冷,晦暗地睨着她:“姓名。”   “沈——”沈禾柠反射性挤出两个字,“禾苗。”   沈禾苗,要不要这么敷衍。   他狭长眼尾很淡地勾起一丝笑意:“年龄。”   “四舍五入马上二十岁!”   他继续垂眸审视她:“什么时候发病的。”   沈禾柠还坐在薄时予腿上,双手紧抓着他的轮椅扶手,生怕被赶下去,她听到这个问题,本能地停了一会儿,那些摆在脸上的欢喜被无形冲淡。   她细细的手指互相搅了一下,再抬起头,一晃而逝的脆弱消失,是属于第二人格沈禾苗的放纵嚣张:“具体记不清了,左右不过是沈禾柠跟你分开的那几年,她跟她妈过得不好,天天爬树到最顶上,明知看不见也特别蠢地张望你。”   “我看她太弱了,没有哥的保护就好像个小木偶一样,”她挑着眉,笑得鲜活明媚,“我才好心出现,救她于水火,免得她一个十五六的小丫头受人欺负,她心善心软,可我跟她不一样,谁惹我我就报复谁,我想要什么,我就一定去争,不想要的也说扔就能扔得下。”   沈禾柠经常觉得,她的身体里确实存在着一个“沈禾苗”的。   当年离开薄时予以后,再也没人会心疼她护佑她,风雨孤独,坎坷闲话,一切天翻地覆的改变都要去面对,她做不成被他呵护的小禾苗了,必须在那么多个偷偷痛哭的夜里快速长大。   长大到成了一个敢亵渎哥哥的反骨,不害臊的梦都做了不知道多少次,可等到真正面对他,却只敢用这样的方式。   沈禾柠弯眉笑笑,少女的轮廓在晨光里被蒙上淡金色薄纱,纯美甜稚,又毫无保留地流露出软媚,让人不忍呼吸太重,如同面对馆藏里最不舍得随便示人的昂贵油画。   薄时予心口被磨钝的刀子切割着,手压到沈禾柠的眼角边,把她那些不自觉溢出来的水痕重重抹掉。   柠柠被亲生母亲带走,痛哭成长的时候,他躺在病床上,右腿面目全非。   她被带走的那天,一无所知从他的病房门前经过,他甚至透过门上的玻璃,看到了小姑娘苍白的一张小脸,而她根本不知道他在里面,以为那个狠心绝情的哥哥,因为一句“小叔叔”动了怒,再也不愿意和她见面。   那个阴天的午后,他跟她相隔不过十几米,却擦肩而过,形同永别。   沈禾柠歪头笑着问:“薄医生,我还有什么是需要登记的?教学和治疗可以正式开始了吗?”   她说完,又肆无忌惮地探过身体,忍着剧烈心跳,若有若无轻轻摩擦他的唇边。   薄时予五指抵在她脖颈上,喉结不自觉往下压了一瞬,明晰的下颌线有些绷紧,眉眼间却是不露破绽的端方自持。   他低声说:“期限三个月。”   “三个月……”沈禾柠胸中有什么在被勒紧,“我应该做什么。”   薄时予目光沉沉,语气却轻缓,让她分不清有情还是戏谑:“不是想学么?那就追我。”   “追不到,算我教导无方,医术欠缺,”他略略俯身,眼帘垂低,将沈禾柠向后扣,黑瞳就这样波澜不惊地看她,“你自己趁早退学,或者等我来给你宣告死讯。”   怎么可能追到,没有那一天。   一场小女孩心血来潮,追求刺激的游戏,她来玩,度他会掌握。   -   薄时予时间有限,留一个早晨给沈禾柠已经是奢侈,江原早在院外等着,满脸涨红,搓着手不敢往里进,余光瞄到周姨还没收拾好的碎眼镜和半瓶酒,就知道怕是要翻天了。   沈禾柠也不能待在家,上午要回学校正常上课练基本功,以及近期最主要的任务,熟练电影里的那一段飞天独舞。   导演方面也有了消息,通过校方告知她最近几天就要去片场试妆加试镜头,开拍迫在眉睫,能给她练习的余地非常少。   薄时予离开家时换了套深灰的西装,剪裁极好,勾着他宽肩腰线,在准备上车的动作时更晃眼,再配上那副祸水五官和浅银边镜框,全都在往沈禾柠最入迷的点上狠踩。   她看到江原去扶薄时予,他眉间蹙着,敛唇低眸,绝不显得脆弱,可又因为腿的不便添了某种强势沉凛的破碎感。   这个人……不再是悬于宇宙的流星,她抱过吻过了,今天开始就可以对他明目张胆。   沈禾柠忍不住朝薄时予跑过去,趁江原转身的功夫,一把搂住他的腰,仰着脸笑:“薄先生,先感受一下追求者的热情。”   江原在旁边差点仰面昏倒,瞳孔里十级地震。   薄时予平静拨开沈禾柠,低头淡淡看她:“我第一件事就应该教你尊师重道。”   沈禾柠被安排了另外的车回舞蹈学院,她肺腑简直烧起来,满心的话无处倾诉,首先想到秦眠,翻手机才看见昨夜秦眠打了那么多电话没接到,未读微信也攒了一长排。   她快速看完微信内容,眼里亮色灼灼,先给秦眠报了平安,接着回复:“我对他不是执念或者不甘心什么的,就是单纯的喜欢,之前跟你说那些只是被他冷落的气话嘛,怎么能信。”   沈禾柠向前翻,看到三四天前深夜最难过时候的聊天记录,当时是发泄委屈,现在看来句句都在戳心。   她抿着红唇,把那几段话逐条删掉,就像从来不曾说过,也不会有人看见。   舞蹈学院在迎新晚会后就全部走入正轨,日常上课休息的时间点也卡得很严,加上这两天有中央级的检查团来校,于是校方临时下了通知,三天内不允许外宿,只要有宿舍的,必须回到自己房间。   沈禾柠似箭的归心硬生生被拦住,她倒是可以闯出去,相信陈院长也会愿意给她行这个方便,但她不能为了这样的事随便滥用与薄时予有关的特权。   更何况……某位工作狂只是勉强答应让她追而已,今天应该也不会回家。   沈禾柠叹气,背上小包直接去了练功房,跟剧组安排过来的舞蹈老师专心扒动作,手机在包里放着,心里惦念也没空过去看上一眼。   直到深夜整个宿舍区都快休息,她才忙完回去,筋骨拉伸得酸疼,本想给哥哥打个电话,想到他最近经常深夜上手术台,也就忍住了没捣乱,贴心给他发了“晚安”两个字,抱着被子睡过去。   同一时间,薄时予从克瑞医疗总部办公区离开,回到城南公馆,临近家门前调整好呼吸的频率,确认自己身上也没有下午手术的血腥气残留。   然而等车开入大门,他抬眼看向楼上,只有一片漆黑。   江原冒汗了。   卧槽这什么情况,沈姑娘又夜不归宿?!他时哥争分夺秒把工作往一块儿赶,面上不露什么声色,可他又不是傻子,看看也明白是什么意思。   江原赶紧暗地里去问,没一会儿就得到答复,立即回头说:“时哥,舞蹈学院有检查团过来,暂时限制离校了,沈姑娘住宿舍。”   薄时予沉默靠向椅背,微微合上眼,睫毛在眼睑下遮出暗影,他习惯性按住腕上的白玉,低淡笑了声。   他不应该回来。   她倒洒脱,到哪都是家,不需要跟他知会。   会玩儿的小狐狸天生把人抓在股掌。   舞蹈学院连续限行三天,沈禾柠白天偶尔能出去,但薄时予基本都在手术室,不然就是主持会诊,至于克瑞医疗,连大门朝哪边开她都还不知道,说去找他基本不可能。   沈禾柠总算等到学校解禁,当天中午就得到确切通知,下午要去片场跟导演见面,除了拍摄团队之外,还要跟配合的男伴舞尽快熟悉起来。   虽然是独舞,但中间还是穿插了几段很小的配合,有男伴舞把她托举起来的动作,在古典舞里并不少见,算不上什么特别。   这次舞蹈机会是薄时予为她保下来的,她废寝忘食拼命去练习,就是为了不丢他的脸。   沈禾柠跟着古典舞系的辅导员提前到达片场,要跟她配合的男舞者很年轻英俊,看到她就笑了,私下悄悄问:“你怕不怕痒。”   沈禾柠知道他的意思,托举动作难免会碰到痒处,搞不好就要重拍。   她尽量忍住不失态,但在男舞者的手试探搭在她腰间时,两个人镜头反应都很青涩,还是不约而同笑场。   有场务拍了几张现场照,画面里两个年少同龄的优秀舞者格外惊艳,接着这些照片几经辗转,很快就到了薄时予的手机上。   他的右腿刚处理过,药味苦涩浓重,骨科的老专家们仍旧在锲而不舍地给他提出各种新的治疗方案,然而最后都在指向一个结局。   薄时予缓缓翻了几张图,平静关掉手机,仿佛只是看到再普通不过的新闻,淡笑:“出息。”   沈禾柠在片场试完了大部分的主要镜头,傍晚天色隐隐欲黑时,导演站起来带头给她鼓掌,满意地暂时给了假,许她去吃饭休息,晚上要继续跟进度。   男舞者在旁边一直守着看,眼里都是膜拜,追上来要请她吃晚饭。   沈禾柠没那个心思,第一时间拿到手机,想给薄时予打电话,这些天行程太赶了,她完全没有对他发挥的余地,连他的面都见不到,更别提其他的。   三个月一到,她的薄老师就要把她开除了。   沈禾柠心急,紧几步避开人潮,身上的衣裙来不及换,色彩浓丽的飘带跟着她扬起来。   她转入化妆后勤的楼里,想找间没人打扰的空房,然而在路过一扇虚掩的门时,她手臂猝然被人攥住,跌进门里。   门应声关闭,不等沈禾柠惊呼,她就不受控制地向后靠,脊背抵在冰凉的门板上。   一门之隔,外面人潮喧闹,不断有脚步声经过,交谈说笑如在耳边,而门的里面,灯都没有打开,只有窗外透进来的一片残余夕阳,阴郁且浓稠,包裹着面前男人修长的身形。   沈禾柠心脏凝滞了几秒,轰然开始放大,要从喉咙里跳出。   “很忙?”他离她并不近,嗓音像冰凉的海水,漫过她全身。   沈禾柠呼吸急促,嗓子里的水分渐渐干涸,她忽然上前,踮起脚攀住他脖颈,吞咽着轻轻叫:“哥哥。”   薄时予低低地笑,笑声不等她听清就融在空气里,剩下一捧碎冰:“上课逃学,擅自离院,不管是学生还是患者,都应该受罚。”   沈禾柠穿的是抹胸长裙,白皙肩膀露在外面,他握住,向后推,让她再次靠向门板,乖乖站好。   他后退一步,放下拐杖,坐在轮椅上,一丝不苟的西装敞开了衣扣,衬衫也没有扣到最顶,观音像一脸慈悲,不疾不徐随着他晃动,在扶手上偶尔碰撞,发出让人口干舌燥的轻响声。   窗外夕阳昳丽,照着他侧脸,仍然是惑乱人心的相貌。   薄时予看着沈禾柠,漆黑眼瞳渗不进光,手指间随意绕着她腰上垂落下来的飘带,苍白和桃色极具反差。   “不是要追人吗。”   他唇角的弧度尔雅又沉郁,不疾不徐说。   “诚意在哪,拿出来,给我看。” 第17章 17. 诱   夕阳持续的时间很短, 空旷房间里的光线很快就昏暗下来,把薄时予的神色隐匿了大半。   他明明跟她保持了一段距离,但沈禾柠说不清原因, 就是觉得他每个字都响在耳边,连吐息的淡淡气流都能感受到, 耳膜被他冲击研磨着,腿有些难以言说的发软。   连续好几天没见了, 因为各自忙碌的时间段不同, 信息也很难沟通得上, 甚至连微信都还没加成功, 沈禾柠本来就想他,现在突然间见面,他又是这样的态度, 等同于给她撒了把火|药。   少女的情感赤诚炽烈, 好不容易不需要再隐藏,可以尽情发泄,他一眼看过来,就足够野火燎原。   何况追他没有诚意什么的,这种质疑沈禾柠简直忍不了。   她哥这意思基本就是,我花时间容忍你,给了你作乱的机会, 你还敢随随便便把我晾一边。   沈禾柠怕骗来的哥哥凭空丢了,必须马上给他点颜色看看。   她咬了咬血色充盈的嘴唇, 软着嗓子颠倒是非:“薄老师, 我都逃学这么多天了,你怎么才来找我,就不怕我在外面被人带坏。”   “而且我要真是你的患者——”她眼睛灵动, 在越来越暗的环境里闪着光,“说不定都要病死了,你还不早点来看看我。”   薄时予扣着轮椅扶手,冷淡抬眼:“倒像是我的问题了,不想住院治疗的患者,可以出去自生自灭。”   沈禾柠轻声说:“你才舍不得,你就算不在意苗苗,也在意柠柠。”   她主动把自己用两个亲密的昵称替代,然后跃跃欲试的,忽然拉了一下腰间那条长飘带。   飘带另一端在薄时予手里,她拉扯的同时,绸缎柔软卷过他的指根,他像出于本能,也像难以抑制,顺手将飘带握住。   沈禾柠跟着这一点拉扯的力道,顺理成章往前踉跄一下,准确无误地撞向薄时予。   她双手扶着他肩膀,晃掉两只丝质的舞鞋,光着脚爬到他轮椅上。   软骨头又擅长撒娇的幼猫一样贴上去,跪坐的姿态,膝盖撑在他两腿边,手臂懒懒缠住他后颈,靠近他,耳语一样说:“老师,我一直言出必行,说了要追你就一定会追,诚意特别大,就看你……愿不愿意接收。”   沈禾柠喉咙轻轻滑了一下,盯上男人近在咫尺的薄唇。   她还没有在清醒的时候接吻过。   沈禾柠睫毛颤了颤,半闭上眼就朝他压过去,几乎已经感觉到了他的呼吸,有些不同寻常的热度,轻微扑在她脸上,蕴着他不变的疏离和克制。   沈禾柠心如擂鼓,不自觉想象着他平常一尘不染的样子,禁欲冷静,如隔云端,那么多人只能远远遥望,而现在就要被她清清醒醒地玷污。   她忍不住舔了下唇,湿润地奔向他,唇边下一秒就要和他相碰,而同一时间,整栋楼的灯光乍然间被统一点亮。   暧昧纠缠的昏黑天色成了一片通明,沈禾柠愣了一下,恍惚看见男人波澜翻涌的双眼,只是极短的片刻就被他冷淡掩盖住,根本分不清是不是臆想。   “苗苗……”他不紧不慢地叫,“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沈禾柠被他这么称呼,满心都是隐秘的甜,她哥是真的信她了,肯把她当另一个人看。   她胸口急促起伏着:“哥,那是你根本就不了解我。”   头顶的节能灯管格外亮,把他五官映得如同完美数据建模,沈禾柠不甘心地要继续,刚色胆包天覆上去,门外走廊又传来男舞者大嗓门的叫声:“沈禾柠,你在哪呢,导演让我来喊你!”   男舞者跟她跳了大半天混熟了,笑着补充:“别是躲在哪啃面包呢吧,赶紧出来,拍完我带你去吃宵夜。”   沈禾柠被吵到,下意识有点分神,随即被薄时予的手掐住腰。   她腰上天生敏感,反应很大,酸痒的不行,眼泪都要涌出来,当时就回过神湿漉漉瞪着薄时予。   男舞者恰巧经过门外,脚步声清晰,薄时予跟沈禾柠沉沉对视两秒,毫不手软地加重力度,把她掐紧了从腿上提起来,强迫她转过身背对他,有一瞬间的姿势像是从背后拥抱。   沈禾柠下意识小声惊呼,蓦的感觉耳后一热,好像嘴唇的触感,她身体凝固了一下,血液都开始朝那里奔涌。   但她回过头去看薄时予,他丝毫没有波动,从始至终都不曾被她撩拨到。   不是吻……   她的错觉而已。   他怎么可能主动亲她,梦做的太大了。   正想着,薄时予清磁的声音就缓缓响起:“同样的方法用过一次就够了,你需要一点创新,我对小女孩儿的吻确实没什么兴致,今天这次判你不合格。”   话音落下,沈禾柠背上被他很轻地一推:“去吧。”   那男舞者性格热情直白,在楼里飞快绕了一圈没找到沈禾柠,又开始挨个在关门的空房间敲门,誓要把她翻出来不可。   沈禾柠从薄时予腿上滑下去,双脚踩在舞鞋上,慢腾腾低头穿上,然后转过身注视他。   薄时予平稳迎上视线,低淡说:“走。”   沈禾柠出其不意弯下腰,红唇贴在他耳边:“哥,真的完全没兴致吗,你刚才……明明呼吸加快过。”   “不过你说得对,我现在的段位还差得太远了,我一定听老师的话,再接再厉。”   这句话说完,沈禾柠果断起身走向门口,开门弧度不大,外面的角度看不到里面轮椅上的人,她不耐烦地甩起飘带做打人状,那个男舞者笑嘻嘻道着歉,紧跟上她,不停说着好话。   门渐渐关闭,薄时予看不到沈禾柠在外面站定回头,盯着门有一会儿没动,沈禾柠也看不到薄时予眸底泛滥的阴沉和欲色。   薄时予拨了个号码,漫不经心似的朝对方提问:“那段独舞,男女配合的部分好看么?”   对方怔了怔,小心翼翼问:“您觉得……怎么样。”   他指腹按着观音像:“不太合口味。”   对方恍然,忙说:“我也觉得不好!导演是拍电影的,古典舞和他专业根本不对口,纯属瞎弄,我这就找个更专业的舞指过去片场,替换几个更好的动作!”   薄时予眼帘合上,片刻后又慢慢挑开,压下不应该出现的情绪。   从那个晚上开始,到现在五天的时间,沈禾柠打过来的电话屈指可数,微信她来加过,他没有立即通过,她就也不再尝试了,在外面忙着风生水起,被更多人爱慕追逐,连接吻也会临场分神。   小女孩儿哪有心。   玩弄他,大概也不需要多少心。   江原到这时候才觉得时间差不多了,谨慎地敲门蹭进来,不得不如实说:“时哥,本家那边十分钟之前打过电话,请你明天下午回去一趟,是……老爷子的意思。”   -   香炉里淡白色的薄雾袅袅,老人喝了口茶,捏着一串紫檀佛珠,视线落在对面人的手腕上。   他衬衫袖口向上微折,露出一双利落腕骨,筋络肌理的走势都无可挑剔,手指修长分明,拿起手术刀来就是能挽救人于生死的神灵。   明明应该无可限量的人生,偏偏要离经叛道,为个根本不值得的人毁了一条腿,落得个终生身残。   “时予,”老人对着那枚观音眯了眯眼,随即淡笑,“怎么,到爷爷这儿来就只是坐着,今年的新茶也不尝尝?”   薄时予从烟雾上移开目光,手指慢慢抚过温热的紫砂茶杯,平和开口:“爷爷想必也不是叫我来喝茶的,有什么事,您尽管提,我只要做得到,一定满足。”   老人闻言脸色变了变,杯子落在桌上,“咚”的一声响。   他向来知道,他这个孙子在腿残之后,骨子里天生的那些极端就压不住了,表面上看着温和守礼,芝兰玉树,实则比同辈小辈里任何一个都要决绝心狠,眼里就没装下过什么长辈和孝敬。   刚才这话的意思已经是毫不收敛了,清楚地在提醒他,如今的薄家是他薄时予在掌控,张口叫声爷爷算得上谦和恭谨了,但再提其他的,就是居高临下的“满足要求”。   老人笑了一声:“我就算不说你也应该清楚,男人年龄到了,就该正常结婚生子,你看看跟你同辈的那些,除了不着调的邵延,各个都定下来了,只剩你——”   他敲敲桌子:“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如果是因为腿,”老人眼尾的纹路深邃,“那大可不必,不说别人,任家的丫头等你多少年了,你要是没别的喜欢的就选她,长相家世哪样都不错,就算没感情又能怎么样,婚姻这东西,本来也不是非爱不可。”   他加重语气:“重点是值得。”   薄时予没说话,只是靠在轮椅上,隔着雾,神色不明地盯着老人看,半晌后勾下鼻梁上的眼镜,捏在手里,再抬起头,眼底的锋锐不再掩饰,刺得人心惊。   “爷爷,您不擅长拐弯抹角,”他声音极淡,“直说吧。”   老人没好气地挥散开那些扰人的香雾,沉声道:“沈禾柠又回你身边了是不是。”   “是。”语气斩钉截铁。   满腔的话在这种口吻下只能斟酌着往回咽一些,老人顿了顿说:“当年你没掌薄家的权,我都管不了你,到如今也没打算能把她或者把你怎么样,只是有句话,做爷爷的还是要提醒你。”   “时予,”他放缓语速,“你妈妈再治疗三个月就要回国了,你应该比我更早知道,对吧。”   “的确,她也管不了你,这个家就没有人能左右你的事,但是——”   老人四平八稳转动着佛珠,慢慢道:“她病情可不稳定,作为当年那件事的知情人,看到沈禾柠又出现,她忍了这几年的真相大概都会一股脑告诉她。”   “沈禾柠现在活得很轻松,上学,跳舞,拍电影,听说还有不少人追求,以后不管选哪个,应该都过得不错,”他说,“可如果她有一天突然得知,哥哥的腿之所以废了,面临彻底截肢,都是为了救她……”   “那年中秋夜的大雨里,她高烧着被车撞到河里之前,是你扑过去护在她身后,替她断了腿,你猜她会是什么反应,这一辈子,是不是永远都走不出来。”   薄时予微低着眼帘,全身犹如雪封冰塑:“不可能,我不想让沈禾柠知道的事,就没有人能越过我做这个决定。”   老人点点头:“好,就算是这样,你的心理问题呢,沈禾柠在你身边,你真能控制住那些心魔?”   “你妈妈的病情什么样,你的感受是最深的,”他有些残忍地说,“一个控制欲极其旺盛的人,在亲情关系里尚且让人痛苦,如果是你单方面对其有感情的男女关系,你猜对方会受到多少折磨。”   老人笃定道:“时予,你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两个软肋加在一起,还有这条残腿,你敢真的沾沈禾柠?舍得浪费她一辈子?”他又喝了口茶,叹息道,“最好的方法,就是尽快跟她断了,把门当户对的婚事定下来,所有人都安心,也不用那些老头子再天天找我谈什么联姻了。”   薄时予唇边轻扯,指腹在轮椅扶手下压得血色褪尽,字句里却找不出半点七情六欲:“我只把沈禾柠当晚辈,从来没在一起过,以后也不会,谈什么断不断,至于其他的……”   他靠着椅背,散淡又沉冷:“爷爷,我再说一次,家里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资格替我做决定。”   轮胎碾过本家老宅小路上的落叶,从树影间穿行而过,噪音很轻,但在格外冷凝的车里也显得吵闹。   天已经黑透了,江原问:“时哥,今晚住哪。”   薄时予看着窗外,回答:“医院。”   江原祈祷着今天可千万别有急诊脑外伤的病人,让他时哥好好休息一晚,这都连轴转了多少天了。   果然上天看不惯他临时抱佛家,当天晚上突发连环车祸,伤员整个脑袋血糊的一样抬进圣安医院,薄时予紧急上了手术台。   神经外科手术室的灯直到夜里十二点多熄灭,薄时予在无人的楼梯里点了一支烟,捏在手指间,看着它火花灿烂地慢慢烧完,跟身上的血气融在一起,落在轮椅边成了灰烬。   凌晨一点,他回到楼上办公室,里面有可以过夜的套间。   里面没开灯,只有很淡的月光从百叶帘缝隙间透进来。   他转动轮椅到那张简洁的床边,但因为光线实在幽暗,床品又是近于黑的深灰色,一眼望去看不到什么异常。   他在黑暗里起身,吃力地坐在床边,领口纽扣一粒粒向下解开,喉结在隐隐滑动,唇间因为刚才的动作而很淡地喘。   一只柔软的手从墙边几乎隐形的被子包里面探出来,艳丽的妖一样探上他松散开的衣摆,抓住一点,往掌心里缠。   感觉到男人的停顿,以及这间小小卧室里骤然让人窒息的气压,她自觉地探出身,从背后把他抱住,绵绵地贴紧他脊背,轻声说:“薄教授,你成绩最差的学生来加晚课了,拜托你再教教我。”   彼此的呼吸渐渐相缠,沈禾柠心脏震着他,一声一声往深渊拖行。   沈禾柠脸颊靠着他颈边,准备把他的脸转过来,还没等伸手,腰间蓦的一紧,被他掐着拽到身前。   一切都开始加重,吐息,温度,若有若无的压迫,以及猛烈心跳。   沈禾柠迎上他幽深的瞳仁,鼻息发紧,望着他问:“这次的诚意,你还推吗?”   女孩子身穿纱质短裙坐在他腿上,薄时予握紧她过于细软的腰,手掌间逐渐灼烧。   他眉眼间情绪隐晦,忽然把她向自己拉近,又在彼此相贴前停住,略微向前俯下身,逼着她面红耳赤稍稍后仰。   唇与唇似乎只隔一寸,她心痒难耐。   而他动作矜雅,如同耐心抚摸着一只犯上作乱的娇弱小动物,低头睨着她,嗓音有种沙砾研磨的质感,勾着人方寸大乱。   “我的课很难及格,小朋友,你确定上吗。” 第18章 18. 薄医生名节被毁   沈禾柠晚上九点多就来医院了, 提早打探好薄时予的办公室在哪,到的时候很幸运,他大概在筹备手术, 没有及时锁门,她趁机进来躲到被子里, 但时间太久,躲到后来已经有点犯困。   听到他声音的一刻, 她所有感官全面复苏, 敏感又紧张地绷起神经, 等待他靠近, 直到被他身上微微苦涩的冷寒气淹没。   现在被薄时予掐着腰这样问,她全身血液彻底亢奋地沸腾起来,环着他脖颈坚定回答:“当然上。”   她头发掩盖下的耳朵通红, 往前迎了一下, 跟他贴得更紧,装作很旗鼓相当的小声问:“但是我都已经在你卧室里了,后面就是你的床,就只是……上课吗?”   她豁出面子给他暗示,也是抱好了决心,虽然心里知道不可能,薄时予对她没那个心思, 但总是不甘地想试试。   万一今晚气氛很好,万一他忙了一天想放纵, 万一……他忽然觉得她不再是小孩儿, 像个值得让他动念头的女人了。   那就不止是上课,还可以再上点更刺激的东西。   沈禾柠觉得空气稀薄,嘴唇有点烫, 忍不住想一鼓作气给薄时予添添柴。   她正准备去吻他耳际,没想到他不仅避开,还毫不留情面地捏着她后颈软肉,把她整个人往后扯,黑瞳略略敛起,堪称严厉地盯着她问:“从哪学来的,谁告诉你恋爱一开始就要爬床,女孩子用自己身体表什么诚意?”   沈禾柠一怔,心说哪有学,我只对你一个人这样。   他却始终蹙着眉,右臂伸向床头边,沈禾柠呼吸都开始发紧,她隐约记得那里好像有一个局部的人体骨架模型来着。   薄时予手指微勾,拿过一根森白的长骨,握在掌中当做上课用的教鞭,不轻不重地夹着气流挥向她,半是训诫半是疼爱地敲在她腰臀上。   沈禾柠只穿了一条小短裙,料子薄,但他力气非常收敛,骨头教鞭落在上面完全不疼,反而在轻微的火辣之后,开始肆意蔓延着难以严明的酸麻。   她喉咙里不禁很低地哽了一下,脸色更红,抓紧他肩膀,颤声叫:“哥……”   薄时予一手固定着她身体,另一只捏着骨鞭的手指节泛白,第二下朝她扬过去的幅度更小一些,唯恐她真的疼,浮皮潦草拍在上面,她还是忍不住乱动,小短裙的百褶跟着晃。   他沉声问:“说实话,还对谁这么做过。”   沈禾柠心跳完全混乱,面红耳赤按住他手臂,长睫蒙了层不自觉的水汽,委屈说:“我哪有,平常都是别人追着我跑,长这么大能让我追的也就你一个,你既然觉得我做得不对,那就好好教,不能这么欺负我。”   薄时予凝视她要哭不哭的眼睛,缓缓把骨鞭放下,扔到一边,沈禾柠眼明手快,立即抓着他空下来的手往自己身后放,低头埋在他颈窝里:“你自己打的,你给揉。”   薄时予没有把手落到实处,就那么虚虚悬着,沈禾柠能隐约感觉到他掌心的体温,偏偏还碰触不到,难受问:“那你说,恋爱要怎么开始,老师,你给我上上第一课。”   他半垂着眼,把她睫毛上的湿意抹了抹:“最多从牵手开始。”   沈禾柠马上把细致白净的一只手伸给他。   薄时予看了半晌,神色始终隐晦难明,他手背的筋骨绷得很重,骨骼在静夜里发出轻微的声响,血管里似乎在无声奔流,向五指汇聚,极烫到限度之后,又变得冰冷。   那盏香炉前,老爷子说过的话还清晰刻在脑子里,一直梦魇一样纠缠他。   现在女孩子柔软的手就在眼前,是唯一他难以抗拒的解药,甜涩地勾着他往悬崖边走。   三个月……   答应了她三个月,他也只能给自己三个月。   小女孩儿善变,时间到了以后,她应该已经过足了瘾,玩够这场游戏,就算没有,他也会用其他方法叫停,让她回到该有的生活里,不要再和他这样的人扯上关系。   而此时此刻,最想得到的就在嘴边,他早已经饥饿难耐,就算不能太过放肆,至少能浅尝,缓解他满腔妄念。   薄时予喉结向下压了一瞬,抬起手,托住沈禾柠的掌心,五指缓慢地从她指根处摩擦过去。   沈禾柠惊跳了一下,脊背有隐形的电流涌过。   她从来不知道,只是简单的牵手,也会这么难招架。   她不甘示弱,跟他把手扣在一起,像外面看到的情侣那样牵紧。   沈禾柠刚觉得心脏平缓了一点,他就慢条斯理地用指尖顶开她五根手指,放缓速度一点点穿进缝隙间,跟她十指相扣,掌心互相磨蹭,干燥炙热,让沈禾柠不自觉咬着唇,膝盖发软。   什么情况……   牵手而已啊。   她已经觉得要上呼吸机了。   沈禾柠鼻腔很烫,有点怕自己流血,勉强从相牵的手里拉回一点注意力,沙哑地说:“牵手……牵手会了,我们讲下一课吧,是不是可以拥抱。”   她咽了咽,深吸两口气,没舍得把手放开,就这样主动搂住他的腰,仰脸问:“哥,我这么抱……对吧?”   薄时予有黑暗做面具,跟她扣着手,语气浅淡说:“松开。”   沈禾柠下意识听话,打开手臂,在身体稍稍分离的时候,他突然放了她的手,她还来不及感觉失落,就一头落进铺天盖地的怀抱里。   跟她的抱完全不同,跟以前几次半真半假的抱也天差地别。   薄时予把她往起提,左臂紧箍在她腰间,右手扣着她后脑,长发散落盖住他苍白的五指,他像是无底线地向里收,把毫无反抗之力的女孩子嵌入自己胸前,彼此的心脏疯跳着缠成一脉。   沈禾柠呆呆贴在他颈侧,唇几乎要抵上他的喉结,听到自己的吐息已经快到脱轨,她甚至有错觉,如果再深一点,她就要化进他有温度的骨血中。   没见过世面的少女处在理智崩塌边缘。   她本能地侧了侧头,吻他近在咫尺的喉结,声音颠簸:“哥,再教我接吻吧。”   沈禾柠手脚的力气被他抽空,软绵着闭上眼抬头,隔了将近半分钟,没等来第三课的吻,倒是等来男人堪称清心寡欲的一捏。   捏的是她脸颊,还逗弄似的掐了两下,把她从腿上拎下去扔到床的里侧,拽过被子把人包住,淡淡审视:“今天该下课了,睡觉去。”   沈禾柠恨不得在他面前打滚抗议,扯住他衣摆说:“那……那再复习复习前两课也行。”   “想的挺好,”薄时予手指攥着,不为人知地轻颤,“看看几点了,我明早公司有会,没那么多时间陪你玩。”   说完他撑着床沿,抿唇要坐回轮椅出去,沈禾柠赶紧从背后把他抱住,贴着他肩胛说:“你也知道几点了,这么晚能去哪睡,再另找地方还要花时间,反正这床够大,我保证就睡最里面不过界,你睡外面,互不打扰。”   “实在不行……”她诚恳说,“你把我卷被子里缝起来,免得我出去捣乱。”   薄时予在夜色里合上眼,许久之后才低声要求:“躺回去,被子盖好,除了头,哪都别露出来。”   沈禾柠立马听话照做,三两下躺好,紧贴着墙,只露出一双昳丽的桃花眼,直勾勾盯着他看。   薄时予回身把百叶窗帘关紧,最后一点月光也消失,房间彻底一片漆黑,极致的安静里,他缓缓靠着床的最外侧躺下,言不由衷说:“苗苗,敢乱动,就什么都停止。”   沈禾柠用鼻音轻轻答应,假装很困地翻身睡着,她有的是耐心,默默等到过了近半个小时,总算感觉身旁男人的呼吸更均匀平缓,应该是已经入睡了。   她这才轻手蹑脚转回身,套着被子卷慢慢向他蹭,屏息抬起一点上身,近距离观察了一会儿觉得没问题,本来想偷亲一下脸颊,结果天太黑,一下没对准吻到了他唇角上。   沈禾柠双手合十朝他腕上的白玉观音拜拜,用气声念叨:“对不起对不起,不小心不小心。”   既然不小心,那不如再来一下。   她跃跃欲试地又凑上去,盼着自己准头更差点,最好直接亲嘴唇上,然而薄时予不给她机会,沉默地侧过身,她吓到,赶忙装乖缩回去,取暖的没毛小幼猫一样窝在他身后。   薄时予背对着她,微微挑开眼,血气在身体里肆虐,他手指扣紧,像要折断。   -   隔天等沈禾柠醒过来,床的另一边早就没了人,床单已经是冰的,她在被子里满足滚了两圈,摸过手机想给薄时予打电话,意外看到微信的好友申请已经被他通过,还有一条不带情绪的信息:“出门的时候注意一点。”   沈禾柠一开始是没太懂这句话的意思,问他他也不回复,转而才想起他早上有会议,应该不能分神。   她起床进浴室洗了澡,把自己打理干净就披上外衣走出薄时予的办公室,结果推门那一刻,她电光火石地懂了薄时予话里深意。   工作日早八点,全国知名的圣安医院神经外科,医生办公休息的楼层,大量医护在行色匆匆经过,甚至还有楼上住院部患者的家属,就这么定格一般,齐刷刷转头,看向从来都谢绝女色的神外顶流薄医生办公室。   门打开,里面走出个明显刚起床不久,眼角眉梢还透着懒意的明艳少女,细腰长腿,雪肤红唇,在医院的单调素白里犹如一抹鲜活血滴。   “卧槽。”   分不清是谁先憋不住起了个头,然后以薄时予办公室门口为中心,辐射出去七八米的范围内,被这两个字此起彼伏淹没。   沈禾柠靠着门框,歪头笑笑。   这下好,她哥一尘不染的名声被她给彻底玷污了。   她得对他负责。   -   沈禾柠在剧组又留了四天,把整段改良后的飞天独舞圆满完成,那个男舞者被换下之后就不知道被调去哪,再也没来打扰过她,她没在意,也想不到是有人背后插手的安排。   自从在医院过了一夜之后,又将近四天没见到薄时予,她有点心虚,也不太敢去问薄医生风评被毁之后要怎么办,干脆就在剧组加快进度,想尽早把舞跳完,再当面去找他。   最后一幕跳完杀青的时候是晚上六七点了,导演如释重负,热情拍拍沈禾柠的肩,由衷夸她,又难得主动地递出橄榄枝:“要不要来拍电影,你如果入这行,戏路应该很宽,身段儿又好,打戏也比一般女演员占优势,发展难以限量啊。”   沈禾柠摇头,眸光清明说:“我只想跳舞。”   当年她第一次在少年舞蹈培训班里穿上简陋的小裙子,跟老师紧张地学跳了几个动作,不安望向玻璃窗外等待她的年轻男人。   他双手环在胸前,似笑非笑望着她,等她跑出去时,他略俯下身,摸着她头说:“我们家柠柠跳舞真好看。”   十来岁的小孩儿特别渴望承诺,希冀地脱口而出:“那……我跳一辈子,你也要看我一辈子。”   他纵容地弯唇,曲起指节在她额头上敲敲,无底线地宠溺:“好,哥哥答应你。”   就为这一句话,她不惜一切去跳舞,拉筋的疼痛,不断受伤,日复一日的练习,无人角落里不知疲倦地起跳和旋转,用这一双腿不知道丈量过多少大小的舞台。   都值得。   导演有点遗憾,但也没把话说死,毕竟这场舞已经跳了,等电影上映,必然会引起大量话题,到时候一个条件绝佳的新人身处暴风眼,可能都自身难保,就不是她想不想入行的事了。   他没多言,张罗着剧组里集体休息一会儿,今晚出去就近找个地方公费团建,就当庆祝沈禾柠杀青。   沈禾柠在的只是一个分组,没什么怕曝光的演员,都是工作人员,忙完她的舞蹈之后确实没有太紧急的事,看大家都想去玩,沈禾柠也不好拒绝,跟着伴舞小姐姐们结伴去了附近商场。   一群人在剧组憋疯,都冲去电玩城发泄,沈禾柠盯上一个抓娃娃机,看中了里面一只娇憨可爱的毛绒奶狐狸。   她买了几个币去抓,全部失败,又买一次也还是一样结果。   沈禾柠舍不得花钱了,丧气地扒着玻璃往里看,有剧组里的男生过来帮她,她要说话的时候,莫名觉得脊背一紧,反射性回过头。   外面人潮熙攘,并没有什么熟悉的人。   但总觉得有一道视线,穿过人潮递过来,浓稠地压在她身上。   沈禾柠拒绝对方好意,临走前还恋恋不舍朝娃娃机里看了一眼,等聚完餐已经天黑,商场快要关门,她给薄时予打电话,他还是没接。   说不定是因为毁名声的事生她气了。   她抿抿唇,揉了下有点红的鼻尖。   沈禾柠跟剧组离开商场后,关门歇业的时间也逼近了,商场里的安保在劝离滞留的客人,唯独经过二楼这家明显还亮着两盏灯的电玩城时,按照上面知会的,默契略过,没人进去打扰。   晚上九点半,偌大一间电玩城里,其他设备前都已经空了,灯也熄灭,显得空旷孤独。   只有抓娃娃机区域还有光线,照着其中一台。   里面红色的小奶狐狸顽强躺在玩偶堆里,一次次被夹起又滑下去。   轮椅上的男人从容不迫,匀长的手指又捏起一枚游戏币放进去,“咚”的轻响,音乐声重新开始。   江原躲在旁边角落里,大气都不敢出。   他就说吧,想要个娃娃多简单,产量再少也总能买到,或者娃娃机一拆,随便拿,再不行让那个黑心老板把夹子的抓合力调紧一点,也不至于时哥这么准的一双手,都能被个不值钱的小玩具浪费时间。   结果那位开了半天会,上了两次手术台,还外加医大一节课的薄医生只是清淡说:“她不喜欢走捷径的,我想给她抓出来。”   深夜商场,其他地方都已经一片昏黑,安静得像是被世界抛弃在这里。   薄时予肩上披着西装,衬衫袖口折到手肘,垂眼盯着那只小狐狸,骨节分明的手再一次拨动摇杆,放下抓夹,准确勾住它的耳朵。   小狐狸长得很乖,在钩子上摇摇欲坠,被他平稳控制着,终究还是老实地落进出口,被他拾起来。   毛绒玩具只有两个手掌大,尾巴蓬松,嘴角带笑,鼻尖有点红,耳朵又软又绵,不知道哪里很像她。   她来勾他的时候,也是这样笑眯眯,各种天马行空的小心思,脸上还扮得纯真娇柔。   娃娃机灯光照着男人过分优越的侧脸。   他在深夜空荡的商场里低下头,薄唇很轻地贴了一下奶狐狸的嘴,而后低声失笑:“幼稚。” 第19章 19. 哥哥我疼   沈禾柠离开商场跟剧组分开, 下车到圣安医院门前的时候正好收到薄时予微信,告知她今晚别去医院折腾,办公室已经锁门了, 他住在公司,有公事处理不回家。   她不由得失落, 还是不死心地上楼去看看,果然推不开那扇门, 值班护士一见她就各种别扭不自在, 又忍不住偷瞄, 说今天没有急诊, 薄医生不会过来了。   沈禾柠晚上聚餐时候吃的是重庆火锅,麻辣锅底,出了汗出来又吹到冷风, 有一点小感冒。   她目前还没搞清克瑞医疗要怎么进, 也不想逼这么紧去给薄时予施压,免得进度太快把人吓跑,所以裹紧大衣暂时回了城南公馆,到家之后才隐隐觉得牙疼。   她右边深处有颗智齿,长了几个月了,之前偶尔发作,都能忍, 今天估计是吃得太辣,加上这些天受的刺激有点多, 频繁性血脉膨胀, 才开始作妖了。   沈禾柠疼得皱起鼻尖,揉着脸颊下楼,在客厅医药箱里翻出感冒冲剂, 先给自己喂了一杯,但没找到止疼药。   她怕晚上疼得厉害,礼貌地去敲了周姨的房门,乖巧少女音问:“周姨,家里有没有止疼药,我想要两粒。”   隔了半天周姨才把门拉开一条缝,没什么表情地看她:“我不知道薄先生把药放哪。”   接着就要不耐烦地关门。   沈禾柠也算是意料之中,嘴角的笑意敛了敛,点头说:“行,那我就疼着吧,等我哥回来,看见我脸都肿起来,不知道怎么想。”   周姨当即脸色转阴,不满地瞥了沈禾柠一眼,去储物间故意动静很大地翻出一盒药扔给她,嘴里不住地小声嘀咕:“有没有点自尊心,天天哥来哥去的,也没见人家承认你,小小年纪没点矜持,赖着不走,传出去算什么事,人家薄先生年纪到了也要恋爱结婚的好伐——”   沈禾柠本来没想和她计较。   她对善意恶意非常敏感,从第一次进城南公馆的时候她就知道,周姨夫妻两个不欢迎她,甚至有种莫名的敌视。   只是这两个人在薄时予面前从来不会有任何表现,伪装得非常好,对她客气贴心,有时候还会开开玩笑,但等薄时予一走,态度立刻就会变。   她要是因为这些去找薄时予,倒显得她心胸狭窄了,说不定还会被她哥借机给遣送回宿舍。   何况夫妻俩有底气这么对她,也代表了在她哥面前是有些分量的。   沈禾柠不是平白受欺负的人,她一直在等这夫妻俩对她做出更过分的事,要告状就告个大的,直接把人从城南公馆请出去。   这个家,她只想和哥哥两个人住,他的身体她能照顾,不需要其他人。   所以如果放在平常的话,像现在这种情况她不会再对周姨还嘴,但是……   “恋爱结婚?”她看着周姨,静静问,“听您的意思,好像已经有对标的人了,是吗。”   沈禾柠在家始终表现得脾气软,周姨已经认准了她好拿捏,乍然被她眼神刺得有点怔,随即道:“人选可多了,都是门当户对的,任暖——薄先生应该还没跟你介绍过吧?两个人青梅竹马长大的,最后肯定是要往一块儿走,两家联姻是八九不离十的事,你迟早都得从这儿出去。”   周姨又冷哼,这次换了称呼:“你看看,自从你搬过来,时予连家都不回,要换成我,早就识趣走了。”   沈禾柠指甲按进手心里,笑容可掬说:“不用换,您放心,我走不了的,要走的人估计是您。”   说完她转身上楼,关上卧室门,在窗台上抱着膝盖低头闷了一会儿。   她对任暖无感,但极度排斥“青梅竹马”四个字,她跟薄时予才是青梅竹马,不管年龄差了几岁,都不能被人取代。   任暖只不过是薄家世交,和薄时予年纪相仿,追着他跑那么多年,也没见他有过什么动容,凭什么……现在被拿出来,说得像是已经确定的恋爱对象一样。   她还记得十来岁那年夏天,薄时予放假回家来,为了给她解暑,亲手下厨做了一小碗绿豆沙冰。   她满心欢喜地捧出去摆在桌上,赶着时间跑去洗手,唯恐沙冰有一点融化,然而她回来的时候,那碗冰被薄家的阿姨端起来,递给了来作客的任家小姐。   任暖用小勺舀着放进嘴里,动作讲究,是跟她截然不同的,成年女孩子的貌美骄矜。   她那时还很小,手指搅得疼,明白自己不能吭声,转过身想走,眼泪噼里啪啦地止不住掉。   薄母过来拦住她:“柠柠,怎么都不跟客人打招呼。”   她抽噎着,在一众大人中间显得小气又别扭,好像为了一碗沙冰计较是多么幼稚可耻的事情,是不懂事的小孩子行径,就应该被当成谈资尽情地笑。   她垂着脑袋,眼泪涌的更凶,但她一直乖巧听话,知道自己是寄住在别人家里,不能闹不能不高兴,也不会跟人争吵,只是闷着头往前跑,直到撞上年轻男人的胸口。   薄时予俯身把她拎起来,黑瞳深得有些可怖,轻轻问她:“谁欺负我们柠柠了。”   她摇头,小声抽噎,想憋住泪。   薄时予把她托到手臂上,径直走回客厅,看见那碗被任暖吃过的冰沙,低声笑了一下,温和又疏远地说了声不好意思,然后当着这些人的面,把碗拿过来,手一翻倒得干干净净。   薄母脸色有些变了,皱眉问他:“时予,一碗冰沙而已,至于吗?再让阿姨给她弄一碗不就好了。”   薄时予抱着哭花了脸的小姑娘,毫不迟疑说:“至于。”   “柠柠要的,谁都不能碰,”他似是漫不经心,语气却低冷,“柠柠不要的,倒了也不想给别人。”   他拍拍她的头:“哭什么,哥给你做更好的。”   那天下午,外面客厅兵荒马乱,薄时予领着她进厨房,把她摆到料理台上,会做的甜点全部做了一遍,侧过头朝她懒洋洋的笑:“小禾苗,哥哥手艺厉害吧。”   沈禾柠想着他那天的神色,再配上周姨刚才的话,智齿更疼了,眼眶忍不住有点泛红。   她找出手机给薄时予打电话,起初他不接,她有的是耐心,坚持不懈地打,终于等到那边被接通的声音。   二十八岁的薄时予声线很淡:“什么事。”   沈禾柠一听到他嗓音就当场委屈泛滥,小声问:“哥,你在干嘛。”   “工作,”他简短说,“如果只是闲聊,我挂了。”   沈禾柠自己给自己添油加醋,语气里真带出了一点哭腔,抱着被子跟他诉苦:“我智齿好疼,疼得满床打滚,脸都快要肿起来了——”   薄时予顿了片刻,冷静说:“家里有药,先吃了止疼,消肿以后去拔掉。”   他这么条理分明,一点没有情绪波动,沈禾柠更难过,直白地提出要求:“药根本就不管用,我需要神经麻药,比如接吻什么的。”   “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教我上第三课,”她闷闷问,“教了就不会这么疼了!”   等了十来秒,沈禾柠都有点慌张了,薄时予的声音才沉缓传过来:“沈禾苗,等睡着以后再做梦,现在太早了。”   他甚至清清冷冷加了一个字:“乖。”   完全不宠,简直嘲讽。   跟过去活脱脱两个人!   沈禾柠绝不认输,攥着被挂掉黑屏的手机,钻进被子蒙住头,胀疼的右边脸埋到枕头里,把自己折腾得苍白脆弱我见犹怜,接着自拍发给薄时予,再加一段带着哽咽的语音。   夜里十点,薄时予在克瑞医疗十九层办公室,桌脚边摆着个用透明礼物袋装好的红色小狐狸,正对面墙上是视频会议的大屏。   十几个小分镜里的高层都在聚精会神盯着取景框里的人,金丝边眼镜,黑色高领羊毛衣,淡白肤色和灯光里尤其深刻的五官,即便看惯了,也依然容易让人心猿意马。   但这位相貌好归好,却是比薄家几个上辈更难对付,平静扫过来一点眼神就够人脊背发僵,刚被薄时予点名提过两个问题的副总战战兢兢开口,才说了三五个字,就见他忽然抬了下手示意,继而关掉收音。   声音没了,但视频还在继续。   十几双眼睛清晰目睹,薄时予靠坐在轮椅上,似乎点开了一条谁发来的语音。   他与面对别人时候的状态天差地别,镜片后的双眼略微垂低,唇边有些不自觉的弧度,继而喉结上下滚了两次,连视频也暂停了。   办公室里,薄时予拉了下领口,需求更多的氧气,他平稳呼吸着,把那段微信语音在耳边重播第二次。   “哥哥……我好疼啊……疼得受不了——”   女孩子绵甜的音调带着少许哭腔,断断续续,闷闷的沙哑的,如同大喊过后的虚弱。   在撒娇也像在求饶,哭泣着激起人更多侵略欲,抓挠着骨子深处深深潜藏的渴求和恶劣。   “你可不可以对我心软一点——我这么疼……只是要你亲一下,也不能满足吗?”   沈禾柠吃过药,牙疼渐渐缓解,等到接近零点也没有薄时予的回复,才撑不住睡着。   凌晨过后,车灯温敛地照亮城南公馆大门,轮椅安静经过走廊,男人苍白的手缓缓拧开少女卧房的门锁,穿过照进来的满地月光到她床前。   沈禾柠平躺着,脸颊睡得发红,嘴唇上擦掉了口红,是自然充盈的血色。   薄时予盯着她,手指碰碰她右边的脸,确实有一点肿起来了,显得特别委屈招人心疼。   她年纪实在太轻了。   还是个会为了智齿疼发愁的小姑娘。   他拨过她白皙的下巴,俯下身靠近少许,收敛的吐息在向身体里不断放肆灼烧,他指腹压上去,折磨一般缓缓揉|弄她软绵的嘴唇。 第20章 20. 吻她   薄时予在家里留了止痛和消炎的药, 一早趁沈禾柠睡醒之前,把特殊的用量次数交代给周姨,周姨满口答应, 让他放心,笑着说:“你还是很关心她的。”   他低声淡道:“只是不想家里住个哭哭啼啼的病人。”   周姨应了一声, 心里也觉得有了底。   她不清楚沈禾柠跟薄时予过去有多少渊源,但看最近的情况也知道, 就算是薄时予对她有些特别, 那个晚上还背她回来过, 也不能明确代表什么。   平时日子里他连沈禾柠的面都很少见, 显然没把人放在心上,收留她应该也是因为被赖着,情非得已。   不然怎么可能家都不常回, 明显是在避着她。   她看沈禾柠就是一副狐狸精样, 面上清纯乖巧的,指不定心里抱着什么攀附的念头,还是早点把人弄走才省得以后成祸害,要是哪天她真把薄时予勾的动了心,岂不是耽误了任小姐的大事。   她这段时间暗地里收过任小姐的几笔转账,如果连这点小事也做不好,恐怕就要被追究了, 到时候别说任小姐不放过她,薄时予可能都会不高兴。   至于沈禾柠所谓的“要走的人是你”, 纯属于危言耸听, 他们夫妻俩在城南公馆可是已经待了三年,薄时予待他们很好,地位是在那里明摆着的。   周姨心里默默盘算着, 脸上完全没有表现出来,还是一直以来的和善可亲。   薄时予留下药以后,又安排了一家信得过的口腔医院,按照沈禾柠目前的情况和用药量,定到第四天上午去看诊,等炎症消了就尽快把那颗智齿拔掉,她哪怕多疼几个小时他也不想接受。   第四天是周一,克瑞医疗有一场整个下半年度的大型并购案要在当天落定,各方都已经筹备许久,薄时予必须亲自到场,不得不安排江原出来,陪护沈禾柠的治疗。   江原在旁边一脸难色:“时哥,并购当天工作量那么大,我如果不在,你一个人……”   他行动不方便,很多琐事都需要有可信的人去代劳,否则亲力亲为,等同于高强度长时间的自虐。   薄时予低低打断:“你只需要服从安排,记着离她远一点。”   周姨竖着耳朵听到这句话,心里不免又雀跃两分,薄时予竟然防备沈禾柠至此,连身边信任的助手都不愿让接近。   江原却是满脑袋的汗,时哥还不如干脆拿把刀捅了他,既不让他在身边照顾,又小心眼儿程度至此,陪沈禾柠看诊还严禁靠近,这日子简直是没法过了。   薄时予离开城南公馆之前,抬头看了眼楼上,沈禾柠还没醒,确实是委屈难受了。   他手指紧了紧,继续转动轮椅,到门口时渐渐停住,侧过头,视线掠过跟在后面的周姨,雅然笑了笑:“周姨,照顾好她,别让她哭。”   周姨连连点头,她明白,薄时予先前说了,只是不想家里有个哭哭啼啼的病人而已。   沈禾柠醒来以后,看到手机上有一条薄时予今早发来的微信:“按时吃药,已经给你预约了医院,把智齿拔掉。”   就这么冷淡!   多加点温度是会发烧吗!   沈禾柠想到发烧,才记起自己也感冒了,赶忙摸摸额头,希望病重一点好理由充分地去闹他,结果并没有,除了身上酸软不爱动和牙疼,她实在没什么其他症状。   她桃花眼垂了垂,给薄时予发信息:“哥,今天晚上能不能回来睡,看看我。”   他这次回得很快:“忙。”   沈禾柠紧跟着又问:“那如果不忙了,回吗?”   隔了几秒,新的回复跳出来:“不回,你想要的课,只能白天上。”   沈禾柠气闷地咬咬牙,他就这么严防死守,把她心思猜得透透的,她如果这样乖乖认输了,等于白费掉一个人设肆无忌惮的副人格,沈禾苗都要跳出来表示抗议。   她还就不信了,哥哥都答应她恋爱教学,怎么可能对她完全无动于衷。   一周之内,她必须扫清家里欺负她的障碍,把她哥勾回来,让他每天晚上哪都不能去,就留在城南公馆专心陪她过夜。   沈禾柠接下来两天特意把在家的时间拉长,做出柔弱怀春少女的样子,明目张胆表现着薄时予的企图,挑衅周姨的耐力,提醒她快点对她下手。   周姨每天按时给她药,药盒她看过,是对症的没有问题,用量也跟盒子上标注的无异,她照常吃,但猜到没那么简单,她也不多问,就等着那个机会。   预定的看诊当天,江原火急火燎赶到城南公馆接沈禾柠,脸上都是匆忙的汗,一边带她出去一边看手表,期间电话始终没有断过。   周姨也套上外衣,紧跟着两个人出去,恰到好处说:“江助,我看你还是去忙吧,时予腿不方便,需要你,沈小姐这边我陪她去,我开车技术不错,她跟我又更熟悉一点,免得和你孤男寡女在一起也不方便。”   孤男寡女四个字是戳中了江原的心窝子,他怕照顾不好沈禾柠,又怕哪一下越界了让那位知道,还不得受虐。   周姨确实是比他更适合的人选,但他就算回公司,也不敢就这么大辣辣出现在薄时予面前,唯恐他怪罪,不过能在外围帮他多处理一点琐事也是好的,等沈禾柠这边治疗完之后,他再去如实交代情况。   沈禾柠一直没说话,特别乖顺地微笑,把江原看得直发毛。   江原把她交给周姨就急忙开车走了,剩下来两个人站在城南公馆的院廊里,周姨瞥了沈禾柠一眼,收起面对江原时候的热情贴心,没有表情说:“走吧。”   沈禾柠心里一跳,攥了攥手,有种难言的兴奋感,知道她终于等来了。   半小时后,车停在一家牙科医院门外,医院沈禾柠认得,全市知名,是薄时予会选择的地方。   但周姨带她走的却不是医院正门,而是转到侧面进了道小门,虽然也挂着本院的牌子,显然有些不寻常。   沈禾柠安静跟着她,直到进了一间诊疗室,里面是个中年医生,穿着白大褂在刷手机,看到人进来了,朝周姨点了下头示意,说现在有其他事忙,先等一等。   一等就是两三个小时,沈禾柠全程不动声色,只是偶尔还会感觉到智齿跳跃似的疼一下。   接近中午,医生才让沈禾柠进去躺好,紧接着开始摆工具。   沈禾柠看得仔细,确认了墙上的医生资质,以及每一样要跟她接触的都是合格一次性用品,卫生消毒没有问题,于是就安心躺下来,大概明白了周姨什么意思。   这个医生绝对不是她哥安排的,是周姨这边的人,是想通过拔牙让她多吃苦头,给她个下马威,让她识趣地赶紧滚。   沈禾柠做好准备,在医生刚碰到她智齿区域时,她就开始夸张喊疼。   小姑娘反应激烈,眼睛通红,一沾边就恨不得哭着嗷嗷叫喊来一群人,可怜又难搞。   医生没办法,以为她真的疼成这样,只能先打针麻药。   麻药生效以后,沈禾柠很快就无感了,但在医生看来,这点药量不够缓解那种程度的疼,要吃的苦完全一样,并没有少。   沈禾柠就这样半做着戏拔完牙,从头到尾也没觉得怎么疼,倒是装得有点累,脸上表现出来的却是受尽苦楚,四肢无力,生无可恋的小可怜。   周姨在一边双手抱着胸冷笑。   拔完智齿已经是午后,沈禾柠捂着微麻的脸颊,心里草稿打完了几万字,想好今天晚上要怎么跟她哥折腾一场足够大的,把周姨这颗毒瘤好好剜一剜,扫出城南公馆大门。   她拔牙后有点虚弱,先睡了个午觉养精蓄锐,等待晚上大戏开场。   然而她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天色暗了,她撑着床坐起来,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倒没疼,只是喉咙似乎有点腥甜,她张开口咳了一下,有细细的血沫从唇边溢出来。   沈禾柠震惊睁大眼,靠靠靠她竟然吐血了?!   她只慌了一下,收回马上要给薄时予打电话的手,快速镇定下来,知道肯定是她炎症没消好或者别的什么原因,导致拔牙创口流了血,应该不至于太过严重,但嘴里面多少也已经含了一包。   沈禾柠眸光彻底转冷,毫不犹豫拨通120电话,微仰着头哽咽说:“这里有病人,拔牙,大出血,住址是——”   等距离最近的圣安医院救护车呼啸赶来,周姨意外地打开门,沈禾柠恰好从楼上飞奔下来,在医护面前真实地吐出了一口血。   -   午后江原才敢出现在薄时予面前,但对上他沉冷神色,到了嘴边的实话愣是没胆子往外说,想来周姨陪着,又只是常见的智齿,医院也约好了,沈禾柠不可能出问题。   所以他头一次勇气爆棚,跟薄时予汇报的是沈姑娘没事了,已经回城南公馆休息。   声势浩大的一场并购持续到傍晚终于接近尾声,后续的事宜薄时予全部交代出去,第一时间带上毛绒小狐狸离开克瑞医疗,直奔城南公馆。   路上他拨通牙科专家的电话,隐藏住波澜,平心静气问:“小姑娘怕疼,没给你添麻烦吧。”   薄时予不是外露的人,跟朋友私交也极少向外透露,告诉周姨约好医院的时候,并没有特意提起跟医生的关系。   对方忙道:“知道你忙,我还没敢打扰你,正好想问问,你家小姑娘去哪疯了,今天根本就没过来看诊。”   薄时予握着手机的五指猝然内收。   江原大致听到了,心脏险些当场停摆,车在城南公馆院门前戛然停下,他隐约看到周姨还站在院子里,面无人色。   而不等牙科专家继续多说,薄时予就收到了横插进来的一通电话,是圣安医院神经外科的医生。   薄时予没有接,所有心思都在沈禾柠的事上,片刻之后,一条信息在上方通知栏跳出来,显示缩略内容——   “薄老师,上次早晨从你办公室出来的那个大美人,刚被救护车送来咱们医院让我给碰到!人昏迷了,满口都是血,看着有生命危险——”   空气如同在一刹直堕极寒,又腾起烈火把人全身点燃焚烧,穿透皮肤血肉,直抵那个艰难隐匿在身体外壳之下的,偏激疯狂的灵魂。   薄时予盯着屏幕上的字,眼底不可控制地跳上灼红,手指在几秒内僵冷到几乎失去知觉。   单薄手机在他掌中发出欲碎的异响,电话拨出去的同时,他抬起头,外人认知的温雅从容被彻底烧尽,手腕上的白玉观音摘掉那层假面具之后,是应该锁进地狱深处的妖鬼。   -   江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车开到了圣安医院,十分钟还是五分钟,或者更快,他完全没有概念,只记得薄时予那时完全变了语调的声音,暗哑阴沉,叫他把周姨控制住,之后再也没说过一个字。   他头重脚轻地冲下车去搬轮椅,今天夜里格外冷,他不停打寒战。   而薄时予身上只有一件丝质的衬衫,袖扣散开,手白成纸,撑着拐杖不顾一切往医院走。   江原有几个瞬间觉得他就要跑起来,但伤残的右腿像是拖累,让他不断要摔倒。   整个圣安医院,人人都在仰视的薄医生,哪怕是坐着轮椅的残废,也永远不染尘埃,尔雅冷静,让人不敢亵渎。   但现在的这个人,艰难地用拐杖代替腿来奔跑,所有端方高洁碎成一地狼藉,只为了去见一个人。   沈禾柠起初是真的没什么感觉,流血的伤口只是酸酸麻麻,不疼,血量也不至于有多恐怖。   上了救护车被紧急处理之后,她才渐渐感觉到失血的轻度眩晕,被护士安慰着,尽量把淤血往外吐。   城南公馆离圣安医院很近,救护车送达往里推的时候,她正好满唇鲜血来不及清理,皮肤又白,头还晕,整个人看上去就基本处于濒死。   沈禾柠意识始终清醒,只是到后来有些没力气犯困,眼帘挑不起来,就略微模糊了。   她张开口让医生止血的时候,听到这间急诊室的门被从外面狠重推开,有什么人身体不太协调地闯入,带着一身像要将人挫骨扬灰的寒气。   她没看见,也忍不住凉得缩了一下。   随后给她处理的医生停住,温和让她稍等一会儿,并没有过去多久,她转头想睁开眼看看的工夫而已,脸颊就被一只冰块似的手轻轻捏住,被迫张开了唇。   太冷了,让人打颤。   沈禾柠本能地躲了一下,想要求换个温柔点的医生,没等发出声音,舌就被镊子夹着药棉压住,她呜呜闷哼了两声,抗议无效。   她努力抬起眼睫,乌黑交错的睫毛间,男人戴着口罩,双手被半透明的手套挡住了肤色,只有一双眼睛,血丝浓重得堆叠成了斑块,错乱纠缠的几乎要盖住原本瞳色。   对视只有极短的一个瞬间,沈禾柠甚至都没有确认他到底是谁,就已经愣住,只觉得惊心动魄。   晃过神后,她认定这就是薄时予,还想拉近距离看清楚,就被那只手控制住,牢牢按回原位。   沈禾柠半昏着,心脏在胸腔里失去规律的乱跳,牙齿的伤口好像被缝针用药了,她都没有感觉,分不清疼或是痒。   记不得过去了多长时间,她总算被允许合上嘴唇,有些干涸的血迹还凝固着,她猜应该很狼狈。   明明给薄时予看到这样的场景,是她最完美的计划。   但等真的到了这一刻,她仍然担心自己血糊糊的会丑,那些在她掌握之内的进程,也全变成了受到的莫大冤屈,全部化成了水要泼向他。   委屈,不甘,要报复,要偏宠,想得到,想霸占……一切都在她脑中不停地叫嚣。   沈禾柠鼻尖抽动了两下,眼泪说来就来,顺着轻颤的睫毛就准备往外溢。   “我疼,”她刚处理了伤口,吐字还很吃力,一堆话摆在那,先挑上次没得到他回应的那句来讲,“我说了!我想要的就只是——”   夜里的医院永远吵闹。   这里是独立的小急诊室,只不过一道薄薄门板和外面相隔,太多杂音顺着缝隙向内涌。   病床车匆匆,有医护在叫喊,患者痛呼,或者絮絮的讲述病情,有人搬动器械,做心脏起搏,敲掉针剂玻璃瓶的头,清脆一声落地。   沈禾柠听着这些声音,又觉得离她无比遥远,她躺在很小的一张临时病床上,骤然被一只温热的毛绒玩具盖住了眼睛。   她失去视觉,眼前一片昏黑,隐隐透着玩具的火红,可看不到那个人的脸。   “别说话。”   他终于开了口,嗓音像被握碎,三个字艰涩含混。   沈禾柠的呼吸消失,接下来的话也确实没能说完。   她的手用力抓在病床护栏上,藏在被子里的脚尖紧紧绷直,脑中嗡的炸开大片烟花。   男人的唇冰冷柔软,覆盖上她。   深夜,兵荒马乱的医院里。   她一身血气,被薄时予蒙住双眼,压下来温柔亲吻。 第21章 21. 心肝宝贝   沈禾柠没说完的后半句话, 就是“我想要的只是你吻我。”   教我接吻,尝试吻我一下,亲一亲我, 什么都行,怎么表达都可以, 上一次提起来的时候他冷淡对待,那现在她已经这么可怜了, 是不是可以趁机得寸进尺。   沈禾柠不知不觉中习惯了被他拒绝, 好像这样才是自然的, 一个人要翻山越岭得到自己想要的, 真的太难了。   她没抱多少希望,所以真正被薄时予吻下来的时候,人完全是懵的, 血液停在身体里颤抖地凝固着, 隔了许久才突然惊醒过来了一样,往跟他相贴的嘴唇上疯涌。   对着外人和自己受的伤,沈禾柠都能满不在乎地竖起壁垒,但到了这一刻,她的脆弱和后怕开始轰然高涨。   沈禾柠的眼泪从睫毛间渗出来,忍不住挣扎,想伸手把薄时予抱住, 躲进她唯一的巢穴里,但他接吻时也能分得出心来, 把她牢牢按在病床上。   她抵抗不过他的力气, 乱动的时候双唇不由自主跟他亲得更重了些,绵软又敏感地互相厮磨着,让她唇上充了血, 红得糜艳,战栗感夹着细细的电流,入侵似的朝她四肢百骸凶猛地延伸。   沈禾柠不想他只是这样简单贴着碰碰,她还想要更深入的亲密。   她头是晕的,彻底忘了自己牙齿上刚处理好的伤口,快着起火的唇微微打开来引诱他,然而只是张了一点点,薄时予就抬起头,停止了这个吻。   他指腹按在她滚烫的嘴唇上,摩挲着压住,失控地重重揉了几下,声音算不上流畅,有些慑人的低哑:“别动,里面有伤。”   沈禾柠后悔死了,早知道是这样她还不如乖点,就算是浅尝辄止的吻又怎么了,她干嘛非要这么心急。   这么好的机会提早浪费掉,沈禾柠不甘心。   本来已经止住的泪干脆不忍了,她放纵哭出声,鼻尖通红地抽噎,把眼前挡着她视线的玩偶沾了一片湿。   女孩子太瘦,皮肤又极白,经过一场急救被各种不同的手弄出来不少红痕。   她蜷缩着身体,长发散在枕头上,还零星沾着干涸的血迹,眼睛被遮住了,露在外面的下巴小巧精致,嘴唇湿红得让人神经发紧。   “薄时予……”   她胆大包天喊他全名,带着无助的颤音,真真假假的把攒好的委屈变本加厉全倒出来。   “你知不知道我拔牙到底有多疼,那个医生看我好欺负,一直故意折腾我,力气特别重,还不想给我打麻药,中间我疼得一直哭,但一想到是你给我安排的,我就拼命忍,从头到尾没有叫过一声,怕你知道了会生气。”   “回家的时候已经下午了,我疼得受不了,没有人可以说,不敢打扰你,只能强迫自己睡觉,以为睡着了就不疼了,可是醒过来的时候,我就吐了血。”   “哥哥……”   她吐字还是不怎么清晰,哭腔喊着这两个字,是对薄时予无形的凌迟。   “我从来没那么怕过,我以为要死了,其实我都知道,让你教我谈恋爱,你根本就不情愿,是我勉强你的。”   “躺在救护车上的时候我在想,本来我就是多余的,害你单纯的妹妹消失,既然你已经这么排斥我了,连跟我住在一个屋檐下都不能接受,那如果我这次真的运气不好死掉了,对你来说可能也是好事。”   “等我不在了,你就不用再被缠着,我——”   沈禾柠这些内容添油加醋,虽然多半是杜撰的,但情感极其真实,没有半分掺假。   她只是想刺激薄时予更多的心疼,但根本想象不到薄时予是怎么一路赶来圣安医院到她身边的,也不可能明白一个为了护着她,命可以不要,腿可以不要,人生原本的方向被残酷斩断,从此囚禁在轮椅上也心甘情愿的人而言,究竟是怎样蚀骨穿心。   沈禾柠后面还准备了一大堆话,程度更深,说的她自己都跟着动容,真情实感地要哭惨了,然而她眼前的玩具毫无预兆被拿走。   光线刺到眼睛上,沈禾柠下意识眯了眯,随即她后颈被扣住托起来,离开枕头,他另一只手揽到她背上,又滑到腰间,锁链似的禁锢着不能挣动。   沈禾柠眼前花白,陷进他冰凉的怀抱里,他身上四散的寒意刺得人发抖。   她逐渐适应急诊室的亮度,视觉恢复过来,近距离对上了薄时予的双眼,他口罩摘掉了,完整露出一张脸,太多压抑的东西在对视的一刻无所遁形。   沈禾柠呆住,不确定自己看到了什么。   那些斑驳的血块不是错觉,像是坍塌一样的偏激和隐痛,危险掠夺,几乎要把她拆吞入腹,镶嵌进身体时刻攥在掌中的狂热欲求。   这些词简直跟薄时予毫无关系,不管是以前芝兰玉树的少年,还是现在高空朗月的薄先生,他都不可能和这样的形容沾上边。   沈禾柠觉得自己是失血太多,渴望太多,硬是看出了错觉。   她没有太多机会再探究,下巴就被他掐住,略微抬高。   沈禾柠坐在他腿上,心脏撞得胸骨酸疼,不知道怎么竟然有一点不敢对视。   她余光瞄到了床边的一团红色,好像是刚才的玩偶,莫名有种熟悉感,她努力伸长手臂捡起来,对着被她哭湿的小狐狸震惊睁大眼。   这不可能认错。   像是找到了某种被重视的证明,她马上把小狐狸举到薄时予面前,抽抽搭搭问:“这是什么!”   薄时予只是不眨眼地盯着她。   沈禾柠往前爬了一点,凑到他跟前,唇与唇只隔一线,她眼窝胭红地晃着狐狸问:“薄时予,你说,是不是在意我。”   她气息喷洒在他薄唇上,针一样细细密密的刺着。   不久前被摧毁的世界,现在压在他胸前,又娇又可怜地追问自己是不是在他心里有一席之地。   薄时予揽着她后脑压过来,手扶在她脸颊边,拇指按紧她不安分的嘴角,强迫她乖乖合上,再次低下头覆盖。   他喉咙里隐隐在嘶声笑,像劫后余生,勉强拼合起来的碎玻璃。   “是什么……”   他重复她的问题,断断续续回答。   “看在苗苗乖的份上。”   “狐狸和吻,都是给你的课后奖励。”   -   沈禾柠就医及时,出血情况在较早的阶段就止住了,情况还不算太严重,接下来认真消炎保护就好,但如果当时在家里没有打120,也不能排除后续会出现大出血,那就真的有些危险了。   接急诊的医生在整理病案的时候,私下里对薄时予说:“薄医生,你也看到了,小姑娘智齿还没完全消肿,不应该今天拔牙,就算拔了,也不应该拖到下午,咱们都清楚,下午拔牙本身就有风险,容易在晚上出现危机状况不好解决。”   他感叹:“亏了她自己打电话及时,不然血这么大量的流下去,对她肯定是很不好的。”   这些事薄时予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给沈禾柠留下的药,按照他交代的药量和次数来吃,不可能出现今天的问题,她的炎症会完全消掉,在专业医生处理下,疼痛都不会怎么有,就能把智齿简单解决。   但结果是,他一时的松手,让柠柠满口鲜血地躺上救护车。   沈禾柠不需要住院,当晚就能回家,何况急诊的一群医生也不认为有薄时予在身边,沈禾柠还能出现什么解决不了的突发意外。   薄医生本身就是最强生命保障。   返回城南公馆的时候已经凌晨,沈禾柠脸颊明显肿了,又胀又热的难受,薄时予一言不发把她从旁边座位抱过来。   他体温偏低,颈边是凉的,就把小姑娘的头压下来,让她疼的那边紧紧贴着他降温。   但越降越烫,把他也拽到了燃点。   好在距离近,深夜路上没什么车,速度也很快,江原面无人色地把车开进地库,回头小声说:“时哥,周……周静娴被摁在公馆里,一直等你回来发落。”   薄时予依然没说话,下车换上轮椅,让沈禾柠蜷在他腿上。   她身高有一六七,但体态纤细腿又长,缩起来只有一小团,薄时予用大衣把人从头到脚包住,乘电梯上楼。   周静娴已经精神紧张到快崩溃,几个小时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想找任暖去求助,但被控制着完全不能动弹,更别提联系别人。   她又乐观觉得以薄时予过去待他们夫妻的宽纵,只要她找个理由解释解释,也不见得能出什么大事。   毕竟那小狐狸精没多重要,又不是出人命了。   她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思,熬到薄时予回来,听见电梯响动的时候,她就编好了说辞,激动站起来,想迎上去先发制人解释一波。   但周静娴到了嘴边的话,在电梯门打开那一刻生生卡在嗓子里。   薄时予没有表情地微垂着头,目光全神贯注凝在怀里窝着的那人身上,而后才被打扰到了一样,沉沉抬起眼,唇边弯了一下。   周静娴的冷汗立即就冒了出来。   她在城南公馆住了三年多,始终觉得薄时予虽然偶尔猜不透,让人有些害怕,但应该是个温和雅致的人,直到这一瞬间四目相对,她潜意识的开始双手发抖往后躲,终于意识到可能完了。   她好像从来就没有认识过薄时予。   印象里的薄先生能温文尔雅的普度众生,现在眼前这个,能含着笑将人食肉寝皮。   周静娴嘴唇颤着,慌张说:“时予,我,我真没想到会出事,我就是看江助太忙了,想帮帮你们,才主动带沈小姐去医院的,我正好有个牙医亲戚在那上班,想着拔智齿容易,也没什么难度,正好给他增加点业绩,你就原谅周姨这次的私心,等下次——”   她自认为说得很好,没有全盘否认自己的行为,解释也合理,要放在以前,薄时予应该——   “没看见她睡了?”薄时予轻声开口,听不出情绪,平淡要求,“闭上嘴。”   后面三个字让周静娴眼前一黑。   薄时予带着沈禾柠上到二楼,把她送回卧室床上,在她肿痛的右脸颊上浮皮潦草一按,沈禾柠立马嗷嗷叫着睁开眼,水光泠泠看他。   他又轻轻刮了一下:“装睡就装像点,老实躺着,不准动。”   见他要走,沈禾柠鼻子不由得一酸,卷着被子坐起来追问:“哥,你晚上还走吗,还去医院或者公司睡吗。”   薄时予在她门口停住,隔了几秒回过头,看她紧紧抱住那只不值钱的小狐狸,眼眶通红地注视他。   他胸中灼烧出的灰烬疯了一样复燃。   或者说,从冲进医院开始,从看到那条她有生命危险的信息开始,就没停止过燎原。   薄时予答:“不走。”   他放养她,让她自己住这栋房子,以为让她衣食无忧就是照顾和安全了,却在他伸手可触的地方,把她陷进算计和危险里。   他就应该把她锁起来,用链子绑紧了,时时刻刻看管。   周静娴坐在一楼客厅的地上,破罐子破摔想撒泼一回,嚷嚷她对薄时予三年的照顾,让他心软。   不是怕吵沈禾柠吗,她就大点声喊,没准儿——   薄时予关上沈禾柠的房门,回到楼下,周静娴从没觉得轮椅转动声这么让人恐慌过,她吞咽着正要哭喊,薄时予就抬了抬手,低声说:“拖过来。”   在公馆里控制着周静娴的几个人整齐应声,音量都压得很小,随即周静娴就被攥住手臂,强硬地往地下室拽。   周静娴吓得大叫:“时予,时予,你干什么!你还真要跟周姨动真格?我跟你们薄家可是沾点亲缘的!你忘了这三年多我怎么照顾你生活,你腿断第一年,那伤多恐怖你忘了吗,是我天天给你换药——”   “我也算你半个长辈吧,我儿子病重,你不是还给我涨了工资,帮我安排医院?”她几乎要顿足捶胸,想唤起薄时予的感情和良知,“怎么为了一个不知道是谁的女孩,你就要跟我较真儿?!”   地下室不常用,灯装得疏远又淡,开了两盏,也冲不开包裹过来的黑。   薄时予跟这种无法照亮的暗色几乎融为一体,他靠坐着轮椅,手指搭在膝上,勾着一根沈禾柠掉在那的长头发。   “我说过,”他口吻平缓,“别惹她哭。”   周静娴怔愣地停住,后脊梁一麻,忽然听懂了薄时予的意思。   他在上次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是在警告她。   薄时予把那根头发绕在指根上,浅黑纤细的一圈,像是最简陋也最虔诚的戒指。   “不知道她是谁?”   他声音清磁,消融进地下室的昏暗,尾音似笑非笑,仿佛在有意戏谑,又偏激得入骨。   “是沈禾柠。”   “是我养大的心肝。” 第22章 22. 小祖宗   薄时予语速很慢, “心肝”两个字从唇舌间轻碾出来,显得尤其低柔缱绻。   但周静娴只觉得毛骨悚然,她张着口半天没挤出来一句话, 心里惊疑不定的,总怀疑自己好像在哪听薄时予这么说过。   越急越是想不起来, 周静娴不由得满头冷汗,忽然又听到薄时予问:“周姨, 你知不知道, 我当初为什么把你们夫妻留下来, 又为什么宽容你, 宽容到让你有了可以替我做主的错觉。”   地下室的温度本身就低,在薄时予低低淡淡的几句话之后,掉入更冷的冰窟。   周静娴快站不住了, 脚腕直发抖, 她电光火石似的想起来某一段记忆,脸色彻底煞白,愕然把眼睛瞪大。   三年多以前,薄时予的腿伤熬过了各种非人折磨,总算趋于某种平稳,可以脱离开医院的治疗,回到家里正常生活。   但说是正常, 一条腿都废了,时间又不算长, 根本不够一个人适应自己从天之骄子到生活自理都需要学习的残废。   他骨子里是极骄傲的人, 厌恶自己难堪的一面长时间被人目睹和议论,抗拒身边有人照顾,不厌其烦地一次次尝试, 摔倒,再次受伤。   薄家找了很多人接近他,结果都吓得恨不得连夜卷铺盖逃走,最后只有周静娴留下了,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猜不透原因,思来想去,她在跟薄时予接触的期间,就只做了那么一件特别的事。   她在薄时予房间里看见了一个相框,里面有个八九岁的小女孩,长得玲珑可爱,所以由衷地嘀咕了一句:“小孩儿可真漂亮,一看就性格好,命也肯定好。”   窗边那个始终沉默的年轻男人回过头,英俊苍白,深深盯着她,眼瞳黑得瘆人:“命好吗。”   她吓了一跳,赶忙点头奉承:“那是当然,我在老家那边会给人看相,特别准,这小姑娘一看就是大富大贵,一辈子能平安喜乐的命,普通人可羡慕不来。”   这种顺口的话有谁会在意当真,但薄时予偏偏就笑了,按着残腿低声道:“我养大的小孩儿,就是要平安喜乐。”   周静娴面如土色。   小姑娘长大成年,模样的变化很大,再加上她早就忘了这码事,怎么也没认出来沈禾柠竟然就是当初照片里的人。   那时候薄时予能因为她说了沈禾柠好话,就让她留下赚钱三年之久,各种额外照拂,现在她对沈禾柠做出这些事,他也必定能毫不犹豫地把她挫骨扬灰。   周静娴浑身一麻,瘫坐在地上:“时予,我真不知道……真不知道!我去跟沈小姐道歉,这就去求她!你原谅我这次——”   “原谅?”   薄时予像听见什么异想天开的玩笑。   “你背后对她冷淡,我多少知道,是我纵容了,想借你的手让她早点回学校,住下去没有什么好结果。”   “是我没想到,你有这么大的胆子,敢不给她按时按量吃药,克扣药量,故意让她消不了肿,再把她带到你安排好的所谓医生那,拖到下午才拔牙,让她吃苦头受罪,流了满口的血,还要她自己打急救电话来救命,是吗?”   周静娴抖成筛糠,拼命张着嘴想辩解,才挤出来一两个字,薄时予原本靠着椅背的身体缓缓挺直,略微前倾,手肘搭在轮椅扶手上,半垂着眼,审视死物一样注视她,忽然厉声问:“是吗!”   同样的两个字,如同灵魂被剥落掉外衣。   温文尔雅到暴戾恣睢,中间只隔着一个沈禾柠。   “和我说原谅?”薄时予摘下金丝框眼镜,瞳中的光阴冷,没有半点人味儿,“我连自己都原谅不了,何况是你。”   他唇边抬了抬,称不上笑,衬着深刻五官更让人惊惧:“既然嫌钱赚太多了,那就滚吧,夫妻两个都从沈禾柠的家里滚出去,你儿子还住在医院,应该预定下个月初的手术,明早八点之前搬走,否则院方会向你追缴前面半年的所有费用,没有人会再替你付了。”   “周姨,”他身形清瘦修长,跟夜色交融着,分不清轮廓,声音乍一听是温和的,却让周静娴汗流浃背,“你应该庆幸柠柠今天没出事,不然你怎么能走得出这个家门。”   周静娴崩溃地痛哭,旁边看管她的人把她嘴捂上,省得她出声。   她站不起来了,往薄时予的轮椅边爬,闷着大喊:“我真没想到这么严重,我就是吓唬她,想让她知难而退!而且我是被迫的,有人给我钱,给我钱我才这么做!我就是为了给我儿子多弄点医药费——”   薄时予打断她,直截了当问:“谁。”   周静娴这才反应过来,薄时予根本就是在等她说这些,主动交代背后出钱的那个人。   她认清了现实,自己在薄时予面前完全是个傻子或者蚂蚁,每一点异心都是个笑话。   她放弃抵抗,哭着说:“任暖,她想……促成跟你的关系,两家联姻。”   -   沈禾柠预感到自己即将大仇得报,而且她哥还答应晚上不走了,她怎么可能睡得着。   她捂着酸胀的右脸颊在床上翻滚了半天,还是没忍住起来,蹑手蹑脚推开卧室门。   这种关键时刻,就是要乘胜追击。   绝对不可以满足于两个奖励性的浅吻,必须占领新的高地。   楼下是空的,一个人影也没有,沈禾柠下楼绕了一圈,隐隐在通往地下室的方向听见一点动静。   她想离近看看,才往前迈出几步,地下室的声音就骤然变得清晰,其他脚步和哭叫声应该是从地库出口直接离开了,只有轮椅的转动声朝这边响起来,渐行渐近,一声声碾着沈禾柠剧烈跳动的心脏。   没有别人打扰,是薄时予一个人要上楼来了。   知道他一定会乘电梯,沈禾柠当机立断,小跑到客厅中间的那截沙发上躺下。   她让自己专门对着电梯口的位置,把棉布睡裙的裙摆拉高,勉强遮住臀边,堪堪卡在细白的大腿上,再调整好一个方向,能让肿起来的那边脸颊完美藏进阴影里。   做好准备工作,沈禾柠轻轻咬住手背,神经一点点抽紧,等待电梯打开。   只要门一开,薄时予就会直面她现在的样子,从他的方向看过来,绝对是肤白腿长胸大腰细活色生香的小妖精。   电梯速度很快,从地下室到楼上不过就十几秒钟,薄时予把眼镜重新戴上,遮住还收敛不好的神色,不想让自己这种狰狞的面目被沈禾柠看出来,哪怕只是一点。   他在按键的时候短暂停了一下,指骨绷着,从一楼上移开,选了二楼。   也许平常能忍,但是今天晚上他控制不了,想上去看看她。   沈禾柠担心开门一瞬间她的姿势不够好看,所以一直装作自然地埋着头,没敢抬起来,只是敏感听着电梯运行的声音。   起初她紧张亢奋,之后渐渐觉得有些不太对,等确定开门提示音是在二楼响起的时候,她怔了一下,马上意识到什么情况,反射性从沙发上爬起来。   但她睡裙撩得太高,动作又是突如其来,不小心蹭得太过向上。   于是转眼之间,就变成了少女在沙发上衣衫不整,懒洋洋半翘着臀,大腿纤细瓷白,最上方隐约露出牛奶色的蕾丝花边,以及花边勾勒之内,有些半透的轻薄布料。   睡裙是最纯的纯棉小草莓,内|衣是最欲的白色薄蕾丝。   沈禾柠就以这样的姿势凝固住,慢慢抬起头往上看,直勾勾撞上二楼栏杆处,薄时予漆黑沉暗的一双眼睛。   隔着镜片波澜不惊,又有种让人难以喘息的躁动慌乱。   沈禾柠有种错觉,好像自己在被一束又深又热的视线寸寸描摹着,她抓紧沙发上的抱枕,面红耳赤,本能地要去拽裙摆,然而手碰上的一刻,她紧张呼了口气,又把手放下来。   这种刺激的小场面,苗苗要是直接认输,未免也太怂了,简直崩人设,那跟只会暗恋的柠柠还有多少区别。   不能退缩,就是上。   沈禾柠收回手,不经意左右动了一下腰,试图让睡裙能自然滑落一点,别搞这么直白,免得被她哥骂,但并不清楚自己简单一个动作是什么视觉效果。   薄时予在二楼,手指扣在轮椅上,皮料不断向内凹陷。   他眼帘垂着,落在沈禾柠身上,光线照不清的阴影在替他掩饰,把喉结起伏的幅度藏匿住。   试图用镜片来挡住的那个贪婪鬼怪,也挣扎在他一双眼眶里,压制不住地要跳脱出来。   “苗苗……”薄时予低声叫她,“你伤口是不是不疼了。”   沈禾柠把右脸埋进沙发里,可怜哭诉:“疼啊……就是因为太疼了,睡不着,才想出来找你,结果趴在沙发上就疼得站不起来了——”   “哥,你下来抱抱我,你房间离得近,带我去那睡,”她翻转过身体,裙摆蹭着腿根往下落,布料摩擦在细嫩皮肤上,只是看着就能够想象出触感,她仰着脸凝视二楼的人,一张脸清纯掺着欲,“我头晕走不动,你要是不抱,我今天晚上就只能睡沙发了。”   薄时予点头:“可以,有进步,学会威胁了,那你就睡沙发。”   他指腹磨得发疼:“毕竟拿自己胁迫老师,不是什么好办法,老师不能惯着你,免得你得寸进尺。”   沈禾柠不以为忤,他都主动吻过她了,她还能怕这个就怪了。   她抿了抿红唇,把抱枕扯过来抱住,当着他的面轻咬住一角,长睫颤抖着,泫然欲泣说:“好啊,不想管就不管,我也不能强迫你,你能给我一个家可以睡,我就应该知足了。”   薄时予闭了下眼,转身进电梯。   沈禾柠小作文特别多,张口就来,应情应景,哪怕是智齿那里还疼得厉害,也小嘴叭叭不停,各种我见犹怜。   “我本来就没人要嘛,我早都习惯了,就怪我自己不自量力,以为你去医院接我,亲了我,我就可以随便对你撒娇了,其实都是不懂事。”   “我就应该找个角落躲起来,安安静静的不出声,别吵到你。”   “反正我疼也好,哭也好,对你来说应该都只是负担吧,我——”   薄时予从一楼电梯出来,扫了她一眼,像是防止她看到他的身体,没有停顿,直接转向自己卧室,手一带门就应声关上,把沈禾柠隔绝在外面。   沈禾柠确定,她听见了锁门的声音。   他动作太果断,她都来不及追上去,就算再敲门估计也不会得到回应。   对她哥,就是得扮可怜。   沈禾柠在沙发上不甘示弱地蹬了下腿,继续宣扬哥不疼哥不管的伤痛文学,小作文念叨到后来就忍不住有些犯困了。   她口腔里面还胀疼,失了那么多血,对身体来说是很大负担,精神很快就弱下去,也没什么精力再去二楼。   干脆面朝着薄时予房门的方向,身体在沙发上缩了缩,蜷成一团就迷迷糊糊睡过去。   薄时予打开门再出来的时候,换过了衣服,衬衫领口解开到锁骨以下,额发有些散落,半遮住眼睫,盖着里面没散干净的沉重欲气,双手上还沾着刚洗过的潮湿。   没有把自己解决彻底,但也勉强能出来见她了。   他转动轮椅到沙发边,把习惯性蜷缩着睡觉的人抱起来,拽住她裙摆拉到最下面,几乎把小腿也包裹进去,才将人严丝合缝地搂进怀里。   只是不由自主握住了她的脚腕,脆弱的一截,能让他五指合拢,他的手如同锁死的脚环,在深夜把她囚住。   沈禾柠被挪了位置,睡得不安稳,皱眉在他胸前乱动,蹭得人再次呼吸发沉。   她完全不知道要负什么责任,还在不满地喃喃:“不管我……”   薄时予把她带向自己卧室。   “管你。”   他低下头亲她嘴角,哑声叫她。   “小祖宗。” 第23章 23. 薄医生的亲亲小宝贝   沈禾柠潜意识里以为自己会被冻醒, 毕竟客厅不是什么适合睡觉的地方,就算恒温,也架不住她一条睡裙露着大腿, 什么都没盖地窝在沙发上。   半梦半醒的时候她还在想,如果真的感冒了也不错, 更有借口让她哥心疼。   但事实却是被热醒的,沈禾柠皱着脸睁开眼睛, 发现自己基本上动不了, 被深灰色的被子紧紧卷着。   如果不是良知还在, 怕她被闷死, 沈禾柠相信,她哥说不定会把她连脑袋也一起裹起来,最好连头发丝都别露。   说什么不管她, 免得她得寸进尺, 结果还是趁她睡着,把她往卧室里抱。   嘴上那么嫌她,还让她随便睡他的床。   她哥现在就是口是心非的大别扭大傲娇,口嫌体正直第一人。   沈禾柠笑着坐起来,智齿那里也不太疼了,想到周静娴夫妻应该已经不在公馆,薄时予也不会这么快找新的人, 房子里只有她跟他两个。   名副其实的,她和薄时予的家, 没有任何外人打扰。   沈禾柠几乎能听见自己血液热烈流动的声音, 既然赶走了添堵的人,那她就要肩负起对哥哥的责任,从此以后薄时予的生活和伤势, 每一点需要贴身的照顾都是她一个人的事,谁也不能插手。   她简单整理了一下就跑出卧室,跃跃欲试地要去做一顿早餐证明自己能力,但接近厨房的时候才意识到里面已经有人了。   沈禾柠脚步顿了顿,心口不禁发紧,害怕是新的外人已经来了,然而等她放慢了走过去看,呼吸隐隐窒住。   男人没有坐轮椅,拐杖放在一边,身体靠着明显比他矮太多的料理台借力,背影高大修长,却清瘦,窄腰长腿,脊背挺拔,肩线平直利落,微低着头的时候,后颈骨节清晰苍白,惯常拿手术刀的右手正闲散握着一把厨房小刀,唇角微敛着,垂眸专心切蔬菜。   沈禾柠干涩地咽了一下,喉咙里又甜又涩。   她有一刹那像是时光倒转,她还是从前被薄时予视若珍宝的小禾苗,他也经常这样挽起衣袖站在厨房里,不厌其烦地朝她笑。   那时他没有腿伤,不用坐轮椅,温柔明亮,眼里永远是宠溺,所有的离别和冷淡都没有发生,他跟她都会好好长大,等她成年像个真正的女人,就对他表白去追他,这四年多以来的酸苦只不过是她一场梦。   沈禾柠眼窝发热,朝薄时予扑过去,从背后抱紧他的腰,脸颊贴在他背上,哽着说不出话。   薄时予动作停住,抓住她在自己身前交叠的手腕,等了几秒才扯开,侧身勾过她的腰,把她腾空提起来,放在料理台上。   女孩子刚起床,长发还有点乱,桃花眼红得像兔子,轻轻抽噎着,还恋恋不舍伸着手臂要他抱,没得到回应,神色委屈到不行。   薄时予眼睫低下,挡住翻涌的波光,顺手捡起一小块切好备用的雪梨塞进她嘴里:“小时候就教过你,早晨不准哭,哭了一整天都运气不好。”   沈禾柠用左边牙齿嚼着雪梨,泪汪汪说:“哥,你怎么那么迷信。”   薄时予扯了扯唇角,只要事关她,他什么都迷信,什么都忌讳,也什么都去祈祷。   他继续切菜,淡道:“吃还堵不住嘴,别在这儿添乱,去餐厅等着,快好了。”   沈禾柠试图去夺他手里的刀,认真说:“该去等着的人是你,以后家里的生活我负责,我能把你照顾好,不管是做饭或者换药,我都可以。”   薄时予把刀换了另一只手,捏住她乱动的小臂,抬起眼直视她,眸光有些沉冷:“沈禾苗,你是来给个残废做保姆的?”   沈禾柠一怔,她只是想两个人不被打扰地生活。   “别说那两个字,”她尝试补充,“我每天上课而已,肯定没有你忙,时间够的,而且我想好了,今天就去找个护理培训班上课,把基本知识都学好,绝对不会耽误你的腿……”   薄时予略眯起眼,眉心沟壑锋利,严厉看她,掐着她的力气不由自主加重:“不管你爱不爱听,残废就是事实,改变不了,也不需要美化,你是不是到现在连这个都没有认清?”   “谈恋爱对你来说新鲜刺激,怎么,我教过你几次之后,你开始觉得照顾一个行动不便的病人也很有意思了?”   “你才十九岁,大一还没读完,不去上课练舞,反而想着学什么护理,给人做饭,你对自己就是这么规划的?”   沈禾柠骤然被他教训,嗓子里堵得发酸,盯着他半晌,极力把眼泪压回去,也没有去跟他争辩这个无论怎么说都是在伤害他的话题。   她只是慢慢从薄时予的钳制里挣脱出来,然后抓住他的手,皮肤耐心地磨蹭,贴着他指缝滑进去,跟他十指相扣,一大一小的掌心紧紧黏在一起。   接着她倾身向前,保持着坐在料理台上的姿势,单手搂住他脖颈拥抱,在他抿着的薄唇上软绵绵一贴,并不深入,也不贪欲,像他对她做的那样,没有一处过激,却处处都是要命的撩拨和安抚。   沈禾柠心跳得很疼,鼻尖一阵阵泛着酸,最终都忍住了,像没被他凶过一样,避重就轻地在他耳边说:“原来你也知道,才教过我那么几次啊。”   “大学和男人可以一起上,跳舞跟恋爱可以同时学,我做的事只是因为我想,老师,你看我复习的这么好,你除了凶我之外,不再夸夸吗?”   她笑,红红的眼近在咫尺盯着薄时予,一点也不想再加重腿残对他的阴影,换了种说法。   “我当然可以不去报班,那就要辛苦薄老师了,请你告诉我,怎么做才能取悦你,以后我给你换药的时候,碰哪里你才能更兴奋……”   她太近,暖香灼人,薄时予额边隐约绷起筋络,泛出浅淡的青色。   沈禾柠歪头勾着唇边:“做我老师的时候,无论残废还是什么,都不重要,唯一的重点就是,你是薄时予,要教会苗苗恋爱,就这么简单。”   “所以老师——”她声调软媚,揉得出水,“纯情的东西已经教的差不多了,是不是该进入成人环节,你到底哪天教我下一课,我想学深吻。”   薄时予像被长满毒刺的藤蔓缠紧,自己对她说出的那些话,尖利的獠牙一样往血肉和心脏上扎。   恨不得把人握进手中,藏进衣服里,用链条绑着随身携带,免得她再受伤,免得她被外面的世界吸引,太快对这场恋爱游戏失去兴趣,转头奔向那些年轻,同龄,健全,热情的别人。   