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里只有你   作者:李九骏   简介:   何繁说:高慎,这样真的没意思,我们已经分开了   我同意了吗?你说我们没确定关系,那第一次睡的时候怎么不说,毕业搬进我家时怎么不说,现在在这种地方上较劲,你有意思吗?   何繁:所以我说分开,没说分手。跟个炮友分开,用得着确定关系吗?   高慎:你是这样想的?我们是炮……?你就是想分手而已,你至于吗…… 第1章 玫瑰茯苓和桑葚   已经立秋,秋老虎还是不饶人,太阳悬在头顶上炽烤着大地,即使已经晚上六七点,地表温也迟迟降不下去,整个W市就是一个大火炉,要将人都烤化了。   中午气温一度飙升到四十二三度,什么都不干,就是静静坐在椅子上,也是汗如雨下。从早上九点开始,布置场地,整理服装,化妆弄造型,开始拍已经是中午两点。   这一上午汗水便没干过。   摄影棚只是简单的三合板搭成,顶多挡一挡强烈到凶悍的紫外线,棚子里闷热,能把人闷熟的程度。拍完了一组,团队吃饭的功夫,高慎换了一身衣服,还是模特服,宽宽松松的冲锋衣,一身黑。   因为他高又瘦,肩膀宽、薄、直,穿什么都好看,又上镜又抓眼,所以拍摄任务很重。天热,早上就没吃,年轻人新程代谢快,不过几天,就瘦了一圈,锁骨越发明晰,下巴的轮廓仿佛画出来似的。   高慎躺着太阳椅,整个人快要陷进去,远远看去,就看见两条长腿仿佛伸出去两米,直得夸张。江曲几口吃完饭,抱着相机跑过来,“不吃吗?”   “热,没胃口。”高慎恹恹地回。   江曲坐在一边,看过去第一眼便是对方优越的鼻梁,挺、直。高慎长得好,上大学时就名声在外,帅得腥风血雨,毕业后不负众望,进入了自媒体行业,短短时间便圈粉无数。   江曲跟他是校友,都是武大毕业,出校门从助理做起,到拍摄、文案、策划、宣传一应事务全是高慎带出来的。现在自己经营着一个摄影号,沾着高慎的边,两三年涨了十几万粉丝。   “你的杯子呢?喝水不?”江曲第一次见高慎的杯子,就拜倒在那巨大的容量下,他从没见过一次性能装 2 升水的玻璃杯。   那是高慎女朋友给他准备的,塑料杯不健康,专门找人定制的玻璃杯,两人一人一个,情侣款。刚开始高慎不乐意用,还吐槽来着,这几年那只杯子却是跟他形影不离。   江曲看他似乎不在意,其实很喜欢。在一堆衣服里挖出那巨大的玻璃杯,空了一半,装着的是那种又像紫色又像红色的水状液体。   他晃了晃,“这是什么?”“玫瑰、茯苓、刺梨、桑葚、枸杞煮十五分钟,清热、解毒、除湿。”他原本也不关注这些,因为看那个人做得多了,便记住了,“她每天早上都煮,我出门就给我装一杯。”高慎也不知什么心理,补了这一句。   江曲也有女朋友,经常看她折腾那些变美保养的花茶,他心想这不是女孩子都喝的美白茶吗?怎么高慎的意思,好像人家特意煮给他的。   笑着摇摇头,趁着还有一会儿功夫休息,看了一下自己的账号,把一条热搜给高慎看,“现在的有钱人连求婚都这么卷,上个月才出一个训练海豚送戒指求婚的,今天又来一个千架无人机求婚。”   高慎侧头看了一眼,自己摸出手机,搜索到那个视频。视频中的女主角热泪盈眶,感动又幸福地接受了男主的戒指,评论全是尖叫、羡慕向往,“女生都喜欢这样的?”   “谁不喜欢啊?连我都觉得浪漫死了好吗,一辈子一次啊。听说花了 30 万,真有钱啊。”   高慎手机上播放着这个视频,循环好几次,他就跟着看了几遍,最后指头动了动,点了收藏。   江曲一眼瞄到他那个动作,随口道:“你准备求婚吗?”   高慎视线落在手机上,没回答是也没有回答不是,只道:“再看。”   说起求婚,江曲就想到高慎的女朋友何繁,他常年跟在高慎身边工作,跟何繁的见面次数,一年两只手都没有。认识了七八年,其实根本不了解,只记得何繁是高慎前女友的室友。   高慎的前女友,武大艺术系舞蹈生,大学还没毕业便出国深造。那是一个真正的天之娇女,漂亮地像一只天鹅,高慎在学校那么高的人气,迷妹团扬言没有人能配得上他,直到他跟程英在一起,郎才女貌,艺术生和美术生,天作之合,童话照进现实。   只是公主跟王子都太骄傲,太有自己的想法,谁也不愿意后退一步。江曲还记得程英说要出国留学时,高慎持续了几个月的低气压,他算是清楚过程。大三那年,高慎刚开始接触自媒体,凭借好家境从小培养出来的独特气质跟美术生敏感高超的审美水平,刚注册账号,只发了几个小视频,便收获了上万粉丝。   高慎当机立断,休学发展事业,却在迷茫最需要支持的时候,程英告诉他要出国。高慎希望她留下,或者给他一年时间,等他度过这段艰难的时期,她想去哪里他都可以陪。   程英说一不二,任凭高慎怎么跟她商量,怎么讲道理,就是要走。高慎也不是个委屈求全的性子,二十岁的男人还太年少,拉不下脸。程英昂着头,像一只骄傲的飞鸟要飞往她的山,他留不住,便果断放手,在大家眼里那么要好的一对,说散就散,甚至闹得相当难看。   程英走了之后,江曲好长时间不敢提她的名字。高慎休学两年,以宣传山河大川为主题,全国到处跑,那个系列一炮而红,跟风模仿者如雨后春笋,遍地而起,账号彻底火了。   凭借着那股东风,高慎迅速成立个人工作室、开店,成功将成绩稳定在最巅峰的时刻。   “程英要回来了,你知道吗?”   “嗯?”高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前几天的朋友圈,说是这个月月底就回国了。”江曲想到那个时候大家玩得挺好,既然高慎已经有了新女友,双方都应该放下这段了吧,“她几个朋友说要接风,还通知我了。”   江曲跟程英跟高慎都不是一个专业,当时在一起玩,也是朋友的朋友牵线,人家回国会喊他聚会,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你去吗?”   高慎面色无波,闭着眼睛往下滑,“不去。”   看他的样子,仿佛还在介意当时的事情,江曲便不再说话了。   .   天气实在太热,办公室的空调这几天出了点毛病,装修师傅的预约排到了后天,只能将就头顶上一只‘吱呀吱呀’的老风扇。大家都找机会出门换气、吹风,何繁更受不了外面的热风,没有动弹,浅蓝色衬衫后背打湿了一片。   她的水杯老大一只,放在桌上很是显眼,花茶见底,重新装了一罐凉白开,也已经喝完了一半。她的肌肤细腻,毛孔几乎没有,细密的汗珠浮在瓷白的肌肤上,整张脸毫无色差。   师姐埋头苦干了一会儿,抬起头道:“检查就检查,又要开会,哪那么多会要开啊。这么大热天还要下基层,那是基层嘛,是油锅吧。”   另一个同事从门外进来,站在风口扇衣裳领子,“上学的时候忙着考研,考研后忙着考编,好不容易上岸,结果岸上太阳也太大了,要把人烤死了。”   何繁听得笑,拧开水杯子,‘duang、duang、duang’地喝水,她大概是喉管比较细,所以大口咽东西的时候声音很大。两个同事的视线扫过来,那样子说不出是钦佩还是服气。   喝水的同时脸上不可避免起一层细汗,何繁抽几张纸巾,擦干净脸上的汗水。她因为爱运动又大量喝水,肌肤很干净,不化妆也毫无瑕疵。两个同事看看她的皮肤状态,道:“你这杯子哪里买的?多喝水真能排毒?”   何繁迟钝地点点头,市面上容量大的水杯都是塑料的,这杯子是她 618 凑了好久的单,才换来的,对方一个还不做,所以定了情侣款。不好买,使用就很小心,摔碎了没的替。   夏季昼长,五点太阳还趾高气昂挂在天上,他们单位比较偏,何繁每天骑共享单车回家。说是家,也不算,那是高慎的房子,一栋大别墅,房间里各种样品货物塞得到处都是,跟个小型仓库一样。   高慎因为工作性质,昼夜颠倒是常态,经常出差,生活仿佛过山车。   何繁从小就是那类走大众路线的女孩子,上公立中学,读名牌大学的热门专业,奉行读书改变命运的真理。天之骄子富二代,风头人物艺术生,那些电视上的人离她太远,就是各种传闻都要经过好几拨人才能传到她的耳朵里。   大学开学,程英跟室友吵架,搬到她的宿舍来。何繁跟校花同一个房间了,才算接触到一点那些她永远也没有机会没有资本涉足的东西。   大三时,各自都在奔出路,何繁决心考研,生活虽辛苦,到底挣扎出了头,去年研究生毕业进了当下的部门,开启了朝九晚五的社畜生涯。   她的生活很规律,晚上回到家运动一会儿,洗完澡,看看书看看手机,要是高慎没回家,她就上床睡觉。今天也一样,跟着小视频跳了一个小时尊巴,运动服湿得能拧出水来。   何繁一口气又灌了半升的水进肚子,等身上的汗水干得差不多了,找出浴巾准备洗澡。   墨绿的运动服将她的肌肤衬托地刺眼睛,在衣裳边缘处散布着一些浅红的印子,等把衣服整个脱下,便能发现布料掩盖下,触目惊心的青青紫紫,尤其是胸前两团,尖端甚至有些破皮。   何繁抬起来看了一下,微微蹙眉,脸色稍稍不满。她发育早,十一二岁便开始穿胸衣,胸前的两团越藏越大,被班上一些嘴欠的男孩子叫奶牛。   中学是她最自卑的时候,含胸驼背好几年,直到上了大学见识多了,懂得对自己好点了,才慢慢矫正体态。可是已经养成只穿轻薄内衣的习惯,因为内衣只有薄薄的一层,好歹能遮挡一二。   只是,平时再怎么遮掩,脱光衣服便原形毕露。这两只雪白的兔子,大而跳脱,她对自己身上这两个东西,不喜欢不讨厌,只是调整自己在异样的眼光下接纳它们。   可是那个人很喜欢,简直到了爱不释手的地步,搞得顶端经常一副嫣红的可怜模样。何繁查验了一下伤口,被汗水浸得有点疼,抬步往浴室走。   手机放在洗漱台上,屏幕亮了,她扫了一眼,大学的宿舍群,程英的头像弹出来,“月底我回来,准备给我接风。”   何繁微微一愣,进了浴室。 第2章 蓬勃的、热烈的   高慎回家是晚上十一点,今天还算早的,但是依照何繁的生活习性,应该已经睡了。他打开门,门口鞋柜上的灯亮着,说明何繁在家。   这是他的习惯,因为经常加班熬夜,回家的路上到处冷冷清清,到家之后那么大的空间,一盏灯也不亮,有时候也会觉得孤单。有一次聊天,他随口说了一句,之后回家,门口的灯便亮着,仿佛一种等待的信号,安静、不起眼,但是一直在。如同她的人。   他将包跟电脑扔进沙发,发觉厨房的灯还亮着,走过去便看见何繁的背影。高慎自然而然走到何繁身后,两只手穿过腰,将人抱了满怀,脖子撑不住脑袋似的,将下巴搁在她肩膀上,声音疲倦,“在干什么?”   “做百香果茶。”   流理台上摆着至少几十个巴掌大的塑料小盒子,带盖,台上还放着几大罐玻璃坛子,装着青桔跟柠檬。何繁将已经做好的装进小盒子,放进冰箱封存,至少可以喝一个月。   她的同事们都是离开奶茶不能活的女孩子,天天光顾奶茶店,经常会给她稍一份。来而不往非礼也,何繁不习惯外面的冷饮,又从来不欠人家人情,便自己做,打算带到单位跟大家分享。   本来只买了八斤百香果,但是商家太实诚,发现几个坏果,直接又寄了一箱来,这一下就做多了,她道:“你明天上班带一些去工作室吧,跟同事们喝。”   “好。”高慎闷闷地说了这一个字,手臂收紧,用力圈住。   她的身上撒发着熟悉好闻的沐浴香味道,工作一天的神经放松下来,瞌睡浪潮一般拍过来,却被她嫌弃,拍了一下手,“洗澡。”   她有轻微的洁癖,绝对不准穿着外出的衣服上床,一身大汗甚至不准坐沙发。   何繁将材料全部放进冰箱,回到沙发坐下,宿舍群还在聊天,平时大家都忙,难得有都能插嘴的话题。何繁没有发言,被张晓君艾特,“何主任怎么不说话,过夜生活去了?”   程英发一个诧异的表情包,“何繁什么时候交了男朋友?”   何繁点开输入键盘,还没想好措辞,李雯先道:“她单身。就她那个闷葫芦性子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赶紧给她介绍才是正经。”   这话便直接插不上嘴了,等三个人聊其他的去了,何繁到底是没有说一句话。高慎洗好澡,靸着拖鞋慢悠悠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何繁便摁灭了手机。   高慎的头发长,发质硬,发量又多,洗完蓬蓬的一头,像一只萨摩耶。他穿一身居家服,人瘦,长手长脚,再好的衣服都是陪衬。   二十来岁的男人,肩膀直的像一把尺子,套上衣服感觉也单薄。可是人单薄,不代表没有力气,他一只手擦头发,一只手揽着何繁,微一用力便叫她一个趔趄,歪进怀里。   他似是终于寻到满意的久坐姿势,跟她絮絮叨叨讲今天工作上的一些事情。   屋里开着空调,不过年轻男人温度高,何繁肩膀被握着那一块滚烫。她边听,边发表‘唔、嗯’之内的回应,不太积极。高慎扭头,被头发遮住了大半眼睛,鼻梁的存在感十足,轻声道:“累了?”   “你不累吗?”   他随手将毛巾搭在沙发上,抱着她往下倒,手从衣服下摆摸进去,触到滑腻腻的肌肤,爱不释手用指尖蹭来蹭去。那种一圈一圈慢慢打转的摸法暗示意味太强了,他的眼睛朝下看,亮地能照出她的脸,一排整齐的睫毛根根分明,含笑睨着她。   “男人再累,也不能这个时候说累。何况,我不累。”   说着话,他的两只手掐着她的腰,轻轻松松便将人往上提了一截,变成了面对面的姿势。他的眼睛里含着一股火,蓬勃的、热烈的、急切的,视线化为实质的手,擦着火花,从她的眼睛一路‘抚摸’到下颌,最后停在嘴唇上,试试探探抬着下巴,有一下没一下轻吻。   这种玩乐一般的啄吻对他来说好像很有趣,调情似的跟她玩。何繁就看着他,晶亮的叫一切隐晦的东西无处遁形。   高慎伸出一只手,捂住她的眼睛,挡住了视线,好笑道:“这种时候,你这么正气凛然地看着我做什么?气氛都给你吓没了。”   “那就睡吧。”何繁双手撑着高慎结实的胸膛爬起来,爬到一半被他强硬地拉回去,狠狠在嘴上咬了一口,“我同意了吗?箭在弦上了。”   试探地顶顶腰,何繁便感觉有什么东西戳到大腿上,存在感十足。   他不再给她说不的机会,按着她的后脑,凶狠地加深了这个吻。原本被她搅得有点冷淡的气氛在这一吻下,迅速起火,热辣辣地点燃了空气。   何繁一口气险些憋到窒息,高慎同样喘气,本来冷酷干练的对外形象在她面前就没端过,这一下欲望染上眼角,毫不掩饰色气。慢条斯理地含着她的嘴唇,一边吻还一边跟她对视,何繁便不由伸出手挡住他的上半张脸。   发育健全的男人,只是一声轻笑也带着莫名的意味,保持着她趴在他身上的姿势,他脱了她身上的卫衣,冷气一下子便袭上皮肤,何繁抖了一下。   高慎从沙发缝隙里摸出遥控,将温度调高,明显是男人尺寸质感的手在背上游走,对比太过冲击视线。等到他将手按在那颤巍巍的雪团上,这下,又是另一种火热的搭配。   他用力抓住放大版的汤圆,却不能一手掌控,软肉面团一般挤出指缝,雪白地刺眼。何繁哼了一声,高慎时刻关注她的感受,晶莹的红唇分开,牵出细细的银丝,他声音压低,“怎么了?”   “痛。”   “我昨晚弄的?”   何繁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谁叫咱们聚少离多,这个月过半,我才见你三次……”   他说会轻点,便把手拿开了,握着何繁的腰翻身,跟她换了位置,火热的吻便从下巴一路到了乳尖。   刚开始在一起时,她都有意无意用手臂挡着胸,毕竟中学时被叫奶牛的经历太过深刻,潜意识里还有阴影。甚至记得大学时有一次以为宿舍没人,直接站在书桌前换衣服,结果张晓君从上床下来,对着她光裸的上半身瞪圆了眼睛,半晌憋出一句,“太大了吧……”   那口吻,说奚落有点严重,总归不是赞叹感慨。何繁一直没能忘记那句话的语气,连同为女生的室友都觉得可怕……   可是她的手,每每都会被他拉开,不是摸便是吻,有时候累了还埋在里面睡觉。时间长了,何繁便感觉到,他不讨厌她这样,积极点说,应该有那么点喜欢。   他研究她穿得内衣,记得她的号,过无关紧要的节日时,甚至给她送胸部按摩膏…… 第3章 悠远的、绵长的   早上七点的铃声准时响起,灰色的被子里伸出一只纤细的手,快速摁掉闹钟。何繁睁开睡眼,看了一眼时间,该起床上班了。   昨晚又折腾了很久,不管是两条手臂,还是腿都软得可以,腰也有点痛。她想懒一会儿,睁着眼睛四处看,以免再睡过去。   她被人抱着,两人贴得很紧,对方的鼻子挨着脖子,是绵长均匀的呼吸。修长有力的左手占有欲十足抓着她的胸,随着她想翻身的动作滑开,又追了上来。   何繁摸出手机,点开微信,宿舍群昨晚聊了 99 条加。程英还是跟在学校一样,轻而易举便能掌控节奏,成为中心。宿舍群的聊天也同样是她的主场,何繁看着她跟舍友讲述外国的学校、外国的人文,她的留学生活、她的朋友,依然那样耀眼。   她回忆交过的国外男朋友,男朋友的财富跟事业,引起其他两人一阵羡慕的感叹号。张晓君问,是不是要结婚了,程英又否认,表示已经分手。   隔了几分钟,问,“你们知道高慎的情况吗?他有没有女朋友?”那个时候,已经是国外的凌晨。   张晓君提了一嘴高慎现在算是成功的事业,不清楚有没有女友,反正账号上没官宣过。李雯却说,听在高慎身边工作的校友偶然提过,好像有,但不确定。   群里安静了几分钟,程英突然道:“要是我找他复合,有没有希望?”   其他两个人都发了‘……’的符号,程英发了个‘哈哈哈’,随即道:“开玩笑的你们也信,还是那么好骗。”   聊天到这里便结束了,何繁放下手机,往枕头里缩了缩。   被子里是干爽好闻的味道,舒服地简直不想起来,可是,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占有久了,就会形成一种错觉,仿佛拥有了似的。她定定神,拉开身上沉重的大手,坐起来。   他昨晚回家晚,这几天又没休息好,现在正是好睡的时候。何繁本以为这一下不会惊醒高慎,但他跟着醒了,伸手抱住她的腰,声音里含着浓浓的困意,“怎么了?”   “上班。”   他闭着眼睛将人往下拖,含糊道:“再睡会儿,我送你。”   何繁被迫躺下,又往起来坐,他把人拉下去便一个翻身翻到她身上。   