但在她要对他付出的时候,又歇斯底里的心疼,无法接受柠柠蹲下身,日复一日来亲手照顾一个残废。   是身残面前,没有什么权贵阶层,只有实打实的狰狞伤口和不堪。   他走出这扇门,穿上西装戴好面具,是其他人口中的薄先生,等脱掉外衣,就只是一个不能行走,面临截肢,心理严重扭曲,无药可治的残疾。   配不上,不能索取,又对她发疯的上瘾。   她还一脸天真的撩拨,一次次把他往悬崖边赶。   薄时予手指很冰,不轻不重拍了下沈禾柠还没完全消肿的右边脸颊,心里早已经对她俯首称臣,语气还是镇静的,声音里揉着砂:“去照照镜子,等脸不肿了就教你。”   -   沈禾柠好几年没吃过薄时予亲手做的早餐,把清热的银耳雪梨粥喝得一滴不剩,小锅里剩下的还用保温桶盛起来带去学校,生怕浪费。   舞蹈学院每月一次的月度考核就在三天之后,沈禾柠在上课路上盘算着,估计到那个时候她肯定消肿了,等考核一结束,马上回家去索吻。   今天上午是古典舞四个班一起上的专业大课,在主教学楼阶梯教室,沈禾柠到的有点晚,为了挡脸戴了口罩,推门进去的时候,满屋子的眼睛齐刷刷看向她,眼神各异,有些人互相咬着耳朵窃窃私语。   沈禾柠向来敏感,猜到肯定是有点什么事,不动声色找个位置坐下,往椅背上一靠,双手环着胸,挑起眉环视一圈,一句话没说,打量她的倒是全都老实了,讪讪收回目光,但丝丝缕缕的声音还是往她耳朵里钻。   “真的啊,她何苦呢,条件那么好。”   “害,条件再好能比得上老男人给的钱?别看现在一脸高冷的,校里校外那么多人谁都追不上,结果人家胃口更大。”   “对方到底谁啊,很有钱吗。”   “没钱她能跟?听说是她叔叔辈的,想也知道多大年纪了,估计少说也得有五十。”   “哇太恶心了吧,都能做我爸了——”   沈禾柠听得神经直跳,这才想起来看看手机,果然微信上的未读消息已经霸屏,宿舍三个小姐妹,还有系里跟她关系好的那些女孩子都在疯狂给她打字发图,甚至还有追她的男生们。   她点开最上面的一条,看见是舞蹈学院的校园论坛截图,有张不算清晰的偷拍照。   是某一次她从学校侧门出去,上了那辆黑色迈巴赫的后排,抓拍的一瞬,隐约露出男人的西装裤管,还有她欢喜的笑。   车型,车牌,西装或者气势,都昭示着车里的人绝不是学生这个阶层的能轻易接触到的。   果然爆料的人语气极度夸张,有鼻子有眼地取了个亮眼大标题:“古典舞系花自甘堕落,为钱投身中老年富豪。”   沈禾柠看得牙痒痒,去你奶奶的中老年。   她哥年轻貌美,要知道不得要你小命。   沈禾柠关掉微信,自己点进学校论坛里去看最新的情况,首页基本已经被和她相关的八卦霸屏,平常看不惯她的总算有机会跳出来,抓着这张照片快给她编出十几万字小说。   她随便看了几个,目前进展已经是“沈禾柠想进娱乐圈,为了钱和资源爬了油腻老男人的床,给人家做小伏低当外面养的金丝雀,据说还被这位中老年大佬扇过巴掌,又惨又活该。”   沈禾柠抚了抚胸口,尽量平心静气,再一刷新首页,有几个特立独行的帖子挤了进来,标题在一众关于她的所谓爆料里特别显眼——   《啊啊啊啊啊隔壁医大的神仙今天有课,我蹭到位置,亲眼看见真人了!》。   《我的天哭倒长城,薄教授在一分钟之前跟我对视了!!!有图为证!骗人是狗!》。   《高价出售医大薄时予上课直拍图,高清无修,惊为天人,机会有限,先到先得》。   《接薄教授代拍,敢出价者私聊,代加微信不可能,目前还不想死》。   甚至还紧跟时事地冒出来一个蹭热度新帖,飘在论坛最上面:《今天的校论坛真讽刺,一个自甘堕落,一个阳春白雪,简直天上地下的差距》。   沈禾柠本来挺气,看到这儿反而被气笑了。   她揉了揉发疼的牙齿,用实名认证登录论坛,手指如飞编辑了一句:“谢谢你们啊,姑奶奶今天早上刚从阳春白雪的床上起来,还替大家亲过他。”   她就是过过瘾,没打算真的发出去。   她不愿意把薄时予扯进学生间的一点纷争里,给他惹麻烦。   这种小事她才懒得费心,只要没闹到她面前,直接不理就行了。   沈禾柠抿唇攥了攥手,掩住眼里的一点郁气,把页面关掉,还是选择什么都不说。   考核前连续三天宿舍查寝,不能离校,沈禾柠就全身心都放在练舞上,周围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声音一概忽略,实在有感情不错的过来问,她只是清清楚楚否认那些龌龊的包养传闻,没提过车里真正坐的是谁。   而在沈禾柠不关注的时候,脑补和八卦已经愈演愈烈,传闻版本都更换了好几轮。   到真正月度考核的这天,古典舞系所有大一新生围聚在最大的一间练功房里,气氛明显怪异,无数人在意味深长的打量沈禾柠。   考核内容并不复杂,就是在几段固定曲目的舞蹈里任选,时长大概每人两三分钟,为了防止某些学生搞特殊,服装和舞鞋都是统一提供,到了自己领。   沈禾柠排序晚,不乐意跟人挤,加上她的36鞋码数量最多,每次都有剩,也不着急,所以她最后才过去,没想到36只剩下一双。   她没得挑,拎起来就走,直到轮到她的次序才把这双鞋穿上。   刚穿的时候还没什么明显感觉,但往前走了几步,站到考核区域的中间时,沈禾柠明显发现异样。   鞋子太小了,根本不像是正常36的脚感。   而且这种舞鞋的鞋型很麻烦,哪怕只是稍小,对跳舞来说是非常重的负担,何况她这双至少要小一个码。   沈禾柠皱眉,要跟老师说一声示意,但刚张口,音乐就响起来,把她声音淹没。   每个人相同的倒计时开始数数,沈禾柠这时候才发现,跟她相熟的几位老师已经不在考场了,换上了陌生的另两个人,显然不会给她暂停。   沈禾柠冷笑了一下,飞快把目光转向周围,定格到一个站在最外围的男生身上,眼神相撞,对方闪躲了片刻,又理直气壮迎上来。   曾经死皮赖脸追过她的某个富二代。   很好。   音乐前奏已经响完,下一秒就要进入正题,围观的学生都在议论,看沈禾柠迟迟不动,怀疑她是最近一心扑在老男人身上,已经荒废了跳舞。   然而转瞬之后,音乐鼓点到来的一刻,沈禾柠利落扭身,完美踏上节奏,没有半点偏差,盘起的黑发和浓艳红唇如同上品国画。   两分半后,音乐声停止,沈禾柠完美落地,偌大练功房鸦雀无声,直到老师如实亮出唯一一个满分,才开始哗然。   而沈禾柠弯下腰,慢条斯理把一双舞鞋脱下来,指尖拨了拨鞋底贴的号码标,撕掉覆盖在上面的一层,露出下层的35来。   被人故意换了,给她找茬儿。   沈禾柠跟前有人看见了,忍不住惊呼她居然穿这样的鞋也能跳舞,她扬眉笑了,笑痕在明艳脸上荡开,纯真甜媚,看得那富二代直发愣。   然后沈禾柠拎着这双鞋,一步一步走向他。   富二代心开始狂跳,趾高气昂道:“你要是懂点事,赶紧跟那老男人分开,我还勉强乐意要你——”   他话音未落,沈禾柠抬起手臂,一只舞鞋“啪”的直接甩到他身上,力道太大,疼得他往后一仰。   还不等他大叫,另一只鞋已经被沈禾柠捏在手指间,姿势乖巧优雅地重重扇在他脸上,笑眯眯说了一个字:“滚。”   整个考核现场噤声,被她惊得瞠目结舌,有人甚至忍不住赞叹鼓掌,这时候练功房大门被推开,另一个总跟在富二代身边混饭吃的男生挤眉弄眼说:“哎,那辆迈巴赫又来了,就在学校侧门外面。”   沈禾柠心一乱,起身就往外走,脚的四周都被磨过,有些火辣辣的疼,估计至少是红了,搞不好会起水泡。   她没工夫在意这些,也不管身后多少人在关注,拎上包径直朝侧门跑。   沈禾柠暗暗期盼着,哥哥不要坐的离车窗太近,她开门的时候不要露出他的样子。   但等忍着疼跑到校门外那一刻,她才震惊愣住,后面不少跟上来看八卦的古典舞学生,包括那个刚被打过的富二代,在看清前面情景的时候,集体僵硬成石塑。   从来都紧闭的车门,今天居然有一侧完全敞开。   男人穿着黑色西装,就坐在车门打开的那一边座椅上,膝盖间垫着台电脑,苍白匀长的双手偶尔敲打,慢条斯理处理着文件,腕间悬着的白玉观音轻轻磕碰在电脑边缘,折射出冷光,不时闪过他侧脸。   黑发,乌长眼睫,高挺鼻骨,金丝框眼镜架在上面,淡色唇角略微敛着,是高不可攀的弧线。   在舞蹈学院学生论坛里绝对顶流的医大薄教授,众人口中只能远观舔屏的阳春白雪,就坐在这辆据说包|养了沈禾柠的迈巴赫里,听到声音朝一群人侧过头。   不用高价代拍了,本人就在现场。   清浅一束目光而已,足够让一众暗地里疯迷他的学生彻底呆滞。   沈禾柠喉咙里往上冒着酸气,本来都好了的牙齿要疼,脚也要疼,哪里都脆弱得不堪一击,只想拽着这个人拼命撒娇,让他哄。   所以沈禾柠当场红了眼圈,绝对不是刚才拿鞋抽人的那个她。   薄时予扣上电脑,视线掠过后面那一群表情精彩的年轻学生,转而凝视沈禾柠的眼睛,眼尾弯了一点弧度,温柔开口:“谁又惹我们柠柠哭了,来,跟小叔说。”   沈禾柠径直扑进车里,顺手带上车门,把外面快当场炸开的那些眼神挡得严严实实。   电脑被她踹到一边,她爬到薄时予身上将人抱住,贴到他颈边小动物一样绵软地蹭,轻轻咬他。   “什么小叔,你是谁小叔,薄时予,你对自己身份有没有认知,你三个月之内是我的教学男朋友。”   她埋在他颈窝里,心口停不下来的轻颤。   她怕影响他,对他身份只字不提,他却出现在这里,轻描淡写给她最大的澄清。   沈禾柠趴在他怀里,渐渐从轻蹭变了味,唇边若无若无去吻他,沿着耳际滑到脸颊,又往他唇角边凑近。   薄时予扣住她后颈,把犯上作乱的女孩子提起来,她睫毛湿漉,水滴荡漾着要流出来,鼻尖和嘴唇都红得刺眼,又乖又媚,勾着人想狠心碾磨。   沈禾柠咬住唇,小白牙把本就充血的唇肉弄出更多糜艳的颜色,她眼睫低下去,颤了几下又抬起来,直勾勾看他:“哥哥,不能亲吗。”   开车的江原觉得自己已经疯了,车差点闯了红灯。   薄时予就这么不动声色看她,无形的火灼烧五脏,总是低温的手指透出滚烫热度,伸手在她唇上压了压,让她牙齿松开,把潮红的下唇解救出来。   “回家再亲,”他四平八稳,只是声音隐隐颠簸,“现在先做点别的。”   沈禾柠怔愣,薄时予架着她腋下把人拎开到旁边,接着抬起她一双腿,脱了她鞋袜,把光|裸泛红,还有点羞涩内勾的脚放到膝上,张开手掌握住。   他另一只手拉开储物格,翻出车载药箱,低头给她脚边磨过的地方涂药。   沈禾柠忍不住缩着,又痒又热,火星从脚趾一路燃进身体深处,她红着耳朵,呼吸止不住加快,到处乱蹭,隐约磨过了某些不能触碰的位置。   她没有意识,小声问:“哥,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薄时予一把按紧她脚腕,掌心的力气有少许失控:“我知道的比你想的多。”   沈禾柠起初没明白薄时予的深意,一直到车开进城南公馆的地库,下车时她意外听到江原轻声说了句“任暖”之类的,她心一紧,醍醐灌顶一样反应过来。   哪有那么巧的事,突然她就被曝光了照片,恨不得全校都来关注她的八卦,传出各种龌龊绯闻,不断强调她跟薄时予之间的天差地别。   她想起周静娴不止一次提过任暖的名字,所以……周静娴也是为任暖铺路的,她哥不可能容忍身边人二心,肯定是这两天已经收拾过任家,那现在……对方是不甘心地又把手伸到她头上了?   生气之前,沈禾柠突然顿悟,她竟然这么重要。   所以在任暖眼里,她依然还是薄时予软肋,是薄时予的亲亲小宝贝,让人危机感超强的那种恐怖存在,这么理解没错吧。   沈禾柠心情大好,趿拉上她哥给买的小兔子毛绒拖鞋,因为脚涂了药不太方便,一扭一扭晃着细腰走上楼。   她认真洗了个澡,用的奶香沐浴乳,再换上一条性感睡裙,决定下楼去找薄医生接吻。   第四课,唇齿交缠,激烈深吻的那种。   沈禾柠把领口又拉低一点,深吸口气,拉开房门准备下楼,但才走出半步,就警觉听到客厅的声音不对。   她刚才洗澡有水声,没注意到,楼下绝对不止薄时予一个人,听起来至少四五位,有男有女,其中一道细细的声线有些耳熟。   沈禾柠皱眉辨认了一会儿,喉咙蓦的一涩。   她想出去看一眼确定,低头瞄了瞄自己睡裙,到底还是返身回去找了件长睡袍套在外面,随意系上腰带。   沈禾柠摸到楼梯的栏杆边,探身往沙发的角度看,瞳中的温度不禁冷下来,心里酸麻地抽动着,像被绳索捆住。   客厅有些人满为患,除了听到的任暖之外,还有任暖的父母,叔婶,以及薄家人,最重要的,薄家年过七旬的老爷子,薄时予的爷爷也在。   这么多对于薄家来说不能小觑的人,没有一个是欢迎她的。   从前在薄家寄住的期间,薄家爷爷就很少和她说话,每次看到她,虽然不会当面表示不满,但基本都把她当做空气。   任家更不用说了,从当年她跟哥哥还没分开的时候,就等着联姻,当然把她看做眼中钉。   沈禾柠不由自主抓紧栏杆,金属在手心里磨得烫人。   这里说是她跟哥哥的家,可是一旦这些人在场,她下楼就只是添麻烦。   沈禾柠垂着头,楼下一道中年女生猝然间响起,音调特意拔高——   “我没看错吧,楼上那位是不是沈小姐。”   沈禾柠拧眉抬起脸,挺起背往光亮里走了一步。   楼下发现她的人是任暖母亲,从前就是强势的存在,作为两家多年世交的重要组成,薄家爷爷也会给她面子。   任母说完话,几双眼睛都望上来。   沈禾柠攥着手,她没想到会被当众叫住,也没有穿得体的衣服,现在身上只有睡袍套着性感丝绸睡裙,再回去换显然也来不及了。   她迎上薄时予的黑瞳,里面幽深,探不到底。   沈禾柠心里忍不住难受,哥哥估计会嫌她丢人了,这么一出现,指不定让楼下这群人怎么猜测,她指甲往软肉里用力扣了扣,咬住牙。   那又怎么样,她就是宣示主权了又怎么样。   沈禾柠忽然笑了一下,拨开还有些湿润的长发,踩着兔子拖鞋慢悠悠沿着楼梯往下走,迎着沙发边这些身价斐然的不素访客,迎着任暖,女主人一样懒散娇气地放慢脚步。   她站在楼梯中央,红唇浅浅弯着,雪白脚趾晃荡在毛绒拖鞋中间,撒娇似的托着调子:“哥哥,家里怎么来这么多人,你都不叫我。”   薄时予坐在轮椅上,抬头直视她,“嗯”了一声。   这一个字听不出多少情绪,更遑论喜怒。   薄家老爷子在沙发主座上,除了最开始目光剧烈跳过之后,始终保持平稳,见状捏了捏紫檀手串。   任家的父母叔婶可就坐不住了,看了眼任暖,又紧盯着薄时予的反应,摸不透他到底什么意思,但无论怎么想,以薄时予的性格,也不可能真跟一个小丫头片子发展出什么。   就算以前兄妹相称,这都四年多了,还能有什么感情。   完全就是沈禾柠打肿脸充胖子,在狐假虎威。   沈禾柠继续往楼下走,拖鞋“哒”的迈下最后一级台阶,走入客厅的范围。   城南公馆访客少,主沙发的尺寸并不大,现在洋洋洒洒坐了这么多人,基本上就已经满了,只剩最边上一个空位。   按理说应该是沈禾柠的位置,但任母招呼了一下在旁边等候的司机,挑着眉说:“时予这里就跟自己家一样,站着干什么,坐。”   司机听命地小跑过来坐下,把整个沙发填满。   沈禾柠孤零零站在客厅中央,偌大一个沙发,没有她能坐的空间,如果想在这里留下,就要自己去搬椅子。   几双审视的眼睛都落在沈禾柠身上,她裹着睡袍,一张脸纯美精致,唇瓣微微咬住,孤零零独自站着。   坐在轮椅上的薄时予忽然低低失笑,笑声又淡又凉,散在空气里,寒意毕现。   他一笑,原本好整以暇的几个人都不由得悚然。   薄时予双腿上原本盖着一条薄毯,此刻坐在沙发上的这些人都再清楚不过,从四年前开始,腿就是薄时予的禁忌,不能提,更不能碰。   薄时予缓缓把这层毯子掀开,露出西装裤包裹的修长双腿。   “我倒不知道,这儿究竟是谁的家了。”   薄时予面朝着沈禾柠,朝她抬起手,指尖仿佛牵连出无数隐形的丝线,庇护住那个孤单纤瘦的身影。   “柠柠乖,过来。”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注视沈禾柠,目不转睛,视线将她包裹淹没,一字一字柔声说。   “坐在我腿上,哪也不准去。” 第24章 24. 第一次深吻   在薄时予不知道的时候, 沈禾柠其实早就习惯这样的场面了。   她以前在薄家,除了哥哥之外,只有薄父待她很好, 薄父总是顾念她爸爸曾经的救命之恩,所以对她耐心善意。   薄父常年出国在外, 其他薄家的人,包括来往的世家亲朋, 如果哥哥在场, 都会对她不错, 但后来哥哥上学长期离家, 大家就不用再伪装了,虽然算不上疾言厉色,但距离感和俯视一直那么刺人。   她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小孩儿, 一生也不该走进薄家这样的高门大院, 好像所有人都在时刻提醒她,她寄人篱下,必须认清自己的位置,这个家本来就和她没有半点关系。   薄时予对她的偏宠就更让人嫉恨,那些惦念薄时予婚事的世交们,横竖看她不顺眼,碍于薄时予才不敢瞎做什么, 只能明里暗里用态度压她。   她明白的,从来不想计较, 也不羡慕那些生来锦衣玉食的大小姐。   少女敏感的心底, 始终在渴求的,只是想拥有一个不被看轻,不用小心谨慎, 想说就说想闹就闹的家。   跟哥哥两个人的家。   沈禾柠知道今天这些人声势浩大地来城南公馆,绝对是冲着任暖的事,没那么容易善了,她哥也不得不顾忌两家多年的情分和脸面。   任家跟薄家的生意往来很多,不能那么轻易撕破脸,何况说到底,联姻本来就是两家乐见其成的事,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她,公开弄出什么嫌隙。   沈禾柠刚才气不过,选择当众作一次的时候,做好了哥哥不会配合她的准备。   她提前哄了自己不能哭,再怎么样也得撑住,不能太丢脸,但她没想到,薄时予会说这样的话。   好像是一个人赤|裸着站在冰天雪地,突然被最依赖的那只手拽入怀里护住。   从前受过的一切苛待和委屈,忍着没跟他告过的那些状,在这一刻都集体化成了灰,全部不值得一提。   沈禾柠眼角红了,手本来在睡袍衣袖里头用力攥着拳头,现在终于慢慢打开,幼鸟归巢一样,抬脚朝薄时予走过去。   薄时予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慢点,今天因为学校里那些脏水,害得我们柠柠弄伤了脚,走快了会疼。”   这句话清清淡淡撂下,任母的脸色更难看几分,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睛,亲眼目睹沈禾柠一步一步靠近薄时予,当真要坐到他的腿上。   女孩子的身体跟男人的腿刚要相碰,又突然间离开。   任母刚喘过一口气,下一秒就更咬牙切齿。   沈禾柠得到最大靠山,脚也不疼了气也不喘了,妥妥的城南公馆当家女主人。   她深吸口气,一雪前辱,笑盈盈看了一圈沙发上的众人,小狐狸似的眯眼扬了扬红唇,娇气地歪头说:“不好意思啊各位,因为我们家阿姨惹我生了点小气,时予哥心疼,就把她赶走了,目前家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薄时予略抬了下眉梢,带着清浅笑意地应了一声。   沈禾柠有哥哥这么加持,更有恃无恐,翅膀硬得要起飞。   她不紧不慢走到茶几边,只拿了两个杯子,端起陶瓷壶倒满,一杯给了薄老爷子,还甜甜叫了声“爷爷好”,让老头子额角青筋直蹦,把紫檀手串握得咯咯响。   然后她完全无视其他人,尤其把任家诸位当空气,捏着另一杯直接回到薄时予腿边。   沈禾柠动作特别熟练,酥懒地坐上去,身娇体软往他身前靠,细细手臂曲起来,手肘嚣张地搭在他肩上,接着把杯子递到他唇边,声音是自然而然的软媚:“哥,说那么多话渴了吧。”   偌大客厅几乎鸦雀无声。   薄时予垂眸看了眼杯子,以及小姑娘慧黠的,还隐约暗藏着泪的双眼,他略张开唇,就着她的手喝下一口。   任家人脸色一个比一个精彩,任暖双膝并拢,手互相握着,温婉淑女的姿态坐在旁边,也已经控制不住表情,瞠目结舌看着两个人的互动。   任父和几个叔婶面色铁青,几番忍耐又下不了决心当场发作,只有任母作威作福惯了,管不了那么多,猝然站起来,颤声道:“时予,你这是什么意思!”   薄时予徐徐抬起眼,迎上一众激烈目光:“我家的人,在自己客厅里连个座位都不能有,您又是什么意思。”   任母气得手腕直斗,正要说话,薄时予下一句已然沉沉落下来,压到她头上。   他音量并不高,但向来有能力让人发憷:“买通周静娴,在我的身边为你们办事,我这几天不过是给了点回馈的还礼,就按捺不住去柠柠学校散布谣言,今天名义上是过来道歉的,结果登堂入室,对我家的人出言不逊。”   “该问的人是我,”他揽着沈禾柠,手不轻不重盖在她后脑上,闲散拨弄着长发,“诸位到我家里来,到底什么意思。”   眼看着暗涌全部要掀到台面上,再继续下去必然会动摇两家关系的根基,克瑞医疗也将受到影响,薄老爷子咳嗽了一声,把杯子往茶几上一嗑,开口道:“这么多年交情了,长辈晚辈之间还计较什么,说到底都是家事,禾柠——”   他两边都不得罪,还是先拿沈禾柠说事:“从时予腿上下来,当着这么多长辈的面,不管兄妹还是叔侄都不能这样,成什么体统。”   “兄妹”和“叔侄”尤其加重了语气。   沈禾柠难受抿住唇,没感觉到薄时予有松手的意思,随即她弯眉笑了,非常不经意地让睡袍领口松了一点点,露出里面性感睡裙的蕾丝边沿,既不会露骨,又足够证明和挑衅。   她一脸天真纯美,手撑在薄时予膝上,向前倾着身,无辜问:“爷爷,谁家的兄妹叔侄……会两个人单独在家的时候穿蕾丝睡裙。”   她胆大包天,这句话相当于挑明,在未经薄时予许可的情况下。   话音落下,其他人彻底维持不住表面和平,但还在等薄时予的反应,如果他否认,如果他对沈禾柠动怒,那——   薄时予确实有了动作,他拦腰把沈禾柠拽回来,转过她身体,让她面对自己,双手解开她睡袍腰间带子,将衣襟合拢,恨不得锁骨都别露,再重新给她系好,勒得沈禾柠腰直酸。   “看不见这么多人?”他低声训斥,却犹如纵容,“就不能让我省点心。”   任父受不了打击,第一个起身离开,任家的叔婶更不能随便在薄时予家里造次,任母拽住任暖手腕往外走,把她弄得哭腔喊疼,边往外去边回头看薄时予,没得到他一丝目光,剩下的薄家人更噤若寒蝉。   今天到场的人都心知肚明,薄时予的外表太有欺骗性,年轻身残,温和矜雅,这样的掌权者肉眼可见的好拿捏。   但实际上动起真格来,他手段是整个薄家几代里也没人能比的狠,毫无人味儿,上手术台面对再多惨烈也没波动,生意场上简直是冰冷的屠戮机器。   前一秒还温文含笑,下一秒可能就手起刀落了。   任家就算旗鼓相当,也不敢真的当面招惹他。   薄家老爷子连说了几声“好”,也从沙发上站起来:“时予,出来跟爷爷说句话,总归不是什么过分要求了吧。”   沈禾柠知情识趣地从薄时予腿上下来,心口被连续变奏的心跳震到胀疼,她乖乖站到一边,薄时予眼神在她脸上凝了片刻,沉默地转动轮椅,跟老爷子去向外厅。   离沈禾柠越远,腿上和怀里的温度就越是消散,直到剩下一片空荡的凉。   老爷子背着手站在大门前,目送任家气急败坏走远的车影,肃声道:“时予,你是不是太随性了,不满任家所为可以,但他们的面子就完全不顾?公司那边——”   午后的日光有些偏斜,光线折在薄时予脸上,五官像被硬生生切割,一半阴郁一半清明:“爷爷,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拖着一条残腿也要接手公司。”   老爷子一愣。   薄时予作为孙辈,还是个腿废的残疾,当然头脑再好也不是继承人首选。   当初公司动荡易权的期间,薄时予腿伤刚才恢复一点,按理说正是最痛苦的时期,加上学业和医院的工作,对他来说已经过于难了,然而他没有犹豫地坐着轮椅,出现在这个斗争的权力场,直至让其他上辈同辈相继出局,一个人大权在握。   薄时予漫不经心地笑:“如果我不掌这个权,成了一个困在病房里的废人,以后柠柠受了欺负,谁能护着她。”   “任家还活在梦里,单凭他们早就不能影响我,我坐在这个位子上,”他眼中透出偏狂的恣意,“就是为了让柠柠为所欲为。”   老爷子眼瞳紧缩了一下,张了张嘴,渐渐觉得事态严重,发展又太快,远超出他的预想。   他顺了口气,残酷道:“时予,真正活在梦里的人是你,你的梦比别人更极端更不现实,上次谈过的那些话,你应该不用我再重复。”   薄时予没有否认,唇边笑痕反而加深,眼底有血丝攀爬上来,交织成网。   “我这场梦提前定了日期,”他说,“倒计时开始之前,我怎么陪她玩,都是我自己的事。”   老爷子摇头,锐利看他:“三个月期限?人家女孩子年纪小,心性还不定,就算跟你玩了一阵,撇下之后也能轻松再找别人,世界精彩得估计要不了几天就把你忘到脑后了,你呢?”   “三个月一到,你能抽身?”   他在提醒薄时予,这场短暂又不切实际的梦终归要醒过来,现在沉溺越深,以后越是万劫不复。   “不能,”薄时予抓着手腕上的观音像,骨节隐隐发疼,回答平静,行为却如同扑火,“又怎么样。”   他已经跳入了深渊,除了用有限的时间沉沦,其余都是死路。   -   沈禾柠没有偷听的习惯,也不想缠人到寸步不离地把她哥绑紧,她在客厅里等到薄时予返回,满肚子的话想说,薄时予先看了她一眼:“别自己脑补太多,只是配合你的演出,顺便替我解决麻烦。”   这句话是沈禾柠意料之中的。   不过那又怎么了,她哥护着她,人前给她挣足面子,把任暖一家赶走替她报仇出气,变相拒绝了联姻,这就是事实,她才不管里面还有多少弯弯绕。   沈禾柠满脸乖巧坐在沙发上,桃花眼笑眯眯:“所以薄老师,难得你现在不忙了,咱们是不是该——”   薄时予静静看她。   威慑意味太强,让她脸忍不住开始涨红,舔着唇轻声说:“今天是不是该上第四课了,我等了好多天,脸也消肿了,哪有老师欺骗学生的是吧,你应该兑现一个深吻。”   她不舔还好,舌尖扫过之后,嘴唇湿润充盈,像涂了水光的鲜嫩樱桃,只是看着就能想象到是怎样的口感。   这幅样子,身上还只穿了睡袍,腰带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松了,里面那条裙子他亲眼看过,又薄又透。   薄时予了解自己,他现在过去,恐怕不止是一个教学的吻,会脱轨到收拾不了的场面。   他隔着一段距离跟她对视:“我不像小姑娘随时随地可以想这种事,我下午还有会诊,现在没这个心情。”   沈禾柠鼓起脸颊,肉眼可怜的失落下去,手指无意识搅住,指根有点发红。   薄时予抽出一张卡,放到茶几上,指尖点了点:“没有额度,自己拿去吃午饭,再多买几双舞鞋,以后不管学校里什么类型的考核,不能穿公共的鞋子,如果校方有意见,你就把全系的都买了。”   沈禾柠吸了吸小巧鼻尖:“干嘛,真的要包养我。”   “包养你?”薄时予压着把她抓过来收拾的欲|望,笑得凉薄,“我怕折寿。”   他留下卡,转身就打算出门,沈禾柠站起来追了两步,闷闷问:“哥,你真的不亲我啊,接个吻又花不了多少时间,你这么不愿意。”   “刚才还叫人家小甜甜——”她夸张地泫然欲泣,“转头连个深吻都不给。”   薄时予回头看她,她垂着头,备受冷落地小碎步跟着他,虽然猜到她多半又是在故意装可怜,可仍然难以抵挡。   沈禾柠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她哥回心转意,只能眼睁睁看他沉默地出门上车,她愿望破灭,抓着抱枕丧气了一会儿,翻出手机给秦眠打电话。   学校考核结束,下午就没有课了,好不容易可以休息,她一个人在家也是顾影自怜,还不如出去浪一浪。   沈禾柠跟秦眠约在两个人都距离适中的一家新商场,刚营业才没几天,又赶上工作日,必然清净。   几天不见秦眠瘦了一大圈,沈禾柠确定她是被邵延那个渣渣给摧残的,再次催她分手,秦眠勾着她手指说:“柠柠,我一定跟他分手,但是不是现在,他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没有拒绝家里安排的相亲,这样的人……我还要报什么希望。”   “他喜欢我是真的,渣也是真的,”秦眠低着头,“我会让他更喜欢,喜欢到……别人替代不了,再彻底甩掉他,让他再也爱不上其他人。”   “你不用劝我,”她叹笑,“柠柠,二十八岁的成熟男人真的很会撩拨,要不然,我当初也不会被他骗。”   沈禾柠很想反驳。   同样是二十八岁,她哥怎么那么克制,她什么时候才能被他真正撩一撩。   下午的商场人流量稀少,沈禾柠跟秦眠吃过饭,仍然耿耿于怀那个没得到的吻,心不在焉地总是失神,默默计算着薄时予的时间,他现在应该会诊结束了,不知道又去忙什么,总归是和她无关的事。   同一时刻,薄时予手指按在白大褂最上面的第一颗纽扣上,拧眉停顿,骨节紧绷着,没有更进一步。   几轮会诊刚散,医生们本来已经各自走开,有一个又突然折返回来,动作太莽撞,撞掉了薄时予桌边最上面的一本专业书。   书掉在地上,有张夹在中间的照片散落出来,不等人看清,就被薄时予俯身拾起来,攥在掌中。   对方连连道歉,小心问了几个手术要点就赶紧逃走,薄时予闭了闭眼,缓缓展开五指,沈禾柠被他主动吻过的那一夜,深夜躺在他床上的睡颜就显露出来。   嘴唇饱满鲜艳,沾着淡淡的血。   薄时予盯了几秒,喉结无声向下压,凝固的手指终于解开扣子,脱下身上的白大褂,交代江原现在出门。   沈禾柠跟秦眠还在商场里,对满眼的小裙子奶茶店提不起兴致,商场音响一直在播轻音乐,完美掩盖住了她后方时而响起的轻微轮椅转动声。   她没有察觉,被秦眠忽然拉住手腕才回过神。   秦眠见她低落,指了指前面一片拍照区,试图调动起她的情绪:“柠柠,我去给你拍几张,你如果想,可以发给薄先生。”   沈禾柠顺着看过去,商场在过道转角的地方开辟出一片空地,面积不小,里面各种拍照点,大部分是网红风,但也有卡通可爱的,比较适合儿童,这个时间点是空的,一个人也没有。   中间有一个红色小狐狸的立牌很显眼。 嘉   狐狸是站立的姿态,比她的坐高要高上一点,鼻子以下的一块被完整掏空,拍照的人坐在立牌后面,可以把嘴唇和下巴从那个空洞里留出来,做各种表情。   沈禾柠看到这个小狐狸,才觉得有点动心。   她过去摸了摸,立牌只有很薄的一层,还没手机厚,拍起照来倒是比较出效果。   沈禾柠把手机交给秦眠:“绵绵,你帮我多拍几张索吻的,我要发给他。”   她走去狐狸立牌后面,本身是适合儿童站立的高度,但也贴心给成年人配了一把小椅子。   沈禾柠坐下以后,要略微仰起一点头,才能刚好把下半张脸露在狐狸掏空的位置处,她脸太小,调整好角度,刚好从鼻尖那里,一直到下巴,都能完整露出来。   但眼睛前面是一层黑色纱网,只能勉强看见一点外面,不太真切。   秦眠扬声说:“柠柠,我要拍啦。”   沈禾柠摆好姿势,闭起眼,朝着镂空,自然地鼓了一点嘴唇,潮湿胭红。   秦眠全神贯注给沈禾柠拍着照片,没有注意到身边什么时候开始更静了,像是被扫清了空气里一切杂音,针落可闻一般,只响着一个人沉缓的呼吸声。   她手一紧,猛地扭头,差点叫出来,被对方平静注视了片刻,她鬼使神差似的忍耐住,捂着嘴没发出一点动静。   轮椅朝她不疾不徐过来,男人尔雅地伸出一只苍白修长的手,观音像在灯下摇晃着:“我给她拍。”   秦眠在他面前难以呼吸,顺从地把沈禾柠手机交给他。   他对着那只不知疲倦变动表情的小狐狸,耐心按下拍照键,一张一张,像是不打算停止。   秦眠在旁边看着,气也不敢喘得太大,沈禾柠忽然又在展板后面说:“眠眠,刚才索吻的角度不够好,你再帮我重拍几张——”   她的脸颊又更紧地贴在展板上,鼻尖嘴唇下巴从空洞间略微探出,皮肤白瓷一样,嘴唇莹润,红得充血。   薄时予盯了几秒,把手机放下,低声说:“秦小姐,麻烦你转过身。”   秦眠得到命令,反射性地赶紧转过去,仍然死死捂着嘴,紧张地想跺脚。   她听见轮椅声离开她身边,在向那块狐狸展板靠近。   商场的音乐声一直很清晰。   沈禾柠在展板后面闭着眼,迟迟没等到秦眠的回应。   她嘴唇还轻轻鼓着,做出最能引诱到薄时予的姿势,忍不住挑开眼帘,想透过那层并不清楚的纱网看看外面怎么回事。   睁眼的一瞬,她隐约看见男人漆黑的瞳仁。   像是幻觉,太不切实际的臆想。   沈禾柠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得耳中骤然躁动的嗡响起来,她本能地想张口说一句话。   展板外面,近在咫尺的地方,就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苗苗,是我。”   沈禾柠完全怔住,一时间忘记自己要怎么做,还保持着拍照那时的动作,却难以自抑的,从混乱跳动的心脏处升腾起滚烫血流。   她想叫“哥”,想问他怎么会来,想知道,他这样在向她表明身份一样的四个字,到底是代表什么。   下一秒,她所有思考停摆。   男人的唇直接覆盖上来,咬在她为了索吻而嘟起的,微微张开的嘴唇上。   全世界在这一刻疯狂轰鸣。   商场无人的下午,沈禾柠躲在一只狐狸的背后,只露出两瓣红唇,被薄时予吮吻厮磨,炙烫舌尖抵开她失神闭合的牙关,肆意占据里面的潮热和甜软。 第25章 25. 就是欠教训   沈禾柠虽然嘴上一直念着要深吻, 但并没有具体的概念。   她对接吻的所有经验,都来自于那个醉酒晚上记忆模糊的单方面强吻,还有急诊室里薄时予唇贴唇的浅尝辄止。   她在电影和小说里看过, 听舍友激动描述过,可在今天之前, 从来没想过真正的唇舌纠缠是这样……   把人最温柔地包裹住,又燎原一样地尽情烧毁。   沈禾柠看不到薄时予, 眼前是一片被挡住的昏黑, 像是戴着一张面具, 只有嘴唇露在外面, 就这样一动不动的,被他无止尽地侵袭研磨。   她恍惚记得唇上原本是干燥的,有一些凉, 在短暂的几秒钟之后, 就铺天盖地被湿润和灼烈占满,唇肉的敏感神经不断挑高放大,每一寸被他碾过的纹理都在叫嚣着升温,牵引全身血液向那里激涌。   舌尖已经不是属于自己的,被他掌控。   沈禾柠脑中完全空白,意识里跳着焰火或者星河似的亮光,心震动到酥麻得没了知觉, 一切都被双唇上将要融化的触感填满。   她想抱住他,伸手只碰到一层冰冷的立牌, 眼尾忍不住沁出了急切的湿意, 却比不过嘴唇上流淌的岩浆。   沈禾柠遵循本能地去回应他,根本察觉不到自己的鼻息在断点了,缺氧到开始轻微的晕眩。   薄时予忽然退开少许, 同样潮湿磨红的唇略微开合,沉哑说:“苗苗,呼吸。”   沈禾柠像是终于找回一点理智,听话地努力喘着,解救自己随时快爆炸的胸口,嘴边凌乱的水痕跟着她的起伏闪出细小光芒。   是熟透的石榴初次被人揉破捏碎,溢着糜艳醇甜的果汁。   薄时予垂眼看着,手背在轮椅扶手上隆起青筋。   这个狐狸立牌同样也是他的面具。   在她面前,藏匿他骨子里渐渐脱离控制的……沸腾且偏激的贪欲。   沈禾柠说不出话,拼命索求着氧气,刚晃了晃神,男人就沉默摘下鼻梁上的眼镜,再次压迫下去,比之前更甚更难以收敛,不由分说地掠取攻占。   她只来得及很轻地“唔”了一下,就如同失了声。   想站起来,想出去面对面看他的表情,有没有为她真正的失控过一秒,想马上把这块多余的立牌推倒拿走。   但沈禾柠全身的力气都随着交缠的吻流失,她自己知道,手脚软绵得可能碰碰就要散架了。   手机铃声混在商场的背景音乐里,已经响得要自动挂断,一直老实转过身的秦眠都没憋住往这边扭头看过来。   薄时予的手扣到右腿膝盖上,无度地往里按紧,用残腿的疼痛来制止自己。   他移开唇,晦暗地盯了沈禾柠片刻,目光才落到手机屏上。   是他的在响,圣安医院急诊,突发情况,刚送来的重伤病人,要尽快进手术室,耽误不了。   而薄时予的电话刚挂断,沈禾柠的手机也在他这里震动起来,看标注是古典舞系的辅导员。   薄时予很清楚,他应该去这块立牌后面,当面把手机交给沈禾柠,让她自己接,然而一旦没了这一层阻碍,他现在的神情,状态,在她眼里就会暴露无遗。   一个吻的影响比想象中更大。   薄时予代替沈禾柠把电话接通。   辅导员没想那么多,开门见山地大嗓门说:“禾柠,你赶紧回来一趟,今年学校新宣传片的主角刚定你了,急着要跟你确定动作,还有过两天那场跟医大合办的舞会,你也得撑一下场面,医大那帮直男新生群情激动地想现场看你,害,总之你快点过来——”   薄时予接起来的时候并没打算回应,但听完最后两句话,他眼睫低下去,在下方凝出两片深浓的暗影,慢慢说:“好,我会转达。”   辅导员当场受到了冲击,瞬间脑补出各种画面,就凭这音色,这语调,说对方颜值低于当红影帝,身家少于三千亿都属于严重低估。   她八卦地想试探问问,通话被迫结束了。   沈禾柠混沌着,额头抵在立牌上,呼吸仍然急促,还是脚软得没能动弹。   圣安医院催促的电话紧跟着又来了第二次,薄时予终究没有去后面,向反方向转动轮椅,把沈禾柠的手机交给秦眠:“你陪她坐坐,我让车来接你们。”   秦眠看着薄时予轮椅上的背影,说不清原因,只觉得激荡又酸楚。   邵延吻她的时候向来随心所欲,但刚才那个她偷瞄到的,隔着一块立牌的吻,是她从未见过的隐忍和暴烈。   薄时予安排的车十分钟就到了商场地下车库,秦眠把沈禾柠拉起来的时候,她一下子没能站稳,捂着额头缓了一会儿,才揉了揉有点红肿的嘴唇,把狐狸立牌拔起来抱住,鼻音闷闷地说:“这个我买了。”   司机一头雾水的又叫了个小货车才成功把狐狸拉走,沈禾柠坐在后座,后知后觉倒在秦眠肩膀上,亢奋的眼泪沾湿自己头发:“眠眠,我跟他接过吻了,果然拔掉智齿就等于成年人,终于能干点成年人的正经事了。”   “结果呢……”她纤白的手抬起来,挡住脸上笑意,“亲完连面都不见就走,好渣啊。”   她又哭又笑,红透的耳朵快自燃,摸出手机给薄时予发特别气人的微信:“哥哥,你怎么能这么渣,夺走少女的吻就消失,至少也要跟我亲口说声下课吧。”   车开到舞蹈学院门前,司机本来想跟保安打招呼进去,薄先生叮嘱过,让他把沈小姐送到宿舍楼下,但沈禾柠想起这几天的泼天脏水,还是选择在门前下车。   今天她坐的不是那辆迈巴赫,换了更骚包的,这要是满校园招摇,还不又得风言风语。   但很快她就重新认识到了这个世界的参差。   学校论坛里的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彻底换了血,现在满屏的内容格外整齐划一,都是“惊天大逆转!沈禾柠他妈的竟然是薄时予的溺爱小侄女!”   “年过五十腰缠万贯的叔叔就是阳春白雪他本人!哭着扑倒在沈禾柠脚边还来得及吗,求做小婶婶!”   “求做小婶婶+10086!”   沈禾柠气得冷笑,这世上怕是只有她,自己给自己做小婶婶。   考核上给沈禾柠穿小鞋的富二代意外被揪出作弊,罚得极严格,多少钱也没能摆平,开除学籍,彻底萎了。   学院里那些对沈禾柠阴阳怪气的同学也齐刷刷变脸,大家嘴上不敢说,但心里都明白,绝对是薄时予给亲亲小侄女出了气,简直宠得不行。   沈禾柠身边追求者向来多,这一下跟薄时予的叔侄关系曝光,她回学校一个下午就多了快三位数的微信好友申请。   以前那些人只觉得沈禾柠太漂亮,有保护欲和征服欲,如今再加上薄时予的背景,立马就成了必争的对象。   消息自然也传到隔壁医大,沈禾柠经过迎新晚会那一段舞,本来就名声在外,这一下身份加持,让医大有心思的男生更蠢蠢欲动,想通过这场两校联谊性质的舞会来沾沾沈禾柠的边。   沈禾柠宣传片拍得很快,但对两天后的舞会有点头疼。   她可不想被围观,最好一群人混在一起,谁也认不出谁。   沈禾柠眸光荡漾了一下,直接找舞会负责人商量:“普通穿礼服的舞会有什么意思,反正万圣节快到了,还不如直接办化装舞会,可以戴面具,不够夸张的不让进场。”   负责人觉得有意思还新奇,当场跟沈禾柠一拍即合,顺便强调:“别人怎么样都行,反正你必须得漂亮。”   沈禾柠笑得特别纯良:“开玩笑,我什么样不漂亮。”   然后舞会当天,她用戏曲班那边借来的油彩,给自己画了个邪恶堕天使的浓妆,长裙撕烂,背后一对白翅膀折坏,身上落着脏污的羽毛,口红从唇角向斜边抹出去,眼角到脸颊都是凄艳的血痕。   搞学术的男生都喜欢温婉纯白小天使,她这样打扮,估计医大一大半认不出来,就算认出来的也得躲远点。   反正她哥又不关注这种事,不让他看到就好。   沈禾柠对着镜子摸了摸嘴唇,眼睫颤了一下。   她哥太忙了,从那天过后,到现在也没能见到面,隔着一层的深吻哪里能过瘾,她特别贪得无厌,还想要那种骑在他身上,注视他眼睛的放肆。   薄时予下午在医大有课,他的课堂上向来针落可闻,没人敢乱说半句话,但今天显然特殊,偌大教室里蠢蠢欲动,不论成绩好坏的男生都在着急看手机。   直到有个人压抑不住小声惊呼了一下:“我靠——”   刚一出声就赶紧捂住嘴,惊恐看向讲台。   薄时予抬起眼,顺手扣住电脑,失温的视线望过去。   男生当时就冒汗了,蹭的站起来,紧张到未经大脑脱口而出:“薄教授我错了,我下次不敢了,我再也——再也不敢在您课上,偷看您小侄女照片,主要就是——”   他手足无措把藏在桌子底下的平板电脑竖起来,想给薄时予证明,他不是故意的,他真的就是单纯被吸引。   男生在第二排,离讲台距离很近,平板尺寸又大,上面铺满整屏的照片非常显眼。   是被人抓拍的化妆室剪影,少女坐在灯下,半垂着头,侧脸线条极美,唇鲜红欲滴,肩上有几片羽毛,背后的雪白翅膀若隐若现。   这个角度,把堕天使的堕完美隐藏。   照片一亮出来,教室前排看见的都不禁有些骚动,有人壮着胆子小声试探:“教授,晚上七点是两校联合的化装舞会,您看能不能……那个提早一点……”   薄时予从平板上收回视线,长睫挡住戾色,低淡冷笑:“不能。”   -   五点半准时下课,薄时予的轮椅离开教室,走到长廊另一头,就听到后面争先恐后往外冲的声音。   江原没注意到这些异常,计算着时间,兢兢业业低声提示着晚上的行程:“时哥,慈善晚宴七点开始,今天含金量过于高了,沈总程总都到,十分钟前专门找我问过你的安排,我回复说确定到场——”   看牙医的意外发生后,江原自知犯了大错,天天战战兢兢的不敢多说半个字,害怕被就地正法,当然也就更听话,他时哥指哪打哪。   江原提前准备好了西装,在教师办公室就可以换,直接下楼上车去晚宴的私人庄园,路上时间刚好。   薄时予沉沉睨着那套悬挂的深蓝正装,捏了下眉心,打断江原的絮叨:“舞蹈学院……是化装舞会?”   江原一顿,随即知无不言:“对,万圣节主题的,怎么夸张怎么来,今天晚上医大男生宿舍估计要空一大半,都跑过去了。”   他说完才觉得味道不对,发迹隐隐冒了汗,这场面他想想都觉得有点刺激,何况是——   薄时予抚摸着手腕上的那枚白玉,磨到生涩发烫,问他:“准备一套进舞会的衣服,一个小时,够不够。”   江原没想到是这个决定,心一坠:“时哥,都是七点开始,一边是那种规格的慈善晚会,一堆大佬等着你到场,一边……只是学生们过家家的玩笑而已,说白了真的就毫无价值,浪费你的时间。”   他不该说也没忍住说了:“你的天平每一次都朝沈姑娘倾斜。”   薄时予唇角有些抑制不住的发热,少女的暖香扎在记忆里,反复出来作祟。   那天之后,他一直没去见她,就是不想脱轨太深。   但小姑娘总有能力揪着他神经来磨。   两三天没见,医大和舞蹈学院为了她快万人空巷。   活该欠教训。   薄时予喉咙压抑地上下滑动,细窄的浅金镜框在渐黑天色里映出暗光。   他声线低缓,病态的掌控欲和独占欲扭着他的爱|欲,有种摧毁性的温柔。   “我没有天平。”   “我所有的筹码,都归沈禾柠。” 第26章 26. 取悦   晚上七点, 日常来说是舞蹈学院校门进出流量非常大的时段,今天因为这场化装舞会,人少得寥寥无几, 所以车趁着夜色开入校园的时候,并没有被谁注意到。   舞会地点在大礼堂, 新建不久,面积足够大, 因为是两校友情联合, 排场也搞得很足, 车没等靠近就看见沿路几十张宣传展板。   沈禾柠稳坐人气C位, 既往的各种舞蹈造型照理所当然放大了摆在显眼位置。   江原都怀疑是不是误入了沈禾柠同学的个人大秀现场,还是有两校一大群年轻男生尖叫簇拥的那种。   他透过后视镜小心地往后瞄了瞄,即使做足了心理建设, 在看到薄时予那刻还是不习惯地呆怔了一瞬。   薄时予侧着脸, 视线凝在窗外一张张掠过的展板上,树间悬挂的氛围彩灯晃过他侧脸,从下颌到淡色的唇,再往上……   就变成了面具。   于是他被分割两半,上半张脸的面具制作精良,充满宗教感的野性吊诡,色彩稠艳, 而下半张脸矜雅高洁,清冷得难以进犯。   江原知道薄时予宠着沈禾柠, 但也是没料到会做到这样, 平时他穿什么戴什么都严谨讲究,现在可好,直接走去外面估计也没一个人敢认。   虽说跟身份不搭, 江原又有些莫名的激动。   他一直怀疑薄时予根本就没把自己当人看,从能坐上轮椅开始,每天时间都在往死里压榨,活生生的工作机器。   起初是在医院和公司之间奔忙,后来医院这边对他这个级别的医生有硬性教学任务,他不搞特殊,又接了医大的课,就算课量不多也是负担。   沈禾柠出现以后,他终于能在薄时予身上偶尔看到一点人味儿,像是个活着的,有正常喜怒爱|欲的男人,尤其现在这么装扮上,那可更鲜活了。   江原刚把车在礼堂前熄火,薄时予手机就响了,时间显示七点零五,那边的慈善晚宴也刚开始。   薄时予看了一眼号码,接起来没说话,对方屏息了一会儿,小声试探问:“时予哥,你……今晚不来了吗?”   他对这个称呼蹙了蹙眉:“不来。”   而后继续说:“叫全名。”   听筒里的人难掩局促,又透着失落受伤:“他们说名单上确定有你,我才会……”   她吞吞吐吐,旁边有人等不下去了,直接拿过手机道:“时予,你不是下课了吗,定好的行程怎么能临时改,今天多少人等你到,你心里有数。”   “爷爷,我想我的意思您心里也有数,”薄时予面具下的双眼结了冰,比起前两次,语气已经不再维持恭敬,“您退休之后的生活如果太无聊,我可以给您找事情做,没必要为了儿孙那点私事到处跑。”   “是不是上次我对任家的态度还不够明确?”他肃声说,“我对任家,对任暖,从过去到现在都没有那方面的意思,您也不用让女方难堪。”   薄时予放缓语速,让电话对面听得真切:“爷爷,无论是带人来家里,还是等在我要去的场合,以后再见多少面,都改改变不了事实,至于您放下不下的事,我有分寸,您不用多干涉。”   老爷子在慈善晚会上脸色铁青,满以为能趁今晚机会弥补上次的破裂,这么一来鸡飞蛋打了。   他走到背人的地方沉声道:“所以你是事先猜到任暖会来,才专程放鸽子的?好,就算任暖你不喜欢,那也总得有个别人,还是你就打算跟沈禾柠分开之后,这辈子不结婚了?”   “分开”两个字捅进心口,往深处发狠地扎。   薄时予没回答,正好礼堂大门被人从里推开,里面躁动的音乐声奔涌出来,老爷子年纪大却耳聪目明,当即道:“你现在在哪?”   “同一个时间点……”他了然喃喃,“舞蹈学院那个什么过家家的舞会?时予,你为沈禾柠放弃这边,去那种掉价的场合?”   他语气并不重,却可以三两言语准确击中薄时予的痛处:“我以为你最冷静,结果现在是怎么了?”   “你看看你自己,现在还没怎样,对沈禾柠的掌控欲就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才多大,爱玩的年纪,参加个舞会你都受不了了?你这样的程度,不是比你妈妈的病还重得多?”   他顿了顿,叹气道:“时予,别怪爷爷说话难听,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懂,你不是个健全的人,再多钱权也弥补不了,心里塞的还都是不能让她知道的秘密,游戏倒计时也摆在那——”   “悬崖边那口蜜就那么好吃,明知这样还非要去尝?”   除了沈禾柠当年凭着童稚和莽撞,把少年薄时予从自闭里拉出来,让他有些感念之外,他向来是不太能看上沈禾柠的。   但他句句不提沈禾柠的不好,矛头只是指向准薄时予自身的缺陷,就是这样,才能轻易触上薄时予的心。   得多心疼看重一个人,薄时予才能这么如履薄冰,觉得自己不配,爱她就是害她。   也幸亏是这样,否则要把两个人分开,还得比现在难得多。   如果仅仅是做兄妹,他不干涉,但要谈其他的,沈禾柠绝对不是良配,纠缠越深越没有好结果,不如让时予早点清醒。   老爷子拨着手串上的紫檀珠子,眼尾皱纹的沟壑盘结更重。   薄时予似有似无地笑,嗓子里含着砂,回答他:“好吃,以后吃不到了,只能趁现在。”   说完直接挂断电话。   车里恢复安静,礼堂的门没再关紧,虚掩着,声音不像之前那么大了,但持续地往这边飘,都是狂热的欢呼声。   薄时予把面具摘掉,看着身上从没试过的奇装异服,握住残腿的膝盖,声音很低:“我这样可笑么。”   江原分不清他是自语,还是在问他,心突突跳着要否认,哪可笑了,帅炸天,进去就碾压全场。   不等他吭声,礼堂里面的声浪就掀起更大热潮,男男女女此起彼伏在大叫沈禾柠的名字,男声显然更高亢,数不清有多少人。   薄时予捏着那张面具,指腹被压出深深凹痕,靠在椅背上扯了扯嘴角。   可笑就可笑吧,被打回地狱之前,他还是私心的,想更过分地沉溺进天堂里。   -   沈禾柠以为医科男生们看见脏兮兮加残破血腥就会职业性反感,绝对欣赏不了她这种堕天使的装扮,好落得个清净,完成学校任务快点回家。   结果这些人也就最开始的时候意外了一下,不约而同适应良好,在整个舞会现场的灯光音乐催化下,亢奋得不行,歇斯底里叫她名字,起哄她上中央舞台跳舞。   作为舞蹈学院主打,沈禾柠提前就被负责人千叮万嘱过,千万配合一点,让舞会尽量圆满,别耍小性子。   沈禾柠也没打算在这种场合摆什么性格,只要薄时予不在,她向来能放得开。   舞会现场的棚顶吊了很多绑着各种装饰的绳子,匀速来回移动,沈禾柠伸手抓住正好要往舞台去的一根,追光随即打到她身上,跟着她轻盈动作跳到台上。   舞蹈学院搞艺术很专业,马上把音乐换成相契合的。   沈禾柠不止会跳古典舞,她身体自带韵律,顺势扭身,暖黄色光束跟着她。   她本来就美得过分,这会儿如同再上两层仙气滤镜,残破沾血的白色裙摆,加上身后一对折翼,引得全场激动大叫。   有人唯恐天下不乱地起哄:“快点伴舞伴舞!谁敢上去撩我们校花!”   打扮各异的人潮蠢蠢欲动,一个穿怀旧夜礼服假面的年轻男人吊儿郎当站出来,长腿往台上一迈,懒洋洋跟着节奏,一把抓住沈禾柠的翅膀尖。   “他们都太怂,不敢,”他笑,“关键时刻还得哥哥吧。”   沈禾柠简直受到惊吓:“……谢玄州?怎么我们学校搞点什么活动你都能凑上热闹。”   谢玄州掀了掀礼帽,露出眼睛:“我这还忍着呢,要不能混人群里一直没出声么,一开始就把你领走了,这什么破地方,乱七八糟的——”   他话没说完,音乐到了一个节点,乌泱泱的人如同群魔乱舞,趁机自发推流程:“做游戏做游戏,沈禾柠自己定规则,谁能抢到她翅膀上第一根羽毛,今天舞会结束就可以一起在校门口吃顿夜宵——不过分吧!”   满场热烈起哄,谢玄州在台上近水楼台,伸手就要去拔毛。   沈禾柠艳妆的脸上浮出一点笑,果断把假翅膀从背上摘下来,干脆扬手往台下一甩:“行啊,我看谁能拿得到。”   染着血污的白色虚影远远飞到半空,在人群上空往下掉落。   沈禾柠根本就没在意,现场这么乱,谁能接得住,而且羽毛肯定会散开,分不清第一根第二根的,赖掉就行了。   然而在翅膀下落以后,人群骤然陷入某种凝固,起初只是小范围,直至开始蔓延扩散,全场除了音乐在吵闹之外,几乎寂静。   毕竟化装舞会,礼堂灯光弄得像是夜场,又暗又让人花眼,沈禾柠只是隐约看到了一截诡艳面具,在形色各异的人潮里也格外扎眼。   她难以言明的恍惚了一下,不自觉往舞台边走了两步。   不止是因为面具,也是那种……和这里格格不入,却意外能箍住所有注意力的异样直觉。   舞台底下逐渐有声音爆发出来:“我靠这怎么办,真捡到了——”   沈禾柠喉咙动了动,好奇到底是谁,正想从台上跳下去,手臂就被谢玄州从后面握住,而紧接着,奇装异服的众人也开始向两边分开,显露出中间那道跟黑暗无比契合的身影。   是轮椅。   沈禾柠什么都没看清,但在头脑接收到“轮椅”这个概念的时候,手就猝然攥紧,指甲深深往皮肉里陷。   不是熟悉的那一把。   是改装过的,跟某部老电影男主角同样的款式,扶手上缠满铁制的荆棘,到处是斑驳的锈和血点。   而坐在上面的人,也如同电影里一样腿残英俊,黑色披风半掩着残缺身体,苍白脸上戴着诡异浓艳的半张面具。   电影是个有些极端的宗教故事,男主角囚禁了自己的妹妹,至死不肯悔改,被惩罚永世困在黑夜,不能见光,不能轮回。   那部电影虽然经典,奈何年代太老,在屏幕上色彩黯淡,男主角的形象不够清晰。   但此刻在这个礼堂里,轮椅上的人变本加厉呈现出那个疯狂且漂亮的人物,戴着皮质手套的手上还漫不经心捏着一对翅膀。   道具翅膀质量算不上好,羽毛已经脱落飞起来,又纷纷落到他身上,几乎没有遗漏。   沈禾柠头重脚轻,周围的一切都在虚化模糊,视野里只剩下这个根本就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灯光太乱,他大半张脸被面具隐藏,身体也挡在披风里,现场数不清的医大学生,再怎么抵抗不了潜意识中的乖乖靠边站,也没有一个会真的往薄教授身上联想。   那位活在云端上,不久之前还对舞会冷眼相待,应该只会出现在资本或学术酒会,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眼前这个置身于现场,做了全套装扮的,多半是为了吸引沈禾柠的注意,胆大包天模仿了薄教授的特征。   光影从轮椅上一层一层漫过去,薄时予始终不急不缓朝向舞台,盯着谢玄州那只握住沈禾柠不放的手。   到舞台边后,他把一对劣质的翅膀抬起来,面具后的黑瞳牢牢注视沈禾柠,在喧嚣声中低低问:“吃夜宵?”   沈禾柠心跳到说不出完整的回应。   别人不敢认,也认不出,但谢玄州一眼就知道是谁。   因为上次夜店沈禾柠醉酒的事,他这阵子被薄时予明里暗里收拾得太惨,到这会儿才有精力出来找沈禾柠,满以为这地方薄时予绝对不会踏足,结果又是这样。   他颊边肌肉紧紧绷着,心里不甘,仗着彼此都有伪装,忽然僭越道:“就算做了装扮,脸上一点妆都没有,也不够入场要求吧,应该作——”   “废”字卡在谢玄州快溢血的牙关后头。   薄时予把翅膀扔回台上,随后招了一下手,沈禾柠被蛊惑一样在台边蹲下身,拉近跟他的距离。   他脱掉一只手套,拇指苍白,指腹贴上沈禾柠浓红的嘴唇,在上面抹过,沾满她的口红。   接着又压回到自己的嘴角边,向脸颊重重划开,一道血迹似的红色触目惊心,又蛊得人目眩。   他音质磁沉,裹着大雪初降的寒凉,混在音乐声里,只有最近的人听得清。   “这样,够不够夜宵的条件。”   -   舞会还在继续,舞蹈学院不缺漂亮姑娘,沈禾柠从舞台跳下去之后,自然有新的人上来再次调动气氛。   大家别看跳得欢,也清楚沈禾柠这样的根本追不上,更多的是像追爱豆舞台一样过来热血一把的,除了少数人不甘心之外,她真走了也没有太多失望。   台上换成了现代舞的学姐,音乐声比之前更大,鼓点激昂节奏快,整个礼堂都陷入躁动的踢踏和吼叫声里,即使是离开大厅范围,在其他角落也听得一清二楚。   沈禾柠的记忆有一点模糊,忘了自己是怎么让工作人员把现场光线临时调暗,然后趁着短暂的黑,跟着薄时予走出人潮,把除了他之外的一切都甩在身后。   正门是不适合走了,万一引起这么多人注意还不知道要被怎么传。   礼堂的环境沈禾柠熟悉,本能地往深处去,那里有道能通外面的侧门,这么晚不会让人看到。   她脚步不停,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想对薄时予干嘛,只是满腔失去节奏的震动需要一个发泄口。   里面途径的一片区域暂时还没使用,越深入越暗,沈禾柠有些干涩地轻轻吞咽着,被堆放杂物的黑影吓了一跳,不由得颤了一下,下一秒手腕就被最熟悉的触感握住。   他好像用了力,又好像没有,沈禾柠分不清了,遵循本心,顺理成章地在昏暗里倒向他,坐在他腿上。   那双腿还盖着披风,在她扑上来的时候,就被他敞开,有意无意地接纳了她。   沈禾柠的头撞到他肩膀,呼吸里燃着细小的火星,扑洒在他颈边和耳廓,撩起本能的战栗。   她口渴得急需水分,舔了舔唇,沙哑问:“哥,你怎么能来这种场合——”   这种有些幼稚的,混乱的,没边幅的,跟他是云泥。   薄时予还戴着那张面具,沈禾柠看得心惊,又有种难言的亢奋,她手轻颤着,要去替他摘下来。   他避过,双手制住她。   沈禾柠一晃,身体不由自主往后略仰,薄时予及时揽过她,轮椅在略有脱控的力道下往前滑动,直到她的背抵上了过道的墙。   薄时予压住她两边臂弯,她温驯地被固定在墙上,头忍不住仰起,胸前急促起伏。   他脊背微低下来,靠近她,有意问:“不是来吃宵夜么?”   沈禾柠想到那种场面被薄时予给看见了,耳朵不禁一热,自动认为他是嫌她在舞会上太不成体统,看不下去了专门来抓她的。   她又回忆起深吻之后他连面都没见就走了,于是她也不甘示弱,歪着头轻声说:“宵夜我只跟哥吃,这不是……菜已经给你上了吗。”   “你这个做老师的,哪有课还没下人直接消失的道理啊,”她语调绵甜,撒娇般拖着尾音,“是不是也觉得上次做得不对,终于良心发现,来给我加夜课的。”   薄时予喉咙深处滚着极淡的笑,戴着皮质手套的手柔和扣住她的脸颊,让她老实。   在他怀里,黑暗就不再是恐惧,反而给了沈禾柠胆子。   她偏要逆反,迎着他张开的虎口往前够,既然手被摁着不能动,那就用嘴唇去碰他面具的边缘,头一侧,借着力度摘掉。   薄时予的脸露出来,眼底烧着沈禾柠看不懂的东西,她怔了怔,听到他说:“加课也是不得已,毕竟是你老师,学生在外面不驯,老师有责任引导。”   沈禾宁忍不住急着问:“第五课是什么——”   “第五课?你的前四课学懂了?”他声音如同冰棱撞着玻璃杯壁,“是不是应该先做个总结,测验一次,让我检查。”   沈禾柠鼻尖都是他身上浅淡的木质沉香,彼此的体温在互相侵袭扭紧,伸出藤蔓朝四肢百骸失控疯长。   “要怎么测,”她心如擂鼓问,“你给我出题。”   薄时予凝视着眼前的少女。   她脸上还有油彩,年少鲜活,在台上轻易支配所有人情绪的样子过分晃眼,太让人动容。   爱不够形容,上瘾着迷同样不够,大概只有那些不能启齿的独占疯欲才能表达一二。   想管束她禁锢她,又贪恋她臣服于她。   他心被那些画面和倒数的时间啃咬,明知不可为,仍然病入膏肓似的想对她提出更过分的要求。   像是为了饮鸩止渴地证明,她还没有失去对他的兴趣。   薄时予口吻沉静,却让沈禾柠脊背酸麻:“上次在公馆厨房你问过,怎么能取悦我,怎么做才能让我兴奋……”   沈禾柠记得,是她说过的,小女生激动起来就是会用一些羞耻的表达。   可同样的话,被他总是清冷的唇舌重新慢慢地复述出来,就完全换了味道。   她羞赧又紧绷,薄时予每个字都像对她的逗弄和刺激。   他眼睛深黑,近在咫尺看她,咬着让她脸红的字眼,冷静而沉溺。   “取悦我这件事,就是你今天的考题。”   “如果做的不好……可以来求老师教你。” 第27章 27 你是不是喜欢我   取悦两个字是她之前亲口对薄时予说的, 从舍友小黄|文还是哪里看来的记不住了,也不太清楚具体是要怎么操作。   现在这个词被他原封不动还了回来,半是存心半是认真, 平添了无数审度意味的旖旎,沈禾柠全身的神经都要抽紧, 脚尖在鞋子里不由自主往内蜷着。   她耳边像是多了一层薄膜,把舞会的杂音隔绝到银河之外, 抓着薄时予的衣襟, 一下一下用力呼吸。   深秋了, 空旷漆黑的走廊里没有什么取暖设备, 她吸入的空气很冷,但呼出的时候,热浪一样烫着皮肤。   考试命题是她自己的原话, 无从反驳无从讨价还价, 就更觉得挑战,也激起了某种征服欲。   如果能让哥哥在她面前动容失态,不再这么镇定,是不是就可以代表……他对她不止是被迫教学,也是有一点男女之情的。   沈禾柠心口升腾起隐秘的激越,头被血流涌得有些发晕,但越是想做到, 落到实处就越手足无措。   她鼻息打着颤,取暖一样, 先把手伸到薄时予腰间, 放在两侧,遵循着本能轻轻掐住,隔着一层单薄衣料生涩地碰, 没有感觉到他的抗拒,她开心得简直想原地起跳。   继而得寸进尺,沿着他的肌理延展向上摩挲,她不自觉俯下身,唇压向他凉润的嘴角边,若无若无触碰着,露出一点舌尖触碰试探。   沈禾柠第一次对他这么越矩,像嘴馋的小松鼠突然被梦寐许久的坚果蛋糕砸中,兴奋血热,又捧着不知道应该从哪开始下嘴,青涩地到处拱一拱舔一舔,但这种不得章法的莽撞,实际更让人难以承受。   薄时予闭着眼抬了抬头,脖颈在黑暗里拉出清瘦修长的线条,喉结无声向下压,开口说的却是:“苗苗,只是这样及不了格。”   沈禾柠挺翘的鼻尖上冒了汗,向上蹭了蹭,用唇碰着他垂下的睫毛:“牵手省略了,先抱,再亲,然后继续深吻,是你教我的步骤。”   “那我是不是也从小就教过你,学东西要灵活,举一反三?”他嗓音听不出波澜,只是不为人知的暗流在涌,“想通过考试,让我在你面前失态,这个程度怎么够。”   沈禾柠赖在他身上,流连在他睫毛边不肯退开,将那些乌长细密慢慢润湿,纯真地央求:“薄老师……那你教我怎么做,手把手的那种,我努力学。”   薄时予抬手扣着她后脑,让她倚靠在自己肩上,转头若即若离地靠近她耳边,清润低沉,如同在课堂上做着最严谨的讲授,却是在一字一句,向她介绍自己的弱点。   “手不要停在两边,向后,再往上,”他缓慢而沙哑,“老师的脊背比较敏感。”   沈禾柠耳垂热得要滴血,言听计从地把双手移向他腰后,一点即通的,贴着他弧线利落的脊背骨节寸寸向上,直到后颈,指尖一路激起看不见的灼热火花。   薄时予胸膛起伏,掩饰在衣襟之下。   他仍然平稳,没有涟漪的深远江面一般,像是只在与自身无关的教授她基本知识点:“从后颈转过来,再到锁骨,那儿也是禁区。”   沈禾柠完全忘记呼吸,甚至鼻腔里都有些许潮热的湿润。   她十根手指细长柔软,从他两边颈侧毫不客气地途径而过,直到碰上他凌厉微凸的锁骨,下意识加重了一点力气,打着转。   她无意的,全然凭着直觉,根本不带什么技巧,最是让人难以抵挡。   薄时予眉心蹙着,沟壑锋锐,唇角收紧敛起,却漫不经心似的问她:“苗苗,你可以试试,碰一下喉结。”   沈禾柠心口快胀开,她舍不得松手,融会贯通地直接低了低头,用红唇碰上去,又乖又执着地吻住。   她掌下的那对锁骨连着皮肤好像骤然烧起来,又好像只是错觉,燃烧的人其实是她。   沈禾柠分辨不出来,隐约感受着他双臂的肌理重重绷起,似是要制住她,而她无师自通地抬起脸,勾过他脖颈,在看不清的昏暗走廊里主动吻他嘴唇。   怯怯的没分寸的,去勾他的舌,互相刮过的一刻,她手臂禁不住发抖,更气这里实在太黑,又一次没能看到他真正的表情和反应。   有什么东西在空气里被尽情握碎,带着涩意的沉香和少女的暖甜亲密无间。   彼此不能勘破的这个深吻,让沈禾柠意识有少许的涣散,薄时予抓着她肩膀往后推,盯着她微微失神的眼睛。   “学得倒快,但你知不知道,取悦的重点在哪。”   沈禾柠迷蒙摇头。   他手指贴到她嘴角边,蹭过湿意:“重点是,在掌握对方的软肋,刺激他之后马上停止,苗苗是女孩子,谈恋爱不能取悦对方,你做的一切,是为了让对方忍耐不了,想得到更多,然后……来取悦你。”   沈禾柠被他控制在身前,听得睁大眼睛,想挣动又没有反抗之力,她朦胧看着他略俯过来,急促地汲取着氧气。   他呼吸太热,拂在她脸颊边,手指从后脑滑落,搭在蝴蝶骨上,似提问似蛊惑:“需不需要老师继续给你演示。”   沈禾柠快沁出眼泪,忙不迭点头,眼睛是两片湿漉漉的浸水桃花,拽着人往更深的崖底堕下去。   薄时予手上的力气渐渐脱控,捏着她薄薄骨骼,残破身体里滚沸的温度在警告他适可而止。   他这么些年一直困守的黑暗里,终于迎来最渴望的烛火,他知道她要熄灭的时间,失去理智的蚊蛾一样去扑,撑着这点表面的冷静,歇斯里地去寻求她的体温,不到烧毁就不想停下。   柠柠又怎么会知道,他被今晚的情景刺中,想要跟她亲近,给自己戴上一层又一层冠冕堂皇的伪装,引导她来触摸他引诱他,渴望她能在他身上多留一点记忆。   他看似衣领都没有乱,但披风掩盖着的暗地里,早已经热痛到煎熬。   沈禾柠催促叫他:“哥……”   薄时予把她往怀里勾,动作间衣料摩擦,暧昧的响动里,前面大厅的舞会也迎来散场,门被人推开又关上,混乱的光往走廊照亮了片刻,晃过远处一个正要往这边寻找谁的高挑身影。   谢玄州直直看过来,僵在原地,薄时予压着沈禾柠的背,把她捞到手臂间护住,头发也不想给外人看见。   他咽下燥意,偏过头,目光从谢玄州脸上掠过,手指有条不紊地理了理沈禾柠长发,垂下眼用唇轻碰,拍拍她:“苗苗,回家。”   沈禾柠一听,当场不能同意,她好不容易把进度条推到这样,说走就走?   她没看见谢玄州,抬起身,闷声闷气说:“讲好的要取悦我——”   后面三个字发音格外清脆,在说清楚之前,她嘴唇及时被堵住,腰也软塌了下去。   -   沈禾柠勉为其难被一个吻收买,准备回家再好好继续,说不定她要出息了,趁今天一举突破毕业课程什么的也不是没希望。   但薄时予的工作性质永远无法预测,还没到公馆门口,医院那边就有了突发状况。   薄时予日常不会在医院门诊坐诊,只在住院部,接危重病人会诊和手术,太多时候不能控制时间,临走前他曲起指节在沈禾柠额头上敲了下:“快下雪了,晚上别忘了把温度调高,感冒了没人照顾你。”   说完推开车门,让沈禾柠下去,她却没动,反而倾身过去贴近他,给他把脸颊上还残留的那道口红印一点点仔细抹掉。   她太近了,睫毛间的颤抖都一清二楚。   是他牵着背着长大的妹妹,外人皆知的,名义上的小侄女,现在成了他跳不出去的深渊。   这不算是什么引诱的动作,但薄时予被她蹭过的皮肤一直灼烧,手在身侧握成拳,忍着不碰她,随后他戴上眼镜掩饰神色,盯着沈禾柠进了家门才走。   北方城市,深秋初冬的交界又快又弱,果然隔天就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不算厚重,但气温降得飞快。   薄时予在医院和公司之间忙了将近三天没能回家,再回到城南公馆的时候,他的右腿已经疼到一个以前少有的极限。   突然的降温和下雪,对他的腿来说都是强刺激。   他很清楚自己不应该回来,身体病痛折磨的时候,不适合暴露在沈禾柠面前,硬扛着也就熬过去了,在办公室在住院部都好,就是不能在家。   然而他约束不了自己。   想见她,这些天在外面的日子,时刻都想见她。   薄时予也是没想到,车接近城南公馆的庭院之后,先看见的是沈禾柠不知道从哪翻出来一个小推车,在门口弯着腰,认认真真往上面摆快递盒子。   她年纪太小,对寒冷有种天然的忽视,白净脚上只穿了双毛绒拖鞋,米色长大衣虽然到脚踝左右,里面的腿却光了一半,膝盖以下纤细雪白,就这么迎着风。   薄时予撑着拐杖下车,平常都能适应,但今天过激的疼让他歪倒了一瞬,立即扶住车门,手上有些不堪地抓了一下,骨节透着死白。   沈禾柠听到声音回头,惊喜跑过来扶住他,弯着眼:“哥你回来了。”   薄时予拽着她衣襟扣紧,低声威胁:“等你感冒的。”   沈禾柠笑:“我才不会,你等我一下啊,我把快递搬进去——”   她买了大大小小十几个箱子,薄时予动了一下,迈出两步都像踩着刀,他仅仅是想给她拿东西也不能做到。   江原第一时间冲过去帮忙,三两下把东西都运进去,再搬出轮椅来让薄时予坐下。   薄时予没有再说话,等到大门关上,江原离开,家里只剩下他和沈禾柠,他也独自坐着,关了附近的灯,沉默看着她半蹲在地板上,迫不及待拆着快递。   但……   本以为是衣物首饰化妆品,但拆出来的东西基本与她自身无关。   不是往家里沙发上摆的彩色抱枕,就是奇奇怪怪的零食和果酱,被她一趟趟不厌其烦地送到冰箱里,到最后一个盒子,她才长出口气,捧起来跑到薄时予腿边说:“哥,你别动啊。”   她过来了,像是撕破了他周围凝结的死气,又让他能重新开始试着呼吸。   薄时予垂眼,看到她手里是个药盒,里面除了药酒之外,还有一整册的按摩教学。   沈禾柠认真说:“我问了好多人,也在网上看很久,都说天冷腿疼的话,这个会比较有用,只要每天按摩两次,多少能缓解。”   她乖乖蹲下去,仰着脸看他:“哥,你这几天疼了吧,让我试试。”   不等薄时予回答,沈禾柠就先去洗了手,挽起衣袖,一小团蜷在他的残腿边,把裤管卷上去,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伤残皱眉。   她低头,丝毫不嫌恶地轻轻给他吹了两下,接着把药酒倒在手心里揉热,往他腿上贴。   薄时予一把掐住她手腕,眼里的戾色压抑不住:“我说过不用你做这些!你有时间能不能干点有价值的事!”   沈禾柠停下来看他,脸颊透着浅浅一层胭红,趴在他膝盖上轻声问:“让你舒服不是价值吗?”   薄时予喉咙动着,黑瞳深得无底,他看到她腕子上被他握出了红痕,颤了一下松开。   沈禾柠小动物似的蹭蹭他,桃花眼水亮:“哥,我保证很舒服,你真的不要?”   他薄唇抿起,腿上疼得入骨,又因为她整个人软绵绵贴靠上来,而涌上那种不能宣之于口的偏激愉悦。   这样乖巧伏在他腿边,眼里只有他的身影,外面所有都与她无关的样子,对他而言是极致的诱惑。   他胸中疯涨着阴暗又狂热的毒藤,想把对他一无所知的干净少女缠紧。   她越是这样,他越不能自抑。   沈禾柠双手按住薄时予的腿,按摩手法她在网上已经学过,用自己练了无数遍,真正用在他身上时,还是万分的小心翼翼。   她指尖太细太软,掌心又薄,小猫的肉垫一样没什么力度。   薄时予不知道疼痛有没有缓解,只是那些遍布在旧伤上面的触感,一丝一缕往神经和血肉中抓,勾着他身体深处潜藏的热意,把他推向某种失态的边缘。   “好了,”他手背贴贴他的脸,“别弄了。”   沈禾柠没那么听话,又坚持给他揉了一会儿腿,手酸了才意犹未尽暂停,她往起站的时候,眼前忽然有点发黑,薄时予看出她脸色不对,把人拉过来摸了摸额头。   是烫的,但他的手也烫。   薄时予严厉看了她一眼,转动轮椅去拿体温计,沈禾柠头昏着追上他:“哥,体温计不准,用嘴唇试才准。”   她身体一歪,把额头直接贴上他的唇,一脸无辜问:“真的发烧了吗。”   薄时予扭着下巴把人拨开:“我说了,感冒没有人照顾你。”   他说完,又继续去拿药箱,把退烧冲剂泡到合适的温度,配着热水和其他感冒药放到她嘴边,盯着她吃完,又在她唇间硬塞了一颗很小的糖果。   沈禾柠被按着坐在沙发上,怔怔含着这颗糖,忽然靠过去搂住薄时予的腰。   小时候她落下了病根,有很长一段时间身体一直不好,很容易生病发烧,每次病了的时候就是活脱脱的落水小狗,弱弱的委屈的,一声不吭,怕被嫌弃,还要一个人躲起来。   薄时予总要到处找她,那次她病得最重,有些害怕,藏到阁楼的楼梯底下去,呆呆抱着膝盖,烧得发晕。   他从外面带着一身寒气回来,大步冲上楼,停在她面前。   那时他太高,她太小,蹲起来绵绵的一小只,仰头望着他,像看到年轻英俊的神。   然后他一言不发,慢慢拉开身上那件宽松棒球服的拉链,里面噼里啪啦不断掉出奇奇怪怪的小零食小糖果,直到堆了她满怀。   他弯下腰,剥开糖纸喂给她,手指挠了下她稚嫩的小下巴,含笑问:“有哥在这儿,小傻子怕什么。”   所以后来被他宠着,宠得越来越无法无天,生病也不再是值得恐惧的事情,她发起烧来反而会更活泼,嘴巴说个不停,最爱变着法子缠着他撒娇。   沈禾柠咬着跟那时味道千差万别的糖,把轮椅上的薄时予抱紧。   他短暂地揉揉她头发,把人推起来,早已成熟的眉眼清绝冷淡:“说了不管你,就不会管,别耍赖。”   沈禾柠眼里水汪汪,随着时间推移,她发烧的特殊症状就渐渐显现出来,倒是也没别的,就是从前被他惯的,特别爱加嗲嗲的语气词。   薄时予转动轮椅往厨房去,沈禾柠就裹着小毯子,寸步不离跟在他身后。   “哥哥,你干什么呀——”   “饿了是的吧,我厨艺其实可好了呦——我给你做呀。”   沈禾柠一点也意识不到这样说话哪里不对,捂着自己滚烫的脸颊,往站在料理台前要给她熬粥的薄时予身前挤。   薄时予要站立已经很难,她又黏答答地过来赖着,他一时防守松懈,被她从旁边挤进来,面对面站到他跟前,让自己成功夹在男人和橱柜之间。   沈禾柠还是比他矮了太多,她踮脚挂住他脖颈,抬着烧红的脸:“哥,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其实喜欢我的呀——”   薄时予高悬的心脏轰然下坠。   他阖眼,隔了许久才睁开,她依然那样澄澈迷蒙地注视他,各种软绵绵的语气词不断往外冒。   趁着她傻,薄时予按住她的头压到颈边,在她长发上极轻的吻了吻,像她小时候哄她那样,有意模仿着她病中的语气,低哑说:“不喜欢呦。” 第28章 28. 你爱上我了   沈禾柠吃了药也没那么快退烧, 薄时予熬好粥给她,她撒娇扭着不肯吃,他把她拉到腿上, 制住她不老实的手,把粥吹温了强行喂给她。   有人喂, 她才终于乖了点,靠在他肩膀上, 就着他的手吃下半碗, 去睡觉之前, 她还迷迷糊糊记得要把地上的快递盒子收拾好, 免得她哥费力气。   收拾到抱枕箱子的时候,里面有个卖家赠送的红色手绳,上面还串着一颗红豆, 很多店都会顺手给个这种小玩意当礼物, 虽然不值钱,但沈禾柠还挺喜欢。   她把这根手绳从塑料包装里拆出来,不由分说戴到了薄时予的手腕上,跟那枚昂贵的白玉观音放在一起,然后大大方方抬起他的手亲了一口,笑眯眯往沙发上一窝,直接睡了。   薄时予盯着腕上的红绳, 来回摸了几遍,唇边弯出笑, 又很快敛住。   他把几乎不省人事的小姑娘抱起来, 送到楼上卧室,把她散落的碎发慢慢别到耳后。   她脸颊烧得通红,他就坐在床边一声不响陪着, 直到夜里药效起了作用,她的烧渐渐退掉,他才俯身亲她嘴角,给她渡了点温水,手指抚着她绵软耳垂,心爱到有些无措地重重揉了揉。   柠柠快过二十岁生日了,他庆幸,这个生日能在他拥有她的三个月里。   两三天之后,沈禾柠这场感冒就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正好舞蹈学院这边也有事找到她,系里主任亲自跟她面谈,严肃地举着手机给她看了几段舞蹈视频。   沈禾柠见过,专业群里很多人在发,是某短视频网站上最近风特别大的一个舞蹈挑战,背景音乐是当红的古风曲,配上特定几段抓眼球的编舞,很多素人网红,包括女明星们也在跳,简直是近期流量密码。   主任说:“就这个舞蹈,网上实在太火了,上头领导刚发话,咱们作为国内殿堂级舞蹈类大学,有这种事绝对不能让业余的给比下去吧,就算不争个热度第一,也得把水平立在这儿。”   说着她跟沈禾柠对视,意思很明白。   沈禾柠指指自己:“让我跳?”   “不然呢,还有谁,”主任很喜欢她,又担心她会飘,清清嗓子补充,“你那些有名气的学姐们基本都入圈了在忙事业,学校里只能指望你,你尽快把这段舞弄出来,经费人手都不是问题,效果必须出彩,就当是给学校做宣传。”   沈禾柠接下了大任务,马上就联络大家开始准备。   舞蹈偏向于庄严仙气,色彩稠艳的飞天舞,女孩子们赤脚细腰,冷白皮配上古风的浓红深绿,本身就容易抓眼球,沈禾柠相信自己不会被比下去,但要得到更高评价,还是要有突破。   其他人的跳舞场景多数是在室内,或者庭院小公园,她直接选了更广阔的环境。   定地点的时候,沈禾柠扒拉着地图有点失神,手指停在了临市城郊的梧山上,梧山风景清雅,多年之前就开放游览,但不是什么热门景区,一直人气寥寥。   她十五岁那年,哥哥带她去过,站在山顶上一块很大的观景平台上,他手指绕着她的小辫子,笑吟吟跟她说:“等下次再来的时候,希望我们小禾苗长高一点,就不用总是仰头看哥哥了。”   后来她那么努力长高,却再也没机会跟他去过。   那块观景台,倒是特别适合拍这段舞。   沈禾柠叹气,她只是想一想,毕竟拍摄团队里男男女女不少人,要结伴去临市,花的费用就是一大笔,学校再大方也不能这么挥霍,只能退而求其次,选个距离近的。   沈禾柠在纠结的筛选拍摄地,而薄时予的轮椅停在临市中心医院的骨科专家诊室里,穿白大褂的中年男人死死拧眉,斟酌着用词道:“时予,我想你的情况,你自己比我还要了解,目前来看——”   “不用把我当成接受不了事实的病人,直说就可以,”薄时予平静说,“截肢是吗。”   眼前的骨科医生是国内骨科权威,三年前接手薄时予的伤病,以往都是他定期去圣安医院复诊治疗,但这次恰好这边的中心医院有一个重症脑肿瘤患者,病情突然加重,无法转院,专门请了薄时予赶过来主刀,手术成功以后,他才抽出一点时间,来问一句自己的腿。   医生沉默了一会儿:“都是做这行的,我没什么可瞒你,如果伤情一直这样反复加重,又找不到有效的疗法,应该很快就要面对结果了,而且你的情况跟别人还不太一样,截肢后切口不容易恢复,可能很难穿戴义肢。”   薄时予瞳色很深,乌墨似的透不进光,也没有波纹。   他现在还自欺欺人的,像是个完整的人,敢跟沈禾柠并排走在一起,等到时候,他就只剩一截空荡的裤管。   残腿和断肢,后者对一个小姑娘的惊吓指数,不知道要大多少倍。   想到她惊恐的那种眼神,薄时予即使在人前,眉心也还是紧了一下。   他从诊室出来的时候,一对年轻夫妻从身边经过。   男人左腿从腿根处截断了,似乎是手术不久,还不适应,撑着拐杖走几步就会脸色苍白地要摔倒,女人很娇小,紧张扶着他,无数次被带着磕磕绊绊,辛苦也让人心酸。   江原见薄时予出来,匆匆迎到跟前:“时哥,沈姑娘刚找过我,说给你打电话你没接,问你在哪,没经过你同意,我就没说咱们来临市了……她要拍一段室外舞,估计想找你去看。”   薄时予垂眸看着手机上的未接来电,随即小禾苗的微信就活跃跳出来。   “哥哥,你看我的新舞裙好不好看,妆容怎么样,我这次要拍外景,地点定在了市郊,可惜不能去梧山,我们当初还约好过要再去的,你应该不记得了。”   后面跟着她五六张照片。   女孩子明艳夺目,古典神女的装扮,舞裙清透飘逸,雪白手臂和肩膀都露在外面。   除了这些,还有整个拍摄团队的大合影,男男女女七八个人,都在朝她身边围拢,异性的眼神直白热切。   薄时予反扣住手机。   即使他已经这样了,仍然想拿起枷锁,把她困在手掌里。   薄时予交代江原:“让学校把拍摄地点改到梧山,负责所有费用,找个合适理由,先别让柠柠知道跟我有关系。”   上次在梧山,他盼着柠柠长高,不用再仰望她,这一次,他的柠柠永远比他高了。   学校当天就包了车把整个团队送到临市,安顿在梧山脚下的客栈,沈禾柠晚上兴奋地给薄时予发了各种照片,但一直没等到他的回复。   同一时间,薄时予的轮椅只能推到梧山入口,车沿着盘山路还能开上去一小半,剩下的大半,因为景区开发不完善,只有步行才能到山顶那片观景台。   当年他背着犯懒的小禾苗,没有停歇地走上山顶。   现在的他,靠着一条腿和一根拐杖,一步一步,在凌晨天还黑透的时候,从第一个台阶开始吃力地迈,鞋底碾过石板上湿冷的夜露和晨霜,经过从前柠柠在这条石阶上跑跑跳跳,跟着他身边打转的虚影。   他那条残腿总是不受控制地磕碰着,走一阶,一阵刺痛剜心,再不停顿地继续往上。   柠柠想要的,有什么不能实现。   她记着的约,他也要给她完成。   沈禾柠清晨天亮,和团队一起坐车上梧山,走跟薄时予相同的路线,她们边玩边走速度很慢,到达山顶的时候太阳已经很烈。   她速度是最快的,小跑着奔向观景台,离得老远就隐隐看见一道修长身影。   男人背着光坐在一块深色石台上,肩线平直,脊背清瘦,转身的时候,金丝边眼镜折出光,大衣随着动作,勾勒出紧窄的腰。   沈禾柠愕然愣住,凝滞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朝他扑过去:“哥,你怎么——”   “跟别人约在这儿谈个合同,”薄时予语气清淡,身上的仆仆风尘都已经藏好,看不出这个人是怎样迎着深夜的冷风寒露,艰难走到这里跟她赴约的,“你怎么来了,学校给了通融?”   沈禾柠全在为他的出现而惊喜,一时没想太深,也以为他上山是有其他能开车的路。   她贴过去抱着他的肩说:“对啊,是不是上天给的机会。”   薄时予低笑了一声,抬手拍拍她头。   哪来的上天。   是哥哥给的机会。   “什么机会,”他却嘴硬,漫不经心一般,“给你证明,未来一直比我高的机会?”   沈禾柠笑着在他面前蹲下身,拎起他的手盖在自己头顶上,澄净说:“你就算不站起来,我也一直仰望你。”   薄时予胸口掩埋的心在颤动,回眸看见跟上来的那一群人影,好几个男生身高腿长,追过来喊沈禾柠的名字。   他眸光冷了下去,那边躲在暗处的江原不用看都知道老板的意思,领着几个人赶紧出现,把学生们拦在外头,顺便接下拍摄器材。   薄时予再次揉了下沈禾柠的后脑,带着克制的绝对主权意味。   他身上偏冷血的攻击性泄露了一瞬,又极快地收敛,没等沈禾柠发觉,就对她说:“我有公事要谈,跟景区方面打过招呼,这片观景台今天上午不方便太多人在,你要拍什么,我给你拍。”   沈禾柠当然愿意,马上去跟小姐妹们找地方补妆换衣服,再出现在薄时予面前的时候,她迎着他的视线,在山顶鼎盛的日光里,缓缓脱掉长外衣,露出里面薄软浓丽的衣裙。   是凭空出现,也会随时消失的年少神女,把人救出深渊,再更深地投入地狱。   山上温度低,她感冒才好了几天,薄时予目不转睛凝视她,嗓音沉暗地要求:“快点。”   他亲手给她拍摄,沈禾柠一次完成,工作任务搞定之后,她不甘心就这样结束,也不觉得冷,往后倒退了两步,腾出更大空间,想再给他单独跳一遍《长相思》。   她少女的梦想,就是能用这支舞,跳进舞蹈学院,跳进国家歌剧院,跳到最值得她骄傲的盛大舞台,只给他一个人看。   薄时予的手扣着膝盖,指尖向内勒紧。   沈禾柠迎着光,被照得眯了眯眼睛,脚步又向后错了一下,不小心碰上观景台的护栏。   观景台是半天然半人工,打磨的很平整,一侧通向山下,其他边缘处都加了防护栏,不算高,只到女孩子腰际。   沈禾柠撞上的时候,本能地伸手向后扶了一下,想尽快站稳,但转瞬之间她就察觉到异样,脸色突然发白,想远离的时候已经来不及。   她惊恐地脱口喊了一声“哥”,就顺着“咔咔”松动的护栏往后跌了下去。   护栏下面的螺丝彻底脱落有几秒的缓冲,这么一点时间,当然不够要摔下去的当事人做出什么反应,但对外面的人来说还有机会。   薄时予那一瞬有如被透骨的冰水直灌进全身血管,相机滑落,他不顾一切站起来朝她跑,疯了一样去攥她慌张伸过来的手。   残腿第一下触地,他整个身形踉跄着。   第二下再触地,人体不能够承受的剧痛让他跌到地上,惨白指尖只够抓到她被风飘过来的衣带。   “柠柠!柠柠!”   他向来温雅高洁,即便身残也从不会露出狼狈。   但这一刻跌倒的男人有如疯魔,厉声叫她的名字,嘶哑惊惧,扭曲破裂,衣料上滚满尘埃,拼尽自己一切向前挣动身体,去抢夺她的时间。   栏杆不等人,沈禾柠在彻底的折断声里就要往后倒下去,快吓死的江原大步疾奔过来,在最后关头匆忙拽了她手臂一把。   虽然抓一下就因为太滑而脱手,但总算缓冲了力量,也把沈禾柠的方向转过来,她虽然还是摔倒,好在没有整个人跌下去,只是仰靠着撞到了旁边,肩背和头都受到磕碰。   江原后怕得肝胆都要呕出来,往下一看,才注意到观景台下面不是那种恐怖的悬崖峭壁,而是比较和缓的坡度,真摔下去不至于出大事,但肯定也会比现在受伤严重。   他长出口气,看沈禾柠位置安稳了,赶紧转身要去扶薄时予,而撑在地上的男人已经一身尘土扑过来,把昏沉失神的沈禾柠搂紧,往胸膛血肉里嵌。   薄时予磨破的手触摸到沈禾柠的头,感觉到少许湿润,他颤抖着把手放开,拿到眼前,指缝间都是鲜红。   这一刻生而为人的神魂犹如被绞碎殆尽,踩进土里,能将人埋葬。   -   沈禾柠被最快速度背下山送去医院。   同行的女孩子们一个个吓哭,呜呜呜地跟着跑,有人大声安抚:“别哭,没有事!薄先生是最神的脑外科医生,他在现场检查过没有大事,那就肯定没有啊,只是破皮受了外伤,都别怕别怕——”   薄时予的人大部分都随行护着沈禾柠,而薄时予自己,在沈禾柠抵达中心医院,经由这边的医生再次确认是皮外伤加轻微震荡和惊吓导致的眩晕之后,他才回到山下,染满尘埃地奔向医院。   沈禾柠头磕破了一小块,才会流血,倒不用特殊处理,消毒包好之后,等几天自然恢复就好。   她肩膀后背有几处撞伤淤青,都不严重,作为常受伤的舞蹈生更不值一提,只是在细嫩的冷白皮肤上显得刺眼。   她想见薄时予,但护士说薄医生在给她办转院手续,暂时来不了。   沈禾柠说:“我这样的小伤没关系吧,不需要住院。”   可她见不到薄时予的面,只能顺着他安排,在情况稳定之后被车直接开上高速送回圣安医院的病房,留院观察。   沈禾柠觉得只是一场意外,她的伤也没什么,但团队里的女孩子们声泪俱下跟校方报告。   尤其在得知薄时予当时也在场之后,陈院长和系里领导当成天大的事,赶到医院看望,又主动通知了沈禾柠的母亲。   她档案里,唯一目前还在的直系亲人。   傍晚的圣安医院人流渐少,沈禾柠住的又是神经外科特殊位置的病房,更安静,再加上薄医生在,科里无人敢过来随便打扰。   薄时予从始至终一直守在沈禾柠病房外,沉默坐在轮椅上,没有进去过。   他身上脏污的衣服换了,摔碎的眼镜也扔掉,好像那时候撕心裂肺的人已经恢复,但掌心磨破的血痕,心脏处刀剜斧凿一样的疼,都充斥在这幅勉强维持的虚假外壳里。   他私心的用这幅身体,去觊觎她掌控她。   想得到,想独占,赶走所有肖想她的人,结果在她危险的时候,任何一个普通男人可以做到的事情,他都做不到。   不能保护她,却妄图私有她。   他应该下地狱。   一道慌乱怯懦的脚步声从走廊另一头响起,被护士带着,快步往这边赶过来,薄时予坐在墙边的阴影里,缓缓抬起头。   瘦弱的中年女人乍然看到她,身上不自觉发起抖,愣了一会儿,紧几步跑到他面前,又不敢离得太近。   她压低声音哀求道:“薄……薄先生,你怎么在医院,你跟柠柠又见面了?你听我说,当初的事是柠柠亏欠你,你如果想怎么样,尽管朝我开口,我的腿赔给你,千万……千万别找她。”   薄时予注视她惶乱的反应,断断续续地失笑。   “对不起,是我这个做母亲的自私,”她眼眶红着,“柠柠一直以为当初跳下河救她的人是我……我们的母女关系,全靠这件事在维系着,薄先生,我怕柠柠一旦知道真相会再也走不出来,我求你,求你千万别让她发现。”   薄时予始终没有开口,目光转向昏暗的窗外。   女人又站了很久,才鞠着躬转身进了病房,薄时予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但沈禾柠特有的语气,小尾音,一声一声往他神经深处钻。   十来分钟后,女人就从病房里出来,等她彻底离开后,四周陷入死寂,薄时予身体向后靠,头抵在冰冷墙上,听见柠柠在里面委委屈屈的,软绵地叫哥。   她猜到他在。   薄时予转动轮椅进去,沈禾柠一见他终于来了,鼻尖马上泛红,伸手勾着他,爬到他腿上跟他拥抱。   薄时予回抱住她,放任自己最后自私了一次,紧紧把她按到怀里,短暂的片刻,他就勒令自己松了手,把身体从她的温暖中撕离开。   他低低问:“你妈妈走得那么快?”   沈禾柠点头:“我让她走的,我这里没什么事,不需要陪护,而且……”   “哥,我十五岁才见到她的面,一出现她就要把我从你身边带走,什么都不凭,只凭血缘,我骨子里就是抗拒,排斥,不想跟她生活在一起,”她安静说,“可是她救了我。”   薄时予合上眼,眉心沟壑深得发疼。   她慢慢讲:“当初我差点被车撞,发着高烧掉下河,是她从后面救我的,我才没事,结果她因为这个身体一直不好,所以我就算再不喜欢,再难受,为了这个我也得忍着,一辈子管她。”   沈禾柠眼睛水亮地看着薄时予,并不知道这一句话是对他最终的凌迟:“没办法,谁让我欠她的命。”   薄时予无声扯动着唇角,右腿蚀骨钻心:“你不欠。”   沈禾柠缠着他:“哥,不说这个,我今天都受了伤,你不亲亲我——”   “闭眼。”   沈禾柠雀跃地合上双眼,抬起脸等他的吻。   但等来的,是他抬起的手,凉到让人心惊。   他蒙住她的嘴唇,而后低下头,唇颤着,贴在自己筋络狰狞的手背上。   -   沈禾柠根本不需要住院,强行留院了一天之后,更万无一失,轻轻松松出了院,十分钟车程就到城南公馆。   她以为薄时予会陪他,但并没有,昨夜之后,他像是回到了刚重逢的时候,那种千辛万苦也跨越不了的距离感又横空出现,比之前更让人发寒。   沈禾柠的小伤恢复很快,后脑那里养好了也看不出破损过,一场小意外明明应该翻篇,可她就是知道,她哥不一样了。   回避她,尽量不跟她出现在同一个空间,别说从前的教学和亲密,连最开始的严厉都没有了,他干脆不见她的面。   除了亲手摘掉她脑袋上的纱布,她根本找不到他人在哪里。   沈禾柠计算着日子,反正她生日马上到了,她就不信薄时予还能继续不出现。   她也不想继续这么猜测等待下去,当时说好的三个月正在逼近,她不能永远胆怯,活在沈禾苗的伪装里。   表白什么的,早晚要有这一天,既然当面不敢做,她总可以拍成视频吧,打无数遍草稿,不厌其烦排练重复,直到她觉得把所有真心都掏出来给他。   但到了生日当天,沈禾柠才意识到她哥能做的多绝。   他给她在一家会员制的私人会所定了场最高规格的生日宴,替她请了所有跟她感情好的小姐妹到场,没有一个异性,甚至连她要穿的裙子鞋子,用的包和首饰都一应备全。   唯独他不在。   沈禾柠气得当场决定赴宴,之后再把他找出来好好盘问,她盛装到了会所,被姐妹们簇拥,秦眠挽着她手。   女孩子们在一起难免要八卦,尤其沈禾柠这样的风云人物,有人笑着拍桌:“柠柠真的太让我羡慕了,我别的都可以不要,只想要一个薄时予那样的小叔——”   “我才不是贪财好色,我就是单纯的仰慕他学术可以吧!”   大家哄堂笑着,那人继续掰着手指头说:“你们看啊,薄医生高中就跳级,医大全程碾压,不光专业厉害,他大学还辅修过心理学,也拿到了高级资格证吧——”   沈禾柠喝了一点点果酒,正听着,在最后几句话被说出口的时候,她骤然愣住,血管像是冻结。   “心理?”   “对啊,我叔叔也是医大教授,他说的肯定准,”前面正经,后面又笑闹起来,“像什么常见心理疾病,包括严重点的精神分裂症什么的,都可以求助薄医生啊——”   沈禾柠只觉得脑中轰的一声,周围一切声音和影像都在眨眼间停滞成静默的黑白。   “我是她的副人格。”   “我叫沈禾苗。”   “沈禾柠还是以前单纯干净的小可爱,其他那些不敬僭越的事,跟她没关系,都是我做的。”   “薄老师,你教我恋爱。”   而他说。   ——“苗苗,老师可以继续取悦你。”   沈禾柠头昏脑涨,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磨出刺耳的巨响,其他人都紧张围过来看她,她脚是软的,如同踩在棉花里,机械地跟大家道歉,让她们继续吃。   她覆着会所的墙壁,脚步不稳的往外走,秦眠追上来揽她,她轻声说:“不用管我,我只是……”   只是突然被颠倒了世界,要去问薄时予要一个答案。   她太天真了。   她这种稚嫩的小伎俩,怎么可能瞒得过薄时予的眼睛,他什么都知道,一切都看得清楚明了,却这么长时间以来只字未提过,配合她的所有任性。   为什么。   他什么意思。   他的牵手拥抱接吻,他的温柔,是不是真的!   沈禾柠眼眶烫得要烧起来,站在路边伸手拦车,司机问她去哪,她给薄时予打电话,他没接。   她有种直觉,也像是赌,果断说:“城南公馆。”   今天是她生日,如果哥哥对她有感情,他一定不可能在外面过夜,他会回家里见她!   城南公馆陷在一片寂静的昏黑里,整栋房子,只有一楼主人卧房里亮着冷而浅的灯光。   薄时予穿着一件沈禾柠最喜欢的衬衫,慢慢转动轮椅,把最后一个打好缎带的盒子摆在床上。   他手臂伸直时,衬衫袖口略微向上,露出藏在里面的,一截廉价的红色手绳。   薄时予把轮椅往后退,看着摆了满床的生日礼物,折起一张纸,在上面字透纸背地写:“柠柠,平安喜乐。”   他把纸放在最上面,离开这间卧室,门虚掩着。   薄时予环视了一圈家里,轮椅转向通往地下车库的电梯,在轻微的提示音响起时,大门外忽然间传来熟悉的响动。   女孩子狂奔着,一气呵成打开院门和家门,踩在家里地板上的时候,鞋子都甩掉了一只,白生生的脚露在外面,“啪”一声按开客厅的顶灯。   光线四射,一切无所隐藏。   男人的轮椅停在电梯前,下颚线绷得锋利,他手指紧紧抓着扶手,喉结起伏着,向披星戴月赶回来的沈禾柠侧过头。   沈禾柠灼灼望着他勾翘的双眼,把另一只鞋也踢掉,朝他跑过来。   她问:“薄时予,我是沈禾柠,你爱上我了,是不是?” 第29章 29 小叔叔,我从你这里毕业了   从会所回公馆的路上, 沈禾柠眼前全是这段时间以来跟薄时予相处的记忆,层层叠叠把人一股脑淹没,溺着水一样, 心脏狂跳个不停。   他一直默许着她的谎话,手把手教她牵手拥抱接吻, 跟她在礼堂漆黑的走廊里彼此索取。   她流血进医院他那么紧张,在梧山上虽然她又怕又昏, 但也模糊看到了哥哥是怎样够向她的。   爷爷带任暖一家在她的面前立威, 他也毫不犹豫保护她纵容她。   他一次次嘴硬心软, 说着冷淡的狠话, 实际都在亲手照管她,没有落空过,她能细数出太多被他偏爱的证据, 几乎能肯定他的感情。   可最迫切渴望的, 还是他一句亲口的承认和实话。   爱上她了,是吧。   他不是铁石心肠,没有表面上那么冷静镇定,不管多久没见,无论年龄经历相差多少,做了几年的兄妹,他对她, 都有了男人对女人的感情,是吧!   她的暗恋不是空的, 不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那么心念的人,也许就要回应她了。   沈禾柠数不清自己沿途擦了多少次眼泪,妆可能已经有点花了, 她顾不上,眼睛湿的像泡在水里,嘴角边却一直在笑。   晚上的风很冷,车不能开得太近,她就踩着他准备的那双昂贵高跟鞋跑回家,残留的泪风干在脸颊上。   等冲进家门,沈禾柠亲眼看见那道准备要离开的身影,本能地就想冲过去直接抱住他,但还是忍不住,先对他提了最想知道的问题。   薄时予的五官在通明灯光下清晰深刻,他指尖抓在轮椅上,彻底没了血色,声音有些轻:“你说什么?”   沈禾柠满心都是激越,光着脚又朝他跑近两步,眼里充盈的光快流淌出来:“哥,我骗了你,可你也骗了我,沈禾苗这个副人格只是我信口开河的一个借口,你明明知道是谎话,还这么对我,该做的不该做的我们全做遍了,你还敢说——”   她深深吸气,呼吸都不忍心大声:“还敢说你对我没那个意思,没有爱上我吗。”   同样的几句话,对沈禾柠是压抑了四五年,终于有勇气吐露出来的真心,对于薄时予,是一点一点捧着的倒计时,被硬生生拖拽到终点,戛然停止的钟声,也是给他行刑的枪响。   在她二十岁生日的晚上,他偷来的梦必须醒了。   幸好柠柠年纪还小,涉世不深,痛苦和欢喜还没经历过太多,不会有这辈子跨不过去的疼。   幸好她对他只是新奇刺激,想征服挑战的游戏,不是爱情,否则他还不知道会过激到什么地步,也许死都不会放手,就算不择手段,也要把一个爱着他的沈禾柠一生困锁在身边。   幸好……   可惜他没能等到柠柠玩腻了主动喊停,还是要在她来讨胜利成果的时候,让她伤心失望了。   对不起,对不起宝贝。   沈禾柠迟迟没等到薄时予的回答,急切地加快脚步,习惯性要往他怀里钻,她的手都已经碰到了他肩膀,忽然被他攥住小臂。   他体温今天低得过分,冻实的冰层一样,刚相碰,就凉得沈禾柠一凛。   她低头看向薄时予的眼睛,心里像被挖空,涌出某种慌乱的预感,想制止他接下来的话,但薄时予想做的事,她从来也没有力量阻挡。   薄时予在冷色的灯光下和她对视,视线从她眼睫描摹到嘴角,机械地开口:“沈禾柠,从一开始就是场陪你玩的游戏而已,跟爱有什么关系。”   他身体的水分在一句话的长短里被蒸干,从与她失控深吻过的口腔到喉管,再往胸腔的五脏六腑里深入,一路绽开干涸胀痛的裂缝。   沈禾柠怔住,无意识地反复叫他:“哥,哥……”   这个称呼于她而言象征一切甜蜜和依赖,她本能索求着他的安抚。   她脸颊的红润肉眼可见往下褪,无助地注视他。   薄时予想把她抱过来,想把欺辱她霸占她的畜生事做尽,能用得上的力气都放在一双手上,压制着那些要决堤的念头。   他唇边向上抬了抬:“重逢以后,你的那些小心机当我看不出来吗,嘴上叫着哥,实际都做什么了,想方设法住进这个房子,以妹妹的名义闯卧室,一次次假装不懂的爬床,喝醉了就敢强吻……”   沈禾柠脸色煞白。   薄时予艰涩地碾着音节:“想像打恋爱游戏一样攻略哥哥?如果我这次不配合你的谎话,你也还会有其他手段继续,是吗?”   “小女孩儿麻烦的热情到什么时候能彻底放弃,别再纠缠下去?”他替她回答,“让你把伎俩用光,仍然对我不起作用的时候,你才能真正停下来。”   “沈禾柠,”他很久没有这样连名带姓叫她的名字,“我配合你,纵容你,就是为了让你证实,就算我们关系变质,抱过吻过,再怎么亲密,我对你也还是生不出别的感情,哪怕你今天不来问我,我也已经没有多少耐心,不想再哄你玩下去了。”   他还有太多更残忍的话,刀锋一样翻搅着血肉,但撞上沈禾柠红透的眼睛,一个字也舍不得说出来。   沈禾柠摇头:“我不相信,你别以为我好骗,你明明动容过,怎么可能对我完全——”   “动容,你指什么,亲密时候的反应?”薄时予淡声笑,“那不是我对你的反应,只是一个男人的正常身体反馈,不分对象,沈禾柠,你也成年了,还不懂身和心的区别吗。”   沈禾柠的眼泪突然间疯涌出来,她蹲下去用力抱住他膝盖,满脸都是泪痕,无望又固执地凝视他:“不可能!你——你主动吻过我,你主动的!”   “第一次,不是你起的头吗?”   沈禾柠没有发出哭腔,只是泪不停地冒:“你担心我,给我抓娃娃,别人欺负我的时候,你都给我出气,维护我,给我撑腰。”   “我早就说过,毕竟养你这么大,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受伤害,”他唇舌都是麻痹的,“对晚辈而已,也能定义成爱情吗。”   沈禾柠拼命翻着她越来越少的证据,少女清甜的声线已然嘶哑,固执说:“你当着任暖的面哄我,默许我公开关系,你不想联姻——”   “我拒绝跟她联姻,”薄时予眼廓烧得灼痛,一字字回答,“但也不喜欢你。”   “柠柠……”他低声叫她,像刚刚重逢那时的语气,温和而疏远地重复,“我只是不喜欢你,你乖一点,不要强人所难。”   如果他疾言厉色,沈禾柠还会拼命争辩,但他这样温柔的语气,好像已经无奈厌倦到了极点,让她彻底绝望。   她手指几乎把他长裤抓破,揪着最后的希望哭喊:“薄时予,你敢说这么长时间一次也没有为我动过心,一秒钟,一个念头都没有过?!”   薄时予心被她划成烂泥,抬手盖在她头上,如同对待胡闹的小孩儿那样轻轻摸了两下,居高临下说:“没有,以后更不会有,柠柠,你的心思手段已经用的够多,别再白费力气了。”   “所以就当我拜托你,”他隐隐含着血色的黑瞳看着她,把自己推下悬崖,“去过自己的生活,离我远一点。”   沈禾柠小声笑了一下。   她小巧苍白的一张脸已经哭花了,这抹笑容从口红凌乱的唇边溢出去,又渐渐变成压抑不住的哭声。   从小到大,她掉眼泪的时候都很安静,不会像别人那样歇斯底里,她第一次放肆地哭出来,双眼始终一眨不眨地盯着薄时予,无意识揉着自己胸口,想把攒了那么久的爱意都掏出来还给他。   她松开他的腿,缓缓从地上站起来,一言不发地上了二楼,把自己行李胡乱收拾进箱子里,临走的时候,又拿起床头边心爱的小狐狸公仔,和那块跟他接过吻的立牌。   沈禾柠抓着这两样东西走到楼梯栏杆边,一样一样从二楼扔下去。   立牌很脆,落地的同时就应声断裂成几块,有一块弹跳着飞到薄时予脚边,是狐狸的头,镂空的孔洞砸碎了,再也不能隔着去吻她。   沈禾柠拽着两个箱子跌跌撞撞地下楼,再一次站到薄时予面前,歪着头,含泪朝他弯了弯咬破的嘴唇。   “抱歉,是我不懂事,一直缠着你,给你添了那么多麻烦,以后再也不会了。”   薄时予如同抽走了所有知觉,被隐形的铁索囚在一把轮椅上,他没有抬头,也没去看她。   沈禾柠吐字清晰地叫他:“小叔叔。”   这个称呼他要求过很多次,自称过很多次,然而真的从她口中说出来的时候,比她十五岁那个雨夜更疼千万倍的打击全部砸在他身上。   沈禾柠说:“小叔叔,恭喜我吧,终于从你这里彻底毕业了。”   说完她转过身,没有穿他买的那双高跟鞋,在鞋柜里翻出自己廉价的运动鞋随便踩上,一脚深一脚浅的迈出城南公馆大门,纤薄身体磕磕绊绊地晃着,下台阶时差点摔倒。   直到走远,她也没发现一楼虚掩的卧室门后,她曾经费尽辛苦也要挤进去的哥哥卧室里,有满床给她准备的礼物。   薄时予的手抬了几次,感觉不到骨骼和血肉的存在,他吃力俯身,捡起轮椅边的狐狸碎片割破皮肤,才用疼痛才找回还活着的知觉。   他给江原打电话,江原听到这种声音,吓得胆战心惊:“怎么了时哥,出什么事了!”   “送她回学校。”   不久之后,江原的电话回过来,支支吾吾道:“谢玄州的车停在公馆外面,车座上还放着蛋糕,他见人出来就直接拦了,沈姑娘上了他车——”   听筒里的呼吸节奏让人浑身悚然,江原急忙接着说:“不过谢玄州没乱来,是直接往舞蹈学院开的,我跟着他们到校门口才放心。”   电话挂断以后,城南公馆就成了一座空荡的锦绣坟茔。   偌大一栋建筑,上上下下的楼层,对于一把轮椅来说实在太大,安静得没有一点声息。   薄时予不记得过去多长时间,他转动轮椅慢慢去了厨房,打开冰箱拿出里面的蛋糕盒子,视线所及的地方,都是小姑娘那天欢欢喜喜亲手摆进去的果酱和零食。   很多都没有拆,只有草莓果酱挖了一点点,像仓鼠勾出来的可爱小洞。   薄时予把蛋糕放上餐桌,取了她爱吃的食材,撑着拐杖去一样一样做好,摆在蛋糕边上,点燃最中间的一根蜡烛。   他坐在常坐的位置,直勾勾看着对面的空椅子。   烛火跳动,映着男人轮廓,从衬衫扯开的衣领腾跃向上,燎原般燃过整张祸水似的脸,也照亮从深黑眼睫间不断溢出的水痕。   他手指湿淋淋抹过蛋糕,低哑喃喃:“宝宝,生日快乐。” 第30章 30. 你敢   深秋天寒, 沈禾柠走后,城南公馆的空调就失去了作用,丝毫抵御不了四面八方冻结上来的阴冷。   餐桌上围着蛋糕的几道菜很快失去温度, 最后一丝与她有关的鲜活热气也熄灭掉,有如一场在冰窖里惊醒过来的梦。   薄时予固执地把菜重新去加热, 饮鸩止渴般看着那些虚假的,再一次涌出来的热度, 好像能和沈禾柠贴上关系的一切, 还没有与他真正结束。   好像他还没有失去。   直到菜被毁成焦黑色, 不可能再给他任何想象出来的温暖, 他才撑着拐杖离开厨房,没有开上面的灯,一步步踩着黑走上二楼, 推开沈禾柠的房门。   其实不需要去开, 根本也没有关紧,里面椅子是歪倒的,很多她不要了的东西都散落着,一片灰烬似的狼藉。   薄时予走到她床边坐下,看到她枕头旁有个包装精致的袋子被随便扔了,他僵硬的手指勉强捡起来打开封口,里面的白色男款衬衫露出来的时候, 他眼底充上一层更撕心的红。   衬衫吊牌没有摘,只是小心翼翼把价签的位置撕掉了, 领口还夹着她亲手写的一张小卡片。   “哥哥, 虽然是我的生日,但我有礼物给你,因为我是为了你才存在的。”   “我没用你的钱, 都是我自己攒的,虽然买不起你常穿的那些,但这件也偷偷选了好久。”   “你如果愿意穿上它给我看,我就额外加赠一个吻。”   落款是“你的苗苗”。   薄时予抓着衬衫,不堪痛苦地弯了一下背,空气里锋利的针吸入肺腑,疼得许久不能正常呼吸。   他的苗苗已经没有了。   会缠着他拥抱接吻,小动物一样软绵绵挤在他怀里作乱,贴靠着他,焐热双手揉着他千疮百孔的伤腿,会从背后搂住他的人,被他亲手扼杀了。   薄时予口袋里有烟,他连续做过十几个小时的手术,手也没有抖过,现在颤得连小小一个烟盒都拿不稳,两三次掉到地上,又捡起来点燃。   烟草在房间里燃烧,床上原本还残留的少女暖香被冲淡,他仓惶去摁灭火光,手指被烫到灼红也像没有痛感一样。   薄时予脱下身上的衣服,背后窗口透进的冰冷月光照上脊背,苍白修长,骨节嶙嶙。   他穿上沈禾柠给他的衬衫,没有任何余力还能去把纽扣系好,就这样衣襟散乱地侧躺在她睡过的位置,闭上眼,缓缓蜷起残破身体。   -   沈禾柠抱着被子蜷缩在宿舍的小床上,眼睛肿得有些看不清东西,无意识地团着,不断把自己缠得更紧。   她横冲直闯从城南公馆出来,上了谢玄州的车,他在车上对她表白,斩钉截铁告诉她,一直以来都是她在痴心妄想,薄时予本来就不可能喜欢她,无论她做出多少努力,都没有希望,趁早放弃。   谢玄州说:“柠柠,我才是真正跟你年龄相仿,没有鸿沟,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哥哥,你以后只叫我哥哥就够了,薄时予那种薄情寡义的你该忘就忘。”   她没理他,什么都不听,接着在谢玄州提出要把她带到他某所给她准备的房子时,撑起力气打了他一巴掌,在行驶的路上不管不顾就要开门。   反正她一无所有了。   她本来也没有家,没有一心一意爱她的人,如果不是从小就有了哥哥,她就是一只到处遭人嫌的流浪猫,应该睡屋檐捡垃圾,偶尔远远看一看橱窗里明亮的灯光,其余时间都蜷在街角被人丢弃的脏污玩偶上。   那个人抓起她后颈,把她抱进怀里,又把她驱逐出家门。   可就算是这样,就算被他三言两语挖掉了心,砍下爪子,她朝他那么泣了血似的叫,她还在爱他。   谢玄州脸色难看地把她送到学校,她跌跌绊绊回了以前的四人宿舍,自从她搬走以后,宿舍里一直没安排别人,给她留着。   她害怕做回流浪猫,想要一点热闹的声音,不然她不知道这个夜里怎么过。   宿舍三个女孩没想到她回来,刚见面还惊喜地迎上来。   但她关上门,直接贴着门板滑到了地上,抱着膝盖怔愣许久之后,才爬上自己的小床,裹紧被子,缩起来闷声哭,哭到没有眼泪了,就生理性地颤着肩膀,头发露在被子外面,无助地跟着她整个人轻轻抽动。   夜很深了,三个舍友仍然没睡,义愤填膺地大骂,引得其他房间来砰砰敲门。   “什么金贵的狗男人!凭什么让我们柠柠哭成这样!搞死他!柠柠不能这么放过,就应该搞死他!”   “我就不信,柠柠这么主动追一个人,哪个能顶得住——”   另一个舍友没跟着一起骂,被集火围攻,她着急地摆摆手,手指怼向手机屏幕:“等会儿别吵,出大事了,咱们柠这回可能真要红了。”   她竖起手机,上面赫然是舞蹈学院在短视频APP上的官方账号。   今天晚上黄金时段发出来的沈禾柠那段个人舞蹈,到现在才几个小时过去,点赞数已经直逼五十万,评论也有了三四万条,还在飞速上涨。   随便刷一刷微博,首页娱乐相关的账号也开始密集地转发这段视频。   画面里是梧山山顶观景台,上午日光从侧面斜洒过来,如同给沈禾柠全身披挂了流动的金纱,完全复刻壁画上的神女,把整首背影音乐直线拉高了不止一个档次,之前被吹捧的一众网红和非专业女星跟她比较,立即相形见绌。   舍友们看得拍桌子:“就我们柠柠这样的大美人,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得红遍全网,献殷勤的男人绕隔壁医大十圈不止,想要天上的月亮,月亮都得自己掉下来,狗男人算什么!让他后悔去!”   “我看这事本来就很蹊跷,除非对方心里有白月光,不然就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总之没人能拒绝我们柠柠投怀送抱!”   她们催着沈禾柠去看一看视频,想让她转移注意力,沈禾柠迟缓地摸出手机,屏幕在路上摔过一次,边角已经碎了。   那个在山顶的相机从薄时予手中滑脱,也碎了,看来内存卡没事,还是被她们剪出了视频。   她还没有看到过,薄时予镜头下的她到底是什么样子。   沈禾柠点开短视频软件,舍友已经给她分享过来,她看之前,先点开了评论区,靠上的位置有一条内容,扎疼她眼睛。   “同为摄影人想问问,拍摄的人是谁啊,跟仙女什么关系,爱意深得快从屏幕淌出来了,如果没有那么强烈的感情,怕是拍不出这种神作。”   沈禾柠怔愣地盯着。   “白月光。”   “难言之隐。”   “爱意深,那么强烈的感情。”   她不要第一个,只要后面的。   沈禾柠明白,现在揪着别人字眼儿的她,像是被遗弃之后,拼命为主人找理由的小流浪猫,又傻又疼的恨不得扒住一点点渺茫希望,来幻想她或许是被爱着的。   她擦了擦眼睛,重重喘两口气,忽然裹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   总不会比现在更难受了,如果薄时予今天所有话都是真的,她就一定要让他后悔,让他知道他失去了多大的珍宝,但如果他骗她……   沈禾柠攥紧手指,如果万一他骗了她,那他会疼,疼到不能忍受,为她彻底脱轨失控。   她睁着红肿的双眼,把视频反复看了十几遍,然后动了动僵冷的手指,用自己被学校实名认证过的个人账号,在那条评论下面回复——   “拍摄的人,只是一个关系普通的长辈,不熟。”   发完这行字,沈禾柠转头看向几个舍友,嗓子哑得连不成句:“最近有没有,找我下单的人,见家长的那种。”   舍友们呆愣几秒之后,立马争先恐后。   “卧槽太多了啊!已经排上长队了,颜值不过关的我们直接踢掉,现在剩下的都是超高质量小哥哥,各种类型应有尽有,基本资料全在这儿——”   “陛下,你挑一个喜欢的翻牌子?”   -   沈禾柠的舞蹈视频在发布两天后正式火出圈,各种娱乐社交平台都在大面积传播,不止爱刷视频的人尽皆知,连圣安医院这种常年严谨压抑的环境里也偶尔蹦出两段背景音乐。   早上的几轮综合会诊结束之后,神经外科两个年轻住院医就迫切地小声议论:“我实在太怕薄老师了,以前还敢问点问题,这两天不知道怎么,不小心对视一下我都腿软。”   “他除了必要的那些事,一句话都不说了,前段时间好不容易有那点人情味的温度,现在……”另一个捂着嘴道,“先别聊这个,你赶紧把那个视频再给我看一眼,一会儿没空了。”   对方忙掏出手机点到视频播放,结果一不小心按到音量键,音乐声陡然变大,两个人齐刷刷脸色惨白,扭头去看身后轮椅上的人。   音乐的节奏太熟悉,每一声都在挑磨神经。   薄时予抬眼:“拿过来。”   两个年轻住院医差点当场泪崩,互相推搡了一下,硬着头皮把手机送上去。   画面正好定格在沈禾柠昳丽五官的特写上,其中一个人没忍住多看了两眼,意识到哪里不对,猛然间醍醐灌顶,脱口道:“薄老师,我说她怎么眼熟,是……是那天早上从您办公室出来的,您女朋友是不是!”   薄时予没回答,垂下眼看向屏幕,沈禾柠在他的镜头里旋转起跳,他长睫掩盖的视线近于贪婪,目不转睛盯着,随着不到一分钟的时间,视频数据还在飞涨。   他下意识收拢五指,握紧手机,指尖碰到了评论栏的位置,被顶到最上面的一条赫然摆在那。   被认证过的沈禾柠本人说:“拍摄的人,只是一个关系普通的长辈,不熟。”   薄时予喉结涩然压着,唇角边轻微扯动了一下,完全不能碰触的那座火山,在她最简单不过的一行字里淌出岩浆。   不熟。   养她十几年的不熟。   吮过她嘴唇,翻搅过舌尖的不熟。   薄时予把滚烫的手机还给对方,转动轮椅回办公室,江原从后面追上来低声说:“时哥,刚接到城南公馆那边保安室的电话,说沈姑娘有几个快递到了。”   他纠结地支支吾吾:“快递员联系沈姑娘,她说让直接扔掉,保安不敢就来问看怎么处理。”   江原试探道:“要不还是我给沈姑娘打个电话——”   他勇气可嘉地当真找出沈禾柠的号码拨过去,响了两声之后,电话被接通。   薄时予抓着轮椅,不想留在原地,怕听到她声音,然而停顿几秒后,听筒里传出的是一道年轻男声,质感清润。   “不好意思,柠柠在换衣服,您是哪位?”   江原手一抖,失手把电话给挂了,没敢直接去看薄时予的反应。   上午人流熙攘的圣安医院神经外科,黑色轮椅穿过层叠涌动的人流,经过的医护患者无法不去看上面穿着白大褂的英俊男人,一声一声恭谨叫着薄医生薄老师。   他向来温文雅致,水墨一样,是玻璃窗里高悬的名画,医院太多人把他奉成一双手救人苦难的神佛。   但没人亲眼见过他露出冷戾是什么样子,白大褂或者观音好像都维持不住那一层普度众生的高洁,有什么极端的东西藏在骨子里张牙舞爪。   办公室的门被重重关上,薄时予用自己的手机拨通沈禾柠电话,他微合着眼睛,随手把一支笔捏在手指间。   响起的仍然是那道男声:“怎么又是个陌生号……喂你好,柠柠在忙,有什么事的话可以跟我——”   陌生号。   “让沈禾柠接电话。”   男声被压得一窒,有一会儿没发出声音,之后才说:“她在穿鞋,现在不方便,我——”   “让沈禾柠接电话!”   听筒里随即开始细细索索的动静,男声再次亲昵地喊着“柠柠”,隔了片刻,手机被易主,交到另一只手上,熟稔入骨的清浅呼吸声闯入他耳中。   她的声音褪去了所有娇软绵甜,找不到半分从前的依赖或是撒娇,只是用最无波澜的口吻,轻轻叫了一声:“小叔叔?不好意思,联系人删掉了,对号码还有印象。”   薄时予手中的塑料笔杆异样地响着。   他桌案上某一本专业书摊开,里面夹着的少女照片鲜活如同昨天。   薄时予注视着,低淡说:“你的快递放在家门口。”   沈禾柠“嗯”了声:“是之前买的,来不及改地址,我跟他们说过了,扔掉就行,之后再有寄到城南公馆写我名字的包裹,都一样处理,不会给您添麻烦。”   “小叔叔,”她又叫一遍这个称呼,“没有其他事我就挂了。”   彼此的听筒里都是窒息的沉默,一分一秒黏稠而紧迫的无限拉长,密网似的交织缠绕,极偶尔地泄露出少许沉重鼻息。   沈禾柠手指慢慢向上移,即将碰到挂断的时候,猝然听到薄时予沉冷的嗓音:“你跟谁在一起。”   她安静说:“这种私事,好像和您没关系了。”   “还是因为您养我长大,就打算一直管我?我不能浪费您时间,会努力多赚钱的,把那十几年里您花费过的都换算清楚,一分不少的还上,我就不欠了。”   塑料笔管折断,露出嶙峋的断齿,从薄时予手指间滚落下去。   他慢慢摘下眼镜,抬眸面对玻璃档案柜反射出的那道晦暗人影。   沈禾柠似乎为难着说:“不过小叔既然已经问了,我就应该回答,现在跟谁在一起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   她语速缓慢:”我毕竟跟您上过四节课,学了不少东西,还没来得及怎么实践就毕业了,怕隔太久了记不住,总该找个人在身边练着,对吧。”   薄时予喉间挤压出短促的笑声,唇齿处轻轻开合,上涌着血锈气。   他一字一顿:“沈禾柠,你敢。” 第31章 31 失去她的切肤之痛   沈禾柠在商场里, 猜到了城南公馆管理严格,快递不会真的那么轻易被丢掉,所以心一直在揪着, 被看不见的锋利爪子紧紧扣住,等一通根本不知道会不会来的电话。   江原打过来的时候她鼻子酸了一下, 但也在意料之中,薄时予对她的态度已经那么决绝, 怎么可能还会轻易主动找她。   她故意让身边的男人接了, 还把话说得很暧昧。   然后在手指快掐破的时候, 等来了薄时予的电话, 他声线往耳朵里一钻,她眼睫就不受控制的一片潮气,忍着镇定下来。   委屈, 无望, 孤单害怕,还有身在穷途末路里,被逼到没办法,对他破釜沉舟的狠心。   不让哥哥疼,他怎么可能露出破绽。   即使这种破绽多半只是她一厢情愿幻想出来的,但万一存在呢,哪怕只是一点点, 也是她唯一能够攥住的,他言不由衷的证明。   她绝对不要弱势了, 不要再对他露出自己的心, 捧出来越多,就被他伤得越多。   她从今天开始,必须给薄时予一个……把他当成陌生人, 完全不在乎他的沈禾柠,如果他对她还有感情,那就刺他最软的地方。   沈禾柠坐在试衣间的小角落里,手指掐着裙摆,她在电话里一开始跟薄时予说的话,每个字都认真想过,但是到后来就带出了真实情绪。   越委屈越叛逆。   她理所当然问:“我为什么不敢?小叔,您陪我胡闹那么久,不就是为了让我彻底远离你吗,我已经听话走开了,换一个人去缠,不是应该让您觉得满意?您干嘛还要过问我跟别人的关系?”   “我骗您是沈禾苗的时候就说过,我想谈恋爱了,”沈禾柠的口吻稳定,根本听不出正在默默往下掉泪,“既然从最开始您就只是跟我玩玩儿,没打算对我来真的,那在教我的时候,不就应该想到了我以后都会把那些亲密用在别人身上吗?”   薄时予从唇舌到肺腑都在被她用软刀子剐着,藏在深处的模糊血肉强行往下吞咽,那些只属于他的无间亲密,只有他碰触过的地方,他吻过的嘴唇,都从他手心里硬生生撕离开。   他的呼吸声在她耳朵里几乎消失,许久后才再次响起,像在沙砾里浸过:“你跟谁谈恋爱我不管,但我不是让你出去随便的。”   才多长时间,两三天而已。   从他身边离开,转头就可以另外找一个人亲密。   她哪有心。   可他只能庆幸她没心,才不用为他受苦。   薄时予克制不住低咳了一声,手腕上的白玉观音随之撞在轮椅上,发出要碎裂的刺耳声响,她跟他最甜蜜的时候,他奢想过柠柠对他会不会不止是游戏,也有一些爱的。   到最后都是错觉。   沈禾柠听完他的话,干脆说:“小叔,您以前不是说过吗,我们只是最普通的,因为父辈交情才勉强扯上关系的叔侄,怎么我跟您接吻就行,跟别人就是随便?”   “您不想要我,我还有的是人可以挑,想做我哥哥的在后面排着长队,”她特意往嗓子里加了点甜,“不管我恋爱也好,找人玩儿也好,您都没有立场管了。”   尾音利落地收住,沈禾柠手颤着,把电话重重挂了。   年轻男人始终站在不远处,绅士地没有凑近偷听,有点犹疑刚才听筒里的那道声音,莫名有些耳熟,看到沈禾柠放下手机,他才回过神,抽了纸巾快步走过来给她擦泪:“怎么还哭了。”   沈禾柠避开,双眼湿漉漉地冷视他:“学长,别以为我刚才让你喊两声柠柠,咱们就熟了,生意就是生意,别越界。”   眼前这个是她选出来的新单对象,医大在读研究生展凌,开的价格高,各方面条件都很突出,绝对是其他人眼中无可挑剔的良配,最重要的是,他的导师是薄时予。   确定展凌平常不关注八卦,不知道她跟薄时予的关系,她才接了他的单,答应陪他去见父母,应付催婚。   展凌无奈把纸巾放进她手里:“好,既然是生意,那你也要敬业,后天晚上跟我父母见面就穿刚试的这条裙子,合作期间,你不能排斥我,要做好我的女朋友,感情深刻,准备结婚的那种。”   沈禾柠出售时间的原则向来很明确,接了单就会在合理范围内做到对方要求,她点了下头,手指还紧紧按在手机上,鼻尖泛红。   哥,你会不会为我有一点疼。   薄时予仍然在办公室里,白大褂脱掉扔在一边,紧束的衬衫领口扯开两枚,才勉强能够维持呼吸。   通向里间休息室的门半开着,露出床尾,那张床上,柠柠曾经偷爬上去引诱他,没骨头似的窝在他怀里,任由他碰,第一次被他放纵渴望地牵手拥抱。   那时的触感还清晰刻在身体里,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次跟她相贴,他都要用尽全力压抑满身的滚沸,四肢百骸的神经对她异样敏感,病态地需求着她,而他只能小心翼翼抚摸亲吻,当成毒药当成珍宝,才能把自己维持的像个人样。   现在她都收走了,要给别人。   除他之外的,也会同他一样,伸出手去碰她。   不会……   她不会这么快。   小女孩儿虚张声势,跟他示威而已。   薄时予欺骗着自己,握住沈禾柠的那张照片,瞳中淤积的暗红爬满眼廓。   他习惯性把眼镜打开戴上,怕柠柠看到他真实的凶相会怕,又迟迟才想起,柠柠再也不会看了。   到这一刻,失去沈禾柠的真实感终于落到他身上,切肤之痛远远超出想象过的极限阈值。   十六年的时间,他从来没试过,柠柠不再对他特殊是什么感受,原来她冷淡下来的态度,几句言语,就已经能轻易钉穿他的心脏,把他置于死地。   电话持续在震动,薄时予没有接,直到江原小声敲门,屏息探进来,目睹轮椅上那个人的一刻,哪怕有点心理准备,还是被他的状态愕得眼圈一热。   江原不敢多看,低下头快速说:“时哥,后天晚上老爷子寿宴都安排好了,地点是他自己提的,不在老宅,在临江仙。”   薄时予松开掌中的照片,拧着眉一点一点把边角抚平,喉咙里发音艰涩,吐字有些吃力,没有开口回答江原。   他指腹蹭着沈禾柠的脸。   柠柠乖,前些天受的委屈,哥哥去给你连本带利讨回来。   -   两天后的晚上七点,薄家老爷子一身暗纹唐装,点名要了名下价值最高的一辆跑车,从老宅不紧不慢出发到了他钦点的临江仙,过七十五岁寿宴。   薄家重礼数,也注重生日节日,往年他的寿宴都大操大办,即使薄时予掌权后厌恶这些热闹,也从来不会在这方面提什么异议,都会满足他的要求,今年当然更是如此。   他想着已经达到的目标,眼尾皱纹随着笑容加深。   跟小丫头分开,再加上今晚一颗够分量的砝码,相信就能真正断了,那接下来联姻对象无论怎么选,总归逃不出他满意的那几家。   时予一直难驯,这次倒是给了他一份去心病的厚礼。   薄家老爷子眼含微笑,身骨硬朗地捏着手串往顶楼包厢走,按照惯例,容纳百人的包厢应该已经满了,都是他看得上眼的人,现在就只等他上座。   等包厢的黄花梨对开大门打开后,他泰然往里迈了两步,等待习以为常的簇拥。   然而身后大门应声关上,面前的偌大空间里,应该衣香鬓影的十几桌,唯独最中央的一张桌边坐着一道身影,其他全部空着,连灯都没有全开。   冷光只有一盏,从斜上方打下来,拂着轮椅上男人的肩膀。   他听到声音侧过头,目光相接的一刻,薄家老爷子苍老的手指一紧,把紫檀手串捏出怪响。   男人一双眼漆黑,像是没有任何光的反射,填满死水的幽冷深井一般,看一眼就觉得难以喘息。   “爷爷,”他平静说,“在生日当天被打击,是不是伤害更重。”   老爷子眯起眼,某种冷意从头顶直往下灌:“时予,你这是什么意思,人都去哪了。”   “什么人,给您祝寿的人?”薄时予侧脸覆着冰,丝毫没有正常的人情意味,手指拨弄着手腕上的劣质红豆,如同随意拨弄其他人的恐惧和惊惶,唇边还淡笑着,“看来是我一直太温和,让您的错觉这么重,以为算计了我的人,还能安安稳稳过寿。”   “我们柠柠……”   他血色淡薄的唇间咬出这几个字。   “在山上跳舞的时候,栏杆松了,差一点掉下去出事,脑后也流了血,身上几块瘀伤,我离得那么近也不能拉住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遇险,被除了我之外的,任何一个人轻而易举救下来。”   “然后我终于梦醒,意识到自己只是个彻头彻尾没用的残废,连最基本的保护都做不到,有什么资格肖想她。”   “生日当天,她被我赶出家门,您的愿望达到了,是吗。”   老爷子养尊处优,商场里得势多少年,知道这个孙子是个带着邪的反骨,但没料到会有面对他而脊梁骨发寒的一天。   他定了定神,沉声道:“这算什么大事,值得你这样兴师动众?时予,我没想伤她,就算那天没人拉住,掉下去也有防护措施,出不了大问题,就算这方法不光彩,效果不是摆在眼前了吗。”   “你陷太深了,爷爷是帮你早点认清现实,免得梦长了就醒不过来,耽误更多时间,你还沈禾柠自由,对她来说也是解脱。”   他甚至意味深长,带着为了薄时予好而不被理解的口气:“时予,早点放弃是好事。”   薄时予的右腿阵阵剧痛,也难以抵御胸腔里被绞磨着的疼。   他少年时候经历过一次有预谋的绑架,对方是薄家当时最大的竞争对手,兵不血刃的商场斗争里,他们穷途末路,被薄家逼到生死关头,退步就是倾塌,于是不择手段绑架了他这个据说最受重视的孙辈。   那些人想逼着掌权的老爷子认输投降,换孙子的安全。   然而接下来薄家给他的,是长达两天的漫长考虑,以及最后的放弃。   整个家族放弃他,连同他的爷爷,父母,无论是否经过了挣扎,结果都还是统一战线地选择要这场斗争的胜利,把他的生死推到可有可无的位置上。   如果能活下来当然好,如果不幸出事,那也是为了家族的牺牲,儿子么,薄家人还都年轻,再生就好了,又不是非他不可。   是他自己遍体鳞伤逃出了那个地方,被追上的时候,对方因为筹码失效,已经失去理智,一门心思要他的命,恰好警方也赶到,他才活了下来。   被送回薄家以后,爷爷父母都来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嘘寒问暖,做着事后的补偿,认为他应该理解,尽快揭过这一页。   他从那天开始再也没开过口,不说话,没有表情,拒绝沟通,封闭在空荡的阁楼上,如同把自己永远关进那个被放弃的黑暗破屋里。   然后他的爷爷和父母,因为他这种所谓的心理疾病无法治疗,长时间看不到好转,彻底失去耐心,不再踏足阁楼,要了新的孩子,第二次把他放弃。   他十岁出头,日复一日困守在那个空荡的阁楼上,成了薄家不能提起,人人生畏的怪胎反骨,他狭小世界里的窗户一扇一扇关闭封死,黑暗像长满獠牙的恶鬼,将他吞没殆尽。   直到某一天,意识里最后一点光亮也要消亡之前,他太久没有过声音的房门突然被敲响。   一双稚嫩到随意就能捏碎的小手,手背带着软绵绵的小窝,胆大包天的,摇摇晃晃伸进他漆黑到不见五指的囚笼里。   她仰着巴掌大的一张脸,眼睛汪满了水,不管不顾张开手臂抱住他的腿,轻声叫:“哥哥。”   明明素不相识,却好像是奔他而来。   他排斥也害怕这种突如其来的意外,反复把她赶走,从房间里像拎着小鸡仔一样丢出去,换做以前的别人,不需要这么多次,很快就会冷下脸,不敢再沾他的边。   她却仿佛不知道疼,就算被他失手捏出伤来,也还是锲而不舍抱着她那些廉价的,自己奉若珍宝的小零食小玩意儿,巴巴地堆到他门前,小动物似的蹭着门,奶里奶气不停喊哥哥。   他长达将近一年的时间,没有对她说过一句话,等着她放弃。   等到日复一日,按照过去的经历,已经足够他被放弃十几回,她的头发都从傻傻的羊角辫,长到可以垂到肩膀上,她依然没有一天停止地跑过来抱他。   终于那天她不来了。   他早就做好了准备,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反正习惯了被放弃,他不疼,不在乎,但他身体像是不会动了,把自己蜷在阁楼最黑的角落,疯了一样等那道门响。   只要响了,让他做什么都愿意。   到那时他才明白,他接受了被所有人放弃,唯独每天来撞门的小姑娘,他想做她哥哥,保护疼爱她一生,只要能换她一个不弃。   他等到夜里,心被不断地抓挠撕扯开,才知道小姑娘如同他当初一样被人绑走。   一个寄住的,没有地位的小可怜,等待的是什么,没有人比他更明白。   他闯出阁楼,时隔好多年离开薄家那栋囚牢,不顾一切地去找她,最后把她从一堆脏污里捞起来的时候,她颤巍巍抱住他的脖颈,小奶团一样贴上来,哭着叫他哥哥。   那一刻开始,柠柠就是他的全部。   他不是被放弃的怪胎反骨,她也不是无家可归的小流浪猫。   他竖起一片很小的屋檐,就够小猫遮风挡雨,跟他互相依偎,有他之后,她就是他耗尽全部也要双手捧起来的宝贝。   柠柠是他明晃晃的软肋和弱点,再到如今爱|欲狂热,所以要把他心碾碎多容易。   说好了用一生疼爱和保护来换她不弃。   现在他身体残废,缺陷太深,连最简单的保护都不能做到的时候,他不等柠柠来放弃,就先一步放弃了他自己。   但这句话,薄家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资格对他说。   薄时予看着已经头发斑白的爷爷,端起了面前的酒,朝他举了举:“过去你们掌权,我是个应该被牺牲的弃子,现在薄家到了我的手里,你们不在乎的小流浪猫,就是这个家的至高无上。”   “我会把自己放弃掉,但是拿算计她,伤她身体当手段,”他笑了一下,“不管是谁,都不可能善了。”   老爷子双臂发抖,头一次在孙子面前大幅失态,脸颊肌肉抽动着怒道:“我只是想让你过上正常生活!是害你吗?你以为沈禾柠多把你当回事!她走出你的门,男朋友随便换,昨天谈恋爱,今天就能跟人见家长!你以为她非你不可?!”   薄时予苍白的手指用力按着杯壁,透明杯沿贴上淡色的嘴唇。   他置若罔闻,把酒仰头咽下,随手丢了杯子,“砰”的一声炸响:“爷爷,安心养老吧,从今天开始,你手边能动用的一样都不会留下,也别想再走出老宅一步。”   “至于我,”他瞳中一片薄红,“死活都是她的事,别人过问不了。”   -   薄家老爷子被薄时予身边的人从另一扇门请走,直接带上车,甚至还侮辱性极强地给打包了两兜饭菜,   老爷子端了一辈子的形象尽失,狼狈地厉声道:“薄时予,你这么鬼迷心窍的,就等着被一个小丫头给玩儿死!”   这道余音许久后才从空旷的包厢里散掉,薄时予独自坐在桌前,盯着地面上的碎玻璃,按了按那枚冰冷的观音,转动轮椅离开包厢。   江原从走廊转角跑过来,极力掩饰着表情的异样,抓住轮椅把手,低声说:“时哥,那边电梯人太多,我们走另外一边。”   他动作快得不寻常,恨不得当场直接开个传送阵,薄时予按住向前转动的金属轮,抬了抬眼帘,冷戾看他:“什么事。”   江原后背的衣服快被汗湿过去,忙解释:“真没事,就是刚路过,看到吵得不行,所以——”   他急于走出这片范围,但走廊另一端悠悠响起的一道娇软女声,在只有极淡轻音乐的走廊里如同惊雷,直接贯穿薄时予的耳膜。   “阿姨,我跟展凌哥恋爱的事,全听您的意见。”   “我家里没什么亲人,只有一个关系很远的小叔,他前两天刚说过,我谈恋爱跟他无关,他让我随便。” 第32章 32. 溃不成军   临江仙整体是中式庭院风格, 为了保证每个包厢私密性,走廊的设计曲折环绕,除非近距离, 否则很难看到其他方向的人。   地上是整面延伸的暗纹手工地毯,鞋跟踩上去没什么声音, 然而独属于某个人的高跟鞋足音,和着她乖巧甜美的几句话, 偏偏清晰到利器一般刺人, 剧烈翻搅开本来就已经隐隐决堤的深潭水。   江原有种末日来袭的恐慌, 手里都是汗, 还握着轮椅,却不敢擅自往前推了。   回想起刚才意外撞见的画面,他头皮开始发麻, 不知道这两边到底该劝谁先走。   薄时予眼睫低着, 目光凝在自己腕间的两条手绳上。   头顶像是悬起了一把尖锐冰锥,随时要落下来捅进他胸腔里,刚喝下去的酒冲撞着五脏六腑,激出难以适应的闷胀。   他有些僵冷的手指拂下衬衫衣袖,把偏上的那条红豆盖住,只剩下没有七情六欲的白玉观音露在外面,微笑注视他, 仿佛是弥天的讽刺,被他手掌握紧, 温度越发冰冷。   中年女人温和的声音紧跟着传来:“没关系, 叔叔阿姨又不是老古董,不在意这些,以后我们就是你的家里人, 你跟展凌好好相处,他要是敢欺负你,阿姨替你收拾他——”   甜稚的女声比之前更软,能揉出水汽:“您放心,展凌哥对我特别好。”   跟那通电话里相同的年轻男声格外积极:“就是啊妈,你别这么激动,万一吓着柠柠。”   中年女人笑道:“激动怎么了,反正柠柠家里那边也没阻碍,我还想元旦前就让你们俩把婚事给定下来呢。”   展凌哥。   柠柠。   婚事。   薄时予瞳中的阴沉外溢,要冲破眼廓,他转动轮椅,朝着声音飘过来的方向,江原冷汗直冒,想阻止他过去,更想跑去通知沈禾柠赶紧收敛点,可别这么刺他了。   另一边走廊,沈禾柠若无其事地虚挽着展凌母亲,每走一步,心脏都在嗓子里狂跳。   她几分钟之前好像看到江原了,一晃就过去,不确定是不是。   但如果真是江原,哥哥就多半也在。   今天她确实是来完成生意的,想着后面能通过展凌的口,把跟她的这段关系传到薄时予耳中,近水楼台的激一激他,根本没想过可能会在餐厅里就直接撞上薄时予本人。   沈禾柠一开始特别紧张,随即就咬咬牙顺水推舟,专门说了那两句话。   哥哥不是说她随便吗,那她就干脆随便个大的给他瞧瞧,直接见家长谈婚事,对方还是他的好学生,看他这次有什么可挑剔的。   包厢门近在咫尺了,还剩几步就要进去,一旦门关上,她还怎么发挥。   沈禾柠正心急,努力把脚步放慢,拖延着时间,期盼概率渺茫的直面相撞。   但左右两个服务生已经把门给打开,往前多迈一下就要离开走廊了,她沮丧地低了低头,心里希望破灭,难受咬着唇肉时,身边的展凌忽然间站住,诧异又恭敬地叫了一声:“老师。”   沈禾柠脊背一麻,手忍不住攥紧。   展凌口中的老师只有一个。   全家人停下来,齐刷刷把视线转向前方,沈禾柠慢了半拍才扭过头,直直对上一把黑色轮椅。   上面的人一身暗灰西装,笔直长腿被迫弯折,膝盖的折角锋利,衬衫一丝不苟的纽扣之上,一张脸是永远能够拉她沦陷的英俊深刻。   他没看她,只是淡淡望着展凌。   展凌赶忙要上前跟他说话,迈出腿又想起来什么,回过身自然地勾住沈禾柠肩膀,不等她反应过来,就亲昵带着她一起走到薄时予面前。   “老师,这么巧,”展凌笑着微微躬身。   他其实很怕自己的导师,虽然薄教授平常温文尔雅,但那种不自觉的被压迫感总是很难忽略,他不想在沈禾柠面前丢脸,也有点忍不住想炫耀。   于是他又对薄时予说:“我带女朋友来跟家里人吃顿饭,柠柠——”   展凌轻抚了一下沈禾柠的头发:“这位是我导师。”   沈禾柠耳朵里咚咚跳着,全是自己加快的呼吸声,她稳住阵脚,按照生意约定,没有拒绝展凌的动作,直视着薄时予,轻轻叫他:“小叔。”   好多天没见,他脸颊好像消瘦了,沈禾柠一看到他就鼻子发酸,但表面上什么都不表现出来,眼神清泠得没有半点情绪。   薄时予搭着轮椅扶手,指尖在没人能看见的地方深深往里凹陷,要把皮肉磨光,只剩骨节。   走廊灯光在他镜框上划过冰冷的弧,扎进漆黑的眼睛里。   展凌惊呆,后面展凌的父母也终于醒过神,疾步走到前面,热情地叫“薄先生”,自家儿子这位导师,展凌父母当然再熟悉不过。   展家的生意也是医疗口的,不少地方会依附于克瑞医疗底下,不说把薄先生敬成神明也差不多,平常也以儿子能跟在薄时予身边为荣。   听到沈禾柠这么一叫,全家人大喜过望。   展凌下意识把沈禾柠揽地更近点:“柠柠,薄老师就是你小叔?!那你之前怎么都没说过。”   沈禾柠咬了咬舌尖,轻微的疼让她更镇静。   她目不转睛看着薄时予,一脸无辜地解释:“我也不知道,你是我小叔叔的学生。”   展凌父亲高兴道:“薄先生,我们正商量着要把两个孩子婚事谈一谈,柠柠说你是他唯一的家人,那不如今天一起坐坐,商量一下——”   “沈禾柠。”   男人冷质的嗓音落下来,简单叫了一个名字,走廊里顿时死寂。   所有人没说完的话都本能停下来,连正常的呼吸也无意中放慢。   两米开外的距离,薄时予迎上沈禾柠的视线,时隔几天,再一次碰撞扭缠在一起,他逼问:“你到底在干什么。”   沈禾柠歪了歪头,朝他弯起嘴角,把散落的长头发别到耳后:“我说过了呀,谈恋爱,小叔不是不管的吗,那我跟男朋友来见家长,有什么不对。”   薄时予盯着她,喉咙里毒刺横生,喉结每一次缓慢的下压都带起锐痛。   之前她在电话里说过的一切,他都可以欺骗自己,当做是她故意示威的谎话。   但此时此刻,她穿着温婉的长裙,脸上妆容细致,乖乖让一个男人搂住她肩膀,以男女朋友的身份互相介绍。   柠柠离他那么近,他伸手就能拽过来,但她疏离客气的神色,又远得像是已经跟他把过去彻底斩断,真的只是一个不需要在乎的远亲。   不久之前,她眼睛里还全部是他,温软靠在他膝盖上,给他揉着残腿,主动缠着拥吻,现在她把他当成一个陌生人。   那些他赖以为生的回忆,被她面对面当场碾碎。   展凌有些胆寒了,他跟薄时予的时间不短,没见过他这种反应,他有种荒唐的感觉,只要他再多碰沈禾柠一点,就能被这位向来温和典雅的老师给直接扔进焚化炉。   但人的反应就是不受控制,越是不安,展凌反而扣着沈禾柠的肩又往里收了收,沈禾柠鞋子的跟很细,在地毯上一时没站太稳,往展凌胸前歪倒了一下。   沈禾柠及时稳住身体,没有靠上展凌,但趁机飞快调整了一个角度,让薄时予的方向看过来有少许错位,就像是贴上了一样。   薄时予眼底积压的暗流崩开闸门,上前攥住沈禾柠小臂,沉声命令:“过来!”   他五指坚冰一样,沈禾柠皮肤却被他烫得要点燃。   她停顿两秒,坚持挣脱开他的钳制,皱着眉不解问:“您忘了吗,您自己说不管我的,现在这样是干什么,我男朋友和父母都在场,您别凶我。”   “而且展凌哥人好,家庭也好,不是乱玩的那种男生,”她离展凌很近,跟他却如隔鸿沟,“您还有什么不满意。”   沈禾柠再多的话说不出了,即使只是现在这样,也已经不太敢看薄时予的眼睛,她某些瞬间恍惚觉得要被他生吞活剖下去。   凭什么。   凭什么一边赶走她,一边约束她。   不要她了,还不准她找合适的男朋友!   如果真的舍不得她,对她有感情,为什么不能对她表达出来!是还不够疼吗?!   可她已经好疼了。   沈禾柠微红的鼻尖抽了下,拽着展凌衣袖往后退,跟薄时予拉得更远:“我们要去吃饭了,严格说起来,您也不算是我的家人,没必要参与到我的个人感情里。”   她甚至礼数齐全地对他浅浅躬了一下身:“小叔叔,我们不占用您的时间了。”   沈禾柠把话放下,直接转身走进包厢,没再回头看薄时予,但贴身裙子勾勒出的线条玲珑挺翘,倒是很不吝啬地特意展现给他看。   就是专门气人。   专门往最敏感的点上拼命刺激。   展凌一家快被风雨欲来的气氛压得窒息,不知所措地来回看看,还是朝薄时予恭谨地告了歉,去里面看沈禾柠。   尤其展凌本人最按捺不住,走之前还脑袋一抽,好死不死跟着沈禾柠的辈分叫了声“小叔。”   包厢里开始热闹,各种声音此起彼伏,偶然夹杂沈禾柠绵绵的调子。   薄时予感觉不到身体存在,像被报复心强的小猫抓得血肉狼藉,形同凌迟。   他幽黑瞳仁裹着血丝,唇边扯了扯,嗓音被打碎得有些扭曲,半是笑半是阴戾:“好。”   -   沈禾柠在包厢里坐了不到五分钟,手心偷偷磨得发疼,然而菜还没等端上来,头顶的灯光骤然间熄灭。   服务生很快跑进来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电路突然出了问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修好,这间包厢不能用了。”   展凌拧眉问:“其他包厢呢,能不能换一个。”   服务生忙道:“只有几个其他客人正在使用的还能供电,别的空包厢都坏了,这边会给您补偿,实在抱歉,电梯还能用,地下车库也有应急灯,不影响您离开。”   展凌父母提出换一家餐厅,反正时间还不算太晚,两个人单独有司机开车,先一步下楼,沈禾柠是跟展凌单独来的,晚了一些走。   沈禾柠在停电那一刻就转头了,没看清那个人还在不在走廊,她心一直说不清的乱跳着,在黑暗里更平静不下来。   停电……会有这么巧合吗。   她随着展凌下楼去地下车库,一路上展凌都在忐忑:“小叔是不是看不上我,其实我没比薄教授小几岁,他太年轻了,我这么叫还有点不好意思。”   沈禾柠顾不上反驳他,手紧紧握着手里的包,踏入车库。   断电之后,通明的主灯都灭着,只有几排应急照明,沈禾柠刚要往前迈,展凌手机突然响起,是楼上的管事:“先生,您有贵重物品落在包厢了,麻烦您回来取一下。”   展凌没想起是什么,但还是重新按了电梯,把车钥匙交给沈禾柠:“车很近,你先去等我。”   沈禾柠抿着唇,在展凌要进去的时候,电光火石间涌出某种心悸的预感,她迅速拉了一下展凌的袖口,展凌低头过来,从远处看,恍然是难舍难分的小情侣。   做完这幅假象,沈禾柠才松开手,目送电梯上行,然后一步一步往车的位置走。   展凌停车的地方距离电梯十几米,但这一片的应急灯稀疏,光线算不上好,一些原本清晰的车型都被淹没在昏暗里,像重伤蛰伏的庞大猛兽。   沈禾柠没由来的口干舌燥,她仰头咽了咽,攥着车钥匙慢慢往前。   阴影中似乎有什么轻微响动。   沈禾柠分辨不清,提着心继续迈开脚步,高跟鞋在安静广阔的空间里铛铛作响。   她在即将经过一辆被黑暗完全笼罩的车时,后排车门蓦的从里面推开,夹着呼啸的气流和冷意,凛凛刮过轻薄的裙摆。   沈禾柠没有时间惊呼,那只在夜色里苍白到有些近妖的手一把攥住她手腕,把她扯进车里,门带着闷响,重重地应声关闭。   一辆车的空间再大,对于紧密相贴的两个身体来说也过分狭窄。   沈禾柠颠簸地喘着,跌到一双冷硬紧绷的腿上。   她在上面撒野作乱太多次了,根本不需要分辨就知道是谁,他身上铺天盖地渡过来的沉香气息如同泡入冰水,又凉又刺,冷得她止不住打颤。   沈禾柠眼眶一热,但立即撑住他肩膀,阻止一个快要完成的拥抱,坚决不肯靠得更近。   男人的手隐约在发抖,捏住她后颈,力道失控。   她咬着牙不肯动,哪怕眼泪就要坠下来,也固执地拒绝他任何一点亲密。   “你做什么……”沈禾柠在他禁锢的臂弯间挣扎,“小叔叔,我们这种关系在生日那个晚上就已经断了,你别超过叔侄的界限!”   她膝盖发颤地撑在他两腿边,这样待不稳,她又坚守着不去碰他,然而彼此间距离太近,若有若无的皮肤摩擦更逼着男人濒临极限。   薄时予的声音终于在黑暗里响起,让沈禾柠熟悉又觉得陌生。   他折磨一般碾着这个她已经叫过很多次的称呼:“小叔叔?”   沈禾柠的心口麻痹着,正想开口说话,男人骤然向前倾身,骨子深处透出的寒凛和碎裂感扑面而来,她随着往后倒,脊背抵到前排座椅上。   薄时予的手指在阴霾中滑过她耳垂,扣在她绵软的脸颊上。   “谁是你叔叔。”   沈禾柠嘴唇微张,重重地喘。   他整个人像从寒渊中捞出,指尖下陷,语气冷静又狂烈:“叫哥!”   沈禾柠心口轰然一跳,态度却比之前更强硬,扭过脸不让他碰,要从他腿上逃下去。   刚转过一点身体,纤细的腰就被紧紧扣住,重逢以来,一直高不可攀的男人在一片漆黑中不堪忍受地弯下背,溃不成军一般。   “柠柠乖……”   他死死握着她,暗哑不已。   “叫我一声哥哥。” 第33章 33. 趁早跟你断干净   沈禾柠听他说完这句话, 眼前就蒙上了水雾。   她咬紧唇忍住泪意,把舌尖上不自觉盘旋的“哥哥”硬是咽下去,不叫他, 更不在他面前泄露一点感情。   她想起重逢那天在医大办公室里,薄时予第一次对她提“小叔叔”, 从那以后,她虽然总是喊着哥, 但他没有一次真正答应过, 所有需要他自称的场合里, 他也都以叔侄这个辈分, 跟她划着清晰的界限。   他这么长时间的坚持,今天是因为她决绝的态度打破了吗。   那是不是证明,他根本就不想做什么小叔叔, 他始终都是从前那个疼爱她的哥哥, 从未改变过,只是真的存在她不知道的难言之隐,才逼他做了这种选择。   所以他在生日晚上对她说那么绝情的话,赶她走,也可能确实是违心的对吗!   她这段时间故意激他气他,不是完全的无用功,她还没有被丢弃, 不是自作多情,她也许……真是被爱着的, 对吗。   沈禾柠软嫩的手心几乎攥破, 压了太多天的委屈悄悄爆发出来,泪已经溢到睫毛上,被她强行压住。   她维持着冷淡, 直截了当问他:“小叔是你让叫的,为什么又改回哥哥,薄时予你到底什么意思,你想要的就只是一个妹妹吗?!”   “那你知不知道,妹妹不可能一辈子围着哥哥打转,她肯定要恋爱结婚,跟你活在两个世界里的!”   薄时予呼吸太重,在她耳边的皮肤上反复磨砺,森寒和滚热矛盾地交织,唇间隐忍地透出来一抹酒气。   沈禾柠心揪着,意识到他今晚喝酒了,他是因为酒精的作用才失态吗。   她度秒如年的等他回答,但许久过后,电梯那边已经有人走出来,他仍然不说话,只是身上肌理绷得慑人,每一下脉搏的跳动都像耗尽心神,震得她发疼。   沈禾柠透过后面单向可视的玻璃,看到展凌在往这边过来。   她失望地轻抽了一下鼻尖,抓住薄时予的手,把他苍白的十指从她腰间一点一点强行掰开。   薄时予沉默,手却疯了一样用力,把她往胸前禁锢。   他不想要妹妹,他想要的是沈禾柠这个人,要她失去自由,绑上她的脚,折断她翅膀,把她困在身边,为他笑为他流泪,眼里只能被他填满,容忍不了任何多余的人。   想不择手段把柠柠锁起来,不管她才二十岁的人生是不是刚刚开始,也不管她以后几十年都要面对一个心理扭曲的残废,无法照顾她,不能保护她,能做的只是日复一日对她无止尽的狂热索求,用这条断腿来胁迫她,命令她必须爱他。   可他舍不得。   就算是被她这样一刀刀割着,几天过来只剩下一把残缺的骨头,他也还是舍不得。   柠柠并不爱他,他凭什么把她拖进火坑里。   只是太疼了,疼到实在不能承受,着魔了一样想听她喊声哥哥,当成短暂止疼的药。   他喉结嶙峋地起伏,掐着她说:“……妹妹怎么了,你不是还没把跟我的账还清么,没还清,我就管得了你,那个人我不满意。”   沈禾柠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又气又难过地推开他肩膀。   幸亏……幸亏她还没有正式对他表白。   那一段准备了好多天,反复录过不知道多少次的表白视频还存在城南公馆卧室的电脑里,她当时打击太大走得急,没有想到删,现在更没机会过去处理了,看薄时予目前的样子,他也不可能去动她用过的东西。   没表白,他根本不知道她有多爱他,那就可以肆无忌惮地给他继续加码。   沈禾柠冷声说:“既然这样,那我更得抓紧时间,要么自己赚到钱还你,要么就好好恋爱快点结婚,找我老公给你还,趁早跟你断干净!”   不是给他止疼的药,是催命的药。   薄时予借着黑暗,眸底血色深重:“沈禾柠你适可而止!”   沈禾柠手上有点没分寸,恍惚感觉好像抓破了他,她手腕一颤,硬着声音坚持说:“让我叫你哥哥是不可能了,现在想做我哥哥的男人太多,我从中间随便选一个,也不会选你。”   “既然叫小叔你也不喜欢,那我以后就和别人一样叫薄先生,”她笑得冰凉,“也不对,没有什么以后了,我们又不会经常见面,薄先生也不用叫,不然就当做不认识吧。”   眼看着展凌马上就要到车边,沈禾柠多少有些紧张,语气也比之前重了:“还有,我事先不知道展凌哥是你学生,无论你怎么想的,都不要因为我迁怒他和他的父母,他们一家都是好人。”   一句维护,一句警告,冷暖亲疏分得太过鲜明,把人往深涧里踩踏。   薄时予仅剩的一副骨骼也被她扯开,他直勾勾盯着她:“我在你眼里是这样的人,怕我为难他?你才认识几天,这么喜欢他?”   沈禾柠不甘示弱:“跟你认识十六年不是也可以说断就断,几天怎么了,照样能恋爱,能谈婚论嫁!展凌哥跟我年龄差距小,不会像你一样把我当小孩儿,他长那么好看又宠着我,还前途无量,我不应该喜欢?”   远处忽然有车开过,雪亮大灯呼啸着扫过来,毫无预兆映亮了薄时予的脸。   沈禾柠其余的话生生堵在喉咙里,怔愣看他。   他没戴眼镜,眼窝很深,半垂的睫毛下看不出多少正常黑白,都是混沌的血色,他明明在她面前,却像是独自陷在冰天雪地里,身上某种绝望又暴烈的孤独感让人鼻酸。   灯光很快就过去,沈禾柠想细看也没有机会,她手机开始作响,铃声把逼仄的车里填满,又往外飘。   是展凌的电话,他找不到她了。   沈禾柠压了压错乱的心跳,刚想说话,薄时予突然松开一只手,勾开车门猛地向外推,展凌正无头苍蝇似的乱找,闻声回头。   车库灯光就算再暗,这样门扉大敞的也不可能隐形,该看的不该看的都能一清二楚。   沈禾柠神经一下子抽紧,急忙要从薄时予身上下去,薄时予筋络突起的手臂把她制住,目光狠狠绞着她:“喜欢他?我让你喜欢。”   展凌眯着眼,下意识往这边走过来,越近看得越清楚,心一炸,惊呆在原地。   他那位高山霜雪的神级导师,掐着他泫然欲泣的小侄女,车后排就那么大的空间,两个人彼此紧贴,一方又极力把另一方推远。   四处都是暗的,只有这里如同深深旋涡,严正西装和旖旎长裙,成熟矜贵和纯美娇俏,怎么看都不像是正经叔侄。   展凌三观崩塌,浑身僵着,张着嘴迟迟不敢上前,直到薄时予不容反抗地按着沈禾柠的腰,把车钥匙扔向展凌。   展凌对薄时予有种绝对服从的本能,特别准地把钥匙双手接住,然后听见男人披霜挂雪的阴冷嗓音:“坐前面,开车,送她回学校。”   展凌要当场哭出来,他想说他还要带沈禾柠去跟家里吃完这顿饭,要谈婚论嫁要正式追她,现在却亲眼目睹着她坐在自己最怕的男人怀里,被勒令开车送他们走。   沈禾柠四肢都麻了,没想到薄时予居然会这样,她牙关咬得发酸,低声怒道:“你疯了!别人都知道我是你侄女!”   薄时予声带被她蹂|躏得微碎:“那又怎么了,不想让他看见现在这样?”   此刻搂着她的这个人,已经不像是从前的薄时予了,沈禾柠隐隐察觉到了他的崩塌,但还不够真正露出冰山包着的内核。   她坚信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对他心软,不能落在下风,否则他只会越裹越深,再难刺破他的心了。   她深深看了薄时予一眼,接着也发了狠,硬是从他钳制中逃开下车。   她知道她不管不顾,肯定把他弄伤了,也还是没回头。   沈禾柠径直走到展凌跟前,抢过他手里的车钥匙转身丢给薄时予,扯着展凌袖子一起往后退了两步,疏远冷硬地说:“薄先生,我跟我男朋友还有私事,您自便。”   她拽着展凌大步往前走,展凌冷汗快把头发给浸湿,视死如归地低低问:“……柠柠,你给我说实话,我是不是闯祸了,会不会死,能不能毕不了业,一辈子从不了医,全家被克瑞医疗碾成渣,我——”   “闭嘴,”她眼里水光闪动着,斩钉截铁,“他不是那样的人。”   沈禾柠上了展凌的车,一辆挺帅的跑车开得歪歪扭扭,惊恐一般从迈巴赫旁边挪过去,副驾驶的车窗专门降下,女孩子绮丽冷淡的脸匆匆一瞥,然后她侧过头,朝身旁的男人甜美笑着。   车影消失后,死寂的车库里再也没有多余声响,陷入空旷的炼狱。   薄时予依然保持着抱过她的姿势坐在那里,挺直的脊背缓缓弯折下去,犹如被人寸寸敲断。   手腕上有几道被她抓出来的血痕,他眉心拧着,病态地将伤口放到唇上,轻轻触碰,合紧的眼睫间尽是湿热刺痛。 第34章 34. 五个前男友就位   沈禾柠到底没能完成这单生意, 展凌父母那边临时有了点突发情况,饭吃不成了。   突发情况到底怎么来的,沈禾柠和展凌都心知肚明, 但并不是威胁到人或者生意的大事,看起来真的就像个不轻不重的小意外一样, 让人无从怀疑,也无从埋怨。   展凌见沈禾柠一离开迈巴赫的范围就收了笑, 完全不说话, 他就算再想单独带她吃饭也没敢吭声, 等把她送到舞蹈学院, 他还是憋不住问:“你跟我老师到底……”   他欲言又止,总觉得自己的想法太禁忌了点,实在不敢往那个方向琢磨, 毕竟薄老师那么芝兰玉树的人, 怎么可能对自己的小侄女霸王硬上弓。   沈禾柠看了他一眼,一本正经说:“不用怀疑,就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   放下话,她开门下车,没来得及穿外套,夜风把裙子向后吹起,裹在身上, 美好起伏的线条被勾勒得极其鲜明。   展凌没经验,停车的位置正好是舞蹈学院晚上最热闹的正门, 沈禾柠也没想那么多就直接下了, 结果这一出现基本等于红毯登场。   沈禾柠在学校里本身就人气高,加上最近那条爆红的独舞视频,等于是舞蹈学院顶流。   现在她拢着乌色长发站在灯光里, 高跟鞋撑着纤白脚踝,一张脸只有巴掌大,鼻尖和眼窝都有一层要哭不哭的胭脂色,唇肉是饱满的丝绒红,衬得一双桃花眼更潋滟。   展凌在她推门的时候就后悔了,想挽回也来不及,周围一群男生已经自动把注意力集中过来,看明星似的愣了一会儿,就互相较着劲拥上前,大大方方要电话,几乎把她包围。   沈禾柠神色没有变化,慢慢把大衣披上,环视了一圈四周,她想要出去没问题,谁也不理照样能全身而退,但她偏不。   她把头发挽到耳后,抬眼笑了一下,温软无害地说:“要电话,行呀,大家记一下,有空记得联系。”   随后打开自己备忘录,熟练输了一串号码,竖起来给站在最前面的几个男生看,眼眸弯弯:“记得把号码告诉后面没看到的同学。”   后头的男生果然受不了这种落后,扑上来拽着前面几个人抄作业,等闹得差不多了,沈禾柠早已经快走到宿舍楼下。   展凌还在原地扒着车门,听一群人嘴里念叨的数字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他拿出手机扫了一遍通讯录,等点开薄时予那条详情的时候就瞪大眼,彻底惊呆。   沈禾柠报的那串哪里是自己号码。   她把薄时予的给出去了!   临江仙在沈禾柠走后就恢复了供电,车库里光线通明,透进暗色车窗,拂上后排男人的侧脸,冰冷锋利,下颌的线条绷紧,眼睫沉沉压着,缝隙间被映出一片晦涩的微白。   他仍然没有走,一动不动靠着椅背,身上还残留着女孩子的甜香气,丝丝缕缕往骨子里渗,疼痛混着贪溺,不知道是从残腿还是肺腑里涌出来,麻痹着神经。   扔在旁边的手机突然一震。   薄时予睁开眼,唇角敛了敛,明知不可能是她,手指还是紧了。   第二声震动很快响起,紧接着就开始持续不断,微信好友申请以及短信不停跳出来,认证信息和短信内容花样百出,明晃晃刺向男人眼廓。   ——“沈同学你好,我是音乐剧系的学长,其实关注你很久了,能不能冒昧请你下个楼,我就在你宿舍楼下,带了奶茶和宵夜,请你全宿舍吃。”   ——“沈禾柠,我追你半年了你都没看我一眼,今天一下子给出去这么多电话?还换号码了?是不是非得我点一圈心形蜡烛跪地上求你,你才能跟我出去一次。”   ——“柠宝我是你粉丝,我保证你绝对要大红,你出了学校还会不会记得我,你每次跳舞我都在最前面,手机里全是你照片和截图。”   ——“沈禾柠你赶紧加我微信,我偷着给你攒的礼物都他妈堆不下了。”   ——“通过我申请,下来跟我吃顿饭,明天我带你去买车,今天晚上见面我就把直接把卡给你。”   薄时予低眸看着,死水一样的车内空气冻结,手机在他掌中继续震动,内容越来越过分,像是不知疲倦地逼迫着这幅躯壳底下的偏激疯子。   直到更胆大的直接打过电话来,陌生号码在屏幕上极其扎眼,薄时予短促地冷笑着,指节在手机边缘硌得死白。   是来告诉他,向他证明,他的存在有多可有可无,她身边异性环绕,想追她的数不胜数,就算离开他,就算他不满展凌,她也有无数新的选择,是吧。   柠柠就是存心不想让他活。   薄时予重重划向接通,年轻男生激动颤抖得不能自已:“沈禾柠,我现在——”   只说了几个字,就被一道阴寒沁骨的嗓音命令一般打断。   “拉个群,通知拿到这个电话,想招惹沈禾柠的人,都滚。”   -   沈禾柠除了回复评论的那个晚上,没再关注过学校短视频账号的那支独舞到底发酵到什么程度了。   到今晚校门口异常的围堵,她才想起去看一眼,意外发现数据达到了一个她不太能想象的数字。   舍友们替她亢奋:“柠柠这次绝对红!我今天听说已经有剧组过来联系学校了,还有上次电影的预告片,好像也是这几天就要发布,到时候啧啧——”   “柠柠,真有剧组找的话,你去不去,”三个人关心问,“好多学姐费尽力气也挤不进娱乐圈,你现在等于是唾手可得了。”   沈禾柠的态度不变,摇头说:“我只是跳舞的。”   舍友们沉默了少许,集体鼓掌:“在学校听过见过这么多,大多数都一门心思往娱乐圈爬,想红想赚钱,都忘了自己是学什么的。”   沈禾柠顿了一下,眼睛无辜眨了眨:“那个,跳舞重要,赚钱也重要,有没有不进娱乐圈那么复杂,还能快点赚到钱的。”   她确实着急想赚钱,至少先赚一部分,交到薄时予手里,去抵偿他养大她的那些年,拿真金白银刺激他。   从舍友们的储备库里,沈禾柠又挑出两个下单的学长,是政法和科大的,两人都已经毕业,家世良好,能力出众,长相也无可挑剔,就是被家里催女朋友催的烦,开价特别痛快。   沈禾柠就喜欢这种单主,果断接下来,一天之内的中午和晚上,把两个人分别应付得妥妥帖帖。   她嘴甜又乖,家长都恨不得抱着她叫闺女,然后她出了门就跟学长们一刀斩断,拒绝了进一步交往的意思,统统都收进“前男友”库里。   这么一攒,和过去的再加起来,总数也有五六个了。   沈禾柠还特意找舍友埋伏在附近,给她抓拍了不少情侣照,就等着机会一到拿来备用,然而她也是没想到,跟几位前男友们还能这么快再见面。   她接完单的隔天,学校就私下联系她,叫她尽快去系里办公室。   沈禾柠赶过去的时候,做好了可能是剧组的准备,拒绝的话都已经考虑清楚,结果真正进了办公室以后,沙发上笑吟吟坐着的一行人,是一档综艺的制片团队。   古典舞系的主任跟沈禾柠解释:“来找过的剧组确实有好几个,但是学校这边知道你没有意向,而且长时间进组影响学业和练功,所以就替你拒了,不过综艺这边——”   制片人上下观察着沈禾柠,露出满意神色,温和说:“综艺节目的录制比较自由,也不会占用太多时间,而且我们的主题是年轻和才艺,没有娱乐圈明星,都是各个领域非常出色的素人,你不用太担心。”   沈禾柠简单听了一遍介绍,得知是偏向专业类的节目,能展示舞蹈,也没有那么多的要求,嘉宾都是同龄人,压力不大,而且给钱特别多。   制片人还一直笑着强调:“自然发挥就好,凭你的颜值和能力,全天然就足够话题了。”   学校这边很支持,觉得可以通过节目提高古典舞的热度,沈禾柠被巨额酬金吸引,看着没问题就签了名字,等到效率极快地尘埃落定之后,她得到了一份具体详细的日程安排。   然后沈禾柠震惊了。   她抬起头,晃了晃手里的安排表,问制片人:“您说实话,这根本是档恋爱交友节目吧。”   制片人自来熟地拍拍她:“哎呀,都是漂亮优秀的年轻人,录制过程里擦出火花太正常了,观众看专业的同时,还能打鸡血嗑CP看修罗场,咱们的财富密码这不就来了吗。”   这档综艺名字叫《请你靠近我》,沈禾柠一开始没往歪的方向去想,现在越看这四个字越暧昧,但合同已经签了,何况节目组也并没有强制,只是强调一切随缘发展,沈禾柠也没法反悔。   何况,钱真的很多。   急于拿钱去气哥哥的小财迷自己算了算账,觉得同样都是出售时间,那上节目可太划算了,不但赚得很厉害,还能明目张胆把“男友”对象从一扩展到五,直接给她哥五倍打击,看他会不会崩溃。   沈禾柠是最后一个敲定的嘉宾,第一项工作任务当天下午就紧急开始,是集合所有固定嘉宾去拍宣传照,单人,集体,以及混搭CP。   嘉宾一共十个,男女各五,沈禾柠起初没拿到名单,通过负责人介绍知道了大概,除了她之外,其余九个家庭背景都非常好,有几个称得上显赫,而男生……   “舞蹈学院毕业的,姓严?25岁?”   “医大在读研究生,还是医大那边为了推广,跟他的导师各种交换商量才求来的,姓展?!”   “等一下……谢家小公子什么意思?!”   沈禾柠坐在开往摄影棚的车上,越看越吃惊,直到负责人点出了嘉宾资料交给她,她来回看了十几遍,依然难以消化。   五个男嘉宾,首位身价最高,千辛万苦请来的谢家小公子谢玄州,以及街舞圈已经很有盛名的,她之前的接单对象严遇,还有前两天才“分手”,撞破导师和小侄女不伦关系的医大学长展凌。   剩下两个,不多不少,是她刚刚一天之内接过的俩订单。   除了谢玄州表白被拒,其余统统的,都是她见过家长,关系铁定,然后各有千秋的“前男友”。   沈禾柠整个人凝固,负责人还在感慨:“这几位男嘉宾,尤其谢小公子,本来我们都是请不动的,人家什么家庭地位,都不太喜欢抛头露面上综艺,但是前些天,我们公开放出女嘉宾拟邀舞蹈学院沈禾柠之后,竟然一个接一个都答应了,承诺只要签下你,他们都点头。”   负责人已经提前热血起来,兴奋拍拍她肩膀:“柠柠,这就是你的主场,我现在就能想象到优质男同学们为了你大打出手扯头发撕领带的画面了!咱这节目绝对爆火!”   沈禾柠眼睫动了一下。   她没想到那种画面。   她想到薄时予知情以后的反应,尤其其中的展凌还是他当初点头的,那时他肯定不知道女嘉宾里会有她的存在。   薄时予被逼到极限摁着她动怒,溃不成军来吻她的样子,她当场脑补出了十几个版本。   沈禾柠耳朵渐渐染红,手指也向里攥紧,呼吸有些不畅,随即负责人又说:“今天宣传片有一部分是要穿礼服,裙子都很美,非常像婚纱——”   她深深吸口气,压住不自觉烧沸的血液,拿出手机来给薄时予发微信。   “哥哥,我等下要拍婚纱照了,不来看看吗。”   她度秒如年地特意等了两分钟,等到消息不能够撤回,然后立即补充了一条——   “对不起啊,我发错人了,不是给您的,忽略掉吧。”   -   薄时予的轮椅停在圣安医院办公室里,他裤管折起,苍白狰狞的右腿被药物覆盖,刺痛带着钩子,肆无忌惮往里钻。   对面的医生是上一次在临市中心医院的那位骨科专家,专程赶过来为他换药,医生紧蹙着眉,按住他当初伤得最重的地方。   他完全知道这一下摁上去会有多疼,但薄时予好像毫无反应,只是闭了闭眼,苍白额角边的筋络绷得隆起,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今天特意过来,应该不止是换药,”薄时予眼睫间没有光,低低问,“是不是已经不能继续维持了。”   医生犹豫了片刻,还是说:“确实,不能继续这么维持了,不然一定会继续并发其他问题,那可就不只是一条腿的事,时予……”   他几番挣扎,最后迎上薄时予毫无温度的视线,下定决心道:“其实上一次见面我就想和你提,但有些说不出口,不过现在情况都已经这样了,我还是想和你说一声。”   “我们研究组历时差不多两年,针对你这种类型的重症,创新了一套新的疗法和药物,算得上颠覆原有的治疗手段,理论上实验过很多次,都是有效的,可——”   他苦笑了一笑:“你肯定明白,可是目前临床还没有实际应用,我们急需一个病例来创这个先河。”   “按理说,不管怎样也不可能找你当一个试验品,问题就是这种疗法对于患者折磨太大,需要经过几轮手术,而且有些时候为了保证细小神经的安全,不能使用麻药,过程会很痛苦,绝大多数人都不能承受,宁愿选择截肢,所以至今我们也没找到合适的人选。”   薄时予盯着他:“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医生举手保证:“无论最后有没有效,能不能保住你这条腿,至少我能肯定不会比现在的情况更坏。”   “但你也要考虑清楚,”他郑重说,“有很大可能到最后都是截肢,你却还要白白承受那么多苦,我清楚全程,真的……非常煎熬,你能接受吗。”   薄时予眼睫凝住,许久后才轻声问:“最好的结果是什么。”   医生吸了口气,缓缓回答:“能让你站起来,就算做不到像从前健全的时候一样,难以恢复成正常人,但是时予,你也许有机会重新站起来。”   男人漆黑幽深的眼瞳里犹如被投入一把碎钻,锋利棱角切割磨砺着刮出血迹,又从深处映出凛凛的银光。   他眉心收了一下,手指上力气流泻,重重攥住轮椅,极低地自语:“是不是就不算残废了。”   医生没听清,谨慎地补充道:“我不敢保证成功的几率,其实以你的情况,我们本身就是在垂死挣扎,争夺一点微茫的希望,为了这么一丝可能性,去吃非人的苦,你……”   “我答应。”   薄时予咽喉被无形的手深深扼着。   “我去做试验品。”   “不用麻药,你们要直接剔骨也没关系。”   “只要……”   只要有一点点可能,不是残废,能从轮椅上站起来,哪怕摇晃着蹒跚着,一步一步走去她的身边。   医生反复跟薄时予确定以后,回去草拟临床试验的详细协议,薄时予胸腔在扣紧的衬衫下略重起伏着,他抓着手机半晌,才敛唇按亮屏幕,有几条新的微信,其中两条来自沈禾柠。   他喉结艰涩地动了动,指尖僵冷地点开信息,赫然是相距两分钟的那两句话,而其他的来自江原和舞蹈学院陈院长。   详细的他没有心思看,只有其中几个字狠厉地直扎进心口里,赫然刺目——   “时哥,沈姑娘去参加恋爱综艺节目了,五个男嘉宾争着和她穿婚纱,个个都是她的新欢。” 第35章 35. 她不是对你表白了吗   沈禾柠的车到达宣传片拍摄场地之前, 那部她跳过舞的大制作电影终于放出了首版预告片。   三分钟剧情密集的短片里,前后加起来给了她单人足足半分钟的镜头,用她一支舞串联了全片。   综艺负责人比沈禾柠还要关注, 准时准点守着看完,惊喜地拍大腿:“绝了绝了!这下我们是赚大发了!都不用等正片, 就这支预告足够给你挣一波大流量,加上咱们的官宣, 不火才怪!”   沈禾柠知道, 她能签到这么高的价格, 当然不止是靠一个短视频舞蹈的影响, 主要还是落在这部电影上,所以对于节目组的反应并不意外,她更多心思都凝在薄时予身上。   她给他发了那两条微信以后, 他到现在还没有回应, 像是石沉大海了。   车停在摄影棚门前,沈禾柠想到里面还有五个大麻烦,但也是五个大刺激的药引,她都说不上是该发愁还是激动,握了握包带准备下车。   负责人这时候“啊”了一声,有些惊异地重新打量她:“说好的普通素人呢,你这包可是今年的限量新色啊, 我看程俏也拿了个一样的。”   程俏是另外一个家世显赫的女嘉宾,沈禾柠刚看过资料。   沈禾柠低下头看看, 她哪会有这么奢侈的东西。   她手里拿的这个不是自己的包, 是从宿舍出来之前,舍友们把各自包包堆在一起,给她选了个最配衣服的, 硬是塞给她让她必须带着,绝对不准被其他女嘉宾看低。   她不太清楚真实价格,但看对方反应也知道不是一般的贵,更小心的放轻了力道,笑着解释:“我确实是普通素人,没背景没靠山,包是我朋友的。”   沈禾柠跟着负责人往摄影棚深处走,转过一个拐角之后就到达化妆间。   里头面积大,两排大落地镜延伸出去,工作人员都在匆匆奔忙,也就更显得已经提前到场的五位男嘉宾身形扎眼。   五个人都是一水儿的盘靓条顺,质量水准远超高分线,身高全过一八三,又风格迥异。   谢玄州吊儿郎当穿了身西装,领带松散挂着,寸头凤眼,透着股懒散的嚣张。   严遇玩街舞的,痞帅是彻底搞明白了。   展凌白衬衫金边眼镜,倒是努力把老师的特征复刻下来,妥妥斯文清贵。   另两位最新生意对象,一个冷峻一个妖孽,各种热门男友类型是彻底占全了。   五位本来各据一方,谁也没太热络,刷着自己的手机,但沈禾柠侧影从拐角处一出现,寂静水面犹如突然被搅动,五双长腿几乎同时向她迈过来。   “小禾苗你——”   “沈禾柠你还真来了,我说了缺钱找我。”   “柠柠我们又见面了,导师他——”   “禾柠抱歉,前两天约你下单其实是我存心的——”   “……所以不止我一个人临场下单?”   到这一刻,五个男人才真正看向彼此,终于认清了各自目的,视线里夹了雷霆闪电。   现场工作人员集体凝固,转头瞪着匪夷所思的现场。   沈禾柠身陷暴风中心,头有点发炸,目光从这五位身上一个一个滑过去,选妃一样又看了一圈,扭头问身边的负责人:“所以……到底谁跟我拍婚纱。”   五道视线齐刷刷扫视过来,负责人亢奋得简直要当场流泪,一边暗示跟拍摄影快点记录大型修罗场素材,一边回答:“这怎么选,放弃哪个都伤人,只能雨露均沾,大家轮流拍了。”   沈禾柠把自己东西跟其他嘉宾的统一放在更衣室,挑了最像婚纱的一条白色纱蓬长裙换上,头发只是简单挽起,在鬓边别了一支铃兰,配上一脸瓷白加桃花的纯欲妆,站在镜头前面,被摄影师连番夸。   其他女嘉宾在别的拍摄区拍单人,沈禾柠余光里一跳,恍惚在工作人员中看到了任暖的侧脸,她皱眉去找又没了影子。   沈禾柠收敛心神,想不出任暖出现在这儿的理由,应该只是她看错。   相机对准她的一刻,五位已经换好西装的男嘉宾在底下较着劲等待上场,而沈禾柠的指尖突然不自觉向里扣紧,深深按进掌心里。   有一道她捕捉不清的目光,不知道从哪个方向递过来,穿过她身边一切阻碍和人影,笔直落到她身上,重如山倒,烧得人皮肤发热。   沈禾柠看不到他,但这一刻莫名就是确定哥哥真的来了。   她喉咙轻轻动了一下,最快效率拍完单人照,伸了下手,浅笑盈盈:“谁先来?”   五个各自矜持的男人这时候偏偏互不相让,都在各自领域骄傲惯了,谁也不愿意直接认输落在下风。   最后是谢玄州和妖孽单主同时上前,沈禾柠抿了抿唇,干脆照单全收,一手挽一个。   那道目光里犹如生出利刺,席卷沈禾柠全身,她礼服底下的身体绷着,挑衅似的故意把头朝两个人分别歪了歪,问摄影师:“跟谁更配?”   谢玄州低低冷哼着,一把揽上沈禾柠肩膀:“还用问?”   妖孽单主笑笑,勾了勾沈禾柠垂下的小指,靠近她耳边说:“前两天不是刚见过家长,按进度本来也该拍婚纱了,你说配不配。”   这幅画面把跟拍摄影看得肾上腺素飙升,一众围观的工作人员也忍不住跟着脸红心跳,小声起着哄。   只有沈禾柠对身边两个男人毫无知觉,唯有那道越来越噬人的视线,要把她从头到脚咬碎吞没。   