何繁五官皱在一起,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将脸埋在她头发里,嘴唇亲吻着她肩膀,开始动起来。   这一场,足足快一个小时,在何繁快撑不住的催促下,他才结束。   上班快迟了,何繁匆匆洗了澡,由高慎送去上班。   她的单位附近没什么办公楼,场地宽阔,从单位二楼能瞧见马路老远。何繁让高慎把车停在五百米开外,她走过去。   “太远了,我送你到单位门口。”   “不用。”她这一下反应太大,高慎抬头朝她看来,眼神有些不解的沉寂,何繁直接道:“你的车子太好,不是我用得起的,体制内很注意影响。”   高慎的眼皮便拉耸下来,头发有点凌乱地飞扬着,像一只不被主人带着一起出门的大狗。   他定定看了何繁一会儿,扯扯嘴角,“下班打我电话,我来接你。”   随即想到,他以前送她上班,也说过这话,但是她从来没有打电话叫他来接过,懂事地过分。高慎忽就有些烦躁,眉心锁着看向她,“就算是体制内,人家正常恋爱也管不了那么宽吧。”   何繁看着高慎的车子远去,转身朝单位走,随即想到他那句‘正常恋爱’。他们俩可从来没说过在一起或者我爱你之类的话,就是自然而然,好像心照不宣地住在了一起。记得有人说过,不清不楚的开始,必定不清不楚的结束。   送完何繁,高慎扭头回家,扑进床里,补觉之前点开各个软件里他自己的账号,翻了一圈没有异常。热搜上还挂着无人机求婚的视频,女主跟男主热情的拥抱,叫人艳羡。   看着看着,他鬼使神差打开微信,忽略掉一排红色的消息提示,找到何繁的头像。她的头像是一朵向日葵,聊天的界面干干净净,最后说话还是昨天早上。   往前翻一翻,都是他主动多,高慎有些不舒服,发了一个恼怒烦躁的表情包。   再点开何繁的朋友圈,是最初的界面。   高慎扔掉手机,翻了个身,他记得以前她是发过的,后来为什么全部删了?   床铺太舒服,前不久刚刚进行了一场激烈的运动,困意一波一波地袭来。高慎迷迷糊糊想到,他最后一次见何繁的朋友圈动态,是去年的新年祝贺,他好像评论了一句什么,过几天再去看,那条动态就没了……   何繁差点迟到,到了办公室低调的很,直到吃饭才把手机拿出来看。先刷朋友圈,程英早上发了一条新动态,是她的自拍,配文——望岁月与你共存。   她没有点赞,退了出来,便看见高慎的消息。何繁盯着想了一会儿,没明白他什么意思,无意间注意到程英那条朋友圈就比高慎这条消息早几分钟。她面无表情摁灭手机,揣进包里,再没拿出来。   高慎是被工作室的电话吵醒的,他今天还有一支广告要拍,是一个大品牌的潮服,时间定在下午两点。策划早便写好,跟那边协商过了的。   这一觉睡得有点沉。他到时,场地已经收拾好,衣服也到了。   在场大半都是他工作室的人,不过因为是对方的服装,跟着几个送衣服的工作人员,等他拍完了衣服还要拿走,都是限量版。   今天中午依然是四十二三度的高温,摄影棚里有空调,出外景却免不了暴晒。街边的树木奄头巴脑,空气中的热浪仿佛才烧开的沸水上的雾气,所有人都是汗流浃背。   高慎换了一身长袖,捂得严严实实,颗颗分明的汗水从脸上滑到下巴,悬在上面,将落未落。他没怎么化妆,但是汗水太多也影响拍摄,拍会儿就得停下来,补妆净面。   拍摄空隙,走到阴影地方,摸出手机,机身滚烫,叫人担心它下一秒就要爆炸似的。点开微信,何繁没有回复,他盯着那安静的页面,也不可能盯出一句消息。   树上的蝉不要命地叫,叫得人头晕脑胀,心烦意乱。高慎眯着眼睛,牵着身上的衣服,散热。非常吸睛的潮服,但他没被衣服夺去半点风采,即使站在阳光下流汗,依然发光耀眼。   男孩子的特征极为显著,形状凌厉的眼睛,高挺的鼻梁,清晰的下颌骨,突出到明显的喉结。每一样都恰到好处,每一样都将他身上那种少年感混着淡淡野性的气质拿捏地极到位。   合作方的工作人员上去跟他说话,他的眼睛是冷的,脸上是笑的,笑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把刚入圈的小姑娘迷得团团转,边走边讨论,“这么帅还没有女朋友,天啊要是……”   讨论的声音夹杂着其他人说话的声音传进耳朵里,高慎突然扭头道:“我单身的气息很明显吗?”   这个问题把化妆师问懵了,他们长期一起工作的人当然知道他有女朋友,当然没见过也就是了。外人会误会是很正常的呀,她把自己的理由分析了一下,“你时常独来独往,社交平台上也干干净净,大家就都误会了吧。”   “我要是爆出恋情会怎么样?”   “对方是普通人还是网红?有身份吗?”   “没有。”   “那爆出来不好吧,会被粉丝跟网友挖得一干二净的。”   所以就是因为这样,还因为她工作特殊,才在外面跟他保持距离的吧?想通了突如其来的疑问,也就释怀了。   今天就这一个拍摄工作,但是设备出了点问题,迟迟弄不完,总说一会儿就好了,结果四五个一会儿了还没好。高慎本打算去接何繁下班的计划搁了浅,气温太高,从马路上吹来的带一点汽油味道的风,熏得人莫名烦躁。   闲暇之余,只能拿手机解闷。他头发是湿的,眼睛、皮肤、连呼吸都是湿的,便直接用手将头发全部撸到脑后,弄成了个大背头。有刘海的时候显得面如柔和,凤眼深情,一旦露出全部额头,气质似乎都凌厉起来,野味十足,眼波睥睨。   慵懒泛着光的少年太过吸引眼球,路过的人频频回头望,还有人拿出手机拍。高慎察觉到了,将手机举高,挡住脸,根骨分明的手背对着外面,噼里啪啦打字,“下班了吧?”   那边回得很快,“下了。”   “我今天要加班,还有点中暑,你过来接我吧。”   “在哪里?”   “金牛路,十字口的小广场。”   金牛路是一条专卖手机电脑空调之类的电子产品街,尽头横着宽敞的河岸,十来丈宽的河对面坐落着 W 市有名的师范大学。   何繁的妹妹就在那里上学,她妈妈带着她二婚,婚后又生了两个孩子,一个弟弟一个妹妹都跟她同母异父。从小关系不好不坏。   妹妹尤妮今天电脑坏了,明天有一场重要的考试,优盘里的资料没法看,急得跺脚,拿去修也修不好。从中午妈妈张慧敏便一直给她打电话,叫她去看看。   何繁下了班,回家拿了自己的电脑,在出门的路上,刚挂了尤妮的电话,高慎的消息就来了。她看着窗外齐刷刷过去的绿植,眼睛都仿佛清明了一点。   “你还有多久?”   “机器修好了,一个小时差不多。”   “那我半个小时后过去。”   这时她第一次这么爽快地答应到工作场合看他。   高慎却不满,为什么是半个小时后,路上不堵车的情况,也要走一个多小时,等她过来他们早就结束了。这时,她又来了一条消息,“……半个小时后到。”   高慎仰着头,将手机举起来,嘴边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第4章 午后暖阳与清茶   已经下午,白天晒了一天的地面将闷热全部吐出,地表热得狗都不坐。金牛路这一条又宽又阔的长街,来往之间是成群结队的大学生。   出租车在路边停下,何繁顶着扑面而来的暑气走到路边的绿化树前。尤妮已经等了半个小时,不耐烦地抱怨,“怎么才来?”   尤妮比何繁小五岁,今年二十,上大二,长得像妈妈,端庄的五官,高高的个子,只有九十来斤。   “我电脑修不好了,把你的给我用几天吧,我叫我妈给我买一个。”   何繁扯了扯嘴角,神情冷淡,“你上大学才买的电脑,一万多,大二刚开学,你又换电脑?”   “你烦不烦啊,又不是叫你买,大小声干什么?”尤妮立马爆碳一样,嚷嚷起来。   “不管是谁买,你这都太浪费了。”   何繁跟尤妮从小感情不怎么好,她是耽误妈妈改嫁的拖油瓶,尤妮是妈妈结婚后跟继父的第一个孩子,做为一条重要的纽带,巩固了一个家庭的长久存在,两者的价值实在天差地别。在那个家里,尤妮是受尽父母疼爱的小公主,说何繁是灰姑娘也不至于,总之就是传统家庭里姐姐要让着弟弟妹妹的相处模式,她还是个继姐,让得更多点而已。   小时候不明白这其中巨大的差异,直到上了中学,神经敏感起来,自己注意多了,亲戚说得多了,就明白了。   “又没有花你的钱,瞎操心。”尤妮不耐烦地用手掌扇风。   何繁不跟她废话,反正说不听,“把你电脑拿来,我去修。”   尤妮翻个白眼,嘟囔了一声小气,转身从店子里取了电脑,交给何繁。又想问何繁要一千块钱,说是前些时候跟同学出去玩,生活费不够了。   何繁只给了五百,“我还没发工资。”   她过段时间有可能要自己租房子,才工作没有多长时间,妈妈把她发工资的日期打听地清清楚楚,每天打好几个电话,也没有正事,就是一直聊家里的琐事,张家长李家短的闲话。最后总要附上几句家里生计的艰难,谁谁的女儿孝顺,上班后工资都是全部上交的。   何繁听明白了,每个月给她打点生活费,一下就消停了不少。这样一来,她就没有机会攒钱。   河边种着一排垂柳,刮过来的也是热风,绿色的丝绦在空中飞舞,时不时吹落几只小虫子落在身上。何繁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有点紧了。   她到的时候,那边清了场,但还是有不少学生路人知道有网红在拍照拍视频,围着不走。何繁想找高慎,又不想见他工作室的人,于是站在外围的花坛边,看他们收拾东西。   甲方开车将服装带走,高慎把扫尾的工作丢给了其他人,翻出手机,没有何繁的回复,打了个语音电话过去,那边秒接,心里舒服了一点,“你在哪儿?”   “在你面前。”   他的面前是一个小型广场,下午正是热闹的时候,来来往往全是人。在广场跟马路之间,围着人高的绿植作为隔断,他们相距差不多五十米,中间那么多人,他一眼望过去便找到了她的身影。   他举着电话走到她身前,“为什么来这么晚?”   他很不高兴,准备去牵她的手,刚抬起来又缩了回去,觉得有必要冷淡一点,让她知道自己的错处。何繁跟着高慎往那边走,“刚我妹妹打电话找我有事,我去她学校了一趟。”   高慎扯了扯嘴角,不满意这个回答,“你等我一起下班,还是现在回去?”   何繁看了一眼他的脸色,不过没怎么放在心上,“你还没下班?”   “过会儿跟他们去聚餐。”   “那你去吧,我跟你工作室的人也不熟,去了大家都觉得拘谨。”   高慎对这个回答本能地不爽,“你不去?”   何繁摇摇头,“不去了,有点累。”   高慎想起早上的事情,他这几天确实挺缠她的。何繁皮肤一向好,这两天眼下多了些青黑,显然是没睡好。他心里一软,“那你先回去吧,开我的车,晚上叫他们送我。”   何繁并不客气,也没有犹豫,等高慎找人把钥匙给了她,就直接开车走了。高慎看着汽车尾巴远去,转身,把所有工作收尾,回到公司,已经是晚上十一点。   忙了一天,大家都不想折腾,于是在公司附近订了一家饭庄。他边吃饭,边捧着手机回消息,他的大学舍友周佑诚,问他明天去不去游泳。   明天是周末,何繁放假。   桌面上热闹非凡,饭没吃多少,就有人喝醉了。一直做对接工作的助理张知雨向来沉稳,今天倒主动到处找人喝酒,壮着胆子上来连敬高慎七八杯。   高慎放下杯子,听坐在他旁边的江曲唉声叹气,他扭头,“她怎么了?”   “还能怎么,分手了。”   “那个考公的男朋友?”   张知雨是个性格稳重,工作细心的小姑娘,脾气好,对男朋友也挺好,男朋友考公期间没办法上班,花她不少钱。高慎听说过一点,一直以为他们挺稳定,有一次大家打趣问什么时候结婚,小姑娘还说快了。   “考上了,拿到事业编之后就把关于女朋友的朋友圈全删了,谈几年了,说是性格不合适要分手。”江曲说着有点庆幸,他女朋友是教师,不过是民招,没有打算考编。   高慎拿着手机愣住,回过神给周佑诚发消息,说不去。   何繁这几天确实累,高慎折腾起来没完没了,每晚都到三四点才让她睡。回家之后,也不想吃饭,做了一会儿瑜伽。她胸大,蹦蹦跳跳的活动虽然也喜欢,但是穿再好的运动装都有点颤,所以一般都是做单独训练某一个部位的运动,瑜伽练全身,是重复率比较高的运动。   她不爱社交,从小到大没多少朋友,在班上也不起眼,出风头博关注的事情从没有参加过,一直是个沉默的学霸。不过也有那么几个交情很好的闺蜜,都是小时候认识的,没有事情一般不联系,一旦联系便会说上好几个小时话。   洗完澡看了一眼手机,没什么需要尽快回复的消息,便睡下了。   睡得迷迷糊糊,感觉有人走了进来,可她睡得正香,脚步声有点熟悉,就没转过去看。好像没过多久,又好像过了一段时间,被子掀开一角,有人躺进来,还没躺好便凑过来,浓烈的酒气呼她一脸。   何繁闭着眼睛,侧身往枕头里躲了一下。对方锲而不舍,直接翻起来将她掰向自己。带着酒气的吻便落在下巴上、脖子上。   何繁被揉出了火气,身体开始发烫,扭着想躲开埋在胸前的脑袋。她伸手去推他肩膀,反而惹来重重一嘬。   高慎剥了何繁的衣裳,似乎许久没有做过似的,急不可耐。   何繁彻底清醒。   两人生活上的交流比其他的情侣少的多,但是在床上,跟其他人比,绝对只多不少。何繁就觉得,他们不愧是从睡开始的。   结束后。两个人紧紧地拥抱,浑身汗渍渍的。何繁心如擂鼓,一时平静不下来,哑着声音道:“你干什么?”   高慎抬起头,脸上是事后的酡红,眼睛晶亮,满脸汗湿,汗水悬在下巴上,性感极了。   翻身躺在何繁身后,叫她枕着自己一只手。酒醒了些,摸出手机,点开相机,脸放在她肩膀上拍了一张照片。   她的脸没有出镜,只露出直角的肩膀,胳膊细细的。深灰色被子衬托下白里透红的肌肤,皮肤上红一块紫一块淡色痕迹。浑圆露出些许,刚好被被子遮住半截,露在外面的肉又嫩又白、又润又软,美得惊心动魄。   这个姿势照了几张,又精神了,他手探下去。何繁蹙着眉,低低嗯了一声,有点不能承受。   他一边慢慢地动作,一边将脸跟何繁的挨在一起,想拍几张照片。何繁用手捂着脸,声音腻得能滴出水来,“做什么,这种时候……”   “拍得就是这种时候。”他声音哑哑的,低低的,比平常还要好听。   “不拍。”何繁扭头将脸埋住。   “拍了收藏,不给人看。”他本来打算拍得唯美一点,发个朋友圈,但是那几张照片实在太美,那种遮遮掩掩下的欲望美、肉体美,汗湿后带着吻痕的身体,视觉冲击太大,虽然没露脸,看到的人恐怕都会浮想联翩。   算了,不发了。 第5章 山间吹来的凉风   何繁实在没有力气了,趴在床上不想动。高慎在浴室里洗澡。她听到哗啦啦的水声,虽然还没有睡醒,精神又实在亢奋,睁着眼睛偏头看向虚空。   手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只手机,不是她的。瞄一眼屏幕,凌晨四点多,正打算放下,一个熟悉的头像突然跳出来。   是程英。她一下把手机扣在床上,也没看清说了什么。   原来他们已经联系上了吗?   说起程英,何繁好像跟她接触很多,但两个人不是同专业,朋友圈子也不同。何繁的专业课多,又是个闷头学习的性子,基本没有怎么在一起玩过,只是一个宿舍,再怎么还是有不少交集。   程英为人大方开朗,活在聚光灯之下,像一只骄傲的、美丽的孔雀,总是能吸引诸多关注,经常有人在表白墙上跟她表白。何繁平淡的十几年生命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她也不是那种能跟所有人都玩得开的性子,她好奇的、向往的目光便不自觉落在程英身上。   程英是她枯燥的学习生活里彩色的一笔,是她永远也不会成为的样子。她想靠近一点,看看发光的人生是什么样子的。   程英朋友太多了,她总有时间精力跟朋友们到处去玩,拍各种好看的照片,去看喜欢歌手的演唱会。大笑大闹,肆意飞扬。何繁大一那年只从程英的朋友圈里了解她。   大二的时候,程英跟高慎的恋情走到了阳光下。她第一次见高慎便是两个宿舍一起吃饭,学校的风云人物,身边的朋友都是天之骄子,本人也是美术系的才子,阳光俊朗,崇拜高慎的人不吝啬给他贴上各种美好的标签。   那一群人都是光鲜亮丽、青春年少的,他们肆意挥洒着生命和热情,用力去生活去玩乐,做人群的中心,天不怕地不怕。不像她,普通的丢进人海便找不出来,何繁不自信,但是她喜欢自信的人,想靠近自信的人。   所以,很多时候她在程英的朋友里都属于最外围那一种,但只要程英有事情找她,就没拒绝过。   高慎在学校人气很高,大一新生有一个在军训时就传出美名的系花很喜欢他,公然在表白墙上问他的消息,后来总是找时间去偶遇。朋友告诉了程英这件事,程英当即喊上何繁,在那个女生上课的时候找过去。   她是舞蹈生,四肢修长,脸小头小,随便往哪里一站,便叫普通人自惭形秽。程英堵着那个女生,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微微笑着,“听说你想追高慎?”   旁边人告诉那个女生程英的身份,女生有点退缩,但自认行为并不过分,更加没有暧昧,“我想交什么朋友不用跟你交代吧。”   程英开门见山,“可是人家很烦你,你已经打扰到别人正常的生活了,请不要自作多情好吗?”   那个女生虽然气不过,但自尊心还是强,之后便没有再去打探过高慎的行踪了。   何繁闭着眼睛,回想往事。很多人都说长大之后会怀念上学,恨不能穿越时空回去,但是她不想,一点都不想回到校园。她的学生时代枯燥灰暗,沉闷无趣,除了学习还是学习,每天埋在书本里试卷里,十年如一日,没什么值得怀念的。   有时候梦见中学,都仿佛做了噩梦。   可是现在的情况,跟噩梦好像也没有什么区别。何繁有点后悔了,后悔跟高慎这么久以来的接触。   她把脸埋在枕头里蹭了蹭,高慎洗完澡躺进来,翻身揽着何繁亲吻她的头发,“我洗好了。”   何繁便掀开被子下床,并没有看他。高慎看着何繁自顾自走进浴室,回过头,从枕头下摸出自己的手机,打算看会儿资料,等何繁回来再一起睡。   刚解开锁,便弹出一条最新消息,头像陌生,旁边的名字却熟悉。他点进去,程英问他还有没有她大学时候的照片,她要做一份详细的简历,需要用到。   