她脊背紧得发酸,咬着牙偏过头,做出仔细去听妖孽单主说话的姿势,对方自然贴得更近,加上隆重礼服,从远处看起来形同甜蜜新婚。   而她眉眼弯着,仰脸去看男人,从前只给某一个人的专注温柔,被她肆无忌惮地分发出去,给谁都不再给他。   沈禾柠的手腕被人勾走,几乎要彼此相扣,远处有个节目组管理层的快步赶过来,严肃通知:“大家都先暂停等一下!有点紧急问题需要马上解决,晚点再拍!”   跟过来的其他人窃窃私语:“听说是大投资商那边临时叫停,不知道出什么事了。”   “现在最大的投资商到底是谁,怎么听传言说好像原本定下的被踢出局了——”   “我也不清楚,貌似是医疗口的不可说大佬,不敢多打听,不过你看展凌就是医大的,大佬应该是有商业目的?总不可能是看上了哪个女嘉宾吧。”   现场骤然被叫停,一片杂声混乱,沈禾柠果断松开两个男人,趁着人多往后台更衣室那边走。   从刚才开始,一直蚕食着她的视线就消失了,她身上涌动的热度都跟着变冷。   她压着呼吸节奏,想去自己包里拿手机,刚魂不守舍地把包提起来,这片相对宁寂的空间里就如同被抽干了氧气。   沈禾柠胸口起伏,听着身后轻微的轮椅转动声,喉咙不禁干涸吞咽着。   她都这样了,他都为两条微信过来了,是不是会有所表示。   沈禾柠摆好冷淡的表情转过身,正撞上男人无底的黑瞳,她每一次看到他,心都止不住乱跳。   展凌个人条件算得上是极好,但再模仿他的导师,也复制不出薄时予本人的万分之一。   他白色衬衫的领口永远这样一丝不苟束紧,腕上观音和黑色裤管戒律一般禁锢着他,居高临下的山巅白雪,让人忍不住想要玷污折磨,看他为自己失控,让他冷静不了,崩溃发疯。   尤其此时此刻,他眼里已经有了震颤的裂纹,似乎一击就能打碎。   她确定他瘦了,皮肤好像更苍白。   撑着衬衫的肩膀棱角比以前更明显。   是不是为了她。   沈禾柠攥紧手里的包,盯着他笑了一下:“薄先生,您怎么来了,我不是已经道歉了吗,那条微信不是发给您的。”   “是么,不是给我,”他双瞳被她身上的婚纱全然占满,眼前一帧帧刮过几分钟之前,她在各种男人身边温存乖巧的样子,“也不是那五个,你还有哪个哥哥。”   沈禾柠不在意的挑挑眉:“哥哥是什么了不起的称呼吗,叫谁不行,我哥哥太多了,数不过来,也不用给您一个一个介绍吧。”   “不过您来了也好,”她漫不经心说,“正好提前看看我穿婚纱的样子,说不定等嫁人的时候我老公家里还会请您出面证婚,毕竟外面人都知道,您还是我小叔。”   她甚至提起裙摆给他转了半圈,勾着湿润的红唇问:“好看吧,像不像新娘,外面那五位其实随便选哪个做老公都不错,您对展凌不满意,那其他四个呢,您看我跟谁更配。”   一句一句的薄先生和老公,小女孩儿像是不知道如何杀人,又在纯真甜稚地把尖刀肆意往人心脏上捅,捅穿了绞烂了也嫌不够。   话音刚落下,远处就响起谢玄州和严遇的喊声,都在叫沈禾柠名字,向这边靠拢。   沈禾柠注视着薄时予,脚步向后一退,冷心寡情地笑着,就要朝外面走。   后方轮椅的声音猛然清晰沉重,碾过一地被她亲手敲碎的躯壳,男人冰一样的手牢牢攥住她小臂,强硬地把她往身边拽。   沈禾柠挣扎,要从他掌中抽出来,乱动的时候没太扣紧的包盖不小心散开了,里面的东西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第一样东西掉下去的时候沈禾柠就感觉到不对了,等看清都是什么,她脑中嗡的一声。   这绝对不是她的包,她刚才可能是着急拿错了别人的同款。   而现在她裙摆边上明晃晃掉着的,除了各种随身化妆品之外,还有一盒没有拆封的……安|全套。   沈禾柠神经紧了,眼睁睁看着薄时予在轮椅上俯下身,把那个长方盒子拾起来,指骨关节白到透出青色。   她到了嘴边的否认一下子转弯,破釜沉舟的,要借这个再激他一次。   沈禾柠两步上前去抢:“还给我。”   她说话间的几秒钟,那个棱角分明的坚硬盒子,就已经在他指间攥成一团扭曲的垃圾,尖利的角往他皮肤里刺。   他没有痛觉一样,就那样筋络狰狞地握着,下陷的地方透出暗红色,他声音已经失去平常的语调,缓缓问她:“沈禾柠,你想怎么样。”   沈禾柠勇气十足,冲口说:“成年人的恋爱用到这个不正常吗,你没教我的第五课,我总得另外找个人继续学吧!难道离了你,我就不长大了?!”   她去他手里抢,掰开他狠戾收紧的五指。   薄时予被她摧毁到岌岌可危的防线崩塌,面前的女孩子穿着婚纱,口中不断说什么老公,跟他抢夺这种对别人交付身心的东西。   她只是朝其他人那样乖甜的笑着,他已经备受折磨,现在她把一切撕毁了给他看,把他勉强还能为人的意志也一把火烧尽,砸掉他颤抖珍藏着的所有。   沈禾柠眼窝有些红了,这个是她能想到的最重的打击,难道还能真的演床戏给他看吗!   她逼问他:“薄时予,你远离我不好吗,干嘛什么都要管!我跟谁上床你也干预吗!你是不是喜欢我!”   薄时予一双眼黑得瘆人,要把她拆吞入腹,喜欢两个字绞着他最后一层底限,警戒一般操控着他。   沈禾柠的每一点行为都在加固着不爱他的事实。   “不喜欢,”他齿间透着锈气,“不喜欢就不能管你胡来吗!二十岁你懂什么!”   沈禾柠的力气像在这一瞬间全部流泻掉。   不喜欢。   这种情况下,他又说了一次,他不喜欢。   对他而言,她只是个刚满二十岁的小孩儿,他就算有一天为谁疯魔,那个人也不会是她。   更衣室的灯光亮到晃眼,薄时予眼前蒙着一层模糊的血色,看不清沈禾柠神情,入口那里有脚步声越来越近,不是外面的五个。   邵延的声音意外传来,透着股颓靡的嘶哑:“搞什么,你们俩还能吵架?”   沈禾柠像是回过神,没有再看薄时予,弯腰把地上的化妆品捡起来放回包里,扣好了转身,脚步越来越快,从邵延身边经过。   邵延皱眉走到薄时予面前,对上他微合的眼睛,有些匪夷所思:“我们家投的综艺,被你大价钱给临场截胡了,我看在是签了沈禾柠的份上自动靠边,来瞧瞧恋爱修罗场,结果什么意思,真闹崩了?”   “秦眠前些天跟我分了,我现在连天亮天黑都分不清,”他扯着嘴角,“想看一眼你跟小姑娘恋爱是什么样,没想到沈禾柠也能露出对你那么冷的表情……”   邵延想起什么,迟疑道:“不对啊,我有一次晚上看过眠眠跟沈禾柠两个人开视频,眠眠陪她录什么表白来着,别的没怎么听清,就听见一句——”   他回忆:“你不知道,我爱你那么多年。”   薄时予冰封在一把轮椅上,慢慢抬起头,把邵延看得脊背一寒。   他问:“你说什么。”   邵延眉心拧得更深,确定没记错,再次说:“是这句话,就算差一两个字也是这个意思,连着好几天,她们俩都开视频搞这个什么表白,录完了还要剪辑,挺用心,我当时还为你高兴,觉得你终于不用那么苦了,也不想提前泄露,就没告诉你。”   “沈禾柠表白这种话,不是对你,还能对谁,她才多大年纪,除了你,她还能爱谁很多年。”   冰水和野火像是被同时抛下,在薄时予身上尽情肆虐,他语不成句:“什么时候,多长时间以前!”   邵延死气沉沉地笃定回答:“一个月左右了,眠眠都跟我分了大半个月,我不可能记错。”   一个月。   一个月之前,柠柠的生日还没过。   她那时还是他的苗苗,满眼只有他一个影子,叫着哥哥,贴在他怀里为所欲为。   一句话像一道诛心挫骨的咒,顷刻就能把人强撑起来的精神摧毁。   薄时予胸中被密不透风地压迫着,不能喘息,他胡乱扯开紧扣的领口,深深闭眼,再睁开也不能压抑里面翻涌的炙烫。   沈禾柠跟秦眠每天视频通话,用的是手机,那么为了两不干扰,至少在剪辑上,她多半是用了电脑。   薄时予离开摄影棚要直奔舞蹈学院,哪怕闯进她宿舍,用龌龊的方法,也要拿到她的电脑。   他不相信……   不能相信,柠柠真的会对他动心。   薄时予已经到了舞蹈学院门口,眼前尽是从前一次次送柠柠回学校,他冷淡对她的情景。   她的行李箱很小,曾经摊开在他面前,里面只有衣物和贴身用品,哪里像同龄人那样各种电子用品,更没带什么笔记本。   她在家期间一直用着的是房间里那个,他给她准备的。   冰冻的血液呼啸逆流,他耳边听不到别的声音,只知道交代了江原返回城南公馆,其他意识就完全被从前与她有关的一切占据。   车来不及开进地库,他撑着拐杖从门前下车,即使明知道这样可能更费时间,但仍然不能控制骨子里决堤的本能,想走过去,跑过去,就是他最快赶到的方式。   薄时予一向严整的领口散开,喉结锋利地上下割着,推开根本不敢踏足的那间卧室房门,电脑依然和沈禾柠走的时候一样,安静摆在桌上。   他失态地跌撞过去,按住屏幕,直到烫得发疼才向上掀开。   她设了密码。 嘉   密码提醒是一句最简单的话——   “老公的生日。”   薄时予有如堕进深海,盯着这两个灼心的字,手指压在键盘上,微微战栗地输入了自己的出生日期。   一秒之后。   屏幕成功解锁。 第36章 36. 求你   沈禾柠离开更衣室以后, 没有目的地一直朝外走,中途脚步错乱不小心踩到裙摆,险些摔倒, 展凌离得近,急忙冲上来扶她, 她拨开他手臂,机械地继续往前。   她不知道要去哪, 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只是本能地要远离这个地方, 别听到薄时予说更多不喜欢她的话。   她这样费尽心思的气他刺激他, 连安全|套都用来做威胁,他如果对她有一点感情,哪还能忍受得了。   可好像从头到尾就是她不甘心的幻想, 一场可笑的, 小孩子的幼稚报复,再用力也换不来他的爱意。   沈禾柠不想弄花了妆被人看见,始终低着头,唇肉咬得死紧,眼泪安静地往下坠,直到她视野尽头迎面出现一双高跟鞋,停在她跟前说:“沈禾柠是吗?你看看这是不是你的包。”   对方又瞄了一眼她手里正攥着的那个, 点点头确认:“你提的应该是我的,我那会儿没注意看, 同款拿错了。”   沈禾柠重重呼吸了两下, 尽力调整好表情,把眼角残存的泪蹭掉抬起头。   她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拍摄现场边缘,脱离了人群, 吵杂声都在很远之外。   几个男嘉宾不是没找到她,就是看她情绪不好拒人千里,没敢擅自来追,而现在她对面的人,是女嘉宾之一程俏。   程俏就是这次所有女嘉宾里家世最好的那位,来的路上综艺负责人说过,程俏确实拿了跟她同款的包.   沈禾柠递上去,哑声说:“抱歉,包没盖严,刚才不小心弄翻了,里面东西洒出来,有一样弄坏了我就直接丢了,多少钱我赔给你,你看还有什么其他损失的。”   程俏把沈禾柠上下扫视一圈,才跟她交换了包,打开简单看了一眼就笑了,不避讳地说:“一盒套而已嘛,有什么可赔的,别的也不少,再说了,暖暖特意嘱咐过我,说你年纪小,让我在节目里多照顾你,这都不算什么事。”   简单两个字,让沈禾柠极其敏感地一滞,突然想起拍照之前偶然瞥到的那个侧脸。   不是她的错觉。   她手指下意识往里扣:“……任暖?”   程俏说:“对啊,暖暖跟我是二十来年的闺蜜了,我俩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不过我可不像她那么勇,有胆子总往时予哥跟前凑,我没怎么去过薄家,所以你不认识我也正常。”   她慢悠悠道:“毕竟你在薄家也就住了十年,还是十一年来着?那会儿还是小孩子吧,跟时予哥差了快十岁,时予哥后面几年又在忙着上学,没带你见过世交的同龄朋友,也属于正常。”   “前些天在长辈的茶会上我跟暖暖还见着时予哥了,他也没跟你提起?”程俏顿了顿,笑了,“看我这记性,忘了你们俩现在不在一块儿,你都成年了,不需要再寄住别人家,也不用他再照顾你。”   沈禾柠不是听不出程俏话里的阴阳怪气,但她一口一个自然的时予哥,跟她平常闲话似的聊起世交关系,都是她长这么大以来,没有涉足过的陌生世界。   她虽然住在薄家,名义上是薄家的小孩儿,薄时予的妹妹,但哥哥从来不会带她去跟那些人见面,即使有适当的场合,他也非常排斥。   这么多年了,她好像只知道哥哥在她面前的样子,不清楚他的人际交往,不了解他家族里的朋友纠葛,前些天……她在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才能挑衅他底线,见到他的面,而这些人,轻轻松松就能在她不了解的场合跟他相遇。   沈禾柠笔直地站着,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跟薄时予的世界这么远过。   如果放在以前,她不可能任由程俏啰嗦这些,总有办法让她吃瘪咽回去,但现在她没有那个力气了。   她跟薄时予的关系里,薄时予就是全部,如果他的手放开,那她没有任何筹码可以维系。   沈禾柠看着程俏,眼窝泛起潮气。   她到底还是不愿意服输,微抬着下巴,加重语气叫了声老气的“程姐”,看对方脸色变了,才接着说:“你不用费心思跟我讲这些了,就算说得再多,我哥也不会喜欢任暖。”   放下话,她提起裙子从程俏身边走过去,两个人肩膀相擦的瞬间,程俏突然一副惊异的口吻笑道:“不是吧小妹妹,时予哥不是跟你关系很近吗,你竟然到现在还不知道他和任暖的关系?”   沈禾柠莫名胸口一抽,抬起唇边,冷冷看她:“他从来就不喜欢任暖,小时候任暖来家里,他没理过,前段时间任暖一门心思想联姻,他也明确拒绝了,你还想要什么关系?”   程俏双手环胸,难以置信地摇头:“你是不是没谈过恋爱啊,也对,小孩儿一个懂什么,时予哥的性格你不知道吗,他又不是那种爱表达的人,你小的时候我们都年纪轻,天之骄子喜欢谁会直接表现吗?他对暖暖有感觉,就故意表现得冷淡,还总拿妹妹当借口欺负她。”   她不给沈禾柠喘息的空间,一刻不停地继续道:“表面上冷,暗地里对她好,你当然见不到,这些年你跟时予哥也分开了,他的生活你一无所知,但暖暖可没离开他过,至于为什么他现在那么排斥联姻——”   程俏挑了挑眉,字字清晰说:“很难理解吗,因为他废了一条腿啊,他觉得自己是残疾,不忍心让暖暖一辈子照顾他,也不想在心爱的女人面前露出脆弱难堪的那一面,才坚决放弃的,听说这次他又用你做了借口,是吗?”   她转头靠近沈禾柠:“妹妹,该不会时予哥在暖暖面前一直用你做挡箭牌,你就天真以为——他喜欢的人是你了吧。”   沈禾柠高悬的心轰一声被丢进滚油里,她手心都是湿冷的汗,想紧紧握住,可连手指都开始滑脱,什么也抓不住。   被拿来翻来覆去想过无数次的甜蜜回忆,骤然被撕扯成碎块,她嘴唇无意识地咬破,硬是向上弯了弯,回眸直视程俏:“你当我傻的吗,你说是就是,在薄时予身边长大的人是我,我了解他。”   “你要是真了解他,刚才还会一个人边走边掉眼泪吗,”程俏问,“我那会儿看见时予哥过来了,不过你应该不知道,他去更衣室见你之前先找了暖暖吧,暖暖今天就在拍摄现场,你可能没看到她,但她确实在。”   沈禾柠手腕发抖,克制着紧紧压在身边,从前她无论如何不会相信的话,因为薄时予不久前的“不喜欢”,全部被蒙上四散炸开的裂缝。   根本没在她眼里存在过的任暖,一次次当着任暖的面被薄时予差别对待,她都当做最眷恋的蜜糖,现在却来告诉她,她只是个跳梁小丑,一个最纯粹的妹妹,所有甜都是她自己奢想出来的假象。   沈禾柠定定站着,有道轻柔脚步从侧面靠近,带着一点跟她身上味道相似的暖香,走近了拉住程俏的手,侧头来看她,连惊讶都是温婉的:“……柠柠?你怎么在这儿。”   沈禾柠反射性地动怒,冲口就想告诉她别叫这两个字,然而视线落上去,却看到她左手手腕上戴着的两样东西。   一只偏男款的中性手表。   一枚比薄时予腕上缩小两圈的,几乎原样复刻的白玉观音。   沈禾柠的呼吸犹如被一把扼死,一眨不眨地盯着,汹涌热气从眼眶深处往上疯涨。   手表她认得,不可能记错,是薄时予曾经买过的一只绝版,根本没有同款可言。   她那时还小,但喜欢得不行,小心翼翼跟他要,他却总说等以后再考虑,后来分开,她再也没见过这只表,现在戴在了任暖的手腕上。   沈禾柠牙关合紧,一言不发地走上前,抓住任暖的小臂抬起来,飞快打开手表从她手上撸下。   任暖被弄疼,好脾气地红着眼问:“柠柠,你干什么,这是时予哥的表,就这一只,别弄坏了。”   沈禾柠指腹狠狠按着表盘,隐约摸到背后好像有刻字,她慢慢翻转过来,清楚看见中央刻着薄时予手写英文的亲笔笔体,只有两个代表着某人的字母,NN。   任暖抢回来,带着一点哭腔说:“是他刻给我的,说留个念想……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拿给你,只是千万别碰它,我只有这个了。”   她来夺的时候,手腕就在沈禾柠眼前晃,那枚跟薄时予如出一辙的观音像无限放大,闯入沈禾柠视野里。   重逢以后,他手上总戴观音,她没有问过他缘由,而现在这个独一无二的特征……   任暖小声说:“这枚观音是时予哥今天过来交给我的,他说他的腿没有什么希望了,让我彻底放弃他,观音无欲无求,就当结束,如果你实在很喜欢,那我可以——”   “任小姐,别在我眼前扮柔弱,滚吧,”沈禾柠通红的眼睛直面撞上她目光,泪在深处疼痛地悬着,丝毫不往外露,一字一顿说,“拜托滚远一点,我不会相信,我哥心里怎么可能有你。”   任暖睫毛顿时一湿,轻颤着说:“我知道你觉得不公平,时予哥也告诉我了,他为了能放下,的确在你主动的时候跟你尝试过,最终还是没有什么改变,如果你生气就怪我吧,是我的错,别找他的麻烦了。”   沈禾柠周围一切都开始扭转模糊,她纤秀的眉扬起,笑着朝任暖歪歪头:“代替他,你先掂一掂斤两,配吗。”   说完以后,她一秒也不能再停留,撞开任暖半横在她面前的身体,大步朝前走,腿上的血液像在每一步里流失出去,淌向她追不上的地方。   沈禾柠转过墙角,前面光线越来越暗,她手终于摸上墙壁,滑着坐到冰冷的椅子上。   她踢掉鞋,缓缓抬起腿把自己蜷住,整个人陷在婚纱一样的裙子里,用寒冷里唯一能够取暖的笨拙方法,让身体紧缩成小小的一团。   没有人看到的角落,她终于哭出来,那些还不舍得放弃,为他不停雀跃着的期待和不甘,一点一点粉碎殆尽。   沈禾柠用力抹着眼睛,把手伸向包里,要掏出手机去直接去问薄时予,然而手指却摸到一件原本不存在的东西。   是一把钥匙。   城南公馆的钥匙。   她见过的,但她没有,她住了那么久,哥哥一直没给过她,只勉为其难录了一个指纹。   这把钥匙来自谁,已经是显而易见的答案。   沈禾柠的手从包里抽出来,没再去碰那个近在咫尺的手机,她像小时候一样,像没有得到任何庇护,寄人篱下的时候那样,不出声地弯下腰,连哭也是乖乖的,寂静的。   她不敢去打这个电话了,无比胆怯的,失去了最后当面去问他的勇气。   问什么呢。   她跟他根本就没有开始过,连一场正经的恋爱都不能算,她从来不是他的女朋友,“分手”两个字也不能提,朝他质问的资格都不存在。   从一开始,心存僭越的就是她,苦苦暗恋的是她,主动引诱和强吻的也是她。   她想方设法爬上他的身体,用教学当借口,沉迷地索取着他的亲密,以为那就是独一无二的偏爱了,可他是被逼无奈才满足她,也一次一次对她强调他没有感情不会动心。   是她不肯相信的啊。   他对她所有的管束和放不下,仅仅是从前的兄妹之情,人养大一只小猫小狗都会不舍,何况是一个人,但也仅此而已了。   薄时予不是不会爱人,只是他任何的疯狂和隐忍,都和她无关。   飞蛾扑火去爱他的沈禾苗应该死。   对他放手的,再也不要心存幻想的沈禾柠才能活。   沈禾柠埋进膝盖间,抱住自己蜷进墙角里,一张脸完全被泪浸湿,鬓边别着的铃兰轻飘飘掉下去,花瓣碎满了白色裙摆。   -   城南公馆二楼的卧室里,女孩子住过的痕迹没有任何一处舍得被抹除,她喜欢的乳黄灰蓝,一件一件都原样保持着。   男人的拐杖歪倒在地上,全身冰雕雪塑,眉心沟壑刻得极深,乌长睫毛湿黏成缕,目不转睛凝视着面前的电脑。   屏幕上的视频画面被放到最大,已经是到头之后,自动开启的第二次循环播放。   视频的文件夹藏得并不深,名字叫“苗苗要给老公正式告白”,里面剪辑的片段和她不满意废掉的素材有上百个,最后努力拼好的成品摆在最前面,标题很短,仅仅是一目了然的几个字。   “你一定不知道我爱你。”   只要他早一点打开就能轻易找到,是因为从她搬进来开始,他不踏足她的房间,不碰她的东西,保持距离,冷淡相待,她才会那么习惯性的确信,她用过的电脑,他连看都不会看一下。   视频重新开始了,将人千刀万剐的那个十九岁小姑娘再一次笑眯眯坐在镜头前,紧张地吸着气,声音绵甜叫:“哥哥。”   一个称呼就够把心剜烂。   还没过二十岁生日的沈禾柠,长头发乖顺垂在胸前,有细细的一小缕黏在嘴角上,因为太专注,她完全注意不到。   她睁大眼盯着屏幕,还有少许稚气的少女音调,郑重其事说:“我要先说抱歉,哥我骗你了,沈禾苗是假的,我没有什么副人格……你的妹妹沈禾柠,在跟你分开的四年里,已经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镜头里的女孩子有些难为情地低头,眼廓隐约红了,抿了抿唇才继续张口:“我知道,你记忆里的我,又乖又听话,不说谎,特别好脾气,从来不会跟人计较,对你不管怎么依赖,也都是清清白白的兄妹情。”   “可是对不起啊哥,”她鼓起勇气抬起眼睛,湿润的痕迹顺着软白脸颊流下来,嘴唇还在努力笑,“你不在,这几年我一个人过得太难了,让你的妹妹连天真单纯都保持不住,变得那么心机,贪婪,满口谎话,连直接给你看的胆子都没有。”   “我从重逢见你的第一面,就想扑到你怀里,后面也用各种办法这样做了。”   “我在你面前假装的特别柔弱纯情,还骗你好多事,就想让你护着我,心疼我,我还贪心的,想做回以前被你宠着的小禾苗。”   “可是我还不能满足,”她透过时光和跨越不了的距离,就这样直勾勾望着屏幕之外的他,含着泪弯起桃花眼,“我对你不清白的,我痴心妄想,想让你爱我。”   薄时予忽然俯身,低闷地哑声咳嗽。   沈禾苗有些害怕,习惯的在椅子上把自己抱住,纤薄身体蜷成小团,轻轻说:“你一定不知道,我从十五岁就喜欢你了。”   “喜欢到——”她侧着头,双眼亮晶晶看他,“每天心里都很疼,怨自己年纪太小,离你太远,再拼命踮脚也够不到你的世界,怕你被抢走,怕我对你不再重要了,你以前把我宠得特别自信,但是从喜欢你的那天开始……”   “我才发现自己哪里都不好。”   她白皙的手蹭了蹭眼睛:“你喜欢我跳舞,我就拼命练,你喜欢我长头发,我就想尽办法养着,你喜欢我穿校服,连你不在家的日子,我都不会随便换别的衣服。”   “但是……”她嘴唇咬得充血,“但是你的母亲,和我的母亲,知道我喜欢你的人,都说我这样是不知廉耻的恶心,忘恩负义,小小年纪就学得龌龊,是不要脸的狐狸精,没成年就心思浪荡的婊,如果有一天被你知道了,我就会成为你人生里最不堪的存在。”   “是呀,你精心养大的妹妹,干净得连一点杂质都没有,”沈禾柠吃力的让每个字都发音清晰,“可是她却那么恬不知耻,玷污你的爱护,在见不得光的阴沟里肖想你,爱上你,连分开的整整四年都不能磨灭这些不应该存在的感情。”   “为了能早点去德国找你,我想尽办法赚钱,有人追我的时候,我都很不要脸地告诉对方,我老公在德国等我……从在课堂上见到你开始,我就彻底没有理智的,只想得到你。”   椅子边缘有金属的装饰,原本是圆弧的,被男人的手生生抓出歪扭棱角,他垂下去的时候,手臂内侧的皮肤被割开,血迹顺着一片苍白往下慢慢滚动。   沈禾柠为了录视频精心化了妆,结果花了一半,团缩的小猫一样:“哥,所以你根本不需要用腿来吓我,你健全也好,受伤也好,一辈子不能站起来走路又怎么样,你永远都是薄时予,没有任何人能替代。”   “你是不是觉得,我比你小了那么多,小女孩朝秦暮楚,冲动的鬼话根本就不能相信,”她聚精会神注视他,恨不得把小小的心捧出来给他看,“可是小女孩也只有一个十五岁,我从第一次见你开始,到现在十六年过去,也是我一步一步走过来的人生。”   “哥哥,你也会觉得我恶心吗。”   “我爱你这件事,是不是让你后悔疼我?”   “其实这个视频我已经拍过剪辑过好多次啦,结果每一次都要哭,对不起,不能给你看我漂亮的样子。”   沈禾柠抽泣着说:“可是就算这样,我也要跟你表白,薄时予,我四岁开始作为妹妹喜欢你,十五岁作为懵懂的小姑娘喜欢你,现在是一个已经长大的女人爱上你,你冷淡,疏远,坐轮椅,对我来说都没有关系,我只要你,你哪怕活在悬崖底下,我也陪你跳下去。”   “哥,如果你有一点心动,我一辈子都缠在你身边。”   “如果你真的对我完全没有感觉,或者我已经让你失望反胃了,那你一定会拒绝我的,我跟你保证,在我相信你不会爱我的那天,我再也不来打扰你。”   她明丽地笑,英勇又残忍,声音颤抖得连不成句子:“我会滚的,哥,我会从你眼前消失的。”   视频第二次走到尾声,屏幕黑下去,里面映出的人模糊不清,有如被碾磨成灰,支离破碎地拼出一个残缺轮廓。   薄时予沾湿的手压住桌沿,殷红色蹭满掌心,他脊背吃力地往下折,胸腔在控制不住的低咳里揪扯出剧痛,身体里的血液逆流着,在屏幕再度亮起的时候,他眼前依然漆黑,许久透不进光。   他才是那个活在阴沟里,肖想她觊觎她,想把她独吞的恶鬼,他多碰几下都不舍的珍宝,却觉得自己的爱是龌龊恶心。   她捧着青涩莽撞的全部,跌撞着奔赴到他身边,他还给她距离,冷淡,刺伤,拒绝,一次次的推远和否认。   薄时予干涸的唇上裂出破口,血珠被磨出大片暗色,他拾起地上的拐杖,撑着桌子站起来,艰难迈出几步,肩膀就撞在墙壁上,骨骼似乎不堪一击,牵引着整个修长的身体摇摇欲坠。   以前没有炼狱。   现在才是。   他深陷其中,彻底无法自救,仅剩的成全和良心都绞得一丝不剩,他承认他自私疯魔,他甚至舍不得她这样爱他,只要柠柠给他一点真正的男女之情,就能让他万劫不复。   柠柠爱上的,是那个一直以来光明透彻的哥哥。   她对现在的他一无所知,就不管不顾地扑上来,即使后悔也没有机会了。   来不及了。   他再也压不住那些被她引爆的,溃决的心魔。   -   拍摄现场始终处在半瘫痪的状态,没有得到明确的下一步指令,节目组实在不敢擅动。   众人都知道是大投资商那里出了问题,也没胆子议论造次,暗暗祈祷着这么有潜力的节目千万不要开局就被叫停。   沈禾柠始还窝在那道没人的墙壁后面,泪在脸上风干的时候,谢玄州第一个找到她,他举着手机的光,见着她的一刻就快步冲上来,揽着她头要往胸前按。   “出什么事了,一个人在这儿哭什么,电话也不接,人也找不到,你是不是想吓死我!”   “又跟他有关是不是?!”他气急败坏,“你能不能彻底跟他断了!天天高冷矜持得跟神一样,只会让你受委屈!”   他动作刚要继续,严遇就紧跟着追过来,扣住谢玄州肩膀:“谢先生,别仗着跟她认识早就随便上手,先问问她意愿行吗,她可没选你,我们现在都是平等竞争。”   严遇强行拽开他,捏着纸巾塞给沈禾柠,手指轻轻拂了下她头发:“谁欺负你了就说,我在这儿还能搞不定这点事,你好歹也见过我家长了,我爸妈妹妹天天惦记你,沈禾柠——”   他正色:“你以为我有空闲的参加什么节目,我直说了,我就是来追你的。”   谢玄州露出怒色,不等说话,展凌三个人也几乎同步寻声走到跟前,展凌手上端着冒热气的姜茶,蹲下去递给沈禾柠:“柠柠,既然别人说了,我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不管导师跟你怎样,你现在是单身没错吧,”他神色严肃,“就算要被他扫地出门,我也争取你,我爸妈你都了解,他们特别喜欢你,我也是。”   “艹,说得好像谁没见过父母似的,”妖孽当场不乐意,脱下西装罩在沈禾柠肩上,“柠柠对你们没新鲜感了,自觉的就让一步,别害她为难。”   “既然都见过父母,”冷峻的话少,但字字到位,凝视沈禾柠哭红的眼窝,直接伸手把她从一小团的状态搀起来,“那就麻烦沈小姐选一个负责,其余的可以排队,没本事把人留住的,活该出局。”   沈禾柠没有说话,节目组像一个巨大的玻璃罩,把她扣在中间,全世界都隔着层透明的膜,离她很远。   她眼睫垂着,突然耳根一麻,听到谢玄州完全出于潜意识的变调声音,喃喃了一声什么。   沈禾柠蹙着眉,略微抬起头,不太能确定地望着前方。   黑色轮椅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在那里的,亲眼目睹着她被五个男人夹在中间嘘寒问暖,要求她负责。   沈禾柠静静看着他,没有闪躲回避,眼里也找不到从前奔涌的波澜,就只是近于乖巧地和他对视着。   几个小时,或者更短的时间而已,他跟她都像换了一个人。   沈禾柠看到轮椅上的男人衣领散开,袖口也不是一丝不苟地翻折,白玉观音好像有点斑驳的红,刺得人眼睛很酸。   沈禾苗没了,她作为沈禾柠,不能真的忘恩负义,把养她长大的情分一笔勾销。   沈禾柠站着五个男人中间,朝薄时予很轻地点了一下头,终究没有再喊哥哥,恭敬疏离地叫了一声:“小叔。”   她不再是含着希望和委屈的故意称呼,没有情绪,浅淡的像是见到任何一个身居高位的长辈,礼貌对他问好。   薄时予揉成烂泥的心在这一刻仿佛停止跳动。   他分得清。   柠柠在气他,或是放弃他。   她甚至不需要开口,只是朝他看过来一眼,他就能够分清。   原来撕心裂肺从来不是什么过分的形容,在沈禾柠叫完这一声,抬手抹了抹满脸干掉的泪痕,对他露出一点浅笑的时候,变本加厉贯穿他身体。   谢玄州首先反应过来,立即跟着沈禾柠认认真真唤“小叔叔”。   展凌已经不想活了,破罐子破摔,也跟着沈禾柠的辈分叫,另外三个家世都摆在那,即便以前没机会见过,但从谢小公子的态度,和这把轮椅,也能判断出眼前是谁。   只是外界都说薄先生温文镌雅,向来波澜不惊,可此刻停在这里的薄时予,一副那些女人们口中的人间祸水相貌,身上气质却跟听来的天壤之别。   哪有什么尔雅,他坐在轮椅上话都没说,那些根本不收敛的阴郁戾气就已经迫得人后脊发僵,止不住要往下弯。   薄时予攥着轮椅扶手:“柠柠。”   沈禾柠左右看看。   她身在包围圈里,像是左右逢源都想玩弄一样,观感不好。   他养她长大,她还可以对他最简单的解释一声:“小叔,只是玩——”   她想说玩笑而已。   但后面的话没有机会说出来,那道已经有些不像他的嗓音,沉暗断续:“玩?玩别人做什么,柠柠过来,我给你玩。”   空旷场地瞬时间陷入死寂,连呼吸声也消失。   沈禾柠抓着裙摆,不解地后退了半步,摇头:“如果我已经不想了呢。”   薄时予眼睁睁看着她回避,低声笑了一下,瞳仁被暗红色的淤块疯拥缠裹住,盯着她说。   “那我求你。”   后一句嘶哑地哽在他喉咙间。   “求你玩我。” 第37章 37. 玩过一次的男人,不想再玩第二……   沈禾柠站在原地, 感官仿佛被封闭,身边的声音场景同一时间按下了停止键,她怀疑自己的听觉, 也怀疑是不是哭得太狠,其实从刚才开始的一切都只是她头脑不清的幻象。   前面相隔几米之外的薄时予并不存在, 他怎么可能又来找她,就算来了, 也是为了任暖, 顺便管教她而已。   他更不会亲口说出那种话, 就算最后的“求你玩我”太低太哑了, 听不清楚,她不能确定,那之前一句的我给你玩和求你, 这么卑微的言辞, 也跟薄时予根本扯不上关系。   是她又做梦了吧。   还是一场过于不切实际,除了加倍的酸苦之外,只会让她变得更好笑的梦。   他对她严厉疏冷,猜不透心思,哪怕是仅有几次的接吻也不让她看见表情和反应,她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习惯的这么多事实,都是程俏和任暖那些话的佐证。   她的手攥他攥了太久, 疼到握不住了,她不要了, 选择放过他, 为什么还让她做这种梦。   沈禾柠不由自主地想逃开这个画面,又往后接着退,谢玄州离她最近, 怕她裙子太长会摔倒,眼明手快地横起手臂护住她的背,她蝴蝶骨撞到他,有点疼,这才神经一凛,有了种难以置信的真实感。   下一刻她就听到谢玄州说:“小叔,以您的城府和身份,总是这么戏弄她好玩吗?”   现场除了沈禾柠,数谢玄州对薄时予最熟悉,受到的冲击只多不少。   对他而言,薄时予就是叫人头皮发麻的独|裁者,只想敬而远之,见面就忍不住要朝他弯腰,平常别说什么软话,他不三言两句轻飘飘地搞死谁就不错了,现在……   他在这么多人面前,求沈禾柠。   谢玄州拿其他四个男人不当回事,但对象一旦换成薄时予,就是地狱级危险。   他脱口道:“是不是因为柠柠主动喜欢就特别不值钱?她那会儿从更衣室出来,躲这破墙角都不知道哭多长时间了,我看她好不容易今天下了决心要放手,您这又是想怎么折腾她!她年纪小不懂事,这点感情用不了多久就忘了,您就不能放过她吗?!”   沈禾柠耳膜被震得发胀,越来越多的杂音和触感,都在向她证明是真的,哪有什么梦。   她眉心皱紧,再次去看前面。   轮椅上的人就在那里,眼角的血色比刚才更重,目光笔直钉着她身体,是她从没见过的晦暗激狂。   薄时予唇边向上翘,上面已经干涸的几道破口触目惊心,跟以往的他形同两个人。   压抑太深的情感崩塌到无法收拾,偏激的掠夺欲终于暴露出来,如同永远高洁的神殿雕塑遍布了裂沟,一片片脱落成尘泥,露出里面禁锢着的那个患病灵魂,为了所求能不死不休。   他回答:“不能。”   谢玄州听得窒息,周围四个男人,尤其展凌,早在薄时予开口的时候就开始怀疑全世界了,四个站成一堆,好半天连神都回不来。   不是小叔叔吗?!   薄先生不是圈子里人尽皆知的冷静温雅,没有七情六欲吗?!   沈禾柠不肯朝薄时予走近,背还抵在谢玄州的手臂上,她想通了原因,轻声问他:“是因为让任暖断了念想太难受,才回头来找我,让我像之前那样帮你转移注意力,缓解痛苦吗?就算只是做妹妹做侄女,你也不能这么对我啊,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   她把嗓子里的哽咽吞下去,静静说:“你应该早告诉我的,我如果早点明白你爱的是她,我就不会死皮赖脸招惹你了,更不会天天费尽心思,想办法故意气你。”   沈禾柠孤伶伶站在冷色的灯下,瘦得不足一握:“薄时予,我知道真相的时候,就已经戒掉你了。”   这一句话从她口中说出来,在看完她哭着表白的视频之后,分量重得让人绝望,薄时予双眼噬着她:“什么真相,跟任暖有什么关系。”   沈禾柠没想到他被点破了还会否认,手一紧:“都这样了你还不承认?!我——”   她没有说完,侧面那条走廊里就有人过来。   沈禾柠急促地喘了两下,抿住唇,转头对上程俏的身影。   程俏换了套更扎眼的衣服,拽着任暖的手直奔这边,先是扫了沈禾柠一眼,一副果然这样的表情,随即就把注意力放到扎成堆的五个男嘉宾身上,“呵”了声跟任暖说:“我说怎么到处都没见到男嘉宾呢,暖暖你看吧,妹妹行情好着呢,轻轻松松就把男生全勾过来了。”   任暖无奈地柔声叹了一下:“柠柠,你毕竟是时予哥的妹妹,别怪我管得多一点,你都长大了,别这么霸道,以前你总占着时予哥就算了,现在占着五个人,考虑过对节目的影响吗。”   她们两个过来的角度是在左侧,而薄时予停着轮椅的位置完全处在她们的视野死角里。   从走廊往前看,只能见到沈禾柠和谢玄州,以及更远一些的另外四个男人。   程俏之前一击得胜,看出沈禾柠嘴硬而已,心里已经信了,她本来很有胜利感,结果过后就发现男嘉宾们比拍照的时候还殷勤,全跑来哄这个狼狈的小落水狗。   她作为应该团宠的女嘉宾,接受不了三番两次的冷待,气不平,于是跟任暖一起又回到这儿,想当众再给沈禾柠来点下马威,免得她过后不自量力抢镜头。   沈禾柠看着任暖和程俏,那些话全数回到耳边,眼睛酸胀得更厉害,她视线转回来,又望向薄时予,指甲把细嫩手心按得破皮。   她接受事实还不够?任暖就一定要在她面前跟薄时予碰面吗!   沈禾柠牙齿紧紧压着,程俏越走越近,见她脸色发白,舒心地挑眉说:“对了,还差点忘了件事,暖暖有件重要东西放在我这儿,我好像不小心落你包里了,一把钥匙,城南公馆的钥匙,你看见了吗。”   任暖睫毛动了动,也随着道:“柠柠,如果在你包里就还给我吧,你已经从城南公馆搬出来了,我的钥匙放你那里,时予哥知道了不好……”   她还有很多话要说,脸上娇柔孱弱的神情也恰到好处,然而后面所有想好的措辞,都在眨眼间被猝然扼住,断气一般戛然而止。   男人的音质寒凉暗哑,穿过中间挡着的墙壁,直接开口打断。   ——“我什么时候给过你城南公馆的钥匙。”   任暖愣住,脸上猛地浮出惊惧,一把抓紧程俏的手。   程俏怔怔停下来,匪夷所思看了沈禾柠两眼,转身就想往回走。   从她们的视角完全看不到薄时予,但只是听见他说话,就等于刀已经横在了动脉上。   程俏埋怨地瞪向任暖,甩开她手,是她说薄时予今天走后就不可能再来的!她之所以敢做这些,前提就是确定薄时予不在也不管沈禾柠!   她心惊肉跳地加快脚步,走廊前面的通道却光线发黑。   江原带着人从阴影里出来,站在中间,把路彻底堵住,他原本是等着驱赶那五个碍眼货的,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一出。   他马上摆手让几个人上前,扯着任暖和程俏,一直推搡到前面走廊尽头的空地里,停到黑色轮椅前面。   薄时予微微眯起眼,镜框折着光,如同开刃的利器,任暖双腿一软,下意识捂住自己手腕,背着他极力往下拽。   “伸出来。”   最简洁的一句要求,不止任暖和程俏,在场的五个年轻男人谁都不是没经过事的菜鸡,依然跟着浑身一凛。   任暖眼泪哗的流出来:“时予哥,我不是,不是——”   薄时予手背上的筋络狰狞隆起,他略抬了抬头,眼睫往下压,明明他坐着而对方站着,居高临下的冰冷审视却让她不自觉抖成一团。   “我有没有说过,这个称呼不能叫。”   他沉声命令。   “手伸出来!”   任暖的手臂随即被人强硬扯开,明晃晃露出来不及取下的手表和观音。   她顾不上多少人围观,维持不了那股无害的柔弱了,尖叫道:“我没有恶意,我真的没有!我只是看你一直跟她断不了太痛苦了,不想让她总是试探你刺激你,才想办法,想办法让她死心的。”   “你不是想跟她了结吗,不愿意她那么跟着你,”她极力为自己的行为辩解,眼泪流得我见犹怜,“所以我才帮你,我能替你解决掉,只要她放弃了,你就不用那么为难了啊!”   她哭道:“她已经相信了!”   沈禾柠的心脏被藤条死死缠住,勒得透不过气,眼前有一层早已存在的薄膜,直到现在才近得可以触摸得到,好像只要轻轻一捅,她就能看见真正埋于深海底下的那座庞然冰山。   薄时予垂眼看着那只手表,手指按在两个字母的凹痕上,与沈禾柠全然绑紧的神经疼到暴跳。   他额角边青筋浮着,延伸到狭长眼尾,视线根本没在任暖身上停留,牢牢注视着沈禾柠,问她:“柠柠,她跟你说什么了。”   沈禾柠涩然吞咽着,喉咙里着了火。   她都走到这一步了,有什么不能说的!   沈禾柠打开包,摸出那枚钥匙,重重扔到地上:“说什么……说你从少年开始爱的人就是任暖!年纪轻的时候故意冷落她,拿我做工具,现在因为腿伤舍不得拖累她,还是拿我当借口!”   她声音愈发冷,隐隐夹着颤抖:“你接受我的主动,跟我所有亲密,都是为了忘掉她!手表是你给的,背后刻了她名字,观音是你送的,要跟她彻底分开,连公馆钥匙你也给了她,是想让她随时登堂入室!”   “你爱她爱到发疯,”她胸口快速起伏,逼视着他,眼里又清又烈,“我只是一个小丑。”   薄时予缓缓点头:“这是真相?好,我告诉你真相。”   沈禾柠没注意到聚在她身边的五个男人是什么时候被强制弄走的,耳边只剩一点谢玄州气急败坏的喊声,像在不甘心地阻止什么。   但阻止不了了。   没有人能拦住决堤爆裂开的滚滚山洪。   薄时予抓着拐杖,从轮椅上艰难站起身,他身形高大修长,什么都不需要,仅仅只是站在那里就足够压迫,低头去看谁的时候,能轻而易举将人困锁溺毙。   他衬衫袖口折得凌乱,还沾着血迹,随着手臂垂下的动作,有一条不值钱的简陋红绳,串着一颗红豆滑落下来。   薄时予一步一步朝沈禾柠走,低声问她:“柠柠,先答应哥哥,不玩别人了,行吗。”   沈禾柠手上的骨节紧到泛酸,眼睛仍然冷淡清明地迎着他,清晰说:“凭什么,你以为你还有资格约束我?我不玩别人,玩你么?”   她掷地有声:“可我已经玩过一次的男人,不想再玩第二次了!”   薄时予手掌扣着拐杖,磨到滚烫剧痛,他用尽全力向沈禾柠靠近,残破身体碾着这么多年斩不断的厚重荆棘。   全世界都被淹没,他只有柠柠一个岛屿,恨不能把心口挖开让她嵌进去。   他爱如珍宝的人,因为他受遍了委屈,他最怕她哭,却让她流了这么多泪,剩下一个人孤立无援。   如履薄冰的告白,怎么能让柠柠做。   该剖开自己的心,划开为她沸腾的血肉之躯,摊开来让她去蹂|躏,去随便报复和惩罚的人,是他。   “我没有资格。”   “我从少年开始爱着的人,是沈禾柠。”   “你小的时候,我作为哥哥,清清白白地爱你。”   “你长大成年以后,我对你生出邪念,整晚看你跳舞的照片和视频,龌龊的……觊觎着我亲手带大的妹妹,作为一个男人爱你。”   “我少年爱谁,就会尽我一切宠着惯着,我现在爱谁,只能忍耐克制,因为我是个需要人照顾的残废。”   “那只手表,是我给沈禾柠十六岁生日的礼物,背后刻的两个N,是柠柠首字母的缩写,但是十六岁那年,你已经不在我的身边了,这只表存在我的书房里被人偷走。”   “城南公馆的钥匙被周静娴私自拿出去替换,在把她赶出家门的当天,我就换掉了锁,只录入了你跟我的指纹。”   沈禾柠肺腑里的氧气被不断抽走,空荡又窒满,面对着他难以呼吸。   他已经近在咫尺,苍白肤色上,墨染的眉宇眼睫,和洇湿的赤红都密密麻麻箍着沈禾柠的心。   不够,还不够。   差得太多太多了。   沈禾柠指尖把裙子攥破,依旧不肯松动,失声问:“观音呢,观音怎么回事!”   薄时予抬起手腕,自己的观音摇晃着坠在她嘴唇前,而任暖摘下来的那枚,“咚”的丢到地上,被他踩在脚下。   他看着沈禾柠说。   “戴观音,是想压心魔,别再肖想你。”   “但是没用了。”   “我看观音的时候,观音也像你。” 第38章 38. 哥哥追不上你了   白玉精雕成的观音像悬在半空, 光线从半透明的中央穿过,拂过沈禾柠眼睛。   她看见观音上仔细琢出的秀致五官,一片不染尘埃的纯白边上, 还紧贴着一根她曾经开玩笑给他戴上的红绳,这么长时间始终被他藏到衣袖里, 现在终于露在她眼前,无所遁形。   观音早已不是高坐明堂的清冷无欲, 在她不知情的时候, 就被一颗红豆拽进了苦海, 除了撕破伪装抵死纠缠, 根本没有生路可逃。   沈禾柠分不清是被观音的光晕刺到,还是眼底漫上来的酸热,她开始有点眼花, 看不清对面的人了。   否则怎么可能会见到……   他那双眼睛, 从前明亮骄矜,后来冷静淡漠的一对勾翘轮廓,现在被暗红浸满,毫无声息的,顺着脸颊划出了水痕。   沈禾柠双脚踩不到实处,站在没有底的棉花里,被他嗓音不断敲击着, 一寸一寸往下掉。   “医大那节课上,我总算光明正大见到十九岁的你, 我比你更想去抱住, 可这条腿不能走了,轮椅把我绑在那,反复提醒我, 现在出现在你面前的,不是你期待的那个哥哥,只是一个不应该跟你有太多瓜葛,拿残腿牵绊住你,耽误你人生的拖累。”   “你为什么不能躲远一点,别让我有机会接近你。”   “你不知道……你摸我的腿,我后脊都会发抖。”   “你没有分寸地挤进我卧室,我在书房里隔着一道门偷听你呼吸。”   “你在台上跳舞,我在台下装得像个正人君子,实际想的是把你关进家里,忍受不了旁边几百上千双眼睛跟我分享。”   “狐狸立牌的那个吻,也不是我第一次主动,你喝醉来吻我的时候,就已经撞破了我能够守住的界限,趁你没有意识,我做得比你想象里更过分。”   沈禾柠周围的空气都被吸干,她就这样仰着头,被他旋涡一般勾住,连喘息也变得艰难。   薄时予站直了那么高,她努力挺着脊背才能勉强到他下颌,从前她一直酸楚着难过着,觉得看不到他的眼神和表情,现在全都赫然在目。   他亲手拿着刀,割开自己胸膛,把狼藉的心掏出来给她看。   “接吻的时候,我不敢让你直面我的反应。”   “你二十岁生日,拖着行李从我身边离开,哪怕只是多转一下头看我,我也许就会在你面前崩溃。”   “你连空档都不留,恋爱,交男友,一群……比我健全,比我适合,伸手就能保护你,任何喜欢都可以肆无忌惮说出口的同龄人,你当着我的面跟他们亲密,叫我小叔。”   他沉哑地笑着,又因为太碎太黯,已经不像是笑声。   “柠柠怎么会明白,我有多厌恶这个称呼,一声小叔,把我从你过去的十几年里剃掉,好像我跟你毫无瓜葛,你十五岁第一次叫,我站在雨里就已经煎熬到不能往前走,你现在再叫,每一声都是往心上扎。”   “我快要三十岁了,面临截肢,不想把你拖进火坑,让你刚开始的人生永远困守在我轮椅边上!   “所以我只能依赖这个称呼,让你跟我划清界限。”   “柠柠,你怎么会恶心,”薄时予每走一步都踩着刀锋,刺骨的疼从残腿蔓延全身,他靠近她,伸出手揽她的腰,修长身体压垮一般向下弯折,对她伏低脊背,抵在她颈边,“恶心的人是我,用这幅残躯贪图你,无药可救。”   沈禾柠想发誓,这是她最后一次流眼泪,她小心翼翼藏掖了那么久,占满她所有青春和时光,无数次被否定被拒绝过的感情,得到了他山呼海啸的回应。   但她也听出了缘由。   沈禾柠肩膀紧紧绷着,咬了咬舌尖,用疼来冷静,接着一把推开薄时予:“所以你宁愿藏这么长时间,反复冷落我,看着我哭也不肯说出来,为什么突然变了?”   “上午你还亲口说不喜欢,现在却愿意承认,”她瞪着他,听出他话里那些熟悉的用词,是她表白时候说过的,“是因为看见了我录给你的视频吗!”   沈禾柠握着拳,纤瘦的身体竖着张牙舞爪的小刺:“你怎么不继续推开我了,是突然发现我很可怜,才大发善心来找我?如果不是有这个视频的存在,你就永远都不会跟我说这些话,是不是?!”   “薄时予,我是你养的小猫吗!你想忍就忍着,想表白就表白,随便左右我的情绪!”   “你告诉我这些,那我受的委屈,因为你哭过的眼泪,被你冷落了几个月,每天一个人待在那么空的房子里等不到你回家,提心吊胆猜你的心,就都能一笔勾销?你是想让我现在欢欢喜喜扑进你怀里吗!”   她想扑进去,心急如焚地想。   但是她不要。   她怎么能……这样轻易就原谅他。   只是因为残疾……   就只是因为残疾!他就一个人苦苦忍着,丝毫不肯跟她分担,认定自己的爱是伤害她,宁愿把她丢掉,独自煎熬痛苦到以后死去,都不肯让她看见他的心。   以为她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非要去过轻松顺遂的人生,可他不懂,他就算只有一把轮椅,也是她的巢。   如果这么接受了,他就真以为她乖到没脾气,任由他摆弄,以后是不是还会轻易放手,再把她推开一次。   她受不了第二回 了,绝对不能允许发生。   不让他肝肠寸断,他就不知道要怎么珍惜她!   被冷待了这么多日子,她还没体会过薄时予明目张胆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以前偷偷的又酸又嫉妒,现在全都属于她了。   她冷了太久,想被他无条件爱着,干涸得快渴死一样,希望被淹没。   她要是不好好让他尽情地暴露出来,失控发疯给她看,她就不叫小禾苗。   “不是。”   薄时予抓着拐杖,腕骨嶙峋。   “我是想让你知道,你从小到大,只要我在,你就从来没有被丢下过,柠柠最干净,谁也没资格把那些脏的字眼用在你身上。”   沈禾柠从十五岁开始一直背负着的阴影,在他这句话里嗡然破裂,由他亲手拆解掉她身上的枷锁。   她一点也不恶心,觊觎哥哥不是忘恩负义和不知廉耻,她的爱是值得的。   沈禾柠鼻子酸得扛不住,马上转过身背对薄时予,垂着头快步往前走。   不能再让他看见她脆弱了。   那些被他轻而易举拨开的防线,她才不要被他知道。   任暖和程俏还被薄时予有意扣在现场,早已经面无人色,亲眼看着,亲耳听着他刚才对沈禾柠做过说过的一切。   程俏蹲跪在地上,她就算不够了解薄时予,也清楚他掌权之后的冷血作风,不知道家里的生意会受多大波及,可能因为她这一次,全家都会玩儿完。   她攥着任暖裙子,哪还记得什么二十几年闺蜜情,嘶声哭骂:“你害死我了!你之前跟我的那些保证呢!说什么薄时予不在意沈禾柠,让她彻底死了心你就能有机会,他就是这么不在意的?!”   任暖愣愣看着薄时予背影,埋下头喃喃:“他不会让我好活的,我妈也会弄死我……挺好的,至少我看见他爱别人的样子了。”   沈禾柠不停往前走,其他通往这边的方向都被江原他们挡住,只有那条走廊还通,她仍然穿着婚纱裙,裙摆很长,几次不小心踩住,摇摇晃晃地踉跄着。   她脑中还在天翻地覆,有些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明明听到后面艰涩的拐杖声一步一步追着她,她也难以自抑。   直到薄时予低声说:“柠柠,哥哥追不上你了。”   沈禾柠停下来,慢慢侧过身。   男人站在廊灯下,握着拐杖的手指骨节不仅是苍白,泛出了浅薄一层淤红,他以前三两步就能把她逮住,拎起来抱着或者夹在腰间,现在她不回头地往前,他只能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咽着疼痛来追她。   沈禾柠抿唇,哽着说:“别以为你表白就能代表什么,我那个视频是好多天前录的了,小女孩儿不是都善变,朝三暮四的吗?我那时候爱你,你冷了我这么多天,我现在热情过了,尤其今天已经对你死过一次心,喜欢我的人排成队,我不是非你不可!”   薄时予定定注视她,唇边弯出一点弧度,最温柔的口吻说着让她心惊的话:“让他们都消失好不好,我就能排在柠柠备选的第一位了。”   沈禾柠心口抽缩着怔住。   他黑色裤管下的腿在发颤,但整个人立在那里,是身残和孤独都不能磨损风华的芝兰玉树。   “我让你受的委屈,你加倍还给我。”   “不要对我笑,不用回应我,我去抱你的时候,最重的力气把我手掰开,我对你露出欲|望,爬上你的床,你也要讽刺我不自量力,妄图用这种身体换你动心,我盼着你回家的时候,你把我留下来,让我等你整夜。”   他说一句,沈禾柠牙关就紧一点:“你喜欢这样?”   那些抑制不住的激狂渴望,挣破矜雅的躯壳,重病一般从男人形状优越的眼廓唇瓣,眉宇手指中恣意崩散出来。   薄时予盯着她,解下观音攥在掌中,像是囚禁多年的魔失去束缚,皓白手指,干净骨节,全身上下的严正禁欲在被他徐徐掀开。   他在克瑞医疗的董事会,在圣安医院或是医大课堂上,语调总是低冷清哑,现在他也用着这样端整的声音,对沈禾柠说。   “我喜欢你坐在我怀里,喜欢你吻我,眼里只看我,贴在耳边叫我哥哥,主动来脱我的衣服,亲喉结,对我为所欲为。”   “但是我必须知道,我的柠柠有多疼过。” 第39章 39. 我在追你   沈禾柠前面十九年, 少女的心事被套上各种污名,始终都是无望而僭越的暗恋,再喜欢他, 在心里深深压着生根发芽,也不敢把枝叶伸到他面前。   长大重逢以后, 虽然仗着沈禾苗这个副人格的借口,放肆对他做了各种大逆不道的事, 但依然不能光明正大说出来, 直面他的感情。   再加上薄时予的冷待, 她总是习惯了忍着, 习惯不知疲倦地主动扑向他,好像被他推拒已经变成了她适应自如的日常。   直到现在,沈禾柠的世界被他颠倒。   他不加任何修饰, 也不委婉, 极尽直白地把心思对她倾泻出来,让沈禾柠今天刺激过多的心脏就没缓下来过。   她从前受过的,原来都是实打实的委屈和欺负,不是她应该承担的。   没有什么习以为常,更不是理所当然,她在感情里也可以被他捧起来,得到至高无上的心疼和珍视。   沈禾柠以前觉得自己没关系, 难受什么的再多,忍忍就都过去了。   但薄时予现在说完这些, 她像是一直风吹雨淋的幼鸟, 终于被拢进炙热巢穴里,擦干了她身上所有污迹。   沈禾柠闭上眼睛,把头别开没看他。   对, 绝对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翻篇的,她那么疼,果然就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她被他欺负得好可怜。   她鼻尖忍不住抽了一下,冒出一点灼红,板着脸硬声说:“我……我本来也不会给你好脸色的,你既然要求了,那我就满足你,你提的这些都不算什么,想让我加倍还回去,可不止这样而已。”   薄时予的视线一刻也没有从她脸上离开过,稠到不能溶解:“好,柠柠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沈禾柠还是无法相信自己会得到薄时予这么多的情感。   她习惯的都是疏离,还不习惯被他爱。   所以迫切想握住更多,想证明自己是不是真的那么特殊,想去试探踩他底线,看他对她的容忍到底是哪里为止。   沈禾柠用力吸气,压住胸中的滚沸:“我说已经不爱了,那就是不爱了,你不要以为还能管着我。”   “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跳舞拍综艺,跟谁交朋友合作关系好,都是我的事,你干涉不了。”   薄时予喉咙无声动着,浓墨浸过的眼睫往下垂了垂:“好。”   沈禾柠目光落在他腿上,定了定又努力移开,继续说:“我现在录的这个节目已经签过合同了,还有那么多人花的心血,你不能插手,除了把程俏那种耍我的人踢出去之外,其他嘉宾也都是节目组好不容易谈下来的,不能改,一个都不准动。”   她知道意味着什么。   五个男嘉宾无论真心还是凑热闹开玩笑,看起来都跟她不清不楚。   还有一个被薄时予直面撞过的展凌,到现在她也没跟他承认过展凌只是生意,他也许真的以为,她伤了心,那么快就撇下他,和展凌有了什么。   她咬了咬唇,憋着不想说,万一他不同意,那再——   “好。”   薄时予低低说。   沈禾柠心跳空了一瞬,抬头去看他。   薄时予还站在那个位置,漆黑眼瞳上斑驳地嵌着红,口中同意,话也答得斩钉截铁,但神色里淤着的情绪已经在逼近负荷极限。   他对她笑着,再一次哑声说:“好。”   沈禾柠嫣红的唇角快压成了直线,是不是真的随便她提什么,他都这样无条件接受。   她马上把筹码堆得更重,变本加厉要求:“而且我们这档也算擦边的恋爱综艺,节目组还指望我出看点,录制的时候跟男嘉宾有什么合理接触,被抓拍暧昧片段,都属于正常情况,我也难免要配合拍摄,不管你想不想看,都不许阻止。”   女孩子年纪还很轻,鲜活生动的,要证明什么一样微抬着小巧下巴,就这样挑衅似的看他,准确刺上他反复溃烂的伤口。   薄时予没说话。   沈禾柠裙摆底下的鞋尖动了两下,他是不是这样也能允许啊,如果能……那就不是真的爱她。   她莫名有股酸涩的怒意,偏偏口是心非:“你干嘛不回答了,这么点小要求也答应不了?”   薄时予迎着她,移动拐杖,在人前向来一尘不染的男人,以并不算体面的姿态迈开腿,向她走近两步:“柠柠,我就算答应了也是骗你的。”   “你不需要试探,想知道我的软肋在哪,我都告诉你。”   灯光没有跟着他转移,落在他背后,淡淡阴影笼罩住过分深刻的五官,他盯着她说:“跟沈禾柠有关的,都是我的弱点。”   “忽略我无视我,当做跟我不熟,甚至素不相识,不准我插手你的事,我心脏会疼,可能疼得多了,现在不算是形容词,成了真实的身体反应,从这儿开始……”   他抬起手,简单划过自己震动的胸口:“往里面延伸,探不到底。”   “故意说绝情的话,推开我,形容你跟别人有多好,”他说得缓慢,“一般不止是这种疼,腿,脊背,可能全身,喉咙里,一个都落不下,如果很严重,口腔里还会尝到一点血气,很腥很涩。”   薄时予执起了手术刀朝向自己,挖了心之后,又对她剖开身体,把能折磨他的命门一个一个讲给她听。   “眼里看不到我,当着我的面跟其他人在一起,亲密给我看……”他眉心拢得太深,“之前有过的几次,已经超过了我能负担的限度,我会控制不了自己。”   “所以柠柠……”   他语气近于哄慰:“你怎么对我都好,尽量多的让我疼,只是如果不想太快见到我那种扭曲的丑态,就给我一点喘息的空间,先不要逼到极限上。”   “哥哥担心坚持不住,继续做错事。”   沈禾柠难以言说的鼻息发紧:“什么……错事。”   薄时予唇上淡白,看着她弯了弯,有种病态的偏狂,又被温柔粉饰:“比如……报复你喜欢的人,把你带回家里锁住,控制你的自由,关起来,强迫你听我看我,可能还会逼你接纳我,无论身心。”   “柠柠,我不怕疼,我怕你真的放弃我。”   -   当天时间已经晚了,拍摄最终还是宣布取消,但让节目组大喜过望的是,背后那位脾气阴晴难测的大投资商并没有叫停,只是通知了改期。   随即又把程俏这位全组都要小心伺候的大小姐直接踢出去,毫不避讳,闹得大张旗鼓,人尽皆知。   至此节目组已经不敢吭声,整个视频平台的高层小心翼翼出面去问,就得了一句一知半解的答案。   “程俏惹哭小朋友。”   问题是,整个节目组,从嘉宾到工作人员,哪来这么金贵的小朋友。   节目组唯恐得罪投资商,马不停蹄把现场几个监控反复看了几遍,也没找到十岁以下的委屈小孩儿。   直到负责人病急乱投医,把电话打去了沈禾柠那里,问她有没有在拍摄现场见到某个一看就身价不俗备受宠爱的小朋友,能因为掉了眼泪直接让投资商当场换嘉宾的那种。   沈禾柠听完薄时予那些话,就顶不住地当场跑路了,也没管他,现在自己站在车水马龙的街边上,唇边本能地往上挑,眼睛弯得快看不见眼前的路。   少女明俏的脸上笑得止不住,一晃眼从橱窗玻璃看见到自己的表情,又赶紧压下来,无所谓地清清嗓子:“没见到,别找了,说不定已经长大了。”   沈禾柠挂掉电话,在原地绕了两小圈,到底还是没忍住,小孩子一样躲在大块展板后面雀跃地跳了几下。   她把脖颈上的围巾缠紧,脸深深埋进去,不让笑意和沁出的潮热泄露出来。   沈禾柠跑进奶茶店,把喜欢的口味都选了一杯,提着三五个袋子又挤进旁边蛋糕店里,顾不上会不会热量太高,把最甜的几款全买下,搂在怀里往校门的方向跑。   她是被爱的。   沈禾柠长头发没束,黑润扬在初冬湿凉的风里,热烈灼着跟她相隔几米之外的那个人,只是一个车里一个车外,沈禾柠不知道他在。   薄时予手指紧扣着座椅,尽量压制住要立刻把她拽到车上的念头。   这样看着她,时时都是煎熬。   想不顾一切抱住,想放纵亲吻,让她把那些在意他爱着他的话亲口再说一遍,不管自己任何缺陷不足,把人彻底据为己有,抚慰那些为她上瘾疯魔的渴望。   柠柠十五岁的时候,他远在学校,从母亲口中听说柠柠跟谢玄州走得很近,她也变得不再那么缠他,本来一天至少一通电话和无数琐碎的信息,都在他手机里渐渐消失,直到她像是忘了他的存在。   他身在锦堆里,可从来都一无所有,只有一个柠柠。   柠柠在放开抓着他的手,有了新的陪在她身边,更能让她开心的人。   说来好笑,他比她大了那么多,却从少年起就靠着她绵绵的依赖才存活度日,但她长大了,不想要他这个哥哥了。   他忍无可忍在端午夜里赶回去,想见小姑娘一面,她疏远拘谨地朝他笑着,生平第一次,用一个称呼把他耳膜钉穿,让他跟相依为命的小小世界割裂开。   他那时以为,柠柠不要他了。   之后柠柠的亲生母亲出现,说了这么多年身不由己的苦楚,理所当然要带走柠柠,他如果阻止,就是耽误柠柠母女团聚。   她有真正的家和亲人了,他这个半路来的哥哥算得了什么,反正她已经不需要他。   忍着克制着,到底还是受不了,中秋夜回去找她,想低头求妹妹,能不能别离开他,他不出国,哪也不去,毕业就近工作,陪着她高考上大学,到家却得知她跟母亲争吵,发着高烧冲出去,外面大雨瓢泼。   他浑身湿透,在琴河边找到她身影的时候,一辆醉酒的越野车横穿过雨帘,呼啸着朝她娇小身影直撞过去。   他永远感恩自己来得及,来得及去抱住他的宝贝,他比她高了那么多,用身体可以从后面把她完整包裹住,最后一刻,他伸手蒙住她滚烫湿漉的眼睛。   别怕。   哥哥在,怕什么。   再醒过来的时候,他右腿麻药效力刚过,铺天盖地的剜心剧痛能将人摧毁,这算得了什么,他家柠柠只是落水发烧,一点皮肉小伤都没有。   他夜以继日,疼到冷汗浸透床单,但想着相隔几个病房之外,柠柠毫发无损养着感冒,就庆幸到想跪遍满天神佛。   可惜他的腿再也不能跪了。   母亲在他床边,流着泪说:“柠柠如果知道是你,看见你现在这样,她一辈子就完了,永远还不清欠你的,她才那么小,刚跟妈妈团聚,何况她也已经长大,不依赖你了,说到底你只是她一个世交哥哥,要这么把她困死在身边吗。”   他怎么舍得。   听说为了瞒着柠柠,她们把事故简化了告诉她,主角换掉,是她的母亲找到她,从后面护住她,受了轻伤,这样母女两个才能解除隔阂,让她离开这里,过上正常的日子。   他只是难过,到最后也没有来得及好好看她几眼,但没关系,柠柠连他回来过都不知道,她没有不舍就好,她已经不在意他了就好。   四年相隔,她再度回到他身边,他也以为柠柠对他只是挑战和游戏,没想过会被她爱着。   他身心缺陷,对于她,他是个掌控欲极其过度的病人,做哥哥,他自私地想把兄妹情占满她生活全部,现在做一个贪慕她的男人,想把满腔滚油倒给她,换她一点沸腾。   如果用腿去绑架,她会出于愧疚让他满足,但他不要愧疚,那场车祸的真相也一生都不会对她揭开。   看到那个视频,亲眼见过柠柠爱他的模样以后,他苟延残喘地活着,只想要她爱他。   即使她不肯要了,他也卑劣的不可能再放手。   沈禾柠跑到舞蹈学院门口,手机在衣兜里震动起来,她好不容易把一堆甜食换了手,看到是薄时予的号码。   她摆好漠然的语气,拖到快挂断才接:“干什么。”   听筒里磁沉的声音夹着微微电流:“宿舍里已经给你摆好甜食了,不用自己辛辛苦苦去买。”   沈禾柠紧张得神经一炸,生怕自己这样就露馅儿。   她立即环视周围,抿紧唇故意露出排斥和怒意:“薄时予,你什么意思,跟踪我?!”   薄时予透过一扇暗色的车窗,贪婪在她脸上寻找任何一丝可能还爱着他的证明。   他低声说:“宝宝,我在追你,求你允许。” 第40章 40. 哥哥帮你   沈禾柠知道薄时予就在附近看着她, 她找不到他准确位置,无法避开他的角度,当然就不能随便放纵自己的反应, 她贴着手机的左耳热到蒸腾,实在忍不住, 才伸出手重重揉了两下。   又痒又热,气人的生理反馈, 想忽略都很难。   从小到大他叫过那么多小名, 逗她的哄她的都有, 但“宝宝”这样旗帜鲜明, 象征着溺爱和偏宠的旖旎字眼儿,他是第一次对她张口,还叫得这么自然, 谁知道暗地里背着她试过多少次了。   宝宝都喊这么熟练, 表面上还那么能忍,硬是对她疏冷不在乎,就更可气。   也更让人心里酸。   他到底怎么克制住的,暗恋成这样,不嫌苦吗。   沈禾柠脚尖往里勾着,碾了碾地面,垂下眼说:“你要是问我的意见, 我肯定不允许你追,你要不要去打听一下事实, 现在追我和想追我的人从舞蹈学院排到医大, 你需要和你的学生们抢位置。”   不让他再说话,她先一步抢着道:“门口太冷,我要进去了, 女生宿舍你总没办法了吧,别跟着我,吃的东西我自己买完了,宿舍里那些……我会拿去送人的,我对待普通追求者向来都是这个态度。”   沈禾柠狠狠心挂了电话,对他不狠一点怎么办,要是就这样不跟他计较了直接抱上去,那他压抑自苦的代价也太轻了。   就像刚从城南公馆搬出来的那段时间,不逼他,他怎么能疼得意识到自己离不了她。   现在也是,不好好罚他,他就体会不到追回她有多辛苦,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不会孤身面对,再轻易地把她放开。   沈禾柠转身跑进校门,直奔宿舍楼,沿路上有人认出是她,掏出手机来拍照打招呼,遇到特别热情的还在叫:“沈禾柠你这次真的红了!都是同校的,苟富贵勿相忘啊啊啊——”   她冲回寝室,经过几个开着门的房间,里面女孩子看见她就挥手致谢,她有点懵,但没时间多问,一口气赶到自己门口推开,却没看见桌上有什么薄时予说的甜食。   沈禾柠抿了下唇角,还不等失落上涌,就意外发现墙边多了两台小冰箱。   舍友们见她出现,当时就不困了,拥上来亢奋追问:“柠柠,这次什么情况,哪个富二代这么贴心,估计是怕你把吃的送人,直接提前给全楼各个房间都分发了一遍,然后这个——”   三个人把她推到冰箱前,激动地催促:“快点打开!”   沈禾柠指尖有点发热,攥了攥才拉开其中一台,冷气扑面,里面分门别类,码放得严谨整齐,像那个人。   都是她从小时候就特别喜欢,又总摸着兜兜里几个零钱,嘴馋却舍不得吃,偷偷忍着不说的那些冰淇淋。   那些年,哥哥总能看透她小心思,她想要什么,只要多看一眼,就会自动出现在她眼前。   冰淇淋格子前贴了几张手写标签,上面的字清隽冷锐,是最熟悉的字体,亲手勾写数字,隐晦地标注了她的生理期。   “以上几天禁食。”   “宝宝听话。”   沈禾柠睫毛颤了颤,“砰”一声关上,手指又没忍住拉开上面冷藏,眼睛微微睁大,迎面是塞满的铃兰,跟她身上常有的味道一样,铃兰中间夹放五花八门的小蛋糕,比她自己今天买的那些更合她口味。   她咬紧下唇,扯过一支铃兰握住,用手指紧紧勾着,小声说:“谁喜欢这些啊,我又不是上高中的小女生,还会被这种东西给迷惑——”   嘴上这么硬着,揉着铃兰的指尖却磨出细小火星,她继续开了旁边另一台,并不是冰箱,是个功能齐全的保温柜,比奶茶店还过分的热饮满目琳琅。   沈禾柠吸了口气,当场给薄时予发微信,顺便先把专属于他的“小禾苗”三个字给改了,换成特别耀武扬威的新昵称,“你谁啊”。   你谁啊:“没一件喜欢的,这么多年过去,我的爱好早就改了,放着占地方,我明天一早就捐给学校食堂。”   沈禾柠把手机调成静音一扣,怕自己听到他回复的声音会忍不住。   她轻轻抽了下鼻尖,闭着眼倾身,跟他送来的冰箱拥抱。   她脸在门板上贴了贴,才回过头看向三脸震惊的舍友,没正面回答她们的八卦,专注问其中一个:“老婆,你那位骨科权威的舅舅,还没回国吗。”   舍友忙说:“我正想告诉你,终于回来了,今天刚到,听说是他们研究组弄了两三年的大课题终于有了临床试验对象,你想问的事我简单跟他提了提,他说还是直接面谈比较好,这会儿他应该不忙,要不我帮你们开个视频?”   沈禾柠赶紧揉了揉脸,正襟危坐到舍友的手机前面。   舍友舅舅人已中年,儒雅沉稳,沈禾柠一看就知道是行业大牛,她把记忆里所有关于薄时予伤腿的情况都如实描述出来,紧握着椅子边缘问:“他腿已经伤了两年,是什么样的车祸这么严重,伤情一直不能稳定,总是发作,他今天还说……”   沈禾柠吸气,忍了忍情绪:“说他面临截肢。”   舅舅点头:“有没有更详细的,具体车祸和治疗过程你不清楚?”   沈禾柠摇头。   以前她问过好多次,薄时予都三言两语带过,她猜这种痛苦经历,哥哥是不愿意提起,也就不问了。   今天他对她剖白了那么多,恨不能把自己拆解开给她看,可也没提过关于腿伤的任何信息,她本来就不能去问他,好像多关心似的,而且看他的样子,就算问了也不会多说。   结果他还是没有对她彻底交心。   沈禾柠垂眼,心里闷闷扭着,听到舅舅说:“目前看,倒是跟我们组临床试验对象的伤情挺像的,不过那位更严重,你说的是两年,他是四年还多。”   “通常来说,这样反复恶化的创伤,一般不是单纯车祸,很可能是车祸同时被深度污染了创口,导致感染一直不能清除,如果控制不好,继续发展下去当然是截肢,不然就会有其他更坏的结果。”   沈禾柠愣住:“污染……”   舅舅解释:“拿我们临床试验对象举例,就是车祸的同时落水,河水太脏,又长时间浸泡没能及时离开污染源,所以导致了恶果。”   沈禾柠还想继续追问,舅舅歉意道:“不好意思,关于病人隐私我不能说更多了,不过我们的临床试验就快开始,如果他能忍住那种长时间过激的疼痛,全程支撑下来,你关心的人也许就有希望了,到时候治疗过程成熟,就不用像他一样受那么多苦。”   视频结束,沈禾柠坐了好一会儿没动,闭上眼默默拜遍菩萨,希望临床试验尽快完成,那位试验对象无论多疼也忍下来。   是她自私,不善良,没有同理心,但她只盼着哥哥的腿能少点苦。   脊背那么笔挺的男人,怎么能因为残疾弯腰。   等舍友不放心来推她,沈禾柠才回神看向窗外,已经很晚了,对面楼里都没剩几盏灯,宿舍楼也早就锁上大门。   沈禾柠上床之后,发现她这边的窗帘没有拉严。   宿舍四个床位,她的在靠窗右侧,窗子之外还有个小阳台,都是透明玻璃,能一直看到外面。   她半跪的姿势爬到床尾,手指拽住窗帘,刚要把那条手掌宽的缝隙合起来,快点钻进被窝里把薄时予今天说过的所有话都复习至少三遍。   然而下一刻她动作凝固,停了几秒,猛地身体向前倾,手撑住床边栏杆,定定看向楼下。   从她的角度望过去,其实能看见的楼下范围很小,但就是这么小的空间里,男人穿着黑色大衣的身影沉默立在那,背靠着墙,没有轮椅,没有拿拐杖,手指在浓夜里苍白到晃眼。   他指间有支燃着的烟,没往唇边放,就这么任由烧着,火光通红,在风和昏暗中像哭红的瞳仁。   他大概隔几秒就会抬一次头,不知道看了多少次,这一次终于和她隐隐相撞。   沈禾柠不确定他能不能看见她,心跳声蔓延放大,她捂着额头缓了缓,还是压抑不住把手机翻过来。   上面他最后一条发来的微信,只有短短两行。   “宝宝,睡前有空的话,到阳台窗边站一分钟。”   “如果一分钟太长,几秒也好,让我看看你。”   沈禾柠攥住床单,把窗帘一把拉紧,蒙进被子里,隔了一会儿,还是长发凌乱地钻出来,牙齿咬着,爬下床挤进阳台,用后背把门关上。   她居高临下站在窗边,冷漠脸绝不松动,心里潮涌着注视楼下的男人。   薄时予无法站直,也不能朝她走近,就这样借着一道墙壁,维持站立的姿势抬头看她,淡色薄唇边慢慢弯起弧线。   沈禾柠在重逢后就没有见他真正笑过,那些浮皮潦草的勾唇或冷或嘲,从来不达眼底,但现在他这样朝着她,笑得让她鼻子泛酸。   她把电话打过去,撑着波澜不惊:“薄老师,你在舞蹈学院也是有流量的,论坛里到处是你帖子,你大半夜站在女生宿舍楼下,对你对我都什么影响。”   听筒里只有风声,隔了片刻,男人略哑的声线才响起:“我在医大上课的时候,看见男生追喜欢的女生,都会去楼下守着,我很羡慕。”   沈禾柠一窒。   他一瞬不错地看她,黑瞳里落进月色和星光,但又像坠入无底深涧,沉暗得没有一丝反射:“今天楼下也有其他人等你,我站在最黑的地方,没有让同学看到你的追求者里还有一个残疾,不会对你有不好的影响。”   “在楼下等着看你一眼,这么简单的事,以前对我来说也只有做梦才能奢望,即使你不来窗边,我知道你在那,灯亮是还在吃东西或者玩什么,灯黑是躺在床上,右边的位置,习惯性把身体蜷起来……我能这样陪着也很好。”   沈禾柠喉咙里爬满甜涩,只能不住吞咽来压下去,她怕他的腿这样站着受不了,又不想说出口泄露心事。   男人高大英俊,大衣把身形勾勒极好,淡金色细框眼镜覆盖着黑瞳,看起来斯文冷隽,实际那些张牙舞爪的侵略感几乎能透过窗口,实体一般勾在她身上。   少女握着手机站在玻璃窗后,淡淡灯光映照里,她纤秀瓷白,微卷长发懒洋洋散落到胸口,明艳冰凉,操控他悲喜生死的神女一样,垂眸给他落下闸刀。   “薄老师,你回家吧。”   他喉结生涩滑动,低声笑了一下:“柠柠,我哪有家。”   -   沈禾柠不能再这么看他,看来看去绝对要破防,她大步走出阳台,把窗帘严丝合缝拉紧,灯全关掉,让宿舍彻底漆黑。   黑了睡了,他就不会固执守在这儿了。   沈禾柠不知道几点才模糊睡着,梦里都是哥哥的眼睛,以前他不戴眼镜,瞳色剔透,会折出星光,现在经常被薄薄镜片挡住,深黑得摸不到尽头,吸纳所有,没有什么能再把那双眼照亮。   隔天沈禾柠醒来的时候,宿舍楼下已经都是上早课的人潮,她怔了一小会儿,就接到节目组的电话。   负责人简直要喜极而泣,通知她可以复拍了,时间就定在今天下午,还是先把上次中断的宣传照搞定,不过主题换了,不搞什么暗示性太强的婚纱。   电话里,负责人又贴心提醒:“禾柠,我这边会安排车去学校接你,你现在进出都要小心一点,介意被拍的话就记得戴帽子口罩。”   沈禾柠想起昨晚确实有学生拍她,不禁问:“我怎么了吗。”   负责人大笑:“你这也太迟顿了,是根本没关心过自己吧,你现在简直太红了好吗!”   “从那支独舞开始,到电影预告片发布,你们学校做的不错,马上紧跟了很多你过去的舞蹈,加上咱们节目组力推,你现在随便刷一下微博或者短视频,保准都在热门榜最高的地方挂着,”她与有荣焉,“因为热度特别密集,目前粉丝群已经形成了,实时讨论度超过了不少一二线明星。”   “素人爆红的例子不是没有过,不过像你口碑这么好的挺少见,”负责人比她本人还开心,“颜值这么绝,专业也这么强,最主要的是你并不想红,那种无所谓的纯稚清冷感就更绝了,现在我微博首页全是嗷嗷叫喊你老婆的,所以要注意了,估计很多媒体关注你。”   沈禾柠对这种事太陌生,也没什么真实感,为了避免麻烦还是照做,下午出门时候特意武装了一下,到楼下才发现不是上次接她的车,价格明显高了不是一个量级。   她对了车牌号没错,远远看到有人用手机对准她,她没有余地犹豫,开门上去,车立马出发,生怕她反悔似的。   江原从驾驶座回过头,狗腿子的笑道:“时哥还在手术台上,今天连续两台大手术,从凌晨四五点就开始了,他让我来接你。”   沈禾柠神色绷着,别开脸皱紧眉,想他站那么久还不得喘息地去主刀,可坐在温度适宜的车里,隐隐还有他身上的檀香气息,她投映在车窗上的影子又悄悄弯了唇。   她冷声说:“跟我汇报干嘛,薄医生以前忙得没空理我,我现在也没空听他行程。”   拍摄地换了全新的,上次已经很好,现在又明显精致了更多,沈禾柠不太想直面那五个男人,直接进了后台,换衣服时候接到舍友电话。   “柠柠,差点忘了和你说,我舅舅今早给我发了两个科普类的视频,让我转给你看看,我当时点了赞收藏,结果刷大半天手机不小心给淹没了,现在着急出去,来不及找,你用我账号自己翻一下啊——”   而后就收到了舍友发来的短视频账号密码。   沈禾柠马上找个地方坐下来,专注去找舍友点赞过的庞大视频库,她是完全不懂一个大一少女,怎么能几个小时时间就搞了翻不完的一大堆。   她怕错过,干脆点开最前面一条,然后接着一条一条往下滑。   万万没想到,这个女人关注的全部都是男|色,沈禾柠的手快速翻过去,一水儿的半|裸小哥哥。   什么一秒换装,从西装革履或者青葱卫衣,唰的一下衣服消失,还有什么电子光科技感氛围,各种肌肉漂亮的年轻男人简直慷慨,把身体线条露的淋漓尽致。   沈禾柠叹为观止,翻了两分钟就被数不清的肌理淹没,好不容易找到舅舅让她看的那两条,总算解脱出来。   然而对社会险恶了解太少的二十岁女同学,根本不知道她随便选的这个地方,是后台几个重点摄像机的底下,把她全过程拍得一清二楚,而且从摄像视角看过去,就是她全神贯注,一脸满意,大型选妃现场。   节目组负责监控这些摄像机的工作人员嗅到巨大话题度,直接把这一段剪辑成节目的小彩蛋,放上微博,然后果不其然引起全面共鸣,极短时间就冲上热门话题。   #我的天原来仙女也爱看这个#   #漂亮肌肉请摩多摩多#   沈禾柠专心致志研究视频里的专业知识点,化妆师给她折腾了快一个小时,她也没从里面□□,等她吹好头发,换上拍照的裙子,再出去的时候,外面已经翻天。   谢玄州本来就长得有点凶,这会儿拧着眉怒意外露,但如果能把衣服扣好的话,也许还有点震慑力。   沈禾柠诧异看着他胸前半敞,腹肌轮廓鲜明,转头严遇也阴着脸过来,干脆连上衣都没穿,引得旁边一群年轻的工作人员满脸通红。   这什么情况!世风日下!   沈禾柠有点窒息,不得不说身材都还挺不错,她回头问负责人:“今天男嘉宾都走这种风格?可以过审?”   负责人憋笑:“要不你看看热搜。”   沈禾柠有种不好预感,手机点开一看,头就嗡嗡响,她刚开通的认证微博号,已经收到无数艾特和私信,数量还在不停疯涨,没有尽头的,铺天盖地的,全部是各种匀称漂亮的肌肉。   她都记不清宣传照是怎么拍完的,只知道五个被薄时予当面强刺激过的男人还有胆子在危险边缘跃跃欲试,总想逮着机会秀一下身材。   拍摄结束,沈禾柠第一时间脱离人群往后台走,直奔分给自己的那间休息室兼更衣室,她一把推开门,边把长发放下来,边踢掉高跟鞋。   天已经傍晚,百叶帘半遮的窗外天色渐暗,有些浓稠的红被切割成横纹,安静照进室内。   沈禾柠光着脚踩在地板上的一刻,忽然像被无形的手指轻轻掐紧咽喉,她动作停下,呼吸开始紧促,脊背上的神经不自觉酸麻着,被清寒的沉香气勾住全身感官。   有一道修长轮廓,坐在轮椅上面,从她进门起就在向她无形侵袭。   她屏息回过身,不等看清楚,手腕就蓦的被人攥住。   男人的手干燥微凉,在蛊惑人的浅淡沉香中,又隐约夹着让人心神恍惚的少许术后血腥,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冲突强烈地融在他身上。   沈禾柠一下没站稳,向他跌过去,如果是以前,她一定摔进他怀里,但现在她心如擂鼓地撑着,双手压在他肩膀上,就这样近在迟尺跟他在昏暗里对视,没有继续贴近他。   他坐着,她略弯下背,彼此呼吸都在抽紧,夹着不能平息的热度向对方缠绕,而她先一步收回,他却溃然。   薄时予抬头看她,颈上肌理紧绷着,起伏的弧度克制而难耐,他瞳中的血丝还是深重,扣住她按在自己肩上的手。   “喜欢不穿衣服的?”   “是不是嫌我不够年轻了,你没看过,又怎么知道不满意。”   沈禾柠跟他的距离不过半臂,他每一寸压抑的进攻性都暴露在她视野里,而那些疯涌的暗潮是如何在她冷淡态度中失控漫溢出来,也都清清楚楚让她看见。   她敬佩自己,听到清淡女声特别镇定地说:“薄时予,现在不是以前,我对你没什么兴趣了。”   薄时予强硬抓着她的手,掌心完全覆盖住她手背,带她从肩膀上移开,放到自己一丝不苟的衬衫领口上。   他捏着她纤细手指,解开最上面那颗纽扣。   沈禾柠指尖不经意从他喉结上刮过,那些线条,高温,不断拔高阈值的视觉冲击,以及男人嗓子里滑动的砂,都在向她勒紧。   薄时予引导她继续,动作慢条斯理,缓缓旋开第二颗扣子,又毫不停顿地接着往下。   “哥哥帮你。”   他唇微微张开。   “帮你重新对我有兴趣。” 第41章 41. 隐忍渴求   休息室的面积很大, 天色已经大幅度地暗下来,仅剩一点的余晖无法照亮整个房间,但恰好投映在离轮椅不远的一片镜面上, 反射出来的光线半拢着坐在上面的男人,把他轮廓勾画出暗金色的边沿。   白衬衫, 金边镜框,黑发薄唇修长脖颈, 他越是看起来风骨, 高洁, 不可亵渎, 越是让人心动神摇。   沈禾柠自己知道,她吸进去的气颠簸到了什么程度,她一只手抓着他肩膀, 把衣料攥出了大片褶皱, 另一只手被他紧紧握着,压制在他不断散开的衬衫纽扣上。   衬衫下摆原本束在长裤里,现在也凌乱地扯了出来,沈禾柠对薄时予哪里有那么多的抵抗力,她能一直冷淡拒绝着他,已经是好不容易才做到,像这样突如其来的刺激, 还要她平静承受,怎么可能。   沈禾柠睫毛颤着, 挣扎着想在自己顶不住之前喊停。   她垂下眼睛, 努力把手往回抽,但这样的动作意味着抗拒和不感兴趣,只会让薄时予把她控制得更牢。   薄时予安抚又像是蛊惑一样, 摩挲她的手指,皮肤之间蹭出让人腿软的热度,他没心思再拖延下去,半强迫着她,把最后的那枚也扯掉。   沈禾柠的鼻息不由自主一重。   光线更暗了,但她视野里偏偏自带雷达,被吸引着抬眼望过去。   衬衫衣襟散乱,中央露出的肌理泛出冷冷淡白,流畅紧实,弧度质感绝到难以言明,并不过分鼓胀,一切严卡在最恰到好处的边缘,线条走势的起伏每一点都准确踩在沈禾柠挑剔的审美上。   从她的视角看下去,男人脸上依然是端方禁欲的典雅,上身半解,再配上一丝不乱的黑色皮带和西装长裤,骨子里就透着种假斯文的侵略性,简直色|气到犯规。   那些让大群人尖叫的半|裸视频,在这一刻半遮半掩的视觉奢享下,根本什么都不算。   他平常穿起衣服,看着甚至还有点清瘦,怎么脱了会是这样!   沈禾柠口干舌燥,急得有点想哭,她馋他多久了,恨不能尽情感受一遍,结果还没等消化完这一波冲击,薄时予就把她掌心放在自己腰上。   他黑瞳深处跳着暗火,声音有些哑了:“柠柠,对哪好奇吗,现在随便你怎么对待,有不喜欢的告诉我,我来修正。”   沈禾柠手掌下的肌理炙热紧绷,她想控诉她被黏住了,想抬也抬不起来。   这是什么人间炼狱。   她握着最心念的人,他把自己完全敞开了给她作乱,她还得装凶。   坐怀不乱也太难了。   沈禾柠边摸边组织着语言,酝酿要挑点毛病,结果想了一堆缺点也跟薄时予毫无关系,太伤人的话她也不忍心对他说出口。   她嗓子发涩,感觉到手指下的温度已经越来越高,薄时予忽然轻轻掐住她脸颊,跟她在幽暗天色中对视:“还记得我上一次教你的吗,我身上的弱点,脊背,锁骨……还有没告诉过你的,小腹和腰。”   他气息扑洒沈禾柠耳边,带着微微潮湿的热度:“柠柠要惩罚我,也可以用这种方法,碰我,但是不要继续,别让我得到任何满足,越难熬越好,让你解气。”   “想玩就找我,不要看其他人,”他扣死她的手,语气加重,“视频照片也不行。”   沈禾柠组织了半天的语言,就勉强挤出来一句狠话,鼻腔发烫地说:“薄老师,你真的完了,你在我已经不想要你的时候,这么喜欢我。”   薄时予盯着她的嘴唇,略有失控地揽着腰把她压向自己,唇与唇只隔一根手指,她不想当场服输,拼命往后挣,他定定看她:“我早就完了,不是现在。”   沈禾柠庆幸天黑了没开灯,能把她表情掩饰住,她也在盯薄时予,头脑发热地回忆着以前跟他相拥接吻的触感,隐隐的按捺不住。   有没有什么办法,既不要那么快就原谅他,又可以先亲密接触一下的。   沈禾柠正焦心,没注意到自己抵抗的姿势已经疲了,就快要坐到他腿上,他手臂上的筋络渐渐隆起,等待能短暂抱住她的那一刻。   然而即将相贴的时候,休息室的门被砰砰敲响,谢玄州的声音在外面。   “小禾苗,换完衣服没有,快点出来,这破节目组烦死,又要集体开会,定什么第一期节目主题,说新来的大投资商变态严苛,得当祖宗对待,让你多小心。”   他不满嘀咕道:“到底他妈的谁投的钱,我还不如让家里——”   谢玄州话音还未落,这扇薄薄门板之后就低缓响起两个字,让他当场噎得脸色发青。   “是我。”   沈禾柠不确定还有没有别人在,伸手去捂薄时予的嘴,等细嫩手指压在他唇上,软热触感传来的一刻,她才烫到了一样匆忙收回,把手背到身后握住。   她低低说:“你……别太过分,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你心里有数,我又不是归你所有的,我想看什么都是我的自由。”   沈禾柠管着眼睛,不再往他身上看,转身披了件外衣出去,关上门才深深喘了几口气,没管谢玄州难看至极的脸,径直往前面人多的地方走。   嘴唇还泛着热度,想吻他。   手也有一点麻痒,想抱。   太久没有跟他亲密无间地接触过了。   沈禾柠两只手互相揉了一下,没有缓解,反而更严重。   她叹气,总不能为了满足自己私欲,就随便承认对他的感情,那之前的坚持算什么,不但起不到应该有的作用,还适得其反了。   最后在他眼里,她可能会变成一个虚张声势,不需要太为重,年纪小又贪欲的小丫头,他这次轻易得到,再因为各种原因放开怎么办,不那么喜欢她了怎么办。   态度必须得支棱住。   沈禾柠蹙眉走到大厅,给她化妆的造型师扬手招呼:“禾柠,这里。”   等她靠近,造型师笑着说:“为了庆祝顺利开拍,我们小范围的想明天晚上聚个餐,都是女孩子不用担心,大家都喜欢你,你也去好不好。”   沈禾柠一顿,婉拒的话到了唇边又停住。   造型师以为她怕喝酒,积极补充:“吃川菜,顶多喝点低度果酒,你如果不喜欢就喝果汁,没关系的。”   “酒”字轻飘飘压到沈禾柠心上,想当初第一次强吻他就是因为喝酒,有了酒精做借口,那就可以肆无忌惮做点想做的事,又不用非得马上负责,等酒一醒,都推给喝醉就好了。   