还说,本来不想打扰他,但是其他人都问遍了也没有。   高慎确实有,程英喜欢用他的 QQ 存照片,全在他的私密相册里,但是那个账号他已经很久没用过,相当于舍弃了,密码跟账号并不记得。程英也不追问,问他为什么这么晚还不睡。   高慎皱着眉,不想回了,恰好何繁洗完澡回来,他直接把手机丢开,等何繁躺进来,挨过去抱住她。   何繁打个哈欠,恹恹的,眯着眼睛。高慎低头,嘴巴挨着她额头,“明天你休假,我陪你睡懒觉吧,睡醒了再一起出去买菜做饭。”   何繁嗯了一声。   第二天到底是没有机会一起去买菜的,高慎小姨带着外婆出门,出了小小的车祸,没有生命危险,但是外婆年纪大了,肋骨断了六根,住进了医院。   何繁一觉睡到十二点,高慎十点出门,走的时候将她推醒,在她耳边说话。何繁抬起粉嘟嘟的脸,搞不清楚状况。高慎心都是软的,低声说,“等我下午回来,我们再一起出门。”   她跟高慎都是有一点光就不能好好睡觉的人,卧室里遮光的窗帘效果很好,大中午屋里还是黑漆漆的。拉开窗帘,阳光一下子泼了满室,将她身上还倦怠的那股疲累完全驱赶开。   洗漱好,简单吃了早饭,拿一本书坐在阳台上看,手机放在沙发上,有人打电话进来。何繁拿起来一看,是妈妈,她顿觉有点烦躁,接起来喂了一声。   “喂?繁繁啊?你在干什么,这会儿忙不忙,你那里在市里什么地方啊,离那个万古那个区近不近?你弟弟高考完在那边找了个工作,你帮他看看能不能租到房子啊,要便宜的,一室一厅、一厨一卫最好,外面东西不干净,还是自己做饭吃好一点。你弟弟还小,没有去过外面,你把他带一带啊,等他赚到钱了也能帮你不是。”   何繁捏捏眉心,“万古是市中心,要在那边找房子,你说的这要求就是老小区至少也要三千一个月,还不包水电。”   “你去找找嘛,货比三家,你们年轻人见得多,找个又便宜又好的。你大学毕业,现在都在事业单位工作了,总不能找房子还不会。我们就是没念过书,念出来肯定不比你们差,不然也不靠你们。”   何繁听她妈妈又开始讲他们小时候悲惨的命运了,她是家里老大,长大之后她妈妈有事情也喜欢依靠她。但是她妈妈本身是个特别强势的人,叫何繁帮她做什么事情,一定要从头到尾、枝枝叶叶按照她的意思办。她又见识少,懂得少,按照她的要求办,通常不能达到理想的效果,一旦跟结果有一点点偏差,就要找何繁的麻烦。   何繁不是没有反抗过,沟通不良便拒接电话,一旦那样,家里的亲戚就都会给她打电话,叫她听妈妈的话。为了减少麻烦,何繁每次只好听她抱怨完。   挂了电话,又给弟弟尤霖发消息。   “是不是妈跟你说帮我找房子?”   “她说你在这边找了个工作。”   “我就是在一个游乐场的奶茶店打工而已,一个月能有多少钱?哪来的钱租房子,你才上班还要给家里打钱,总不可能叫你给钱。妈什么都不懂,你不要管她,我住宿舍。你想吃什么吗?我过几天过去给你带。”   何繁对着手机微微一笑,“那你给我带点家里的酱牛肉吧,过来的时候提前跟我说,我去接你。”   “好。”   跟弟弟通完消息,刷到程英的朋友圈,点开一看是她九宫格的自拍,笑得特别灿烂。配文标注时间是大学时候,文案上面感谢好朋友 QQ 里没删这些照片。   何繁却知道,这些照片都是保存在高慎 QQ 里的,她叹口气,放下手机望向窗外。   高慎今天在舅舅家吃饭,来了好些人,一大屋子。中午见他来了拖着不让走,表弟表妹打麻将三缺一,央他凑数,几圈下来,就到下午了。   他跟在校的小孩子们玩,尽是输钱去了。表妹刘玲跟程英的堂妹程玉同岁,又玩得好,边打牌便跟程玉聊天,她哥刘勋坐在对面,拿麻将砸她,“玩不玩,不玩下去,别占着地方不那啥。”   刘玲翻个白眼,“你管我。”到底是放下了手机,打了一张牌,八卦兮兮道:“哥,程玉说程英快回来了。”   高慎瞥了她一眼,神色淡淡的,“干什么。”   “少来,别装,你俩谈过恋爱吧,我都听说了。”   “你又知道了。”高慎淡淡道,他家拐弯抹角跟程家有些来往,但年轻一辈的事情大家都意见一致,不叫长辈知道。   “我就是知道,我还知道你们学校都知道,说你们一个是舞蹈系女神,一个是美术系才子,很般配。我还知道你是因为她要出国才分手的。你不想谈异地恋?”刘玲虽然没上表哥的大学,但她有朋友在武大。   “不管你知道什么,不要在大人面前嚷,不然以后有事不要找我。”高慎警告。   “我知道,我又不傻。我是说,你还喜欢她吗?她走了你都不谈恋爱。”   “谁说她走了我没谈恋爱?”   高慎脸色不大好,刘玲不敢问了,她知道表哥跟程英分手时闹得有点难看,很有可能现在还没有放下,毕竟是初恋。   高慎是真的烦了,他明明谈了三年恋爱,家里跟公司却都不清楚。没心情打牌了,等舅妈过来,就叫她代替,自己下了桌子。   舅舅家在郊区,半山腰上的别墅,山间吹来凉风,刮得院子里的树木呼呼作响,似乎要下雨,这个时候比城市里凉快多了。高慎站在院子里,给何繁打电话,好一会儿才接,他不高兴道:“你在干什么?”   “没干嘛,刚出去了一趟。”   “吃饭了吗?”他想着自己又要失约了,不免口气软下来。   “吃了。”   “吃了什么?”   “家里还有上次没吃完的牛排,我全煎了。”   “刚才出去干什么去了?”他不在她身边,就想将她的动态了解地清清楚楚。   “就是一个朋友,找我有点事情,见了一面。”   “我舅舅留我吃饭,晚上回不去了。”他是在委婉地表示不能陪她去买菜了,何繁表示理解,“没关系,难得回去一趟,跟舅舅吃吃饭、聊聊天挺好的。”   “嗯。”   “你外婆没事吧?”   “没事,静养就好了。”   “哦。”何繁没话说了,高慎还不想挂电话,他突然想起程英。要是这种情况放在程英身上,她一定会说她也要过来,还会软磨硬泡他去接,才不管他在饭桌上还是牌桌上。   何繁就不会,他工作忙的时候,很多次答应陪她去干什么最后没去成的时候,她从来不闹,总是站在他的角度替他着想,将他的工作看得比她自己重要。   高慎突然有些心慌,“何繁。”   “嗯?”   “我晚上回来。”   “不用,你舅舅留你的话,住一晚也没什么。”   “我说了我晚上回来。”他的语气突然有些强硬,带着些尖锐,听筒里一下安静了,“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   “等我。”   “嗯。” 第6章 他们都那么成功   何繁跟高慎很少会吵架,他们都是比较理智的人,有什么问题大家把道理掰开,就能讲清楚了。何繁很喜欢这样,因为她从小在家里,就是不分青红皂白受委屈的那个。有人好好跟她讲道理,就很好了,甚至不需要偏爱,因为她也没有体会过,不知道被人偏爱的滋味是什么样的。   她跟高慎在一起的时候,平平淡淡,大家互相不约束。她没有谈过恋爱,也不认为他们俩的关系算恋爱,不知道这样对不对,她总是尽自己所能,让高慎感觉舒服自在。   她以前一直不觉得跟高慎在一起有什么问题,他是跟程英分手之后,他们才开始的,还不算恋爱,顶多算是炮友。之前大家一直各自忙着自己的学业事业,基本上就是有需要才见面,很少一整天腻在一起。   她考上事业编制之后,一时间没有住处,身上又没钱。高慎说他有个空下来的别墅,平时就是放东西的,可以住,她才抱着借住的想法住进去,但是没有想到高慎也会搬进来,还跟她睡一张床上。   她想着他们都已经睡了两年了,现在才说不睡了,是不是有点晚,何况她还住在人家家里。所以就想先这么模模糊糊混着,只是,到底程英要回来,所以他有些急躁了,何繁就有点后悔。   这些日子,高慎似乎在计划新系列,每天早出晚归。何繁便着手找房子,找个一室一厅,正好尤霖也能过来将就住。   下班之后,同事告诉她一个房产中介的手机号。何繁把号码存了,给那边打了电话,中介给的房子价位都在四千往上,还要付两千给中介,何繁觉得不靠谱。   她握着手机走在街上,以单位为中心,小巷小街都进去看看,看到电话就打过去直接跟房东联系。从下班一直找到晚上九点,居然就走到武大附近来了。   学校旁边有好热闹的一条小吃街,何繁熟门熟路进去,走进右手边第五家面馆,叫了一碗以前经常吃的面,坐在位置上等。这个地方还是程英带她来的,程英交际广,朋友多,最先知道哪里有好吃的,那里有好玩的,哪里有新鲜的事情。   高慎有时候喊程英出去吃饭,李雯跟张晓君没空去,她就把何繁喊上,结果好几次都造成了三人行的画面。何繁从不拒绝跟程英一起玩,也愿意通过她,接触她那些优秀的朋友,时间长了,她老是被他们请吃饭,就不去了。   何繁拘谨,程英就不喊她了,但是偶尔程英会有事情找她帮忙,何繁就没办法拒绝。   有一次程英跟高慎约会,晚上回学校路上下大雨,被困在了这条街上的小卖部。何繁在宿舍学习,接到程英的电话时,外面正下着瓢泼大雨。   高慎的室友都不在,她们两个舍友也回家了,她要是不去送伞,他们就要淋成落汤鸡了。何繁便放下笔,拿了三把伞出门。   雨势太大,把她的雨伞吹得东倒西歪,她穿着方领短袖,斜雨几乎把背上全打湿了。高慎见她过来,似乎还愣了一下,礼貌地说了一声谢谢,接过伞,护着程英走了。   何繁低头看自己的衣裳,打湿了大半,领口贴着肌肤,一道明显的弧度,好在衣服不是特别透,并没有走光。第二天程英要请她吃饭,说是谢谢她送伞,这点小事,何繁不想占人家便宜,不想去。   但是程英说她这样不对,一点都不干脆,扭扭捏捏的,对待朋友太不大方了。好吧,何繁只好去了,本以为只是她跟程英两个,结果高慎也在,她打扰了他们的二人世界,他倒没生气,既不冷淡也不热情地招待她。   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立的世界,每个人的世界色彩都不一样,如果说程英跟高慎他们的世界是彩色的,那何繁的世界就是黑白色的。她没有能力把自己的世界也变成彩色,便时不时去别人的世界看一看,想想自己也是他们那个样子,该是什么样的。   程英也喜欢何繁,觉得她安静沉默,干事情有一股子恒劲儿,完全不为外物所扰。年轻人在意的明星、名牌、穿着她都不在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步一个脚印前进。   她中学时学习不好,靠艺考加分才考进武大,所以她爱跟学霸玩。但是她朋友太多了,何繁属于那种静默无声的,跟她朋友们的灯红酒绿不大一样。   这样一来,她反而养成了一种习惯,每次为难、需要靠谱的人帮忙时,她就会想到何繁。所以,程英上学时好多学习方面的事情都是何繁帮她弄的,就像她考雅思,是何繁帮她补课,而高慎有时候会跟她在图书馆约会,三个人在一起的时间就特别多。   何繁吃着面,看着窗外,有点褪色的回忆又重新鲜明起来。   “何繁?”   这个声音有点熟悉,何繁扭头去看,是她大学时的辅导员林科,“你回来啦?”   “辅导员来吃饭吗?”   “你还叫我辅导员啊,我现在已经不在武大了。”林科生着端端正正的五官,戴眼镜,理着寸头,跟何繁上学时没有什么两样。   “我今天过来办点事情,想着回去晚了,干脆吃完饭再回去。”林科解释着,也叫了一碗面。   何繁点点头,“我在找房子,走到这里来,也是想着在这里解决晚饭。”   “你考编上岸了吧?”林科两只手叠在桌上,兴致勃勃的表情,似乎在这里遇见熟人叫他很兴奋。   何繁也不吃了,放下筷子,“是啊,现在就在 XX 局上班,挺清闲的。”   “挺好的,我还记得你当时考研,把自己逼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脸色难看的我以为你怎么了。其实,越是那种压力大的时候,越要劳逸结合,不然绷得太紧很容易出问题的。”林科回想道。   “是啊,当时什么都不懂,就觉得考研是唯一的出路。”她大三那一年,简直是生活的修罗场,学校跟家里的事情挤在一起,叫人很焦躁。   “我一个侄女今年也准备考研,也是不要命地学,谁劝都不听。你当时是怎么调节的?”   “我吗?”何繁回忆了一下,“刚好有个朋友在外地工作,问我要不要去旅游,我就出去走了一趟。”   那时高慎才休学,又失恋,也是压力超级大,正在拍视频试水,地址在湖南,问她要不要过去。何繁顺水推舟。出门走走、看看山水确实很解压,她回来之后全身心投入学习,每天下午坚持慢跑一个小时,考研的成绩还算理想。   跟林科的重逢叫何繁想起准备考研焦头烂额的那段日子,以前上学辛苦的要死的时候,总是恨恨地想,等我考完一定要怎么怎么样犒劳自己、补偿自己,其实真正考完了,也就是一个大包袱放下了,只想瘫着,哪还想得起中途信誓旦旦的话。   何繁等林科吃完饭,一起出门,林科突然道:“你们班级的韩栋还记得吗?这个月月底结婚,好像没有你联系方式,叫我通知一下。”   何繁之前微信被盗,当时好多加的人都没了,所以直接换了一个号,韩栋结婚她还真不知道。跟林科道别,走上回家的路,何繁跟李雯发消息,问她去不去。   李雯秒回,“人家直接微信通知我了,他老婆也是我们系的,不去行吗?我正要跟你说呢。”   “具体哪一天?”   “七月二十八。”   何繁算了一下,那天正好星期六,“那你去的时候喊我一起吧,我蹭一下你的车可以吗?”   “可以。”李雯又道:“程英快回来了,这几天群里可热闹,她还拉了一个群,上百人呢,说是回来请大家喝酒,你一直没说话,我还以为你干嘛呢。”   “没什么,这段时间挺忙的,又要找房子,过段时间还要出差培训,没怎么玩手机。”   李雯发了一个‘哦哦’,突然道:“感觉他们都好成功啊,唉,你也成功。”   李雯之前考编一直没考上,现在退而求其次,考教师资格证去了,那个比她想去的单位要简单一点。   何繁没有回话。   她继续道:“你知道吗?程英回来就可以进 XX 话剧院,她回来虽然是为了面试,不过她家里都打点好了,不过走个过场而已。她还在一个艺术大学挂着职,不用去上课都有钱拿,我之前不是跟你说我喜欢杨烁吗?结果前几天程英跟我说,杨烁联系她了,聊得有点暧昧,我就觉得好无语。”   “再看看高慎,年纪轻轻,自媒体做的那么成功,两千万粉丝啊,我想都不敢想,之前网上爆料,他一支广告五百万。天啊,真的看我们同一届的同学,就觉得自己好失败,要是不跟他们认识也就算了,偏偏还能算是朋友,说是朋友,结果连人家脚后跟都摸不到,我觉得自己好废物啊。”   “你也是,你的单位那么难考,你都能考进去,后半辈子都不用愁了。我怎么这么倒霉,我一点都不想当老师,可是不考教资就要去打工,我又不想打工,现在又被家里催着相亲结婚,唉,这日子没法过了。”   李雯一直挺开朗乐观的,今天突然这么多牢骚,看来真是憋很久了。何繁道:“你先抛开他们个人本身,看看家世,起点就比咱们普通人高多了。”   何繁没怎么了解过,听人说过高慎家里开厂,在深圳跟江苏都有能容几万人的大厂子,他的长辈们很能赚钱,他们现在住的别墅听说是他十八岁时长辈送的。程英家里也一样,经营着一个老字号的品牌,全国上下都有分店,他们一个美术生一个舞蹈生,哪一样不是从小熏陶培养的。   “而且你干嘛跟高慎跟程英比啊,他们毕竟在金字塔的顶端,是少数,你该跟咱们同系比啊。大家不都一样嘛,勤勤恳恳打工,创业成功的现在还没有几个呢,都在社会摸爬滚打。”就是她,那份懂事、那份只能依靠自己除此别无退路的危机感也是在风雨飘扬的家庭中养成的。   “我要是能有幸福美满的家庭,爸妈可以依靠,我还宁愿当个快快乐乐的小废物呢。”何繁笑着说。   李雯了解一点何繁不健全的家庭情况,大学时,大家一放假就回家,只有何繁一年三百多天待在学校。不是不想回,回去了也没什么好,不是不想玩,连学费都是舅舅小姨凑的,哪来的钱玩呢。说来,也确实算不上幸福。   “我觉得你挺好的,先苦后甘,现在总算出人头地了。”   何繁笑了笑,“把张晓君叫出来,咱们去喝酒吧,你不开心就去玩。” 第7章 得意高祝福失意何只有得意,没有失意。   于是把张晓君叫了出来,因为两个人都没有吃饭,约定在一家火锅城碰面。张晓君一见她俩就扑过来,说不完的话。   何繁吃饱了,只是坐着,看她们吃。她今天下班,在单位换了一身衣服,是一条黑色的挂脖裙,沙漏型,外面一件白色的开衫。胸大,内衣薄薄的,挂脖的带子往下掉一点,就露出一截雪白的乳肉,又性感又美腻。   只是坐了一会儿,就有两个人来要微信,一个穿白衬衫黑西装裤的白领,还有一个背着双肩包,看着十分年轻学生气。何繁被张晓君跟李雯促狭地看着,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要微信的人倒是从从容容,一点也没不好意思。   等人走了,她一只手撑着头,“你们别那么笑,我今年第一次被人要微信,一来来两个,就很奇怪。”   李雯笑道:“一点也不奇怪,要是我,我也想要。”   何繁无语道:“现在的年轻人胆子挺大的,我上学那会儿,走在路上看个帅哥都偷偷摸摸的。”   张晓君感叹道:“以前还觉得你胸好大,大的吓人,现在就只有羡慕好吗?你的肉怎么那么懂事啊,该大的地方大,该小的地方小。真气人。”   何繁赶紧给张晓君捞菜,把碗都给装满了,“赶紧吃吧。”   她们也就一个多月没见,张晓君却觉得何繁一次比一次漂亮了,好像自从毕业之后,整个人都焕发出不一样的光彩来。难道是因为化妆打扮了吗?   其实,上大学的时候何繁虽然朴素,也是超级好看的,至少五官比程英还要精致,只不过每天只会闷头学习,三点一线,没有社交,从不化妆,没人发现她罢了。   就是这样,还有人慧眼识珠告白呢,张晓君突然道:“诶,你为什么不谈恋爱啊,韩栋挺好的啊,看吧,不抓紧机会,现在都是人家的金龟婿了,好好的潜力股就这样给你放跑了。”   “韩栋?”何繁诧异道。   “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他喜欢你。”张晓君看她疑惑的表情,有点奇怪。   “我确实不知道,那个时候我哪有心思谈恋爱啊,学费就把我难死了。”她还欠舅舅跟小姨的钱呢,现在又被妈妈要去一部分工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清。   “可是程英就知道啊,那一次韩栋还拜托她问问你呢,她没跟你说吗?”张晓君更奇怪了。   何繁道:“不清楚,我跟韩栋没有那么熟,就是知道了也会拒绝,反而不知道的好。”   “好吧。”张晓君吃得半饱,端起杯子跟两人碰了一下,一只手还刷着短视频,“你们俩关注高慎没有?”   何繁跟李雯都摇摇头,张晓君道:“杰出校友都不关注,服了。他最新系列好像是宣传名校,第一个就是武大,不过他拍得都不是大众公认的打卡点,有点偏。”   “肯定要标新立异啊,不然跟其他人一样,谁还看啊。”李雯猜测。   “不是啊,表白墙上有人扒出来了,他视频里三个地方都是曾经跟程英约会去过的。卧槽,他们不会要复合吧,程英的朋友圈你们看没看,好有暗示性啊。”   “对对对,我早就想说了,还以为就我一个有这种感觉呢。”李雯立马附和。   “之前她说要回来我就问过她了,她还说什么看缘分,跟我们还装呢。”张晓君眼睛都亮了,兴致勃勃凑上来。   “他们俩要是在一起的话,我就又相信爱情了,这么久破镜重圆,多好啊。”李雯捧着脸道。   “不大可能。”张晓君看小说比较多,立马下断言。   “为什么?”李雯道。   “不为什么,感觉吧。你说程英出国那会儿也没必要分手啊,他们硬是分了,分就分了,又不是出轨啊找小三啊这些原则性的问题,可以和平分手嘛,结果他们闹那么大,朋友圈都知道了。这两个人平时还好,一出事就针尖对麦芒的,怎么长久啊。”   “你分析的有点道理啊。”李雯露出佩服的表情。   “咱现在好歹也是杂志主编啊,好歹算半个文艺青年吧。”   何繁笑了笑,不知道怎么接话,就没有说话。吃东西多,没有喝多少酒,李雯嚷嚷不到位,张晓君建议去酒吧坐一会儿,正好她知道有个酒吧刚开业,女宾买酒的话,订台不要钱。   于是又转战进了酒吧,这会儿十二点,正是酒吧沸反盈天的时候,甫一进去那音乐声仿佛要将天灵盖都掀翻,心脏被震得跟着砰砰砰。从烟熏雾绕中穿过,她们的位置在蹦迪台边上,微微抬头便能看见上面的小年轻蹦得老高。   张晓君喜欢这样的场合,酒一上来就吹了一瓶,李雯心情不好,跟着喝。何繁把三人的包跟手机护在身边,慢慢喝着果酒,看她们闹。   大厅的灯光明暗交织,这样的灯光下看人,三分美貌夸张到十分,何繁又是一个人坐的,不断有人过来搭讪。她捂着脸躲开对方呼过来的烟雾,好不容易把人应付走,等李雯回来,才有机会逃进洗手间。   洗手池的灯光同样灰暗,只能看清人脸,这会儿人少,角落里站着保安。何繁把手伸进水里,仔细洗,身后突然贴过来一人,吓了她一跳。   “你怎么在这里?”   高慎的声音熏熏然,带着酒气,身体大半的重量压在她身上,看来是喝多了。何繁朝走回来的保安挥挥手,示意没事,这才转过来看他。   灯光暗淡,将他本来就没有一丝瑕疵的脸照得更加光洁,眼睛深邃,鼻梁高挺,嘴巴润润的。手握着她的手,一起洗。他只把手背露了出来,没有什么肉,骨骼明显,好在很修长,一看就是双养尊处优的手。   “我陪朋友过来的。”   “什么朋友?”   何繁想说你不认识,又怕过会儿撞见,“张晓君跟李雯,你应该还记得吧。”上学的时候,来往不少。   “哦,那我现在去打个招呼。”   “不用。”何繁立马道。   高慎眼神一下就幽深了,锁定她,意味不明道:“你介意?”   何繁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毕竟之前跟她们见面他都是以程英男朋友的身份,现在这样,她不好看。确实不好看,不过何繁不想闹得难看,“今天是失意者联盟,她们心情都不大好,刚才哭了,妆容全花,你去她们会不好意思。你这个得意者就放过我们吧。”   “我得意吗?”   “不得意吗?”   “哪里得意?”   “情场得意,商场得意。”何繁顺着他的话。   高慎捧起她的脸,大概喝了果酒,甜甜的气味带着他的气息扑在她脸上,靠的太近,暗昧丛生,反问,“我情场得意吗?”   “不得意吗?”何繁有点没好气了,都要跟前女友复合了,守得云开见月明,还要怎么得意?   他的视线落在她脸上,闷闷地笑开,然后轻轻拥住她,低声道:“嗯,是挺得意的。”   何繁由他抱着,嗅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道,想叫他放开,又听他道:“你哪里失意?”   “没有哪里失意,就是也想喝一杯。”   两个人静静抱了一会儿,何繁急着回去,把高慎推开,他的拇指在她嘴上擦过,力道有点重,“真不用我过去打招呼?”   他那个口吻,是想过去的。用不是程英男朋友的身份跟她的室友见面。   何繁明白他问第二遍的意思,装聋作哑,“真不用,让我们失意者喘息一下。”   高慎看着何繁灯光下美丽的脸,突然有一种冲动,问问她打算什么时候在朋友圈承认他的存在。可是这种事情,要主动的才行,求来的就没有意思了,他道:“好好玩,早点回去。”   “嗯。”   “有事打我电话。”   “好。”   应付掉高慎,何繁确定他先走了,这才回到迷乱狂野的大厅。张晓君跟李雯去蹦迪了,位置上的东西散乱,还好她出去时把几人的手机都带上了,不至于损失钱财。   张晓君在打碟台上朝她挥手,何繁便回应似的跟着音乐节奏招手。酒吧里有人一掷千金买酒或者充钱,一排服务员端着 VIP 的牌子送酒过去,花炮彩带漫天飞舞,引得全场侧目。   何繁跟着看热闹,怎么也没想到那些人的目的地会是她这里。年轻的小哥在她面前站成一排,第一个人上前一步,给她戴上一顶皇冠,送上一束玫瑰花,目测应该是二十几朵。   大屏幕上显示出醒目的大字,男 DJ 声嘶力竭地读出来,“818 台得意高送给 V222 台失意何至尊皇冠一顶。祝失意何未来繁花盛开,圆满幸福!!!只有得意,没有失意!!!”   还好灯光没有打过来,何繁简直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了,心想,“高慎,你够土!”   张晓君乐疯了,一定要拉着何繁去感谢那位神秘的得意高,何繁拉住她不想去丢人现眼,经理上来道:“高先生先走了,请几位玩得开心,今晚的消费都算他的。” 第8章 鹤立鸡群   自从那晚高慎给何繁送了皇冠,就被李雯跟张晓君抓住了把柄,天天把得意高挂在嘴边上逗她,打探得意高的身份。何繁每每无法将高慎的名字说出来,越发觉得如今不上不下的境况令人难堪,只好更加积极找房子。   下班之后总要在外面晃悠几个小时,但是合心意的房子就像结婚对象一样,可遇不可求。房源是不少,要么价格太高,要么距离太远,有时候价格跟距离都合适,又有她不能接受的硬伤。   微信上加了好多中介跟房东,早上踏进单位大门还在回消息。   “小心点啊,要撞在门上了。”师姐乔露一巴掌呼在何繁额头上,免去她跟大门亲密接触的命运。   何繁回过神,心有余悸绕过去。   乔露也刚上班,把早餐放在桌上,她人比较胖,吃得多,每天自己买一顿,在单位来还要再吃一顿。一个包子两口就塞进了嘴里,噎得翻白眼,连忙打水送下去,“你这几天在找房子?”   何繁焦头烂额天天下班去看房源,乔露看在眼里,“你想要什么样的房子,我有个朋友正好有个小公寓准备出租,五十来平,两层,一个人住肯定够。你要不要去看看?”   乔露这话对何繁来说犹如黑暗中天降神灯,在众多房源中迷失的心瞬间被拉回。   下班之后,坐上公交车,乔露指着窗外道:“不远的,顶多过去六站,走路就一公里左右。你要不想坐公交,地铁也可以,手机上一查就有路线。”   因为何繁第一次过去看房,找不到地方,乔露把她带到小区门口。等了大概五分钟,里面出来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对着乔露喊了一声姐。   乔露道:“这我表弟,就是他的房子,你跟他去看吧,有什么问题再问我。我有事,先回去了。”   何繁的警惕性比较高,跟一个陌生男人去看房什么的,想想就觉得心里发毛,又不好强迫乔露一起去,人家带她过来已经仁至义尽了。她挥挥手,目送乔露走远。   表弟名叫王亮,名字挺普通,人是清爽秀气的类型,刚开始有点害羞,不敢看何繁的眼睛,热情地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看她一眼,“我这个房子前两年新修的,家里搬迁的补偿房,我工作单位离这里远,所以想着租出去收点租金也好。你看看吧,价格好商量。”   想来他也没什么当包租公的经验,一路上就是介绍周围的环境,跟水电费。虽然是小公寓,水费贵一点,电费只比民用贵两分,已经很划算了。   而且,看得出来很贴心,大概知道独身女生有顾忌,他离她挺远,毫无压迫感。何繁挺满意,她买东西不会砍价,又不好意思直接叫人家优惠。   王亮道:“你要想租,我就给你便宜五百块钱,只要把房子保护好,收拾干净一点,我倒宁愿租给你这样的女生。”   一般是一年起租付二压一,时间有点长,但找房这么久,也知道外面租房都是这样的规矩。跟王亮约好考虑一下,过几天给他答复,何繁就回家了。   到家之后将自己跟屋子都收拾了一下,想了想,把之前从学校搬出来的冬季不穿的衣裳一次性全部打包。   高慎这些日子在拍一个运动品牌的广告,今天刚结束拍摄,下午跟合作方团队吃了饭,回家时间比以往早了一点。打开门两人都挺意外的,看着对方半晌没说话。   “你在干什么?”   “收拾一下不穿的衣服。”何繁举起手里的棉袄。   高慎换好拖鞋,走过去盘腿坐在何繁身边,“最近在忙什么?”   “找房子。”   高慎心头一动,想起张知雨跟男友分手的事情,心里怪怪的,“好端端的找房子?”   “我弟弟找了个兼职,没有住的地方。”何繁想了想,没有提自己,走得时候再说吧,现在没必要节外生枝。   短短几句话,高慎的心居然有些提起来的紧张,缓缓舒口气,“找好了吗?没有的话我帮你找。”   “不用,差不多定下来了。”   何繁的手机放在地上,屏幕亮了一下,消息来源于一个陌生的名字,而且一看就是个男人的名字。高慎一眼瞟到,机警地抬起头,何繁抓起手机,“房东。”   回消息的空档,察觉到一直盯着她的视线,轻描淡写道:“你不信?”   高慎原本快要伸过去的脖子瞬间缩回,大长腿舒展开,两只手撑在身后,呈现出一副游刃有余的姿态,“我有什么不信的。”   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她的手,他想,为了表现一下诚意,她总该给他看一下吧。并没有,何繁直接站起来,走到阳台上打电话去了。高慎扭头,气闷地维持着一个姿势,好一会儿。   一大早上,他直接去了公司,在何繁还睡着的时候。将车停在公司楼下,烈阳已经开始展现威力,马路上明晃晃的一片白,很安静,细碎的声音隔着窗户玻璃传进来,叫人有一种不知身处何等空间的荒芜感。   到底在生什么气?想不通,只是觉得挺幼稚。高慎摇摇头,打开车门下去。没到上班点,公司里没人,先去后门打开楼梯间的安全通道。   一阵细碎的哭声呜呜传来,断断续续,“我就该听你的,交往五六年还不结婚,根本就是不打算结婚。我还傻逼兮兮地相信他,还以为他真的想上岸之后,条件好点了再结,我怎么这么蠢……”   听声音是张知雨,在打电话,高慎无意打探别人隐私,转身回了办公室。再次出来,对方已经哭完,红着眼睛朝他点点头,回到自己的工位上。   午饭后,张知雨抱着平板进来,告诉高慎有一个珠宝品牌找上来,问要不要合作。高慎把品牌方的名字输入浏览器,翻了一会儿资料,“你先接触,顺便查查他们口碑怎么样,可以的话就接。”   不能不谨慎,就算是网红,一些跟国内交恶的品牌也要慎重对待。不见好多明星就算是大品牌,一旦被网友抵制,也只有解约的份吗?   第二天,张知雨便将对方的资料发了过来,在珠宝界挺出名的一个国外牌子,这两年进军国内,请了不少明星代言,火花却不大。第一选择恰好是一款最新出的婚戒,宣传挺浪漫,一生只能订一次的戒指。   高慎盯着宣传标语,顺便看了几个模特的宣传视频,心尖一动,创建了一个新 PPT,写了一段求婚策划。并未将这个当成一件正经事去做,每天想到什么就添一点点,几天下来,居然也有上千字了。   心满意足将电脑合上,拿了车钥匙回家。这些天何繁比他忙,早出晚归的,配合她的时间,高慎只忙工作上的事情,一概无关紧要的应酬全部都推了。   作息时间比她还要规律了起来,打开门就看见何繁穿一身瑜伽服,坐在垫子上拉伸。高慎是知道何繁的,她不爱社交,也没什么朋友,现在还频繁联系的就是几个发小,跟舍友们也是有事情才聚。   生活的方式很像他爸妈那个年代的人,极简又自在,当下年轻人的活动,很少感兴趣。他记得上大学的时候她就是那个样子,很多次看她独来独往,只有程英才能把她喊出来。   而作为程英的男朋友,他们见面的次数不少。   高铁出发的时间在早上,高慎送何繁到高铁站,一直等到检票。何繁提起箱子准备走,高慎突然拉住她的手腕,“确定去五天吗?”   “嗯。”她清亮的眼睛注视着他,仿佛在问‘有什么问题吗?’   高慎主动上前一步,在她嘴边亲了一下,发现有人看到了,不自在地双手插进兜里,视线到处飘,就是不看她的眼睛,“照顾好身体,记得给我打电话。”   何繁不知他怎么突然粘糊起来,点点头,回声知道了,提起箱子头也不回进了检票口。高慎看着那道纤秾的影子消失在视野,回味她冷淡的表情,微微蹙眉,直到来电铃声唤回思绪。   将车子开进大门,围着喷泉的位置已经停了一排小车,一眼望过去仿佛开车展似的,每一辆都价值不菲。直到进门前一刻,刘玲还在打他的电话,高慎将手机装进口袋,直奔小辈们聚会的小客厅。   刘玲早等在门边,上前一步缠住他胳膊,“你挂我电话,我就知道你到了。”   高慎扫了一眼屋子,都是或远或近亲戚家的孩子,朝刘玲乜斜了一眼,口吻嫌弃,“你很闲?”   “本来打算跟朋友出去玩的,这不大伯母生日嘛,我妈非要叫我一起来,说什么上大学之后心都野了,老是不着家。”刘玲嘟嘟嘴,要不是老妈威胁断掉零花钱,她才不来凑热闹。   高慎跟几个比较亲近的兄弟姐妹打过招呼,坐到角落去,摸出手机给何繁发消息。刘玲阴魂不散,神秘兮兮道:“程玉来了。”   见没有反应,再加猛料,“她姐也来了,还给大伯母送了礼物,刚刚都在夸她呢。”   高慎眼皮子也没抬,视线一直盯着手机上一个字的回复。刘玲见高慎表情还是没有很明显的变化,一面怀疑他在故作淡定,一面反思自己是不是把表哥想得太情圣了……   这里正说着,门外进来两个人,正是程英跟程玉姐妹。   刘玲立马起身迎上去,挽住程玉的胳膊。程英还没进门便眼尖地瞟到高慎坐在那里的身影。他高,区别于素人普通的打扮,前潮帅气,鹤立鸡群。   她还在想着分别数年之后,第一面的措辞,扭头却不见了他的踪迹。 第9章 不是你男朋友,跟我睡这么久?   DW 珠宝那边不是很清楚高慎的情感状况,最先拟定的方案是代言单戒。单戒的宣传简单很多,签合同之后,当天就可以放出消息。   对戒的话,他们打算参考之前无人机求婚事件,不管是策划、故事、热搜,都比较正式笼统。如果选择这个,便打算搞一场大的。   高慎看完对方商务的消息,再看跟何繁有些稀疏的聊天记录,回复对方需要考虑一下。   何繁的培训学习本来只是五天,上面领导突击,培训完之后又参加了一场小测验,两个小会,回程日期推迟了两天。她坐了五个小时高铁,走出站口。高慎站在出口中间,挺拔的个子,清俊的眉眼,在人来人往的人流中异常醒目。她脚下顿了顿,“等久了吧?”   这几天,很少联系,日期延后,因为太忙也只是微信上通知了他一声,电话都没打一个。高慎接过行李箱,率先迈开步子朝前走,浑身散发着不爽的气息。何繁小碎步追上,心里叹口气,“我饿了,你饿吗?”   她一边说,一边悄悄牵住他的手,“想吃石锅鱼,昨晚上就想的不得了,我请你去吃吧。”   “我用得着你请。”他个子高,眼神虽睥睨,语气傲娇。手上用力握紧她的手,一场你知我知的别扭消弭于无形。   出差之后更忙,以前是高慎忙,没有机会见面,现在是何繁脚不沾地。虽然已经算是看好王亮的房子,但谁不想有更好的选择呢,所以回来之后也没松懈。   这天看房从小区出来,遇到李雯,两人都有些惊奇。李雯原来不住这里,也是这几天才搬家,跟何繁吐槽,“你要找房子的话不要找这里,坑死了,明明说对面没有人住,结果住进来没几天对面就开 party,每天晚上闹半宿,觉都睡不好,报警也没用,房东也不管。我都快精神衰弱了。”   李雯给何繁看眼睛下的青黑,她这会儿刚下班,准备出门去吃饭,叫何繁一起。就在小区不远的面馆,走路五分钟,李雯点了两碗面,翻着手机道:“前两天程英请我跟张晓君吃饭,你怎么没来?”   “我在出差。”何繁扶着可乐吸管,喝了一口,她当时看见了程英的朋友圈,还点了赞。   “程英跟高慎见过面了你知道吧?就在高慎家里,我就说程英不对劲,那么关注高慎。我问她了,模棱两可的,似乎想复合的样子,又似乎不是。”   何繁放下玻璃瓶,李雯唉了一声,“眼看同龄人都要成家了,不成家的也有对象了,我可怎么办?”   “我不也一样吗?”   李雯瞟了她一眼,“你?话说,你那位得意高到底是谁啊?有必要这么神秘?”   “都快结束了,你还管他是谁。”   这是要黄的样子?李雯顿觉话题危险,连忙岔开,“对了,韩栋结婚,你随多少礼?咱们统一吧。”   吃完饭,在微信上跟房东聊了一会儿,没谈拢,何繁再次回头考虑起王亮。何繁挺喜欢走路,便没有打车,边走边想事情,半个小时走到家,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虽然累,但今天的运动量算是到位了。   家里灯都亮着,客厅里尤其凉快,想必空调已经开了好一会儿。