沈禾柠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放大,抿了下唇角,她本身也跟造型师她们相处很好,没什么顾虑,于是点头答应:“好,明天我去。”   第二天沈禾柠上午在学校上课练功,下午被抓去录节目,结束得还算早,七点多就跟造型师她们到了餐厅。   考虑到沈禾柠现在认知度比较高,可能会有人偷拍,就选了楼上很私密的大包厢。   沈禾柠被簇拥着坐下,听她们乐此不疲争论着背后的大投资商究竟是哪位大佬。   “我知道以前是邵家,以邵家的根基和财力竟然能被临场截胡,就可想而知对方身家底蕴了。”   “我听制作人她们的内部消息,好像是薄——”说话的人透露完一个姓就故意闭口不言了,满脸神秘。   “不是吧,薄家?你该不会说薄时予?玩笑有点开大了吧。”   “怎么可能,咱们停工那天,说投资商踢了程俏是因为某个小朋友,我不信薄时予能有什么特殊的小朋友,还这么在意。”   “再说薄家那位什么时候掺和过娱乐圈的事,简直神佛作风,我听说还有某些女星跑去医大蹭过他的课,想扯上点关系,最后都搞得挺惨,以他那么严谨,一点线都不越,我想不出来他有什么理由能投这样的节目。”   “哎哎,薄时予不是……那个残疾吗,我没见过他本人,不过听说身残的多少都有会有点心理不正常,他让你们说得这么玄,是不是本人看着也挺可怕的啊,所以才不往娱乐圈插足,毕竟男人嘛,哪有不喜欢漂亮女明星的——”   沈禾柠本来只是安静听着,偶尔嘴角还忍不住翘一下,但听到最后,就算对方只是八卦并无恶意,她心也一阵阵抽起来,面无表情把手里的杯子重重放下。   化妆师一愣,以为她听不惯这些小道议论,忙说:“别管怎么回事,反正像薄时予那种档位的大佬,我们在座这些小老百姓根本就沾不上边,不知道能让他伸手的小朋友到底怎么回事,什么魔力啊,居然能把他都套牢。”   说话间包厢外又有人进来,桌边围坐的众人顿时有些哗然,是其中一个年轻服装师私自带了男朋友过来,成了全场唯一男生。   人都来了,倒也没人好意思说拒绝,男生为人热情,很快打成一片,替大家出去拿了酒,都是挺小众的瓶装调制鸡尾酒,沈禾柠还拍了张照,只对薄时予和江原可见,发了一条朋友圈。   什么文字都不带,只有一排斜拍过去的酒瓶。   沈禾柠今天的目标就是微醺,要能唬人的酒气,还要足够的清醒,才能既满足,又不太对局面失去掌控,这种鸡尾酒度数低,少喝一点,正好符合她的要求。   酒一开始是大家自己拿,后来桌子太大,酒放得又远,就由服装师主动来分发,到了沈禾柠这里时候只剩最后一瓶,服装师笑眯眯放下说:“柠柠运气好,这个口味最好喝,我们再出去拿点新的。”   沈禾柠瞄了眼标签,是荔枝口味,她垂了垂眼,脑补了一下荔枝味道的吻,脸颊有点抑制不住的升温。   等到菜都端上来,大家纷纷开了酒相碰,沈禾柠也顺势喝了一口,觉得比想象中冲一点,荔枝甜香倒是很足。   她再次看了眼标签,确定度数没问题,就跟着热闹喝下了大半瓶,等意识到自己头脑过度沉重的时候,她已经不太能独立站起来。   沈禾柠撑住额头,手紧抓住酒瓶,酒精堆叠之后骤然冲起来的烈意让她难以适应,她又不是喝醉爱对外人折腾的类型,身体逐渐失去自由行动的能力,也张不开口说话,只能本能的坚持住原本动作,让自己不要滑下去。   理智还有,但已经不够她想得太清楚,只觉得过激的酒气一波一波往头上涌动,视线都开始模糊。   现场人多,还自带KTV系统,闹开了以后就乱了,女孩子们玩得疯,关了包厢大灯,只剩几排氛围小灯开始唱歌,顾不上具体是谁挨着谁,很快就混成一团,也没人特殊注意到沈禾柠的状态不对。   沈禾柠努力撑着清醒,沙哑叫了两声熟悉的人,但包厢太吵,声音出口就被淹没,她吃力咽了咽,去摸自己手机,想打电话。   然而手指刚碰到,给她拿酒的化妆师就体贴凑过来:“柠柠,你没事吧?”   沈禾柠捏着手机:“给,通讯录第一个,打电话。”   化妆师把手机接过去,却没有动,而是侧过身让她男朋友过来。   沈禾柠扭曲的视野里隐约看到陌生男人的笑脸,排斥地抓着酒瓶想挥开,但对方力气更大,一把压住瓶子,向她靠近。   逼近的气息让沈禾柠有些犯恶心,紧接着模糊听到男人的声音说:“等会儿,我最好抱她一下,抱着拍更真,你别拍到我脸就行,不逼真点,发出去让谁信啊。”   然后又压低声跟对方喃喃:“你有什么不乐意的,我这不也是为了拿报酬嘛,一个没背景的素人就老实点得了,非得挤进来跟女明星争蛋糕,这不等着被收拾,像她这种所谓的清纯女神,几张照片就够她玩儿完的——”   沈禾柠听得不全,甚至头脑也不能完全判断出话里的意思,但危机感是天然本能,她抗拒地挣扎,身体却是僵的,从椅子上往下软,男人眼明手快,上前想借着昏暗把她揽住。   他正把手往沈禾柠身上碰,包厢紧闭的门就带着尖锐的啸响声被推开,“砰”的撞上门边墙壁,又弹动着发出嗡嗡震颤,随即关上的顶灯被按开,流泻一般的雪亮光线照亮整个室内。   唱歌的吵闹声戛然而止,所有人悚然回头,直直看向门口。   沉寂一两秒之后,有几个人猛地站起来,双腿发虚地快步往前迎,紧张到语无伦次,茫然又惊惶地问:“薄先生,您怎么会来这儿,是不是包厢号弄错,我们这边是节目组聚餐——”   这个称呼叫出口,屋里其他人也不约而同全部站直,屏息看着那把跟整个环境格格不入的黑色轮椅。   即使是轮椅,也应该出现在清幽茶室或是她们听说过的那些上流酒宴,而绝不是一个川菜馆的包厢。   轮椅上的人西装革履,深色领带束缚着纯白领口,眼镜边折出的淡淡光刃往人骨头里刺,那张脸风光霁月的韵致,又罩着一层悚人的戾。   之前说过“薄时予本人是不是看着也挺可怕”的那人完全呆滞,意识一片空白,眼前这位绝顶的神仙皮相,绝不是容貌和身残上的可怕,但这句话也并没说错,至少此刻,满屋子这么多人,没有一个再敢吭声。   除了沈禾柠。   沈禾柠酒气上头,又被骚扰,难受得挤出一点小小的呜咽声,倒不是哭,只是自然的生理反应,但有人忍受不了。   她没坐稳,手臂撑不住,向旁边歪倒,没有跌下去,而是撞上了男人坚硬冰凉,还带着夜风寒意的胸口。   薄时予一把接住她。   沈禾柠迷蒙视线对上他脸的一刻,眼眶不自觉一热,她就算脑袋目前不那么好使,但也凭着所剩不多的理智操控住自己,顺势往他怀里一倒,装作醉得特别彻底。   包厢里不再是安静,而是剧烈炸锅之后就被立即扣住锅盖不敢发声的窒息,化妆师和男友脸色堪比白纸,瞠目结舌瞪着被薄时予紧扣入臂弯里的沈禾柠。   沈禾柠姿势没找对,有点不舒服,在他腿上难耐地动了一下。   薄时予的外衣立即罩下来,把她包住了往胸前压,头略低下去,掠过她出了汗的额角,声音极沉:“听话,哥来了。”   江原也沉着脸,站在轮椅边,薄时予视线落在沈禾柠脸上后就再无转移,垂眸低淡交代:“一个一个处理。”   沈禾柠艰难维持着意志力,想不太通自己喝的酒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但已经不重要了,在薄时予来了之后,她没空再去顾虑那些。   她看不清周围环境,只感觉到轮椅前行的时候有些颠簸,她被衣服笼罩着贴在他身上,是太过久违的亲密。   沈禾柠剩余的力气和理智都用来控制自己不要暴露,动作就管不了那么多了,借着醉酒的罪名,放肆往他怀里钻,上下其手还不忘气他:“你……谁。”   你谁,都不知道你谁,就敢扑,没有特殊性,没有差异对待。   薄时予指节收紧,青白色一闪而过,把沈禾柠带上车后排,江原留了人在现场处理那几个杂碎,见状赶紧收起轮椅跑到驾驶座:“时哥,去哪,舞蹈学院还是……城南公馆。”   沈禾柠多少听见了,酒气涌得浑身发酸,她额头抵在薄时予肩上:“宿舍今天……没人,我回家,你不知道……不知道我家在哪。”   宿舍没人照顾她。   他知道她家在哪。   就算她说不是,也必须是,只能是。   车贯穿夜色,一路风驰电掣赶回城南公馆,沈禾柠被薄时予身上冷调的木质沉香浸着,酒气勉强压下去一点,心脏开始没有边际地在胸中混乱震动。   她知道自己回哪了,也知道接下来可能得到什么。   要……渣他。   沈禾柠咬着唇,腿上恢复了些力气,但死活不能表现出来,软成没骨头的被薄时予再一次捞到怀里,在轮椅上进了城南公馆大门。   江原自然不会再跟,门在身后应声落锁,沈禾柠泡着酒气的神经缓缓抽紧绷直,这个她走过以后就再没回来的客厅,凉得没有一丝活气。   她氧气稀薄,张口呼吸了两下,染着荔枝和酒香的气息肆无忌惮撩在他耳边皮肤上,激着不为人知的深深战栗。   太久了,那些在最晦暗处挤压纠缠的欲求,夜夜不能入睡的辗转折磨,想她,病入膏肓地渴望触碰她。   沈禾柠胸膛起伏,她长发扎了高马尾,发梢扫过他颈侧,又痒又麻,她艰难撑起身体,眯眼看他:“你把我……带哪了,这不是……我家。”   薄时予扣住她乱动的下巴,眼瞳黑得噬人,低哑说:“是,是我跟柠柠的家。”   沈禾柠笑了一下,醉眼朦胧的模样,手指不经意磨过他唇边。   这样亲昵的动作,换来薄时予骤然压下来的沉郁:“沈禾柠,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谁!”   “还能有谁,”她音调懒懒拖着,发音不准,也娇俏地语无伦次,“我不要的,不想回头的,一刀两断的,也就……那一个。”   三个词割心的落下来,她尾音还在齿间软软卷着,男人就不堪忍受地抓紧她手臂,在黑暗里低沉喘着俯下身,重重吻上她开合的嘴唇。   沈禾柠脑中一胀,全身各处最敏感的神经都在叫嚣,她唇舌被碾磨得热烫融化,湿润声音在安静客厅里尤为清晰。   她指甲压着自己软肉,眼睛被酒气和热烈染得发烫,在他的吻决堤燎原的时候,她强制往后撤开,跟他撕开一小段空间。   “你干什么……随便乱动,”她满心雀跃,嘴上发音不全,还冷冷淡淡不饶人得很,“趁机……欺负我,我再也,再也不会对你——”   薄时予闭了闭眼,胸口烧到灼痛,他忽然伸手,在沈禾柠以为她要胁迫的时候,他苍白手指却勾下她马尾辫的发带。   发带脱落,她长发散开,而他攥着那一节蕾丝软布,单手灵活打结,用女孩子发间彩色,把自己左手束缚在轮椅扶手上。   之后他唯一可以动作的右手,匀长手指抚向自己脖颈间扣紧的领带,拉下来,交给沈禾柠。   “你绑住我。”   沈禾柠看着他,紧促到呼吸不畅,酒精似乎在他简单几个动作里轰然烧热,沸腾到头晕目眩。   她被他牵引,用价值高昂的深色领带,绑住薄医生执刀的右手。   薄时予注视着沈禾柠,唇边笑痕温柔又偏执,漆黑眼底难以收敛,四溢着对她的隐忍渴求。   “我不会动了。”   “宝宝乖,过来。”   “这次换我,换我来取悦你。” 第42章 42. 诱她   沈禾柠最开始的想法, 就只是想借着醉酒,要一个久违的拥吻,两个三个当然也行, 但没想过更多的。   一个突如其来的深吻已经让她发懵,现在她被男人低声蛊惑着绑上了他的手, 他衣衫凌乱束缚在轮椅上,予取予求的姿态, 等于给她心底那些强压着的火光倒上几桶滚油, 轰然把她烧红。   上一次关于“取悦”的记忆, 还是学校礼堂漆黑的走廊, 她对他一步步诱引,如果今天被诱引的对象换成是她,那他要怎么做, 他连手都是受控的。   沈禾柠分不清自己醉意更多还是清醒更多, 只知道面对着这样的薄时予,她身体温度在飙高,根本做不出拒绝的反应,何况还有酒精来做借口。   被他又沉又烈的黑瞳盯着,她干涸地吞咽两下,试探向前靠近一点,口齿还不太清楚, 声音尤其显得娇:“怎么……怎么取悦,你手都……动不了。”   薄时予下颌的线条在夜色里绷得棱角鲜明:“老师上次还没来得及教你, 不一定要用手, 还有唇和舌。”   他比之前更哑,攫取猎物一般盯她,又像在注视渴念太久的珍宝, 缓慢地哄:“听话,跨上来,离我近一点,让我能碰到你。”   沈禾柠对他的声音有种自动遵从的本能,等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膝盖已经压在他双腿边,紧抵着轮椅的扶手,两只手按在椅背上撑着身体,想尽量把自己拔高一点,能从上往下俯视他。   但还没等她摆好角度,眼前就是一片烟花似的星点。   抿着的红唇再一次被他吞没,轻咬重吮,她口中所有留下的荔枝果香,酒精热辣,都在厮磨的唇舌间被掠夺一空。   直到她缺氧地张开嘴唇,吃力呼吸,他又忽然放慢攻势,蜻蜓点水一样,轻轻磨着她的唇肉,有时候刻意分开两秒,再骤然压紧。   沈禾柠脊背麻痹,这样的清浅研磨,跟急骤的深吻完全不同,放大了唇上每一根细密神经的感受,被放肆撩拨牵引着,全身都跟着发抖,亢奋到还想索要更多。   她忍不住享受地眯起眼,嗓子里哽出幼猫似的乖巧气声,而后他就贴上了她嘴角,漫到耳廓,碾着仰起的脖颈,落在两道纤秀锁骨中间的小窝上。   沈禾柠腿软得几乎撑不住,手下意识从轮椅的椅背上移开,环到薄时予后颈上,分不清哪来的电流一直在到处涌窜,催着她颤声问:“你是不是……有过女朋友啊!为什么……会这些,我才不要,不要沾过别人的!”   她说着就快哭了,身体往后退,人在喝醉的催化下,哪还有太多思考可言,一切都是原始的反应。   薄时予抬头吻住她:“柠柠,我是个医生,抱过你亲过你,知道你哪里神经最敏感,喜欢怎么碰……”   “我只有你,”他唇舌不由得狠重,嗓音隐隐碎裂,“从始至终都只有你。”   沈禾柠本来就在挤压盘旋的愉悦在听懂这句话的时候,飙升到最顶,她腰上力气一松,带着酒气倒向他。   因为还半跪着,胸前就朝他直撞了过去,她控制不了自己的自然反应,收拢双臂去抱他。   黑暗成了浓稠甜腻的无尽深海,沈禾柠晕头转向,就听见男人在她耳边说:“听话,别碰我,碰了就真的忍不住了。”   她身上一紧,接着他声线往耳膜的更深处钻:“把衣领拉开。”   五个字要把沈禾柠蒸熟,她今天穿了件圆领针织裙,领口边缘正卡在锁骨之下,衣襟上是一条细拉链,拉开可想而知。   沈禾柠摸索了两下,紧张得没找到位置在哪儿,他薄唇直接轻咬住金属头,缓缓向下一寸,唇边从中央若有若无贴过。   沈禾柠也说不清为什么,明明惬意欢畅,还是噼里啪啦往下掉眼泪,滴到薄时予嘴角边。   他停住动作,没有再碰那条拉链,而是向旁边微微转了头,隔着一层针织和更内里的包裹,放纵又克制地落下吻。   沈禾柠的脚尖一瞬绷直,天旋地转的热意冲上头顶。   她扛不住了,不敢再继续,泪蒙蒙往前一趴,干脆装晕,手脚都成了棉花做的,一点力气也用不上。   结果装着装着就成了真的,超过预想的刺激把她酒劲翻倍,趴在他肩上绵软地昏睡过去。   客厅里烧沸的滚水随着时间延长渐渐冷却,但男人身上的紧绷始终没有缓解的迹象,女孩子睡着了更是无所顾忌,也不管他什么状态,抱着他的腰就往怀里拱。   薄时予记不清过了多久才挑开眼帘,被绑着的双手往起抬,那两条发带和领带从最开始就根本绑不住他,轻而易举挣脱,手掌压到她背上。   她喝的那瓶酒被人专门换了标签,度数实际很高,就是为了让她不能反抗,才方便别人随便算计,这一睡下,短时间内她很难醒过来。   薄时予在这个跟她分别,把她赶走的空荡客厅里,牢牢抱住差一点就再也找不回来的人,钳制着她双手,脸埋进她温暖的颈窝里,抑制不住轻轻咬她,又不舍地啄吻安抚。   她睫毛颤抖,水红色的嘴唇就在眼前,即使现在再怎么去蹂|躏,做更过分的事,她也不会醒,更不会像每天那样拒绝他,说最冷淡刺心的话。   但薄时予就这么抱着她将近凌晨,手指在她唇上反复揉过,最终只是低下头,亲她眉心和眼睫。   小禾苗喝醉了。   他满心扎着宣泄不出的欲|念,也舍不得就这样欺负她。   沈禾柠整个晚上都是难以启齿的梦,薄时予挣脱领带,弄坏她裙子,她伏在他颈边面红耳赤地哭了一整夜,醒过来时候觉得自己腰酸背疼,像是真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她躺在床上愣了一会儿,赶紧掀被子往里瞄,针织裙和长筒袜都脱掉了,但里面的小衣服整整齐齐,看也知道没被动过,更不存在什么想象中的成年人不适。   沈禾柠把脸压进枕头里,扒拉长发把通红的耳朵盖住。   薄老师这一波太难捱了,她昨天要是意志力再薄弱一点点,估计都要血溅当场。   沈禾柠深吸了几口气才平静了些,按按醉酒之后胀疼的额角,抬眼发现床头桌上有个保温杯,她探出身子拿过来,里面是冲好的醒酒茶,温度正合适。   她唇边上翘,喝了两口润喉,转头就惊呆。   到这时候她才看见自己睡在城南公馆一楼薄时予的卧室里,她躺在一侧,而床的另一侧被层层叠叠的礼盒堆满,再放眼望过去,还有不少放不下的摆在地板上,快及窗台高。   沈禾柠马上围着被子坐起来,黑发软绸般披散,盖着雪白单薄的肩膀,肤色在晨光里映得似玉。   她抱过最近的一个,上面有贺卡,展开来,里面是薄时予亲笔的手写。   “我们苗苗,二十岁快乐。”   沈禾柠望着满房间属于她的礼物,每一个上面都有他写过的笔迹,那个最让她撕心裂肺的晚上,他是怎样的心情一件件摆好这些,面对她对他的心灰意冷。   她心疼又气,气他如果那时候不那么绝情,早一点把心敞给她,哪里会疼到这个程度。   枕头压住的手机一直在震,沈禾柠摸过来看了一眼,不出所料是节目组的人,从昨天聚餐的那些,到负责人及高层,天一亮开始联系她,到现在还没放弃。   投资人薄先生的小朋友……昨天出事关头被他本人到场带走,否则失态早就不可收拾。   怎么能不让他们发慌。   沈禾柠谁的也没回复,迫切下床出去,含混听到薄时予低低的尾音,好像刚结束一通电话,她走近的时候,他已经挂断,屏幕上一片黑,而他撑着拐杖在厨房里,背影笔挺。   薄时予顺手把屏幕锁上,下意识在她面前避讳关于自己腿伤的一切,尤其是接下来希望渺茫的治疗。   他几秒钟前挂掉的是骨科主治医生电话,临床试验合约签订之后,前期准备工作和试验现场的医生团队已经安排完,该回国的也都集合到位,在他准备好的情况下,随时可以开始。   时间定在了三天之后,因为相关器械和药品不好移动,他要去临市中心医院骨科研究所进行第一场手术,最艰难也最未知,如果顺利熬过去,才能有下一场。   最少三场手术之后,就会决定他的将来。   薄时予侧过头去看沈禾柠,她换洗的衣服那时候都带走了,一件也没留下,只能小兔子一样套上了以前他买的棉睡裙,眼睛微红地冷冷怒视着他,一脸酒醒之后的怨愤。   柠柠已经这样不要他了,如果腿再没有一点希望,他还拿什么去抢。   沈禾柠手心里掐出来两排细细的指甲印,靠着厨房门边,别别扭扭开口,立起渣渣形象:“我……我只是喝醉了,最多算酒后乱性——”   薄时予挑眉,深深凝视她:“宝宝,讲点道理,哪来的性,是我单方面邀宠而已。”   沈禾柠脸一烫,攥着手争辩:“反正是酒精作用,不是我想的,你不要以为我对你……对你还有什么暗示,就只是最单纯的生理反应,跟感情无关。”   薄时予浓墨的长睫往下压了压。   沈禾柠看得心里直抽,咬住嘴唇,努力镇定地去另一边的料理台倒牛奶,背对他,才能云淡风轻说:“我还真没想到,薄老师竟然会出卖——”   后两个字她有点不好意思说出口,卡在齿间。   身后脚步和拐杖的声音同时响起,男人磁沉的嗓子还混着清早沙哑:“你想的那个词没错,就是出卖色|相。”   随着他一步步靠近,沈禾柠全身密密麻麻流动着微小电击感,酥软麻痒,挑拨着身体里好不容易平息的波澜。   随后她腰间一紧,牛奶洒出杯沿。   薄时予从后面俯身,横过手臂把她紧抱住,她微微挣扎,他看似温柔,实际强硬到难以抗拒,没有止尽地向里收,勒着她贴在自己剧震的胸口上,低下头,唇抵在她瓷白小巧的耳垂边。   “出卖色|相又怎么了,”他太高,弯折脊背才能把她严丝合缝箍在怀里,“只要能吸引柠柠,让我出卖什么都可以。”   沈禾柠呼吸快停了,喉咙紧到收缩:“你有什么可以卖。”   他音量低到像是床间耳语。   “感情,心,钱,过去未来,还有这个不像家的家,都是你的,我只剩下一副身体。”   “可惜千疮百孔了,不知道你能不能……不要嫌弃。” 第43章 43. 想跟你求婚   沈禾柠怎么可能嫌弃, 她从来没有把他腿残当做什么障碍,甚至在她这里,根本不算一件需要特殊拿来衡量的条件。   心会疼, 会为他苦为他难过,怪他最艰难的时候不让她在身边, 但从看到他坐轮椅的第一刻起,她都不曾存在过任何消极。   薄时予是她哥哥, 是她掏着心迷恋深爱的人, 有没有腿都毫无关系。   即使他不这样位高权重, 不缺好的条件不缺人照顾, 就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个身残病人,她也一辈子都陪他拥抱他,跟他相依为命, 只要能被他爱。   但沈禾柠现在还不想哄他, 不想让他得偿所愿,低头闷闷说:“我什么时候嫌弃过,如果嫌弃,会愿意给你涂药按摩吗,是你自己拒绝不要的,现在想啊?不好意思,已经晚了, 我又不会在原地等你。”   仗着他行动不便,她还有本事逃得出去, 沈禾柠说做就做, 练舞的身体柔软无比,从他禁锢的臂弯里小鱼一样滑走,镇定端起牛奶杯, 还皱着鼻子朝他哼了一声。   她怕继续留在城南公馆又不知道要怎么擦枪走火,而且不知道薄时予公司和医院有多少事要处理,电话一直在震,她辛苦绷着小表情,简单收拾就离开家门,特别有骨气地拒绝江原去送,想自己坐公交。   最后薄时予只是看着她,把她送到了公交车站,她坐在人群里的时候,余光看到迈巴赫仍然在路边、   她知道后排座那双隔着深色车窗的眼睛一直黏着她,公交向前发动,她缓缓离开原位,而黑色的车直到变成一个小点都没有动过。   沈禾柠在回舞蹈学院的路上接到舍友电话。   “柠柠,舅舅让我告诉你一声,他们的临床试验第一场手术三天后进行,到时候就能出来一个初步结果,你想问的人到底有没有希望,也可以有个答案了。”   “三天,这么快,”沈禾柠手指抓住衣摆,“是在本市吗?”   “不是,临市中心医院骨科研究所,离得不远,舅舅说了,手术结束以后就会打电话的,你不用太着急。”   沈禾柠做不到不急,虽然不知道临床试验对象具体是谁,但他的伤情跟哥哥类似,他的结果意味着哥哥的未来,她就不可能当做无事发生,这么平心静气等着。   舍友也爽快,见她放心不下,干脆把舅舅电话和微信给她,让她随时联系,沈禾柠没客气,直接问了舅舅手术的具体时间和地址。   舅舅问:“你是想过来吗?事先说清楚,来了也没用,顶多在外面等等结论,像这种等级的临床试验是严格保密的,从头到尾你都见不到试验对象,更接近不了内部,规定就是规定。”   沈禾柠认真说:“我明白,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她看着窗外,眼睛有点发涩:“我知道去了也没什么用,但我哥哥……我男朋友他对于截肢可能会很难接受,他那么骄傲的人,我不想让他一生都觉得自卑,我只是希望能第一时间替他知道结果。”   舅舅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把具体时间地址给了她。   她最多只能到研究所试验手术室的外围大厅,连内层也进不去,但沈禾柠仍然忍不住要去现场。   这件事跟薄时予紧密相关,她是万万不能被他给发现,不然小心思暴露无遗,还怎么装下去。   沈禾柠当天就开始筹备计划,想了各种正当理由准备瞒天过海,把节目组也给利用上。   节目组正对她诚惶诚恐的,不止答应她一切需求,也主动吐露了醉酒那件事的真相。   某个大价钱买了热搜的女星,意外被沈禾柠的话题压了一头,导致毫无水花,被对家和营销号好一通嘲讽,就恨上了她,以为她普通素人一个,没有背景根基,随随便便就能捏死。   服装师和男朋友两个人私下收了钱,给她的酒掉包,想拍她一组私生活靡乱照,在节目开播之前就让她消失。   而这两三天下来,不光服装师和男朋友进了警局,被整个圈内除名,那女星也如同人间蒸发,本该一二线,现在惨得不知道在哪忏悔,想也知道是谁的手笔。   沈禾柠心被透明的线缠着,不关心什么打脸和报复,只关心薄时予,她准备好了万全的出门借口,然而准备要走的前一天晚上,薄时予先一步来学校找她。   天气已经很冷,听说是受了南方极端天气影响,深秋初冬的季节还有点淅淅沥沥掉雨。   沈禾柠撑着伞站在车门边,望着后排座的男人,没有坐进去,语气本来是想严肃点,结果说出来就很娇气,还是那种恃宠生娇的娇:“又找我干嘛,不知道我很忙。”   薄时予目不转睛注视她,眼里有些暗藏的血丝:“我有公事要出门两三天,家里这边我安排好了,你有任何事随时会有人照顾。”   沈禾柠心一跳,偷偷松了好长一口气,这样就更万无一失了,她去哪哥哥也不会知道。   薄时予见到她神色间溢出的浅浅喜悦,控制不住地吃痛,他眼睫低垂了片刻,复又抬起看她:“现在就要出发了,走之前……”   他视线描摹过她的脸颊红唇,喉咙里掺了哑意:“宝宝能不能进来,抱我一下。”   沈禾柠一怔,措手不及地捏紧了伞柄,薄时予停车的位置光线不明,他大半身体都被阴影覆盖着,五官也被切割,只有跟她对视的眼睛勾翘狭长,蕴着汹涌波澜,要掀过来把她淹没。   她鞋尖碾着地面,嘴角抿了抿:“不就是出差两天吗,快三十岁的男人还来撒娇这一套?”   薄时予低声笑:“老男人撒娇对柠柠完全没有作用是吗,怎么办,哥哥无计可施了,你教教我,做什么才能换你抱我。”   沈禾柠不稳的心脏被他几句话撩拨得打颤,她确定她也就犹豫了不超过十秒,被他这么直勾勾盯着,她差一点就朝他迈开腿了,但他手机响得更快。   薄时予扫过号码,是主治医生催促的电话,今晚到了临市还有很多需要准备,才能保证明天手术进行,他皱眉合了一下眼,按了静音把手机翻转过去,唇色比之前更淡白了些,眼尾还弯着。   “来不及了,”他坐在昏暗的车里,低低说,“哥哥要走了。”   说是急着要走了,只是不想再直面她的拒绝,一秒或两秒,再短都是酷刑。   眼看着车影从路的尽头消失,沈禾柠才松开攥到发麻的手,皱着小巧的脸在地上踩了踩雨水,她又没说不抱他,怎么就急成这样,不能再多等她一下。   隔天清早,沈禾柠坐车赶到临时中心医院,舅舅忙着筹备手术,自然没有时间出来跟她见面,这本来也是她一个人的旅程。   骨科研究所全体都在为这场等了两三年的临床试验忙碌,沈禾柠独自抱着包坐在最外面的大厅里,没由来的胸口酸胀,不知道方向地到处张望着。   以后哥哥也会来这儿做手术么,等到他来的时候,一定不会像今天的手术对象这样疼。   她现在守在外面,即使什么都不能做,也想祷告着为哥哥多攒一点运气,即使此刻躺在里面的人她素不相识,可也用尽力气地希望他能挺过去。   哥哥这时候应该在忙工作吧,肯定没空回复她,所以沈禾柠摁开了发烫的手机,不惜崩人设地给他主动发了一条微信。   “我在等一件好事。”   发完了又怕自己心意流露太多,匆匆追加了一条:“不过和你没多少关系。”   骨科研究所最深处的一间临床试验手术室里,薄时予躺在手术台上,半阖这眼望着头顶灯光,众多医护在他身边做最后的准备,主治医生拿来束缚带,俯下身轻声说:“时予,手机我要让人收起来了,你需要用上这个。”   第一次手术太未知,为了保证不破坏腿部细小神经,观察试验对象的每一点反馈,能使用麻药的情况微乎其微,只能硬扛。   但人毕竟是人,肉身骨血都会痛,不得不用束缚带控制。   主治医生皱眉叮嘱:“过程里有任何忍受不了的,你马上叫停。”   薄时予唇边抬了一下,声音低到只有自己能听清:“我忍受不了的……是因为腿失去一个人,其他的都没关系,我能坚持。”   手机要被关机之前,忽然震动一下,薄时予逐字逐句看完沈禾柠的微信,又重复两遍,眼底有了一点笑痕。   柠柠主动发信息给他了。   他赶在最后的时间里给她回复:“柠柠等的,一定是最好的结果。”   手机被收走以后,束缚带绑上他的身体,主治医生没憋住又多问了一句:“时予,这么大的事,你没个家属过来?”   薄时予眼帘垂下,覆盖住深黑,一群全副武装的医生渐渐合拢包围他,他躺在人群里,仍然身处旷野,用被绑着的,无法行动的残身,极力去够着远处的那个小小身影。   他笑着摇了下头:“没有,我的家属不在这里,她在等一件好事。”   -   沈禾柠对这种规格的手术没有概念,也没预料到自己会从上午等到快天黑,她始终没怎么动过,保持着一样的姿势几乎要睡着,朦胧中听见有脚步声响起,才骤然清醒过来,反射性站直,看见了视频里才见过的舍友舅舅。   舅舅疲惫地满头是汗,一见她就惊了:“你怎么还在?这都几点了!”   沈禾柠顾不上别的,急忙迎上去问:“怎么样了!”   舅舅脱下口罩,坐在她旁边椅子上长长叹气,试了几次都没法把完整的话说出口,许久后才勉强道:“干这行多少年了,就没见过他这样的人,开始到现在将近九个小时,中间好多次我们都一致决定暂停,太……”   他面露不忍:“太折磨了,我也理解以前一直找不到试验对象,如果是我,我宁愿截肢,我可能都宁愿死。”   沈禾柠紧紧攥着手,无意识地掐出一堆红痕,只是听了几句就心惊肉跳,不敢多问,不敢想象,从这些只言片语里就已经能窥见现场的惨烈。   她身上有点发冷,颤声问:“结果是什么,那个人现在还好吗,我男朋友……等到我男朋友手术的时候,还会不会这么疼。”   舅舅终于挤出一点笑脸:“他中间昏迷了两次,好在最后熬了下来,结果超出我们之前的预期,好到值得高兴,过段日子就可以按计划进行下一场了,至于他现在的状况,肯定是好不到哪去,还要在这边住院休息几天。”   他点到为止:“最多只能跟你说这些了,不过等你男朋友做的时候不会再这样,最非人的疼都已经让他受完了,创造历史,方便更多痛苦的人,这本来也是医生和临床试验存在的意义。”   沈禾柠听着心里有些难受,奇怪舅舅怎么只提医生,不提受苦最多的试验对象本人,这个对象又不是医生,怎么能一起涵盖进去。   她道了谢转身离开,又禁不住激动雀跃,管不了应该不应该,马上给薄时予打了电话,哪怕不直接说这件事,听听他声音也很好。   但薄时予并没有接听,反而手机还在关机,沈禾柠想到他应该是在忙,也就按捺住了情绪,趁着晚上还有车,一身轻松地慢悠悠从临市返回。   沈禾柠夜里八点半抵达,本来已经跟司机说了去舞蹈学院,但车在路口转弯的一刻,她心里忽然跳动。   哥哥不在,城南公馆今晚肯定没人,指纹锁她能解开,干嘛不回去随便折腾一晚,拆他的礼物,穿他的衣服,睡他的床,明天再恢复原位,他又不会知道。   沈禾柠当机立断,马上让司机换路直奔城南公馆,她离远看着,果然里面一片黑,做贼似的小心翼翼挤进大门,开了锁,进客厅打开灯,迫不及待往薄时予的卧室跑,但堪堪摸上他的门,外面就意外传来响动。   沈禾柠惊呆,动作凝固住,以为是薄时予临时返回,脑子里转过了一大堆冠冕堂皇的借口,然而脚步匆匆进来的人却是江原。   江原一见她在就愣了,脸色变了几番,从震惊到无措,又飞快掩饰好,时刻谨念薄时予事先交代的话,不要让沈禾柠知道。   沈禾柠最开始的紧张过去,人就渐渐冷静下来,往他后面张望了一下,没有别人,她奇怪问:“你怎么……自己回来的?没有跟他一起出门吗?”   江原满手心的冷汗。   时哥手术结束以后,原本应该留在骨科研究所休息,但他人已经恢复清醒,坚持必须当晚返回,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人知情,他连圣安医院都没选,换了另一家住院观察。   江原心里明白,时哥身在外面永远放心不下,想尽快回去,万一沈禾柠那里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他才能及时伸手。   所以救护车一路从高速劈波斩浪回来,好在时哥最痛的那个阶段已经挺过去,要是能熬过今晚的罪,后面就能好上不少。   只是这一晚谈何容易。   江原调整呼吸,当然不能告诉沈禾柠他是回来给时哥取衣物的,之前带的那些都被汗湿透了,他平静说:“公司有事需要我留下,我这次没跟时哥一起走,过来拿点东西。”   沈禾柠迟疑地点了点头,也给自己找理由:“我也是……上次落了东西,今天过来取,很快就走了,你要拿什么就快拿吧,别被我耽误。”   江原这就被她给架了起来,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偏偏她还眼睛水量地盯着他,站在那不肯走。   真是小祖宗。   江原硬着头皮进书房,装模作样取了份文件,拧着眉走了,沈禾柠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严格说江原的行为并没有什么异常,但她就是心一直乱跳,怀疑他有事隐瞒。   沈禾柠没时间多想,立即转身出去,离开城南公馆,一直跑到别墅区外才打到车,她没有走,让司机把车停在隐蔽位置等着,就是猜测江原会在她走后又折返。   果然十几分钟后,她才看到江原开车驶出大门。   这基本验证了猜测,但说到底,也不一定是有跟她相关的事发生,也许单纯只是保密公务不能让她看见。   沈禾柠咬了咬牙,还是让司机紧跟上,晚上九点多的车流不算多,但也并不少,不至于跟丢,还不至于被轻易发现。   二十多分钟后,江原的车驶入一家高端私立医院的停车场,她忙让司机跟进去,看着江原提着两个装衣服的纸袋下车。   沈禾柠听见自己加快的呼吸声,身体反应比思考更快,轻盈追上,保持适当的距离。   她等江原上电梯,看清他在几楼停下,立即进了旁边的电梯抵达相同楼层,层数不算高,她冲出去的时候,勉强看见江原一个背影拐进走廊转角。   沈禾柠剧烈心跳着,一步一步往他消失的方向靠近,护士过来拦住她,轻言细语问:“您好,这里是VIP楼层,请问您找谁。”   她张口想说江原,但种种异样都在疾风骤雨般促使她说出另一个名字:“……薄时予,薄先生,在这层吗。”   沈禾柠实在想不出,如果不是薄时予,江原怎么会大晚上回城南公馆去拎几袋衣物,又直奔这里,他不敢更不能随便碰哥哥的东西,既然这么做了,那只有一个答案。   医院里的,就是哥哥本人。   护士顿了一下,求助地回头去找护士长,薄先生到了以后并没有闲杂人来打扰,所以他也没专门提过禁止探望。   这几秒的停顿已经告诉了沈禾柠答案,她突然加快脚步,跑向那个走廊转角,护士吓了一跳,赶紧去追她,怕打扰病人休息又不敢大声。   转角过去以后,只有一间私密病房,根本不需要犹豫,沈禾柠手抓在门把上,还是克制地敲了两下,然后屏住呼吸一把推开。   江原站在床边悚然回头,看到沈禾柠的一刻,眼睛瞪得发红,本能地想用自己挡住病床。   沈禾柠心沉沉地往下坠,上前一把扯开江原,看向床上的那个人。   昨晚还西装笔挺,含笑说着出门有公事,向她索取拥抱的男人,现在躺在病床上,本就苍白的肤色像是冰冷的玉石,鸦色睫毛盖住眼睑,遮出两片晦暗的影子,薄唇合紧,几乎看不出血色,甚至还有几块咬出的破口。   沈禾柠被冻结在原地,怔怔盯着他,而他平静掀开眼帘,神色无澜,略显无奈地看她,开口的时候,难以听出他本来的清磁嗓音。   “江原年底的工资就别发了,你也是,不好好在学校,怎么追到这儿来。”   沈禾柠还是没能做出想做的反应,四肢都在发僵:“你不是出差吗,才过去一天,你怎么会在医院,出什么事了!”   薄时予动一下都艰难,只能这样和她对视,涣散的目光尽力聚焦,凝着她泛白的脸颊:“是出差,在外面没有拿稳拐杖,摔倒了,腿有点撑不住,就折返回来休息一下。”   他这场刚刚开始,看不到多少光亮的试验,不能告诉柠柠,对于这条腿的伤情,她了解越多,就越容易揭开当年那些不能被她知道的隐秘。   不需要柠柠为她痛。   不需要她有丝毫负担。   任何沉重的难以背负的,都绝不能给她,如果他能够好起来,那从前的车祸就可以一笔勾销,再也不用恐惧被她发现。   他只想让她鲜活明亮,一生轻松地被爱。   沈禾柠有某个瞬间,匪夷所思地想到今天骨科研究所的那场临床试验,但只是在脑中匆匆划过,就因为潜意识里强烈的抵触,加上种种对不上的信息而打消。   怎么可能,都是她没边际的乱猜,但满心涌动的激烈情绪还是顶不住,让她眼眶红了一层,她咬紧唇把脸转开,强忍住了冲到床边,要去掀他腿上那条素白的被子。   薄时予被一浪高过一浪的剧痛吞没,他逐渐失焦的目光紧凝着她,哑声说:“宝宝,能不能抱我一下。”   沈禾柠掀被子的手僵硬住,她嗓子里哽了哽,声音扯出一点变调的奶气,神色又凶得不行,回过头低声喊:“没听到他要我抱吗,你们出去啊!”   江原如蒙大赦,急忙拽着懵掉的护士走出病房,把门关得死紧,顺手还关了两盏过于亮的灯,只剩一些暖光照明。   沈禾柠伸手盖住薄时予的眼睛,坐在他床头边,低下身靠过去,伸手环住他肩膀。   手指触上她才感觉到,男人体温低得让人害怕,皮肤寒凉。   薄时予声音沉缓:“再近点好不好,几秒钟。”   沈禾柠不知道他怎么会摔倒伤得这么严重,哥哥无所不能,永远是她需要踮起脚仰望的那个存在,现在他这样安静,躺在一片刺目的白色里渴求她。   她深吸口气,踢了鞋子,挤上狭窄病床,所幸够她容身,她避开薄时予伤腿的那侧,在他身边躺下去,不出声地把他抱得更紧,想把自己的体温渡给他。   她尾音不稳,语气仍厉到不行:“薄时予,你就出去一天,到底干什么了,是不是又作践自己的腿!”   跌入刺骨冰层,一直在往下坠的身体像是被女孩子绵软的手臂紧紧搂住捞起。   薄时予吃力转过头,发梢贴过的枕头上有了浅淡湿痕,他循着热度,珍爱去吻沈禾柠的额角和眼睛,嘴唇磨着她的皮肤,那些能杀人的甜意和温暖,把他从熔炉炼狱里拯救。   “没有作践。”   他轻声说。   “哥哥还想用这条腿,跪下来跟柠柠求婚。” 第44章 44. 想你   深夜安谧的病房里, 沈禾柠听到求婚两个字,眼睛微微睁大,暖色灯光照进去, 满是流淌欲滴的波纹。   恋爱都还没开始,他竟然已经在想求婚的事, 沈禾柠年纪还小,身边很多女生连男朋友都没交过, 更别说谈婚论嫁, 虽然之前她为了气他, 故意说过要考虑嫁人, 实际还是离她很遥远。   沈禾柠想过跟薄时予的一辈子,但没想过结婚这么具体。   她耳根禁不住热得发痒,眼窝也有点红, 说不清那种突然被许了终生的冲击和安定感, 心刚酸软下来,紧接着就想起今晚,要不是她巧合回了城南公馆,又反应快跟江原过来,哪里会知道他摔倒住院的事。   他根本没打算告诉她,如果不是被当场抓住,他肯定又要瞒到底了。   还是欠教训!   沈禾柠抓着薄时予的被角, 感受着眼尾眉心那些不间断落下的吻,他唇很凉, 被冰块沁过似的。   她闷声闷气咕哝:“求什么婚, 我才多大,今年刚上大一,正经恋爱还没谈够, 你不要因为我今天好奇追过来看你,又看在你伤重的份上抱了一下,你就以为我要原谅你,我只是——”   她边说边松开拥抱,半坐起来想去看看他的伤腿,但手仅仅是试探地往那边伸了一下,就被薄时予抓住。   他没什么力气,苍白长指间都是冷汗,即便这样,仍然没有疏漏地防止她越过禁区。   沈禾柠着急:“不给看?”   薄时予抚着她乱动的指尖:“乖,躺下,没什么可看的。”   被子底下的那条腿面目全非,跟她之前见过的伤残情况也已经截然不同了,他自己没有余力去看,可见过那些医护不愿直视的表情,就大概知道了状况。   现在包扎着,血应该也快渗透了,柠柠见了会吓着,就算以后他能好,他也害怕柠柠留下阴影,接受不了他。   何况她一眼就会发现问题,摔伤根本不能解释。   薄时予把她拉回来,她的怀抱消失了,他就又掉进更孤冷的山涧里,被她抱过,他才明白自己有多渴望,想要她陪,想要她关心,想得骨骼关节都在疼。   沈禾柠气得拨开他手,皱眉说:“你既然连伤势也不想让我知道,那我在这儿确实挺多余的,就当是我闲着无聊白跑一趟,给薄老师添麻烦了,你好好休息养伤吧。”   她蹭到床边作势就要下去,那只手还在固执拽着她,她去推,男人的五指像冰雕钢铸,死死扣住她不放,只是这样的动作,他就用尽了力气,是禁锢,更是不出声的哀求。   沈禾柠心脏收缩,忍了忍才回头看他,那么端方矜雅的人,现在陷进消毒水气味浓重的枕头里,额角发迹都是薄汗,如同握着唯一的光,再怎么被抗拒蹂|躏也不肯松开手。   “柠柠,”他暗哑嘶声,“可以不抱我,就躺在我旁边别走,让我看看你,行吗。”   沈禾柠听不得他这样的语气,手背揉了下酸涩的鼻尖,硬是把他五指一根根掰开,最后一点相贴的地方分离时,她见着薄时予眼里有了斑驳的红色。   她快速理了理长发,简单扎起来,免得它们一躺下就散得太乱,他担心压到会不敢靠近。   等都整理好,沈禾柠才收回了要走的意思,背对着薄时予侧躺下去,咬住指节,语气小傲娇:“……我就是累了懒得走,你可别想多。”   在她躺倒那一刻,身后震颤的气息比刚才更重了许多,男人的腿不能动,艰难转过上身,生怕她反悔,迫切地把女孩子拦腰搂住。   只是这样还不能满足,他另一只扎满针孔的手从她颈下穿过,双臂紧紧收拢,身上不断沁出的冷汗弄湿她发尾。   怕被嫌恶,他不能贴太紧,但能在这个度秒如年的夜里抱着她,已经是奢求不来的奖赏。   男人素淡的唇早就因为手术中过度忍痛扯出了很多伤,现在兀自向上弯着,凝结的破口又沁出了血珠,因为席卷过来的幸福感而毫无所觉。   沈禾柠心如擂鼓,手指揪着床单,知道自己跟他没贴严实,还留着一小块距离,于是装作困了,不经意地往后挪了挪,脊背抵上他胸膛。   彼此相贴,他低喘着停顿了一两秒,再也不能忍耐,用仅存的体力把她完整抱进怀里,剧烈心跳一声声撞着她的背,他唇压在她轻轻战栗的后颈上,寻求解药一般失控吮吻。   沈禾柠不记得几点睡着的,但她知道,一直到她失去意识之前,背后的人始终清醒着。   她能感受到他有多疼,明明这么难捱了,还是不肯休息,非要把她哄睡之后才能勉强安心,估计就是怕她又擅自去看他腿。   简直像防小贼一样。   沈禾柠清早起来,在镜子里看见自己颈侧有好几块胭脂色的吻痕,她以前在网上看到过,说吻脖子有危险,薄医生不愧是薄医生,还专门避开了那些危险区,在旁边肆意留下印记。   她是心疼,想在身边照顾他,但他明显对她放心不下,就只是怕她看腿这一条,他就很难平静,更别提休养了,如果不是身体实在熬不住,他估计整夜都不会睡。   她不忍心在这个时候逼他。   沈禾柠挣扎之后,还是趁薄时予没醒出了病房,跟守在外头的江原说:“我就不留下了,你记得跟他说,不用担心了,我有空再过来。”   她头发无意间拨到了背后,隐约露出脖颈,江原面红耳赤看着,不敢相信时哥都让折磨成那样了,居然还可以在病房做这种少儿不宜的事。   薄时予惊醒过来扑了空,身边什么都没有了,床单凉的像是他一场精神涣散的错觉。   江原硬着头皮如实转达:“沈姑娘说,她等有空再过来。”   薄时予眼帘往下压了压,至少这句话能证明,昨晚的柠柠不是他想象出来的。   不留下也好,他不希望她在,这两天后续的处理都很惨烈,他又不能下床,比起以前更像个受困的废人,不想给她亲眼目睹。   第一天沈禾柠没来,薄时予还能忍。   第二天等到晚上,她依然没出现。   他勉强能坐起了,手指僵冷地给沈禾柠发微信,她不回,忍无可忍打电话过去,许久她才接起来,身边异常热闹,不同男人的声音此起彼伏,而她尾音里还含着未消散的笑意。   “薄老师?”   薄时予听着这三个字,涨到极限的心几乎在同时被刺破,他唇角敛住绷成线,半晌才问:“你在哪。”   沈禾柠语气轻快:“听不清,我这边好吵——先不说了啊,还在忙。”   挂断之后,沈禾柠看着手机,脸上的笑就收住,发愁看着眼前的录制现场,调整了一下表情,又重新回去镜头范围里,想加紧完成进度。   她前天从医院刚回就接到节目组电话,委婉拜托她加快进组,她自知如果不配合,节目组难免会觉得她有恃无恐乱耍大牌,到最后还是要把这恶名归到薄时予头上去。   他本来就伤病中,不能再被这种闲事打扰,何况——   沈禾柠笑眯眯看着负责人,温柔提醒:“薄先生很关心这档节目,别忘了把拍摄进程对他跟进一下。”   节目组当然一万个乐意,马不停蹄把沈禾柠的片场精彩剪辑辗转发到薄时予手机上。   沈禾柠跳进度翻看着,皱起鼻尖:“让你不许我看腿,让你到现在还习惯性的有事瞒我。”   薄时予半靠在病床上,侧脸沉在没有光照的暗影里,只有屏幕上跳动的视频朝他眼底不断侵袭。   画面上那个他想得钻心的人,在拍摄现场妆容细致,换着各种小裙子被人簇拥,笑得明俏飞扬。   他攥着手机,一时已经分不清是哪里更疼。   时近傍晚,病房紧闭的门忽然一动,被人从外推开,薄时予不自觉收紧五指,立即抬头看向那个望过无数次的角度,被占满的肺腑涩胀难捱。   进来的不是他想见的人,是形容狼狈的邵延。   比起上次碰面,邵延瘦了不止一圈,下巴上的青色都不管了,他坐在病床边上,对着薄时予摇头失笑:“你看看,你筹谋克制了这么长时间,解决你爷爷和任家,又把你非要回国的母亲硬是扣下来,结果你伤成这样,你家小禾苗都不乐意管你,我们还真是……”   他扯开领口,呼吸有点费力:“二十岁的小姑娘甜的时候是真甜,伤了之后,也真狠心,把人嚼碎了她都不会再掉一滴眼泪。”   薄时予冷锐看他,扯了扯没有血色的唇:“你最好滚出去。”   邵延“呵”了声,靠着椅背浑身没骨头,阴阳怪气道:“行,我滚,就是没想到,那么运筹帷幄,心思深沉的薄家掌权人,也能有这么害怕我一两句话的一天,怎么,真被我说中了,你也让抛弃了是吧。”   “小禾苗不要你了,”他自己痛不欲生还不够,非要扯着薄时予共沉沦,“她不把你当回事,对你爱理不理,你求她她都不想看一眼,甚至还挺喜欢别人的,从前最爱黏着的哥哥,现在一文不值,对吗。”   薄时予眼睫垂了垂,半眯起来,看得邵延一激灵,混沌的脑袋也跟着清醒不少,虽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他也还是对薄时予发憷,不敢真的把人惹狠了。   邵延坐直,正想说点什么挽救,薄时予就拿过手机,再一次拨通沈禾柠电话,第一次她没接,第二次响到快自动挂断才被接通。   沈禾柠沁着甜的嗓音传来,语气却镇定清淡:“又找我干什么。”   薄时予当着邵延的面,半靠着枕头,咽下喉间辛辣的涩意,用会议讲课时的平缓口吻,一字字低声沉静说。   “宝宝,我太疼了,病房里很冷,我可能有点发烧。”   “还有人专程上门来欺负我,想趁你不在把我踩到泥里,我今天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你能不能……”   他冷静的低声下气:“能不能抽空过来看看我。”   邵延大受震撼,一副见了鬼的惊悚表情。   沈禾柠正迈上医院楼梯,其实她昨天也来过,只是没让哥哥见到。   她顿了几秒才缓过来,凶声凶气问:“薄老师,你要撒娇也找点靠谱的理由可以吗,先不说发烧欺负,你还能缺东西吃?为什么饿着?”   薄时予勾下鼻梁上的细边眼镜,眼底淤着的光向外四溢,嗓子里沙哑磁沉,专注地回答她。   “因为我想你。” 第45章 45. 办公桌前的拥吻   沈禾柠嘴上很硬, 实际特别吃他这样,以往端方清雅,高不可攀的男人无底线地对她示弱, 什么脸面分寸都无所谓,一心只要她的关注和偏爱, 她想不心软可太难了。   她自己也清楚,那些竖起来的壁垒, 对他淡漠不在意的表象, 在医院一整晚的拥抱里已经满是裂纹。   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主动来医院的, 沈禾柠没有马上进去, 转身到附近专做营养餐的一家昂贵餐厅,斥巨资买了一份合他口味的晚餐,然后进医院把保温盒交给病房门外的江原, 小声叮嘱:“不要跟他说是我买的。”   江原大喜过望, 满口答应着:“好好好,一定。”   实际他巴不得马上进去端给薄时予。   因为术后那些新型药物的反应,时哥从昨天开始就没怎么吃过东西,没有胃口,勉强吃了也容易吐,更煎熬。   他正愁得要死,沈姑娘就送了晚餐来, 无论这次能不能吃下,对时哥来说, 得到属于她的温度也许才是最重要的。   沈禾柠又问:“现在谁在里面, 他说……受欺负了。”   江原立马义愤填膺,压低声跟她告状:“邵延过来了,他自己作死被女朋友抛弃, 还非要类比来刺激时哥,时哥够苦的了!”   沈禾柠本来还挺冷静,一听是邵延就上了头,直接拧门进去,一眼看见邵延不修边幅地待在薄时予病床边,而她哥哥居然比两天前更瘦削了一点,唇色淡白,垂着眼靠在枕头上,孑然一身的样子,跟邵延对比鲜明。   沈禾柠当场火气就压不住了,她可以欺负折腾薄时予,但换成别人想都别想,敢碰她哥一下,她不搞死他才怪。   她面无表情,迎着薄时予笔直看过来的目光,上前扯住邵延的手臂,即使力量悬殊也硬是把他从椅子上拽起来,利落往门口一推:“邵总,怎么欺负完眠眠不够,还有空来招惹一个受伤的病人?是眠眠把你那颗糟烂的心还踩得不够碎是吗?”   邵延已经对自己刚才口没遮拦的那些话后悔了,现在被沈禾柠揪住,听到秦眠的名字心里更碾成渣,抓住稻草一样问她:“眠眠最近好不好,她每天还跟你联系吗,住在哪,是宿舍还是外面的房子,我——”   沈禾柠冷笑,按照事实一板一眼回答他:“眠眠特别好,从你这个火坑里跳出来了,住在哪和你无关,但你可以知道,她跟新男朋友感情很甜,对方处处比你强,别幻想着搞挽回那一套,你不配。”   邵延脸色铁青。   沈禾柠逼视他:“邵延,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深情,在欺骗她,毁了她初恋,把她伤得体无完肤之后,你又后悔了想追她,以为肯低头,放下身段,就是对她的恩赐了,她应该乖乖原谅你,是吗?”   “别做梦了,这辈子都不可能,”她眼瞳里结着清霜,“同样的火坑眠眠不会跳第二次,任何知道疼有骄傲的女孩子,都不可能重来,你孤独终老是活该的,自作自受,彻底死心吧,也麻烦你从这儿出去,别吵到我们病人休息。”   邵延一米八几的身高,在沈禾柠几句话里微微摇晃,几乎要呕出血,他多看了病床上的薄时予两眼,没再说什么,回身走出去带上门。   沈禾柠站在原地深深呼吸,她说这些,心绪没办法不跟着波动,眼角也带了点热意,稳了片刻才想起到薄时予始终没有开口,病房里宁寂得像是黏稠深海,让人呼吸涩重。   她慢慢扭头,视线落在薄时予脸上,神经猛地一跳。   他目不转睛在凝视她,眼里因为她进来而燃起的光,现在沉暗得像被墨汁覆盖,他还坐在那,但沈禾柠能感觉到,他在往不知名的深渊里掉,一点点把他整个人吞食殆尽。   薄时予眼尾弯了一下,抬起手:“柠柠。”   口吻低得不忍听。   沈禾柠恍惚反应过来,她对邵延说的那些,薄时予全部代入到自己身上了,他以为每字每句也是给他听的,她在通过这种方式告诉他,不可能重来一次,别做梦了,她是真的不要他。   薄时予再一次叫她,微微变调的声音出口后,他拖着不能动的残腿,极力靠近床沿,想拉近哪怕一寸跟她之间的距离:“柠柠,过来。”   沈禾柠在这一刻丝毫不怀疑,如果她不过去,或者倒退,他一定停不下来,会摔到地上,再艰辛也要挣扎向她。   她迈开双腿,动作有些僵,薄时予盯着她的反应,在确定她是朝他过去,而不是转身避开之后,他眼角沉积的血丝爬上瞳仁,在能碰触到她的第一时间,把人扣住拉进怀里。   太紧了,紧得腰背的骨头都在发酸。   沈禾柠挣动了一下,换来他更没有分寸的桎梏,直到她膝盖碰到床沿,软了一下没站稳,朝他跌过去,他迫切地把她带到床上抱住。   面对面的拥抱太危险了,随时要被他身上气息扰乱意志,沈禾柠心跳快得顶不住,尽力从他臂弯里扭过去,只把后背给他,咬唇平复着。   薄时予一手扣牢她的腰,一手伸到枕下拿出一个长方丝绒盒,两指拨开盒盖,捏起里面端正摆放的细细链子,绕到沈禾柠颈间。   太凉了,沈禾柠忍不住缩了一下,像是在躲。   薄时予把她按住,断断续续在她耳边低哄着,双手贴在她后颈,把链子系好,唇压上去轻吻:“哥哥出去一天就发生意外,只来得及给你买这一样礼物,等下次……出去时间长的时候,再准备更多。”   他晚上赶到,天亮手术,中间短短几个小时,用来给沈禾柠选一件也许会喜欢的小礼物,想逗柠柠朝他笑一下。   沈禾柠低下头,摸着锁骨中间垂着的坠子。   不需要看,光凭指尖的触感也能描摹出来,是一支精神的小禾苗,叶片向两边伸展张开,又被一个完整的细圆框在中间,既是护佑也是囚笼。   她喜欢到不行,言不由衷说:“我才不要,以前从来不戴这种东西,跳舞麻烦。”   “先戴着,”他从后面宣泄一般搂紧沈禾柠,想用一条链子证明她的存在,“哥给你换手链,戒指,什么都可以。”   沈禾柠把小禾苗抓得从凉到热,心里酸甜搅着,刚想说点什么,男人就被这几秒钟短暂的沉默压弯了脊背,他不是骗她,他确实发着烧,几近高热的额角贴在她颈窝里。   她喉咙一紧,不自觉碰了碰他横在自己腰间的手。   他如同将要干渴致死的病人找到一点水源,立即把她握住,攥进掌心里,又与她十指相扣,指缝间互相深磨,蹭出灼烧的火星。   “柠柠……别放弃我,”薄时予低头,用身体把她包裹住,难以连成句地沉声喃喃,“别放弃我。”   -   沈禾柠没想到薄时予是真的在高烧,急得喊江原,江原应声进来,直面撞见这么亲密的画面,惊得慌忙把脑袋别开,在逼问下才挑拣着一部分事实跟她说:“时哥这次伤得重,所以……”   所以不能吃东西,发烧都是事实,还有更多更残忍的,江原不能说。   沈禾柠顾不上其他的了,让江原把保温盒拎进来,推着薄时予往床头靠,板着脸把小碟子一样样摆好,看着他吃。   薄时予不动,直直注视她,他双眼狭长漆黑,吸着人朝里深陷,摇头说:“哥哥现在拿不起勺子,还是不吃了。”   沈禾柠气得抿唇,抱她那么有力气,这么一会儿就不能自己吃饭了!   她没办法,往前凑了点,脸颊不自觉鼓起少许,把饭菜舀好了递到他唇边,他喉咙涩然动着,贪恋看着她这个简单动作,缓缓张开唇,跟她商量:“喂慢一点,我不想那么快梦醒,病房里又只剩我一个人了。”   沈禾柠偏不让他如愿,下一勺盛了更多,等他勉强吃完,她一刻不停地要出病房,想找护士要冰袋物理降温,刚一动就被薄时予抓住手腕,他抽出消毒湿巾,把她掌根到指尖仔细擦过一遍。   “干嘛……我又没有沾到油。”   薄时予定定看她:“你碰邵延了,乖,擦干净。”   沈禾柠被薄时予这种根本不收敛的占有欲弄得耳朵一红,快步出去,路上仍然想不通哥哥的腿到底能摔得多严重,才会让他这么元气大伤。   经过步梯间安全门的时候,里面忽然伸出一只手臂,捏着沈禾柠衣袖把她带进去,她一惊甩开,抬头看到了邵延憔悴的脸。   “我可没沾到你,”他举起双手,“不然时予得弄死我。”   沈禾柠警惕问:“你怎么还没走,别指望从我这儿打听眠眠的事。”   邵延沉默了一会儿,垂眼看向地面,扯唇笑笑:“我没那个意思,我就是想私下里跟你说一声。”   “我这个人罪有应得,全是自找的,被她搞死也应该,可时予跟我不一样,”他说,“别看我故意刺激他,实际怎么回事我清楚,他快三十岁的人了,自身条件多好你也知道,自打上中学开始,他身边什么样的人没有,根本没正眼看过一次,从小到大心全都扑在你身上。”   “我知道他前段日子对你不好,伤你冷落你,做了不少违心的事,你虐他不搭理他,把他踢一边气他,要他半条命,那都是应该的,我绝对不为他说话。”   邵延想点根烟,顿了顿又捻在手里:“但时予确实是情有可原,拜托你给他留一条活路,不然等以后如果——”   他蓦的止住,停几秒才有些突兀地转移话头:“如果你真不要他,那他太可怜了,也许最后心疼的还是你自己。”   沈禾柠说不清原因,突然有种心慌意乱的预感,在不受控制地向前串联某些早已出现的散碎细节,一时又无法连成完整的拼图,看不出什么轮廓。   她眼看着邵延要走,严肃追问:“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你还知道我哥什么,都告诉我!”   邵延摊手否认,话到嘴边想用秦眠的消息来交换,到底还是惨笑着咽了回去,知道没有可能,点个头走了。   沈禾柠心里的不安盘旋着一直散不开,她抓不到太明确的痕迹,甚至连那些碎片到底在指向什么都模糊不清,有时候仔细去想,又像是自己思虑过多的错觉。   哥哥心都掰开了,还能有什么不可以让她知道的秘密。   沈禾柠没有答案,想等薄时予伤好出院之后,干脆开诚布公问他一次,至少先把上一回舅舅跟她提过的那些车祸细节问题搞明白,知道他腿伤的经过,也好和舅舅沟通后面的治疗可能。   沈禾柠连具体怎么问都已经考虑好了,但她无法预料到,从薄时予出门时就开始淅淅沥沥下着的雨,会在他出院之后几天持续变大。   虽然在排水系统良好的城市里远不至于影响生活,然而真正源头的南方山区,反季节的极端天气骤然加重肆虐,就迅速演成了不可收拾的灾难。   沈禾柠在新闻里看到南方山区好几个镇都受了难,几十年难遇的秋冬暴雨引发山体震动,被滚石砸伤的人不计其数,伤亡数字不停攀升,那边的医疗条件艰难,有些距离近去支援的医生都已经生死未卜,到处是惨不忍睹的悲鸣。   节目组暂时停拍,负责人很快给沈禾柠打了电话:“主要是展凌刚确定没有档期了,他要回医大给导师分担工作。”   负责人并不清楚展凌和薄时予的关系,自以为只是随口一提。   沈禾柠心脏却猛地揪紧:“导师?!他导师怎么了!”   负责人听到她的态度有点措手不及,忙解释:“具体的我不清楚,听展凌说,好像导师是神经外科的大佬,主攻就是脑外伤方面,这个领域没有几个能跟他齐名的,不是年纪太大,就是目前不在国内,这次医院有紧急支援任务,专业上非他不可,他应该要带队去灾区。”   沈禾柠脑中一炸,后面的话一句也听不到了。   她愣了许久,在宿舍怔怔穿上鞋,跑到楼门口才发现自己忘了带伞,外面雨水如织,但跟灾区的情况根本不能比拟。   沈禾柠匆忙间掏出手机给江原打电话,问薄时予在哪,江原明白她应该是知情了,吞吞吐吐说:“时哥在上课,今天是最后一节,你……别太担心,他去了那边会有固定的救援帐篷,等待伤员下来手术,不用经常移动,能保证安全——”   沈禾柠一个字也不想听,咬牙挂断,什么帐篷!新闻里刚说过帐篷被卷走的!   她一门心思赶快去医大,太阳穴发胀地走出去,跑几步才觉得身上淋湿,她没心思回去拿伞,直接戴上外套的大帽子,像跟他重逢的那天一样,冒着雨冲进医大校门。   薄时予的轮椅转过教学楼的长廊拐角,那个大衣湿透,垂着头站在他办公室门前的纤细身影就直直撞进他视野里。   轮子在理石地面上碾出刺耳急促的响声,沈禾柠望着他越来越近,跟他撩了火光的黑瞳对视。   她深吸着气轻声问:“你出院才几天,身体还没好,右腿刚伤过,行动都不方便,山区雨那么大,情况恶劣,轮椅不能用,拐杖也不用能,你就非去不可?!”   沈禾柠一字一字说得缓慢,语气也没有激烈,就这么针锋相对的逼问他。   薄时予敛着唇把她带进办公室,门“砰”的重重关紧上锁,里面没有什么生活用品,更别提浴巾之类能把人擦干的东西。   他撑着拐杖坚持站起来,身高压迫永远让她无法抗拒。   薄时予把她身上大衣拽掉扔开,她那么瘦的一小条,长发湿哒哒垂在胸前,脸只有巴掌大,苍白小巧。   他脱下自己西装紧裹在沈禾柠身上,她挣扎不要,他硬是拽住她,单手把人禁锢。   她体重太轻,他紧扣着她的腰向上提起,把她放到办公桌的桌沿上,随即那根碍事的拐杖也丢到一边,咚一声重重坠地。   沈禾柠所有抗拒的动作凝固住,薄时予失去了支撑,向前倾身,双手压在她膝盖两侧,把她囚困一样固定到身前,封闭在臂弯和若即若离的滚烫怀抱里。   他眼睫墨色,低垂下来看她,唇去碰她鼻尖:“不哭。”   沈禾柠忽然间爆发,攥着他肩上的衣服往外推,厉声说:“谁哭了!我凭什么哭!你是我谁啊!全国脑外科的医生都不能替代你,那种对你来说举步维艰的灾区就必须你去才行?你用这样的身体,这样的腿,自身难保还要去救别人?!是吗!”   那些健全医生去了都无法保证安全的新闻一条条在沈禾柠眼前闪过,她重重抵着他,眉目灼烈。   她知道自己太自私,生死大事面前只顾眼前的爱人,没有那么远大高尚的牺牲思想,这辈子也做不成普度众生的观音。   她就是既小气又任性,想留住他,想让他安全,控制不了冲口而出的话。   “薄时予,你去吧,你要是这次真走,这辈子就再也别指望我能原谅你接受你!”   薄时予背着窗口的光,沉沉凝视她,在她这句话说完的时候,直接俯身上前咬住她湿润的嘴唇。   沈禾柠强硬躲开,在他混乱的呼吸声里,狠狠扣着他肩膀:“你再碰我一下试试!”   这次连尾音都没落,薄时予就捏住她手腕,控制她绕到自己颈后勾住,揽紧她背压向疯狂震动的心口,更重地吮吻上去,抵开她脆弱牙关,合眼侵吞她不断颤抖着的绵软唇舌。   窗外大雨瓢泼,把玻璃敲出碎裂的杂音,门外是学生下课吵闹的脚步和呼喊,远到仿佛相隔银河。   他跟她在昏暗的办公桌前拥吻。   “宝宝,我是个医生。”   “但你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做医生。”   “因为我的柠柠……从小就是个身娇体弱的小病秧子,怕血,怕疼,怕白大褂,我穿上它,你才乖乖伏在我腿上,哭着对我说医生真好。”   “我那个年纪断了腿,躺在病房里的时候,一切中断,几乎已经跟医生无缘,一辈子只能做个对你没用的残废,但我知道,我从此再也不能去你身边时时护着你了。”   “不能靠近,不能出现,不能及时保护,只能远远看着,我跟不存在的神佛恳求,如果我还可以从医,那我手上多救一个人,就给柠柠多积一点福,少生一次病,少受一点伤。”   “所以这次,等我去过回来之后……”   “我的柠柠这一生,一定岁岁平安。” 第46章 46. 我爱你   薄时予是昨天下午得到的确切消息, 上层官方牵头,圣安医院和医大校方联合找到他,几个年逾半百的各方高层坐在一起, 为难又恳切地看着他,这些人除开身份地位, 作为医生最简单且本能的急迫已经呼之欲出。   最后还是圣安医院院长叹了气,作为代表, 艰难地对他开口:“时予, 我们都知道你的身体不方便, 不久之前还摔伤了, 实在不适合去环境恶劣的灾区,如果有其他更好的安排,我们都不会来要求你。”   将近六十岁的院长拿出厚厚一叠文件和报告, 眼眶湿润:“但是现在灾情严重, 因为滚石和滑坡受严重外伤的灾民太多了,那边本身就医疗条件有限,周边几个大的县城都没有专门的神经外科医生。”   “过去这两天已经有人因为脑外伤抢救不及时死亡,其他去支援的医疗队当然有,但是这个领域谁能比得过你,”院长沉声道,“同样的时间, 别人能救一个,你或许能救三个, 争分夺秒抢命的时候, 我们没有办法,只能靠你。”   所有人都在不安看他,毕竟以残疾的情况, 这真的算是强人所难,如果他拒绝,那谁也没理由置喙。   而他目光停在那些伤亡数字上,握着轮椅扶手的指尖向内扣。   他接受临床试验的事一直在保密,圣安医院和医大至今都以为他只是普通摔伤,出院就没事了。   他知道,现在如果开口坦诚,这些人没有一个会再让他去一线,而随之到来的试验内容曝光,被柠柠发现腿伤的端倪,他不能承受那个后果。   何况……   很早以前,他十岁出头,可能连少年都还算不上,被家人反复放弃推向深渊开始,就已经是个很难共情的人,他把自己封闭锁死,连自身的痛处都感受不到,何谈其他人。   不能也不想体会别人的苦痛欢愉,永远像个相隔很远的旁观者,沉默孤独地留在黑暗里,情绪和感知都被困死,僵冷到根本算不上一个正常人。   无可救药之前,他的柠柠敲开了那扇门,从清白兄妹到魂牵梦萦,搅动挖空他一切沉眠的情绪,那些欢喜,痛苦,甜涩,思恋,翻了千万倍把他侵吞。   他心甘情愿只为她一个人活着,情感灵魂都任她为所欲为,然而在很多时候,又唯恐她那么年少,见过太多世界太多新的人以后,会嫌他刻板无趣。   害怕被她放弃,害怕被终生推回更绝望的深渊里,所以去做个有价值的人吧,他无数次对自己说。   无论心病还是身残,至少让自己多一点东西让她去挖掘,不愿意认输做个需要被特殊照顾的真正残废。   除了爱,除了为她积攒福泽,他还想拥有作为一个人,一个医生的点点星芒,去吸引她,值得她为他骄傲一瞬。   他坐在轮椅上平静点头,前方明明激流奔涌,这一刻却都被果断地消弭。   “我去灾区。”   -   薄时予撑在办公桌前,更深重地去亲吻怀里的人,爱|欲越催越无法收拾,扣着她后颈往前压,纠缠着几乎溺毙,呼吸隐隐在颤。   沈禾柠扑簌的睫毛都被潮气打湿,她腰软了,快要撑不住身体,喘着再次推开他,明白他是不可能改变决定了,咬着牙关狠狠点头:“薄医生的事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你想去哪就去哪吧,走的时候不用通知我。”   她从他臂弯里挣脱,薄时予踉跄着抱住她,俯首在她颈边,声音不稳:“柠柠,不会有危险,我尽快回来,你不能说那种话。”   那种一辈子不原谅不再接受的话。   沈禾柠这时候考虑不了别的,满心只想把他留住,又哽着说不出什么软话来。   知道没希望后,她更没法平静,硬生生扯开薄时予的手臂,不再看他,低着头说:“和我有什么关系,薄医生跟我,本来也是不相干的人了,不需要跟我保证。”   她仗着他腿残,从他的包围里脱离开,跳下办公桌快步出去,到门口时顿了几秒,还是顶住了没有回头。   圣安医院的神经外科是全国金字塔顶,这次出去的医疗组也以支援脑外伤为主,薄时予带队二十多个医生在隔天凌晨从医院出发,而同时,克瑞医疗将近九位数的物资和钱也已经提前到了灾区。   凌晨五点不到,克瑞医疗的七八辆大型涉水越野停在圣安医院外,有得到消息的媒体和热情网友早早跑过来蹲点送行,基本都被拦住。   薄时予的袖口被雨淋湿,他靠窗盯着外面,明知柠柠不可能会在,仍然固执地沉默搜寻,许久后队伍即将出发,才缓缓垂下眼。   沈禾柠比车队到的还要早,撑着一把透明小伞站在圣安医院门口的大块指示展板后面,把影子也藏得严严实实。   车轮碾动的时候,她手机震动,收到薄时予的信息,一条接着一条,事无巨细跟她交代他要去的方向,去之后的工作和环境,以及在家里这边给她准备的万全安排和照顾。   图片文字不断覆盖铺满屏幕,只要他知道的,都不厌其烦告诉她。   沈禾柠紧紧捏着伞,相隔几米看着那个车窗后面的人,玻璃降下,雨水和昏黄灯光里,他侧脸像是蛊惑人的油画,潮湿清绝。   才不要跟他见面,不要让他舒心。   伞柄陷进女孩子软嫩的手心里,她忍不住给他回复:“不想知道,也不想看见,别给我发,我又不是你的谁,吵我休息了。”   沈禾柠一口气发完又开始后悔自己太凶了,胸口酸涩地抽缩着,她指尖按到了撤回上,将要点下去时,车队开动,薄时予在领头车里第一个出发。   而同一时间,沈禾柠也收到了他的最后一条信息。   “我爱你。”   之后的将近十个小时里,薄时予果然如她要求的,没有再来吵她,手机虽然一直也在响,但沈禾柠就是觉得安静到窒息。   十小时以后,按行程和路况应该已经到了灾区,沈禾柠心神不宁得实在忍不下去了,给薄时予发了条微信,他却始终没回,打电话过去,才发现无法接通。   沈禾柠心提在喉咙口,马上去联系江原,江原是跟薄时予同步出发,一样电话不通。   她急到满宿舍打转的时候,有一个陌生号码打进来,小心翼翼说:“沈小姐,薄先生让我负责您的日常生活,另外——”   他补充说:“车队大概四个小时前就失联了,灾区那边目前没有信号,并不代表有什么危险,薄先生提前知道会这样,让我在傍晚您闲下来的时候告诉您,别担心。”   沈禾柠终于呼进了一丝空气,手背捂着冰凉的额头,渐渐找回体温。   她挂电话的时候,通知栏恰好跳出一条最新的新闻推送,本来她顺手就会清除,但瞄到其中某几个字眼,她手顿住,快速点了进去。   页面上的大标题赫然醒目——“圣安医院救灾医疗队凌晨出发,领队医生竟是神仙下世。”   沈禾柠蹙眉,手指忙往下滑动。   前面的文字描述还很严肃,介绍医疗队的情况,后面就开始变了调子,写稿的人完全压抑不住沸腾的热情,几乎用言情小说的写法来勾勒薄时予,而最底下,还跟着几张配图。   除了集体照之外,薄时予上车前坐在轮椅上的偷拍照片就有足足三四张,虽然距离远加上下雨不够清晰,反而添了电影海报一样的浓重氛围感。   雨帘,倾斜的黑伞,男人修长高大的轮廓困锁在轮椅中,金丝眼镜,白大褂沾湿,一张脸人间祸水,身后是肃穆医院和足以登顶的履历和头衔,在一片压抑的灾情里,理所当然引爆了话题。   沈禾柠抿住唇,有种自己的绝对所有权被一群人盯上的感觉,她打开微博刷新,果然已经被薄时予相关的消息大面积刷屏。   她这还没关注几个账号呢,就有这么多了,实际情况怎么样可想而知。   趁着这一波爆发的热度,好多医大学生和圣安医院患者医护不甘示弱,一股脑往外发平常悄悄拍的上课图看诊图,再加上克瑞医疗的年轻人也跳出来认领自家顶头决策者,没过多久,营销号就把“薄天仙”三个字给搞上了热搜。   深宅豪门的实际掌权人,神经外科最年轻的传说级大佬,医大座无虚席的教授,从小就天才少年一路跳级,到现在光环加身,外表称得上一句绝色,却是个坐轮椅的残疾。   话题里的热门已经让沈禾柠没眼看了,一群没下限的发言出格,还一条比一条火。   “我的天这是什么犯了天条被打下人间的谪仙啊啊啊啊啊,我不在乎腿残,就算没腿我都能接受,薄医生看看我,我头疼快死了!”   “怎么还有人叫薄医生这么客气,叫老公!都给我叫老公!”   “天啦老公我给你揉腿,你让我舔颜!”   “虽然坐着轮椅穿白大褂,但是身材也绝了啊,貌美天才还位高权重,几张偷拍生图比那些明星工作室写真强几万倍吧,这种水准的天之骄子怎么就残了,好可惜……”   沈禾柠想当场把那些强调她哥哥残疾的博主都给亲手撕了,看见一堆表白的更气闷,但还是控制不住往下翻的手,一张张保存那些她没有的偷拍照,单纯文字的就飞速掠过了。   然而几秒后,她手指突然停住,眼睛有短暂的茫然失焦,而后立即往上滚动页面,来回找了几次,才定格到其中某一条微博上。   比起其他人的激亢,这条显得极其简短冷静,没有配图,博主本人也粉丝量极少,虽然带了话题,但底下没有任何评论,只有孤零零一行字——   “没想到会在热搜上看到他,四五年前接触过的患者,车祸落水,一条腿废掉,可惜神仙蒙尘。”   沈禾柠怔怔盯着这行字,每个字都认得,连在一起又组成她难以理解的惊悚含义。   哪有四五年,哪有什么落水。   哥哥亲口说过,他是两年前在德国意外出了一场车祸——   沈禾柠急促抽紧的神经被什么嗡然拨动,在身体里发出震耳欲聋的颤音。   她嗓子干涩地吞咽着,有些散落的锋利碎片在短短一句话里自动开始组合,碎裂边缘割着她的心脏。   她手指发出战栗,点了几次才点进这个博主的主页,双手重重打字给对方发私信,问她到底知道什么,是不是认错人了!   没有回复,找不到其他任何联系方式,沈禾柠逐渐觉得呼吸艰难,太阳穴里泛起针刺一样的胀痛。   怎么会这么巧,四五年前,落水……   他还刚好在临床试验手术的前一晚出差,结束后他就住了院,远超过普通摔伤的严重症状,他面如白纸地躺在病床上,发着高烧求她抱抱他。   沈禾柠的心脏被透明绳索缠住,一寸一寸往里勒,激得眼眶灼热。   这代表什么,一条陌生人发的微博……能代表,舅舅口中的临床试验对象,那个独自承受了九个小时非人折磨的腿伤患者,根本不是别人,就是她的哥哥吗?!   那为什么哥哥不能直接告诉她,这哪里需要隐瞒!   沈禾柠感觉到眼前铺着一张能覆盖她整个人生的弥天大网,薄得好像伸手就能抓破,看到背后的一切,她的手已经放到了前面,不知道是恐惧或者不能置信,硬是停在那里,不敢再往前一分。   她手腕抖着端起杯子,不停喝水,嘴角连着小巧下巴都被润湿,紧接着拨通舍友舅舅的电话。   一次不接,她就继续打第二次,直到被接通。   “禾柠,不好意思我这边忙,大家都去灾区了,剩下我在研究所焦头烂额——”   沈禾柠死死抓着手机,一字一字问:“舅舅,大家是指谁。”   舅舅一顿:“就是上一次手术的阵容,基本骨科全明星。”   沈禾柠咽喉堵得吐字困难:“都去了,是紧跟着圣安医院的脚步吗,除了支援灾区骨科以外,还有没有别的理由?!”   舅舅谨慎地收住话题:“怎么问这个,到底出什么事了?”   沈禾柠手指攥着衣服,深深吸气,装作心平气和说:“没怎么,只是好多天过去了,想问问那位试验对象的情况,手术那么艰难,他到底为什么……”   她压住哽咽:“为什么非要坚持受那些罪。”   比起医疗机密,这种无关紧要的闲谈倒是显得好回答很多,舅舅想了想道:“我还真的问过,他那人性子挺冷,不爱说这些,架不住我想缓解他疼痛问了好几次,最后他就答了我四个字——”   他认真说:“为了求婚。”   沈禾柠涨满的脑中顷刻间轰响,炸出满腔碎片。   手术当天的分分秒秒都倾泻般回到眼前,舅舅当时描述患者痛苦的每一句话,全部成了尖长的刺,最后尽数落到男人病榻间的那句话上。   “哥哥想用这条腿,跪下来跟柠柠求婚。”   舅舅听出她声调不对,忙追问情况,沈禾柠愣愣靠在椅背上,低喘着反问:“舅舅,刚才我问你大家去支援的特殊理由,现在我替你回答,比如……你们唯一一个受尽折磨从手术台上下来的试验对象,是不是先一步带队去了灾区?”   听筒里猛地寂静。   “是不是那个‘大家’里面,本身就包含了试验对象本人?”   舅舅张口无言。   “是不是……四五年前出了车祸,跌进河里被脏水污染,到现在除了接受临床试验,就只能截肢的人,是——”   她声音轻微,不忍心说出那个挤满胸口的名字,缓缓问:“是我男朋友,薄时予。”   舅舅隔了一两分钟才彻底读懂她话里的意思,长长吸气几次,难以置信问:“你始终在担心的人,是薄时予?!怎么可能,连最基本的腿伤时间都对不上,你是不是哪里弄错?”   他谨慎道:“小姑娘,别在网上看到了什么热搜,就——”   沈禾柠突然抑制不住,涌出眼泪说:“他是我男朋友,他要求婚的人就是我!我在今天以前始终以为他车祸两年,他何必瞒着我年份和细节,到底有哪里不能让我知情,必须避开我的!”   她的尾音戛然而止。   激烈反应下不小心伸向那张大网的手指,隐隐捅破了一个角落,流出某个人寂然无声的经年爱意,发出全世界都在坍塌陷落的刺耳巨响声。   沈禾柠止住所有哭腔,定定看着虚空中的某处,她把手机话筒紧贴在唇边,浑然不知自己误碰了挂断键,通话已经结束了。   她胸前急促起伏许久,才半梦半醒一样问:“他是哪一天出车祸落水的,地点在哪,当天什么天气。”   她手无意识落在自己健全的右腿上,用力扣住膝盖,在不足千万分之一的轻微疼痛里,代替并不存在的对方,艰涩地把几个字从齿关间挤出来。   “是四年前的中秋夜吗,琴河边大桥,当天下了暴雨,一个十五岁的女生因为不想被带走,从家里高烧跑出去,被一辆酒驾的越野车撞下河,有个人……”   她犹如跌进真空,感官全部被封闭,只有不断回旋的剧烈心跳和血流声,一遍一遍冲刮全身,机械地往下说。   “有个人从背后冲上来把她抱住,给她挡了所有伤害,因为她濒临昏迷,不记得身后人的身形和声音,只有模糊的别怕两个字,从医院醒过来以后,坐在床边的女人受了一点轻微的皮肉伤,却告诉她——”   “是妈妈保护了你。”   “而你那么割舍不下的哥哥,哪怕你落水差点出事,也从来……从来没有回来看你一眼过。”   -   晚上八点,沈禾柠身上胡乱裹了一件连帽的大衣,半张脸都被遮住,手上提着一个不算大的旅行包,脚步虚浮地走出宿舍。   她站在楼下淅沥的细雨里,给几乎从未主动联系过的人打了一个电话。   那边很快接起来,语气惊喜不已:“柠柠,今天怎么有空给妈妈打电话,是学校里遇到什么事了吗,还是钱不够用?”   沈禾柠一步一步踩着地面上的积水,经过那道薄时予曾站在她楼下,彻夜靠过的冰冷墙壁,静静问:“妈,你在家吗,我想跟你见一面,现在就买车票回去。”   女人愣了一下,受宠若惊地说:“没,没有在家,我就在你学校附近不远,本来是最近天气不好,不放心想过来看看你,怕你忙所以就——”   沈禾柠脚腕发软,坚持往前走,一双桃花眼沁满冷水,在路灯里映出疯狂灼烈的光:“好,地址告诉我,我去找你,马上就去。”   打电话她会挂,发信息她会装傻不回,只有见面,必须见面。   女人报出来的地址是离舞蹈学院三条街远的一家酒店,沈禾柠一刻不停打车赶到,上电梯的时候看到镜面里映出来的人,脸色素白得像纸,嘴唇鲜红,漆黑眼睛深井一样。   她想,这个索命女鬼的样子,绝对不能给哥哥看见。   想起他的时候,她整个人昏沉得要倒下。   但走向那个房间,把门拉开的一刻,她又前所未有的清醒,无数冷水从头顶瓢泼而下,把她浇得肺腑冻结,又一阵一阵灼烧,如同架在漫天遍野的山火上。   女人很瘦小,年逾四十了仍然秀丽,也得益于最近几年保养得好,远不是当初凭空出现,在抛弃危险工作的丈夫,抛弃年仅四岁的小女儿,跟别人远走他乡后,时隔十一年又回来,想理所当然把她直接带走的那副憔悴样子。   “柠柠,你真过来了,”她拿毛巾来给沈禾柠擦头发,“冷不冷,妈这就给你开空调。”   沈禾柠红唇往上挑了一下,轻声叫她:“陈女士。”   陈锦容呆住,讷讷看她:“柠柠,你怎么这样叫我,是妈妈做错什么事让你不高兴了。”   沈禾柠想笑,神色从眼睛传导在脸上,却更像是难以忍受的哭意。   她抹了下眼角,不能想象自己究竟是怎样过完这四五年,眼前的女人,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踩着一个人倾注了全部的爱和身体。   沈禾柠蛮力攥住手指,指甲边缘小刀子一样切着皮肤,她颤抖着吸气,甚至弯了弯眼睛,在房间不甚明亮的光线里,盯着陈锦容问:“我只是突然想起了四年前的那个中秋,你在琴河边上救了我,还落下了病根。”   陈锦容表情一紧,很快恢复如常,偏过头说:“都过去多久了,还提它干什么,妈妈救你不是应该的吗,我的病又不重,只要以后我们两个相依为命就够了。”   她每说一个字,沈禾柠五脏就被扎得更深一寸,最后只剩下薄冰一样的自我安慰,也许只是她多想,也许不是哥哥。   沈禾柠眼眶通红,神经被刺得暴跳,怎么可能……是她哥哥。   她屏息问:“不提怎么行,我还要巩固记忆,免得忘了你为我做过什么,当初那场车祸,你是怎么冒着雨跑过来,从背后护住我的?”   陈锦容习惯性背诵几年来一成不变的答案,也是当初薄时予亲口教给她,让她来说的。   沈禾柠笑着点点头:“你还在我耳边说过一句话,记得是什么吗。”   陈锦容茫然,镇定地掩饰道:“妈妈记性不好,早忘记了。”   “是吗,那车从哪个方向开过来,撞向什么位置,自己亲身经历的,总不会没印象吧。”   陈锦容咽了咽,她当时离得其实不远,清楚看见了全程,每每回想都心惊肉跳,从前沈禾柠回避这件事,从来不会多问,哪怕她提了,沈禾柠都要刻意转移话题。   她已经松懈惯了,以为往后都不用再回忆,骤然被问起细节,脑中只有紧张。   薄时予也跟她讲过更细的版本,精确到没有破绽,但多年过去,加上又是突如其来,她哪里还能说清,也来不及编更详细的谎话,本能地照实道:“司机酒驾,速度特别快,从右边撞过来的,奔着双腿……”   沈禾柠吃力吞咽:“那你怎么只受了一点皮外伤?”   陈锦容被她问得措手不及,慌乱地找着借口,试图让她移开注意力,而这幅推脱搪塞的态度,和那个独自躺在手术台上尝尽了苦痛蹂|躏的男人放在一处,对沈禾柠来说就是无可比拟的刺激。   “谎还没说够吗?!”   她肺里开始缺氧,忍耐到最大极限,多一秒也不能承受,厉声打断那些连逻辑都开始对不上的假话,眼泪顺着脸颊汩汩涌出来。   “我再问你一次,救我的人到底是谁!我哥哥……你说对我漠不关心的那个人,他断了腿,怕被我知道真相一直避而不见!”   她胡乱掏出手机,打开微博上随便一张图片,大哭着狠声说:“你亲眼看着他坐轮椅的样子!你还能不能说出口,当年的事跟他无关?!”   陈锦容满脸死白,还欲否认,被沈禾柠咄咄逼人地抓住衣服,她自知全完了,突然崩溃地叫道:“是不是薄时予食言了!他说过这辈子都会咬死了不告诉你!为什么出尔反尔!”   “我最恨他……最恨的就是他!”她失控破音,“当年在那个河边,我也来得及去救你,我不敢……我也惜命,有什么错!哪个人不是自私的,做母亲就不能考虑自己安危了?!”   “可他跟你非亲非故,他怎么能直接就疯子一样扑上去抱你……”陈锦容浑身发颤,“那我成了什么,我一个母亲,想把你带走无可厚非,结果被他衬的,我连一个外人都不如?!”   沈禾柠眼前发白,手脚的力气都被抽走,皱着眉,就这样怔怔注视面前的女人,不能想薄时予的名字,稍一触碰,就是山崩海啸的席卷。   陈锦容说完这些,知道彻底无可挽回了,捂着眼睛痛哭,呆滞道:“他太奇怪了,我没有见过那种人,明明什么都有,你只是一个半路捡来的妹妹,怎么能值得他那么疯魔,他冲上去的时候,怎么知道是断腿?他分明就是抱着不要命的心!”   她惨笑着望向沈禾柠,清楚无可挽回,彻底放弃了挣扎,积压太久的隐秘再也不受控制地倒出来。   “柠柠,你以为……”   “你的毫发无伤是怎么来的?血肉之躯替的啊。”   “我带你回小城,以那边的条件,以我的经济状况,哪来的钱供你天天学舞蹈,你一个被他娇惯了的小小姐,根本不知道舞蹈班有多贵,是他安排的老师,高中三年只服务你自己,其余那些所谓同学,都是为了隐瞒才找来的伴读。”   “我工资几千块,能给你买得起几件衣服?你那些总在换的裙子,舞蹈服,件件都是他选的,买好了送过来,甚至后来他能下床了,都是他自己坐着轮椅,亲手给你洗过的。”   “你转学过来性格孤僻,受人欺负,我一个孤寡女人,有什么本事去叫不平,是他背地伸了手,把伤你的一个个剔除出去,连老师都挑了最喜欢你的几个换上。”   “你高三那年,在杂志里看上一双白色舞鞋,我给你的时候你冷淡地不要,你也不知道,那双鞋是他去买的,听说找了几个国家的柜台,才有这么一双。”   “你身体不好总生病,那年冬天高烧,烧得神志都不清,我一碰你你就挣扎,是他半夜赶过来,腿还惨不忍睹的,就哄你一个晚上,趁你醒之前再消失。”   “同学不是跟你炫耀过某个牌子的蛋糕好吃吗,咱们这小地方没有,我骗你是托人买的,实际也是他,排了队买满所有口味给你送来,到的时候他还怕身上药味太重,弄脏你的蛋糕。”   “连你人生第一支口红,也是他百忙里选出来的,特意像对小孩子似的打了缎带送你。”   “你十八岁生日,以为他远在德国?”   “其实他就在你的窗口外面。”   “他那个人自从腿断以后,就总在光照不着的阴影里头,你吹蜡烛的时候我去关窗,听见他嗓子哑得吓人,有一句没一句地给你哼生日歌,还生怕你听到。”   一句句生日快乐。   从她五岁起,到分别决裂的二十岁,他从未有过一场缺席。   腿可以不要,命可以不要,一切都能置之度外,为她赴汤蹈火,唯一只企盼他的珍宝能平安欢愉,没有他,也能最好地过这一生。   因为所爱无望。   故,所爱无声。 第47章 47. 无人生还   沈禾柠恍惚觉得自己站在一个巨大的透明玻璃罩里, 全世界都在歇斯底里地倒退,风雨洪流在身边滚滚冲刷,而她被这层玻璃沉默地保护着, 稚嫩却安稳立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罩子之外的那个人。   从轮椅上深沉难测的薄先生, 退到她不曾亲眼见过的,一天天在病床上煎熬, 拖着残腿默默守望她, 独自走过这四五年的薄时予, 又退到那个被封存的中秋夜, 他披星戴月回来见她,却只来得及在生死关头把她紧抱住。   最后退回从前,哥哥永远修长挺拔, 一双腿笔直, 膝盖弯下来才能跟她平视,他总是可以轻松把她托到臂弯里,眼睛星辰璀璨,笑着承诺:“别怕,哥哥一辈子护着你。”   沈禾柠在这层玻璃罩里发疯地向前跑,拍打四周由他亲手搭建起来的壁垒,想追上他陪着他, 一切苦痛煎熬她都和他一起承担,而那个人始终不变, 在外面的恶浪里温柔看她, 朝她摇头。   他少年时候就说过的。   “我家柠柠只需要负责可爱,负责简单的活。”   “其他所有的,都有哥在。”   他一字一句践行, 用腿,用掏空的全部情感,用他曾经给自己画上死刑句号的整个人生。   沈禾柠眼里看不到陈锦容了,她或许还说了更多,她都已经听不真切。   那些一明一暗,她在思念里成长,他在黑暗里步步相陪的岁月,当然不止是说出来的几句,还有那么多点滴时光,她没触摸过的秘密,光靠一张嘴怎么可能讲得清。   沈禾柠脚步往后错,转身拉开酒店房间的门朝外跑,冲到楼下,她起初拎着伞忘了打开,等头发被淋湿,才急忙把自己遮住。   怎么能弄湿,不可以感冒,这是哥哥用命换来的身体。   