茶几上摆着一台电脑,何繁放下包,倒了一杯凉白开慢慢喝完,起身去阳台收衣服,无意间瞄了一眼电脑屏幕,PPT 上求婚两个字异常清晰闪进视线。   她站了一会儿,走到阳台,夜风燥燥,吹在身上不是很舒服,脸上刚刚干了一层汗,仿佛有小虫子爬来爬去。何繁扯开领口,才觉得呼吸顺畅了些。   浴室推拉门滑开的声音不大,高慎只穿了一条低腰牛仔裤,光着上身,水珠顺着肌肉间的缝隙滑下,舔过腹肌,从人鱼线的角落隐进裤腰。他擦着头发,发觉了何繁的身影,看了一眼电脑,走过去将盖子扣上。   “才回来吗?你还吃不吃东西。”   何繁假装没看见他的小动作,呼出口闷气,抱着衣裳进来,顺手将空调温度调高。高慎笑了笑,走过去,张开手臂就要抱上去,何繁现在没心情,身子一矮躲了,“浑身是汗,我去洗澡了。”   关上浴室的门,何繁靠在门上,想到刚才看见的电脑画面,求婚……他们已经这么快了吗?也不知怎么,大概天气太热,走路时间太长,晕晕的,心口憋闷,似乎中暑了。   林科之前说过,韩栋结婚想邀请她,没找到联系方式。虽然已经请人代为传达,大概总觉得亲自邀请更有诚意,兜兜转转打听到何繁的微信。   “哈喽,学霸,还记得我吗?”   “记得,韩栋。怎么了?”   “没什么事就不能加你微信吗?老同学。”   “能的,恭喜啊。”   “啊,你都知道了?我正要跟你说呢,到时候赏脸?”   “自然来的。”   聊了几句,没什么话题,双方都哑了声。晚上,韩栋又发来消息,说是举行婚前最后一次单身派对,邀请她去,好多老同学都在的。   何繁约了王亮再去看房,婉拒,对方并未强求。大概韩栋是圈子最早结婚的一对,新郎新娘都还算有点名气,好几个人发朋友圈,包括程英,想结婚的愿望在字里行间透露的淋漓尽致。   李雯跟张晓君都有留言,何繁翻开大家的评论,有一个他们系的问,“这是有对象了?”   程英回复‘如果顺利的话’。何繁退出来,点开王亮的头像,交了定金,约好明天去签合同。   高慎不怎么关注大学同学的事情,他工作杂,自媒体行业做到金字塔顶端,商务合作来往也多,自有他忙的。不过经过张知雨分手事件,似乎给他敲响了警钟,他很是关注了何繁一段时间。   一来何繁是个什么都闷在心里的人,她的发小他又没机会见,也不是没有想过请她发小吃饭,但最好的几个都在外面。二来,要说异常,何繁从没有跟哪个男孩子走得近过,上学时两点一线,上班时还是两点一线。   如果说他们两个中间一定有一个人会有外遇,他的机会简直将她秒杀,当然这只是一个比方。所以,高慎虽有注意,毫无蛛丝马迹的情况下,不免松懈。   可神奇的,他总有一种感觉,一种飘忽的距离感,他们中间仿佛隔着什么东西,只能感觉到,看不见摸不着。高慎陷在自己的思绪里,江曲在他眼前招了好一会儿手,“想什么呢?你决定了吗?这个合作,到底选哪个?”   高慎的视线凝聚在会议室的屏幕上,正是 DW 的两个方案,他沉默一会儿,语出惊人,“第二个怎么样?”   第二个就是对戒的广告,DW 方面对对戒的策划比单戒要丰富完整的多,而且又是大流量求婚,自然更吸引眼球,相对的广告费也会更高,接那个当然好,不过……   “你想清楚了?”江曲怎么都觉得有点不靠谱,毕竟何繁在他们工作室的印象还是个路人甲呢。   “想做就做了,还需要想什么?”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跟何繁通过气没有,一般突如其来的告白跟求婚搞这么大,都是有剧本的。”他没有说万一被拒绝的话,要怎么收场。   高慎微微蹙眉,一副沉思的表情,江曲斟酌道:“我感觉何繁挺低调的,不一定喜欢全网通告,而且你的视频里从来没有出现过她,粉丝也没有一点心理准备。”   高慎彻底沉默。   这样一看,完全是心血来潮,真是乱来,江曲拍拍他的肩膀,“先问问她的意见吧。”   高慎觉得江曲大惊小怪,他跟何繁在一起那么久,早就该进一步了。人家都说了,都谈三年五年了,还不准备结婚,跟耍流氓有什么差别。   就算他正处于事业巅峰,也不耽误他产生想安定下来的想法。虽然在一起不久,前几年又聚少离多,可是他总有一种莫名的自信,他们会走到最后,宜早不宜迟,他不是个拖拖拉拉的人。   回去就跟她说吧。   打着这样的主意,高慎带着愉快的心情,驾车回家。   走到小区门口,一辆救护车从左边过来,高慎打着方向盘朝右,把路让开。等救护车过去,被遮挡的视线宽阔起来,在保安室外,站着两个人,何繁跟一个年轻男人,有说有笑。   过去了好几分钟,还舍不得分开,那男人脸上红红的,恋恋不舍朝她招手,一步三回头走了。何繁站在原地,目送。高慎顿时不痛快起来,车子擦过何繁身边时,毫无停留,径直驶过。   何繁被喇叭声吸引了注意力,看是高慎的车子,就站住等他停下来,对方极为潇洒,疾奔而去。她看了一会儿,脸上的笑容微收,慢慢朝回走。   屋里灯亮着,何繁四下扫视,到处都没有人,直到浴室的灯灭了,他走出来。何繁收敛心神,洗完手,切了一个苹果一个橙子,装了几颗草莓,捧着果盘出来。   高慎没回屋子,也没跟她说话,半天见她不主动,蹭到离她不远的地方坐下,“刚刚门口那男人是谁?”一想到对方含情脉脉的表情,她还笑容满面,心里就极度不舒服。   “房东。”何繁视线定在电视上,没有看他。   “你弟弟住,你就不能叫他自己跟房东联系?你还插在中间算什么,缺什么我给他补上不行?”   一想到刚才他不带她,又引起她的注意,给她吃汽车尾气,颇无语,便没说话。   “那个房东,你们联系频繁吗?他是不是经常骚扰你?”   王亮确实天天给她发消息,有事没事关怀一番,倒也没他说得那么难听,“我们是正常交流。”   “那你手机给我看看。”他要得理直气壮。   何繁犹豫了,除过问候,王亮还说过一些夸奖和羡慕她男朋友的话,不过都是正常语气,绝对够不上骚扰,但是高慎如今的样子,她很怀疑给他看了会有麻烦。   何繁的踌躇落在高慎眼里,当即冷笑一声,高大的影子压过来,将她按在沙发上就要摸手机。何繁吓一跳,双手藏在身后,“你干什么?你别太过分了。”   “我是你男朋友,我怀疑你跟人撩骚,看看你手机怎么了?”这话有点重,不过他也是真生气了,他就看看而已,她护那么紧,很难不叫人怀疑有猫腻。   何繁这个人,平时对谁都很好脾气,但不能说没有反骨,她最恨别人冤枉她。   “你是我哪门子男朋友,我们说过在一起吗?”她的眼睛亮亮的,燃着怒火,也是被刺激到的样子。   高慎一下顿住,脸色沉下去,语气阴森,“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何繁当即重复了一遍。   朋友圈,QQ 里的照片,求婚策划,想到那些她也被激出了火气。愤愤地想,就允许他跟前女友藕断丝连,暧昧不清,她连正常社交都要被怀疑,没有这样的道理。   高慎脸色难看到极致了,又气又痛,口不择言道:“我不是你男朋友,你跟我睡这么久?嗯?”   何繁眼睛瞬间红起来,视线模糊,屈辱地咬住嘴角,用尽全力推开他。高慎本没设防,直接从沙发上被掀下去,后腰撞在玻璃茶几拐角,痛的脸色一白,冷汗都要流下来了。   他躺在地上半天不能动弹,眼睁睁看她跑进房间,‘嘭’一声甩上房门,再无声息。   (推文:《长风映月》by 可可以力更) 第10章 真的准备求婚?   凌晨十二点了,何繁还是没有睡着,侧躺在床上,听到空调发出轻微的声响。望着漆黑的窗户发呆,脑子里陆陆续续闪过很多片段,大多是大学时候的。   那个时候,她是埋头苦读的尖子生,有人说上了大学就是天堂,就解脱了。中学时紧绷的神经、压下去的弹簧全在大学得到伸张,大学是每个经过高考淬炼的学生梦寐以求的圣地。   最开始她也这样以为,直到踏进校园才发现不是的。她的学校是热门学校,专业更是热门中的热门,聚集了全国最优秀的学生。人家在高中紧张的气氛中,参加全国物理数学联赛,参加高数竞题,考雅思托福,一进校门就比其他人的起点高出一大截。   何繁的专业在其他学校或许不吃香,在武大却极位热门,世间排名前五,亚洲排名前三,院校全国领先,接触的全是尖端人才。何繁就感觉自己是一只丑小鸭投入了一群白天鹅当中,小镇上来的她,不仅装扮土气,气质土气,连最引以为傲的成绩也似乎拿不出手了。   工科学院女生少,恰好还是单数,而她就是排宿舍时被分出去的一个。新宿舍里本来李雯是汉语言文学的,张晓君是新闻传媒学院的,后来程英跟另一个英语专业的换了一下,于是造成他们寝室最离奇的景象。   程英从小就学古典芭蕾,手长脚长,漂亮自信。一举一动自带话题,在女生宿舍,在他们学院,都是风云人物。   何繁初入校门,周围的女生大多还是穿普通的短袖牛仔裤,对于化妆品、服装搭配的研究仍处于入门阶段,跟高中生没有什么两样。   程英的出现,使朦胧的世界形成一道明显的分水岭,将周遭的一切都衬托地黯淡无光。   她本来考入高等学府的喜悦,排名前列的成绩,在天生优越的人面前,霎时间黯然无光。渺小的自信碎了一地,大一那一年,何繁疯狂地陷入学习,三点一线,夜以继日。比备战高考还要拼命。   在灰暗的青春期,成绩能拯救她一次,就能拯救第二次,她是如此笃定着。   已经好久想不起来仰望金字塔顶端的滋味,程英回来了,她似乎又无法自控地陷入灰暗中。何繁不喜欢这样的自己,跟高慎在一起的这几年,不能说没有喜悦,可是喜悦之中总夹杂着偷窃的可耻,在悄无人声的黑暗中咕嘟咕嘟冒着泡。   就这样吧,回到原点去,修正错误。这样想着,她缓缓闭上眼睛。   第二天是个好天气,天光晴朗,万里无云。何繁跟尤霖确定了到站的时间,打车过去接人,高铁站人满为患,人们行色匆匆,站内穹顶很高,还算凉快。   何繁摸出一张湿巾,慢慢擦着汗涔涔的手心,靠边等待。广播提示列车到站的声音传出去老远,无孔不入,何繁伸着脖子在人潮里梭巡。   尤霖的电话适时打进来,姐弟俩终于隔着人海望见对方的身影。尤霖不高的个子,清秀俊朗的脸庞,笑容张扬,小跑着奔过来,笑道:“姐!”   何繁打量他半晌,“走吧。先去吃饭,然后带你回家。”   “好热啊,比我们那里还热。”走出出站口,热风拂面,仿佛进了蒸笼,人体的水分都快被榨干。   “市里面确实比乡镇热一点,听爸妈说你考得还行,大学报到哪里了?”   “就 W 市啊,离家近一点,干什么都方便。”尤霖提着自己的箱子放进出租车的后备箱,跟在何繁身后钻进车厢,总算凉快了一点。   “我给你带了一些吃的,你住哪里?”   何繁顿了一秒,翻开手机,除开同事的几条信息,什么消息都没有,“我原来住那里不好,重新租了一个小公寓,上下两层。咱俩先将就住,你看成吗?”   “有什么不成的,反正我又住不了多长时间,一个月就跑了,租大了浪费钱。”尤霖耸耸肩膀,一副无所谓的姿态。   这个弟弟就是这样的,心思比之尤妮更为细腻敏感,对家里人嘴又甜又体贴,性格温良。本来就觉得麻烦何繁,就是安排他住桥洞,大概还觉得新奇好玩呢。   虽然尤霖不计较,第一次过来,何繁应该招待他好好吃顿饭的。中午来不及,随便找了个小馆子对付过去,将人带到出租屋,交代,“我还要上班,你先在这里玩吧,出门给我发个消息。”   又给尤霖留了五百块钱,这才出门。   中午休息两个小时,何繁又请假两个小时,踩着点跑进办公室。乔露在刷手机,抽空朝她看一眼,“不用着急,开会还有一会儿呢。”   何繁心有余悸,像他们这样的事业单位,情商比能力重要,人际关系比出生背景重要。好在她部门几个师姐师哥都是年岁相差不大的年轻人,虽然家里背景比她高,学历差不多,人也温和好相处,进单位以来大家很融洽。   乔露跟她一样名校毕业,比她早一年进单位,爱好吃喝,喜欢韩剧。在单位名气很大,上班第一天开了一辆奥迪 A4,过了不到一个月,换了一辆宝马 3。   她喜欢何繁安静踏实,两个人都很宅,很有共同语言,经常一起逛街,看她紧张,将办公椅滑过来道:“我表弟那个房子你觉得怎么样?你要觉得不好,我再给你介绍一处,就是距离有点远,通勤过来要一个小时。”   “挺好的,我跟王亮已经签合同了,不用找了,谢谢你啊。”   “多大点事啊,你觉得好就好了。你放心,我弟弟挺好的,你租他的房子,有事情找他就是了。”   “嗯。”   乔露没有走,把办公椅蹬在脚下转了一圈,玩笑般道:“那个,你有没有男朋友啊?”   何繁整理文件的动作微顿,仔细思索了一下乔露这么问的原因,想起王亮的殷勤,顿觉不自在,“有的,不过他比较低调,没有来过。”   “啊,这样啊。”乔露遗憾的口吻,没有继续打探下去。   马上就要开会,何繁抱着文件朝办公室走,小型办公室能容纳十个人左右的椭圆形方桌,大家井然有序找到自己的位置。她的手机放在桌上,屏幕亮了一下,何繁扫了一眼,高慎的名字异常显眼,极快被她捕捉进眼里。   她定定看了屏幕一秒,并未费心去注意内容,将手机扣在桌上。   下班之后不着急回家,带尤霖下馆子去了,何繁在 W 市上学工作加起来快七年,依然没有把这座繁华大都市研究透,好玩好吃的地方大多都是高慎带她去的。   尤霖喜欢吃辣,也喜欢吃河鲜,何繁就挑了一家卤虾大排档。地方位于十字路口二楼,玻璃窗明亮,大厅里全是十人座的大圆桌,靠边是四人的位置,窗外的路灯跟告示牌五颜六色,将浅灰的天空照亮。   何繁直接点了三斤的石锅鱼,三斤的卤虾,还有三只清蒸大闸蟹。将菜单交给尤霖,叫他再点些自己喜欢吃的。   高慎等了一下午,手机里消息不断,就是没有他期待的那个人,没忍住,又给她发消息,“手机不用就丢掉,你是没看见还是怎么?”   那边秒回,“开了一下午会议,刚下班,在外面陪弟弟吃饭。”配一张图片,桌上什么都还没上,对面男孩子举着菜单,清瘦的手,没拍到脸。   心口那口气顺了一点,但是还没落到实地,他还没忘他们在吵架的事实。高慎举着手机,思索出一句半试探的话,“弟弟来了不告诉我,我该跟你一起给他接风。”   “我自己招待就可以了,他害羞。”   完全没有邀请他过去的意思,一口气顿时又噎到嗓子眼,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将正在看的文件随手丢在键盘上。办公室还没下班的人都看过来,江曲捏捏眉心,走上前去,将门掩上。   “DW 那边策划你看过没有,确定方案二吗?确定的话,对方问什么时候可以安排一下彩排。”毕竟拍摄求婚,流程挺细碎,各方面都要把控好。   高慎冰冷着俊秀的眉眼,雕塑一般盯着手机一动不动,面色寡淡到看不出何种情绪。江曲走上前,看到顶上何繁两个字,跟女主角吵架了?   “你怎么打算的?怎么回复?”   “等两天吧,再等两天确定日期。” 第11章 栀子暖阳和城堡   尤霖在一个大型游乐园里的一家奶茶店工作,休息了一天之后,就开始上班去了。那天正好是星期五,何繁早上跟他一起出门,下午下班早,直接坐地铁过去找他。   游乐园开门早,尤霖的工作分三班倒,每班八个小时,三班轮流。新人跟早班学习半个月,何繁过去时他刚好下班,买了一杯奶茶请何繁喝。何繁控糖,拿在手里尝了一口,甜的无法下咽。   姐弟俩在外面吃完饭,期间张慧敏跟儿子视频,聊了半个多小时。何繁就坐在花坛边的木头椅子上,看园子里奔来跑去的小朋友,视线一转,对面有一对情侣,女孩子头上别着玩具白纱,笑容灿烂伸出右手。   男孩子一脸无奈的笑容,半蹲下,给她无名指上戴上彩灯闪烁的玩具戒指。东西都廉价,但是他们的笑容极为真挚明媚,心意相通的欢喜。   她看愣了,思绪回到高慎那天掩藏的电脑桌面,心尖猛地被什么扎了一下,细小的酸楚激得眼睛也开始发酸。   尤霖接完电话,顺着何繁发呆的视线看过去,空无一物,“姐,你看什么呢?”   “看一个碎了的泡沫。”   “泡沫有什么好看的,你想玩吗?我去给你买一个泡泡机,玩个够。”   “多大了,还玩泡泡机。走吧。”   第二天周六,韩栋的婚礼,李雯一大早打电话给何繁,约好时间,将车开到小区门口。何繁今天穿了一件薄荷青的吊带连衣裙,吊带两根指头宽,露出皓雪般的脖子跟锁骨,裙摆到小腿中间,一截雪白纤细的小腿。腰肢裹在柔滑的布料里,沙漏一般。   油亮顺滑的头发在脑后绑了一个低低的马尾,画着清新的淡妆,往那里一站,就像浓烈灿阳之下,一棵发光的饱满盛放的栀子,有种低调的清淡美。李雯眼前一亮,“你这条裙子好有垂感啊,在哪里买的?”   “网上,你喜欢的话,我把链接发给你。”   “算了吧,我手臂粗,不合适这种。”李雯遗憾地收回目光,打着方向盘,驶向马路。   两个人有一会儿没说话,还是李雯突然感叹,“居然就二十五六了,居然大家都开始结婚了,日子过得真快。”   “感觉昨天才毕业。”   “我家里都已经开始给我安排相亲了,催得什么似的。”   “怎么样?”   “还行吧,不管怎么样,有一搭没一搭先聊着。”李雯盯着路况,才早上八点多,阳光已经烈到刺眼的程度,车厢里要开着空调才能坐得住。   婚宴大厅选在市里有名的酒店,门口摆放着巨大的婚纱照,来的人一眼就可以看见。何繁等李雯停好车,一起朝大门走过去,新郎新娘家的亲戚在门口迎宾,听说是大学同学,直接领去了全是熟人的一块区域。   大家三三两两互相招呼过,同来的又聚到一起。大厅是那种欧式城堡风,漫天的红花流苏垂在半空,喜庆红火,如同一片花海,白灯如昼。   李雯将茶水端在手上,猜测租这样一个大厅要多少钱,顺带又提起嫁妆彩礼,“听说就办这场宴会,就花了五十几万,给新娘的车价值二十几万,还有三十二万的彩礼。看不出来,韩栋毕业没几年,攒出这么大的身价。”   李雯凑近何繁,“要是当时你接受他的表白,这会儿新娘就是你了。”何繁四处看一眼,还好没人注意,扯扯李雯的袖子,“多久前的事情,不要提啦,给人听见好尴尬。”   “知道知道,我就开开玩笑。”   何繁道:“婚礼挺用心的,他们感情应该很好。”韩栋的朋友圈最近三条都是关于婚礼的。   “要是我结婚的时候,也能是这个规格,就死而无憾了。”李雯一脸向往。   “肯定的。”   “反正我就要这个规格,不是这个规格我才不嫁呢。”   “什么规格啊?”张晓君的声音从何繁身后传来,两人同时掉头看,便看见张晓君身边站着的高挑的女孩子,李雯惊喜道:“你们来啦,程英,这边来坐。”   程英就近坐在了何繁身边,笑道:“我坐这里吧,上一次何繁就没去我的接风宴,我跟她说说话。”   何繁右半边身子都有些不自在起来,感觉很复杂,还有点陌生,毕竟几年不见。   程英倒是越发从容不迫、游刃有余,别人说什么话题都能迅速接上,冷场的时候总能轻松带动气氛,很快就跟同学们打成一片,成为视觉的中心。   李雯跟张晓君迫不及待,七嘴八舌、添油加醋讲上一次酒吧的事情,何繁忙道:“哪有你们说得那么离奇。她俩太会编故事了。”   后一句是对程英说的,“就是一个熟人而已。”   这里笑闹成一团,身边猛地响起一阵招呼声,高慎跟江曲他们来了。高慎的舍友刘华一只手搭在高慎肩膀上,在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中将他推到这一桌,看热闹不嫌事大,示意程英身边的位置,“这里还有空,我们几个坐这里吧。”   高慎一眼看见何繁,视线朝她脸上扫去,却得到她扭过去的后脑勺,无情又冰冷。他脸色微冷,也赌气般扭开头,但是没有走,在距离程英三个外置开外坐下了,程英邀请的动作一愣,若无其事收回手。   江曲顺势坐在高慎身边,刘华道:“怎么都不说话了?不欢迎我们几个啊。”   高慎视线落在斜对面何繁的脸上,她始终低着头,也没招呼也没说话。他憋着一口气,垂眸看着眼前的茶杯,也一言不发。   刘华这话说完,没人接茬,倒好像真的不欢迎一样,就这一桌,气氛安静地有些诡异。大家看看程英,再看看高慎。李雯跟张晓君对视一眼,李雯先道:“这不是好久没见嘛,话说回来,你们一个个事业有成的,要么就结婚成家,进度条拉这么快,我们都不好意思跟你们说话。”   张晓君紧随其后,“今晚没事聚一聚呗,难得人这么齐。”   气氛这才热闹起来,其中最招人关心的还是高慎,被人问到了,不回答显得太傲,他随意笑着,“没干什么,瞎忙。”   “交没交女朋友?我有个妹妹挺喜欢你的。”   “有女朋友,不过她不是圈子里的。”   大家一阵怪叫,八卦因子瞬间沸腾。何繁被他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莫名紧张,扯扯李雯的衣裳,说了句什么,起身走开。   写好礼,何繁没急着回去,出了门,站在另一边没人的走廊上,看外面的街道。这里就安静多了。   U 型的外廊,铁栏杆外的玻璃窗将热浪隔绝在外,太阳白得刺眼,绿植奄奄一息,没有一丝风的午后,时速仿佛被调成 0.5 倍速。   何繁漫无目的的目光不经意扫过对面,看见高慎微微垂着头,似乎刚打完电话,盯着手机。程英从他身后过来,在他面前站定。   他们会说什么?好像不关她的事。   何繁轻轻呼出一口气,转身朝楼下走去。   “何繁,原来是你在这里,我还以为是谁呢。”   韩栋今天是新郎,身上黑色的西装很合适他,挺拔精神,头发用发胶全部梳在后面,面孔饱满。   何繁站定,笑道:“恭喜啊,新郎官,今天应该是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了吧。恭喜恭喜。”   韩栋抓抓头发,直男道:“嗐,以后快乐的日子还多着呢。”   何繁没忍住,笑容直接放大。韩栋沉默一会儿,“还没谢谢你过来参加我的婚礼呢,你能来,其实我挺高兴的。”   这话说得,好像有什么纠葛存在,她不能来似的。何繁未做回答,韩栋继续道:“你现在有男朋友了吗?”   刚才男俊女美和谐的一幕闪过脑海,何繁轻轻摇头。韩栋舒口气,玩笑似的,“早知道这样,当时我该再坚持一下的。”   何繁也是前段时间才知道韩栋曾经经过程英向她表示好感,已经错过,不如将错就错,以免多生事端,她避而不答,“李雯他们都说新娘子很漂亮,你们感情一定很好吧。”   韩栋立马回神,脸上泛起一层薄粉,也意识到在自己的婚礼上说这种话,未免有点不妥。他抖擞精神,肯定道:“我们俩谈四五年了,我以后肯定会跟她一直走下去的。何繁,你是个挺好的女孩子,希望你以后也能找到喜欢的人,同度一生。”   又寒暄几句,韩栋匆匆走掉。何繁轻呼出口气,吐到一半,继续往下走,身后一人拉住她手臂,她扭头看去。   是高慎。 第12章 今天我就搬出去了   “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在何繁还没有想好说什么的时候,高慎已经先声夺人。   “什么话?”   “不至于这么健忘吧?跟曾经的追求对象说自己单身,你难道不清楚今天是什么场合吗?还有,你单身,那我是什么?”他咄咄逼人地上前一步,后一句的口吻加重,表情也隐忍中带着愤懑。   何繁微微偏头,看到高慎身后空空如也的楼道,典礼已经快开始,她心平气和道:“这个问题,我们过会儿再说可以吗?”   “有那么难回答吗?你到底什么意思,你把我当什么?”   何繁不耐烦跟他吵架,李雯已经开始发消息问她在哪里了。高慎寸步不让,他的眉形锋利,朝下一压,嘴唇又抿着,气场就格外压抑。   “出去说吧。”   车子在艳阳里行驶在大道上,车里虽然开了空调,两个人都不说话,肃冷中更显得沉闷。何繁摸出手机,回复李雯的消息,借口家里有事,先回去了。   李雯发了一个喔,“奇怪,高慎也不见了,江曲说他也不知道。”   何繁看完这一句,默然收起手机。   钥匙被放在玄关处,高慎走在前面。何繁环视一圈屋子,那么多她生活的痕迹,在今天过后,恐怕就要开始渐渐消失了。   高慎回头,看见何繁亭亭立在屋子中间,因为她的存在,屋子都亮堂了些,心就不由自主变得软软的。想起她隐瞒恋爱的事实,心情又灰暗下来,努力摆出臭脸的表情,两只手插在裤兜里,岔开腿站在沙发边,一副凶神恶煞审问的架势,等着她解释。   何繁上前两步,抬起脸,认真道:“跟我在一起,你开心吗?”   “挺开心的。”他懵了一下,虽然不明白这种时候她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还是顺着感觉回答。   “开心就好了。”   “还有呢?”高慎微微蹙眉,心里有点不踏实起来,总觉得何繁怪怪的,具体哪里怪,又说不上来。   “没有了。”她微微一笑,转身离开。   被他一把揽回去,撞在他结实的胸膛上,炽热的吻便落下来,带着一点急躁、确认、跟无穷的索取。这一吻绵长热烈,他几乎是要将她埋进自己身体似的,强势、不容拒绝,吮得她舌尖发麻。   直到将她肺里的空气压榨殆尽,花瓣似的嘴唇才分开,他的声音低沉,含着大提琴般的磁性,分明刚才还气得要死,片刻之后,又温驯下来,“你今天真好看。我好喜欢。”   他的语气缱绻温柔,发自内心的赞许跟欢喜,呼吸的热气燥燥的喷在她脸上。何繁双手格在两人中间,摆出冷淡的表情,“你先松开,我有话跟你说。”   “完了再说。”他已经等不及了,将她抱起来,两条腿圈在自己腰上,径直进了卧室。   何繁被扔在床上,一阵头晕眼花,高慎单手脱掉上衣,结实的身躯小山一般压过来,将她笼在身下。她的手被他十指相扣,紧紧摁在脸侧,湿热的吻点燃了空气中蛰伏张扬的欲望,烧得她身子很快软下来。   她挣扎着想将手抽出来,根本动弹不得,两条腿也在他的桎梏之中,寸步难移。太热了,他的气息沾染了浓郁的情欲味道,像一团彩色的迷雾,柔软又不容拒绝地将她团团吞噬。   肩带被拉下,胸前一凉,随即被团了团,掌心也是炽热的,何繁仿佛被烫到一般,连呼吸都被掌控。她愣了一会儿,抬起的手犹豫了一秒,轻轻地抚上他稍稍扎手的头发,高慎感觉到了沉默的鼓励,越发放沉了身子,跟她融为一体。   狂涛骇浪,满室生波。旖旎的浓情一直持续到一个多小时之后,怒吼的波涛才渐渐平息下来。   两个人汗淋淋拥抱在一起,高慎依恋地覆在何繁身上回味,双臂收紧,将她揉进身体般,微微喘息。   何繁眼中的迷离褪去,清明地望着天花板,声音略微沙哑,“今天我就搬出去了。”   空气安静了一秒,他不知是没听清,还是拒绝接受,缓慢道:“你说什么?”   他僵持的那一下不似作伪,何繁确定他听到了,尚还绵软的手臂将他推开,笼着被子坐起来,“我只拿走我的东西,你买的我都没有动。”   “你在开什么玩笑?”他跟着坐起来,心情过山车似的,一瞬云端,一瞬炼狱。   “我搬出去跟我弟弟住,你这里,也方便些,想干什么干什么。”她冷静的表情就仿佛刚才跟他缠绵至死的人不是她一样,云淡风轻到可恶。   “你他妈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老子也是有脾气的,你要搬出去,咱们就完了。”他咬牙瞪着她,气得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痛,真想剖开她冷淡的表皮,看看她的心到底怎么长的。   气氛剑拔虏张到一触即发,何繁缓得差不多,冷静地捡起自己的衣服。没看凌乱的床铺一眼,她从衣柜里拖出自己的箱子,开门出去,在门边停了一下,“钥匙我放在茶几上了。”   高慎一直看着她动作,直到那道薄荷青的影子彻底消失,如梦初醒,从床上跳下来,胡乱穿上裤子追出去。   他赶上来按住何繁开门的手,掌心还残留着情事后的灼热湿汗,将一身的焦躁强行压下去,语气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是不是你还在为那天的吵架生气,如果是的话,我道歉。我不该那么说你,我当时就是气急了,口不择言,根本不是真心的,你知道我脾气暴躁的,又受不住激。而且,你也有错啊,我们明明交往这么久,你还说什么从来没有确定关系,我肯定生气的。不过,错的最多还是我,我明明知道语言伤人的力量,还那么说你,你生气是应该的,我现在跟你道歉,对不起好吗?”   高慎的视线扫到何繁的箱子,仿佛那是什么恐怖可怕的东西,慌忙移开,手上却紧紧抓住她。何繁沉默以对,挣了两下,没有挣开。   他以为她还是不满意,想着自己是男人,跟自己的女朋友服软有什么丢人的,话语更软了些,“我的工作忙,这几年确实忽略了你,不过现在已经稳定下来了,以后都可以像其他正常情侣一样给你陪伴。工作上接触的那些同行,也没有经常联系,我没有出轨没有暧昧,原则问题上我比谁都清楚。谁谈恋爱还不吵架?你总不能因为这个就跟我分手吧。”   何繁坚定而缓慢地摇头,眼睛清醒到看不见任何有过波澜的痕迹。高慎喉间上下滑动,干咽唾沫,想到张知雨男朋友分手的理由,手上顿时松了松,“难道你考上了公务员,有了稳定体面的工作,就觉得我的事业拿不出手了吗?”   在爱情面前,任何人都会自卑。就算二十来岁年纪,坐拥上亿资产,超越了百分之九十的同龄人,也明白网红在很多人眼里,还不算是一个正经的工作。他开始思考,如果何繁是因为这个想分手,他该怎么办?   “都不是。”   “那到底为什么?” 第13章 你要来吗?   空荡的大厅安静死寂,高慎独自一人坐在沙发前,神色迷茫。阳台上瓷砖光洁,泼在上头的日光反射进屋里,亮到扎眼,他微微闭起眼睛,整个人脱力般靠在沙发上。   发热的头脑早已经冷却下来,但仍然是不甚清醒,思绪乱作一团,想不起来这一天的细枝末节。沙发跟阳台有一段距离,中间有一块格外干净,那是何繁运动时放瑜伽垫的地方。   他此前一直没有特别注意,因为太习以为常了,仔细一看,茶几上她的书不见了,梳妆台干干净净,书房里属于她的笔筒手办,全部消失。拉开衣柜门,几个衣架孤单沉默挂着,意料之中的空荡。   原来她早就做好了搬出去的打算,心里泛起这个念头的同时,一阵针刺般的感觉蔓延开来,并未痛到难以忍受,窒息的滋味仍是不好受。   他想不通,他们明明好好的,除过前几天吵了几句,从未红过脸。他刚开始做账号那段时间,那么难,都能心有灵犀互相牵挂又互不打扰,水到渠成地在一起,为什么情况好起来了反而闹到要分手的地步。   想到刚刚质问她时,她回答的那一句不爱,至今仍觉得苦闷不解。不爱为什么在他有女朋友的时候频繁在他身边出现,不爱为什么跟他睡在了一起,不爱为什么在他无助迷茫的时候去到他身边……   他不相信她的不爱,可是他能例举出十件百件她爱的证据,终究抵不住她一句话的分量。不重,却叫他心颤。   程英要出国的时候,各自的朋友都来劝,好话说了一大堆。高慎不可能妥协,程英也拧着一股劲。   本来还算保留态度的高慎冷笑一声,在众人撮合的饭桌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程英启程那天,两人的共同好友把高慎骗过去送行,在机场看见程英,他便一脸默然,转身要走。程英的舍友都在,大家把他拦下来,将两人送到一起话别。   没什么好说的,高慎完全一副油盐不进的散漫表情。程英就算已经软化,看他这个样子还能说什么,负气上了飞机。   等飞机起飞之后,一群人表示没有见面,不如一起去吃顿饭。吃完饭转战会所唱歌。   在彩灯闪烁的包间里,十几个人混在一起,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只有满耳的吵闹搅得人头痛。高慎多喝了几杯,靠在沙发上,有人搭讪跟他说话,他不理不睬,人也就走了。   就是那个时候,何繁坐到他身边来,问他工作准备的怎么样。虽然是问,又不含半点打探,三分的兴致就好像面对一个全新领域,纯粹的好奇。   他感觉她不是对他或者网红的工作感兴趣才来搭话,而是透过他,寻找自己需要的某种答案。何繁很有分寸,即使是他当时易燃易爆炸的状态,也没有感觉到丝毫冒犯。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说话,沉默的时间也挺长。仿佛一片汪洋,只有两片孤舟,虽然谁也帮不了谁,但对方的存在,就已经是一种安慰了。后来发生了什么,具体的已经想不起来。她在起身前跟他说了一句话,“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成功的。”   鬼使神差,他就拉住了她的手腕。或许是那一晚气氛太好了,她身上清淡的气味太迷人,她的话语太笃定,眼睛太亮,或者他的心绪空洞实在太大,他们睡到了一起。   那一次之后,竟有很长时间再无交流。他从丽江回来,名气更上一层楼,凭自己的能力接到第一支广告,身边的每个人都在说他好厉害,一定会大火。他却觉得无人分享,也是那个时候他第一次联系她。   电话接通那一刻,他甚至感觉空气的流速都慢了些,万物模糊,耳边的声音格外清晰,听到自己说,“我接到了一支广告。”   “恭喜。有机会的话一起聚。”   “我就在学校边上,你出来吧。”   这一句说完,她那边安静了一会儿,大概没想到一句客套得到正式的邀请。高慎就坐在咖啡店窗边,日光如炽,街上来往的学生像他一样年轻,可是没有人跟他感受相同,那种火星子红红暗暗,即将燃烧起来燎原的架势,那种热血汩汩,将要淌遍全身的欲动。   他的梦想就要启航了,这一路有惊险刺激,也会有压力寂寞。   何繁也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需要做一项重要抉择,她的专业女生本来就少,学成之后对口的工作都非常辛苦,几乎全是风里来雨里去地跑,除非留校或者转专业考研。那天他们说了挺多话,却没有涉及彼此学习工作中的困难坎坷,只是在不经意的对视间才能窥察到一点同病相怜的迷茫跟野望。   晚上,他们在校外的梧桐路上逛了一会儿,路灯寂寥,星子稀疏,不时一辆车子从身边刮过。他走在她的身侧,手臂不经意间擦到她的肌肤,在某个瞬间,脑子一热,他一把握住她的手。那个晚上,她没有回去。   之后一段时间,高慎更忙。踏入到宽广的世界之后,有些事情便不是自己所能决定的。当你站在更高峰看见了别人看不见的美景,与此同时,美景之后夹杂的风暴霜雪也会随之而来。   还在湖南拍摄素材的同时,他便被挟裹进一场风暴。因为视频里吐槽某个大牌的一句话,被有心人截取传播,获得一定流量后,大牌的对家眼疾手快,安排了一波黑热搜。   顿时,各家下场,掀起一场轩然大波,狂风暴雨几乎能将小虾米搅得粉碎。高慎经历大火以来第一波谩骂浪潮,莫须有的罪名被泼了一身。助理劝他不要上网,他一个人跑到取景的山上,在刀锋般的山风中读完所有的难听话。   空气清新,吸进肺里甚至有些轻微的刺痛,万丈霞光从起伏的山峦后迸射,将整个天空涂染上一层瑰丽的艳色。他的脸在晴空之下,冰凉发红,刺剌剌的风吹红了鼻尖跟耳垂。   他捡起地上冰凉的手机,拍了一张照片,点击发送,“这边的日落好美,你要来看吗?”   何繁第二天一大早飞到湖南,高慎去机场接到人。聚集着少数名族的瑶山,房屋都是一层建筑,散落在村里,没有民宿,这里很少人来,来的人都随便住在村里。   白天,高慎工作,何繁自己在村里玩,跟小孩子们放牛,看他们砍树打猪草,跟姑娘们学织布。晚上,团队收工,在院子里点一蓬篝火,火上架着罐子煮羊肉汤,当地人用外人听不懂的方言讲民间故事。   那段时间,他们住在一起,谁也没解释,所有人心照不宣,默认她是他女朋友。   房子全是木质,小阁楼里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床,一个宽大的垫子挨墙放着,铺上毛毯被褥,所有的一切都是深褐色。小小的窗户漏进来一缕阳光,光柱中尘埃浮动,楼下负一层关着猪羊,粪便味道顺着阳光飘进来。   暂时借住的房子,没必要倒腾,高慎保持着随时拎包走人的状态。不知什么时候,床周围的地面被人扫干净,铺上了毯子,床头放上一盏温柔的小灯,窗台上的瓷瓶每天一大早会换上一束新鲜的花,空气中总是漂浮着一丝清淡的香气,连屋子也变得温暖烟火起来。每天晚上他抱着她,不做的时候,就交流一天的见闻,然后在寂静中一夜安眠。   世界又变得绚烂起来,他的心悄悄绽开一条缝,偶尔居然会异想天开,要是一直这样生活在这里好像也不错。   