她茫然地跑在雨里,不知道要去哪,全凭本能地迈着双腿,一路被纷乱的车灯晃着眼睛,脸上都是泪。   沈禾柠的手机持续在震,她走出很远才昏昏沉沉拿出来,是秦眠的电话,听筒里她在说:“柠柠,薄先生的热搜和词条都已经被撤掉,特别干净,不用担心神仙哥哥让那么多人觊觎了,你之前不是说他那边没有信号失联吗,那肯定是提前想到了,做足准备才走的,他怕你不开心。”   雨声在伞面上啪啪作响,沈禾柠翻遍微博,果然找不到之前的内容了,文字图片都蒸发掉,那条让她发现真相的导火索,也已经显示删除。   他事先预料到了可能会引起议论,怕她不开心,还怕她会从中间发现什么过去,才筹备万全,这么快的反应就把痕迹都抹了。   他真的太怕她知情。   沈禾柠站在路边,手发着抖给薄时予打电话,明知道不通,还是连续不断地拨出去,直到手指酸到不行,她又点到他的微信界面,泪蒙蒙看着最后那句“我爱你”,满腔扎碎了心的话,咽下去以后就剩下几个字。   “哥,我好想你。”   被陈锦容救了这件事,几年来始终是沈禾柠的包袱,她没办法对这个女人产生感情,就算是血缘上的母亲,也不代表她能原谅爸爸和自己被抛弃,因为救命之恩,她才被套上了枷锁,不得不认她。   可今天晚上……   度过了把她压垮掉的绞痛和心疼,那些裂开的破口里就生出了大片血淋淋的花,开满她的身体。   她从来没有被薄时予放下过,她每分每秒都拥有他,往后这辈子,她跟他都是再也不可能被斩断的牵绊,生死缠绑在一起,没人能分得开。   陈锦容救她,对她而言是负累,但那个人是哥哥,她的全世界都为他燃烧。   沈禾柠深一脚浅一脚地冒着雨跑在路上,到身边经过的车越来越少,才看见自己无意识地回了城南公馆附近,不记得多远的距离,就这么跟着本能到了。   她挤进家里大门,径直推开一楼薄时予的卧室,从衣柜里拿出两件他穿过的西装,紧紧抱在怀里,嘴角颤巍巍往上弯,眼睛却被水泡湿,踢了鞋缩到他的被子里,发泄地痛哭出来。   -   沈禾柠在城南公馆过了半个晚上,天还没亮就起来把自己打理干净,简单装了一个小的行李包,带上必需品,没化妆,长发扎高,素净着一张脸出门。   她正要联系去往灾区的车,就接到舍友电话:“柠柠,学校现在紧急招募志愿者,要集结成队伍带着物资出发去灾区,系里通知有意向的尽快报名,可能今天就要出发,我准备参加,你去不去?”   沈禾柠马上回答:“去。”   她说完,手机就轻微震了一下,是收到新的新闻推送,平常她不会管,但昨天开始,每一点变化都在扯着她心。   沈禾柠急忙点开看,眼瞳猛地深深收紧。   新闻界面的文字很简短,只有几句:“受灾最重的中心地区再次发生滑坡塌陷,更多民房被毁,伤员数字目前没有具体统计,最近赶到的援助医疗组也没能幸免,初步得知有医护重伤,还需进一步现场考证。”   下面配了一组图片,除了灾区惨状和受伤居民外,还有医疗帐篷被毁的图,而其中一个,正挂着圣安医院的标志。   沈禾柠头重脚轻地闭了下眼,缓了几秒才重新睁开,当机立断拨通昨天联系过她的那个号码,直接说:“薄先生让你照顾我是吗,现在给我准备一辆车,能最快速度出发去灾区找他的医疗队,如果他交代你不许,那我现在就去雇别人。”   她的命无比金贵,不能有任何闪失,必须尽可能地安全到达,她也不是去添乱的,作为大学生志愿者,她有很多事能做,哪怕只是照顾薄医生,她也有用。   电话对面的人无奈被沈禾柠挟持住,生怕她真的不知去向,一边哭唧唧怀疑薄先生说过的“沈小姐特别单纯温柔”,一边给她安排路线,派了最好的车和司机,吃的用的装满了后备箱。   沈禾柠跟学校打过招呼,系里起初不同意,她干脆联系了陈院长,没忍住哽咽:“我男朋友现在就在灾区中心失联,可能有危险,我必须立刻动身。”   她男朋友是谁,这不是呼之欲出,陈院长想到两人的叔侄关系,血管都要炸了,犹豫再三还是给了沈禾柠一个官方身份,算是学校志愿者队伍的先遣领队,不管去哪都名正言顺。   车是最适合恶劣路况的越野,司机也经验丰富,但在经过十来个小时,终于接近灾区边缘的时候,车依然在湿滑山路上撞向了岩壁,沈禾柠万幸没有受伤,司机却伤得不轻。   恰好一辆拉载民间志愿者的客车经过,把沈禾柠和司机带上,到了前面最近的临时落脚点后,天已经漆黑,只能隔天一早再继续走,才能进入最危险的中心区。   司机得到了基础救治,又被连夜送出去找医院,沈禾柠留下来,跟大家住在一起,这里人多混杂,除了好心带她们一程的志愿者,还有很多来拍视频赚流量的自媒体。   落脚点环境简陋,冰冷潮湿,沈禾柠看着受灾的惨状,想着哥哥在里面不知道怎样辛苦,又觉得能躺下已经是幸福。   她胸口里火辣地烧着,再大的雨也无法平息,迫不及待想睁眼就是明天,快点见到他,直到后半夜她才抱着包勉强睡着,却没注意到自己脖颈间戴着的链子从领口掉落了出来。   圆圈套着一支鲜活的小禾苗,小众奢牌的手工定制款,仅此一个,但在昏黄小灯的照耀下,恍惚像是能按克重来换钱的沉甸黄金。   几个跟她同屋的所谓救灾自媒体团队都还没睡,彼此看了看,心照不宣。   沈禾柠是被冷醒的,她裹好外衣坐起来,隐约觉得脖颈间特别凉,下意识竖起领口往外看,就听到有人在喊车快来了。   她环视一圈才发现周围已经没人,赶紧出去,那几个同住的自媒体人离她很远,也没打招呼。   沈禾柠根本没注意到,一心关注通往灾区中心的车,车实在太少了,碰上就是天大的运气,这边的负责人说:“早上有两辆车能过去,一个条件好,大一点,来的也早,另一个得晚个十来分钟,车况差,特脏,尽量上第一个。”   脏不脏无所谓,沈禾柠只关心速度,很快第一辆车冒雨靠近,沈禾柠正往前挤,下意识检查身上用品,摸到锁骨的时候,心陡然一凉。   “我项链……项链没了!”   现场没人吭声,都在拼命抢好车的位置,自媒体团队的上去最早,从车窗轻飘飘瞥着沈禾柠,嘴角笑意不明。   沈禾柠没空去看别人,转身就往回跑,隔着口罩大声恳求:“拜托等我三分钟!就三分钟!我找到东西马上回来!”   自媒体团队的跟司机哼道:“大家都急,不能为某个人耽误时间吧,她有事就坐另外一辆呗,一看就是来蹭热度骗钱的小网红,进去了也是占用资源。”   车在大雨中缓缓开动,没有等沈禾柠出来,沈禾柠各处找完仍然没有项链,心紧抽着跑到外面,车影已经消失,隔了一会儿,那辆又脏又差的小破车姗姗来迟。   沈禾柠丝毫不觉得委屈,但眼窝还是忍不住滚烫,她按着空荡荡的脖颈坐在小破车上,无比迫切地想立即赶到他本人面前。   然而车只开出了一小段,就被几个志愿者在前方高举着手拦住。   沈禾柠清晰听到,对方在哗哗噪声中大喊:“别过去了!前面那辆车被滚石砸中,掉进山崖,现在这条路全堵了!另外找路再走吧!”   -   灾情最严重的中心位置,所剩无几的干净空地上被撑起数个大型医疗帐篷,在雨中如同蛰伏巨兽,最大的一个被包围在中央,外面天色昏黑,里面灯光通明,伤者昏迷躺在手术台上。   男人身穿手术服,右腿不自然地固定在一个位置,口罩之上的勾翘双瞳漆黑无底,略俯首,睫毛覆在显微镜上,向前稍一伸手,被手套包裹的长指递过鲜红手术刀,利落接下另一把。   时间点滴过去,整个帐篷里凝固的空气终于稍稍松弛,几个围拢的副手长出口气,快哭了似的小声道:“薄老师,全靠您才能捡回这条人命,可是您……”   后面的话欲言又止。   可是薄老师从到了就一刻没休息过,双瞳里已经血丝遍布,他虽然不怎么开口说话,但那条残腿的状况显然不好,隔壁骨科的全明星专家们轮番来给他处理,个个都感同身受地紧皱着眉头。   好在这个危重伤员成功抢救回来了,又拉住了一条人命,能暂时喘息一下。   副手们紧紧关注着薄时予,见他习惯性拿出手机低头去看,几个人再次被震撼到,实在没憋住问:“老师,您这手机壳……”   薄时予脱掉手套了,苍白指腹在奶油藕粉色的手机壳上摩挲了一下,抬眼笑了笑:“怎么?”   副手们其实没比薄时予小几岁,但就是觉得差着十万米气场,平时对薄医生又怕又迷,还从没见他认真笑过,这会儿都不约而同看愣,许久没回来神,最后还是定力相对强的大直男说:“这个,不像您风格。”   薄老师就该是沉静严谨的黑白灰,怎么能用少女粉。   薄时予垂眸,爱惜地又抚摸了片刻,才低声说:“不是我的东西,是——”   是他在柠柠住过的那间卧室里找到的,她大概当初走得急,忘了带走,或许也是用旧不要了,剩在抽屉里,他就配了个能用得上这支手机壳的手机,特意在出来前贴身带着。   只是怎么介绍,说女朋友,柠柠知道肯定要生气,她现在那么不喜欢他。   薄时予唇边微弯,不经意按亮屏幕,手指刮过锁屏上的那个人:“是我家小姑娘用过的。”   满帐篷的人打死也没料到薄医生会亲口说这样的答案,集体瞪大眼,有人激动咬住手背恨不得当场跺脚起哄。   而几乎同时,始终联系不上外界的手机突然微弱亮起两格信号,随后泄洪版跳出不计其数的电话和信息。   薄时予脊背绷紧,一眼略过其他所有,只看到沈禾柠打进来的几十通未接来单,而通知栏跳出的她唯一一条微信,清清楚楚撞进他瞳仁。   “哥,我好想你。”   薄时予定定盯着这几个字,忽然从座位上起身,几乎忘记自己不受控制的残腿,身体踉跄着一把按住旁边的器械架,紧攥了一瞬又松开,眼尾溢上一层灼红。   他不敢浪费时间,怕信号会一晃而逝,随即去打沈禾柠的电话,在“无法接通”的提示音响起那一刻,外面冰冷的雨声里,江原跌跌撞撞直扑过来,冲进帐篷,险些摔倒,手里颤抖地提着一个旅行包。   而他另一只手上,战栗地捏着一条被刮断的项链。   链子很细,中间摇晃着一颗盛放的小禾苗,沾满了雨水泥污,映着还没关闭的手术灯,刀子一样,明晃晃刺入薄时予眼里。   江原哆嗦着,语无伦次:“刚有信号,看见信息说沈姑娘来找你,送她的车半路出事,她今早跟别人一起坐客车进来的,那辆车——”   他吐字困难:“那辆车被砸中,翻进山崖,只有几个包从窗户甩了出来,其中一个里面……有这条项链,负责人说这是遗……遗物。”   江原迎上薄时予能将人挫骨扬灰的癫狂黑瞳,哭着说:“满车的人,没有生还。” 第48章 48. 扑向她   偌大医疗帐篷里乱糟糟站着十几个人, 空气还残存着里面手术区飘出来的血气和浓重消毒药品味,掀开的帘子带进外面的冰冷暴雨,瓢泼水声拍打得震耳欲聋, 像是骤然把末日拽到眼前,到处都只剩下无法喘息的深深死寂。   没人说话, 起初还有闷重的呼吸声,渐渐全部消失, 不能动, 不能眨眼, 身上的血肉骨骼一点点冻结成冰, 随便一丝响动,就能轻松将人从头到脚击碎。   直到薄时予手边的器械架“轰”的一声歪倒,上面的东西摔在地上七零八落, 才仿佛打破一场凝固的梦。   薄时予就那样没有支撑地勉强站着, 男人修长笔挺的轮廓如同被看不见的巨物不断砸下来重压,他稳不住,踉跄着摇摇欲坠,抓住手边一切能抓的东西,逼自己不要往下倒,缓缓问:“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江原不是爱哭的人, 他一路跑过来已经忍得眼眶发疼,现在看见薄时予这样, 更憋不住, 泣不成声说:“如果没确定,我怎么敢……怎么敢来告诉你,车是两个多小时以前翻的, 我刚知情,无意间看见了遗物堆里的这条项链,记不清问过那边多少遍了,反复确认,都是无人生还。”   “这个包甩出来的时候让石头割破,掉了不少东西,除了项链之外,也都是女孩子的用品,是她没有错……”他愣愣地把旅行包扯开,机械往外倒,脏破到不成型的包里,满满当当都是年轻小姑娘的痕迹,混着泥水。   一只手表也随之掉出来,“啪”的落地。   就算脏的快看不出原样,薄时予也一眼就认出,是沈禾柠曾经戴过的一只,小小的表盘,金属链子,在少女纤白的手腕上来回晃,揪扯过他的心。   他直勾勾盯着,项链和手表就是劈天盖地的尖刀,把他捅穿捣烂,削骨挫筋的凌迟。   “不可能。”   男人的声音极轻,语调在三个字里扭碎成叫人不忍听的嘶暗。   有两个护士不明白来龙去脉,也不清楚出事的人到底是谁,只是听见薄时予说话,就不自觉捂紧耳朵开始流眼泪。   薄时予根本不记得自己的腿在哪,能不能动,直直朝江原过去,半步就歪倒撞在桌子上,最近的助手吓得满脸惨白,慌忙把拐杖拿过来给他,不小心碰到他手背,冰得打哆嗦。   拐杖拄在地上,几次没有立稳,薄时予再抬起眼,里面连轴工作的血丝积成斑斑血块,癫得瘆人。   他艰难走向江原,伸手去攥项坠,帐篷突然又被掀开,前面据点的负责人心急火燎跑进来,举着手机粗喘说:“这个,这个是不是你们要问的那个人?”   据点里本来就一片沉痛,听说遇难者里可能有薄医生的恋人,更慌了阵脚,联系前方找到一点证据,就马上冲过来询问。   他高举的手机屏幕上是一张照片,模糊抓拍的场景,是今天凌晨天还没亮,那辆翻下山崖的车停在志愿者落脚处的外面,一群人拥挤上车,里面有个半侧着脸的身影,被镜头完整捕捉到。   女孩子很瘦,穿着厚厚冲锋衣也细骨伶仃,长发扎成马尾,湿哒哒贴在肩上,脸颊雪白,桃花眼又黑又润。   薄时予只剩一线的理智在这一刻被活活斩断碾成泥。   负责人颤声道:“这女孩叫沈……沈禾柠,那边说是今早跟大家一起上了车,车被砸中的时候就毁了,人当时就没了一大半,翻下去挂在山腰还炸了一次,不可能有活的,都完了,一个也剩不下,现在他们……他们在崖边上捞尸,已经有找到的遇难者了……”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负责人就哀叫一声,他肩膀被拨开让路,仿佛裂了的剧痛。   那个拄着拐杖的男人再也不是见面以来的温雅,普度众生的神相被泼了血,活脱脱一个妖邪厉鬼,阴森的眼睛从他脸上一刀刀刮过去,跌撞着走向外面,没来得及彻底脱掉的手术服当时就被雨水打透。   江原绝望地追出去,撑起伞哽咽喊他:“时哥……别去了!路况太差,车根本到不了附近,轮椅也不能推,腿哪能受得了,你别看那种场面!等找到了我去看,我告诉你!”   薄时予握着项坠往前走,雨水浇灌冰冻的后脊,路面凹凸不平,拐杖一次次打滑,每一步对他而言都是极刑。   江原还要拦到前面阻止,薄时予猝然侧过头:“要腿干什么。”   要命干什么。   他在昏沉天色里身影恍惚,每根雨线都能把他贯穿,几乎等于自语:“柠柠怕冷,雨这么大,不把她找回来暖着,她会感冒。”   江原怔了两秒,紧跟着哭崩。   薄时予没有一滴眼泪,命令接送他的车开过来,不管任何路况,开到不能再开为止,司机想劝什么,一对上薄时予双眼,冷汗顿时就把后脖领沾湿,战战兢兢半个字没敢说。   车停下的地方距离坠车的崖边还有很远,到处是杂乱的碎石,不可能过轮椅,正常人行走都困难,何况滑坡风险也没完全解除。   薄时予只有一把拐杖,彻底失去时间概念,脚下过刀山一样,无数次摔下去又偏激地撑起身,   他靠近山崖,负责捞尸的队伍几天里做了太多这种事,动作可悲的熟练,地上用脏污白布盖着,已有了七八具遇难者,一动不动躺在乱石里。   “认尸的?”打捞队麻木了,匆匆道,“过去看看吧,后面还有,男的多,女的少,凡是上了车的就没一个能活,赶得太巧,再晚点过来就不至于出事了。”   江原和圣安医院医疗队的大半都跟随薄时予跑过来,后来骨科几个专家闻讯也急慌慌追上,心里震撼早就不能描述。   他们眼中最高不可攀,斯文典雅的薄医生,如今已经不敢说是一个人,他失去痛觉了一样,浑身不知道多少地方在渗血,神色并没有那样狼狈的崩溃,偶尔一眼掠过,却尽是掀天动地的狂烈。   这些人,包括江原在内,根本没胆子太接近他,眼睁睁看着头顶阴云把人脊梁一节节压塌,又在灰烬里极端执拗地撑着。   他摔过那么多次,然而永远不会倒,即使烧成废墟也依然让人不敢直视。   这些人总好奇薄时予爱一个人会是什么样,温柔或者宠爱,现在亲眼目睹,他是点燃自己一切。   尸体捞上来一具,就有记录员半吊在崖边,报备性别穿着,大概年纪和主要特征。   薄时予的大半张脸都被影子盖住,他无法站立,半跪在危险当口,现场没有一个人能把他看低半分,只是惊魂未定道:“快往后靠!不怕掉下去吗!”   他抬了抬眼,唇微微张开,不能发出声音,甚至露出一抹病态疯魔的笑痕。   他再离近一些,或他下去,柠柠也许才肯乖乖上来。   胸口里面早就空了,在来的路上被绞成一腔血水,顺着眼眶跟雨水一起掏出去,若有若无的声音在脑中反复搅磨。   柠柠听话,告诉哥哥,想要我怎样去找你,你才能好受一点。   记录员所在的位置更低,看见的情景也更早些,仰头大喊:“最后一个女性!确认死亡!”   所有人神经都在勒紧,雨声穿云裂石。   “年轻姑娘,看着二十出头,长头发,穿深色冲锋衣——”   每说一句话都是砍向薄时予动脉的刀。   这一瞬间他想好一切。   怎样把她抱回去,怎样哄她安眠,怎样躺在她身边搂紧,陪她去走黄泉路。   哥哥跟柠柠是共生的,就算轮回往生也捆在一起,但柠柠跟他不是。   如果有这么大的苦要受,为什么不让他去死,拿他的命来换柠柠平安,她不喜欢他了,又不用被他再纠缠,才能更好的活。   薄时予俯下身,闷声咳嗽,嘴唇边沾上口腔中溢出来的暗红血迹,他脸上布满湿痕,视野被黑色占据,越缩越窄,只剩了下方一个模糊被抬起的身形。   他感官封闭,感觉不到手机的响动,专门给某个人设定的铃声响彻大雨,甚至盖过记录员的嗓子。   现场也没人能反应过来,直到江原大梦初醒,猛冲过去跌到薄时予身边,慌忙找他的手机,悚然说:“时哥!你听铃声!”   江原抖着把手机拿出来,看见上面的名字,简直要当场昏死过去,破音叫道:“沈,沈……”   他把电话接通,放到薄时予耳边。   信号之前只恢复了几分钟就再次断掉,直到现在才重新连接,就微弱的一格,听筒里女孩子的嗓音断断续续,哭腔浓重的急促问:“哥!你在哪!你跟我说一句话!”   薄时予睫毛阖动了一下,浑身干涸的血液嗡然颤抖,抽走他所剩无几的神魂。   他夺过手机,五指过于僵冷,没能握住就滑下去,通话中断,屏幕砸成了一堆碎块。   薄时予喉咙深处挤压出扭曲的音节,把手机捡起,指尖战栗着按不下去,他折下腰重咳,唇间被大片染红,执拗地从根本显示不清的屏幕上找刚才那通电话。   新的来电先一步到来,“柠宝”两个字被裂痕割得混乱,叫人不敢认。   薄时予小心翼翼接起来,紧压到耳廓上,锋利的屏幕边缘从他耳垂割开,一直划到下颌,刺目的一道深深痕迹。   他没有感觉,声音在嗓子里含混不清,鲜红从脖颈边流下去,随着他抬头的动作滚进白色衣领里。   柠柠。   柠柠。   信号还是很差,沈禾柠为了让他听清,穿透一个摔破的手机,声嘶力竭说:“我没事!我没有上那辆车,还好好活着!哥你别怕!我——”   她呜咽得说不下去,吃力发音:“我的项链丢了,后来在车上才发现包里的手表也没了,被一起同住的人拿走,那些东西代表不了我!”   “我去找你了,我换了路线辗转好久才到医疗队,留守的人说你看到遗物去了悬崖边,我终于……”她哑声大喊,“终于打通你电话,哥我来了,我马上就到,你在原地等我,哪也别动!”   手机再一次滑脱,摔得屏幕漆黑,怎么看都只是一场死前幻想出来的梦。   薄时予站不起来,狠抓住身边损伤严重的拐杖,强行把身体支起,江原忙扶住他,他满身冷雨,着魔一般,吃力地往来时候的方向拖动残躯。   另一边还没打通。   只有那个地方有通往这里的路。   一步一步都是嶙峋的石头,柠柠的脚太娇,不能走。   没有其他人听到电话内容,江原也还是半呆滞的状态,行动迟迟跟不上,薄时予一直神佛勿近,谁也不敢上前,见他离开悬崖边上,反而比之前的惊恐放松了少许。   暴雨声中,山石被反复冲刷流向深涧,视野模糊不清,但某一个人特殊的脚步声,哪怕被各种混淆,走在崎岖的荆棘上,仍然能被他分辨出来。   雨帘里,少女单薄的身体裹着深色冲锋衣,长发扎高,摇摇晃晃却无比鲜活地扎破漫天黑暗,拼命向他跑过来。   而斜上方的山体间,隐隐的沉闷异响也随之响起,那场砸落了一辆大型客车的滑坡还没结束,残余的尾声突如其来降下。   沈禾柠刚到这里,没有经验也分不出注意力去顾及周围环境变化,满心满眼只有雨中吃力靠向她的那个人。   她舍不得他再多走一步,加快速度朝他狂奔过去,张开手臂。   而滚落的石块也从上至下,直冲着她的角度袭来。   等沈禾柠发现异样的时候,危险已经近在咫尺,暗色的一大团轮廓颠簸着砸下来,避无可避。   她心跳猛地停滞,哥哥就在眼前了,她本能地要去推他,让他离开这个范围,而那个飞蛾扑火似的湿冷身体,高大清瘦,屏障一样对她扑过来。   他没有行走的能力,离开拐杖,等于整个人摔向她。   早就脱力的手臂以献祭的姿态紧紧圈住她,分秒必争的时候,他用仅存的力气转过脊背,对着即将到来的伤害,把很小一团的女孩子严丝合缝箍进怀里。   沈禾柠不曾亲眼见过那年中秋夜的画面。   然而这一刻,他自身明明冰到失温,怀抱还一如当晚炙烫,时隔四年五年,时隔太多彼此深爱却不能宣之于口的滚滚时光,他再一次把她用尽全部抱住。   他发颤的唇上都是红,吮在她哭湿的眼角上,似笑似泣。   “不怕,哥哥不是个废人,终于……又能护住你了。” 第49章 49. 满足你   沈禾柠撞在薄时予的胸口上, 雨声滚石声都被湮没,耳朵里堵得胀疼,轰轰疯跳着的, 全是他心跳和近在咫尺的呼吸。   他抱得太紧,沈禾柠挣扎不动, 时间无限的拉长放慢,危险落到身上之前的短短几秒钟里, 她像是看遍了这些年来他到底怎么过的。   一次次用自己裹到她的身上, 让她安稳待在全世界最小也最无边际的避风港里, 一个人以血肉撑开的怀抱。   她也突然明白过来, 当初是什么原因逼他下狠心做了决定,明明那么在乎还要把她割舍掉,原来是因为在梧山观景台上没能保护她吗, 他忍受不了那样的自己。   所以从现在他扑过来抱住她开始, 可不可以从那一刻的苦痛里挣脱出来了,他从来也不是什么废人,哥哥永远都是给她遮风挡雨的神。   沈禾柠脸上的泪和雨混在一起,她没时间哭,知道从这儿离开是不可能了,心急如焚地只想把薄时予拉过来,跟他调转位置。   但大小落石不给余地, 呼啸着砸下来,在半空发出可怖闷响, 沈禾柠第一次清醒地离生死关头这样近, 她心像刀绞,无论如何也撼动不了薄时予的手臂,动作全被他死死按住。   危在旦夕的关头, 几十秒之前提前发现这边险情的救援队成员们大吼着赶到,他们时时应对各种险境,经验丰富,尽可能用工具改变大块落石的方向,避免伤在要害,驱散附近的人群,让石头直接坠下山崖。   威胁最大的石头从薄时予身侧堪堪擦过去,其余小的就毫无办法,先后撞在他背上,他把人搂得更牢,向下弯折身体,如同一道不能跨越的防线。   在黑峻峻的巍峨峭岭和雨幕之间,身残的男人抱着他失而复得的珍宝。   两个几乎拧成一体的人渺小到只是一抹剪影,又莫名占满了整片呜咽着的漠漠河山。   -   骨科医生们多数都在现场,踩着一地碎石跑过来,试图把薄时予扶起,他依然无法回到沈禾柠安然无恙的现实,被困住了一般,沉在万念俱灰的死别里。   沈禾柠哭着直起上身,慢慢从他臂弯里半跪着抬高身体,抽出手来回抱住他,手指抹掉他唇上泥泞的血色,不断在他耳边轻声说话,亲他的眼睛,她语无伦次的也说不清太多,只是反复叫他哥哥。   最简单的两个字,把他一点点从濒死的绝境里撕扯出来。   清晨从这条路上发生事故开始,救援队就在极力疏通,到下午接近傍晚时总算勉强能够通车,救护车第一时间开进来,医生们小心谨慎地把薄时予送到车上,沈禾柠一步不离跟着,蹲在他身边,把手给他抓着。   跟车同行的骨科全明星们想想就后怕,幸亏这两天他们有所准备,就怕万一突发灾情,薄时予的腿会受不了外面冷雨,早早给他做了层保护,不说百分百隔绝外界伤害,怎么也能减免几成。   但今天这种情况实在损耗太大了,必须得马上回去搭手术台紧急处理,尽量挽回,不要影响他好不容易坚持下来的治疗进度,也别耽误临床试验后面的进程。   沈禾柠被隔绝在手术帐篷外,这里条件实在有限,达不到绝对无菌,不是专业医护不敢让进去。   她心口扎满了尖针,着急问:“又要那样不打麻药?!”   医生震惊她居然知道,转而想到两人这样深到骨头里的关系,也就觉得正常,摇头说:“这次不算常规手术,没有那么高要求,主要是稳住他情况,可以正常用麻药,而且会适当加点量,他太累了,不光身体,精神上也承受不了,逼他休息一下。”   沈禾柠手心里满满的指甲印,不自觉抓破了皮肤,追着问:“他背上呢,那么多石头都砸到他了!”   医生宽慰:“放心,石头体积小,冲力没那么大,基本都是比较轻的皮外伤,不会有大问题,主要是——”   他叹气:“他心病太重了,只有你能治,你是没看着他今天的状态,我们这么一群人什么没见过,愣是没一个敢近他的身,也亏了你那会儿来得早,不然真预料不了他得出多大的事。”   薄时予在药物作用下意识涣散,却还是不能进入正常昏睡,眼帘半垂着,黑瞳中散乱的光尽是绝望戾气,沈禾柠不在身边,他根本无法平稳。   最后医生没办法,又出去找沈禾柠求助,她身上空荡荡的,实在没什么可拿,把绑马尾辫的发绳拆下来,让医生帮忙套在他手腕上,轻声说:“你告诉他,柠柠给的,她就在门口,等他下了手术台马上能见到。”   一根不起眼的发绳套上去,让人望而生畏的人就像被封印住,果然静了很多,沾着血沫和尘土的睫毛落下去。   医疗队附近还有几栋小楼没塌,受灾以前是民宿,现在也能使用,本身就是安排给医生们的住所,只是薄时予到了后一直在忙,还来不及过来,晚上他伤腿和后背都处理完之后,马上就送到了房间里。   负责人支支吾吾问沈禾柠:“那个,需不需要另外给你匀一间房出来,薄医生这边会有很多医护轮流照顾。”   沈禾柠刚简单洗了脸,怕哥哥醒来见到她小花猫的惨状会难受,她把长发一挽,露出一张不施粉黛,清纯甜稚的高中校花脸,认真说:“他是我老公,哪有小两口分开住的,他有我,不需要别人照顾。”   民宿房间面积很大,是个小套房的户型,因为受灾期间供电不稳,很多原本的灯都损坏了,只在必要位置接了几个昏黄的应急灯。   薄时予躺在里面卧室的床上,沈禾柠从门口进来,锁好门,一路走一路脱衣服,快到床边的时候又停住,低头看看自己,在外面跌滚了那么长时间,衣服再厚身上也弄脏了。   沈禾柠低头在薄时予额角贴了一下,转身去浴室,热水器的水温低,她颤巍巍洗完一个澡,等不及擦太干,换上两件干净的贴身小衣服就一路跑回去挤上床。   男人的身体更冰,有如沁在冷水里,沈禾柠先是轻轻拉开他右腿上的被子,看清了他始终隐瞒着的真相。   她俯身在他右膝上吻了吻,绕到另一边,拉开他左臂躺进去紧抱住,彼此厮磨着,就渐渐烧出灼心的热度来。   薄时予陷在半昏迷里,身体像被压碎了往土里埋,只剩心脏还在疯魔地跳动,直到温柔体温贴上来,把他重新拼接,一针一线缝补成原本的人形,又把地上翻滚的心捧起来,给他填回胸口。   “哥哥。”   薄时予深夜惊醒,仓惶地起身,腿上的剧痛和左边紧黏着的重量把他拉回床上,他低喘着慢慢侧过脸,借着窗口一点月色,看见肩上睡到长发凌乱的小脑袋。   沈禾柠手脚并用缠着他,脸紧紧压在他肩窝里,长睫不安地发抖,脸颊一层胭脂色,嘴唇不涂也红,湿润柔软。   薄时予怔愣盯着,终于敢确信不是他的幻想。   柠柠在,他没有失去她。   薄时予把她搂到胸前,往身上拉,扣着她后脑压过来,吻她眉心鼻尖,嘴唇感受到她鲜活的温度,那些岌岌可危勒着的神经再也一丝不剩,完全在她面前溃塌。   沈禾柠脸颊又痒又热,很快睁开眼,近距离对上男人血色狼藉的瞳仁。   她呆住,鼻子酸得忍不住,脱口就沙哑地喃喃了一句:“哥,对不起……”   对不起我知道得太晚了,对不起我让你那么久都孤独一个人。   因为这一句话,薄时予眼中燃起的光几乎瞬间覆灭,他定定看她,手指有些战栗,不成调的沉暗嗓音问她:“为什么对不起,就因为我护着你?”   沈禾柠将要说出口的那些事忽然哽住。   她在这一刻跟他百分之百的心意相通,立刻就明白,他想问的不是今天,他在害怕她是知道了过去,才不辞辛苦跑来找他的。   他那么敏感,想得总是太深太多,为了隐瞒一个真相,不惜受那么多罪吃尽了苦,就为了不让她背上负担。   即使她可以清楚告诉他,不是的,她爱他不受任何影响,但对于哥哥而言,他梦寐以求的,就只是柠柠单纯的爱上他。   没有残腿,没有恩情,没有偿还,仅仅是爱他这个人。   如果她现在就告诉他,她已经得知一切了,那再多的爱,他也会执拗认为是补偿,觉得自己不配得到她纯粹的感情。   她不急,她愿意等,等他好好的被珍惜爱过,习惯了幸福,到那时候再坦诚,他就不会那么患得患失了。   沈禾柠凝视他,视线勾勒他的脸,他目光太深太烈,她看得血热,视野一直模糊,下意识就伸手蒙在他眼前。   她在床上半支起身,捂着他眼睛,贴近他耳边小声说:“对不起,我到现在才赶来做你女朋友,晚不晚?”   深夜的民宿没有灯光,外面风雨喧嚣,一张床上,两个人相拥缠在被子里,安静到整个世界都消失。   薄时予冰雕一样,在她手指间渐渐融化。   沈禾柠眼眶湿了,感觉到他睫毛上的潮气,沾得她指根一片滚烫。   他就这样任由她蒙着眼,手将身下床单攥得几近撕裂,低声问:“是原谅哥哥了吗?”   沈禾柠忍住决堤的情绪,郑重说:“原谅了,惩罚够了,你失联这些天我等不下去,心疼了。”   男人没有血色的唇弯着,又不能相信地敛成线:“要跟哥哥谈恋爱吗。”   沈禾柠也不懂,为什么现在没有危险,没有误会,她终于跟他彼此依偎着表白,结果只是听他这样问着,也会止不住想大哭一场。   她回答:“是,哥,我想和你恋爱。”   不是小叔叔,不是薄先生薄老师,终于在光明正大的时候,她又面对面这样叫他。   薄时予越来越高的体温传导过来,沈禾柠的手快要捂不住了,手臂微微酥麻。   “柠柠,我二十九岁了。”   “我知道。”   “我的腿……你可能今天发现了在治疗,但是希望很渺茫,如果失败,就要从膝盖截掉,还很可能用不了假肢,只能空着。”   “我知道。”   “我……性格也不好,对你的独占欲过度,你身边那些男同学男嘉宾,我一个都不能容忍,很偏激,日思夜想的,希望你眼里只有我。”   沈禾柠下巴上的水珠滴到被子上:“嗯,我也知道,不然你以为,我怎么那么会气你。”   薄时予哑声笑,眼尾无声的水迹彻底把她手指浸湿:“我已经这样了,还选吗?不后悔吗?”   沈禾柠佯怒:“被你一说,现在就有点后悔了,那我——”   她蒙着他的手在颤,在这句话说出来的一瞬,手腕就被一把攥住,他没有扯开,就这么盲着眼,覆上去胡乱地狠狠吻她。   沈禾柠抓着他领口,闭上眼问:“哥,你最想要什么。”   男人的声音嘶暗不堪,又搅起这一生从未有过的甜,他语速缓慢,字字碾着压进她耳中:“无时无刻不想见你,想抱你,想接吻,想让你离不开我,想让你爱我。”   窗外雷光闪过,透过窗帘缝隙映亮床上伏着的人,她只穿着短短的一件小衣,肩膀手臂都纤细地露着,被他紧握住。   沈禾柠松开那只沾满湿热泪意的手,指尖轻轻点在男人苍白的眉心上,笑着对他说:“柠柠魔法,从现在起,哥哥的愿望全部实现了。” 第50章 50. 月下潮汐   他的愿望实现, 他经年累月的孤独和隐忍都将告终,那些扎在胸口,深延进血脉心神的情感, 也一丝不落的,都得到她最清晰的回应。   人生再也不是无望的寒冷深潭, 他最渴望的那只手终于破开层层冰封伸向他,无论他残疾还是偏激, 都被她爱着。   沈禾柠的手指还按着他眉心, 他嫌月光太暗, 揽着后颈把她压低。   无止尽的轻吻从额头一寸寸向下, 经过鼻尖嘴唇,贴上小巧的下巴也没有停止,他继续偏了偏头, 向上微抬, 吻到她近在咫尺的手腕上,温柔碾着跳动的脉搏。   腕上的皮肤细腻敏感,神经血管紧紧牵连心脏,沈禾柠往他怀里贴得更紧,整个人伏在他的心跳上,耳朵脸颊都开始充血发红。   不是没有过亲密,但这样彼此心意紧贴的契合和悸动, 是她二十年以来的第一次。   还不够,不止是这样, 满腔疯涌着的热切念头, 想要得到更多。   不是奉献自己或者索取对方,也不需要再证明什么,最直白也最纯粹的, 想跟他做尽所有,直到两个人之间近无可近,完全占有。   沈禾柠嗓子里的水分蒸干,被他亲吻得腰软,她手禁不住揪住他衬衫的扣子,像迫不及待要拆开人生最大的礼物。   薄时予的呼吸早就没了分寸,散乱沉重,一声一声敲在她耳边,搅动空气里粘稠的热,第一颗扣子被拨开后,他抓住她小臂,阻止她乱动,尾音浓浊地哄着:“宝宝乖,别动。”   沈禾柠心口里的甜太满,反而涨得发酸,不得不稍微收敛了一些。   想想确实是自己心急,今天出了这场意外,哥哥受了多少苦,腿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背上也还有外伤,她怎么也得等明天吧,反正以后天天睡在一张床上,她就不信哥哥对她没有念头。   沈禾柠老实下来,又摸了摸薄时予的脸颊,凑上去主动在他唇上亲亲,乖巧小兔子的表情说:“哥,那我抱你睡,你这些天透支太严重了,需要多休息。”   女孩子身上都是沐浴乳的花草气,被体温烘得极暖,毫无避讳搂着他,一张脸和雪白肤色在月光里活色生香。   她说是在感情上什么都懂,其实又对什么都一知半解,以为她忍住了,就代表两个人都能平静下来。   以为薄时予说让她乖,是他心里还不想,而不是随时要克制不了,才勉强喊停。   沈禾柠这一天情绪起伏太大,又刚拥有真正意义上的恋人,心满意足黏在他身上闭着眼。   她本来还想跟他多说话,结果太贪恋他的温度和气息,享受到难以自拔,小动物一样往他怀抱里窝,拱着拱着就先睡过去。   没过多久,薄时予颈边的这道吐息就轻弱均匀,软绵绵依偎着不再动了。   他五指顺着她长头发,给她把碎发别到耳后,在她额角睫毛上反复啄吻,吃力地半侧过去,避着自身无法言明的炙灼,把她箍住。   柠柠不知道,他想要的还有太多。   曾经数不清的晚上,在书房在卧室,在公司和医院的漆黑休息间里,对她如饥似渴,辗转反侧。   沈禾柠睡得沉,天亮醒过来的时候自己睡姿已经换了。   薄时予坐起身靠着床头,而她被调转了方向,枕在他完好的左腿上,额头抵着他紧绷的小腹肌理,就隔着一层衣料。   一大早上这种情景属实是让人亢奋,沈禾柠攥住他衣摆,把脸又往上抬了抬,贴贴他腹肌,就感觉到更凝聚的力量积向那里。   她刚笑眯眯抬头,薄时予就拽过她身上盖着的被子,把她更仔细地裹住,缠得严严实实,头发丝都没露。   沈禾柠一怔,马上意识到好像哪里不太寻常,耳朵一烫。   完了,房间里除了自己跟哥哥的声音之外,还有其他人在!她根本就没注意到!   圣安医院医疗队的成员基本都是神经外科的主刀医生,早已习惯薄老师的端方矜雅,高远不可亵渎。   昨天那一场爆发够让他们一宿回不来神了,现在齐刷刷站在他床前,更想立刻去撞墙冷静一下。   副领队眼睛都给激动红了,忍了忍轻咳一声:“时予,你看我们……需不需要回避一下。”   薄时予的手搭在被子蒙住的小脑袋上,慢慢摩挲两下安抚,金丝眼镜后的双眼漆黑流光,弯唇笑了笑默认:“抱歉了,女朋友年纪小,黏人。”   简单一句话堪称暴击,医疗队一群人晕头转向从门口挤出去,站在走廊里互相指责。   靠靠靠,都怪副领队!一大早的非要来探视什么!有什么火烧眉毛的事非要进人家房间!   不知道里面就一张床吗!不知道薄老师的小女朋友还没起床也没地方藏吗!辛苦薄老师还得用被子给人家包住,连个额头都舍不得给看!   现在好了吧,十万吨伤害砸下来,满地单身狗无一幸免。   副领队老脸通红:“我这不是担心他吗,哪想那么多,这都多少年了,时予成天单身一个人,跟没有七情六欲似的,我还没适应他身边有人!”   “再说——”他哼了声,“以他薄时予,要真不想让人知道,能让咱们这一帮人进去?谁能强迫得了他?”   医疗队众人此起彼伏“卧槽”:“所以今天早上咱们能进这扇门,压根儿就不是因为别的,是薄老师成心想炫耀了是吧!”   炫耀他娇滴滴的小女朋友,又年轻又爱撒娇,黏他黏到不行。   一门之隔,沈禾柠确定没动静了,从被子里钻出来环住薄时予的腰,忍着笑意,仰起脸朝他抿嘴:“怎么啦,你的小女朋友是见不得人吗,把我捂这么严。”   薄时予伸手揽过她,慢条斯理揉着她后脑,沈禾柠下意识呜咽了一下,舒服到原地变成被顺毛的小动物,乖巧眯起眼。   他把她抱到胸前,吻了下鼻尖,嗓音里蕴着逗弄的低笑:“柠柠不知道自己刚睡醒多可爱,我不能给别人看。”   如果可以,每种样子都不想给别人看。   沈禾柠起床以后,江原就送来了昨天的事故报告。   那辆车里的遇难者全部捞上来,没有一人幸存,已经各自通知了家属,当时车如果能晚出发一些,等坍塌发生之后再过去,就能被拦住,避开这次灾难。   沈禾柠转头看着床头桌上摆的小禾苗项链,心情复杂,薄时予闭了闭眼,掩住里面肆虐起来的戾气,把她环过来从背后拥住,下颌压在她肩窝中,低着头眉心拧死。   想都不能想。   如果没有项链被偷,如果柠柠不返回去找,上了这辆车,当时只要再发生一点差池,就再也没有她了。   沈禾柠回头蹭蹭他,轻声说:“哥,外面不下雨了,我把你腿盖好,推你出去看看。”   她不忍心让他又回到昨天的撕心裂肺里。   天气在好转,连续几天的大雨终于暂时停歇,伤员数量也在减少,没有非要薄时予执刀不可的危重病人。   民宿外面虽然到处都是狼藉,但墙边轰轰烈烈地长着大片的新鲜野草和姜黄色小花。   沈禾柠捏着小禾苗项链,本来想重新戴上,薄时予攥住她,在轮椅上俯身,修长手指折了最生机勃勃的一枝小野花,把细细花茎弯曲,折起盘结,做成一枚小小的戒指。   以前小时候,薄家别墅的院子里种满品种稀有的花草,沈禾柠很喜欢,就小心地蹲在一边看,特别乖地不敢靠近。   那时候世家子弟跟着父母来的多,喜欢对寄住的小女孩标榜自己优越感,有时候她的样子被人看到了,就会趾高气昂地笑:“没见过吧,这种花全球都没培育出来多少株,价值可是——”   薄时予平静走过来,从身后把小姑娘往起一拎,夹在腰间,单手把那株据说多么名贵的花折下来,绕一圈编个花环,戴在她扎着辫子的小脑袋上,回眸弯唇:“怎么了,我家柠柠戴不好看?”   那些世家子弟一个个脸色铁青,而他居高临下,淡着声音命令:“都哑了?张嘴,说沈小姐好看。”   那时候的沈小姐还太小,只能算个小小姐,头顶着昂贵花环身价飙升,从此再也没有一个敢对她不客气,世家子弟们再来,恨不得都要对她鞠个躬。   现在的沈小姐推着男人的轮椅,而他仍然那样手巧,用并不值钱的小野花编了枚戒指,戴在她细白的手指上,低声说:“项链的使命完成了,暂时换朵小花保护你,只是都配不上。”   他望着她笑:“等回家,哥哥给你买更好的。”   沈禾柠摸着戒指,在他轮椅边蹲下去,靠在他膝盖上:“我也想送你礼物,把你圈住,可是走得太着急了,现在什么都没有。”   薄时予指腹碾了碾她耳垂:“怎么没有。”   不远处有两个医生经过,愣是没敢往这边看,万万想不到会被薄老师叫住,像在手术台那样略伸出手。   俩人正背着医用器械箱,当场就条件反射,摸出一把崭新手术刀递了过去。   男人苍白的手执刀,握住沈禾柠长发,低低道:“别怕,就一点。”   手起刀落,轻轻划下来她薄薄一小缕发梢握住,交给她,哄着说:“柠柠,给我系上。”   沈禾柠这才注意到,薄时予手腕上还套着她的那根头绳,有点小,把他皮肤勒得微微凹陷,他也舍不得取下来。   她忙给摘掉,用自己头发在上面缠了一圈,接口绑紧,黑发衬在冷白皮肤上,既反差又勾人心颤。   薄时予晃了晃手腕,是好多年没有见到的飞扬意气:“你看,全世界谁有我的手绳限量稀有。”   他狭长眼尾弯着,朝她笑,黑瞳里嵌着碎星:“这是柠柠把自己许给我了,不能反悔。”   沈禾柠当然不反悔,她就是更想跟他进一步了。   辛辛苦苦等到晚上,满心以为可以擦枪走火,诱他失控,然而结果跟昨晚居然差不多,他依然只是吻她,要踩上边缘的时候就强行压下来,明明掌心都有了薄汗,还是不肯突破。   沈禾柠对自己身为成年女人的吸引力产生了一点怀疑,气闷到没睡好。   天亮之后,舞蹈学院其他的志愿者们陆续到了,沈禾柠作为领队,出去跟大家做分内的工作,只是江原身负命令,老是远远跟着她,让她心神不定,放心不下那个坐着轮椅的人。   傍晚回去之前,沈禾柠不小心跌进泥里,脚腕没绑紧,被碎石划破了一道口子,还不等舞蹈学院的同学帮忙处理,江原就魂飞魄散跑过来,念叨着时哥知道要弄死他,赶紧把沈禾柠带回民宿。   阴天加上秋冬季节,六七点钟天色就彻底黑透,如同深夜。   沈禾柠脚腕是薄时予亲手处理的,现在精心包着洗好澡了,她没感觉到疼,只有心猿意马。   她回来找换洗衣服的时候,意外在旅行包侧袋里发现一条特别轻薄的乳白睡裙,不是特意带的,是之前在城南公馆住的期间,不知道哪次放进去,想撩他来着。   沈禾柠进浴室之前,就偷偷把睡裙藏着带进来,此刻就穿在身上,外面套了件普通衣服当掩饰。   她不相信,哥哥怎么能对她完全不动念,一张床上睡着,居然那么冷静。   沈禾柠刚试探着把脚迈出去,就看到男人坐在浴室门口等她,随即把她拉到腿上抱住,让她脚不沾地。   “受伤了,还自己走什么。”   沈禾柠趴在他肩上,心跳如鼓,呼出的气息都在发烫。   她被薄时予放到床沿上,他手很热,握着她小腿抬高,让她把伤脚踩在他膝上,低头把缠好的防水材料一圈圈摘下去,蹙眉给她那道一指长的伤口涂药。   沈禾柠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轻微疼痛和愈发烧热的血融在一起,分辨不清,她踩着男人的腿,看他身上一丝不苟的禁欲样子,喉咙安静滑动。   她想看……   想看薄时予另一种疯狂,真正被因她而起的欲念占满支配,为她衣衫不整,动情流汗,沦陷失控。   她想跟他最亲密无间。   薄时予手上力气忽然加重,抓紧她小腿向自己微微一扯,她没有准备,小声惊叫着滑向他。   民宿的床跟家里不同,是老式的款型,床箱高,比他坐着轮椅还高出少许。   沈禾柠在床沿这样滑过来,就刚好能跌落到他腿上,他按住她的腰,近距离盯着她含水的桃花眼,低声问:“在想什么,分心到我和你说话都听不清。”   沈禾柠勾住他脖颈。   明明只是这样的稍微走神都会让他吃醋在意,他怎么可能对她没有索求。   沈禾柠直直看了他几秒,没回答,一句话也不说,在他眉眼间不自觉凝起暗色的时候,忽然倾身凑过去,热情吻住他微敛着的唇。   他胸中猛然剧震,她在这些轰然的心跳声里,止不住加重亲吻,遵循心愿,学着他的样子,抵开牙关缠在一起。   她合着眼,神经烧化,唇上燎原地厮磨,双手全凭本能去扯他紧束的衬衫领口,有些不得章法,急得快要沁出泪,才勉强拽开一点。   薄时予扣紧她的背,捏着她柔软双颊,眼睛深深跟她相凝,哑得如同咽了砂石:“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沈禾柠见他还要阻止,眼廓一酸,没等细想就委屈问他:“这么不想跟我有实质关系?哥哥,你是不愿意要,还是因为受伤了不可以?”   房间里凝滞一瞬。   沈禾柠骤然愣了愣,哎不对,这话怎么听着有歧义。   她想问的是,是不是因为前两天损耗重,伤还没养过来,所以才不继续,不是说他当年腿伤影响了那个能力!   沈禾柠太阳穴咚咚跳着,莫名就感觉到狂风骤雨的压迫。   面前的男人更紧地扣住她,把她拉到近前,夜里灯光几近于无,他在灼热的黑暗里,烈烈注视着她问:“柠柠,你对我有这种怀疑,还要跟我恋爱,和我在一起?”   沈禾柠脱口要说她不是那个意思。   但话到嘴边,她却呼吸轻颤着,郑重说:“是啊,就算是那样,我也只要你,所以哥——”   她紧张抿唇,去掉外面套着的衣服,露出薄而滑的白睡裙,与夜色对比,她微微闪着近于圣洁的浅光,扑上来,跟他嘴唇相碰:“你能不能……”   后面的话没能问完,薄时予就咬住她柔软的唇肉,吻她耳际和仰起的纤长脖颈。   男人身在轮椅上,筋络隆起的双臂抱住脆弱少女,与她互换生命一样交颈相缠。   “当然能,”他恨不得把她咬碎生吞,又为自己划上底线,有些切齿地回答,“但是不能。”   能对她做一切占有侵吞的疯狂事。   但不能在小女孩刚刚才恋爱的这个时间,不能在阴暗湿冷的灾区民宿,不能在这样简陋坚硬的床上。   他的柠柠要最好,被最珍爱的对待。   沈禾柠分不出心思来想那些深意,她不清楚真正的交融是什么感受,但至少这一刻,她情热到慌乱,是陌生又不好意思启齿的涌动,满心想要他更亲近。   她难受到鼻酸的时候,被男人轻推一下,垫着头向后倒下去。   沈禾柠意识有些昏沉,还没反应过来,就忽然像之前涂药时一样,小腿被他控制住,她脚腕也被牵扯,那道在外面划破的伤口似乎又流了血,甜腻且酸胀。   但在更多无法抑制的流动中,这点血已经显得微不足道。   沈禾柠迷蒙望着半空,蓦的失神睁大眼。   她模糊看到轮椅上的男人低头吹了吹她脚腕上的伤,安慰似的,而后又在伤口边沿处轻轻吻,接着逐渐折下脊背。   他的鼻息很快就落在她膝盖上,衬衫领口刮上睡裙的边,直到她所有声音都在某一瞬哽在喉间。   月光安静,海岸在夜色里暗涌,上涨的潮汐青涩又热烈。   但有一个人,唇舌温柔。 嘉 第51章 51. 管一管哥哥   沈禾柠像是坠入了一池暖热的深潭。   潭水探不到底, 她不断往下掉落,每一次以为已经足够多足够热,她快要不能呼吸, 还是没有到达极限。   潭水清泠洁净,却也温润稠软, 将她无比妥帖地包裹缠紧,卷走她一切清醒的意志, 无边无际把她吞没。   她四肢的力气完全抽空, 棉花一样酥绵, 失去存在感, 即使身在潭中,她还是口渴到难捱,微仰着头, 脖颈拉出脆弱的弧线。   隔着深深潭水, 她又恍惚看到升空的烟火,璀璨刺目地向上攀爬,晃得她眼前泛白,氧气也被耗干,继而在最不可比拟的高处喧嚣绽开,映得整个视野尽是流星般的光点,全世界震耳欲聋。   窗外的月色在沸腾之后, 又悄悄被云层遮掩,只剩下荡满波纹的黑。   沈禾柠不知道现在几点, 她手指一直无意识地抓着褶皱的被子, 指尖被磨得滚烫,有点发疼,再这么攥下去可能皮肤也要磨伤。   她半睁着潮湿的眼睛, 在一片昏暗里看见男人的轮廓缓缓直起来,从她膝盖间抬头,把她手握住:“宝宝不难受了。”   他语气几乎听不出多少变化,但压抑的沉缓喘声把一切泄露。   沈禾柠这时候的意识慢了不止一拍,好半天才回过神。   激荡羞赧,紧张难为情,隐秘的盛大愉悦还有对他的心疼,糅杂着填满身体,生理性的泪顺着眼尾流出来,经过太阳穴滴进头发。   她慢吞吞侧过身,把发抖的腿放下,腰背都酸得像塞了柠檬,眼帘沉得抬不起来,鼻音里下意识掺进了一丝哭腔。   并不是真的想哭,只是自然而然的反应,一时没收住情绪。   但轮椅上的人显然不能平静,他离得更近,艰难撑着身体坐在床沿边上,把沈禾柠卷着被子一起搂过来。   沈禾柠小寿司卷一样翻滚到他怀里,仰脸盯着他湿润的唇,脑袋里嗡嗡直响,脸烫得恨不得原地融化。   她颤巍巍扯着被子蒙住头,藏在里面有气无力地闷声控诉:“……你怎么能这样!欺负我……欺负我年纪小是吧。”   薄时予把她往上提了提,拢到臂弯里收紧,没有说话。   沈禾柠隔着被子,和着他的心跳,她胸中也激起了跟他同频的剧烈回音,不需要回答,仍然能彼此热切地呼应。   她没经历过这种事,一场高刺激的宣泄之后已经筋疲力竭了,软趴趴挨到他肩上窝着,手探出被边,贴着他心口,还不死心地跃跃欲试想继续往下滑,才动了两下就被他捏住手腕给塞回去。   “还不睡?不累吗,”他沉沉问,“要不哥哥给你讲两个睡前故事。”   沈禾柠羞愤欲死。   刚才还扣着她做那些事,现在就把她当需要哄睡觉的小朋友了。   他怎么可以这么冷静的,都到那一步了,他也没有过失控的征兆,她胆大包天地想去试探他到底有没有反应,又被阻止了。   太不公平,她哥就是在欺负人。   沈禾柠鼻尖轻抽了两下,努力硬气地扭过身,背对着他,用行动表示强烈抗议。   薄时予微微失笑,震动连着胸膛,他真的开始不疾不徐给她低声讲故事。   小时候童话书里看来逗她笑的那些,现在再次被拿出来,由男人又磁又哑的嗓音叙述,简直是种犯规的撩拨。   沈禾柠坚持清醒,没过多久到底被他给骗睡,昏沉中感觉到身后的人吻了吻她头发,然后撤开拉远了距离,似乎又下了床,重新坐回轮椅上。   房间里莫名凝着一种炙灼的温度。   沈禾柠想问他要去哪,无奈指尖都酸得抬不起来,迷迷糊糊张不开口,最后是枕头底下的手机反复震动,才把她弄醒。   沈禾柠揉了揉眼睛,外面天色还是漆黑的,应该没睡多长时间,她摸出震个不停的手机一看,是系里辅导员十万火急的微信。   有人在网上恶意抹黑学生志愿者是作秀,要她快点上微博转发一下舞蹈学院官方的救灾宣传和澄清,毕竟现在论热度和流量来说,全校属她最大。   沈禾柠困意朦胧地往身后一摸,空的,哥哥真的不在。   她怔了怔,马上清醒过来,半坐起身,隐隐听到浴室的方向有些声音,心才放下来。   知道他在哪就好。   正好辅导员的微信又来催促,她就先去点了微博,把学校艾特她的视频转发好之后,不小心点到首页刷新,本来没想细看,但捕捉到几个特殊的字眼时,她意外睁大眼。   之前被撤空的“薄天仙”词条又卷土重来,首页被各种照片充斥,倒是没有以前的旧照了,都是灾区里被人抓拍的画面,随着信号逐步恢复,并不意外地再次冲上热门。   男人的手术服就没变过,在简陋的帐篷里不眠不休几天,口罩之上的双眼墨黑深沉,混着淡淡血丝,让一群人拍着大腿叫绝,各种“天仙”,“美貌菩萨”的称呼全用在他身上。   而几乎同时,沈禾柠白天带队去做志愿者的过程也被人拍到,跟哥哥并驾齐驱摆在热门词条里,照片上她一身冲锋衣,长发扎起素面朝天,脸颊还沾着泥,纯美甜稚,活脱脱一张白纸的校花本人。   沈禾柠点进相关话题,停在某一条上就挪不动了。   “等等——难道没人觉得薄天仙和沈校花有种让人脸热的CP感吗?!年龄差,身份差,性格差,甚至残疾和舞蹈家的对比,条条戳我死穴!”   这一条底下的回复居然上万,最前排的几个让沈禾柠血压飙升。   “搞什么,原来还有人不知道薄老师是沈禾柠的小叔叔?!薄老师亲口说过的,两个人叔侄关系板上钉钉,再往下谈可就是限制级了!”   “如果单说感情和适配度,这两位根本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嘛,一个二十九岁,位高权重,医科大佬,斯文冷静的高岭之花,一个勉强才二十,不谙世事的在校小姑娘,怎么能撩得动那种男人。”   “拉郎配都没有这么拉的,薄时予什么样女的没见过,能看上一个小他八九岁的清纯小丫头就怪了,我估计薄时予对着她,心如止水只想讲故事哄她早睡觉,压根儿就没有那种成年男女的邪念。”   “我把说俩人不可能的都点了一遍赞,我话还放这了,这俩人要是真有什么,我当场直播绕灾区裸奔三圈,倒立叼毛巾给沈禾柠擦鞋。”   沈禾柠不在意别的,被那句没有邪念给精准打击到了。   之前哥哥对她做的事,究竟是情不自禁的欲|求,还是单纯抚慰她的。   他那么镇静,除了情感上需索她,身体上会不会太平稳了?如果说她对哥哥还有什么不确定的话,那也仅仅只剩下这一点了。   沈禾柠扣住手机深吸几口气,急切想得到一个完整的安心。   她揉了揉还在酸胀的腿根,红着脸轻手蹑脚下床,脚步细微地靠近浴室,想问哥哥是不是一个人洗澡太吃力了,她可以照顾他。   夜还很深,宁谧得听不到多余声息。   所以一门之隔,最熟悉的那道声音极低极黯地喃喃出“柠柠”两个字时,沈禾柠站在门外听得格外清楚。   这一句不像薄时予平常的语调,褪去了和缓平稳,混着略显扭曲的迷妄,只是一句短促的称呼,就让沈禾柠心口紧紧一抽,像被人点了把火。   她没想太多,在这一刻的第一反应,是哥哥遇到什么困难需要她,反正她跟他已经彼此交付,心都摊开揉烂了,没什么好顾忌的,她来不及矜持,直接叫着哥哥压下浴室的把手,推门而入。   浴室的空间并不大,灯光也算不上亮,黑色轮椅就停在花洒附近,周围残存着少许湿冷水汽,毫无热度。   而那个男人,侧身对着她,后脊抵在轮椅靠背上,头下意识微抬,侧脸线条紧绷,喉结艰涩滚动着,苍白腕上绕着她的长发,指尖有层浅红色,居然是抓她脚腕时沾上的伤口残血。   他没有洗掉,这样雅致修长,挽救过无数病患生命的手,带着她的血,就落在散乱堆叠的衬衫下摆中。   沈禾柠起初向他小跑了两步,忽然间停下,有什么在她耳朵里无声爆裂,她鼻腔一热,脖颈锁骨通红。   薄时予微张的唇间渗出混乱呼吸,听见声音转过头,直勾勾凝视着不该出现的沈禾柠。   他身上的白色衣料积出大片的阴影,堪堪隐匿住忍了太久的狂热妄念。   薄时予弯了下狭长眼尾,无奈摇头,断续地笑了笑,低哑道歉:“对不起宝宝,我以为你不会醒,可惜才恋爱第三天,就让你撞见了这种不堪入目的丑态。”   沈禾柠连忙往前抢了一步,攥紧出了汗的掌心,急促说:“哪丑了!很……”   女孩子望着他的目光湿漉漉,嗓子轻柔发颤:“好看,不管什么时候,你永远都是好看的。”   就是好看。   不能形容的直直撼动心脏。   哪里有什么冷静无感,从来都是成为习惯的忍耐和克制,再大渴望从身体中爆发,也只能一个人沉默躲进黑暗里。   那些不被她知晓的日夜,他都是这样过来的。   所有悬浮着的不安,都以最鲜明激切的方式在沈禾柠面前消失。   薄时予衣襟凌乱,半垂的乌长睫毛覆着冰凉潮气:“不嫌弃吗?”   沈禾柠全身都在充血,而那个被欲|念蚕食的人,黑瞳里的斯文散尽,目不转睛盯着她,轻声问:“如果不嫌弃,柠柠要不要试着走近一点。”   “来管一管哥哥。”   “哥哥实在……对自己没有办法了。” 第52章 52. 会不会超疼   浴室本来就昏黄的灯被他又关了一盏, 只留下一个距离最远的镜前灯勉强照明,更显得轮椅周围落入阴影里,像是暮色合拢, 把他整个人包裹进去。   沈禾柠每一步都走得果断,心甘情愿踏进他包围圈里, 地上还残存着冷水,被她踩着溅起来, 落在光裸的脚尖上, 凉得她瑟缩了一下, 随即又涌上烫到似的滚滚热度。   空间狭小, 到处光影幢幢,看不太清楚,唯独男人染满红尘的神色和目光犹如水洗, 明晰到给人天大蛊惑。   沈禾柠还剩下三两步就到轮椅前面时, 陷在晦暗中的薄时予忽然开口:“好了柠柠,到这儿,别再往前走了,转头别看。”   “多叫我两声……”他哑得不连贯,“就好。”   这种时候,听着她的嗓音在跟前唤他,已经是奢侈。   沈禾柠不听他的, 一刻也没停,继续一步步走到他跟前, 双手扶着他肩膀, 探过去亲了亲他嘴角,咬着他下唇厮磨。   她脸颊已经烧到不行,小声说:“哥, 我不嫌弃,我真的……很开心。”   “你的反应都是因为我,”她腿微弯,慢慢蹲下去,手也从肩往下滑,仰起头看他,眼里光点闪烁,“我不用胡思乱想了,我终于确定,你是把我当成平等的大人来爱和需要,不是对一个只管疼宠的小姑娘。”   薄时予眼底的光随着她的动作,渐渐趋于崩裂,一瞬不错地跟她对视,伸手想拽她起来。   沈禾柠极其固执,抓着他衬衫,掌根越过了边界。   她头快昏了,尽量装得一脸镇定,轻颤着说:“薄老师,你教我,第四课我们早就上完了,你也该重新负起责任,用心好好教我下一课……”   烤人的热气让人意志瓦解,沈禾柠度秒如年地等了一小会儿,还是没等到他回答,就觉得受不了这种极近又不能沾染的界限了。   她想起不久之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于是喉咙起伏一下,特别大胆又义无反顾的,就要朝他衣摆低下头,甜稚莽撞,可也丝毫没有犹豫。   然而还没等她真正靠近,下巴就被男人的手紧紧扣住,逼她把脸抬起来。   沈禾柠抗争地试图挣扎,随即她张开的唇就被深重吻住。   他不再收敛,疾风骤雨的激切,近于凶狠去亲她,同时不堪忍受地攥着她手,握住她五指,带领她去尝试更多。   “好……老师教你。”   昏黑的眼前闪过炙热流光,薄时予在这间简陋的浴室,从冰川堕入火海。   这一刻的甜蜜折磨击溃所有理智,也消弭了那么漫长且无望的,经年累月的孤独。   -   沈禾柠被抱回床上睡觉之前还在想,她必须得用这只从此以后意义不同的右手,在日历上写篇激昂的小作文,狠狠记上一笔,纪念她二十年生命里最刺激的这天。   结果也不知道薄时予是有什么专门治她的法术,搂着她拍了几下,诱哄地亲亲,她直接原地缴械,沾了枕头就失去意识,睡到天亮才醒。   没有黑暗当掩护,沈禾柠彻底不好意思了,埋在被子里迟迟不愿意出来,满脸通红地捶床,最后还是被薄时予掀开被角拎起来,捏着她热腾腾的脸问:“宝宝后悔了?”   沈禾柠被戳到神经,立马挺直脊背,义正言辞地生气:“怎么可能!我才没有!做了那么多,还不许纯情少女难为情一下吗!”   好像这几天蠢蠢欲动,总在招惹的人不是她一样。   薄时予喉间散出笑声,专注看她,视线无论怎样描摹也还是觉得不够。   他拨了拨她扬起来的小巧下巴,眼里有光,弯着唇说:“要克服,最好的办法就是面对,要不要哥哥帮你回顾一点细节,想多了就不会害羞了。”   沈禾柠简直要冒烟,扑上去咬他,被他安抚地揽紧,顺着她脊背抚慰。   炸毛小狐狸抵抗力薄弱地老实下来,挂在他脖颈上乖巧眯起眼,鼓了鼓勇气,飞快含糊地咕哝了一句:“哥,那个大小,到时候会不会超疼……”   空气凝滞片刻,她翘起来的某处就挨了打,手掌不轻不重压在上面,耳边是他压低的警告:“纯情少女,就多想点正经事。”   沈禾柠得逞地看到他微微失态,笑着滚回床上。   跟哥哥关系突破,再面对他就真的很难正经。   等时间差不多了,她才套好衣服起来,按日程出门,跟舞蹈学院的志愿者们一起去做灾民援助,走之前跟薄时予依依不舍黏着,知道他今天也绝对不会轻松。   最后一批重伤员已经送抵了医疗队,薄时予自身伤情稳定,就要回到手术帐篷,按照工作量来算,不到半夜估计处理不完。   不过好在暴雨停止,灾区的正常运转开始恢复了。   薄时予凌晨一点多才结束最后一台手术,换下手术服离开帐篷的时候,一眼看到他家小姑娘靠在外面椅子上等他,困得昏昏沉沉,脑袋往旁边的墙上轻轻磕着,疼了就迷糊坐直,没几秒又闭着眼倒过去。   逼近冬天,深夜里很冷了,她身上穿着他的大衣,衬得更纤细,窄窄的一小条,脸颊泛红。   一群精疲力尽的医护们当场打了鸡血似的清醒过来,瞪大眼目睹刚才还肃穆沉冷的薄医生,伸手把人接到怀里,小心翼翼环住,压着女孩子的头放到自己肩上,略侧身朝他们点了下头。   “会议取消吧,明早再开,女朋友需要照顾。”   一群人要不是怕他,就想原地跺脚放烟花庆祝。   这个向来不把自己当人看的神仙工作狂,总算有人能制得住了!   三天后,灾情彻底稳定下来,需要救治的伤员清零,各方的物资和援助也陆续到位,灾区不再是满目疮痍,医疗队的使命也圆满完成。   沈禾柠作为志愿者,比医疗队多留了一天,尽可能做了更多力所能及的帮助,才收拾起小包袱跟着哥哥离开这片伤痕累累的山区,返回家里。   江原来的时候开车,忧虑沉重得不行,现在返程路上,他高兴到飞起,不时透过后视镜偷瞄后排,嘴角浮着笑,暗自决定晚上不用吃饭了,再多看一会儿就能管三天饱。   车下高速接近市区,他马上问:“时哥,是一起回城南公馆吧。”   同居同居!他要看两个人在一块儿过小日子!搞快点!   没想到沈禾柠从薄时予腿上撑起来,皱了皱鼻尖说:“下午辅导员通知了,让志愿者全员统一回学校报道,这三天估计都不能离校,要盯着大家写总结。”   因为作秀的抹黑言论闹得沸沸扬扬,校方谨慎,让去过灾区的大家暂时统一管理,解决好舆论后再放自由,免得近期出去,万一被哪些无良媒体或者网民捕风捉影拍到,再做文章就不好了。   沈禾柠靠在薄时予手臂上:“哥,校方知道我跟你的关系,所以不管什么事,我都不想搞特殊,我在舞蹈学院就代表你,我舍不得……让薄先生变成一个经常给自己人行方便的形象。”   薄时予低声问:“三天?”   沈禾柠点头。   “最多一天,”他眉眼深沉看她,“明天上午我在公司,下午回医大有个讲座,你也有课,等下课我去学校接你,跟我回家。”   沈禾柠被送回舞蹈学院,车直接开到宿舍楼下,时间还不算太晚,附近和楼上阳台都有人在活动,车开过来的那刻就吸引了众多注意。   大家齐刷刷盯着,都看到沈禾柠从车上下来,被一只骨节匀长的手握了一下,这只手苍白雅致,腕上绕着一圈女孩儿的黑色头发。   沈禾柠转身,探回车里亲了亲对方,然后笑眯眯给他关上车门。   一夜之间,校花从灾区刚回来就有了男朋友的事屠掉学校论坛的版块,一堆追求失败的男生哭天抢地怒斥,到底哪个杀千刀的居然把沈禾柠搞到手。   甚至有人疯狂发帖:“我靠我靠我靠!我要去医大找薄老师告状!他小侄女才上大一就搞对象,还大庭广众去跟人接吻!小叔叔赶紧管教管教!”   这一出声,满屏幕的附和:“就是!组团去告状!薄老师那么高山霜雪的一个人,绝对看不惯她这么早谈恋爱!”   作为当事人的沈禾柠对这些八卦并不知情,她注意力都放在学校的舆论上,即使听完哥哥的话有了预感,但隔天上午真正接到辅导员电话的时候,还是心一颤。   “全解决了,不知道是不是老天长眼,之前那些恶意抹黑的一个都不剩,要不是亲身经历,我都怀疑前面那几天的风波是错觉。”   “一夜之间就干净了,现在舆论风向非常好,都是正面真实的,还有权威媒体联系校方要做专题采访,这下大家也就不用再困学校里了,中午开始就可以随便活动,危机解除。”   哪里是一天。   他大概连半天都不想忍。   那个空冷到如同坟茔的家里,太渴求她的色彩和气息。   沈禾柠下午两点半有课,正常到四点多才结束,哥哥也说好会在那个时间来接她,但这一节是基本功,考察难度动作为主,达标完成的就可以先走。   她争分夺秒第一个做完全套,被老师当成示范,满意地鼓了掌,她赶紧换衣服跑出练功房,往医大去的路上才觉得后背酸痛,估计是刚才动作太大拉到了。   沈禾柠作为一个资深舞蹈生,对这种伤早已经习以为常,她赶着三点半讲座开始前的五分钟,从礼堂后门进去,被座无虚席的黑压压人影晃了眼睛。   这也太多了,比重逢那天的教室夸张几倍。   天知道大家是来搞学术的,还是来看她哥美貌的。   最后一排还有个空位,沈禾柠怕再晚就没了,赶紧快步过去,把帽子往低扣了扣,她刚坐下,旁边人就碰了碰她手臂:“你是沈禾柠吧!”   沈禾柠扭头一看,有点眼熟,竟然是那天她来替学姐上课,邻座要帮她写三千字检查的男生。   男生激动不已:“真是你!你早说薄老师是你小叔叔啊,我上回就不用替你操心了,今天也是来看小叔叔讲座的吧,可真孝顺。”   沈禾柠差点被最后两个字给呛死,而且这人嗓门大,几句话说完,几乎整个教室都回头来看她,众多眼睛明显透着亢奋。   薄老师的亲亲小侄女,舞蹈学院校花,现在全网最火的古典舞仙女,这要是追到手岂不站在制高点的人生赢家。   碍于沈禾柠的恋爱新闻还没传播开,医大的男生们不甘示弱,在那把黑色轮椅进来时,还有人没及时发现,在给沈禾柠写纸条,没人帮着传,就干脆转身往她桌面上丢。   白色的小小纸团落进男人漆黑的眼瞳里。   偌大礼堂当场噤声,针落可闻。   而沈禾柠的目光完全被薄时予勾住,没注意到有什么朝她飞过来,结果那个纸团不偏不倚,正好落到她半摊开的掌心里。   倒像是专门接住的。   扔纸条的男生已经傻了,这种撩拨的事,居然当着人家小叔叔,全医大最不能招惹的这位神仙的面做,不死还等什么。   距离讲座正式开始还有两分钟。   沈禾柠愣了一下,反手把纸条放下,她是想低调不被发现,但是事实就是不允许,她捏了捏掌心,顺着阶梯方向,越过下方几百个医大学生,笔直跟讲台上的人对望,心口在一呼一吸间不断抽紧。   其实才大半天没见,就像隔了好久,久到想立即冲上去挨在他身边,对所有人宣示她跟他最亲密的关系。   但……   沈禾柠抿了抿唇。   怎么能呢。   无论身份年龄的差距,还是他身居高位,牵一发动全身的影响,都不可以随随便便做什么过激举动,尤其是在医大的学术讲堂上,这么多人亲眼看着呢。   她得随着他的步调慢慢来,别那么心急。   沈禾柠做好了乖成小鸡的准备,想就老老实实坐在这个位置,听他讲完整节课,等结束再去办公室找他,到时候就尽情随意了。   但她想不到,这些念头刚刚成型的那刻,鸦雀无声的讲座礼堂里,最前方的那个人就拨开话筒,清哑稳定地开口:“最后一排,12号座位,姓名,班级。”   众多目光刷的转过来,都望向沈禾柠。   墙上的钟表滴滴答答,离讲座开始只剩下最后一分钟。   沈禾柠反复确认自己的座位号,心跳开始莫名加剧,她扶着桌沿站起来,摘掉帽子,像重逢那天一样露出完整的一张脸,肤色瓷白,鼻尖下巴都小巧精致,桃花眼飞扬。   她挺起背,站姿特别标致,耳根有点发烧,回答:“沈禾柠,隔壁舞蹈学院,古典舞一年级一班。”   薄时予的目光压过人群直视她,他手腕上不再戴那枚克制心魔的观音,而是几缕女孩子的黑发。   他嗓音磁沉:“为什么来。”   沈禾柠想说因为想你,但众目睽睽,她只能攥了攥手指,违心地回答:“……来蹭薄老师的课。”   “是吗,”薄时予似有似无地笑了一声,白色衬衫一尘不染,纽扣束在最顶端,金丝镜框后的双眼内勾外翘,蕴着深浓暗潮,“那沈同学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叫你起来。”   倒数三十秒。   满屋的医大学生已经快窒息,说不上为什么,看着两个人简单言语,心脏就憋得要炸了。   薄天仙这到底是生气还是宠溺,对小侄女什么意思,因为她接了纸条动怒吗,就算叔侄是伪的,也要家法管教了是不是!   然而一碰即碎的极致安静里,薄时予凝视着站在最后一排的身影,不再吝啬或压抑,他当着这么多学生的面,第一次笑痕加深。   男人西装革履,在一场最严谨冷硬的专业讲座开始之前,当众低缓说。   “因为大半天没见了,我很想你。” 第53章 53. 主权   讲台上的人尾音落下, 时间刚好指向三点半。   整个礼堂如同被按下暂停键,声音影像色彩同时停滞,只有斯文隽雅的教授和最后一排站着的纯稚女同学浓郁鲜活, 即使相隔长长阶梯和数百双眼睛,也以透明丝线, 没有阻碍地牵连在一起。   薄时予又看了一眼沈禾柠,手略压低, 让她坐, 这时候他唇边还是弯着的。   但等他掀开电脑, 把视线转向底下集体发疯的学生, 就随之回到了以往的疏离,凛然不可侵犯,好像一切只是最正常的自然而然, 他并没有往偌大礼堂里亲手扔炸|药。   医大学生们已经做不出反应, 目瞪口呆看着前面,再机械地转头看看沈禾柠,长了这么大,就没见过双标成这样的人!   不是,等会儿,这算什么重点,重点难道不是——   几秒的死寂之后, 终于有人忍不住发出了第一个短促的叫声,马上慌张捂住嘴, 拼命低头怕被薄时予发现。   其他人也憋得脸色涨红, 现在有了起头的,顿时不可收拾,礼堂里黑压压的座位上相继响起震惊激亢的怪声。   到底什么情况, 这真是叔侄?!   谁家的叔侄会无所顾忌,认真说这种让人肾上腺素飙升,简直要原地昏迷的话!   谁家年轻貌美无所不能的小叔叔,会公开对侄女头衔的小丫头袒露近于表白的言辞?!麻烦立马给在座所有女生一人分一个好吗!   她们觊觎薄教授,也只能背地里尖叫几下,当面连偷拍个照片都不敢,这下可好,高岭之花本人在讲台上笑着说他很想一个人?!   男生们相继反应过来,冷汗不要钱地往外冒,如果没理解错,沈禾柠是个鬼的小侄女,根本就高度疑似是薄老师的人!   他妈的刚才谁牵头给沈禾柠扔纸条来着,谁喊着非把她追到手不可来着,还是在薄老师眼皮底下!自寻死路都不带这么刺激的,这活活就是上赶着送上小命!   礼堂各种杂声喧嚣成一片,亢奋激动后悔惊恐,但沈禾柠基本听不到,她怔怔坐回了位置上,头一点点往下垂低,直到额头垫着小臂趴在桌子上,才控制不了的,肩膀开始微微抽动。   旁边男生彻底傻了,语调哆嗦着问她:“你……你没事吧?”   沈禾柠朝他转过头,为了努力忍笑,她只能把嘴唇咬紧,脸颊连着耳朵和脖颈,像打翻了整盒腮红抹在上面。   她热到缺氧,手指在桌子底下攥着,甜得快看不见瞳仁,一双桃花眼整个儿一对月牙,又有点想哭。   想好了她要退步的事,被他走了更远。   她想说没有说出来的话,被他有了感应似的,直接坦然地讲出口。   有哥哥在,她就不需要忍耐懂事,顾全大局,为了他的背景或者身份去隐藏自己,她可以为所欲为,光明正大被认可和告白。   嘈杂声越闹越烈,轮椅上的人抬起眼,曲起指节轻敲了一下讲台。   轻微的一点声音而已,几乎立刻就收住了礼堂里的吵闹,学生们赶紧闭嘴,泪眼汪汪看着他,而他平静说:“耽误了两分钟,结束时间往后顺延。”   “另外,”他眼底浮起流淌的银河,“以后习惯就好。”   靠靠靠!薄老师倒是教一教,这要怎么习惯!   是大家脑补想多了,还是真的有叔侄禁忌之恋,神仙你倒是说清楚啊!   而下一刻开始的就是男人低冷肃然的声音,那些晦涩的专业名词在他口中,难以形容的勾人注意力,由他操控着切换回肃穆的学术气氛里。   等讲座结束的时候,江原按惯例走进来,要推薄时予离开。   薄时予却没有动。   几百人谁也不走,愣愣看着他,屏住呼吸。   而他视线穿过人群,笔直看向沈禾柠,眼尾勾出弧度。   前排女生们默默捶桌,大家在梦里倒是见过薄老师这样的表情!谁能想到有一天梦想照进现实,对象还这么离奇!   沈禾柠从座位上起身,迈下台阶朝他走,起初还平稳,到后来就红着耳根小跑起来,做了从课堂上跟他重逢那天起就最想做的事。   不管身边多少人,都跑向他。   她站到薄时予身后,握住他的轮椅把手,指缝间都是薄薄的汗。   “哥,”女孩子语气甜甜蜜蜜,很小声说,“我推你走。”   出了礼堂之后,沈禾柠隐约听见门里面爆发出来的呼喊声,她脚尖都是麻的,一路踩着棉花,走得云里雾里。   没必要再去办公室了,今天他工作已经结束,可以直接去车里回家。   只是礼堂离停车场有点远,还是跟学生们逆行,就导致一波一波的目光洗礼,从落到薄时予身上的紧张悸动,再移到沈禾柠这里时,全变成惊异。   “隔壁校花跟薄老师不是传说中的叔侄吗,怎么看着竟然像女朋友?!是我疯了?!”   沈禾柠想,可能是她疯了。   小狐狸晃起毛绒绒的大尾巴,挺着胸推起她哥,恨不能整个绕医大和舞蹈学院一圈,昭示一下特别纯洁的男女朋友关系。   回到车里,江原有些后续的公事耽误,还没过来,门一关,再没有别人打扰。   沈禾柠就矜持起来了,清清嗓子说:“你直接这么说,对你不会有影响吗,学校里肯定要传开了,医院,克瑞医疗,薄家的人可能都会知道——”   薄时予好整以暇看她:“知道什么?”   沈禾柠被他逗,鼓了一下脸颊,一本正经说:“知道高不可攀的薄先生成功攻略小侄女,有了个还在上学的小女朋友。”   薄时予靠着车窗,溢进来的淡淡夕阳把他勾勒,神色半明半暗,盯着她回答:“我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可惜柠柠就吃亏了,有一个年纪大了那么多,身体还有缺陷的男朋友。”   沈禾柠一点也听不得这个,不闹了,三两下蹭到他身边,挤到他腿上黏着。   薄时予回抱住她:“真是来蹭课的?”   她摇头,闷闷说:“跑着过来见你的,就算是只能远远看着薄老师也舍不得浪费。”   薄时予的手按到她背上,她没准备,疼得哼了一声,跟他解释:“下午赶时间,上课时候有点拉伤了,缓缓就好,我——”   他没让她说下去,把她托起来,让她面对着前面椅背,低声说:“乖,伏下去一点,哥哥帮你。”   男人的嗓音从耳后递过来,气息磨着颈侧敏感的皮肤,激起一层浅浅的战栗,沈禾柠扶着椅背的手不自觉发紧。   怎么再平常的话被他一说,都好像有种让人脸热的歧义。   沈禾柠听话的压低自己,他手掌覆在她蝴蝶骨上,体温顺着皮肤传导,沿着她酸痛的骨骼肌理到处延展侵袭。   她眼帘都跟着红起来,人坐在他腿上,手指扶着椅背,下意识张口咬住自己手腕,以免嗓子里有什么泄露。   “你怎么会……”她调子在变,绵软地断断续续咕哝,“按摩筋骨的。”   学舞蹈这么多年,她有伤就忍着,太习以为常,就感觉不到苦了。   薄时予不再是讲课时的清冷风骨,字里行间里染上起伏鼻息:“哥哥在骨科学的,如果你习惯疼,那就是我的错。”   他学了,没往自己身上用过。   一条残腿跟小舞蹈生的酸痛相比,对他来说不重要。   “别人,别的舞蹈生怎样,和我无关,”他并不健全,知道自己身体和心理都是残缺的,从来都难以共情其他人,也鲜有同情心和同理心,世界狭小到只有沈禾柠的形状,谈起他人最无情,换到沈禾柠身上,却浩瀚倾倒,“我只管你。”   薄时予掌心力道骤然加重,沈禾柠眼眶一烫,齿间就没咬紧,渗出气音。   他俯身,半合着眼,唇压到她瓷白的后颈上,吻得很轻,可这样蜻蜓点水的触碰,更折磨薄弱意志。   沈禾柠脸上充血,想要扭头回应时,车门忽然一动。   她愣住,恍然想起进来的时候没有落锁,眼看着门就要被人拉开!   展凌带着几个研究生站在导师的车门外,也包括一直对薄时予心有绮念的那个女生,她抱着资料,回想起刚才路上听到有学生议论薄老师和沈禾柠,脸上就有些挂不住,又觉得绝对不可能。   展凌也是听说沈禾柠过来了,跟着小叔叔薄老师走的,冲动地追过来想说两句话,从灾区回来,他还没见过她。   他轻敲了门,没有回应,于是本能地拉了一下门把。   要是导师不想被打扰,都会在里面落锁,如果不锁,那就是可以允许沟通。   但展凌万万没想到,软玉温香在怀里,他永远不会出错的神仙导师,或许也会记不起要给自己的车锁门。   展凌身后跟着薄老师的研究生们,他一把就将门拽开,“老师”两个字已经到了嘴边,下一秒,在近距离目睹车内的情景时,硬生生卡住,眼睛不可置信地瞪大。   他见过家长,上过节目,以为只要努力就能发展出感情的沈禾柠,现在坐在他导师的腿上,懒洋洋半伏着前排椅背,单手撑起,支着明俏的下颌,享受地半眯着桃花眼,脸色胭红。   “哐”的一声,有些人抱的资料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展凌颤巍巍:“禾柠?”   沈禾柠还没说话,腰间就忽然被勒紧,男人的手有如禁锢,把她揽过来扣在臂弯里,女孩子乖巧纯美,依赖地环住他脖颈。   薄时予侧过头,眼帘不疾不徐抬起,瞳中墨色荡开波纹,语气从容。   “叫师母。” 第54章 54. 要不要   展凌被这三个字砸得大脑一片空白, 原有的世界观全线崩塌,他身体和意识虽然反应不及,但对薄时予有种深入本能的遵从, 脱口而出道:“……师母好。”   说完才恨不得狠狠抽上自己两巴掌。   后面一排研究生嘴张得一个比一个大,跟着他异口同声朝沈禾柠叫:“师母好!”   态度恭敬钦佩, 甚至有点想原地鞠躬,别管两个人之前什么关系, 沈禾柠能拿得下薄老师这捧悬崖峭壁上的雪, 就够值得敬服的了。   展凌听着更想死, 从前经过的片段一帧祯在眼前乱闪, 他脑袋要炸了,其实已经很多端倪,只是他一直不太敢真往那个方向想, 所以……   根本没有什么叔侄, 他最开始惦记的,撩的,领着见家长的这位,就是他导师的人,他还曾经在薄时予面前说,这是他的女朋友未婚妻。   展凌腿一软想直接跪了,终于发现自己居然一直活在生死边缘, 再品这“师母”两个字,根本就是薄老师的占有欲, 在对所有人明确主权。   老师是在用“师母”报复虐他吗, 不不不他哪里配,他就应该早点去死一死!   展凌欲哭无泪地去看沈禾柠,心说祖宗啊你不早讲, 你这是要搞废我。   沈禾柠被一群比她大了不少的研究生们叫“师母”,脸热又满足得半眯着眼,耳根泛红,有些抱歉地朝展凌笑笑。   眼神的交汇只有两三秒钟而已,沈禾柠腰间突然发紧,被勒得微微酸疼,她忙转过脸,撞进薄时予眼底的深沉旋涡里。   薄时予抚着她头发,动作温柔,却隐约透出绝对的桎梏,他看向车门外,淡声开口:“还有事吗?”   展凌醒过神,赶紧代表全体摇头,含泪把车门关上。   薄时予余光掠过暗色车窗外的人影,手扣在沈禾柠后颈上缓慢揉捏。   车内在凝固,稠得让人心跳失衡,沈禾柠被掐得轻轻仰头,乖甜小动物似的任由他所为,接着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或许……吃醋了。   沈禾柠那段时间故意气他的所作所为,一直没来得及跟他坦白,现在忽然心疼又有点啼笑皆非的,她哥多么可望不可即的人,因为她,却也会跟自己的学生置气。   她歪头看着薄时予,咬了咬唇,不太想说自己曾经怎么出卖时间去赚钱的,怕他听了不舒服,于是只是挑重点说:“薄老师别不高兴了,我跟展凌其实什么都没有,真的。”   薄时予把她压近,她双手撑在他胸口上,唇与唇只隔一线,他声音低得震荡耳膜:“我只知道,你以女友的身份见过他父母是真的,挽过他手臂,让他搂过你,是真的。”   这些还清晰到历历在目,不能回想,那个画面一刻也不能在眼前出现,现在只是念着这几个字,就已经是在为难他。   沈禾柠睫毛颤了颤,离这么近,也故意不吻他,小声问:“那薄老师想怎么样,要不要我哄你?”   “哄”这样的词,向来只是他对她,她以为这样说了,哥哥肯定会反驳,但没想到,他沉默盯着她,过了片刻回答:“要。”   “柠柠,”他深刻五官像被铅笔淡淡扫过,有了层素描般拨动人心的阴霾,眉略扬起,掩着过度的霸占,“你哄哄我。”   沈禾柠愣住,心轰的一跳,倾身往他怀里贴过去,还没等抱住,驾驶座车门就被轻敲示意,江原谨慎地提前招呼:“时哥,我回来了,咱们现在可以走。”   趁江原开门的刹那,沈禾柠蹭了蹭薄时予微凉的耳廓:“回家哄。”   车接近城南公馆大门的时候,沈禾柠收到系里的通知,要她尽快再录一段新的个人舞蹈,学校官方的短视频账号被太多人催着更新了,要她积极一点,别降了自身热度。   沈禾柠倒是不在乎什么热度,但学校要求还是要照常完成,她看了看黑透的天色,对电话那头说:“今晚上月亮好,倒是挺适合录舞蹈,可惜我这边没有衣服,只能明天——”   话音没落,薄时予就伸手过去,盖住她的话筒:“谁说没有。”   十分钟后车停入地下车库,江原没有马上离开,欲言又止地看了老板一眼,还是憋住了没说话。   薄时予带沈禾柠上二楼,她之前住了那么久,也没想过就在她隔壁上锁那个房间里,层叠错落的,几乎挂满了精缝细绣的舞蹈服,甚至已经不能算作舞蹈服的范畴,比那些大制作电影里的戏服更晃人眼。   沈禾柠惊呼着跑进去,掉进金币堆的小龙一样,恨不得挨个抱一下,红着脸回头笑:“哥,这么多。”   薄时予坐在轮椅上目不转睛看她:“不多,往里走,还有门。”   沈禾柠简直不能相信,从飘荡的各色裙摆中间跑过,最深处果然还有一扇门,再推开,里面是快把她当场闪花的配饰,从头上的步摇到流苏耳坠,玻璃柜里胜于收藏馆的数量让人屏息。   对于一个古典舞的舞蹈生来说,沈禾柠觉得自己多半已经死了。   坐拥金山的巨大餍足,扼住贫穷少女细细的喉管。   轮椅在身后安静又极具存在感,男人的目光带着重量,从她身上每一寸缓缓压过。   沈禾柠抱住个头饰不撒手,她小巧脸颊被淡淡金光映着,在无尽堆叠的衣裙和首饰中转身。   少女的身形纤细羸弱,脚下踩着地板,却是站在金山的最顶端,他聚起再多钱财能换来的礼物,也不过是幻想着有这么一天,能被她亲手触摸,换她一点笑。   沈禾柠红着脸,手指慢慢放到衣领上,一脸无辜说:“哥,我要换衣服去楼下庭院录视频了,你看吗,陪我吗,要我现在哄你吗。”   灵魂三问,倒也不是问看不看她跳舞。   主要是,问他看不看她换衣服。   薄时予视线跟她相凝,许久后才笑了笑:“想去跳舞,就别招我。”   他抬手:“来。”   沈禾柠朝他奔过去,在锦绣堆中爬上他的腿,他掐住她腰,低头咬着她柔软的唇:“我还有公事,你去录,不准穿太薄的。”   不穿薄的怎么哄。   沈禾柠不听他话,专门挑了身有那么点擦边的藕色长裙,腿一抬纱就飘起来,露出大片软白。   录视频穿这个不可能的,就为了撩他。   沈禾柠本来还担心会冷,没想到庭院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在高处封了透明玻璃,整个罩住,调了恒温,某一瞬晃眼,像是座昂贵的水晶囚笼。   她仰头往上看,找准楼上正亮着灯的房间,知道薄时予就在里面,然后放好配乐,脚尖点地,转了第一个圈。   薄时予坐在三楼窗边,江原站在他对面,蹙眉低声说:“时哥,是我疏忽了,去灾区前你让我留意那边的动向,我以为不会出问题,安排过去的人手不够多……”   他自责地垂下头:“结果太太真的就趁那几天找着机会脱离了控制,私自回国了,目前还在确定她的行踪。”   薄时予指腹磨着腕上的头发:“不是私自,老爷子那点仅存的余热,也就只能用来做这个。”   他哂笑:“爷爷,母亲,都不甘心寂寞,到现在还想让我遂他们的意,变成薄家听话的流水线产品,拿柠柠来威胁我。”   母亲出现,就代表当年的真相是她手中筹码。   威胁他……让柠柠知情。   让她对他的感情里,永远不能是爱,是被亏欠和内疚绑住的责任。   而他到死,都将永远受制于此。   薄时予眼尾渗出戾气,手指渐渐扣紧轮椅扶手,他好不容易得到她的心意,拥有她这么短暂,任何人,无论是谁,都别妄想抢走。   音乐声漫过三层楼的高度,从窗外隐隐传来,薄时予循声垂眸,月色透进他精心搭起的玻璃枷锁,拢着庭院里轻纱起舞的人。   视线就再也没能移开,贪得无厌的以眼睛锁着她,唯恐下一瞬就是惊醒的梦。   沈禾柠是跳给他看的,哄就要哄的专业,最后一个动作做完,她刚好抬头和他隔着窗口对视。   她是月下神女,头饰叮当摇晃,手拢在唇边,扬声问:“哥,好看吗?”   薄时予喉结起伏,望着她不说话。   沈禾柠笑,吸了吸气,喊出更大声音,第一次这样叫他:“时予,你女朋友好看吗?”   薄时予指骨绷得更用力,边缘凸出微青的嶙峋,他扶着窗沿,艰难用一条腿站起,打开窗,低头深深看她,淡白唇边也蕴出笑:“男朋友说,他想让最好看的小女朋友上楼。”   这句话从三楼落下,沈禾柠脸上自动升温,啊啊叫着轻快跳起来。   薄时予注视着她,而后略侧过身,神色中的贪恋被冷戾吞食覆盖,他扫了眼江原:“找到她,第一时间控制住,别让她联系到柠柠,任何意义上的联系。”   江原一凛,严肃点头,而后又斟酌道:“时哥,你的第二次手术快到了,方案已经定下,沈姑娘那边——”   薄时予站立着,身体像被切割,一半是房间里的重重昏黑,一半是月光下最无暇的甜蜜,他摇了摇头:“等结束再告诉她。”   他霸占柠柠,如果连让她轻松欢喜都做不到,还凭什么。   不舍得她为他难受。   那些没有光照的暗角和阴影,她分毫都不需要触碰。   -   沈禾柠上楼又换了件裙子,重新去庭院给学校拍了视频,再回去的时候,薄时予依然没有从三楼下来。   她抱着自己卧室的枕头,趿拉着兔子拖鞋跑进一楼他的房间,光明正大跟他并排摆在一起。   洗澡的时候她一直怀疑氧气不足,导致心率严重失衡,直接脑补出接下来那张床上会发生的画面。   在头上充血到当场昏过去之前,沈禾柠总算关了水,简单裹上他的浴巾就迈出浴室,赤着脚,湿漉漉的足尖在洁净地板上印出小小水迹。   沈禾柠本想去床上,提前藏进被子,但经过墙边某一扇门时,不由自主停下。   她抿唇看了两眼,想起自己第一晚来这里睡的时候,哥哥为了避开她,就是进了这个套间,或许里面有他更多的痕迹。   沈禾柠抓了一下把手,轻轻下压,门并没有上锁,直接向内推开。   房间里没亮灯,借着外面的光,隐约看出是个书房,沈禾柠原本没想擅闯,但晃眼间,墙边有一张照片勾住她。   是她大学的开学典礼。   沈禾柠怔了怔,下意识按亮了门边的开关,在灯豁然亮起的一瞬,她呆在原地,身体里徐徐烧着的火星,在这一刻被呼啸着投入滚油。   她的照片无所不在,而书房的墙上,冷肃工作台的正对面,中央几乎从上到下挂着一张巨幅黑白素描。   素描的笔锋凌厉而缭乱,又处处都是决堤的爱|欲。   那些数以万计的线条,勾勒着在小剧院舞台上意外跌落的十九岁少女。   她还没有什么经验,神色仓惶,上挑的眼角含着泪,唇抿紧,盘好的长发在耳边垂落几率,贴在背上。   而她的背,是整个画面的中心。   沈禾柠记得那天,她跳洛神赋,穿了抹胸披纱的裙子,摔倒的时候纱乱了,露出少许后颈。   可现在——   还是那样的姿态,还是那条并不过分的裙子,但在某个人亲笔勾下的画面里,那层纱被彻底撕扯开,抹胸裙也微微散了,露出光裸美好的,女孩子的脊背线条,几乎延伸到腰窝。   沈禾柠以前见过哥哥画人体构造,画各种专业手绘图,也画过她或哭或笑的样子。   但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亲眼目睹,在他阴暗不见天日的书房中,他亲手勾了她的轮廓,把这样撕破裙子的半裸模样挂了整面墙。   那是他邪念痴妄的开始,他再也走不出去的炼狱和天堂。   沈禾柠对着素描走过去,手指禁不住发颤,小心触摸到雪白的纸张上,几乎在同时,轮椅的转动声碾破寂静,一声一声扯动她神经。   门徐徐关上,发出“哒”的轻响声,外面光线被隔绝,随着开关按下,屋顶照明的主灯也被关闭,只剩下墙边一束光源,投在裸背,以及画中真人裹着浴巾的身上。   男人的嗓音清而磁,混着蛊人的低哑:“怎么办,秘密被发现了。”   沈禾柠心跳声轰鸣,震得肋骨酸胀。   薄时予撑起拐杖,一步一步靠近她,修长身影将她覆盖侵吞。   他拦腰搂住她,缠裹得并不够紧的浴巾有些脱落,摇摇欲坠夹在彼此的体温间。   “抱歉,你心心念念的哥哥,竟然变得这么阴暗病态。”   薄时予折下笔挺的背,低头吻她耳际,落至肩膀和她振翅欲飞的蝴蝶骨,将她羽翼握在掌中,口中像在道歉,人却在妄为。   他吻到她背上,入魔般低声问。   “我已经无可救药。”   “宝宝,你要不要我?” 第55章 55. 哥哥别怕   沈禾柠是真的感觉到难以承受了, 她像是跟画上的人完全共情,浴巾脱落之后,一阵比一阵更甚的灼热烧得人无所适从。   想转身抱住他, 想发出声音来,想做太多事, 但四肢都在脱离控制,只能由他掌控。   被吻的人是她。   也是画里那个十九岁的少女。   她有一刹那如同真的回到了那个小剧院的舞台, 她还在拼着命赚钱, 日思夜想要去德国找某个人, 却浑然不知当天台下熙熙攘攘的模糊观众里, 就坐着他。   她还记得那天的灯光和气氛,青涩稚嫩的舞者经验尚少,狼狈地掉下来, 衣裙凌乱一地, 本该接受底下的倒彩,但现在幕布却合拢起来,没有人笑她失误,只有一双她最依恋的手,撕扯开蔽体的薄纱,给她点了火。   沈禾柠有些分不清自己究竟在哪,在哥哥隐秘的书房, 或是舞台上,背后那个高大的人仿佛害怕失去一样, 把她困得太紧, 以自己为诱,让她彻底丢掉防线。   她对他本来也没有防线。   而哥哥居然还在问她要不要。   或许他给这幅画下的定义是阴暗病态,但对她来说, 当年那个孤单漂泊的自己,满心以为她的感情只是一场僭越无望的单恋。   可此刻她站在画的前面,一切心意都落到了实处,她实实在在触摸到了,他同样不能言说的爱。   才不是无药可救。   是给她最好最直白的应答。   “要啊……”沈禾柠闭着眼,浴巾好像已经垂到腰间了,她不觉得冷,反而热到发迹潮湿,尾音发着颤说,“怎么能不要。”   她说得渴望,实际紧张悸动到不行,心跳过快得要炸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之前那么多撩拨的勇气,要马上跟他彼此交融的急切,在这间满是她影像的书房里,反而羞怯得找不回来了。   沈禾柠气自己,怎么这么没见过世面!   被撩得完全没办法!   她受不了哥哥明目张胆表达爱意,受不了他示弱,尤其还有那种欲气横生的样子,他现在占全了给她。   沈禾柠睫毛间渗出雾气,紧咬住唇,压着喉咙间的声音。   以前跟舍友们一起去洗澡,她们羡慕惊奇地围着她,夸她肤白腰细,一搂就要折断,还说她像一双团着的圆润奶白兔子,如今比起那个时候,又过了挺久,她好像还继续长了些。   不能叫小兔子的圆兔正在微微改变形状,沈禾柠手指脚尖都忍不住勾着往里蜷起,向后跌靠到剧震的胸膛上。   她朦胧觉得到处都是水汽氤氲,分不清是汗或者其他什么,迷迷糊糊被带到距离最近的工作台边,他苍白的手挥开上面所有障碍物,垫着衣服把她托上去半坐着。   沈禾柠仰着头,渗出一点生理性的眼泪,空气胶着到吐息吃力。   她越是想,越是年少青涩的慌张,极力想找回镇定,倒绷得更厉害了。   他指尖沥沥,她都察觉到了,浑身炸着无可比拟的惊雷和焰火,可没想到本来好好的一双腿却奇奇怪怪地疼起来。   沈禾柠痛呼了一声,泪汪汪睁开眼,撞上男人瞳中不可收拾的狂热耽溺,但她腿上确实疼得严重,赶忙伸手按了一下,险些直接哭出来。   让她死了吧,她好像情绪太激烈,太紧张,以及上课跳舞时候的拉扯,腿上的肌理竟然有点失控痉挛了。   沈禾柠发誓,她真的特想一头撞墙上。   跟心爱的男人干柴烈火,快要突破底线的时候突然惊慌到两腿剧痛的女人,是不是全世界只有她啊!   她真心不想腿疼,她是想换个地方疼的啊天呐!   沈禾柠膝盖都痛到要分不开了,看了看面前的哥哥,羞愤难为情加上怨自己临场出状况,实在接受不了事实,悲从中来,抱住他脖颈哭得呜呜咽咽。   “我不是……不是有意……我也没有准备,腿忽然就疼了……哥我也不知道会这样……”   “你等我一下好不好,我肯定一会儿就不疼了,”她还保证地举起了手,手指纤细莹白,无比可怜巴巴,上面沾着湿漉漉的汗和泪,“你别停啊——”   后面的没说完,被哽咽声给堵住了,更委屈弱小无助,雪白的双膝还打着颤。   沈禾柠的浴巾堆到腰上,纤纤薄薄坐在桌沿边,圆兔美好,恍惚是玉质的精致人偶,谁惹哭她,就是该遭天谴的罪。   她没听到薄时予说话,只察觉到他手又落到她腿上,把膝盖往开分,她以为他不悦,抿了抿嘴,努力配合,结果他手掌按在她肌理酸痛的位置停住,不再往更前面去了。   他稍微一按腿,她就疼得哭叫。   声音太过难以言明,听了一会儿她自己都觉得哪里不对味,不好意思地捂住嘴,果然看到他更深的眼睛,血丝比刚才还明显。   沈禾柠忍住,但腿还是疼,哼哼唧唧的鼻音一样旖旎。   薄时予盯了她一眼,极低地说了句“小祖宗”,俯身吻上她唇,把那些听不下去的音调覆盖。   她腿上疼痛稍微好转的时候,她马上想去搂他的腰,要他快点继续。   薄时予把浴巾给她重新裹上,坐回轮椅,把她抱到卧室床上,扯被子盖住,给她把手机和平板电脑都放枕边:“柠柠还小,今天到此为止,休息吧。”   说完他摸摸她头发,转动轮椅出去,给她关了太亮的灯。   沈禾柠怔愣,等了半天,他确实不回来了,她才眼眶一热,倒下去把脑袋也蒙住,难受得弓着身体。   哥哥是得多失望啊。   她躲在黑暗里吸了吸鼻尖,掀开被子想出去找他,结果腿才刚迈下床,关紧的门就又从外面推开。   她以为扫兴离开的男人,手里端着碗刚做好的杨枝甘露,回到她床边,把碗放进她手里,先曲起手指给她抹了眼角的湿痕,再把她双腿抬起来,垫在自己膝上,干燥有力的匀长双手给她仔细揉捏。   “哥哥在,哭什么。”   沈禾柠呆了几秒,鼻尖更红。   说好的她来哄他,到最后还是要哥哥哄。   沈禾柠含泪吃了一大碗杨枝甘露,意犹未尽舔着唇角,发誓明天她非要把第一次搞定不可,要是再失败,她还有什么脸面谈恋爱!   可惜天不遂人愿,沈禾柠学校接到了全国范围内规格最高的舞蹈大赛通知,沈禾柠作为领头羊,第一个被报上去,眼看着没多久就要初赛,系里把她扣住,盯着她严格训练。   沈禾柠连着几天没能回家去睡,更别提那些烧光了漫天野草的小心思,只能靠着电话微信排解思念。   急训第四天傍晚,她累到半靠着玻璃窗,坐在地板上一动不想动的休息时,迫不及待给薄时予打电话,那边一秒就接听。   她捧着手机,听他呼吸的频率,小声说:“哥,我想你了。”   听筒里有微微的电流声,磨着耳廓。   她想过很多回答,哥哥肯定也会想她的,她听一听私密情话就满足了,然而片刻之后,男人发出很低的笑声,对她说:“回头。”   沈禾柠太阳穴一胀,有短暂的空白,赶紧转过身,趴在落地窗上。   她身在四楼,努力够到窗口往下看,她心念的人就在楼下,倚靠着车门,黑色大衣把他衬得宽肩窄腰,眉眼如墨,身形被夕阳勾着,是多了情根被贬入红尘的英俊神祇。   沈禾柠满心的欢喜要炸开,急促说:“等我啊,我现在请假下去!”   薄时予隔着四层楼的高度,定定看她,淡色唇边上翘着:“乖,好好练舞,别来,我还有公事,马上就得走了,先来看你一眼。”   跟上次相像的情况,他今晚去做术前准备,明天上午正式开始第二轮临床试验,比之前好的是,这次骨科全明星带着全套设备药品过来,他不需要再去临市了,也就更不容易被她发现。   幸好柠柠要忙。   幸好柠柠不会陪着他受苦难过。   薄时予像个健全的正常人一样,站在心爱女友的楼下,抬头朝她挥手,深隽五官染上温柔暮色:“等过两天,哥来接你回家。”   沈禾柠到底没有跟哥哥直接见到面,她在楼上盯着他车影消失,低头眨了眨眼,忍住涩意,立即起身去找训练老师加码。   今晚之前,她必须完成训练任务,明天她还有更重要,最重要的事要去做。   深夜沈禾柠才离开练功房,回宿舍路上给舍友舅舅打了电话:“您果然说话算数,没告诉他。”   舅舅噎了半天才张口:“小姑娘害不害臊,这就叫老公!你这就是为难我,薄先生交代了绝密,尤其对你,你倒好,硬把我给赖上了,说好啊,他要是找我麻烦,你得给舅舅顶着,我这一把年纪了,还不想被个小辈给搞死。”   末了他又强调:“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沈禾柠看着云层间的月亮,孤寂高洁,永生悬于那里,不出声地包裹她,生怕哪里有一丝遗漏,给她带来任何伤害。   可月亮不知道。   她不是脆弱娇嫩的幼苗。   月圆时候,她就做围住他的云雾,月缺的晚上,她是另一半把他补齐的圆满。   “没有下次啦,”沈禾柠在月色里轻声说,“等下次,我们一定一起去,出来的时候,他就再也不用被轮椅束缚了。”   第二轮临床试验在隔天上午八点开始,依然不能用麻药,手术时间是三场里最长,煎熬程度也最大。   骨科全明星个个如临大敌,不忍心看薄时予的神色,又隐隐的压抑着期望,偶尔朝手术室门口看一眼。   无影灯开启,加量的束缚带绑住男人身体,有一道人道主义的手术帘挡在他腰间,防止他亲眼看到最惨烈的情景。   他安静盯着半空,缓缓垂落眼帘。   进来之前,给柠柠发的微信她没有回。   柠柠在忙什么。   昨晚应该再去看她一眼的,当做他今天的麻药。   薄时予合上眼,所剩不多的血色在慢慢减退,忽然门口方向有细微响动,无菌手术服互相摩擦,发出很小的沙沙声。   是哪个来晚的医生或者护士。   薄时予没有看,等待熟悉的疼痛落到身上,然而几秒之后,有人在他的手术台边坐下,戴着一层医用手套的手,碰了碰他的睫毛。   他猝然睁眼,瞳中在短暂的停滞之后,哗然塌陷。   女孩子明俏的桃花眼弯成月牙,隔着口罩亲吻他眼尾。   暴风骤雨又怎么样,你不会孤独,你有我。   月亮的缺口再大,我也会编织填补,用自己做你支撑的骨骼。   沈禾柠的手盖在薄时予眼睛上,靠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柔软嗓音,轻轻撒娇说:“有宝宝在,哥哥别怕。” 第56章 56. 官宣   沈禾柠度过了她二十年人生里最漫长煎熬的十一个小时, 所有能想象到的,以及更多想象不到的痛苦,都变成无比残忍的具象, 一刀一刀施加在她至爱那个人的身上。   她从头到脚都是冰的,一直抑制不住打冷战, 心被碾磨到失去反应能力,一开始还能和他说话, 给他擦汗, 在他疼得太狠的时候, 着急把手放到他口中, 想让他咬着。   他睫毛已经湿黏成缕,眼神渐渐涣散,帘子后面的腿经受着非人折磨, 还在尽力朝她笑, 嗓子含混说:“这种时候还敢给我咬,手不要了?乖,出去吧,在外面等我,别看了。”   “只是疼一点,哥哥不会有什么事,”他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 “不用……害怕。”   两个人身处在不一样的炼狱,各自踩着向彼此狂奔的刀山火海, 满心满眼装着的, 都是对方会害怕。   害怕孤身一个。   害怕那么拼命庇护着的人,经受这世上不该给予的磨难和苦楚。   沈禾柠的口罩浸湿,盯着他的目光却毫无动摇, 她咬住牙关,紧紧抓着他手,两个人的汗水交融在一起无法区分。   她压住每一丝被他保护惯了的脆弱,跟他十指扣着,他疼,就会控制不住用力收紧指根,那些疼痛再传导至她的手上,让她哪怕有一点点的感同身受。   “别赶我走,”她低声说,“不管好的怀的,我都和你一起,我们俩,谁也不是孤零零活着的,一样的苦两个人分着吃,就会有一点甜了。”   薄时予第一次昏迷的时候,沈禾柠终于绷不住泪崩,挨在他颈边,嘴唇咬破了也没发出声音打扰手术。   他迷蒙间听见她说,哥哥对不起。   手术到接近深夜才彻底收尾,主刀大神的手术服被汗湿透,全明星阵容也基本都快虚脱,中间的帘子被护士撤掉,露出紧靠在一起的两个人,薄时予没有恢复意识,沈禾柠极其敏感地直起身。   她层层叠叠的泪痕都干了,眼睛清明坚定,嘶哑问:“他怎么样!”   主刀下意识摇摇头,本来是想感慨,见着小姑娘的神色突然凌厉起来,还吓了一跳,忙欣慰地叹息道:“我们很荣幸地通知患者家属,临床试验第二轮手术虽然艰难痛苦,但结果跟上一轮一样,远超预期。”   “只要接下来的最后一轮手术顺利,我敢打包票,时予的腿不但不用截肢,还能重新站起来,”他顿了顿又补充,“不过也要提前跟你说清楚,他伤这么重,不可能恢复原样,只是不用借助别的工具了,能站立能走。”   他苦笑:“可惜医学也有边际,他变不回受伤以前的样子,还是能看出来腿有问题的。”   沈禾柠明白,说得难听,就是跛着,很可能伴随一生的轻度残疾。   那又怎么样呢。   她破涕为笑,主刀又说:“多亏你今天过来,比起上回,他这次状态好了太多,要不是你在,我们也不敢确定这种强度他到底能不能撑下来。”   女孩子那么瘦,风大点都要吹跑,却也能用纤细的手臂,支撑起一个人所有排山倒海的伤和疼。   -   沈禾柠已经知情,薄时予这次的手术就没有必要刻意对外隐瞒了,学校和医院给了他相对充足的余地来恢复,克瑞医疗的公务就搬到病房来做。   只是早就适应了薄先生疏离那一面的克瑞高层们,实在有些承受不了突如其来的心理冲击,不光工作上战战兢兢,还得时刻担心现场或者视频会议上被巨额狗粮给直接噎死。   小老板娘年仅二十,长得肤白貌美大长腿,人乖嘴甜会撒娇,从来不会故意影响公事,还会特意避开,贴心到不像话,但架不住薄帝的视线勾着她跑。   她从病房出去多一会儿,某位高岭之花就捏着文件,松开一只手,看似散淡地划亮手机,小老板娘三分钟之内必出现,小裙子穿得那叫一个恰到好处,娇娇地赶到床边,说话之前先弯腰在男人脸颊边亲一亲。   床尾谦恭站着的一群人一个比一个瞳孔地震,彻底忘了什么叫非礼勿视,直到薄帝余光刮过,才红着老脸赶紧低头,耳朵还高高竖着。   小姑娘声音绵甜:“哥,还疼不疼。”   某人可能是习惯性想说不疼,到了嘴边又低淡改口:“还好,你过来就没事了。”   卧槽这难道不是故意让人心疼?看不出来他们薄家的掌权人平常疏冷矜雅,不近女色,恋爱起来居然还一套一套的。   “今天我替你疼,”小姑娘魔高一丈,“刚才在外面撞到走廊椅子,膝盖这边破了一块,都没来得及擦,哥你看看。”   这他妈的,他们也想亲眼看看是多大的伤,毕竟向来古井深潭,波澜不惊的薄先生,呼吸在微微变重,听得人心惊肉跳。   最边上那位副总没忍住抬了抬眼,憋得脖子涨红。   男人在病床上半侧着身,揽住乖乖坐过来的小老板娘,把她腿抬到床沿曲起,光裸的脚放在自己怀里,弯腰给她轻吹着膝盖边的伤。   一块就小指指甲那么大,可能皮都没太破全,要是视力再差点,应该都看不清的伤。   一周后薄时予出院,沈禾柠的舞蹈大赛初赛也迫在眉睫,她准备万全,练习到身体已经有了记忆,只要音乐一响,她就完全是这支舞中的那个主角。   赛方要求初赛可以原创,也可以跳知名曲目,原创有额外加分,沈禾柠在专业上当然不会退而求其次,何况她也确实能够做到。   这支舞从少女初学跳舞的时候就有雏形,跟着她对薄时予的感情起伏改变,中间她抽出过一些段落融进别的舞里,到现在她心意万分落定,才有了完整的版本。   就是哥哥刚出院,腿还没稳定,以及那么多积压的工作等着他,是不可能去现场看了。   初赛当天,地址定在市中心大剧院,沈禾柠的号码牌是最后一个出场,她第一次走上这样规模的舞台,走进入口之前深深呼吸,还是没扛住,给哥哥打了个电话,听筒里的声线清而磁:“我家宝宝一定第一名。”   沈禾柠恍惚听见里面夹着些现场的嘈杂音乐声,以为是自己听混了,轻声说:“我拿第一名,你要奖励我。”   他在笑:“好,我所有都是你的。”   她耳根热胀得发红,握紧拳头,声音压得更小:“但你还不是。”   他的身体还不是啊!上次她丢脸丢到月球上!下回要再失败她就——   主持人在念她名字,沈禾柠收整心事,迎着光束走上舞台中间,节奏响起的前一刻,她突然定住,怔怔望着观众席第一排侧面的那道剪影。   他坐轮椅,为了这个并不严肃的场合,穿极正式的正装,纯黑西装三件套,里面优越剪裁的马甲她以前见都没见过,淡金边眼镜架在高挺鼻骨上,唇边含笑。   沈禾柠这一刻被无数人瞩目,但眼里只装得下那一个身影,漂浮的心落进最厚重柔软的巢。   音乐开始的时候,她眼睫上一片粼粼波光,把这些年的暗恋串起来,面对面跳给他看见。   比赛结果当场公布,沈禾柠毫无疑问第一名晋级决赛,现场来了不少媒体,加上观众也多,她这支舞被多角度发到网上,热度飞窜。   沈禾柠拿了约定的成绩,满心欢喜想跟薄时予回家要奖励,然而刚换了衣服要离开后台去找他,就接到了系里辅导员的电话:“禾柠,什么情况,你跟我说过舞蹈原创性绝对没问题,我相信你,可怎么突然间网上都在爆料,说你很多动作设计都涉嫌抄袭了?!”   “抄袭?”短暂的震惊之后,沈禾柠只觉得好笑,“怎么可能,是谁传的,绝对搞错了。”   辅导员知道她不关注网上那些事,心急如焚说:“没那么简单,我看着像是故意的,不知道对方是谁,但肯定有准备,不光知道你初赛舞蹈的全程,还事先收集过相关的类似片段,才能在你初赛话题刚火起来的时候就精准打击!”   沈禾柠皱眉,马上切掉通话,点开微博刷新。   果然关注过的那些舞蹈和娱乐相关账号,都已经被各种对比视频和截图刷满,熟练带上了“古典舞仙女滤镜全碎,动作抄袭”的话题,意思是板上钉钉确定她抄了,直接刺激了公众反应。   她压了压情绪,点开其中一段视频,拍摄时间显示去年冬天。   是一个她根本不认识的舞者,跳的一段舞里有大概十秒的片段,跟她这支舞里某处基本重合,其他视频也都是类似,挑出了不止一处。   沈禾柠握紧手机。   这几个片段她当然印象深刻,都是最近几年她单拉出来,曾经放进其他舞中的,要说早,谁能早得过她?!   不知道是谁看过她那几支舞,记住了重点的原创动作,再私自拿去偷用,现在反过来污蔑她是抄袭?!   沈禾柠果断跟辅导员说:“我就是原创,那些人才是偷的,现在可能想要热度,出来倒打一耙。”   辅导员忙问:“那能给自己洗脱的证据你手里有没有?如果以前你跳过,只要拿出视频就能打她们脸了!”   沈禾柠唇角绷着,她跳舞向来随意,而且以前也不红,没人特殊关注,更不会特意拍下来留着,要找存底,哪有那么容易。   她冷声:“我在学校应该跳过,现在回去翻礼堂监控,看能不能找到一点。”   沈禾柠挂了电话,清了几次嗓子,才又打给薄时予,若无其事地说学校临时有事,让他先去忙,她晚点回去。   哥哥够累了,别让他再听见那些糟心的话,她自己能面对。   结果沈禾柠披上大衣从剧院后门出去,没走出多远就被一堆盯梢的媒体给堵住,收音话筒和相机手机往前伸,追着问她:“一支舞怎么会抄袭那么多动作?你知不知道大赛组委会已经再重新评估名次,可能会把你的排名和决赛资格作废?”   沈禾柠本来真的不想理,她没那个时间浪费,但这句话一出,紧跟着更多过分的言辞,像是彻底把她当成一个即将全面翻车的污点。   在一个话筒几乎伸到她唇边的时候,她忽然不走了,停在原地,脊背挺得笔直。   一堆媒体反而愣住,来不及再发问,沈禾柠就往前逼近一步,凝视着离她最近的一个镜头,清晰干脆,掷地有声说:“没有证据就来围攻,捕捉风影就敢堵门口质问,你们这样,也配叫媒体?”   人群一窒,他们预想的可不是这种画面,还在上学的年轻小姑娘,被这样一逼还不是吓得梨花带雨,哭着哭着就什么都交代了,能好好写一笔,不让她被网曝到不敢再公开露面,都算他们输。   然而想不到——   “看看你们一个个的嘴脸,在网上瞄到那么一丁点新闻,不管真假,就三天没吃饭似的扑上来疯咬。”   “想让我在你们镜头前吓哭,说点不该说的话,再被你们做文章?不好意思,梦做得太大了。”   “我抄袭?我原创的时候视频里那些人可能连劈叉都还不会,记住你们现在说的话,等被打脸的时候,别在姐姐面前哭。”   沈禾柠斩钉截铁说完,推开面前挡路的一个,趁着这些人没反应过来,直接大步出去,坐上学校的车离开。   她全程也没看到侧面离她不远,轮椅上的男人满目阴戾,又在她肆意发泄之后,才停住即将上前的动作,渐渐露出笑痕。   宝宝只有在他跟前才是宝宝。   咱们凶着呢。   沈禾柠气得不轻,在车上就联系学校,去找过去根本不知道哪一天的监控,对方愁得嗓子直哑:“禾柠,你要有个心理准备,你不记得具体日期,那就是大海捞针,也不一定真能找到。”   找不到也得拼命找。   狠话都撂下了,必须给自己证明清白。   她想跳舞,想比赛,想去更大更权威的舞台,想进国家歌舞剧院做首席,想拿数不清的奖,也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更匹配地站在哥哥身边。   不是别人口中的“身份差距”,不是“完全不能联想到一起”,她也渴望自己拥有光环,势均力敌的去照耀他,成为他随时可以对任何人提起的骄傲。   剧院离学校有一段距离,车程将近一个小时,沈禾柠一直忍着没再去看网上,不用想也知道现在闹成什么样子。   肯定更多指责她抄袭的言论,加上刚才她怼了媒体,肯定不会被放过,还不清楚要怎么编排骂她。   “抄袭还嘴硬,态度恶劣拒不悔改”的这种话肯定少不了。   车在距离舞蹈学院还剩下两三个路口的时候,被学校派来陪着沈禾柠,一直坐在前排忧心忡忡的小助理骤然间尖叫,吓得司机手一抖,差点闯了红灯。   沈禾柠也跟着一晃,不禁抬头看她。   小助理高举着手机,嗓子堵着半天没说出来具体的,只是高声说:“柠柠,你快刷一下微博!不用回去找了,什么都不用了!那些人的脸都直接被打烂了啊啊啊啊啊!”   沈禾柠不明所以,只是沉埋在胸骨中的心脏,莫名开始变奏的跳跃。   她攥了攥手指,点开刷新,屏幕闪动的那一瞬,她隐约看见了说她脾气太恶劣,还没红就耍大牌的恶语,没等她细看,微博页面就跳到最新,而顶上一条的内容赫然冲进视野。   沈禾柠起初都没意识到究竟什么情况。   她看见的账号,那些营销号们疯狂转发着的账号,名字竟然是简洁冷淡的四个字:“克瑞医疗。”   克瑞医疗,怎么会搅进她这件事里!哥哥已经知情了?!   小助理急得要死,见她还没看到重点,直接伸手过来,给她点了克瑞医疗几分钟前发布的一条视频。   这个代表着医疗口最高话语权,半是悲天悯人半是资本的深厚根基,从来只谈公务,不涉及任何其他的官方账号上,破天荒发布了一条娱乐视频。   总长四分二十秒,从第一帧到最后,全部是沈禾柠。   视频剪辑得简洁明晰,配上一切详细时间和地点,沈禾柠这支初赛的独舞被完美分解,藏着少女心事,嵌入她深深恋慕的那些婉转和飞扬,每一段她设计的动作,全部有迹可循,证据确凿。   从十来岁上高一的少女,到梳马尾的高二校花,再到高三期间也坚持练舞的倔强小姑娘,直至大学里她长发及腰,一次次或在无人问津的小剧院,或在学校并不严肃的小礼堂,她任何一次的动作,都被一个人亲手记录。   高中期间溢出屏幕的骄傲和宠爱,以清白兄长的视角,步步跟着年幼妹妹的成长,到大学期间那些逐渐爆发的爱意,镜头在轻轻描摹她的脸,在从来无人知晓的阴影中。   视频最后是一行字。   “属于她的,任何人不能抢走。”   这句话这样动情,落款却是严肃冷硬的克瑞医疗。   整个事件的热度几倍的往上翻,全网舆论轰炸,完全想象不到会以这样的速度,这种根本想象不出来的方式,踩烂了各种叫嚣着的嘴脸。   连被盗号都没得说,人家落款就写着克瑞大名!   仍然有太多人不能置信,在官博下不断留言,一个女学生,一个网红跳舞的,怎么可能被这样兴师动众,随后克瑞医疗就第二次出现,简单至极更了一句话:“这是我们的小老板娘。”   舆论大概有几秒钟的静默,随后掀起更大波澜。   克瑞医疗背后是谁,答案显而易见,前些天还多次挂在热搜上的薄天仙,多少人喊过老公娶我,而那个时候,是不是就有人提过,或许沈禾柠跟他是有关系的。   “等等,我听说过,不是叔侄吗!就算不是亲的,那也就只是叔侄而已!”   “我操不可能!是不是薄家别人在这儿乱用权利呢?老板娘是随便叫的?只有薄时予他女朋友才配好吧!”   “沈禾柠这是挂上了薄家的谁,哪个没听过的小辈,胆大包天到这个程度了,动用官博,还敢说这种话,就想问问薄时予知道吗!”   “真敢太岁头上动土啊,等薄时予发现,沈禾柠不是也得玩儿完?我还就敢说了,以薄时予的身份,要是真能跟沈禾柠有这种关系,我头当场摘下来!”   一分钟,或者只是几十秒之后,一切喧嚣被生生打断拍停。   只因为有一个官方认证过的个人账号,名字是最清晰明了的三个字——   薄时予。   代表着克瑞医疗,代表神经外科的金字塔顶,无论是否身残,只要一个名字摆在这里,就是不可逾越,难以触摸的天堑。   而他向来沉寂无声的这个账号,发了一条字数并不多的微博。   “小公主惯着长大的,脾气确实好不起来。”   “她没受过这种委屈,作为男朋友,我也不可能让她受。” 第57章 57[一更]. 癫狂   红灯倒数结束, 车不能卡在路口,继续往前开,小助理不停刷新着手机页面, 尖叫几乎就没断过,不时拔高一下, 激动的红着脸,替沈禾柠实时播报着网上那些天塌了一样, 山呼海啸的反应。   她语速快, 吐字清晰还抑扬顿挫, 自带生动的表演效果, 给沈禾柠朗读那些微博和评论内容。   一开始页面上没别的,大大小小的账号,全是各种语气和标点的“卧槽”, 然后就彻底炸了锅。   ——“我一时连感叹号都来不及打, 我就想问问,到底是我手机坏了,还是我这脑袋需要让薄医生切开手术了。”   ——“我靠他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小公主啊啊啊啊疯了吧!!!沈禾柠是有什么逆天的魔力!让薄天仙这么公开表白?!而且重点是,艹啊小老板娘竟然不是他妈的水货,纯金啊亲们!她对象是货真价实的薄时予啊!”   ——“我窒息了天呐!!盯着那条微博发呆三分钟,怀疑世界了……这什么刺激的禁忌CP!位高权重配清纯大学生,年近三十配刚满二十, 腿残的轮椅大佬配靠腿为生的天才舞蹈家,听说之前还是一本正经的叔侄?!”   ——“救命谁懂我!这语气真的好宠啊啊啊啊啊啊!薄时予平常怎么可能这样对人说话!这就是江湖传言中的年龄差等级压制, 金戈铁马杀伐果决,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到最后只为你温柔折腰?!”   ——“艹我还是不能相信,叔侄变情侣, 这他妈也太豪门秘辛感了,脑补了一大堆精彩海棠文……我说沈禾柠怎么次次出镜都更美,被薄时予这么娇养着,不美就怪了吧!”   ——“只有我在幸灾乐祸那些号称只要薄时予跟沈禾柠有暧昧关系,就直播裸奔倒立给沈禾柠舔鞋的……所以什么时候开直播兑现,我好去围观!”   ——“要我说,现在跳脚的网友就是孤陋寡闻,作为亲身经历过前一场薄老师私人讲座的医大学生,我无所畏惧。”   ——“作为在灾区现场支援过,亲眼看见薄医生在悬崖边全程的人,更无所畏惧谢谢。”   接着就变成了全网“操操□□有一个朋友临死前就想知道一下详情——”   沈禾柠攥着滚烫的手机,向后紧靠在椅背上,好半天才眨了一下眼,渐渐撑不住歪倒身体,半躺在后座上,手背挡住灼红的脸:“别念啦——”   小助理意犹未尽,翻到精彩的正想再补充两条,突然一顿,兴奋地转身半跪在副驾驶,把屏幕拿给她看:“柠柠,最开始带节奏说你抄袭的营销号,还有视频里那几个所谓原创的跳舞的,都出来给你道歉了。”   道歉内容声泪俱下,盗取沈禾柠动作的几个人都在忏悔,详细描述了自己怎样无意中看到沈禾柠的舞蹈,又把其中的精彩部分拿出来偷用,给她彻底洗脱了脏水。   但事情并不会这样轻轻放下,没过两分钟,克瑞医疗的公开律师函就正式发布,对这些人追究到底,一个也跑不掉。   毕竟——“我们小老板娘年纪还小,受不得这种事,欺负她,就得合理合法付出代价。”   沈禾柠捂着眼,尽量控制着情绪,等稍微稳定一点,马上坐起来清嗓子,让自己听起来一切正常,才给薄时予打电话。   几乎一秒就被接起。   她总能在第一时间找到他,看得到的时候,他目光一直追随,看不到的时候,他也永远在撑起遮天蔽日的羽翼,为她遮挡一切风霜。   听筒里的声音低低叫:“宝宝。”   沈禾柠用手扇风,给自己眼睛降温,嘴硬说:“其实我,我自己也能找到的。”   他很浅的笑:“有哥在,你费那些辛苦干什么,别人就是看我们柠柠没人护着,好欺负。”   沈禾柠记得他今天有多忙,喉咙哽着:“我比赛完了又没什么事,慢慢弄总会搞清楚,你这不是浪费自己时间吗,你的时间比我金贵太多了。”   他语速沉缓,慢慢回答:“没有你的贵,柠柠不知道,我每天的心愿,就是你能多点时间来陪我。”   薄时予清而磁的笑着:“哥哥需要你更多关爱。”   手机贴得很紧,他嗓音直接传导,沈禾柠耳朵完全红了,垂下眼说:“可你在医大那样已经很过分了,现在这么公开,克瑞医疗和薄家肯定都接受不了,你会很为难,我不着急,我能等,我可以……再快点变优秀,让身价高一点,也许应该——”   没能说完,就被他打断。   “现在在哪。”   沈禾柠怔住,下意识报了自己地点,得到一句“等着”。   她是今天最后一个登台跳舞的,本来时间就不早了,又闹了这么一场,天已经黑了大半。   没过多久,黑色迈巴赫穿过一路渐次亮起的灯光,碾着刚落地的薄薄月色,安静停在舞蹈学院的保姆车旁边,车门从内推开,隐约露出男人暗色的袖管和苍白皮肤。   在司机和小助理激奋的目光里,沈禾柠心跳如雷地拢紧大衣,迈下车向他靠近,两辆车相隔不过一米,两步就到了,但车里的人仍然不想等,伸手过来把她拉住往臂弯里一带,不等别人看清,车门随之关上。   江原迅速踩下油门。   沈禾柠半张脸还埋在大衣的衣领里,往身边人怀中拱了拱,小声问:“我们是不是回家,初赛结束,系里说了让我休息几天,我可以不回学校……”   薄时予拍了拍她的头:“先不回。”   沈禾柠以为他还有其他事,没想到车居然开向她十九岁跳过舞的那个私人小剧院,被薄时予带进去的时候,她还有些懵,等跟着他的轮椅重新走上那个舞台,所有照明灯光一时间全部熄灭。   她的紧张甚至还来不及上涌,就被吸引着仰起头。   这个小剧院,是她第一次公开演出的地方,那时候的屋顶虽然高,但朴素简陋,而现在……   她目之所及,从整个舞台到观众席的最外沿,所有她视线能够触及到的屋顶,都是投映出的浩瀚银河,如同掀开建筑物的遮挡,驱散云层,站在这个世界最不能企及的最高处,伸手就能触到星辰。   有流星在眼前划过,一瞬间根本无法分辨真假,拖着银白的光闪过沈禾柠睁大的眼瞳。   全世界寂静,只有一声声放大的心跳和呼吸。   沈禾柠之前被泼脏水污蔑没有想哭过,但这一刻说不清原因,眼眶胀的有些发疼,她想起自己第一次演出的那个晚上,跟一起的同学说过几句话。   而男人微微低哑的嗓音比她更早,合着星辰闪烁,碾进她耳中。   “那时候我坐在看台的二楼,有个小姑娘第一次公开演出很紧张,让同学陪着到处走,她经过我身后的一刻,没有注意到这个陌生的,坐着轮椅的背影。”   “同学问她,如果今天演出成功了,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她笑眯眯说,想让这个屋顶消失,在舞台上去摸一摸银河,说不定能看到流星。”   有什么顺着小巧的下巴落到舞台地板上,留下一圈圈印记。   她记得啊。   她信口胡说的。   薄时予盯着她,瞳色深沉:“哥哥不能带你去摸真的银河,也等不到流星什么时候来,所以今天我们柠柠演出成功,我只能造个假的,给你庆祝。”   沈禾柠哽咽了一声,她今天是以全国各赛区第一名的成绩晋级决赛的,但因为抄袭风波,没有一个人想起要恭喜她祝贺她。   直到现在,她从唯一在乎的那个人口中,得到了最高的嘉奖。   她轻声问:“可你想没想过,银河本来也不是真的银河。”   沈禾柠望了望二楼空荡荡的看台,又看向身旁近在咫尺的男人,抹掉眼泪,爬到他腿上抱住他脖颈,在漫天星河的映照下,吻着他耳廓:“哥,我后悔,如果我早知道……我那时候就不应该说得那么隐晦。”   “我应该直接在你背后说——”   “银河就是薄时予,我想去的不是天上,是德国,想见的也不是星星,是你。”   薄时予揽住她,往胸前紧扣:“星星归你,薄时予也归你,所以你担心的那些,公司和薄家人又能算什么,我走到今天,就是为了那些东西伤害不到你。”   他唇蹭过她长发,缓缓压在她嘴角上,含着笑意问:“所以小公主,跟哥哥接吻吗。”   -   接吻到喘不上来气,被顺着脊背才挣扎着活过来是种什么体验,沈禾柠又可以长篇大论写一篇小作文了。   她嘴上说着不在乎星星,行为却很诚实,临走前对着屋顶拍了各种照片视频,还被哥哥笑:“不用拍,想要随时就有,这个小剧院已经重装过,也是你的,可以随便来练舞。”   好的,哥哥把他第一次动心的剧院也买了。   离开剧院回到车上,沈禾柠心脏不但没稳下来,反而震得变本加厉。   这种月黑风高岁月静好的晚上,全网估计都在闹腾她跟她哥的事,但她一眼也不用看,难得她哥把工作都赶着忙完了,现在她只管扣着他手一起回城南公馆……   做最应该做的事。   小禾苗必须支棱起来,一雪前耻,得到她哥的人。   江原莫名觉得车里气氛旖旎得不行,搞得他满脸通红,加紧往城南公馆的方向开,再转一个路口就接近大门的时候,薄时予手机响起。   沈禾柠心一紧,知道哥哥电话响准是有事,果然是圣安医院,神经外科年过半百的主任亲自打了电话:“时予,5病房3床的患者你应该有印象,今天冯医生手术之后出现休克反应,家属现在闹得厉害,你尽快回来吧,会诊看还有没有希望。”   人命关天。   对于薄时予的职业性质,沈禾柠也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做医生的女朋友,尤其是她哥这样负担过重的医生,她当然要懂事。   薄时予简短“嗯”了一声,没再多说,转头看向沈禾柠,小姑娘在车内昏暗的光线里犹如瓷雕,精致明俏,眼里映着点点月色。   她探身在他眉心亲了一下:“哥,你早点回来,我在家等你,我……”   沈禾柠攥拳,深深吸了口气,在他耳边极轻极快地含糊讲了一句话,又涨红着脸颊捂住嘴。   等她自己进了城南公馆的家门朝他招手告别,车掉头离开的时候,薄时予脑中还是那几个字,镌刻上去一样:“我今天晚上,膝盖一定能分得开。”   车开出去很远,江原从后视镜观察着,才看到薄时予睁开了眼睛,他斟酌着说:“时哥,太太我们是控制住了,她不可能跟沈姑娘联系上,这点你放心,不过今天这么大风波,我估计董事会某些老家伙不会太安分,你也知道,有人在等着嫁女儿。”   两三条微博,是等于尘埃落定,也同时激化了集团里隐藏的尖锐。   偌大一个盘根错节的克瑞医疗,人人怕薄时予,敬服他,期盼锦上添花,但当不能共荣的时候,在有些人眼中,他就会变成一个背道而驰又身居高位的残废。   沈禾柠回到家,翻了翻手机上的一大堆未接来电和微信,秦眠和谢玄州的最多,聊天框顶在最上头。   她没理谢玄州,手速飞快地给秦眠回了,顺便问秦眠在忙什么,秦眠乖乖回复,还拍了张照:“陪男朋友工作中。”   照片里的男人高挑清俊,不知道比邵延那个混账好多少。   沈禾柠深感欣慰,本来就活跃的心思又被挑得更高,她哥去医院忙了,她一个人在家等又何必呢,还不如去医院默默陪他,不打扰,也不需要被他发现分心,等他结束,只要能第一时间挽上他手就好。   再说了,官宣的大日子,不秀恩爱还等什么。   沈禾柠快速做了两个省时间的小夜宵,用保温盒装好带上,换了件轻便衣服出门,叫车去了圣安医院,直达住院部楼下。   乘电梯抵达神经外科的楼层,刚出电梯门,沈禾柠就听到两个经过的护士小声议论:“3床患者本身就不行了,上手术台就是最后搏一搏,跟家属也事先讲好了,现在倒好,真出了事还怪做手术的冯医生。”   “这件事跟薄医生无关,也不是他经手的患者,而且我还记得,当初薄医生是打算接的,是家属嫌他年轻还排期长,居然怀疑他医术医德不好,强烈拒绝,我听着都生气,现在他还在加班帮忙会诊,真是仁至义尽了。”   “不过人已经那样了,肯定没什么希望,只能等着咽气,但愿家属能接受事实。”   “我看着难,他那儿子一脸凶相的——”   沈禾柠皱了皱眉,心里有些不好受,忍不住加快脚步,往薄时予平常主持会诊的那间大办公室走,准备在附近找个隐蔽的角落坐下,等他出来。   路上有神经外科的医护留意她,她怕被认出,赶紧往上拉了拉口罩。   晚上七八点,没到休息时间,住院部还算热闹,有些甚至在议论薄医生今晚的重大八卦。   沈禾柠又把帽子也戴上,抱紧保温盒,离门缝虚掩的办公室只剩下几米远。   没想到那扇门突然被人从里拉开,几个医生鱼贯出来,最后是薄时予坐在轮椅上的身影出现,有人点着头紧急离开,那个做手术的冯医生推着轮椅,面色惨白。   沈禾柠惊了一下,也来不及躲,好在薄时予是背对她的,没有那么快发现她来了。   她正想趁机换个方向,先去旁边墙后面的长椅上坐坐,余光里猝然一跳。   恍惚中有个奔跑的影子,以某种怪异的神态和动作冲向办公室这边,某一瞬,有道一闪而过的冷光划过她眼眶。   沈禾柠愣住,凝滞的心骤然间轰响,护士对话中的几个字眼电光火石间回到她耳中,她身体的反应比头脑或者唇舌更快,在叫出声音之间,先朝薄时予狂奔过去。   保温盒掉了,“啪”的一声摔裂,夜宵的清香溢出,而短暂的窒息之后,她的喊声也终于叫出口,薄时予猛地回过头,在看清沈禾柠和另外那个人的一瞬,瞳中跳出狂涌的戾色。   他行动受限,而周围的其他人,在大概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都潜意识保全自己地退避,等几秒后反应过来,要扑上去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太晚了。   一把脱鞘的刀被行为失控的男人死死握着,不要命般跑向那把黑色轮椅,只是眨眼的短短刹那就已经到了跟前,而跟他几乎同步的,只有从发现那一刻起就不顾一切赶过来的年轻女孩子。   男人一直在语无伦次地低吼着,挥起刀的时候,声音才忽然拔高。   “偿命!都给我爸偿命!”   “姓冯的该死!你更该死!你不是最好的大夫吗,你为什么不坚持给我爸手术!你做他就不会送命!”   刀是开过刃的,闪着锋利的光,眼看着扎向薄时予的心口。   薄时予伸手要直接去握那把刀,而沈禾柠终于有一次,动作比他更快,她没有时间考虑太多,全凭身体的本能,整个人撞向轮椅,面对面把他向后推,而自己脊背面对着刀锋。   一个短到难以捕捉的对视。   女孩子目光暴烈坚定,而她眼中的那个人,在短促的一个眼神交锋里,几近癫狂。   她扑向薄时予,来不及再躲,蝴蝶骨传来疼痛的同时,他的手也紧紧抱住她,勒进她骨头中。   沈禾柠却笑了笑,跌到他肩膀上,帽子滑落,半闭着桃花眼轻声喃喃:“哥……我总算有一次,可以保护你了。” 第58章 58[二更]. 这夜   医院在某一刻成了熔炉或是炼狱, 一把火将人焚毁殆尽。   刀刺到沈禾柠背上,顺势向下滑动,就紧跟着受到阻碍, 割上薄时予护住她的坚硬手臂,刀尖扯破白大褂和衬衫, 把两人的血混在一起,浸湿刺眼的白色。   薄时予把沈禾柠紧搂到怀里, 眼中血色能将人挫骨扬灰, 他顺着刀柄一把攥住男人手腕, 折声淹没在惨叫里, 继而狠重踢开男人的膝盖,男人扑通歪倒,还在不分青红皂白地叫喊。   旁边的人一齐拥上来七手八脚把他摁住, 保安闻讯紧急冲上楼, 但那把刀已然染了血。   薄时予手掌压在沈禾柠的蝴蝶骨上,被弄坏的衣服间渗着黏腻的鲜红,到处是尖叫和呼救,医护们都跑过来处理照料,轮椅旁边的冯医生早已面无人色,吓得跌倒在地,不停颤声重复“对不起”。   有人胆战心惊叫了一声“薄医生”, 对上的,是平日温雅冷静的那个人, 能将人生吞的双瞳。   -   沈禾柠就是当时头昏了, 疼痛惊吓加上过于激烈的情绪,导致了一小段的不清醒。   警方到的很快,简单问询过程以后, 那个发疯的肇事者被带走关押。   等沈禾柠被送到诊疗室里,外套被一双冰冷发抖的手小心翼翼剥开,拉下她里面针织衫的拉链,轻轻扯到右边肩膀以下的时候,刺痛让她彻底清醒过来,混沌的脑中也完全清明了。   她睁开眼,侧过头第一个看到的,就是男人染血的左边小臂。   白大褂狰狞的一道口子,里面皮肤的血迹半干涸着,根本没有处理,还在朝外渗。   就是这只手臂,在最及时的一刻把她揽住,替她承担了大部分伤害。   沈禾柠的后怕这时候才无休止地漫上来,她忽略了背上的疼,转身环住薄时予的腰,沙哑不堪问:“哥,你有没有事,手臂严重吗,除了这里,还有哪受伤了!”   薄时予不说话,按住她不老实的身体。   沈禾柠艰难抬头,看到他睫毛错落,掩着什么不让她看到。   她固执地抓过他,想检查清楚,紧接着就撞上他血色斑斑的眼睛,里面的暴戾阴鸷还没能完全散开,漆黑森冷,像浓稠将人吞噬的沼泽,她却鼻子一酸。   她贴到他胸前,听着里面震得人酸麻的跳动,急促说:“我没事,除了肩胛那里有一点疼,别的伤都是你给我挡了,我真的不难受,没有危险,好好的在这儿,不会出问题。”   “哥你放心,你看看我,”她仰脸盯着他,“只是一场意外,我庆幸我及时过来了,我们两个现在都安全,你别慌,我在呢。”   薄时予依然不说话,黑瞳里的泥沼几乎要顺着眼窝溢出,他按着沈禾柠露出来的雪白肩胛,仔细给她处理那道伤口,全然不记得自己的手臂。   沈禾柠心惊又心疼,难过到无以复加,她忍着让他上完药包好,立即控制住他左臂,大喊叫来外面守着不敢进的其他医生。   医生们战战兢兢,也都后怕得厉害,又满心歉疚,急忙挤上来给薄时予看伤,仗着沈禾柠就在跟前,薄老师暂时不会动怒,虽然恐惧也都憋住了,最快速度给他清理干净。   “太好了没伤到神经,只是皮外伤,沈小姐也是轻伤,都没事,”同科的医生内疚红着眼,“这要是出了事,我们都——”   薄时予一言不发,也对自己那道一手长的豁口毫无感觉,他给沈禾柠把衣服拢好,拿自己大衣裹在她身上,给她戴上帽子口罩,护得严严实实,抱到怀里离开诊疗室,眼里根本已经不存在其他的。   江原面无人色,早就带人等在外面,见他出来,赶紧迎上来,抖着声音低低问:“时哥,我们去哪。”   事情一发生他就知道不简单,目的当然也不止是一场普通的医闹,时哥当然也意识到了,比他更清楚。   时哥一直全力维护的是沈禾柠的安全,确保了她的一切,但真正矛头对准的,实际是他自己。   至高的那个位置并不是好坐的,一个身残的年轻掌权者,背后的暗涌从来不少,何况今天他相当于把婚事都尘埃落定,只是他不在乎也无所畏惧,但谁能料到,那个被保护到严丝合缝的小姑娘,会在其他人都本能躲避的时候,直接冲上去,做了他的屏障。   就算背地操纵的人想以医闹发酵出再大的事,如今恐怕也要失策了。   江原太了解了,时哥要抓到人不难,能千刀万剐了,只是现在……   “回家。”   哪也不去,带她回家。   沈禾柠总算听到薄时予开口说话了,两个字沉暗得废了好大力气才听清,她托着他包扎的左臂,心里明白现在嘴上安慰再多都没有实际用处,他还浸在刀刺来那一刻的旋涡里。   接近深夜,路上已经没什么车流,江原开得快,没一会儿就到了城南公馆的地下车库,他想把人送上去,但触到薄时予的目光,还是知趣地退后,看着薄时予坚持把沈禾柠拢到腿上,慢慢进电梯上楼。   家里温度很高,不像外面那么冷,沈禾柠身上裹的几层衣服就明显厚了,发迹隐隐出了很薄一层汗。   哥哥还没走出来,她又何尝不是,只是不能让他更担心,强行让自己镇静。   她呼吸始终很急,难以平缓下来,等被薄时予送进一楼卧室,要被放到床上,她才固执地搂住他:“不要,身上都是汗,想洗洗。”   薄时予低头看她,咽喉像被无形的手扼着:“有伤,不能洗。”   “那擦擦好不好,”她软着嗓子央求,“都在外面折腾一天了,哥,你手臂也伤了,不能沾水,我也帮你。”   等不到回答,沈禾柠抬起头,盯着他半垂的眼睛:“我们俩……都只有对方,你该碰的,该看的,也都有过了,还顾虑什么,你不给我擦,我也会自己去,到时候伤口弄湿再变得更严重,那我——”   后面的话被他唇舌吞噬。   卧室里温度似乎更高,沈禾柠手脚都在忍不住微微向内蜷着,薄时予缓缓抬起唇,把她放到床边,低声说:“我去准备水。”   沈禾柠赤着脚,脱掉身上的厚重外套,站在地板上努力深呼吸,轻手蹑脚去客厅找到自己的包,从最里面隔层中,摸出一个隐秘的小包装盒子。   她藏进手里,听着浴室水声,尽力保持着冷静,想去抽屉里给哥哥拿睡衣,却在拉开的时候,看到一盒崭新的,几乎同样的东西。   沈禾柠愣了愣,想笑又想哭,眼眶红着,潮湿在里面四溢。   他多想啊,他都不知道想了多长时间,只是总把她金娇玉贵捧着,怕她疼,怕她年纪小,怕她胆怯,怕她紧张,怕那么无止尽的东西。   他却从不怕自己难受。   那些渴望欲求,都被死死压着,在他伤痕累累的躯体里沉默沸腾。   浴室里放了热水,到处都是氤氲的雾,连镜面都模糊不清,沈禾柠赤着脚走进去,用毛巾浸透了水,揉到半湿,贴上男人筋络隆起的颈边。   他身上还穿着被割破的衬衫,她坐在浴缸边沿上,认真给他一颗颗解开扣子,那条湿漉漉的毛巾就滑到心口,水珠滚下去,流过紧绷胸腹,直至没进腰际。   沈禾柠的手继续要伸向阴影,被薄时予用力握住,他嗓音不能连贯:“柠柠,你受伤了。”   “这算什么伤,”她哽咽说,“你的伤都比我重。”   她忍不住转过去,把身上系着带子的睡袍敞开,柔软布料从肩上滑下,把那块并不夸张的纱布露给他看。   连同纤薄雪白的整个后脊,从发根脖颈,到浅浅腰窝。   沈禾柠被热气蒸的微微泛红,她把毛巾递给他,塞到他手里:“哥,你帮帮我。”   然而落在凹陷脊柱上的,并不是沾水的毛巾,是柔软滚烫的热度。   沈禾柠心跳乱了,抓着浴缸边的手一滑,半跌进水里,胸口以下都湿透,堪堪没有沾到背后的伤口,随即她就被一双手不由分说提起来,湿淋淋地拽到怀里。   他长裤也被连累,到处都是淋漓的深色。   沈禾柠双膝分在他两侧,向前倒,半摔在他身上,轮椅被带的轻微往后退,在地面上发出磨人的声响。   薄时予掐住她腰,制着她的动作,眼中压着的火光被撬开边角,眨眼间烧得燎原。   他暗哑说:“柠柠,我现在没有拐杖,地上都是水,我站起来都可能会摔倒,这间浴室里,我只能坐在一把轮椅上,就算这样,你也——”   “就算这样,你也是薄时予,”沈禾柠忽然忍不住流泪,直勾勾看他,“就算这样,你还在把我当需要精心呵护的瓷器。”   “我不是,”她说,“我也是你的巢,是你的屏障,我背上的这道伤口留了疤,永远都能和你手臂上的连成一条完整的线,是你再也磨不掉的烙印了。”   沈禾柠哭着问:“还是你嫌我小,怕对我负不起责,或者干脆就没打算跟我一辈子——”   这样的话是最不堪容忍的刺激。   最后清醒的时刻,她近距离看到男人被彻底烧毁的样子,齿间只剩下闷闷的“唔”声,眼泪被吮掉,唇舌被侵袭到失去知觉,理智化成灰,所有漂浮的雾气都来蒙住她的眼睛,跟汗和泪混成一起,蜿蜒流下。   她却能认清他的眼睛,填满她的倒影,又像被疯狂压碎成漫天粉末。   膝盖撑得又麻又痒,轮椅从未经受,发出轻微声响来,迅速被掩盖在其他痕迹中。   沈禾柠一直无意识的掉泪,早已经分不清究竟因为什么,只是她咬着唇仰起脖颈的一刻,滑到下巴上的水珠被珍爱舔吮。   男人清冷的嗓音一片狼藉,绞满裂纹和沙砾,扭曲着,也在滚沸中极致地蛊惑着:“柠柠听话,放松一点,哥哥……忍不住了。” 第59章 59. 她的医生   沈禾柠没有亲眼目睹过薄医生做手术, 但这个时候,她自己就是他病入膏肓的患者,把身体, 跌宕到尽头的情绪,甚至生死, 都全权交给他。   空间并不狭小,可莫名拥挤, 空气稀少得呼吸都难以维持, 她处在自己专属的手术台上, 是薄医生绷到灼人的双腿。   她的病情危重到分秒也不能再拖延, 无论是她还是医生,都已经在此刻这个状态里撑到极限,坚持不下去。   一直都半掩在阴影中, 从未彻底暴露于她眼前的那柄锋锐手术刀, 终于撕掉了最后的包装,像在火中灼烧过,带着愈演愈烈的温度,在她最严重的患处一触即发。   这场于她而言异常盛大的手术开始之前,她双手颤抖着拿出那个自己提前准备好的医疗用品,为医生使用的小小塑包片,医生看到了, 他嗓音有些失真,沙哑又含着很低的笑, 问她:“这个对吗。”   她意识一大半都是空白胶着的, 一时不懂他的意思。   医生比更刚才更嘶暗:“给我带了换的衣服,那抽屉里的,有没有拿。”   她确实拿了, 但依然没有醒悟过来其中的差别,直到她乖乖交出抽屉里的那一份,屋顶灯光眩晕着晃过她眼睛,她模糊捕捉到角落里的号码标识,才突然明白,面红耳赤地咬紧牙关,喉咙深处挤压出轻微的呜声。   明明之前用手触碰丈量过那柄独一无二的刀,结果……还是手术经验太欠缺,没有买对。   但她没有机会再分心去想这些,全世界能够牵引她心神的一切都在某一刻凝固住,继而轰响着崩裂,全部倾倒在医生身上。   她原本悬于手术台上,被医生紧拥着缓缓下落,他的声音烧成灰,额角脖颈尽是青色筋络,不断压抑地哄慰她,要宝宝放松。   她眼泪不断地掉,泛红的手指抓紧医生,迷迷糊糊还要哭着追问他为什么。   她尽力在放松了,拼命的不要为手术紧张了,为什么医生还在不厌其烦哄她。   直至某一秒,医生已然发音艰涩的咽喉,答了她一个字:“紧。”   手术台上被浸透的少女也是在同一时间,彻底投进烈火中。   手术刀终于被执刀者狠下心,割入了她急待治疗的无助患处,刮过脆弱灼红,没有麻药,他自己却是这世上对她最有效的利多卡因。   遇上瑟瑟的阻碍时,她明明是被医治的人,却忽然间格外清醒,生怕医生心慈手软,泪蒙蒙抱住他,鼓足勇气,将自己压得更低。   而医生染血的眼睛不愿被她看见,他也在战栗,低头咬住她颈侧,含混念她名字,手术刀短暂的停顿以后,突破至深。   沈禾柠第一次动大手术。   精神上的麻药溺毙着她,她完全失去自控力,眼前一阵璀璨一阵花白,整个人如同从滚水中捞出,汗不停顺着额角和脊背往下滚落。   视野中的光影始终不稳,摇晃起伏。   医生带伤的左臂已经从绷带处渗了血,毫无所觉地蹭在她腰间,衬在雪白上,是触目惊心,又甜媚溺人的红。   轮椅在冲击中向后撞到了墙,反而变得稳固,她变调的呜咽似乎更甚,又管不了自己的反应,记不清过去多久,她被带离这个填满水汽的手术室,陷进枕头里。   她天真以为手术已经停止,想向旁边滚一滚,让出位置给他躺下,然而被滚烫手指拽过来的一瞬,她才意识到她的医生仅仅是刚开始而已。   他垫住她肩胛的伤,吻她眼尾嘴唇,脖颈和薄薄锁骨。   握着她小腿扣紧。   再回来撩起她散乱湿透的长发,吮她被泪沾湿的睫毛,入了魔般,一句一句不成调的叫她,要她带着哭腔的回应。   沈禾柠最后见到,男人眼睑间似乎有水痕。   她想伸手去碰,又被他咬住指尖,昏暗里,她被极度探索,听他似笑似泣地低喃:“是我的,这一生到头,都是。”   -   沈禾柠很久没做过这么长的梦,梦到从小时候初次敲响薄时予的房门,小小身体努力仰起脑袋才能看见他双眼,到后来失去理智的尽情交缠。   醒过来的时候,阳光虽然被隔绝在厚帘之外,仍然显得亮,可想而知已经是上午。   沈禾柠卷着被子懵了一会儿,渐渐从脸颊开始冒出红,连着耳朵眼帘都被覆盖,试着动了一下腿,酸痛涌起,她意识也跟着清明,发现自己躺在裹着昂贵衬衫的手臂上。   随后连绵的吻就落到耳垂上,他近在咫尺,嗓音还是哑:“别乱动,小心点伤,还早,再睡会儿。”   沈禾柠头要充血了,低头飞快瞄了一眼,目之所及都是胭脂色的痕迹,她觉得自己现在绝对高烧了,闭起眼翻身搂住他,小巧脚趾在被窝里紧紧勾着,恨不得发泄地尖叫几声。   吃到了吃到了!惦记这么些年,哥哥终于完完全全是归她所有的了。   沈禾柠抬头去亲他,他俯身覆下来,揽着她后脑,五指伸进黑发间,她本来就筋疲力尽,这会儿被深吻着,更酸得直不起身,恍惚觉得有点痒,睁眼一看,才发现是他的深色领带垂下来蹭着她。   她这才注意到,薄时予衣服整齐,手边放着台半扣的笔记本电脑,是随时准备出门的样子了。   沈禾柠恍然,看天色现在估计快十点了,昨天发生那么大的事,指不定多少后续等着他,他从昨晚开始就完全被她霸占着,一直到现在。   他在等她醒,陪她,再吻她哄她。   沈禾柠轻轻推他,他却变本加厉,到她软在被子里不能动,他意犹未尽略抬起身,抚了抚她头发:“不用回学校,继续睡,餐厅有你爱吃的,等睡够了再吃,哥哥早点回来。”   她盯着男人一身正装,冷肃禁欲的模样,再回忆整晚让人发疯的细节,慢吞吞扯被子盖住脸,忍不住开心扭动,笑得需要咬手指,闷闷答应:“说话算话,回来太迟就不让进门了,我晚上自己睡。”   薄时予揽过小蚕蛹,在她挺翘的位置惩罚般拍了拍,又把她扒出来亲亲眉心,才垂了垂眼,把轮椅转向门口,快出去时,他又一次回过头,定定看她。   女孩子红晕的脸只露出一小半,明媚眼睛跟他对视。   薄时予说不清原因,心脏处既甜又疼地狠狠绞着,他低头笑自己,怎么能这么舍不得,一会儿也不想分开。   沈禾柠赖到快中午,身体缓过来才起床,跑到镜子前美滋滋照了几圈,中途开始接到连串的电话轰炸,有人把昨晚医院发生的事曝光到网上,她跟薄时予受了伤的新闻已经以最快速度传遍。   舍友的音量惊雷一样:“柠宝你没事吧!你快别吓我们,赶紧报平安!”   沈禾柠想说她可太平安了,正沉浸在自己印记斑驳的身体中不能自拔。   她清清嗓子解释完情况,舍友们才放心,末了有人想起什么又说:“对了柠宝,你找我帮忙联系的人,我给你找到了,保证能买到你要的东西,电话发你了,你直接找他就行。”   沈禾柠眼中光点亮起,道了谢,就给那个电话拨过去。   今年春节早,春节一过就是哥哥生日了,她看上一套小众奢牌的钢笔,以及两对袖扣,不过专柜的出货量极少,网上根本找不到可靠的代购,才托舍友大小姐们帮忙。   对方是个健气的学长,说手里正好有一对同系列的,让沈禾柠去当面看看,确认一下质感。   她爽快答应,简单吃了饭就换衣服出门,还不忘把脸武装上,免得被人围观。   沈禾柠离开家门后的两个小时,黑色迈巴赫停在红灯的路口,街边距离最近的是一家私人定制婚纱店,门楣雅致显眼,橱窗里的模特身穿蕾丝白纱,层层叠叠的蓬松裙摆上缀满细钻,阳光从玻璃透入,晃出大片粼粼的光。   薄时予靠在椅背,侧头目不转睛看着,钻石的光即使相隔很远,似乎也直接映进他潮涌的眼底。   他自己都意识不到唇边的弧度,拿起手机,把屏幕解锁,缓缓贴到车窗玻璃,比在婚纱上,背景图里那个歪着头的小姑娘就仿佛身着一身白纱,在朝他笑。   下一秒车子启动,小姑娘从婚纱中脱出。   薄时予指骨紧了紧。   江原在驾驶座低声说:“时哥,人已经逮到了,证据都在手里,等你处置。”   他忍了忍,还是没憋住骂道:“什么东西,在董事会这些年你可没薄待他,仗着辈分高就胡作非为,想嫁女儿想疯了,时哥,他居然打算让那个地痞把你捅伤,还想废你的手,再一盆脏水下来,趁你自顾不暇,再把你医德有亏的舆论散出去,想这样动你根基?!”   “靠,我想起来就要气死,”江原说,“幸亏沈姑娘在现场赶得及,给他全搅合了,要不然真的——”   薄时予眉心沟壑犹如刀锋:“我宁愿她不在。”   他宁愿自己承担所有,这些伤害也早就习惯了,只要柠柠好。   江原顿了顿,有些想不通薄时予此刻的决定,他原以为时哥会马上料理那个杂碎,没想到时哥要去见的,是他分别已久的母亲。   他没敢问,车停到了远郊一栋别墅前,院子里的绿植很长时间没仔细修剪过,显得有些凌乱颓败。   薄时予没有让江原跟,独自转动轮椅,推开别墅的大门。   里面光线幽暗,白天里也像傍晚的天色,窈窕的中年女人拢着羊绒披肩坐在沙发上,唇间衔着一根烟,眉眼间还是年轻时的绝色。   她抬起头:“我们母子要见一面真不容易。”   薄时予就停在门口,没有再往里面进,最后一抹能渗进来的阳光拂在他侧脸上,他淡声冷笑:“要不是您的手伸太长,给柠柠的比赛添乱,为了让我跟柠柠分开,不惜帮外人来把我弄得更残,甚至赶下台,我想这次见面,还会更晚一点。”   女人吐了口烟:“晚到什么时候。”   薄时予盯着她,手腕上的一截黑发衬在苍白皮肤上,格外扎眼:“晚到我跟柠柠求婚,她嫁给我,婚礼当天,我会请您到场。”   女人大笑,笑得不顾形象,慢慢站起来朝他走近,目光定格在他的残腿上,皱眉悠悠道:“时予,我的好儿子,你果然跟你爷爷说得一样,控制欲比妈妈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怎么,对她硬撑了那么久,突然就放弃了?”她温柔望着他,神色却残忍,“之前不是熬疯了也要避着沈禾柠吗,结果现在你看看,还不是殊途同归——”   薄时予眼底冰凌丛生,他唇上,身上,所有生而为人,为沈禾柠跳动的神经和生命,都还浸满她甜暖的气息,把他从寒渊中拖出。   而面前的人,弯下腰,似笑非笑看着他裤管掩盖的丑陋右腿,轻声道:“时予,她对你说过吗?她早就知道,你的腿是为她断的了,至于时间,妈妈也可以告诉你,就在她歇斯底里,赶去灾区找你,想跟你恋爱的前一天。” 第60章 60. 锁住   别墅位置偏僻, 白天也很少有车经过,更何况大门紧闭,本来就静得过分, 就算一直有人的呼吸和说话声,仍然像个憋闷窒息的坟茔。   在这些话出口的时候, 空旷客厅直接被投入冰穹中冻结,最后一点活气也被三言两语硬生生地掐灭。   薄时予脊背紧紧抵在轮椅上, 就那么笔直地注视自己母亲, 如同听到什么天方夜谭的笑话。   “不相信?觉得我在故意刺激你?”女人面露同情地摇头, “你千防万防, 不就怕我回国告诉沈禾柠真相吗,现在又把我控制在这个破房子里,不也是担心我联系上她, 跟她说那些——你唯恐她知道的过去?”   她想像儿子小时候那样去碰碰他, 伸了下手,又蹙眉收回来,笑容转冷,透出矛盾交织的情感和厌恶,说话也更不留情。   “可惜啊时予,你防错了人,也低估了一个年轻女人的细心程度, 我之所以坚持回国,不是为了和沈禾柠说什么, 是作为母亲, 不忍心看你蒙在鼓里,天真地以为自己多么被爱,所以特意回来当面通知你——”   “你出发去灾区的当天失联, 沈禾柠不知怎么找到了她那个不禁吓的妈,把什么都逼问出来了,不仅仅是腿,还有这些年你对她暗地里不敢见光的所有,都倒得一干二净。”   “拿腿换来的救命之恩啊,压了那么长时间的感情,你还为了这条腿,刚做过一场惨痛的手术,你猜沈禾柠是什么心情?”   “时予,你从小就是父母管教不了的少年天才,连我这个做妈的在你面前也毫无威信,怎么,你这样的头脑,就从来没想过——为什么你走之前,沈禾柠还对你冷淡拒绝,隔天就冒着危险跑去找你,主动做你女友?”   两双眼睛始终在一瞬不错地对视,女人目睹着薄时予瞳中一步步崩塌的冷静,那些苦痛像张牙舞爪的鬼怪,把他从头到脚吞食,咬得血肉淋漓。   她心痛又快慰地挑着嘴角,却无法忽略这一刻骨头里冒出来的惊惧。   就算再不想承认,她也清楚知道,她害怕自己的儿子,尤其现在,她眼前的这个薄时予。   她拢紧了披肩,陷入某种病态,报复一般咬牙切齿道:“小女孩十来岁的青涩暗恋能作数吗?能定下一辈子?何况重逢以后,你怎么对她的你自己心里有数,她已经对你没有执念了,是你放不了手,追着她跑。”   “如果不是真相揭开,你觉得她能答应你吗?”   “你靠什么追回她,靠钱,靠背景,她那些追求者好像哪个也不缺,靠以前那些都过去好多年的变质兄妹情?还是靠八九岁年龄差距,一条站不起来的残腿?要不然就是极端的控制欲?”   “别怪妈妈讲话不好听,我只是帮你认清现实,别活在被她深爱的梦里了,都是女人,我比你明白,她是觉得自己欠你的,急于给你的一切,是在报答你,补偿你。”   “我估计沈禾柠心里最期盼的,应该就是你的腿能尽快好起来,这样她也算还完债了,至少不用一生都因为愧疚绑在你身边,毕竟小姑娘那么年轻,还是想要正常恋爱的。”   她每说一句,薄时予的手就把轮椅扣得更重一分,骨节从惨白到泛青,直至溢出星星点点的暗色淤红,匀长骨骼几乎要折断。   “要是还觉得妈妈骗你,那也没办法了,”女人看似顺手,拎起茶几上的平板电脑,拨了几下,把屏幕转过来面对薄时予,“你自己看看,跟同龄的,身心健全的男生在一起,沈禾柠是个什么状态,跟在你面前,截然不同吧。”   十寸的屏幕够大了,上面的照片右上角,清晰印着拍摄时间,就在一个小时以前。   他无时无刻不托在心口上的小姑娘,临走前还吻过他。   她戴着帽子口罩,长发还是遗漏出来,发梢飘在风里,亭亭站在舞蹈学院挂着残雪的松树旁边,陌生男生在近距离地专注看她,递给她装首饰的黑色丝绒盒,她桃花眼弯着接过来,摆在软白掌心里。   完全放松的,活跃灵动的,没有任何小心翼翼。   在他面前,她总是会哭。   他现在连那个人是谁都不知道,甚至他清楚,只是一个普通的同学而已,但他明白自己对她的偏激,在见到照片的一瞬,就已经在剜烂了心脏的嫉妒。   女人看着他的反应,又为了印证之前的话,把相册翻到更前面,停在那个晚上酒店走廊的监控截图上。   沈禾柠踉跄着从房间里冲出来,一直在抹眼睛,她妈妈在后面追了一段,放弃地蹲下去哭。   女人遗憾叹气:“兜了一个大圈,到最后,你还是这个结果,何苦当初不听妈妈的话。”   “你要是早点跟她彻底斩断,好歹兄妹情还能保留,”她神色温和又残忍,还夹着某种终于占了上风,让儿子在她面前彻底溃败的满足,“现在呢,你控制薄家,控制你的爷爷和母亲,为她费尽辛苦,可她对你就只有亏欠补偿。”   “时予,你也不想想,”她表现得满眼关切,连自己都分不清几分真几分假,一心等待他认输崩溃,落进她股掌之中的狼狈样子,“像我们这样没药可医的病人,怎么能被爱啊。”   薄时予的视线一动不动凝在照片上,许久后缓缓抬起眼,女人身上一冷,下意识就往后退了半步,惊魂未定看他。   两三年不见,她对这个儿子的恐惧,在这个对视里忽然达到顶峰,呼吸跟着停了几秒。   薄时予没有血色的唇划开一点弧度,隐约是在笑,却更像饮鸩止渴的疯,他问:“那又怎么样。”   女人怔住,脸色迅速难看下来,养尊处优的手不由得握紧,难以置信瞪着他。   薄时予淤血斑斑的手,机械地松开轮椅,扣在自己残废的右腿上,语气轻缓,但内容让她毛骨悚然:“不爱我没关系,是觉得欠我,补偿我,都可以,她已经是我的了,谁也不可能改变,连她自己都不能,这辈子除非我死。”   “我这样的人,您最好当心一点,”他瞳色黑得如同噬人深井,“再被我发现您做出任何试图让她离开我的事,我都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别幻想着我有什么亲缘,等真伤到您,下手没有轻重。”   女人面无人色,高跟鞋在地板上磨出刺耳的响声,她无论如何接受不了期望落空,上前要去抓他手臂,薄时予根本不给她机会,已经转动轮椅出去,大门闷响着“砰”一声重重关上,震起整个空间的死灰。   江原焦灼地等在外面,快步迎上来,薄时予挥开他,没有让他靠近,独自按着轮椅,艰难地往前走。   快到车边时他停下,低头咳了几声,苍白颈边绷起青筋也没能止住,他逐渐折下脊背,狠狠抓着座位边沿,沉闷空响声翻搅着肺腑,揉成模糊的烂泥。   是真的没想过吗。   柠柠知道了他接受临床试验,会完全没听说他受伤的真正年限吗。   第二次手术,她守在他床边,昏迷前她说了对不起,他是没听到吗。   昨晚她扑过来为他挡刀,她告诉他,终于能保护他一次了,他都没有深想,还抱着少女发抖的身体,在一把可笑的轮椅上,要她终身吗。   是他不敢,自欺欺人地一直回避。   他想有这么一次,相信自己也可以幸运,能被她原谅接受,重新被她爱。   现在就算不爱也没有办法了。   来不及了柠柠。   哪怕再砍掉他的手,只要他还活着,就不可能放开。   江原吓得满脑袋汗,没胆子往前凑,好不容易接到一通电话,他面露喜色,终于有了正当借口,赶紧跑上去赶到薄时予身边,小心说:“时哥,刚骨科主任说打不通你电话,打我我这里了,他们已经确定好了最后一轮手术的方案,成功率应该能达到五成以上——”   薄时予侧了侧头:“通知他们,停止吧。”   江原愣了,脸刷的一白,半天没说出话,嘴唇嗫嚅着。   薄时予抓着车门,修长的一只手上堆淤痕刺眼:“手术不会再做了。”   等他能站起来的那一天,就是柠柠还完了债,过去心里亏欠的坎,跟他分开的时候。   他就是这么自私卑劣,只要柠柠不走,他宁愿用这条残腿,一生把她束缚住。   -   沈禾柠跟学长碰过面,亲眼见了他拿来的袖扣,虽然她没摸过正品什么样,但人是舍友大小姐介绍的,加上袖扣的质感确实绝了,她没什么可担心。   只是付定金的时候有一点小尴尬,沈禾柠出来的急,忘记自己攒的钱都存在一张没有开通网上转账功能的卡里,就为了不乱花能存得住,结果没带身上,礼物价格又贵,她的微信余额就不够了。   学长表示不付定金都没关系。   沈禾柠可不希望被人多想,何况第一次正经给哥哥买礼物,她有种固执的仪式感,非要拿自己攒的小金库来付,不想用哥哥给的卡,更不想求助别人。   她计算着时间,哥哥最早也得晚上才能回来,还算宽裕,于是跟学长约了稍后再见一面,她回家去取卡,为了谨慎,想当面给他付,再让他写个收条。   返回的路上,沈禾柠突发奇想,给她哥买了块巧克力蛋糕,倒不是为了吃,她满脑子不太纯洁的思想,等包装那一会儿,已经脑补出了要怎么把蛋糕抹到他喉结上,再慢慢吮掉,让他露出昨夜那种着魔的神色。   沈禾柠兀自红着脸,把口罩拉得更高。   下午天阴得很沉,看起来要下场大雪,她裹紧大衣回到城南公馆,指纹解锁之后换上拖鞋,直到回卧室匆匆拿了卡,都没有发现异样。   沈禾柠喉咙里轻轻哼着甜软的调子,出来才想起蛋糕还在手里,她准备放进冰箱,路过客厅的时候太暗,顺手按开了灯,光线亮起的一瞬,她猝然察觉到不对。   她猛地转过身,诧异看到沙发上的那道身影,他不知道已经坐了多久,被光刺到,双眼微微敛起。   公馆的窗帘合了大半,加上天色黑沉,几乎将沙发区域笼在阴影中,像是被遗漏抠挖出去。   沈禾柠只怔了一两秒,马上被惊喜取代:“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给我打电话,看到我进门也不出声,是不是故意想吓我——”   薄时予定定看着她,目光浸了暗红的岩浆,落在她脸颊,又沿着纤细脖颈和手臂,滚落到她手中的蛋糕上。   柠柠很少吃这些甜食。   是谁送的。   沈禾柠只开了侧面一盏灯,勉强拂亮他半张脸,某个刹那,他五官深刻到有些罕见的邪妄,跟她从小到大最依恋的那个人,既像又有些让人心惊的差别。   沈禾柠下意识安静,喉咙轻轻起伏着,一时忘了朝他跑过去。   可这一点微小的延迟,在他眼中,也成了烈火焚心的根源。   他低声问:“这么晚了,回家不换衣服,是还要出去吗。”   沈禾柠下意识看了眼外面,虽说天色昏暗,但确实还没有傍晚,吃晚饭都嫌早,她察觉到哥哥状态不对,急着开口想说话。   薄时予却拧起眉心,中间割着伤口似的沟壑,他朝她抬起手,唇边牵出的笑痕莫名阴郁,让沈禾柠心跳全乱。   “宝宝,外面冷,门还是锁上吧。”   “哪也不要去,乖,把蛋糕丢了,到哥哥这儿来。” 第61章 61[二更]. 快一点   沈禾柠站在原地, 跟沙发边的薄时予相隔不远,小跑几步就能到他身边,但她还是没动, 继续这样看着他,手不由自主把蛋糕盒捏得更紧。   哥哥的状态不对。   上午分开的时候, 他眼里的亮色都要盛不下,几个小时而已, 他身上那些好不容易被她堆上的温度, 好像突然间消失殆尽, 只剩下一尊坚冰, 还在不断向她融化,没靠近,都能感觉到湿漉漉的寒气。   她对薄时予情绪的感知向来敏感, 他有什么变化, 她不会认错。   沈禾柠不知道原因,心里的酸疼已经涌上来,就算是以前没在一起的期间,他也会有这种死寂似的孤独感,然而现在他一个人坐在那,比过去任何一次都让她揪心。   他还在尽力的,让自己看起来没有异常, 试图让她发现不了。   沈禾柠意识到绝对出事了,她停顿越久, 薄时予的眼里就越深, 不是对她,倒像是要把他自己溺毙进去。   她刚才短暂的冲击总算缓过来,立即加快脚步跑过去, 坐在他身边,想去抓他的手,他却反射性避了一下。   这简直太有问题了。   沈禾柠低下头,趁他来不及改变动作,借着那点不够亮的灯光,看见他手背指节上大大小小的淤痕。   她神经一跳,硬是把他握住,拉到跟前来看,又出其不意把他衣袖扯上去,果然手臂的纱布也换了,明显是原来的又被浸湿过。   沈禾柠咬了咬牙关,着急盯着他问:“哥你怎么了,今天在外面有什么事!”   薄时予的目光还在她刚才搁下的小蛋糕上,她没扔,就好好放在茶几边,上面还有张小卡,他静静转回来,凝在她发颤的睫毛上,抚了下她头发:“不听哥哥话了,蛋糕还留着,你今天想吃,我们再买新的,就算只想吃那款,哥也去给你另外买一个。”   他语气并没有什么改变,但沈禾柠心口就是一阵阵的抽疼。   她隐约抓到某些苗头。   沈禾柠跟他手指互相扣着,问他:“可是蛋糕好好的,为什么要扔。”   薄时予笑了笑,望进她眼底,沈禾柠意外触到那些薄弱到一碰就要碎掉的壁垒,好像她但凡轻轻一戳,眼前的人就会满身裂纹。   他对她的声音还是温柔:“柠柠还不了解,我这个人有多心胸狭窄。”   沈禾柠几乎是马上就察觉到了这句话里的意味,等会儿,什么情况,她哥这是……吃醋的口吻?!   谁跟他说什么了!   沈禾柠抿住唇,小表情跟着冷下来,从他勒紧的指缝间强行抽出手,去把蛋糕拿回来摆到他面前,把上面的小卡展开递给他看,上面是女孩子一笔一划的字迹:“哥哥,抹在你喉结上怎么样。”   后面还跟了个脸红的手绘表情。   沈禾柠三两下拆开纸盒,手指划了一块奶油就要冲他脖颈处去,迎上他隐隐颠簸的视线,她又酸软地一顿,改了方向,指尖往他淡白的唇上碾过去,给他涂上奶油,接着把盒子随便一放,跨在他腿上,俯身去吻。   他嘴唇冰凉干涩,被她反复厮磨润湿才有了原本的热度,她膝盖有点撑不住了,环着他后颈问:“我都这样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   她都这样在回报了。   他怎么还不满足,把最恶劣病态的一面肆无忌惮拿出来给她看,是想让她更忍受不了,还是想试探她包容的底线,幻想自己是被她无条件爱的。   薄时予胸腔钝重地起伏,伸手去扯她大衣,她身上还有外面的冷气,里面的裙子触手微凉,他力道渐渐失控,把她外套拽掉,推着裙摆,咬着她唇边问:“不出去了好不好,就跟我在家里。”   别去找其他人。   无论是谁,无论跟对方有多少接触,都不要去。   他承认自己病入骨髓了,他不正常,那些最不愿意给她看到的卑劣面,本以为可以慢慢痊愈,永远别让她目睹。   他一直恐惧的两件事,柠柠欠他,柠柠怕他,都无处能挽回了。   他的行为已经昭然若揭,他在强迫她,限制她的自由,他想把她关在这栋没有别人的房子里,捆住她羽翼。   只要能留住她,他也许会无所不用。   沈禾柠的手机在震,不断有微信跳出来,她还半眯着眼享受亲吻,猜测应该是卖袖扣的学长,探出手臂想去捞手机,没想到刚露出一点动作,就被薄时予骤然加重的吻打散了注意力,只能全心全意回应他。   礼物什么的……也不急于一个晚上,不然等明天再定吧。   然后真的到了明天,沈禾柠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哥哥说的锁门,并不是口头上,她跟学长约好了时间,换好衣服准备去学校的时候,发现自己打不开家里的门。   但在门边的装饰物上,又放着一把她没见过的钥匙,不用找,一眼就能发现,明摆着用它就能打开。   沈禾柠愣了愣,没有去拿,果断把包一放,把卡里的钱互相倒了倒,微信转给学长,说有事暂时不见面了。   接着她脱掉外出的衣服,换回兔子拖鞋,踢踢踏踏跑上二楼她的练功房,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迈上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她按了按胸口。   哥哥这是把她关起来了吗,可又给她留了能反抗的钥匙。   到这一秒她彻底确定,哥哥那边是出事了,不是简单的什么吃醋,有关于她的更重大的问题,压在他背上,而他被逼到这样,宁可她会受不了逃离,也想囚住她。   还能是因为什么,她想得到的只有一件。   沈禾柠甩上练功房的门,平息了一阵才拨通陈锦容的电话,开门见山问:“我那天晚上问过你的事,你告诉我哥了?!”   陈锦容忙解释:“没有,没有,你不让我说的,何况我怎么敢,他知道了不会放过我,他最怕这个。”   连陈锦容都知道,他最怕这个。   沈禾柠揉了揉眼窝,到底谁告诉他的,根本不是最重要。   薄时予在外面人人敬畏,回到她的跟前,竟然毫无安全感,她顾虑太多,舍不得他瞎想,才一直没提,倒是有人不把他的心当回事,急不可待地给他所谓真相。   大概说了什么,沈禾柠都能猜到,哪些话能把他刺伤成那么痛苦,想一想她都恨不得拎把刀去杀人。   而且对方先发制人,她失了先机,嘴上就算再解释,说一万遍她爱他,他也解脱不出来。   包括现在,他大概已经自动认定,把她困锁起来的行为,一定会换来她的畏惧和闪躲。   沈禾柠气得牙痒,又心疼到无以复加,她按学校时间把基本功练完,挽起袖口下楼去厨房做甜品,各种工具弄得噼里啪啦响,她还不信了,她救不活自己老公。   天果然下了雪,厚重纷扬,沈禾柠的烤箱倒计时结束,听见外面有车声碾过雪地,发出轻微吱呀声。   江原神色凝重,一路上连个气音都没发出来,回想起那个安排医闹,扎伤沈禾柠的股东是什么下场,即使事先就有了心理准备,但再从后视镜里去看薄时予,也依然心有余悸,不太敢跟他说话。   薄时予下车之前,把身上残留的雪都清理掉。   柠柠摸了会凉。   他垂着眼,嘲笑自己。   柠柠早就不在家了,被人关起来谁能受得了,趁着他还有理智,没做绝,给留了一线机会,怎么能不走。   他这幅真正的面目,她也该看清了。   薄时予缓慢地转动轮椅,想过所有沈禾柠会去的地方,想怎样把她带回来,面对她的怕和失望,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给她留下钥匙,他居然还在期待。   大雪压着天色,室内应该很暗,薄时予预料着会回到一片阴霾里,然而开门之后,暖色光线直接刮过他镜框的边沿,深深折进眼睛。   小姑娘穿着跟拖鞋搭配的兔子围裙,嫌长发碍事,头上还戴了个毛绒耳朵的居家发箍,小巧脸上热得浮出红,端着一份刚出炉的补丁,笑着回头,朝他举高:“哥,你今天回来好早,我第一次做就成功,快点过来夸我!”   薄时予眼底的灰烬被光线激出一抹火星,向外四散烧着,直到确定眼前情景就是事实,才隐隐透出红。   沈禾柠的烤箱简直是无底,又接着往外掏出各种小碗小碟子,有的烤焦了她还要委屈跳脚。   见薄时予还在那里,迟迟不过来,她擦擦手跑过去,俯身在他额角亲了一下,不管他同意不同意,把他推进厨房,乖巧蹲在他腿边,强行给哥哥投喂。   他不知道做什么去了,眼角眉梢还有掩饰不住的戾气,但沈禾柠根本不在乎,软绵绵靠着他膝盖,一勺一勺给他舀甜食。   “反正我给你做的,就算难吃你也得尝尝——”   “我看你,就是命里缺糖,我得给你好好补补。”   有一个布朗尼实在做得有点失败,沈禾柠皱着鼻子,打算包一包扔进垃圾桶,被男人冰块似的手抢过来,用力握着。   他眼帘压低,织密的网一般,遮天蔽日把她罩住。   “柠柠,今天以后,我不会再留钥匙了。”   沈禾柠直直凝视他,说的还是失败甜点:“好,布朗尼我不扔了,听你的,但另外一件事,你必须得听我的。”   她语速缓慢,让他听清:“作为……你给我留了钥匙的惩罚。”   厨房空气里还有烤箱散出来的奶味香甜,轮椅向后抵在料理台上,男人的黑色大衣有微微雪化的痕迹,被女孩子柔软的手拂过,直截了当给剥下去,拽住他衬衫束紧的领口,继续拉扯。   她还没有坐下,硬撑着身体,故意比他高出一些,扶着他后脑抬起,弯下背去吻他。   明明自己只有那么可怜的一点经验,还是坚持要对力量悬殊的人上下其手。   她急促呼吸,发着颤抓过本来打算包装甜点的乳白缎带,把薄时予双手推到身后,不松不紧的缠住打结,再摘下他眼镜,取掉领带蒙住他双眼,然后胆大包天的,抓着他微湿的黑发,咬紧嘴唇,抽抽噎噎地把自己压下去。   “薄时予……你一下都不能动,你只能听我的……不然……”   女孩子脸色酡红,指尖失控地掐着他肩膀,不自觉仰起头,在他冷白皮肤上扣出错乱的痕迹。   她不得章法,难受又难耐地想哭,真到了关头,才惊觉自己搞不定,跌到他逐渐高温的颈边。   “不然怎么样。”他眼前一道深黑,视野里只有朦胧的虚影,被逼到临界。   沈禾柠回答不出,所有力气和心神都用来青涩地折腾他了。   黏稠摇荡的奶香空气中,他手臂脖颈一道道浮出筋络,忍无可忍挣开缎带,抬起手,握紧她的腰。   “不然这样……”   他声音低哑,滚满砂石尘埃。   “动快一点,哥哥求你。”   求你。   求你。   别离开我。 第62章 62. 痴缠   沈禾柠因为实际经验欠缺, 一场想象中特别带劲的主动变成兵荒马乱,女孩子年纪还小,受不了这种羞愤的打击, 低头抵在他肩窝轻轻抽着鼻子,眼角一片通红。   她是很想快, 把这个满脑子悲观的男人搞到溃不成军,没心思再想别的, 问题是她快不起来, 她尽力了真的, 可是腿一直抖, 哪能达到他的要求。   偏偏他非要在这种时候顺着她,双手已经挣脱了,但除了死死扣着她之外, 就按她说的, 极力克制着不动。   厨房的光像层朦胧细纱,盖在她玉质的身上,她耳朵充血到快要滴出来,一下子没撑稳,有些失重地沉下去。   她无措地紧闭上眼,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下唇咬得都是齿印, 模糊间听到男人混乱的呼吸,嗓音压抑到失真, 问她:“柠柠爱我吗。”   沈禾柠气得一口咬住他。   要欺负一个爱她到疯魔的人多简单, 现在如果她气话说句不爱,或者根本用不着这么直接的字眼,她哪怕模棱两可一点, 就能把他折磨死。   沈禾柠抱住薄时予,手指安抚地顺着他钢板一样的背,呜咽着轻声说:“爱。”   她以为是温情时刻,哪知道薄时予很沉地笑了,无望又狂热的,把她揽到唇边。   他眼前还束着领带,黑色把他衬得像是雪塑,他衣服被褪掉了大半,却还一身矜雅,可压不住满腔的欲和疯,偏着头说:“柠柠爱我,那就自己动。”   沈禾柠眼圈一热,咬得更狠。   ……恶劣!   她哥怎么能恶劣成这样!令人发指!   沈禾柠自己惹的事,只能哭唧唧努力,硬是熬到他再也不能忍受这么浮皮潦草下去,滚烫的手一把按住她,继而让她嗓子里的碎音放大,完全变调。   到后来蛋糕冷了,厨房的热气也散掉,沈禾柠自己就成了灼灼的热源。   晚饭是被抱到床上喂着吃的,澡也是他护着她肩胛的小伤,手把手给她洗的,时间不算晚,怕她睡太早无聊,对他来说丝毫没有意义的搞笑综艺也是搂着她一起在床上看的。   沈禾柠靠在他胸前,听他沉缓的心跳声。   平板上的综艺滚动着弹幕,都在疯狂哈哈哈,可她偶尔从深色画面里能看到薄时予的影子,他颈边有块明显的咬痕,他竟然很喜欢,不时用手碰一下,他也没在看屏幕,一直低头看她,无声无息的。   她禁不住鼻酸。   他什么都不说,除了那句爱不爱,就不问了,大概是早就认准了答案,怕听到她亲口说。   现在急于解释有用吗,还不如先让他情绪稳下来,随便他想怎样囚困,怎么寸步不离看着她,她都答应,只要他能略微安心。   也让他明白,无论他所谓的真实面目是什么样子,那些身体或心上的病有多重,她都不会改变。   感恩报答根本不能支撑这些,其他都不能,只有爱。   综艺里嘉宾们笑得最欢的时候,沈禾柠转身搂住薄时予,在嘻嘻哈哈的吵闹里,贴到他心口上,小声说:“哥,我不会离开你。”   换来他短暂的凝滞,和几近窒息的拥抱。   医闹的事件从一曝光开始就闹得很大,社会敏感事件,加上主角自带光环和流量,本身就是近期热门,连续几天热度都下不去。   中间还有人唯恐天下不乱,试图带过节奏,开始了受害者有罪论,质疑薄时予是不是真的医德有亏,嫌人家穷才不给做手术。   几条言论发出去,成功得到网友围攻。   “卧槽还有没有天理,我就是圣安医院的,全院上下都知道,薄医生从来不看患者身份,能接的全接,经常在手术室连轴转,被那个不明事理的地痞泼脏水,还加班过来会诊,天地良心啊,这还能被黑?!”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说别人也就算了,你是在质疑薄时予缺钱????”   “而且还有人不知道吗,那个休克的患者,经过薄医生的方案之后成功抢救了,而他儿子,拿刀去捅薄医生,差点毁了他做手术的手。”   “要不是我们沈校花呜呜呜呜呜,薄天仙就出事了,我简直不敢想。”   “哪个狗之前说我们校花配不上的!什么身份地位年龄都是渣渣,生死面前都算个屁!我不管,我们‘雨荷’CP这辈子锁死了!谁敢说不配我就跟他刚到底!”   “我宣布我倒戈了,这种相互庇护,你的手臂和我的肩膀有同一道伤痕什么的我最受不了了!哪个眼瘸的说差距大,差距你妈,雨荷就是最甜的!”   “天呐现在沈禾柠肯定被宠上天,伤还没好吧,刚全国第一晋级,学校肯定给她放假休养了,不敢想象薄医生家小公主到底过着什么甜宠生活。”   沈禾柠放下手机,脸上露出安详微笑,感谢大家猜测,雨荷确实是最甜的,但甜宠归甜宠,她这些天的实际生活远不止是这样,随便说点估计都要打上马赛克,红字提醒十八岁以下禁止观看。   事情闹大,各方都知情了,舞蹈学院当然给她休息时间,可以不去上课。   而圣安医院和医大为了保护薄时予,也暂时给他空间,除了一些必要手术外,其他工作量由他来定,克瑞医疗更不用说了,刚处理掉一个股东,正人人自危着。   而没有人会知道,斯文持重,高山冷雪的薄先生,会亲手搭出精致金丝巢,珠玉珍宝匣,把她关在里面,让她满心满眼只有他一个人。   沈禾柠都有些数不清一共是几天,哥哥一直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她或躺或坐,有时候双膝压在床上,脸埋进松软的枕头里,血色一波一波往上漫。   城南公馆各处好像都是残留的声音和影像,她按时练功的时候,薄时予也在旁边目不转睛看着,执念爱欲都不再遮掩,把每天当末日来过,又从她没有底线的纵容和亲密里得到毒药般的甜。   他绝望地沉迷,不知道哪一天柠柠会突然推开他,告诉他她的耐心已经用尽了,补偿到此为止。   每分每秒也恨不得掰开来慢慢过,贪得无厌地去需求她,想把时间无限拉长。   到后面薄时予开始带沈禾柠出去,她自由惯了,怕把她闷坏,即使是去公司去医院,也把她绑在身边,牵着她去看海看落日,一大早把她睡意朦胧地抱起来,裹好衣服去看朝阳。   沈禾柠困得倒在他肩上,迷糊着说:“哥,太冷了,等春天再看吧。”   薄时予把自己的大衣也脱下来,给她盖着,低头吻她额角,音量低得等于自语:“也许等春天,你就不愿意跟我来了,我又要强迫你。”   “我愿意,”沈禾柠隐约听见了,脸颊贴贴他,“几十年后的春天,我也愿意。”   薄时予以为他这些事都是在勉强沈禾柠,但沈禾柠从小到大,就没过过这么神仙的日子。   家里巨大,应有尽有,练功房比学校舞蹈教室还肥两圈,四面大镜子把她映得绝美,各种舞蹈服随便换。   冰箱里什么好吃的都有,不间断地往里填,她哥还亲手给做,喂到嘴边,给刷眼给洗脸,给她梳头扎辫子。   