何繁先前几次已经将不少东西搬出来,这一次,只需要提一个行李箱就好。她推着箱子直接从别墅区走到大门,大概十来分钟,热得汗如雨下。   出租车上温度很低,刚进去她便打了个喷嚏。麻烦师傅将温度调高一点,师傅将开关轻轻拧了一下,并没有好到哪里去,何繁还是觉得冷,但懒得说了。   尤霖周末也要上班,何繁没有去接,他自己回来。一进家门就倒在沙发上,刚刚高考完,记奶茶配方倒是很快,就是没有这样长久站过,几天下来,小腿肿了一圈。   何繁头晕晕的,觉得自己可能感冒了,鼻子有点塞,“你吃饭吗?”   “不吃,在外面吃过了。”   自从尤霖来了 W 市,张慧敏生怕儿子在外面受苦,一天三个电话打过来嘱咐何繁。刚开始听说儿子在外面吃饭,劈头盖脸把何繁骂一顿,问她怎么当姐姐的,连饭也不晓得煮,外面的东西又贵又脏的,小孩子家家怎么吃?   何繁每天就起来早一点,做好两菜一汤给尤霖带上,尤霖头两顿没注意,以为何繁自己也带饭。电话中被张慧敏问了一句,才晓得是老妈使唤姐姐做的。   之后两天,何繁还没起床,尤霖比她起得还早,出门去吃早餐,吃完直接上班。张慧敏打电话教育了他一顿,说不听,只好再次给何繁打电话,说弟弟刚出去打工,没有多少钱,叫她注意点。   何繁就给弟弟补贴了零花钱,叫他玩,没有了再要,张慧敏这才满意。   听到尤霖脚站肿了,何繁烧好一壶开水,叫他泡泡脚,尤霖无语地望着他姐,“大热天的,你叫我泡脚?”   “消肿,明天好受些,不然难受死。”何繁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开水,找出感冒药,按照成人的剂量喝了一份。   喝完不过半个小时,果然好受了点,只是不住地犯困,嘱咐好尤霖,何繁爬到楼上去睡了。闹钟准时响起,想起今天周日,按灭了继续睡,可头晕脑胀,睡不着。   何繁无力地爬起来,将昨天的药又吃了一份,无所事事半歪在沙发上,透过窗户看外面灿灿的烈阳。李雯给她发消息,问她事情忙完了没有。   过了一会儿,张晓君在群里拍了拍她,甩出来一个链接——高慎即将代言 DW 单身钻戒,活动期间有减满活动,先到先得。   张晓君:“牛逼了,这个钻戒,一直请明星代言的,他真的牛逼。”   李雯:“在流量面前,明星也得退一步吧,高慎的粉丝购买能力一直挺强的。”   张晓君:“都是看脸的,之前还一直有传言说他要进娱乐圈呢,我看他粉丝好像挺乐见其成。”   李雯:“现在好多明星也开始直播带货了,哪个赚得多真的不一定。”   “你们俩怎么不说话?”拍了拍何繁跟程英。   何繁:“你们要买吗?”   李雯:“我想买,这两年珠宝挺火的,我一直喜欢 DW 的款式跟风格,去年太贵,下不去手。”   张晓君,“我也想要,奢华的时尚单品,就买这一次也好啊。而且,我刚看了,团购好像也有优惠,人越多越优惠。”   何繁想说,一般网上流行什么东西,都是商家炒起来的,大多是消费陷阱,她一直想攒钱买属于自己的房子,花钱很谨慎,只买刚需。   这个时候,手机滴滴两声,程英突然出现,“刚刚我问高慎了,我们四个团购,给打八折。一起买吧。” 第14章 咱们好好的   何繁是真的对珠宝钻戒不感兴趣,她从来不戴的,奈何李雯跟张晓君打了鸡血,听她说不买,软磨硬泡,死缠烂打。   在微信上磨了半个小时,李雯道:“今天空闲得很,咱们过去吧,就算不买逛逛也可以啊。@何繁,就在家不要动,我过去接你!”   这还能说什么?回复一句知道了,何繁进浴室洗头洗澡,换了一身衣服。大热天感冒就是不好,穿少了冷,穿多了热,冷东西还一概不能吃。   从家里出来,路上接到张晓君,又打电话给程英,那边说直接过去了高慎公司。张晓君无语地看看其他两人,李雯边开车边八卦,“我始终觉得这俩会复合,程英那个人你们知道的,不感兴趣绝对是个钓鱼高手,现在这明显有情况啊。”   张晓君耸耸肩膀,坚定自己的看法,“我觉得不会。”   “为什么?”   “感觉,说不清楚。”   察觉到程英的意思,张晓君其实也有跟江曲联系过,对方虽然没明说,那意思好像是高慎很喜欢现在的女朋友,谈好几年了,连求婚都安排上了。   “可我还是希望他们俩复合,真的很般配啊。对了,你们有没有关注程英的账号,她拍的视频也挺好看的。”   “她也做网红了?”张晓君惊讶,看来自媒体真的很吃香啊,大家挤破脑袋去做账号。   “不是,就是日常分享,现在关注她的都是大学那帮人。”   “叫什么名字,我去搜一下。”   何繁坐在后面,尽量不动弹,座椅有很重的塑胶味道,有点反胃,喝了一口水才好一点,见路况有点眼熟,问,“我们不是去逛商场吗?”   “是啊,先去高慎公司拿他们内部优惠券,程英也在那里。接她一起。”张晓君盯着手机回答。   高慎的公司,李雯跟张晓君都是第一次来。江曲站在门边等,走上来打完招呼,特意问候了何繁一句,李雯只顾着看建筑去了,张晓君留意了一下。   听说高慎在办公室,李雯跟张晓君进去了,何繁没去,借口不舒服,就在候客室等。江曲把两人送进去,没一会儿又出来,给她端了一杯水,“怎么样了?”   “小感冒,吃了药了。”   “夏天感冒,挺遭罪的。”   “过来这一路都想吐,还好忍住了,不然吐车上李雯要抓狂。”何繁笑了笑,“你去忙吧,我在这里等她们。”   楼层挺高,望出去全是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环境很安静。   “我不忙,你好歹是客人,陪你坐坐。”江曲坐在何繁对面,几次欲言又止,最后道:“其实这次 DW 的代言本来应该很轰动的,高慎最开始计划是接对戒,连策划都快完成了。昨天突然改变主意,今天急急忙忙就宣传了。”   嗯?何繁迟钝地抬头。   “你们吵架了?”   “不,是分手了。”   在江曲这样的熟人面前,说什么没确定关系,就有点掩耳盗铃了。   坐了好一会儿,几个人还是没出来。江曲走后,她就绕着那一排落地窗往前晃悠,路过几株高大的万年青,一直晃到没人的地方,再往前走就到了安全通道。她打算过去站一会儿,拐角后突然响起脚步声,高个子的男人转瞬走到了眼前。   何繁一愣,反应过来低下头,朝旁边让了一步。高慎站住脚。她的视线从他鞋子上滑开,余光里可以看见他笔直的双腿,朝她迈了一步。   一双冰凉的手突如其来覆盖在额头上,带来的舒适感又让她一阵眩晕,听到他低低的声音,“你在乱跑什么,自己在发烧不清楚吗?”   只是一点点低烧而已,她清醒的很,何繁躲开他的手,敷衍,“没有。”   “要不要我找面镜子,看看你嘴巴有多干?”他沉沉的声音含着明显的讥笑,还有一丝丝恼火。   她是有这样的毛病,一生病就显在脸上,可分开第一天就遇见他,还是在他的地盘,实在不在她的预料范围内。何繁微咽唾沫,喉咙有点干。   “火急火燎地要分手,要搬出去,才搬出去第一天就把自己搞成这个鬼样子。何繁,你到底在想些什么?”那一丝恼火更严重了。   她没精力跟他吵架,转身想走,被一把握住胳膊,“跑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何繁条件反射抬起头,看清他微微疲惫的脸色跟眼下的青黑。刚刚江曲的话顿时从脑海里闪过,“他本来打算跟你求婚的,好多东西都准备好了。你们俩这一吵架,损失挺大的。”   怎么会是准备跟她求婚呢?一定有什么地方搞错了,可是江曲那样笃定,她的怀疑就显得有些没良心。   “说话,问你话呢,我没听说发烧也能把人烧哑巴。”他眼睛里燃着一簇火,口吻冲的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说什么?”她的眼睛病理性地发亮,声音萎靡不振。   高慎胸中那股无处发泄的火气势就软了下来,深吸两口气,平复情绪,“吃药了吗?”   “吃了。”   “什么时候生病的?”   “昨晚。”   “是不是又吃的那些不管用的药,把病拖得越来越严重。”   “买来了总要吃的。”   “不管用就该换,你管它浪不浪费,可不可惜。你脑子怎么长的?还名校出来的呢。”说不到两句,他又冲了起来。一夜没睡的疲倦冲击着神经,脑子一跳一跳地疼,缓了一下,“你们几个怎么想起来买戒指?我记得你从来不戴。”   他以前送她多少珠宝,项链手链一大堆,她都没有稀罕过,搬家也没带走。   “她们说团购有优惠,人越多越划算,叫我凑数。”   “难怪。”他嘟囔了一句,想说送她们去,可是想到她昨天那么横,这会肯定不乐意。   “看中了什么,付钱的时候发收款码给我。”   “不用。”   “那优惠券你们也别要了,我不差你们四个贡献销量。”他立马口吻强硬起来。   真想问他一句,‘你这样有意思吗?’暂时没那个力气,何繁偃旗息鼓。也多少明白他的憋屈恼火因何而起,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回到候客厅,几个人已经在了。何繁笑着走过去,其他人却又将视线投到她身后,李雯跟江曲神色如常,倒是张晓君跟程英敏感地打量了几眼。   逛完商场,李雯几人去喝咖啡,何繁自行回家。   回家的车上,她将手举在阳光下,指头尖尖细细,指甲是干净的亮色。白金的戒指圈在中指上,整只手都在发光似的。   何繁这样一开始嘴硬说不要的,真正把东西拿在手上,那简单精美的纹路,光滑闪耀的曲面,豪华的质感,也叫人忍不住喜欢。   张晓君在群里喊,“就算没人送戒指,也要自己买!”   何繁看到,微微一笑,对,女孩子喜欢的东西都该自己买。   李雯哀嚎:“两个月工资啊,痛并快乐着,哭哭。”   还是之前的药,何繁又喝了一包,大概正中那个乌鸦嘴的口实,一点用都没有,感觉更晕了。大中午出门,简直是折磨,她不想动弹,灌下去一大杯热水,闷着头睡觉。   这一觉睡得乾坤颠倒,日夜不分。   太阳沉入地平线,窗外的亮色一点一点沉下去,何繁猛地惊醒,大汗淋漓,身体无力。鼻塞好了一点,但没好全。摸出手机看时间,尤霖给她发消息,下班之后跟朋友去玩了,晚点回来。   屋子里漆黑一片,一点声响也无,遥远的汽笛声穿透玻璃,闷闷地传来。夜空浓重,有一种被世界抛弃的孤寂感。何繁在床上坐了一会儿,下楼,打开电视机,也不管它放着什么节目,径直去洗漱。   一天没吃什么东西,肚子咕噜咕噜叫,上楼找到手机,打算叫尤霖带点吃的回来。   某个乌鸦嘴的电话掐着点打进来,他那边声音很杂,“在干什么?发消息也不回,打电话也不接。”   这人不仅乌鸦嘴还有健忘症,何繁靠在墙上,冷淡地回,“干什么?”   他沉默片刻,似乎不适应她这么冷淡,随即若无其事道:“病好了没有?”   “好了。”   “你先听听你的声音再跟我说这话,住哪里去了?”   “跟你无关。”   “那我去问李雯她们,肯定知道。”   “……别。”   高慎也是今天才想明白,她为什么一直不带他见朋友,以前或许没注意,后来他提出见面,被她忽悠过去就绝对有预谋。居然那么早就开始计划分手了,想一想就怄的慌,他一边生气,一边又有种没着落的恐慌。   高慎沉着脸将车子开上大道,把何繁发来的地址输进地图,机械地跟着走。说实话,直到现在他还没有从何繁骤然要分手的事实里走出来,他不相信,有些东西,不弄清楚为什么,这辈子都过不去。   听到敲门声,何繁靸着拖鞋慢吞吞过去。高慎整个人如同一堵墙,立在她门口。何繁猛地开始怀疑,家里的门是不是有点小?他脸色不好看,语气也淡,“知道是谁吗?你就开门,一点安全意识都没有,也敢一个人出来住。”   何繁轻轻翻个白眼,让开门,他不依不饶,“听到没有,下一次先问问是谁再开门,万一是坏人怎么办?”   “听到了。”   他这才心满意足往里走,边走边点评,“进门就是厨房,设计师体校毕业的吧。”   “厕所这么小,能转身吗?”   “楼梯太陡了吧?”   “沙发上这谁的衣服?”想起来她弟弟现在跟她住,不说话了,不过脸色还是不好看。何繁站在楼梯口,“你有什么事?”   “你病怎么样了?”他答非所问。   “我等尤霖回来再去看看。”   “等他回来,你就病傻了。”   “高慎,这样真的没意思,我们已经分开了。”她放下环着的双手,一副无力的姿态。   他顿时横眉冷对,反唇相讥,“我同意了吗?你说我们没确定关系,那我们第一次睡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我喊你去湖南找我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你毕业搬进我家的时候你怎么不说,现在是腻了还是厌了,跟我在这种地方上较劲挑刺,你有意思吗?”   何繁彻底冷了脸色,“所以我说我们分开,没说分手。跟个炮友分开,用得着确定关系吗?”   高慎脸色一下就变了,牙齿紧咬,语调都变了,“你是这样想的?我们是炮……友?你就是想分手而已,你至于吗……” 第15章 何繁,你真虚伪   本来是打算跟 DW 合作对戒的,突然被换方案,双方都有点措手不及,好在广告播出去,反响还不错,工作室便跟 DW 那边的人吃了一顿饭,表示友好往来。   对方的商务很热情,长袖善舞,人长得也不错。之前广告拍摄见了高慎一面,便一直在张知雨面前提起,有意无意打探情况。   刚开始还挺官方,话题越深入,私人情绪夹杂地越多。张知雨不敢跟外人八卦老板,只推说出了点岔子,这才突然改变主意。对方也还算识趣,张知雨支支吾吾,她便没再打探,扭头找高慎敬酒。   张知雨脱离苦海找到组织,嘴巴努努,示意被缠上的高慎,“这几天心情好像挺差,累了吗?你注意一下吧,一会儿又喝多了。”   江曲一下苦了脸,“就是啊,酒量突然退化,一喝就醉。”   “真的分手了?”   “谁知道,反正别提。”   “失恋嘛,能理解。女朋友好像也是公务员?”   “跟你那个不一样。”   “也是,咱们老板有钱有颜,还专一,谁跟他不死心塌地的。”张知雨想到前男友,突然就想不起来自己当初是怎么被吸引的,为什么会喜欢上他。工作中接触那么多帅哥美女,随便挑一个,不比渣男强?   “所以,为什么会分手?”冷不丁一声问,将两人吓了一跳,同时抬头。   高慎已经听到他们说话了,表情不解。   江曲耸耸肩,被高慎朝前一指,“去招待一下。”乖乖走开。   张知雨没了盟友,还被老板虎视眈眈盯着,压力山大。高慎倒了两杯酒,跟她碰了一下,自顾自喝完,“坐会儿吧。”   高慎虽然名气大,脾气并不大,工作室的员工并不怕他。既然老板邀请喝酒,张知雨便心安理得坐下,聊了一会儿自己的感情经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就是不爱了呗,或者觉得自己值得更好的。”   高慎默默喝了一口酒。   “有时候感情也是吵没的,生气的时候情绪不受控制,多伤人的话也说得出口。”她跟前男友在后期就经常吵架,不过都是因为他想分手找茬。   “从来没有吵过架呢?”   “不可能,多么相爱亲密的情侣都会吵架的,大家都年轻嘛。除非其中有一方一直在隐忍迁就,要么最后爆发,要么外面有人在愧疚,所以吵不起来。”   “没有人。”她外面有没有人他还是清楚的。   这样一来,张知雨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一般女生谈恋爱,肯定都想在男朋友朋友圈公开,得到认可,这是安全感的问题。不公开的话,排除低调的因素,肯定顾忌着什么人,不想让人家知道,一般都是喜欢的人。”   喜欢的人?何繁在外面有喜欢的人?高慎觉得不可能,可是何繁分手的想法那么坚定,他就开始动摇了。   如果有那么一个人,又到底是谁?他靠在座椅里,指尖夹着一根烟,随便搭在车窗上弹了弹,漫无目的的眼神落在小区门口。这里是何繁新家,高慎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这几天下班之后也不想回家,似乎被什么牵引似的,就把车开到她家门口。   有时候也会去她单位,停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看见何繁下班,不紧不慢赶公交坐地铁,在小区附近的超市购物。每次一进小区门就没再出来,她总是一个人,别说男人,女人都没有。   这样的何繁,哪有什么喜欢的人?想到这里,他微微松口气。   或许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总有什么改变吧,促使她迫不及待离开他。   何繁已经走进小区门,走到不远的地方,还是转身看了一眼。高慎拉开车门,站在车边上,遥遥的目光望过来。眼神沉寂,几日不见,他似乎瘦了些,衣裳松松地挂在身上,人也不像之前那样情绪外露。   高慎主动端起茶壶把杯子涮了一下,才给何繁倒了一杯水,放在她跟前,将菜单推给她,“要吃什么?自己点。”   何繁没动,双手放在桌上,“不用了,你要说什么?我想快点回家休息。”   她不点,他直接叫来服务员,点了几样招牌菜,都是何繁喜欢的口味。在一起这么久,他也算是用心的,很多的细节都记得,跟标准男朋友也不差什么。何繁恨不得立即划清界限的节奏便迟缓了下来,一顿饭而已,不差这点时间。   何繁没再说要走的话,高慎紧张的心弦便一松,积极地给她夹菜、倒水,拨好的虾自己一口没吃,全部给她了。动作体贴温柔,没有多少话,开口也是招呼她。   她也不管他,吃到差不多,“你自己吃吧,我饱了。”   “再喝一碗汤吧,这家的汤很受欢迎。”他把碗放在她面前,这才自己拿起筷子吃饭,应该有点饿了,大口大口的,吃得又快又很有食欲的样子。   何繁安静地等他吃完,桌子被收拾干净。他给她点了一块慕斯蛋糕,看着她慢慢吃着,就好像他们是最普通的情侣,下班之后一起吃饭,完了逛一会儿消消食,偶尔看个电影,再披着暮色牵着彼此的手回家,讨论着今天各自的生活。   