每天大大小小哄她的礼物堆在床头,她什么都不用操心,最重要的是,睁眼哥哥在,闭眼哥哥抱。   靠能不能不要停。   如果那什么能稍微节制一点,她愿称之为毕生追求的天堂,并不想恢复什么自由。   沈禾柠在哥哥搭建的囚笼里风生水起,过得无比滋润,曾经做梦都想要见到的这个男人为她失态发疯,她日夜都在感受,安抚着他每一点波澜。   她有的是耐心,去填他心里的空洞,直到收到了舍友舅舅的一条微信。   ——“你们真的商量好了吗,受了那么多罪,好不容易走到今天,眼看着有希望了,就要放弃?!”   沈禾柠盯着这行字看了一会儿,猝然从床上坐起来,手指握紧手机。   薄时予在书房开视频会议,门没有关 ,沈禾柠尽量放低动静,飞快给他回:“放弃?我老公说的?”   舅舅秒回:“原来你不知道?他通知我们实验停止,说那条腿不需要好了。”   不需要好了,废着才有点用处,才能绑架她,留住她,用他最不齿,也最疼的方法。   沈禾柠看了眼书房的门,把这两条微信删掉,手捂住发凉的额头,慢慢把膝盖折起来,侧着脸垫在上面,眼帘间不出声地渗出水痕。   腿都不要了。   什么都放到一边。   奉上自己所有来留她,这几天看似是他在强势,疯魔地困住她,实际他一直在哀求。   沈禾柠知道不能再慢慢抚慰了,没时间,手术耽误不起,如果直接找哥哥去说来龙去脉,也起不到最大作用,还得去找根源。   到底谁他奶奶的不安好心,捅这种伤口刺激她哥的。   她得逮到人,逼着这个祸患给她哥道歉,说那些全是故意伤人的鬼话,你家柠柠爱你爱得要死。   沈禾柠盘算着腿伤真相的知情人,不会是无关紧要的人突然跳出来,必然是关系匪浅的,陈锦容排除掉之后,只剩下薄家人。   其他薄家人没有谁敢在薄时予面前造次,而爷爷不一定了解她的情况,薄父远在国外几乎不回来,那只剩下一个人了。   沈禾柠垂了垂眼,那个在她十五岁的时候,丢掉优雅,破口咒骂她龌龊不要脸的人。   只有她,就算是同样的话,也能给哥哥最重的打击。   她哥绝不可能让她们见面,她想找到薄母韩萤,至少要从城南公馆跑出去,在江原那里寻求突破口。   沈禾柠简单制定了作战计划,她被与世隔绝到今天,哥哥应该已经平稳了一点,不会再那么严地守着她,他开会没有关门,她隐约听到了,后天下午他要去一次公司。   就算处理的公务再简单,路上往返也需要时间,她趁机出去找江原问话,探好目的地的地形,应该没问题。   沈禾柠舍不得再让薄时予有任何失去感,所以专心等着后天,他没表现出要离开的意思,中午哄着她睡午觉,等她呼吸均匀。   她半睡半醒地掐住手心让自己保持清醒,终于听到他缓缓起身,不久后,外面传来轻微的门响。   沈禾柠立刻起床,利落穿好衣服,全副武装准备出去。   他虽然说过不留钥匙,但实际上从第一天开始,他就基本没跟她分开过,钥匙始终摆在原位,并没有收起来。   今天还是时隔好几天,他第一次把她留家里。   沈禾柠拿钥匙打开门,匆匆迈出去,然而刚走几步就猛地停住。   院中薄雪上的车辙还是新鲜的,不久前刚走,但此时此刻,应该已经开远的黑色迈巴赫却折返回来,迎面堵在城南公馆大门。   少女站在细细的雪里,一身紧急套上的外出衣服,围巾都没来得及戴好,诧异睁大眼睛,像是好不容易等到了机会,总算能从他身边逃离,要把他舍弃掉。   车的后门打开,男人撑着拐杖,艰难地站立着,他静静看她,目光像被划出一道道血痕:“柠柠,想去哪,不要哥哥了。”   沈禾柠心一坠,被他眼神搅得发疼,她总不能承认说要去找罪魁祸首的行踪,就算编再简单的理由,也总会迟缓个一两秒。   她根本没想到他会突然回来。   真的太不放心了,太怕她不声不响离开。   这一点迟疑就够了,沈禾柠被逼近的男人拦腰扣住,带回公馆,大门在她视野里关闭,那枚钥匙被他攥住,随后扔进不知道哪个角落。   沈禾柠安慰地环住他脖颈,绵软手掌盖在他背上:“我只是想回学校看看……”   但时机太准,她完全是踩着点往外跑的,自己也知道对于他来说这些理由不够,什么都不够,只代表着她受不了这种生活,迫不及待想甩开。   沈禾柠还有很多话说,但围巾已经被他摘掉,露出发红的整张脸,外衣全扯开,丢在地上,她颠簸几下,就被按进沙发。   她冬天爱穿长筒袜和小裙子,现在裙摆攥在男人手里,布料并不厚,发出轻微的撕裂声,被不容抗拒地往上推。   筒袜裹着的纤细长腿搭在他臂弯上,沈禾柠脚尖紧紧勾着,呼吸酸麻,她揪着他衣襟,颤声问:“哥你……”   薄时予低低发着磁沉的鼻音,像回应也像质疑,垂下头,吻着她左侧:“怎么了,不知道我在干什么?”   他轻轻去咬:“哥哥在跟你求欢。”   沈禾柠脊背绷直,电流冲着四肢百骸,她调子软腻:“可你不是……有工作,今天要忙的吗。”   薄时予抬眸看她,错落长睫间尽是崩散的汹涌。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勾下她的筒袜。   “但我不想工作。”   “想跟你上.床。” 第63章 63. 纵容我   沈禾柠被堵在大门口的时候就知道, 这个超出计划的意外,会直接让薄时予掉进更见不到光的泥潭里,她这些天给他积攒的抚慰和安全感, 对于他而言,都会因为这场迫切的“出逃”而毁灭殆尽。   她装睡, 在他离开的第一时间就急忙跑掉,看起来一刻也不想在这个家里留, 如果他再稍微晚一点回来, 等他的就是个空荡荡的房子。   沈禾柠略微设想一下他的心情, 心就扭成一团。   所以膝弯被握得发红, 腿深深压至胸前的时候,她视野纷乱地咬着手背,依然心念着跟他说:“你别怕, 我不走……不管是谁跟你说过了什么, 以前发生多少事,你身上……有再多你自认为的缺陷,哥,我对你都没有其他理由,就只是爱你。”   这些语句沙哑地断断续续,有点语无伦次,也顾不上再考虑什么安慰的策略, 但她确定,她的意思他能听懂。   薄时予停了片刻, 直勾勾凝视她, 低喘声揪扯五脏,他淡白的唇抬了抬,勾不成一个笑, 动作更不收敛。   “宝宝也知道……用这个哄我。”   沈禾柠简直心疼得牙痒,结果和她之前设想的没区别,哥哥根本没办法被这些话开解,尤其今天,再多解释都像是因为她已经害怕他了,而在拼命拿感情当筹码,为自己争取自由。   要逃离他的人,怎么可能会爱他。   哥哥被困死了,只能极力抓着她,就如同抓着永夜之前唯一的一丝天光。   他这个人……怎么能强韧无畏到遍体鳞伤也坚守她,又脆弱到很简单的言语动作,就能让他受尽苦头。   她如果现在一定要讲清楚来龙去脉,或者说出她今天出去是为了找他母亲韩萤,那以哥哥此刻的状态,大概能把他逼到绝境。   他相信不了,甚至会执拗地认定,她受够他了,在想尽办法骗他松手,把她放出去。   赶紧找到韩萤才是真格的,她给哥哥埋的炸药,线也必须通过她的手剪,要是不让她这个做母亲的给哥哥低头道歉,当面认错,她还做的哪门子女朋友。   “分心想什么……”她汗湿的双颊骤然被扣住,强迫性地跟他对望,他眼底浓稠的黑要倾塌出来,“对我没兴致了吗。”   沈禾柠摇头,抓着他手腕,泪蒙蒙去亲他掌根下震动的脉搏,而她丢在一边的手机不合时宜响起来,反反复复的铃声无疑是火上浇油。   薄时予抵着她,看都没看就接起来,听筒压到耳边,始终嵌在她身上。   陈院长亲自打的电话,笑呵呵说:“禾柠,全国舞蹈大赛的官方团队明天到校,需要你来拍个晋级视频,初赛前几名有人气的都拍完了,就差你,能过来吧?”   沈禾柠紧紧捂着嘴睁大眼,睫毛间一片水色,薄时予把她搂到胸前,哑声回答:“她会按时去。”   听口吻端方禁欲,一副斯文隽雅的凉薄。   陈院长意识到是谁,一口气差点背过去,电话随之断了。   沈禾柠眼睁睁看着这个前一秒还冷峻的男人,下一秒把面具摘掉,沉沦地对她狂风骤雨,她红着眼摸过一个抱枕,灼热的盖在脸上。   她真的哭了,这怎么抗拒得了,做人不可以这么犯规!   沈禾柠被守得更紧,当天傍晚,等到她休息够了,薄时予就把工作都带回城南公馆来,在一楼处理公事,各方西装革履的高层频繁进出。   她一开始懒洋洋靠在旁边看复习资料,准备期末考试,看久了,又听着一大堆不熟悉的专业名词,渐渐犯困,一下没顶住,瓷白额头嗑在桌沿上,当场红了一小块。   那边冷肃的办公区跟着一乱,其他人哪敢吭声,多看两眼都惴惴,轮椅朝她压迫过来,一双手臂把她揽住,男人过分冷的指尖反复给她揉按,不在乎背后战战兢兢站着多少人。   沈禾柠再说没事,也还是被送到相对安静的二楼,薄时予握紧拐杖,盯着她房间的窗口,眉心微微拢着,目光幽沉。   她看出他多半是想上锁,心里又酸又气,都有些想笑。   沈禾柠半跪到床沿边,从背后环住他腰,脸颊蹭蹭他绷着的背:“你放心去忙,我撞了一下不困了,去练功房跳舞,你听着鼓点和我脚落地的声音,就知道我在哪。”   于是一楼死寂的工作现场,除了偶尔有人小声几句话之外,就是从楼上隐约传来的,女孩子有节奏的轻快舞步声。   她像穿上童话里永不停歇的红舞鞋,只为了发出声音,让楼下那个人时刻知道,她在,她不会消失,不用上锁,她也自愿在他的金丝匣里。   沈禾柠到最后也没跟江原用手机联系,当初她还在追她哥的时候,江原就委婉提过,以他在工作中的身份角色,电话微信这些是长期接受监控的,如果她哥想,随时可以知情。   她不舍得哥哥再多虑了,更想跟江原当面要韩萤地址,反正明天去学校,一定有机会和江原接上头。   约好的拍摄时间是隔天下午两点半,薄时予寸步不离陪她,沈禾柠一路攥着他的手,装作往外看,余光瞄着开车的江原,江原也意有所感,特别谨慎地瞄了她一下。   等到了舞蹈学院后,车没在门外停,径直开进去,不知道是根本没瞒着还是走漏了风声,一群学生等在拍摄楼外,一见沈禾柠下来,激动得堪比见着当红女星。   给沈禾柠代购生日礼物的学长也在夹在中间,她注意力不自觉被吸引过去几秒,学长一张标致的奶狗偶像脸,在舞蹈学院还挺红。   他笑眯眯跟她招手,跟她比划着什么,周围太吵,沈禾柠大概看懂了,应该是说东西已经成功买到,在回来的路上。   人实在多,沈禾柠不愿意哥哥随便曝光,被这么多眼睛和镜头围观,也没来得及跟他说话,就顺手关了车门。   等拍完视频出来的时候,沈禾柠看到走廊里堆着不少新年活动的装饰品,最上面是一种桂圆大小的浅金色铃铛,做工精致,坠在黑色长皮绳上,可以绑着做装饰。   陪她的老师拾起一个给她,笑着说:“喜欢就拿着玩。”   沈禾柠带着铃铛下楼,顺理成章想按来时候的路线从一楼出去,老师却替她按了负一层,小声说:“薄先生在车库等你。”   看着电梯数字跳动,沈禾柠怔了一下,胸口忽然缩紧。   这栋拍摄楼有地下车库,她根本就不知道,虽然上学很久了,但她第一次过来,也就是说,有车库却没走,而是不惜面对人群也要开到楼门外,哥哥其实是很想……作为她男朋友出现的是吗。   他想在人前得到她肯定,她却怕他被打扰,甩上门把他留在车里了。   沈禾柠跑出电梯,负一层面积大,但停的车分散稀少,那辆车灯燃起的轮廓就在一片黑沉沉的阴影中,后门打开着。   她加快脚步,钻进车里,手里还无意识握着的铃铛掉在男人的腿边,发出轻弱的响声。   “哥……”   薄时予浸在一片黑暗里,手指伸向那个铃铛,延伸的青筋像是绳索,隐没进白色袖口里。   他拨弄了一下,问她:“口味变了吗,对什么小奶狗感兴趣。”   沈禾柠呆住,懵然回忆起进楼的时候,她跟学长有过的短暂眼神交流,这么短的一会儿,不止对方身份,连大家平常爱叫的特征和绰号他也了如指掌了。   他多可怕,他多可怜。   沈禾柠并不知道,这不是薄时予第一次见,在韩萤举起的一张张照片里,让他绞碎心的,就是同样一张脸。   这很好解释,生日礼物也不是不能告诉他,沈禾柠正要开口,薄时予猛地压过她后颈吻上去,不是轻缓温柔的吻,要把她整个人侵吞入腹。   她长发散落下来,他双臂勒着她,把她困在腿上。   胸膛和前排椅背的空隙,对于面对面拥抱的人来说紧张逼仄,薄时予摩挲着她湿润的嘴角,把那根皮绳拴着的铃铛捡起来,在她眼前,借着一点外面的亮度,缓缓绕在自己颈间。   男人身份显赫,五官冷隽,矜雅的金丝眼镜遮着勾翘双眼,身上任何一件衣服都价格不菲,应该习惯被仰望,现在为了讨她欢心,戴上一条学生们用来玩闹的新年铃铛。   “喜欢小奶狗。”   他不连贯地低声笑。   “这样像吗。”   沈禾柠盯着他,心脏已经不是自己的,轰轰撞着肋骨。   薄时予抬头,扯开让他吐息困难的领带,那枚铃铛跟着叮当作响,在昏暗里是催人迷乱的咒。   他瞳仁就是枷锁,牢牢箍着她,一字一句低暗得慑人:“我完了,我连看见你被簇拥,笑着跟人对视,都已经接受不了,沈医生,你救救我。”   “如果沈医生不愿意救……”   “那宝宝,哥哥今天想在车里,你能不能纵容我。” 第64章 64. 我愿意   沈禾柠抓着他松散的领带, 颈项线条绷直,拉出姣美脆弱的弧度,不自觉侧着头, 被他覆上来吮吻轻咬,唇抿得充血。   耳边是他喉间压抑的气音和清越铃铛声, 混在一起,再溶着他那几句话, 直接把色气度飙到满格, 车窗的暗色玻璃隐隐倒映着男人把她掌控在怀里, 无度索取的影子, 沈禾柠觉得再这么下去她真的要被薄老师给教坏了。   不是他完了,完的人根本就是她,她明明应该是个初经□□的羞涩少女好吧, 看看现在, 她快把各种想过的没想过的场景都玩遍了。   搞得在他面前身娇体软易推倒,连今天去录视频,学校几个熟悉的老师都夸她领悟力更强,气质也跟之前不太一样,更会表现娇柔媚态,还逗她说恋爱谈的好。   她耳根通红,都不好意思开心。   恋爱确实好得不行, 但别人恋爱都挺小清新,她这是一脚入风月, 再也出不来了。   沈禾柠倒是不反对在车里, 可怎么也得回自己家车库吧,何况比起这个,更重要的是薄时予的状态。   她哥的心因为这一趟出来已经扎满刺了, 再扎下去,别说是他自己,她都替他疼得受不了。   沈禾柠抱住他,手指反复抚着他寒凉的后颈,在他耳边清晰说:“没有让你陪我下车,是不想你被那么多人关注,不是只有你小心眼儿,一群人那么热情盯着你,我也会吃醋。”   “那个男生是大三学长,我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跟他有交流,是因为我通过舍友,托他的关系在国外给你代购礼物……”她不太甘心地闷闷说,“本来想等生日再送你,这下也没惊喜了。”   掐着她的手在失控地收拢,几乎要按入骨头,她微微酸疼,又有难言的麻痒往后脊上窜。   沈禾柠贴在他胸口上,亲亲他耳廓,把那根栓着皮绳的铃铛解下来:“什么小奶狗,什么换口味,你这么说也太过分了。”   “我只有薄时予,没有类型,”她认真说,“更不可能对别人有兴趣,我喜欢薄医生一个,你随便做你自己,这种铃铛,怎么能配得上你。”   沈禾柠鼻子发酸,抬起身摸摸他的脸,想去吻他,迎上他积着暗红的黑瞳,某些时刻能看到里面隐含极深的水光。   他盯着她问:“是不是不想在车里。”   沈禾柠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怔了一下,随即红着脸轻轻回答:“这边毕竟是外面,我们回家里车库好不好——”   薄时予扯唇笑了笑,那些水光就无声裂开,他点头:“宝宝越来越会安抚我了,知道我想听什么,专门说来阻止我的。”   沈禾柠嗓子一紧,悬着的心被他三两句话揪得发疼,不等再多说,他就决绝地吻上来,变本加厉拂开她衣摆,女孩子奶白皮肤上叠出胭脂色的红痕。   她仰头眯起眼,忍着突然溢出的声音,模糊听见他手机在一边震动,片刻之后停止,而车外的匆忙脚步声由远及近,江原在车门边鼓足了这辈子的勇气,才试探敲了敲玻璃:“时哥,圣安医院有事故急诊,重伤员生命垂危,等你过去。”   沈禾柠手脚塞着棉花,好不容易撑着薄时予肩膀推开一点,紧张说:“哥,你快去。”   薄时予闭了闭眼,太阳穴隐忍地跳动,她心疼地亲他眼角,很小声:“薄时予,你做你自己,你是最好的医生,等你结束,不管在车里还是哪,我给你为所欲为。”   “你去救人,”她在微弱的光线里专注看他,“我来救你。”   -   车从舞蹈学院飞速驶出,直奔圣安医院,沈禾柠的脉搏在悄悄加快,又从反光里瞄了一眼江原,提醒自己必须抓好今天这个机会,趁哥哥进手术室,最快速度找到韩萤,跟她开诚布公谈一谈,管他用什么办法,总之不能让他再这么下去了。   她指根被牢牢扣着,有点泛红,热得酸酸痒痒,她没挣扎,反而把他握得更紧,一脸乖巧问:“哥,你怎么安顿我,手术太久,我自己回家你放心吗。”   薄时予垂着眼帘:“在手术室外等我,或者进我办公室,我尽快,一起回家。”   沈禾柠不算意外,哥哥哪能安心让她一个人在城南公馆,从那里差点被她跑掉一次,他就每天夜不安枕了,宁愿让她留在医院。   她不怀疑,如果手术室环境可以容许,她绝对会被带进去。   现在她就是个随时可能耐心耗尽舍弃他,不一定哪天就扔下他头也不回的小渣渣。   车赶到圣安医院后,神经外科和急诊科的医生如释重负,团团围上来,沈禾柠努力稳住心情,把单纯温驯表现得淋漓尽致,安静跟着他,等他要进手术室就抱着包,特别纯良地坐在外面长椅上。   薄时予的轮椅进去前,还是停住,扣着扶手的五指苍白到刺眼,回身把她带进自己办公室,揉着她头发哑声哄:“柠柠乖,在这儿等,玩什么都好,我很快出来。”   沈禾柠酸涩地叹息,贴过去跟他交颈:“好,哥哥想怎么样,我就怎么样。”   薄时予将办公室的门拧了锁,听到轻微的扣紧声落下,沈禾柠轻手蹑脚靠近,等到轮椅远离,医护们环绕着的脚步跟他一起去手术室的方向,她才吸了口气,一分一秒等待手术开始。   等时间到了,外面偶尔经过的护士在议论手术室灯已亮,沈禾柠才迫不及待打给江原。   反正今天必须把这件事突破,江原方不方便都无所谓了。   江原一秒就挂了,紧接着一个陌生号打过来,沈禾柠迅速接起来,果然是江原的声音:“我天我终于跟你通上话了!祖宗你快想办法哄哄时哥吧,他人已经崩了,我都不明白亲妈怎么能那么狠!他手术不做可怎么办,那条腿——”   “不用说了,”沈禾柠的猜测得到最终印证,利落打断,“你应该有备用钥匙,现在马上过来给我开门,带我去找韩萤,争取在他出手术室之前赶回来,如果你不敢……”   她痛快说:“那就把地址告诉我,我自己去,跟他说门是我自己撞开的,后果你不用担心,我对薄时予的所有反应负全责。”   江原凝固了几秒,咬咬牙,也没废话多问,端着一本正经的样子打开办公室门锁。   其他能看到这边的医护都没觉得异常,毕竟江原是薄时予身边的人,里面的又是千娇万宠小女友,没有人知道薄医生拧了锁,是在关他仅有的一线光。   沈禾柠淡定跟着江原走出医院,刚坐上车,江原电话就响,沈禾柠见他听了几个字就脸色骤变,手也不由自主跟着攥住,捕捉到“着火”,“人没找到”这些字眼儿。   江原挂了电话,气得一敲方向盘,转过头严肃看她:“城郊那套别墅突然失火,人不在里面,不知道是提前出来了,还是趁乱走的,现在我——”   “现在你要赶过去,现场情况太乱,我不适合过去,让我还是留在医院,是吗。”   想说的话被说完,江原闭了嘴,沈禾柠灼灼看他:“别浪费时间,赶紧走,我不去看看,心放不下,再想找她就更难了。”   沈禾柠有预感,韩萤应该还在别墅附近,不会那么快离开,她或许在等哥哥闻讯过去。   圣安医院距离城郊别墅很远,完全两个方向,江原车开的再快,路上也花了不少时间,每一刻都在担心薄时予的手术会提前完成。   还没到跟前,就能看到别墅区飘散的黑烟,前面拉了警戒线,消防员还在进进出出,其他车都停在外围,江原也无法靠得太近。   江原把车挑了个干净地方停着,匆匆跟沈禾柠说:“我先带人去看看情况,你不要下车,确认安全我会马上回来喊你。”   他又叮嘱:“车不锁了,钥匙给你搁着,免得空调停,外面太冷,你要是感冒,够我在时哥手底下死几个来回。”   沈禾柠摆手让他快去,自己暂时留在车里,她脚上还穿着出门时候的尖头高跟鞋,实在不适合出去行动,她在副驾驶转过身,越过中间扶手箱,去拿后排座哥哥给她常备的鞋盒,里面有双超软的小平底。   她手刚摸到鞋盒的边,手机就从侧兜里滑出去,掉到扶手箱边,恰好主驾驶的车门一动,被人从外面拉开,一抹黑色衣袖出现在她视野边缘。   江原穿的就是黑色,沈禾柠自动认为是他,忙说:“怎么回来了,正好等我换完鞋就跟你一块儿去,外面现在——”   沈禾柠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眼瞳敛了敛,突然收回手,最快速度去开车门。   而车也在同一时间启动,给足油门,车轮碾着满地黑色烟尘冲出去,直奔主路,女人手快地抓过沈禾柠掉落的手机丢到下面,鞋底紧紧踩着。   这幅清雅的嗓音曾经多少年是沈禾柠噩梦,此刻含着笑,悠悠说:“柠柠,好久不见了,看到是阿姨还跑什么,一起生活那么多年,怎么还怕我了。”   别墅区的场景在后视镜里飞快倒退,沈禾柠那一刹那的反应已经平息,她慢慢收回按着车门的手,靠回椅背上,朝驾驶座疯狂加速的中年女人挑起唇角。   韩萤果然在这儿,大概火都是她蓄意制造出来的,说不定是看到了网上圣安医院附近出事故的新闻,猜到哥哥会进手术室,才刻意选在这个时候,就等着脱离哥哥的控制。   韩萤要带她去哪,会做什么事,她都来不及去考虑,被带走的一刻,她只知道,她再也不是当初怯弱漂泊的浮草,让自己最珍视的感情被随便辱骂践踏。   她现在拥有全世界。   沈禾柠明俏的脸映着窗外渐浓的夕阳,笑得甜稚骄矜,大大方方开口,朝她叫:“妈。”   韩萤抓着方向盘的手猛一抖动,不可置信地扭头看她,光彩犹存的脸上微微狰狞,一个目光里的震惊冲击,厌恶抗拒,都刺向沈禾柠。   她前一刻还优雅处在制高点,这时候有些失态的狠声道:“你叫我什么?!”   沈禾柠自然地扬眉,把被哥哥娇养到格外活色生香的脸靠近她,歪着头说:“妈妈呀,您是时予的母亲,时予是我老公,我俩感情好得下辈子都分不开,那我不叫妈,还能叫什么。”   她桃花眼弯成月,笑眯眯加重语气,喊得掷地有声:“对吧,我最亲爱的妈妈。”   韩萤养尊处优多年,即使心理病情严重,也不是轻易把情绪放到脸上的人,尤其面对沈禾柠,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会被当初软性子的小丫头,轻易地激到怒不可遏。   沈禾柠玩味地叫了几声就收起笑脸,冷冷看她。   车速极快,在城郊空荡的公路上疾驰,她的手机在韩萤脚下不断震动,没有办法去拿,一旦硬是去抢,方向盘在韩萤手里,绝对会出事。   沈禾柠肺腑鼓胀着,冷静贴着椅背:“不管您要去哪,都考虑好后果,时予有多在乎我,您应该比谁都清楚,我如果有危险,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韩萤古怪地冷笑:“原来你也知道他什么都干得出来?小女生是不是把这些都当成资本,根本不懂得怕?你担心我让你有危险,都不如担心薄时予自己,再往下发展会把你怎么样!”   “叫我妈?那妈就带你去看看,”她高高在上地预料了结局,“这种根本掏不到底的精神缺陷,究竟到什么程度。”   车一路往前不要命的开,几次险些与其他车相撞,走的基本是环路和荒凉小路,总在变道,像是故意混淆方向和回避监控,经过的红绿灯很少,先不说能不能跳车,沈禾柠根本也不想跳。   她紧扣着座椅,直到四周情景越来越熟悉,草木都开始戳心,戛然停在一扇落满尘土的高大黑色门前,门自动感应打开,进入薄家曾经住过多年的老宅。   四岁那年她被爸爸带来寄住,晃荡着小短腿第一次敲响哥哥的房门,他背着她哄着她,把她从一根浮萍宠成珍宝,又从这里被残忍分开。   韩萤下车,还不忘把沈禾柠的手机摔碎碾成渣,快步绕到副驾驶拉开她的门,怪异笑着,朝身后的房子抬起下巴:“你猜这院子里,被我上上下下装了多少监控?”   沈禾柠面无表情凝视她,一句话也不说,她以前住在这里的时候还小,哥哥不在的时候,韩萤虽然冷淡苛刻,但没暴露过这样一面。   韩萤上楼,一间间推开房间,到薄时予曾经用过的书房里停住,笑着说:“这张桌子的抽屉里,书柜顶层,还有很多收音的监听。”   “我的丈夫,我的儿子,不时时刻刻掌握在我的手里,那怎么可以,你现在能看见的这些,都只是从前的冰山一角,我接受各种治疗的病例就够装两个柜子,毫无作用。”   她眼里透着偏激,看着神色越发沉冷紧绷的沈禾柠,心满意足点点头:“时予最近怎么样,是不是已经把你关起来了,控制你的行动?”   “我负责地告诉你,时予的程度比我更深,心也比我更狠,他一旦爆发,想得到的,到最后逼死你也会得到,”韩萤厉声道,“你的手机,你的社交,所有生活和自由,现在都已经被他天罗地网了,处处都是针对你的监视,你还有什么不信?”   沈禾柠忽然低声失笑,皱紧眉,睫毛间沁出微红,像是因为无措,手搭在柜子边一个装饰的陶器上,拿起来握住。   韩萤诱哄般放轻语气:“被一个残废困住的滋味不好受吧,你能忍,不就是因为恩情绑架,还有那点放不下的初恋情结?或者是因为那张脸?”   她朝沈禾柠慢慢走近:“窒息吗,你这么年轻的人生已经要毁了,我的病情跟时予比根本不算什么,我儿子才是最可怕的那个。”   “柠柠,报恩也适可而止吧,我比你了解他,我可以帮你逃出去。”   -   手术室的无影灯熄灭,显微仪器关闭,副手长出着气擦汗:“薄老师真的太稳了,我以为至少得五六个小时,结果直接神作了,我算算这等于是打了多少折——”   薄时予口罩上方的眼睛深得沉郁,其他人不敢说话,副手也渐渐没了声音,他沉默离开手术室,一刻也不敢停地洗手换衣服,艰难回到轮椅上,等不到出去,先给沈禾柠打电话。   无人接听。   阴影中的喉结向下压着,薄时予下颌收紧,第二次拨通电话,转动轮椅靠近手术区入口,明知门上了锁,柠柠不会在这儿,他心脏还是跳过一抹迅速落空的希冀。   小姑娘也许睡了,或者手机静音忘了调回来,还是生气了不想理他。   他本来就没什么血色的皮肤像被镀了层一触即碎的霜,径直朝向自己的办公室,那扇门还是关着的,柠柠就在里面等他。   经过的几个护士紧张打招呼:“薄医生。”   见他朝办公室去,其中有殷勤的忙轻声说:“您是不是急着找沈小姐,您刚进手术室那会儿她就已经走啦,目前还没看见回来——”   一句话落下,是直刺进肺里的刀,搅烂跳动的血肉,取走所有赖以为生的空气。   薄时予在原地停了不知道多长时间,手指粗暴地转动轮椅去推办公室的门,轻轻一压就打开,里面空荡,连她留过的痕迹都没有。   她不会救他,她逃都来不及。   薄时予笔挺的脊背被重物击打,不堪疼痛地向下低了低,指尖把轮椅扶手抓破,眼里的墨汁折不进任何光,他手机零星发出被紧攥的轻微异响声,打给江原:“柠柠在哪。”   江原只顾着拼命喘气,一时出不来声。   “在哪!”   江原抓着鬼门关大门想爆哭,急忙长话短说:“被韩女士抢车带走,手机失联,我们的车辆定位没有开,现在联合警方查到最后出现的监控在沉沙路路口向东,下一步我们很快就——”   话音没落,自觉已经死过一回的江原,听见听筒里那道要烧化耳朵的低哑嘶声:“沉沙路路口向东,六百米右转,左前方大门,冬灵街九号,薄家老宅。”   车从圣安医院出发,刺破深冬的冰冷夜色,不顾一切往目的地开,薄时予身上的木质沉香被消毒水和血腥覆盖,他做手术时极稳的一双手,颤抖着去翻手机里隐藏深处的某个图标。   早在接手薄家的那天起,就连接着他书房中那些被韩萤私自装上的监听器终端,以为永远荒废,只是一个让人厌恶的过去剪影。   他没想到,会有点开的一天。   哪怕心里非常清楚,韩萤带柠柠回去,不是要伤害她安全,她是要将把最恶劣丑陋的一面直接给柠柠看,几倍叠加着他的缺陷,放大堆到她面前去。   他也还是控制不住。   密闭的车里,软件运行的一刻,两句话夹着丝丝电流,在逼仄空间内响彻。   ——“报恩也适可而止吧。”   ——“我可以帮你逃出去。”   他坠入没有边际的冰海,再也没有期待的绝望下沉,无数水鬼拖着他剧痛的残腿,尖声控诉着他的不堪和罪过,他一身狼藉,却妄想用尽手段,占有一个人。   薄时予雕塑一样低头坐着,压下去的深黑长睫间只剩死灰,而后那个归于沉寂的软件里,像是宣告终点的直线心跳图,猛然间暴起巨响,波纹跳到顶峰。   有什么陶瓷之类的被人狠狠摔在地上,四分五裂中透着忍不下去的暴脾气。   一道镌进骨头里的声线,鲜活地撕破所有漆黑,和着鞋底踩烂陶器碎片的英勇,字正腔圆说:“我叫你一声妈妈,你就真觉得自己配做薄时予的妈?”   “什么报恩,补偿,就是你跟他说的,是吧?”   “谁告诉你我哥监控我手机,监控我生活了,我怎么不知道?他逼我?他就算自己去死都不会让我到绝境!他唯一做的,就是怕我离开他,给我锁了出去的门,要不是为了来算账,我还真不爱出来!”   “对方不接受的控制欲就是耍流氓,但对方接受的话,那就是情比金坚此生不渝,我哥能控制我,那是因为我自己高兴!”   少女语调高昂,像是要把根本不在身边的某个人用稚嫩手臂保护起来,容忍不了丝毫施加给他的中伤,想吹开他周围一切经久不散的阴霾。   她渐渐带出了抑制不了的哭腔。   “从来就没有过什么报答,从小到大我跟他都是一体的,我的腿就是他的腿,他的伤就是我的伤,分不了彼此,说什么补偿和亏欠?!”   “以前的沈禾柠软弱天真,他爱我,现在的沈禾柠又心机又计较,性格也变得恶劣,他还是爱我。”   “那我就不行吗?”   “以前的薄时予健全温柔,我爱他,现在的薄时予被你们说得身心残缺,偏激病态,会对我无所不用其极,那又怎么样,薄时予就是薄时予,你们不爱,我更爱他!”   “差八九岁怎么了,腿不能走怎么了,他失去我就不能活怎么了?!”   “这辈子我和他一起病入膏肓,不离不弃,我愿意。” 第65章 65. 病名是你   天已经黑了, 薄家老宅虽然一直有专人定时打理,但基本处于荒废,外面的灯大半是暗的, 只有几盏光感的应急灯亮着,照进多年没有使用过的陈旧书房里。   这里还有薄时予曾经的影子, 少年清绝的轮廓就在眼前,清晰得撕心。   沈禾柠嗓子全哑了, 重重抹了把眼睛, 没来得及换掉的高跟鞋把地上陶片踩得咯吱响, 又朝面无人色的韩萤走近两步。   “怎么不说话了, 不劝我逃走了吗?你是不是最听不得我说爱他?”   “在你看来,他身上都是问题,我这种年轻不经事的小女生, 一定是被初恋情结给蒙蔽了, 或者是被他强迫,就应该抛弃他,把他推进深渊里,总之他不会幸福,我也不可能真的甘之如饴,是吧。”   “可让你这么忌讳的薄时予,不是被你亲手造就和逼出来的吗?”   韩萤像被万根钢针刺进神经, 突然间歇斯底里:“闭嘴!你闭嘴!”   沈禾柠只要想到薄时予,心口就抠挖着疼, 再怎么擦也擦不干脸上的湿, 所幸不管了,直视着韩萤。   “你出身好,天生就觉得一切都该受你掌控, 可惜婚姻不如意,婚后发现老公跟你只是联姻,并不爱你,如果那时候我懂这些,一定劝你离婚,重新过好自己的人生。”   “可你做了什么,”她皱眉,“你控制不了丈夫,就变本加厉放在儿子身上,想完全操纵他的人生,他却从小就是个出类拔萃的天才,独立冷静,你根本没有插手的余地,做母亲的不觉得骄傲,只有挫败,处处对他不满。”   沈禾柠指甲把手心掐得深深凹陷:“他小时候被绑架,有生命危险,你们权衡各种得失,决定把他放弃,等他自己活着出来,你们又觉得有愧了,想拿物质弥补,弥补不了,就恼羞成怒,怪他不懂事。”   “他是个人,不是木偶,他再天才,再早熟,也是血肉做的,会疼。”   沈禾柠哽咽着,泪止不住。   “他年纪小,一个人封闭起来,病得那么重,作为母亲,你的反应是,这个不驯的儿子终于能被拿捏,好好听话了,是吗?”   “结果他更难相处,连正常交流都做不到,更满足不了你想通过挽救他而获得的成就感,你那三五次的探望,变不成他的灯塔,也没办法让他信任,所以就不耐烦,彻底放弃他了,把他丢在空荡荡的阁楼里,顺理成章用他来重燃婚姻,再生了一个孩子。”   沈禾柠说不下去,用力呼吸几下:“我那时候才四岁,我能做什么?可就是这样一个路都走不好,傻愣愣只会每天敲他房门,缠着他不放,莽撞去抱他腿,往他身上爬的小屁孩儿,一天一天成为他的命,让他燃烧自己的全部。”   “他想要的其实特别少,我从认识他的第一天起,就能全心全意给他。”   “可是你……怎么能受得了自己已经宣告死刑的儿子,被一个外来的,门不当户不对的小姑娘给救活。”   “我黏着他,你看不惯要管教,他宠我,你更忍不下去,总要想办法阻止,发现十五岁的我喜欢他,你天都要塌了吧,最后又看到他爱上我,为我不顾一切,你是不是弄死我的心都有?”   沈禾柠目光带着刃,一步一步走到跟前逼视韩萤。   “我的存在,时刻在昭告着你的失败,甚至时予因为我才有的那些光明,开心,重生,对你来说都是火辣辣的打脸,好像一个牌子挂在你胸前,告诉所有人,这么出色的儿子被你放弃了,你掌握不了他,他却被一个不知道哪来的女孩子给救活,简直是你一生的耻辱。”   “所以你宁愿他不幸福,来证明你放弃的人,谁都拯救不了,想方设法开始插手他的生活,要让我们分开。”   沈禾柠字字铿锵,韩萤崩溃地把椅子掀倒,桌面上的东西都胡乱挥开。   她的心理病治了这么多年,没有一个医生能戳到她最深处的痛点,直到这一刻,她的所有不堪都被赤|裸裸掀出来。   监听器在每一个隐秘的地方收音,一字不差倾倒进骤停的车里,薄时予在光影陆离的黑夜中,被她宣泄的爱意铺天盖地席卷。   沈禾柠脸上的妆有些乱了,更显得凌厉,小巧下巴上积着水珠,连续不断掉到地上。   “如果你当初没故意把我母亲找出来,让她带走我,逼我在中秋雨夜必须滚,连他最后一面都不许见,我会发着高烧跑出去,害他为了救我毁掉腿吗!”   “那时候哥哥还不知道你对待我的真面目,你的病情在他面前伪装着,装成一个正常的母亲,趁他最不堪一击的时候,劝他为我好,别让我知情,如果不是你,我会错过他四年,让他那么痛苦绝望的阶段都是一个人熬过来的吗?!”   “该觉得亏欠的人是你,如果你高抬贵手,他怎么会吃那么多苦,你知不知道他身上有多少伤,做手术的时候,会疼到休克。”   “如果你当初放过他,他会是最优越的天之骄子,我暗恋他,仰望他,为他默默吃醋失落,因为他的偏爱又彻夜难眠,等到十八岁,我就光明正大追他,让他为我动心……”   沈禾柠慢慢描述着那样没有伤痛的未来,摇头笑了笑。   她利落踢开面前碍事的椅子,勾唇盯着韩萤。   “没关系了,再多磨难我们也分不开,只不过现在我哥好不容易幸福,又被你推进地狱了,你还把我带走,踩碎我手机,他可能以为我跑掉了,不知道自伤成什么样,麻烦婆婆你有点良心,对他承认你说的谎,否则咱们婆媳两个,今天谁也别想好好从这儿出去。”   沈禾柠人长得纤细,手却狠,早盯准了韩萤的手机,一把夺过来,硬是捏着她的手解开屏幕,飞快按下倒背如流的号码:“你跟我老公说,你是骗他的,柠柠最爱他,没有一天改变过。”   韩萤被捏得刺痛,优雅尽失,气急败坏地尖声道:“想让我救他,行啊,你把你这条腿也敲断了,你敢跟他扯平,我就信你们分不了!”   沈禾柠一秒都没犹豫,直接抓过书架旁边的一根棒球棍,抬着下巴笑看韩萤:“我有什么不敢的,但你敢看吗。”   她果断把棒球棍抬起。   韩萤注视着这个年仅二十岁的年轻女孩子,跟小时候那个怯怯的小豆丁重合又割裂,她突然觉得惊惧且无力,脸色惨白地瞪大双眼。   电光火石的短暂凝滞里,没有人察觉到拐杖声从楼梯上传来。   老式别墅没有电梯,从前住在这里最风光霁月的少年也不需要电梯,而他再回到这儿,需要撑着拐杖,从漫长楼梯用尽全力,烧尽许多年来经久束缚着他的锁链,奔赴向那簇只归属于他的火光。   棒球棍被女孩子纤白的手举到半空。   沈禾柠手指扣到最紧的一刻,背后那扇半开着的木门被推开,轰的撞在侧面墙上。   男人高大立在明暗交界的折线中,眼里没有其他,吞噬般全然落在沈禾柠身上,这一路过来声音已经被捣碎。   “这条腿是我的,谁敢动。”   僵凝的空气在一句话里爆开,沈禾柠手腕软了,棒球棍晃了晃掉下去,她愣了一会儿才转过身,怔怔盯着他看,吵到干涩的唇动了两下,轻声叫:“哥。”   她叫完,刚才还上天入地的勇就散了,软成一滩流淌的水,从眼眶里汹涌淌出,她慢慢向他挪了两步,逐渐像是受到了天大委屈一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薄时予压着低喘,吃力向她走近。   沈禾柠脚步加快,跑过去撞进他怀里。   他一把揽过她,掐着她后颈:“腿也能当筹码?!”   “我,我吓唬她的,她怕你,不会真的让我弄伤。”沈禾柠没有说,如果真的有用,她确实敢,可她不能,这条腿是归他的。   她踮脚勾住薄时予的脖颈大哭,眼泪蹭了他一肩:“你怎么不早点来啊,我说好多话,你都没听到,婆婆心太坏了,我腿不断她就不肯跟你解释,我怎么办——”   “我听见了,”薄时予俯身搂紧她,把她往身体里深嵌,拥抱不能满足,含着泪的轻吻也不能,咬着厮磨着,都和缓不了,“你说的话,我一字不漏。”   沈禾柠不能相信,抵住他剧震着的胸口控诉:“手机都摔了,电话也没拨出去,哥你就这么哄骗我!”   她乱动,无形拉开了一点距离,薄时予单手又把她按回去,手背上的骨节几乎要凸出皮肤,低头问她:“刚才对着别人,是叫我哥吗。”   沈禾柠眼睫颤了颤,埋到他颈窝里,明白他是真的听见了。   她顾不上追究细节,也不在乎他究竟怎么做到的,一时间血液都冲到头上,只知道她费尽力气想让他懂得的,他都已经接收到了。   不用再靠其他人,不用再想方设法让他去信。   他全了解了。   那些阻隔和忧虑,彻夜难眠的惊恐,时刻害怕要失去的苦涩,都找到了绝无仅有的解药。   沈禾柠湿润的睫毛尖刮着他颈侧皮肤,被他手臂勒得喘不过气,想到他这些天受的罪,自己的表白他都不信,又心疼到有点闹小脾气。   她继续推他,闷闷地哽咽出来:“我是叫老公来着,但我老公不愿意相信我,我不应该生气吗。”   “应该。”   他含混的声音里搅着颤。   “我老婆说什么都对。”   -   江原在追踪沈禾柠的期间就报了警,虽然沈禾柠没有人身危险,但事件本身性质恶劣,加上城郊别墅那边的故意纵火,都需要负上责任。   沈禾柠作为受害者简单做了笔录之后,剩下的就是警方对韩萤的扣押调查,警方顾及着薄时予的公众影响,没有高声鸣笛,低调把人带走。   临别时候,韩萤显得灰败的眼睛看了看薄时予,又望向他始终以身体护着的沈禾柠,他视线再无转移,一直凝着她,一点冷风刮过,他行动吃力也会挡住,怕她被风所伤。   小姑娘眼里也被填满,别别扭扭闹着,面对她的时候张牙舞爪,现在小情绪都写脸上,人却乖乖贴在他怀里。   韩萤什么都没说,终于面对自己可笑又徒劳的自私。   怎么分得开,两个人从小到大,一层一层纠缠盘绕,彼此浇灌着最青涩和最沉重的情感,早就生了根长在一起。   分不开了,她做不到,也许某一天,生死能够做到。   韩萤跟警察上车前,脚步突然停住,看到薄时予的目光转向了她,这几年记忆里的他位高权重,总是毫无人情的,冰冷到不可直视。   但现在,薄时予朝她笑了一下,像是回到当初那个紧紧牵着小女孩儿的温柔少年。   如今他明明一身伤残,受遍苦楚,却如同得到了奢望着的整个世界。   韩萤愣住,掩面流泪。   车走后,趁着薄时予出面收尾的时候,沈禾柠一个人跑上了薄家老宅的顶楼,哥哥一个人在里面住了几年,在四岁的她敲开门之前,他日复一日孤独地挣扎着。   沈禾柠关上门,环视着被昏暗笼罩的空旷,缓缓蹲下去抱住腿,她朝虚空伸手,触摸着当时年少的哥哥。   哥哥终于能好起来了,不用再那么患得患失,她给他完整的安全感,让他能像任何一个拥有笃定幸福的正常人一样,离开那些偏执的阴霾。   沈禾柠垂下眼,耳朵微红地抿了抿唇,哥哥的极端缓解了,她怎么还有点难为情的小小失落。   以后他还会不会那么需要她。   拐杖声停在门外,牵动她心神的声音隔着一道门在叫她:“柠柠。”   她反射性地就要去开,临时想起自己还在闹脾气,于是停下来,用他能听清的音量傲娇轻哼。   从前他在门里,她在门外,小短手挠了好久才挠开这扇门。   薄时予又叫:“宝宝。”   沈禾柠慢悠悠地连哼两声,手按着门把蠢蠢欲动,还是不给他开。   他手掌压着见证了所有岁月的木质门板,喉咙挤压出的字节被揉烂,沉哑喊她:“老婆,别不见我。”   她自己喊老公喊得欢,但听见他口中的这个称呼,血色要从额头漫到脚尖。   稠而暖的黑暗中,沈禾柠不忍,咬着唇把房门拉开。   下一秒腰就被他揽住,她身体一晃,两个人相拥着撞上门,“咚”的关闭声中,男人的手指熟练摸到锁的位置,拐杖不稳,他失控地向前倾倒,跳动心口压着少女的背,将她抵在门上。   从前一次次拒绝过小粉团子的少年,在这个夜里把她禁锢在同一个房间。   他弯下身抱她,扯开她松散的领口,垂眸吮着她蝴蝶骨上模糊不清的那道伤痕,一次次低喃她名字。   沈禾柠指甲刮过门板,战栗着张开唇,本能地叫着哥哥。   从过去天真的稚嫩童声,到此刻被他覆盖,发出的柔软颤音。   “有些病能好,但有些名叫沈禾柠的病,这一生就算到死,也没有痊愈的那天。”   潮热从肩胛蔓延,升腾到每一处不堪撩拨的神经。   有什么从腰间滑脱,堆叠在衬衫和摘下的眼镜之上,他整个人是要命的蛊,把她拽入无止尽的深海。   “车上你说过,允许我为所欲为。”   “你再也没有退路了,要对承诺负责。”   “比如现在……”他握着她发红的腰,入迷吻她后颈,“拜托宝宝,接纳我。” 第66章 66. 站立拥抱   沈禾柠跟薄时予有过很多次了, 从最开始她在浴室里义无反顾地去跟他交融,到后来被他关在城南公馆,没日没夜地到处恣意, 他无论温柔还是暴烈,总有隐忍和绝望感, 安抚再多也不能消除。   只有今天,在薄家老宅, 这个跟她初识的旧阁楼里, 他卸下了一切心魔, 就只是最深的亲密。   不用再惶恐地用索取来证明什么, 他知道那些疯狂和爱|欲都有了归处。   就算他行动不便,连移动几步都是狼狈的,但已经没有苦涩, 他揽着她倒向沙发, 把她抱在怀里沉沉下陷,她绷着腰失声的时候,他确定柠柠是全身心爱着他的。   所以没办法和缓下来,想要的更多,想把跳动的心挖出来,剖出里面承载不住的烈焰给她看看。   沈禾柠今天出门之前怎么也没想到晚上会在阁楼过夜,什么都没准备, 还是哥哥车里关于她的东西应有尽有,缺的就立即去补, 到深夜, 她要用的换洗衣服和护肤品就全数送过来。   她想着哥哥都好起来了,也不能总那么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等他照顾,于是乖乖自己去准备洗漱, 然而在床上试探动了一下就被他揽到轮椅上,和在家时没有变化,他照料小朋友一样,给她扎头发擦脸。   薄时予把她花掉的妆洗净了,再轻掐着脸左右看看,唇边牵起笑意,捏着她下巴过来吻。   沈禾柠在他腿上挣扎,颊边潮红都还没退,抗议地给他指指天色:“都几点啦,你也不算算自己连着多少天没好好睡过。”   数不清几次,她偶尔深夜惊醒,他都在身边紧紧搂着,要么根本没睡,要么也是拧着眉噩梦缠身。   薄时予低低“嗯”着:“是担心哥哥年纪大了,身体不够好吗。”   沈禾柠要被他气笑,绵绵的尾音拖长:“我哥今年还不到三十,谁家这么年轻的男人能把专业和事业都做成金字塔顶,第一次谈恋爱还那么会的。”   她夸起他来,自己也跟着骄傲,脸不自觉扬起,小巧下巴要翘到天上。   薄时予专注盯着她:“什么第一次,是只有这一次。”   沈禾柠心满意足地弯着桃花眼,不久前还活色生香的人,现在又纯又甜,都是为他,他深暗的眸光忽然涌动,把清洗干净的小姑娘拥住,俯下身抵在她颈边:“对不起,唯一一次的恋爱,让你受了太多苦,是哥哥错了。”   “不管伤成什么样,我都不应该跟你分开,让你一个人孤独长大,以为自己不被爱。”   “我应该早早回应你,别一次一次推开,伤你的心,明明已经在乎到无能为力了,还嘴硬地什么都不承认。”   “你说的爱,我都应该相信,我们之间没有亏欠补偿,我却把你锁起来,逼着你陪我发疯。”   薄时予领口敞开,被她烙着红痕的喉结上下起伏:“柠柠,我这个不怎么样的人,现在全部摊在你面前了,今年已经二十九岁,不知道能不能再站起来,就算能,也会终身留下轻度残疾,心理的病情也不乐观,你把我治好,可我仍然会过度的需求你,是个解决不了的,很大的麻烦。”   他在微微笑着,灼热看她:“但我所有都是你的,未来的几十年,只能辛苦你对我包容,不要嫌弃。”   沈禾柠抚了抚他的眉眼,给他抹掉眼尾的水汽,骑在他腿上撒娇说:“关键时候,还是要靠柠柠魔法——”   她温暖指尖再次按到他苍白的眉心上:“我跟你保证,薄时予是世上命最好的男人,永远被你养大的小禾苗珍爱,今天许了诺,有效期是全部余生。”   “所以……什么都不用担心了,”她还是没忍住轻声啜泣了一下,靠在他肩上,“我们按时去做手术好不好,如果成功,我们就走着变老,如果失败,那我推着你,也一样是特别圆满的一辈子。”   薄时予合上眼,骨子里那些陈年的阴冷被她的体温坚定驱散,他答应:“好。”   -   骨科全明星那边苦苦等着转机,打定了主意要是到最后时刻薄时予还不改变决定,就组团去把他绑过来,就算事后被他报复也认了,总之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断了希望。   大家这边视死如归,等接到沈禾柠电话的时候,整个骨科研究所爆发欢呼,是为了薄时予,也是为了持续多年的研究课题,一旦薄时予腿伤恢复,意味着更多类似病况的患者,都将有站起来的可能。   一个月后,临床试验第三场手术准备就绪,薄时予等来最后的一次煎熬,成功失败各占一半,可能不用再依靠轮椅,也可能紧接着就面临截肢。   这一次沈禾柠跟哥哥一起进的手术室,看着他躺下,身上被缠紧束缚带,平常她被划个小口他都如临大敌,如今那些非人道的折磨剧痛又要施加给他。   无影灯打开,手术的计时正式开始,第一刀刺破他累累伤痕的右腿时,沈禾柠跟他手指紧扣,分担疼痛,她趴在他耳边,深吸了口气小声说:“哥,我特意攒到今天,想给你讲讲我精彩的恋爱史。”   薄时予素纸一样的眼帘原本半垂,牙关用力咬着,听完她这句话,他猝然僵冷,指根紧收。   沈禾柠又痛又快慰地跟他共享着疼,笑眯眯说:“除了暗恋你之外,我算算啊——我还谈过一二三……好像六场恋爱,次次都是直接见家长的那种,还包含我搬出公馆,和你决裂的期间。”   “对了,那档综艺的男嘉宾,除了谢玄州,全都是我前男友。”   沈禾柠切身感受着哥哥被过度刺激的反应,勾住他所有注意力,她放慢语速,口吻却轻软:“第一个名字忘了,刚进舞蹈学院认识的,是我头一回接到这样的单,出售时间和演技,陪他回家应付父母催婚,效果他特别满意,付了我双倍价格。”   她另一只手覆在他被汗浸透的额角上:“第二个记不清了,反正颜不错,付钱爽快,我做买卖也很挑的,第三个就是严遇,我跟他见完父母回来,去医大接学姐的单,就见到了你。”   “第四个男朋友是展凌,你猜我那么多等我的,我为什么选他?”她含水的眼睛定定看他,听着各种道具切割血肉的声音,“因为他是你的学生,即使你当时那么决绝地赶我走,我仍然没有过一刻……想要放弃你。”   “薄时予,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些前男友存在,因为我好想赚钱,换一张去德国的机票,”她把他死死握着,轻吻他唇边咬出的血痕,“我跟他们每个人都说,我有老公的,我老公在德国等我。”   “这些你一直不敢去碰,连调查都忌讳得要死,生怕看见我跟别人怎么样的所谓恋爱,都是假的,”她挤进他高热的颈窝里,声音越来越轻,“每一场都是为你才存在的,从始至终,我都只有哥哥一个,初恋是你,初吻是你,没被别人分走过。”   “不过——”眼见着薄时予开始失焦的黑瞳还在牢牢凝视她,她话锋一转,“那档综艺因为灾情停拍好久,最近筹备妥当要重拍了,嘉宾阵容不变,我要是不拍,可就成了违约,就算不在乎违约金也会被全网骂,哥哥肯定舍不得。”   “所以你快点好,快点撑过去,”沈禾柠哽咽,“去片场给我宣示主权,让那些前男友看清楚,我身在德国的老公已经回来了。”   沈禾柠全是为了让薄时予能分散注意力,熬过这场手术才说的,没想到是给自己挖了巨坑。   最后这场手术跟以前不一样,结束的时候也不能立刻确定结果,要等过一周,所有药物都没有出现排斥,腿上的伤有效愈合,才算成功。   沈禾柠心急如焚地等着,守在薄时予病房里,他不让她伸手照顾,她就乖乖巧巧窝在他床边做好娇气小女友,只负责哥哥的心理健康。   一周时间度秒如年地过去,骨科全明星聚在病房里会诊,到后来主治医生背过身流泪,其他几个医生也眼眶发红,还是舍友舅舅来给了最终的结论。   “我很荣幸来告知患者和家属,这次临床试验三场手术,全部完成,结果是超出原计划的成功,患者的腿不需要截肢,在继续治疗和坚持复健之后,可以脱离轮椅行走,也许还是需要拐杖,但他能站起来了……”   “不再是一个只能靠轮椅生活的残疾。”   沈禾柠知道哥哥一定能好,但真正听到的时候,脑中还是一片花白,她怔怔跟大家说感谢的话,等人都散后,爬到病床上去抱薄时予,触摸到他身体的一刻,那些被冻结的反应才突然间爆发。   “哥……真的要好了,这次不是我做梦!”   “等以后,以后你一直是比我高的,我要踮着脚,抬头去吻你了。”   结果语无伦次哽了半天,她神经不知道意外搭错到哪里,泪眼朦胧问:“那我们……我们还能在轮椅上吗。”   薄时予瞳中原本都是暗红,被她一句话搅乱,摸着她头发失笑:“在轮椅上怎么?”   沈禾柠脸一热,眼泪也忍没了,朝他扑抱过去:“真要我说吗,我说了你现在还不能乱动,那岂不是欺负你,我哪舍得。”   薄时予把她拎到那条完好的腿上,亲她脸上的水痕:“等我能乱动的时候,你又要后悔现在这么挑衅。”   他轻声说:“宝宝,祝贺你,终于快要拥有一个……能像个正常人的男朋友了。”   后续的治疗虽然也繁琐,但比起手术,已经算是微不足道,沈禾柠认真陪着哥哥复健,不敢让他进度太快,故意把节奏放慢,不许他轻易起身,唯恐伤到。   而综艺节目组那边,也确实跟她说的一样,准备工作加班加点完成,正式定了日子复拍,沈禾柠作为最大卖点,自然不会被放过,只是薄先生这尊神佛立在那,两个人关系又明目张胆,要是再搞什么恋爱向,那就是不想活。   薄时予手术成功的事是私密,没有多少人知情,节目组更不了解,照常对专心于复健的沈禾柠发出了通告单。   舞蹈学院也极力希望她能参加,去推广古典舞。   沈禾柠见哥哥状态稳定,也就答应下来,以为只要目不斜视做好专业就能过关,基本已经忘记了手术当天,她给自己挖了什么坑。   综艺复拍第一天,沈禾柠被天价商务车送进拍摄现场,后面跟着自己的妆发造型和助理团队,江原作为人皆尽之的薄先生特助,保持距离全程七星级服务。   沈禾柠来之前跟薄时予抗争过,男人只是浅浅笑着:“我们克瑞的小老板娘,怎么能没有排场。”   于是沈禾柠理直气壮的接受,娇俏纤细的一个小姑娘,穿身舒服的运动装,扎着高马尾,拎个双肩包,身后一堆唯命是从的业内精英。   她笑眯眯往拍摄现场进,本来是想客气地跟前男友天团打个招呼,嘴还没等张开,节目组一群负责人,加上特意今天到现场的平台高层们,就一窝蜂往外面迎。   “卧槽卧槽,金主爸爸来了!”   天很冷了,外面一直在下雪,一个小时前跟她分别的男人,现在坐着那把黑色轮椅,肩上披着大衣出现,还是以往的疏离矜雅。   他视线一个一个掠过她的前男友天团,唇边浮着一点若有若无的弧度。   “没事,只是女朋友年纪太小,离不开人照顾,我来现场陪她。”   谢玄州当场垮脸,展凌表示他很害怕,另外三个男嘉宾深知面前这位是谁,瑟瑟发抖用眼神求助沈禾柠。   沈禾柠一个头七八个大,蹲在轮椅旁边,仰头望着薄时予:“哥,你好不容易有短假用来复健,真要陪我。”   薄时予低眸看她,指腹蹭蹭她绵软的脸:“柠柠可能还不了解,我这个人斤斤计较到什么程度,他们也必须清楚,我家柠柠现在……有多少钱,有多少爱,所有时间都是我的,概不出售了。”   沈禾柠是万万没想到,她哥会在现场亲自盯梢,当初是她自己夸下的口,现在只能她自己绷紧神经,就怕拍摄期间前男友天团哪里越界,把大醋坛子掀翻。   于是一场本来还蠢蠢欲动想要粉红泡泡的恋综,在金主爸爸的亲自监工下,彻底变成纯专业纯学术,没有任何人类世俗欲望的正经节目。   节目组还愁云惨淡,制作人一拍大腿,亢奋地满脸通红:“我靠我是不是傻,假CP算个蛋,全网最甜最刺激的雨荷CP就在我眼皮底下,首席女嘉宾X幕后投资大佬,宠溺而严格地守着小女友跟别人拍恋综,艹这不是神作是什么!”   在首期节目正式开播前的最大一场预热直播中,摄像机报着必死的心,颤巍巍把镜头偷偷转向了阴影中轮椅上的那位。   本来只是来看沈禾柠的众多网友,在捕捉到那个身影是谁的一刻,分分钟搞翻了服务器,微博死气沉沉的首页几分钟内被满眼感叹号刷屏。   “草草草我看见什么了!!!是雨荷啊我的天!!”   “我就奇怪沈校花怎么还会继续拍恋综,听说还拍成了严谨学术的专业节目,八成要扑街,结果节目组诚不欺我,原来大家只负责综,雨荷CP才是负责恋的啊啊啊啊!!”   “薄天仙怎么能这么优越,比上次见还逆天,这是被年轻小女生的恋爱给甜的吗!可惜还是坐轮椅,要是腿不残的话——”   至今还有人看不惯这一对,愤愤不平的黑酸,见着能贴边的话题,立马出来嚼舌头。   “哈,有些人真搞笑,要是腿不残,这种男人能轮得上沈禾柠吗。”   沈禾柠兢兢业业拍摄,根本不知道节目组换了策略,她以为自己在镜头中,哥哥在镜头外,心被蜂蜜浸着,切割成两半,一半对前男友天团公事公办,一半飘在薄时予身上,想方设法找机会跟他贴贴。   直播进行到要嘉宾们去户外取任务卡,卡片藏在各种刁钻地点,沈禾柠发现的那个挂在树干中间,上面还积着晶莹的雪。   沈禾柠踮着脚,努力伸手去够那张实在有些高的卡。   镜头追着她,又忽然间转向她的身后。   直播弹幕狂热淹没屏幕,满屏都是激动尖叫,而沈禾柠还毫不知情,继续拼命往起跳,指尖仍然碰不到卡片的边缘。   突然变成小矮子怎么办。   眼见着其他方向的嘉宾们都已经拿到卡,沈禾柠急得额角出汗,卷起袖子准备去找工具的时候,她隐约听到后面有轮椅转动声。   沈禾柠心口发紧,怕这样他无法插手的场面会让哥哥难过,从前他——   然而一切乱七八糟的念头,在某一个刹那戛然凝固。   沈禾柠怔怔低下头,看着离开地面的脚,又望向自己腰间,那里环着一双手臂,男人皓白的肤色称着簌簌落雪,像是无暇的玉。   不仅是一只手。   没有其他的支撑和依靠。   他从轮椅上站了起来,用双手把她抱起,如同过去每一次那样,稳定有力的手臂把她小小的身体托高,去够到她想要的一切。   “宝宝,”男人的声音撩着她颈边,呼吸温热潮湿,“伸手。”   沈禾柠重重咬住嘴唇,颤抖抬起手,攥住那张任务卡。   她依然没有被放下,就着这样高高举起的姿势,脊背贴着树干被转过来,跟他面对面。   沈禾柠眼窝涨红,看见薄时予笔直的双腿站在地上,他比她高了好多,被伤残和轮椅消减,她才能低头去看。   深冬很冷,小姑娘鼻尖像涂了胭脂,滚热的泪掉在半空,也成了冰凉。   薄时予注视她扑簌的眼睫,瞳中蕴着笑,低声问:“是谁说,等哥哥站起来以后,你就只能踮着脚,仰头去吻了?”   他抬起脸,下颌线条温柔,在漫天雪白的瑟瑟寒意中,吻上被自己亲手抬高的少女。   “不用费那种辛苦。”   “就算哥哥比你高了,接吻的时候,你也只需要稍微的俯身低头。” 第67章 67. 永远自由,永远爱你   薄时予常年坐在轮椅上, 外界早就习惯了他的身形,没有谁见过他起身的样子。   现在他双腿匀长利落,站着把沈禾柠抱起来抵在树干上, 瑟瑟发抖的镜头才从下至上完整描摹出他的高大轮廓,能把女孩子完全遮挡住。   镜头里, 沈禾柠跟他的身高体型差格外鲜明,被托着腰, 只露出一团软糯的毛绒帽子, 略低着头, 环抱住男人脖颈, 而他头向上抬起,侧着脸把她覆盖,身影紧密交叠。   深沉黑色大衣和明俏的白色滑雪服因为根本拍不清楚的亲吻而互相揉擦挤压着, 交融一体。   直播的跟拍摄影师已经呆滞, 手腕直哆嗦,弹幕和评论在经过极短的空白之后,被彻底引爆。   “艹我看见什么了!你手别抖!不许抖!立刻马上给我怼近!一秒都不许漏掉!快点拿出你玩儿命的勇气啊啊啊啊啊!”   “今天真拍到了你就是全行业翘楚,原地直接飞升,全网以你为荣给你加满鸡腿嗷嗷嗷嗷嗷我炸了!”   “是亲了吗!是在接吻吧!!!有什么是我这么尊贵的VIP会员不能看的!我特意花钱买了直播入场券!赶紧的给我拉近镜头啊摄影师还愣着干什么!!”   “这他妈才是真正的恋综天花板啊我的天!!这不比那些按剧本演出来的强出十万个大气层!我宣布薄天仙就是神!给我狠狠亲!亲大点声啊啊啊!”   “你们的关注点都在接吻,只有我关注天仙是自己站起来了呜呜呜呜呜,他的腿是不是好了, 终于不用再坐轮椅了是不是!”   “刚才隐隐约约听说有人跳脚,说薄时予要是不残废就轮不到沈禾柠, 谁说的赶紧滚出来给我睁大狗眼!看看他现在是怎么亲人家的!”   “我哭了啊啊啊啊啊啊, 为什么人家接吻我在哭啊天呐,完全忍不住,虽然根本不清楚人家两个恋爱是怎么谈的, 但是为啥就觉得苦尽甘来呜呜呜呜我要哭瞎了。”   摄影师也快哭瞎了,他们要拍薄时予,事先可没敢跟这位直说,都是壮着胆子偷偷摸摸干的,想蹭点话题,万万没想到直接抓到这么火爆的画面,可现在薄先生既然进入了拍摄范围,是不是代表之前的偷拍他早就知情了。   会不会职业生涯断送,会不会死,摄影师满脑子活不成了,手却还兢兢业业,不忘把镜头拉得更近。   谢玄州站在另一个方向,比摄像机的位置看得更清晰,生硬地停住脚步。   他看见沈禾柠够不到任务卡了,即便清楚薄时予就在附近,也还是没忍住第一时间想过来帮忙,结果眼睁睁撞见这样的情景。   几分钟后,拿任务卡的部分跟拍完毕,中间有很短的一个拍摄空档,基本所有人都为刚才那部分镜头尖叫去了,只有谢玄州还停在那,看到沈禾柠双脚终于落了地,温驯小动物似的乖乖被抱着。   他扭头想走,没出去几步,就听到男人低冷的嗓音:“回来。”   谢玄州头皮一麻,不得不转身,气闷地垂着头叫:“……小叔叔。”   薄时予揽着沈禾柠,有意无意遮了她的视线,朝谢玄州抬了抬手,掌心向上翻:“给我。”   谢玄州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咬牙没动,但被那双黑瞳盯着,脊柱开始不受控制地发僵,尽力对峙了几秒,他到底还是顶不住压迫,掏了掏兜,拿出一个随身带着的,有些旧了的手工头绳。   沈禾柠这才想起,头绳当初被谢玄州无赖扣下,她后来一心在薄时予身上,就忘记了去要,哥哥居然一直还记得。   她本能地伸手想拿过来,被薄时予按住,替她收回,而后不疾不徐戴在了自己手腕上。   谢玄州看得眼红,在薄时予面前,终究一个字也没敢多说,他这位人神共惧的小叔叔,平静凉薄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又深得让人不得不窒息。   “无论录节目,还是以后再见面,记得别叫错称呼。”   “她不是你的小禾苗,按辈分,她是你小婶婶。”   谢玄州简直悲愤欲死,迫于重压,咬着牙挤出一声含糊的“小婶婶”,备受打击地转身就跑,后面的直播也临时告假缺席。   结果他自己糟心地在更衣室里瞎嘀咕,不知道怎么就被人听见,出于好笑加心疼,并不恶意地就给发了出去,直接导致当天全网知情,把谢小公子和“小婶婶”三个字妥妥的送上热搜。   别人家节目是要火太难,这一档倒是好了,想不火都做不到。   男嘉宾们心如止水,可以打包送进寺庙修佛,谢玄州和展凌最惨,见了面就得老老实实一口一个“小婶婶”和“师母”,叫得全场工作人员憋笑。   其他女嘉宾们跟沈禾柠性格相投,女孩子小团体玩的风生水起,互相成就凸出各自的业务优势,硬生生真的搞成了专业型非常规恋综。   其他平台再羡慕也无法复刻,因为雨荷CP绝无仅有。   视频平台的高层组团去跟薄先生道歉,承认他们之前擅自拍他入镜,又在树下没有及时移开镜头,为他们带来困扰。   而平常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金丝眼镜后的勾翘双眼难得露出了浅笑,温文尔雅评价:“等下次,可以再多拍一点。”   沈禾柠没时间去看网上的消息,她心思都在薄时予的腿上,一下节目立刻打给骨科主治医生,问明白了目前的情况,薄时予的确可以自行站立,只不过时间不能太长,也还不能走动,但对于那条饱受折磨的伤腿来说,绝对是足够喜人的大突破了。   主治医生在电话里美滋滋道:“放心吧,继续复健下去,他用不了多久就能尝试走路,对于他自己最在意的,到底什么时候能弯折膝盖下跪的问题,我估计也不会花很多时间。”   沈禾柠都不记得电话是怎么挂的,满脑子只剩医生最后那两句话。   弯折膝盖,下跪,哥哥这么迫切想做什么,已经不能更明显。   只是他腿好以后,还从来没跟她提过。   沈禾柠无论如何也不能平静了,又没法直接张口去问,时时关注着哥哥腿的情况,生怕他等不及,又会勉强自己。   很快就是薄时予的生日,沈禾柠找学长代购的礼物也提前收到了,而时间赶得巧,生日当天,刚好是全国舞蹈大赛的总决赛比赛日。   跟各地分赛区的预赛相比,决赛显然是名副其实的神仙打架,圈里有名的舞者不在少数,谁也不敢预测最后赢家。   因为沈禾柠的话题度够高,这一次决赛也引起比以往强烈太多的关注度,门票几秒就售空,赛方自然激情满满,还参考网友意见,专门设置了一个总冠军颁奖之后的个人秀环节。   比赛地点在国家歌舞剧院,是沈禾柠一直梦寐去到的最大舞台,学校极度重视,安排了专门的车和陪同老师。   沈禾柠凌晨五点就得起床去现场,而前一天晚上,薄时予急诊手术到深夜两点多才回来,原本还想一个人睡在沙发上,别吵到她,却被坚持等他的小姑娘迎面抱住,给拽回床上去睡。   早上沈禾柠想留个信息偷偷走,根本不舍得让薄时予陪他早起。   窗外天还漆黑,她就悄悄起身,只赶得及在哥哥唇边轻吻一下,就小心翼翼从他怀里往外爬,然而爬出去半步不到,直接被扣着腰搂住,他嗓子还很哑,磁得磨人,低低说:“小朋友学坏了,敢瞒着哥哥偷跑。”   结果是薄时予起身,给她穿的衣服带的必需品,把人送到歌舞剧院也没打算走,笑着屈起手指蹭了蹭她的脸,给她定心:“你给我留的座位记得吗,我今天哪都不去,就在那等你。”   沈禾柠当然知道座位在哪,更知道,她提前花了好大力气,私下里找赛方和场馆工作人员,把最后的冠军个人秀,做了一点小小的改动。   为了这个改动,她也必须问鼎榜首,拿到冠军。   总决赛的舞蹈,沈禾柠没有跳她最擅长的《长相思》,哥哥是她的了,再也不需要相思守望,舞台灯光熄灭,只有一束追光打亮她的时候,她长袖如烟,背景琴音铮然响起,是从没有曝光过的新舞《共白首》。   她在台上看不清观众席,但她确信,薄时予就在她正前方的那个位置上,目不转睛看她。   舞蹈是可以传情的。   从小时候被他牵着手,第一次跌跌撞撞学着拉筋,疼到哭个不停,躲在他臂弯里让他哄,到后来分隔天涯,她只能用跳舞来记录每一个不在他身边的日落清晨。   他的腿换来她的腿,而她用这双腿永无终点地为他跳下去。   比赛结果是根据现场十几位权威评委综合打分,当场公布,主持人最后揭开卡片,念出沈禾柠名字的时候,黑压压满座的环绕观众席上都在欢呼。   沈禾柠心跳极快,抱着奖杯跑进后台,趁着换装准备冠军个人秀的时候,想出去跟哥哥见一面,然而随行的老师已经帮她打探完了,贴心提醒:“薄先生不在原位上,不知道去了哪,也没人敢问。”   沈禾柠极力平复着呼吸,抓起手机往外走,想找个安静地方给他打电话,听一听他的声音,不自觉越走越远,从吵闹后台到了一片暂时没被使用的僻静练功房。   她喘了口气,刚想去拨通,意外听到一点轻微而吃力的响动,夹着某个人压抑的呼吸。   沈禾柠怔了怔,心口不自觉揪紧,她放轻脚步,慢慢靠近,直到绕过一面光照不到的暗色墙壁,看到一扇并未关严的门后面,透着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   他穿了正装,领带一丝不苟,黑色裤管上纤尘不染,而这个所有人都处在热闹中的时刻,他独自一人,在空荡的房间里从轮椅上站起来,低头敛唇,艰难地向下弯了膝盖。   沈禾柠没有眨眼,隔着几步的距离,站在一道墙后,就那么定定地望着他。   他身上多少身份光环堆叠,而这样一个人,明明该稳居云端,却沉默又固执的,在一片无人知晓的昏暗里,不断练习着怎样下跪。   绝对不是第一次了,他可能已经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练过无数遍。   今天在这里,他的影子投映出来,反复扶着轮椅站起,又缓缓折下,膝盖点地。   他多想求婚。   也许就是今天。   沈禾柠没有发出声音,眼泪顺着脸颊静静流下来,她在角落里陪着他,不忍打扰,更不忍心让他被撞破。   光很暗,斜斜地洒进门口,拂着他肩膀,也照着沈禾柠湿润的睫毛。   他每一次在光影中跪下,她都轻轻动着嘴唇,回答一次我愿意。   冠军个人秀开始之前,沈禾柠回到后台,换上新的舞衣,长发打散,化妆师太兴奋,没注意到她眼眶的红,连连感叹说:“我天柠柠今天绝对是壁画里的神女了,这谁看了不迷糊。”   沈禾柠重新走上舞台,腰间吊起威亚。   威亚轨道本身设计的长度,是从台中间开始,穿过前排内场两侧的观众席,像演唱会那样,飞到前方升起的延伸舞台上降落,画面冲击力强,又能跟观众近距离互动。   但哪里够啊,对沈禾柠来说,还差一段,才能飞到她真正想去的地方。   所以才沟通了赛方和场馆,专门把轨道加长,长到延伸舞台的正对面,最前排没有遮挡的那片观众席前,当中那个专门为轮椅腾出来的空位,就是她要去的。   薄时予坐在柠柠给他留的位置上,大衣口袋中随身装着首饰盒。   他抬头看着半空,灯光全灭,只有专门铺洒出的月色银辉。   年少的神女衣裙飞扬,到原本的舞台上却没有落下,继续奔他而来。   那一刻他心脏几乎停滞,在万人前朝她伸出手臂。   神女瞳中映着他的倒影,微凉着落进他怀中,她红唇压下,贴在他唇角边,在巨大场馆掀起的滚滚声浪中,她肆无忌惮拥抱着他,轻声说:“时予,生日快乐。”   -   不光观众席被点爆,大赛主办方也从来没经历过这种大胆和热度,纷纷笑着摇头,最后都站起来跟着热情鼓掌。   完全自由发挥的冠军个人秀,能做到如此,也就只有沈禾柠。   比赛整场持续到很晚结束,国家歌舞剧团的官方代表在后台等了沈禾柠很久,好不容易逮到她的人,唇边掩不住笑意,把她拉到人少的地方,当着舞蹈学院随行老师的面,开门见山提出邀请。   “经过领导层统一意见,我们想破格聘请沈禾柠同学作为国家歌舞剧团的舞蹈演员,编到古典舞专业组,很快就可以跟着我们最精英的团队去各个高规格的舞台上演出,当然也包括国外演出。”   她说出了几个名字,都是古典舞圈里真正的顶层大神,而接下来演出的规格,也是每个舞蹈生的毕生梦想。   老师激动得直掐大腿,又有些难过失落,明白这是在抢人了,不禁看向沈禾柠。   “不过时间上肯定就紧了,而且跟学校异地,”官方代表补充,“你经常需要跟团队出去,虽然学校课程可以兼顾,但必然面临着两边跑,也不用太担心,我们有可靠的文化课老师,专业上敢称殿堂,绝对保你考试毕业都高分过关。”   “只要你来,跟着我们走,以你这么小的年纪,用不了多久,未来的整个舞蹈圈就是你的天下了。”   沈禾柠妆还没卸,衣裙迤逦地站在灯光下,这里虽然相对人少,但也不是没人经过,反而很多特殊关注着沈禾柠的眼睛,都忍不住来旁听,震惊地互相拍着,压低声议论。   “我靠我靠,沈禾柠这下无敌了吧!谁能拒绝这种邀请!做梦都要笑醒好吗,国家歌舞剧团可不是靠关系能进的,那就是绝对实力。”   “主要她还那么小,才二十岁,人生刚刚开始啊,各种可能简直无限。”   “这种年纪,正好是随便闯也没关系的时候,什么都束缚不住,就应该肆无忌惮出去精彩,其他的事都可以往后推,反正有的是时间,真让我羡慕——”   轮椅停在这些旁观的年轻男女背后,越过纷乱的人影,直直望着被包围簇拥的那个人。   薄时予握紧小小的首饰盒,看了沈禾柠许久,眼睫动了一下,遮掩住眸光。   沈禾柠跟歌舞剧团的代表谈完,当场果断地做了决定,匆匆跟老师告别后,她就披上大衣戴好帽子,迫不及待地直奔停车场。   她收到哥哥的信息了,说在等她。   沈禾柠已经看到了车影,手机又一震,一条信息跳出来,是上次江原跟她联系过的那个陌生号码,发来一张图片。   她随手点开,忽然愣在原地。   照片里,看起来像是夜晚宁谧的海边,被布置好了大片连绵的灯海,几乎是精心搭起一个童话复刻的现场,而现在竟然已经被拆除,剩得七零八落,不可能挽救了。   后面还有江原的四个字:“他的吩咐。”   沈禾柠脑中呼啸,再抬起头,环顾四周,才注意到这一层的停车场根本空无一人,她目之所及的监控摄像头,灯也都是暗掉的,只有面对着墙壁的一个隐蔽阴影处,蛰伏着某辆庞然大物。   她眼眶发烫,心口酸胀到极点,意识到什么,攥了攥手机,快步跑到车边,拉开欠着缝隙的进去,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他抱住,一手揽着腰,一手扣住后脑,抬头重重吻上她的唇。   车门应声关闭,自动落锁,四周的玻璃暗不透光,只有男人眼里荡开的粼粼波纹。   薄时予把她困到腿上,亲着她脸颊。   他家的小姑娘这么小,大学还没上完一半,其他同学连恋爱都没开始,他就私心的,妄图用一枚戒指把她绑住。   他已经困了她一次,因为被爱,就能无所顾忌在她二十岁的年纪里,再来一次吗。   薄时予什么都可以不怕,唯一惶恐的,只有自己永不知足的索取会让她沉重,就算她不想那么早订婚,也会因为爱他而选择包容。   她还有那么多可以恣意的未来。   他只需要做她的巢穴和后盾,等小朋友在外面玩够。   “宝宝……”他问,“去歌舞剧团吗。”   沈禾柠隐约猜到是这样,听见他坦荡地问出口,简直想扑上去咬他,也酸甜地想搂住他哭一场。   他怎么这么温柔。   占有欲最旺盛的人,恨不得天天把她摁在包围圈里,在空房间里练了那么多次下跪,现在只因为她一个缥缈的事业和未来,就强迫自己接受了异地,选择把他的欲求全部中止。   订婚又有什么影响呢,可大她很多的薄先生,把她捧在掌中,舍不得以爱束缚。   沈禾柠很气,又甜得心酸,不想直接告诉他自己的选择,鼻音闷闷地说:“当然去啊,那么可遇不可求的机会,我答应她下次就——”   这些是实话,但还有后面更大的重点没能说完。   薄时予俯身吮住她滑动的咽喉,阻止接下来的字句。   小狐狸在折磨他,他心里清楚,无人打扰的深夜停车场里,他手指拨开她汗湿的长发,揉皱裙摆,索取他真正的生日礼物。   沈禾柠的眼窝胭红靡丽,水淋淋盯着他,在婉转中问:“哥,我要是走,你不怕吗。”   “怕。”   他闯入他的天堂。   “但你永远自由。”   “我永远爱你。” 第68章 68[正文完结]. 渡我   沈禾柠还记得某天哥哥的那句“在车里”, 经过手术和复健这么长时间,她以为这篇已经略过去了,没想到会在今晚兑现。   他的腿没有治好的时候, 她就很招架不住,现在虽然还不能算痊愈, 但比起以前,能动的空间更大, 力道也当然是天差地别。   她到最后只剩下零星的气声和混乱意识, 忘了自己身在哪, 就知道要哭不哭地把他搂紧, 反复问他,是不是真的同意跟她分开两地,他动作更重, 发疯地来吻, 但始终没有反驳。   “我包里有……礼物,本来是生日礼物,”沈禾柠被按在后排座椅上,膝盖都是红,意识不太清醒了,忍不住迷迷糊糊气他,“现在就当, 当临别礼物好了,让你这么大度。”   但事实是等夜里回到家, 沈禾柠虽然有气无力, 还是趁着薄时予去洗澡的那么一小会儿,把摆在床头的礼物拎过来,亲笔写了封信折好, 跟他说清了自己的决定,压进装钢笔和袖扣的礼盒底层,只要他拆开就能看到。   他最吝啬的就是自由,现在却都想给她,也就是仍然把这个当做是他的缺陷。   太该罚了,可还是不舍得让他真的难受。   隔天醒过来,沈禾柠看到床边的礼物不在原位,也没多想,觉得肯定是已经被他看完收好。   而薄时予也没再提过异地或者去歌舞剧团的事,偶尔两次她说起要走的时间,他都沉默着堵上她的嘴,当然是以她喜闻乐见的那种方式。   歌舞剧团跟沈禾柠定好的时间是开春之后,这个冬天过得很快,城南公馆院子里的枯芽开始有一点点绿意的时候,就差不多到了该动身的日子。   沈禾柠已经蠢蠢欲动好几天了,终于在临行之前某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坚持撑到薄时予睡着,才轻手蹑脚爬起来,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根细绳,做贼一样往他左手无名指上比量。   既然哥哥忍着不求婚,那就换她来。   有谁规定这件事就非得男人去做。   他担心给她枷锁,她可不怕,天天就惦记着把终身定下来,干脆先把他套牢,免得他心里总是压得太重。   哥哥最后的这点心病,到底还是得小禾苗来治。   求婚这事要的就是惊喜,在家里这边她想搞点小动作太容易被发现了,还是去北京好,抓住这次机会把戒指买了,往他手指上一套,看他还会不会顾虑那么多。   可惜他哥除了以前的观音手绳和她那截头发之外,基本不戴配饰,戒指尺寸就只能这么量了。   光线不好,沈禾柠也不能明目张胆开灯,小心翼翼软下腰,趴在他身边,屏息抬起他左手,把细绳绕到他指根上,仔细缠了一圈,紧张得有点心律失常,耳朵里都是砰砰跳动声。   沈禾柠掐好尺寸,赶紧拿根尺子比量,差点连数字都没看清,就听到她哥动了一下,惊得她迅速挽救,又把那根细绳绕到他小指上,用来混淆视听。   量完小指,还是觉得自己表现得太明显,万一她哥真醒了,她百口莫辩的,于是为了掩盖真实目的,兢兢业业把他十根手指都量了一遍。   别说,她哥就是长得好,一双手活脱脱精雕细刻艺术品,量着量着就想多碰几下。   摸完了之后,沈禾柠回头瞄了一眼,男人还是很安稳,没有要醒的意思,她终于放松舒了口气,本来想见好就收,但好巧不巧的,他手放在身上,压着小腹。   刚才经过她各种折腾,被子也有点乱了,哥哥睡衣衣摆被掀起来一角,露出淡白紧实的肌理。   沈禾柠严肃皱着眉,以光太暗当借口,名正言顺又靠近了不少,发现她哥的腹肌跟久坐轮椅的时候比,更轮廓分明,又不会过分夸张,恰到好处的力量和雅致,生来就是该让她享受的。   沈禾柠大大方方伸手轻戳触摸了几下,越看那些线条越心痒,就顺手也拿软尺比了比,惊叹地小声吸气,没想到乱动时候一个不小心,手臂挨到了比腹肌更靠下的位置。   她突然僵住,就保持着大半夜采花贼一样的糟糕姿势,脑袋有一时的空白。   不是,等等,她经验尚浅,有没有人跟她说说,那个地方……在本人熟睡的时候,也会是独立清醒的状态吗?!   沈禾柠缓缓咽了咽,抓着被子扭过头,笔直撞上男人半睁的黑瞳,好整以暇看着她。   而她现在背对他,多年练舞的身体无比软,就这么塌着腰,翘起臀,长腿在夜里也瓷白泛光,细细手肘撑着床,指间还绕着一根软尺,在他腹肌上比划完,似乎又要朝着别处过去。   他伸手划过她短到几乎可以消失的睡裙,带起的轻微气流让她不自觉把腿根绷紧,她眼角红着说:“其实我真的可以解释……”   “解释什么,”薄时予握住她近在咫尺的纤细脚腕,将人半强迫地扯回来,笑声沉哑,“是对哥哥哪里有怀疑了,需要亲自量一量?”   “尺子量了有用吗,”他扣着她脆弱脖颈,把人压到枕头上,翻身覆盖,抵在她烧红的耳边,慢慢纠正,“用自己量不是更准。”   沈禾柠欲哭无泪,嘴上喊着快走了还被他欺负,实际一双手抱得死紧,暗自庆幸自己果然考虑周到,模糊了他的重点,把量无名指的真正目的完美隐藏了。   去歌舞剧院报道属于官方对官方,是舞蹈学院的系领导出面,一群人随行把沈禾柠送去的,任凭家属身份再高,也并不适合在交接的时候出现。   薄时予日常还是坐着轮椅,走特殊通道把沈禾柠送到机场,不想在学校那么多人面前表现得太过紧随,让她不自在或是难为情,于是只克制地停在候机厅里,看着她跟团队离开。   她转身前紧紧抱他,让他等她回来,却没说是什么时候。   只是摸到他衬衫袖扣的时候,她皱着鼻子,小声软绵地说:“生日我送你的袖扣,都没见你用过。”   薄时予亲亲她嘴角。   原来柠柠给他送了袖扣,因为那一句“临别礼物”,他至今没敢打开礼盒,好像只要不开,离别就不会来了。   沈禾柠走后,薄时予没有出机场,继续留在原地,等两个小时后,同一个目的地的下一趟航班。   他能给她自由,却给不了自己,他可以放她出去,但还是难以做到自我约束,想默默去跟随她,不要让她知情。   沈禾柠落地以后,第一时间跟着系领导去了国家歌舞剧团做交接,歌舞剧团的负责人无奈望着沈禾柠,含笑摇头:“真没见过这样的,团里这么多年没对几个人主动伸过橄榄枝,谁不是欢欢喜喜马上跑过来,别的都不顾了,也就是你——”   系领导也跟着板起脸,实际开心到不行,看似严肃说:“也就是你,这么珍贵的机会还不要,等于高中直接放弃清华保送,非要留在咱们学校继续按部就班读书,有什么意思嘛。”   沈禾柠挑眉:“您真这么想?”   领导一秒破功,随即改口:“咱们学校怎么了,那对舞蹈生来说也是人间妄想好不啦,就像你说的,年纪还这么轻,完全可以好好上完学,以后再凭实绩考进剧团,哪里的舞台去不成。”   沈禾柠眸光清泠,明俏地扬起唇:“是啊,我还这么年轻,能做自己最想要的选择,能有无限的机会去得到专业上的认可和成绩,不管是现在就进剧团,还是等婚后再进——”   她骄傲而坚定,直接套用那天剧团代表用来诱惑她的话:“古典舞圈的未来,都是我的天下。”   “小小年纪就提婚后,看来还是薄先生的诱惑更大,”剧团负责人笑道,“反正你能答应做咱们的编外特邀已经很好了,你大学期间,每年有那么两次来参加重要演出,其他时间还继续留在舞蹈学院,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挂着名,以后随时可以来正式加入。”   “那这次演出的最后一支独舞,可就交给你了。”   沈禾柠那天在决赛后台答应的,就是这支舞。   有人毕生追求成就,追究认可和专业造诣,她也追求,但任何这些,都不能跟她受过太多磨难的爱人相比。   她年轻,有无限撒野尝试的余地,而他被困在一把轮椅上,一个人在暗影里守望她已经太久了,久到一点点甜也当成珍宝,退让忍耐成了本能。   哥哥也许觉得,年少还不定性的小女孩,在摘到了仰望的秘果之后,就不再那么专注于感情,这世上有太多东西能吸引她的注意。   但事实却是,她只想绕在他的身边,无论跟他做什么都是最好,想用无尽的时光和依恋去缝补他的伤。   如果不是怕哥哥自责,她也许连这支舞都不会答应,别人看来可望不可即的殿堂,于她而言不一定有多大的蛊惑。   舞蹈圈是她的天下,但薄时予更是。   她可以慢慢占据那一个,可真正迫不及待,夜不成眠的,是要彻底占据这一个。   沈禾柠办完交接,确定好演出的细节,就匆忙从剧团出去,要跳的独舞早就练到烂熟了,下午只要彩排两次,晚上就可以零瑕疵上台,她抓紧不多的时间,叫了车直奔她提前预约好的那家专柜。   是知名的奢牌钻石定制,最擅长做婚戒,她事先用比赛奖金付了钱加急,以哥哥左手无名指的尺寸预定了戒指,今天就可以取货了。   沈禾柠一路赶到专柜的时候,没注意到有一辆车停得不远,暗色车窗玻璃后的男人一瞬不错注视着她,眼底不可置信地溢出灼热。   拿到戒指的一刻,沈禾柠终于放下心,爱惜抚摸了几下,给江原打电话,跟他打探哥哥的情况。   江原忙得要死,也不知道时哥在哪,但是捂着话筒低声道:“最近肯定都很紧张,克瑞的办公总部面临迁址,时哥在医大的讲课期限也快到原定时长了,跟圣安医院的合作应该不会再继续,就是选择实在太多,医院哪怕还不定,但地点肯定在——”   沈禾柠耳中嗡嗡直响,隔了半天才发出声音:“你在说什么,为什么啊?!”   江原愣了:“还能为什么,因为你走了啊,你要长期在剧院,跟他分隔两地,他怎么可能受得了。”   沈禾柠把首饰盒攥得汗湿。   所以哥哥根本就没拆那份“临别礼物”,根本没看到她写的信,他对这件事只字不提,是因为不愿面对,不让她为难,而一个人沉默打点了所有未来,不惜把自己一切根基都改变,来追她的脚步。   等她回去……   等她今晚跳完这支舞回去,她就跟他求婚。   走什么走,分什么两地,这世上火树银花再迷眼,她也只想要一个他而已。   薄时予在车里握着手机,屏幕已经黑了,隐约还残留着刚才有人在听筒里回答给他的那句话。   ——“薄先生,沈小姐定的是男款婚戒,日期在一周前,她说刚拿到尺寸就急着来下定了。”   一周前,她深夜里屏住呼吸,用一根细绳量遍他所有手指。   薄时予盯着窗外,小姑娘谨慎地戴好帽子口罩出来,露出的一双桃花眼像是哭了,又像在笑,弯成两道月牙。   他抵着椅背,克制住想开门下车去抱她的冲动,喉结向下不断压着,绷紧的唇边弯出笑痕。   柠柠愿意。   柠柠也肯跟他捆绑一生。   沈禾柠回到剧团,下午节奏紧张地排练,等晚上盛大演出开始,她坐在眼花缭乱的专业后台里,反复揉着小小的首饰盒。   今天是她作为国家歌舞剧团成员的首秀,是这场高规格演出的收尾,独舞次序排在了最后一个出场。   她定了机票,只要演出一结束,马上就回家里去找他。   唯一可惜的,是她这么重要的演出,哥哥不能亲眼看到了。   沈禾柠彩排的时候熟悉过舞台,印象中面积巨大,两侧并没有帷幕,全靠灯光来调节明暗和转场。   但等到全场演出完,最后剩下她的时候,她在座无虚席的观众视线中迈上舞台,却注意到台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两道厚重精致的帷幔。   沈禾柠没空多考虑,尽善尽美跳完整支舞,因为她的结束,代表整场演出已经到了尾声,所以现场气氛不再一味的安静,看不到边际的观众席上给她爆出山呼海啸的掌声。   她站在光束里,忽然看到那两道帷幔在漫天惊呼声中渐渐向中间合拢,把她跟偌大观众席上的喧嚣分隔开,挡住众多视线,而又挡不住声浪,让她继续置身于最繁华里。   沈禾柠肩膀不禁收紧,猛地转过身,裙摆在舞台上划出涟漪。   她分辨出了,在各种声音交杂的时候,有一道还很不熟练的脚步,在缓慢坚定地从身后走向她。   光束拢在她身上,在这一刻异常晃眼,沈禾柠怔怔望着那道模糊轮廓,高大笔挺,从始至终都是撑起身体,为她遮风挡雨的屏障。   他没有辅助任何工具,即便还是艰难,但仍然一步一步,没有迟疑和停顿地靠近她。   就如同这么多年里,他遍体鳞伤,沉入泥沼,被锁链缠身,还是用仅剩的所有微光来照耀她。   沈禾柠笑着,轻轻叫:“哥哥。”   薄时予答应,问她:“哥哥走起来,难看吗。”   沈禾柠摇头,脚像被钉在了地上,一动也不能动,只是那么目不转睛地跟他对视:“你最好,不管什么时候,都没人能比。”   薄时予还是有些摇晃,双腿也不能完全整齐。   他坚持走到她面前,给她抹掉脸上滚下的水痕,对着舞台上合拢的帷幔,在铺天盖地的高呼声里,用自己能够做到的,最得体的姿势,缓缓对她单膝跪下。   “柠柠,哥哥来晚了。”   “但还是想求你,把自己这么年轻的人生,都交到我手里。”   “而我已经无可回馈,只能许你生死。”   “无论生死,沈禾柠都是我的全部。”   他发颤的手指攥着已经准备太久的首饰盒,而在璀璨的钻戒之下,还安静压着一枚白玉观音,他曾经日夜戴在手腕上,来压那些根本无可挽救的妄念。   沈禾柠俯身抱住他,泪蹭在他热烫的脖颈上:“为什么,把这个也要给你的未婚妻。”   薄时予揽紧她的腰,严整西装和艳丽的绸裙无法分出彼此。   柠柠,你猜是因为什么。   我在漩涡里挣扎,信过青灯佛语,想过堕落于鬼神,到最后依旧满身解不开的执着和欲念,不管残缺完整,都想跟你化进红尘。   只有你,才是渡我一生的年少观音。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