高慎眼睛一闪,从幻想中回神,“我还是不明白。”   “我以为你不会再问的。”记得当初,他跟程英分手的时候多么干脆,跟她在一起又是多么迅速,高慎会是为情所困走不出来的人,何繁不信,或许只是不甘心罢了。   想到江曲说他准备跟她求婚,何繁这才明白,或许自己误会了他点什么,也许他对她有点喜欢吧,但是那不足以动摇她的决定,也不可能改变他的本质。   依照他的个性,放在几年前,年少轻狂的时候,他或许不会问。不过就是分手而已,对他来说,找女朋友并不是一件难事,可时过境迁,他就是在意,或者说,只要那个人是何繁,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他都不会甘心接受分道扬镳的结果。   “为什么?我们在一起你不开心吗?我有哪里让你觉得不满意?”他说着,情绪又不免激动起来。   “没有哪里让我不满意,我以为我们是有共识的。”何繁还是那副云淡风轻、无畏无惧的姿态,或许不说明白,他会一直纠缠她,这也是一件麻烦事。   “大三的时候其实我挺迷茫的,要么毕业回家相亲,生活在父母身边,过平淡但也安稳的日子,要么转专业考研,跟成千上万的优秀毕业生竞争工作岗位,权衡利弊之后我选择留下。你在湖南那段时间,我正焦躁迷茫,我家里不支持我考研,你喊我出去玩,确实缓解了我很大压力。毕业之后,我本来打算自己租房子,可是没有多少钱,所以才会借住你家。”   “所以,从头到尾,只是刚好撞上了。你不是单纯为了我而去找我,也不是因为我而留在这里,是吗?”高慎紧紧盯着何繁,眼睛不甘心到开始泛红,浑身都处于因为压抑情绪而紧绷的状态。   他猛地转开头,嗤笑,“何繁,你真虚伪。”   何繁抬起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即使是这个时候,他还是觉得她那么好看,让人心动,心动到心痛。   “说什么跟我没有感情,所以才分手,你敢不敢承认是因为程英。因为她回来了,发现你跟我在一起,一定会很震惊吧, 朋友同学全都会知道你跟舍友的男朋友到了一起。你怕指指点点,你怕异样的眼神,你怕他们的议论,你就是个胆小鬼。”   他输了,高慎不想承认,但那确实是事实。她宁愿放弃他,将他们的三年完全抹去,否认他的存在,否认他们的感情,就因为那些虚无缥缈的名声,或许还有程英的友情。   何繁从头到尾没再说话,可恰恰是她的沉默说明了一切。高慎等不到她的解释,心灰意冷地转身离开,多一秒都待不住。   别墅的大门被从外面暴力推开,屋里的灯接连亮起,浅浅的一层灰罩住家具,再也没有曾经的烟火气。高慎将外套随手扔在沙发上,脸色难看到极致,他翻出相册。   好在他们虽然聚少离多,到底还有几张合照,上一次在床上拍得照片,也静静地躺在相册里。他目不转睛看了一会儿,点开朋友圈,愤恨地想,她怕人知道,他偏要跟她绑在一起。   编辑好一目了然绝对会炸翻朋友圈的九宫格,右上角的‘发表’,却迟迟点不下去。他不禁在心里问自己,这是他想要的吗?刺痛她,看她难堪,看她害怕,看她跟自己一样内心煎熬,他会开心吗?点下去就彻底破裂了,别人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自己不知道吗?直觉告诉他,就算关系被公开,她也不会回头,反而会离他远远的,自证清白,永不相见。   那样的结果,他真的想要吗?可是,比起跟她互相伤害,老死不相往来,他还是想……回到她身边。   扔开手机,高慎放任自己彻底放松,重重地倒进沙发,手臂搭在眼睛上,什么都不想。 第16章 冰糖菊花、八月   平淡充实的八月过去,尤霖要开学了。   周末,何繁跟他一起回了丰阳,张慧敏跟尤山海夫妻俩等在站外,一见姐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高兴地小跑过来。张慧敏顺手接过儿子的行李箱,手在尤霖额头上擦了两下,“怎么出这么多汗啊?你看你,我就说好不容易休息两个月,打什么工啊,非要去,都瘦了。”   尤霖已经大了,妈妈在身上摸摸捏捏的,很不自在,躲开道:“很简单的工作,又不难,就是一直站着,腿难受。”   “赶紧回家吧,我做了你最爱吃的菜,还有几天才开学,要好好补补。”   “你给大姐补补吧,她才瘦了。”   车子停在路边,不过半个小时,在太阳的暴晒下,坐垫都是烫的。尤山海开车,张敏慧跟尤霖坐去后面,何繁顺势上了副驾驶。   系好安全带,张慧敏继续先前的话题,“你大姐喜欢的家里也做了,我还另外卤了一些猪蹄,繁繁走的时候带上,给妮妮送过去点。”   车子在路上走了一个小时才到家,他们家在老筒子楼,房子不大,只有一百来平。尤山海在小学教书,张慧敏没有正经工作,偶尔帮佣,或者在小厂子里打临时工,更多时候在家里看三个孩子。   房子小,三个卧室外面阳台比较宽敞,简单用三合板挡住铁窗,隔出一个小房间,这就是何繁的卧室。靠墙这边放一架钢丝床,中学的时候,床下跟书桌上堆着满坑满谷的资料书跟试卷。   她考上大学之后,张慧敏把家里的书全都卖了,小隔间也拆了。何繁回家的次数不多,回来就跟尤妮睡一个房间。   张慧敏切了一盘西瓜叫尤霖吃,没看见何繁的身影,“你姐呢?”   “在屋里呢。”   “屋里有啥好看的?”张慧敏在围裙上擦擦手,走到门边,喊何繁端菜吃饭,道:“咱们家房子是有些小了,你们都大了,往后一起回来,简直住不下。”   饭桌上,张慧敏给儿子女儿各夹了一筷子菜,“我跟你爸打算把这个房子卖了,妮妮她二姑要在城北小学照顾俊俊,说是可以买咱们这房子,正好,咱们换个大一点的。”   这房子说起来只属于尤山海,跟张慧敏都没有什么关系,她一个寄人篱下的,意见不重要。   “这几年房价涨了,我跟你爸挑了几处地方,最划算的就是春和花园那边,一百五十平呢,只要八十来万,三室一厅的。我们打算搬到那里去。”   “现在这房子最多值十几万,差得远呢,两个小的又在上学,家里就你在工作,只能找你商量了。”   何繁喝汤的勺子一顿,张慧敏点到为止,又道:“你也是,工作地方太远了,毕业就考个教资,跟你爸一样,在县城教书多好。又稳定离家又近,再找个本地人结婚,我们还能帮你看孩子。”   尤山海跟继女没什么话说,就算有什么话,也是经过张慧敏转达的。吃完饭,尤霖出门玩去了。何繁也不想在家里不尴不尬待着。   家对门住着何繁的一个朋友,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她刚敲门,门就从里面开了。杜文娟手上提着一包垃圾,惊喜地看向她,“诶,你回来啦?快进来坐。”   “你家小宝宝呢?”   “我妈带出去了,过会儿就回来。”杜文娟将何繁引在沙发边,“你好久都没回来了吧。”   “尤霖暑假去我那边打工,快开学了,我送他回来的。”   杜文娟端上水果,沏上一杯冰糖菊花茶,“你们什么时候搬家?”   “你怎么知道的?”房子都没买呢,搬家尚早。   “这有什么不知道的,你们家房子买在春和花园了吧,我听说是全款买的?不过三室一厅也住不下啊,到时候他们搬过去,你就留在这里吧,正好还能跟我做个伴。”   “那边的房子七八十万呢,我家没有那么多钱。”   “什么没有那么多钱啊,你爸妈哄你呢吧,我妈给你家算了一笔账,你爸妈绝对能全款买房。你也不想想,你家这几年根本就没有什么大花销,去年你妈干活,手砸了,人家赔了七万。你爸爸今年年初不是被撞了吗?又赔了五万。”   杜文娟她妈比何繁还清楚尤家的情况,她也在小学当老师,跟尤山海是同一批的。附近谁家发生什么事情,街坊邻居一清二楚,她也是根据自家情况推算的,所以杜文娟很是笃定。   杜文娟觑着她的脸色,“你不相信是不是?傻子,你爸又不是你亲爸,他肯跟你交代家里的经济情况吗?跟你当然是说钱不够。”   尤山海不喜欢她,在何繁小时候尤为明显,每次给她掏学费脸都黑得能滴出墨来。何繁大一些了,能看懂眼色,能不动声色存心事了,他也就收敛多了。   “前两天,我听见你爸妈吵架,你上大学不是从亲戚家借钱了吗。你爸说了,那些他不管。”杜文娟那天刚好回娘家,走到门口正碰上对门吵得激烈。   不管她因为学费借得钱,确实像尤山海的作风。何繁没什么好说的,就算家里只买了三室一厅,没有她的份,也很正常,她能理解,毕竟她跟尤山海没有血缘关系,带上是情份不带是本分。家里这么多人,靠他一个,其实压力也大,她少从这个家里拿点,她妈或许也就好过一分。   何繁在家里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就回去了。出门前,张慧敏给她装了四五包真空好的卤猪蹄,叫她在外面照顾好身体。   何繁点点头,走了。   一回到 W 市,何繁把东西给尤妮送去。尤妮没防备,险些没拎住掉地上,“怎么这么重?”   “都是妈给你做的,你给家里打个电话吧。”上大学的孩子,不喜欢跟家长联系,观念不一样,习性不一样,不爱听唠叨。尤妮也是,能躲就躲,除非要钱,否则一个月不打一个电话。   “知道了。”   从丰阳回来,上班第一天,上面派下了任务,他们办公室小组要下乡去采集数据,何繁也在出差名额中。   等彻底忙完,时间就到了九月底。到了下班的点,何繁看看外头的太阳,现在日头落得更早,才五点,就已经能够感受到一丝暗色。   走进小区门,保安室里的保安看见她,叫她快点将车挪走,没有买车位的人家不准停车。那车是王亮的,也不知是通知不到位,还是他忘记了,何繁顺手给他打了个电话。   王亮下班后过来将车开出来,看见何繁俏生生立在楼下,突然道:“一起去吃个饭吧,有一家烤肉店做活动,我姐给了我几张优惠券,我一个人去太没意思了。”   何繁思索了两秒,回家也没事,李雯考完试出去玩了,张晓君一样忙,她已经一个月没什么活动了。再宅下去,人都要废了。   到了地方,王亮先下车,何繁看他绕过来似乎打算帮她开车门,连忙自己下车,晃晃手机,“你先进去吧,我回个消息。”   张慧敏对智能手机不熟练,只会玩微信刷短视频,邻居们炫耀在网上买了什么好东西,她心痒,就要来链接发给何繁。这段时间新买了房子,要添置的东西太多,天天给何繁发好几个购物链接。   她要东西又要得急,一会儿没回复,电话便打了进来。   吃完饭第二天王亮又给她发消息,说是朋友给了他两张电影票,问何繁要不要去看,“这部电影一共两部,第一部 挺精彩的,我朋友他们都没看过,我姐说你看过,怎么样?一起去吧。”   电影大厅人挺多的,何繁没有看电影吃东西的习惯,王亮买了好大一桶爆米花,和两杯可乐。两人坐在墙边等,王亮指着一边道:“你抓娃娃吗?”   “我不抓,我手气差,抓不到。”最主要的是她对娃娃不感兴趣,何繁对很多东西都不感兴趣,女孩们精致的爱好,美甲美容什么的,也不喜欢奢侈品。她的物欲一直很低,生活水平仅在舒服那条线上下浮动。   “我还以为女孩子都喜欢呢,我前女友喜欢抓娃娃,特别喜欢,每次跟她出去玩,去时两手空空,回来大包小包。”   王亮道:“我总觉得你跟她很像,我跟她刚认识的时候她也是,一点都不欠人情,对谁都保持距离感。”   “我有吗?”   “虽然看着有点距离,但其实又非常细心体贴,总能注意到别人的处境。”   何繁有点尴尬,好在电影开始了,检票入场,再没说什么。   十月初要放国庆长假,办公室的同事有家庭的计划回家,没家庭的打算出门旅游。吃饭的时候,乔露跑到何繁对面,确定她不回丰阳,邀请道:“那跟我去甘肃吧,现在天气正适合去那边,反正也没事。”   “哪些人去?”   “挺多的,我几个朋友,还有王亮,叫他带着你,不会尴尬的。”   实在没有朋友约,王亮做个饭搭子还行,几天几夜的旅游,混在一起,何繁便有些抗拒。 第17章 其实挺好一对   何繁于是借口要跟朋友去玩,婉拒了乔露的邀请。   本来只是一个借口,晚上下班当真接到李雯的电话,喊她出去吃饭,接待的人不止有李雯,还有一个高高的男人。李雯跟那人手挽手,亲密非常,脸上散发着甜蜜的笑容,一看就是刚进入热恋期。   问了才知道原来两人认识已久,男方前段时间分手,经常找李雯出来吃饭,一来二去,本就友达以上恋爱未满的男女看对了眼,当机立断抓住迟来这么多年的幸福。   何繁微微无语,“你也太快了吧。”   李雯甜蜜的笑容一点不勉强,前几天还在跟她感叹为什么找对象那么难的人,转眼就寻到了真爱,心甘情愿投入爱河,一扫颓然,整个人都散发出积极快乐的气息来。   “没办法他表白了,不在一起的话,这么多年的朋友就要结束了,想想多可惜。”   “只是因为这个?”   “好吧,其实我也挺有感觉的,而且年龄也到了,与其跟一个陌生人慢慢磨合,至少知根知底。我也懒得听我家里唠叨。”   李雯的男朋友是那种长相端正,一看就正气凛然的男人,虽算不上英俊,但是强健的体魄安全感十足。今年五月份退伍,现在是一名消防员。   大家都对消防员挺感兴趣,起哄叫他们讲恋爱史,李雯缠着男朋友的胳膊,羞答答地听他讲,时不时补充几句。讲到有意思的地方,大家一阵‘哇喔’地怪叫。   青梅竹马修成正果不易,张晓君感叹得很。   程英坐在张晓君的右手边,“是啊。”   张晓君道:“说起来,你跟高慎也是青梅竹马吧,我记得你以前说过。”   “算是吧,我初中之前一直在外地上学,为了高考才转回来,不过跟他不是一个班。但我们家里亲戚有一些走得比较近。从小就知道有这么个人吧。”   “你说你俩,其实挺好的一对。”   “那个时候太年轻了,其实现在问我当时为什么那么坚定,我自己也说不上来。”程英玩笑的语气,惭愧的情绪很明显。   何繁坐在张晓君左边,侧头就可以越过中间的人看到程英的脸,那么漂亮的脸蛋,如果去复合,结果怎么样呢?程英就是成功的代名词,印象中,就没有她做不成的事情。   如果去复合,会怎么样呢?程英也在想这个问题。   她想起跟高慎短暂地几次会面,他冷淡的举动跟表情,以前他分明不是这样的,就算对待不喜欢的人,表面上的功夫也还过得去,为什么就对她那么默然无视,无视到叫人觉得他是故意的。她不信就只是她一个人还在悸动。   吃完饭,正是晚上十点,为了不打扰小情侣独处的时间,三个‘电灯泡’自动闪人。   何繁打算打车回去,这会儿路上正是出租车高峰期,她站了半天,每一个都满载。程英开着一辆白色的大奔,一脚刹车滑到何繁面前。   上半身探过来,“上车,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打车回去很快的。这么晚了,你快点回去吧。”   “快点上来吧,我送你。”   何繁犹豫了几秒,程英一向是个说一不二的,上学的时候就有一股韧劲。记得大二那年元旦文化汇演,几个学院联合起来搞演出。程英跟高慎刚刚在一起,两边舍友都是吃瓜正兴奋的时候,高慎的舍友开玩笑,逗程英说高慎想看她当主持人。   程英表面上不屑一顾,晚上拉着几个舍友拼命练习,斗志昂扬去参加竞选。但传媒学院的水平确实高出一大截,四个主持全花落播音系。   程英不死心,找了一连串人,亲自约了其中一个女生见面,人家刚开始也不答应让给她。程英出手就是一个名牌包,想跟那个女生交换主持名额。舍友都觉得这买卖太亏,根本不值,而且就算那个女生同意了,还有其他事情需要去走关系。   程英一点也不在乎,物质对她来说已经太过于寻常,多稀有的东西,只要她想要,几乎动动手指就行。一件事情,即使所有人都站在对立面,只要她开心,就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问清了何繁家的地址,程英将车子开上了环路,路灯倏忽而过,车里播放着轻缓的音乐,空气中弥漫着张扬的浓香,跟她身上一个味道。程英戴上蓝牙耳机,拨通了电话,声音区别于表现出来的强势,格外轻柔,“是我。”   “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吗?”   “你在哪里?”   “不干什么,问问而已。”   “这么晚了还在工作?”   “当然有事,等会儿说。”   挂断电话,程英的心情不错,随着音乐轻声哼着歌,还有空关心何繁,“还没有男朋友吗?”   “没。”   “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个,我朋友,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的,人品有保证,长得也帅。现在在 XX 局上班,你们应该有共同话题。上大学的时候你们还见过一面呢,有一次他到我们学校,咱们不是运动会吗?就是请我们吃饭那个。”   何繁脑子里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影子,不确定道:“他好像有女朋友吧?”   虽然只见过一面,但如程英所说,长得很帅,张晓君当时就打探了,还跟她们吐槽来着,果然长得帅的男人就没有单身的。   “早就分了,半年了。”   何繁沉默下来,程英抽空看她一眼,笑道:“你不会跟有的人一样,精神洁癖完美主义吧?现在谁没有经历过几段感情啊,只要那个人以后属于你不就完了。我这个朋友真的不错,你要有意思,我就安排你们见个面。”   程英将何繁送到小区外,道:“下次再聚吧,我先走了。”   将车子开上大道,她摸出手机,刚刚打过的电话顶在最上面。她的通讯录里保存了四位数的号码,却没有一个,哪怕隔了几年,还让她有打过去的冲动,唯一的这一个,程英不想轻易错过。   · 第18章 两个人都很闲   丰阳离市里不远,何繁趁着假期回去了一次,张慧敏列出来一张清单交给她,都是家里新房子装修要用的东西,叫她帮忙买回来。何繁仔细看了一遍,大多是些零碎的小东西,架不住数量多,她道:“前些天我小姨说急着用钱,我就给她还了两千。”   张慧敏磕着瓜子看电视呢,应了一声,“还就还了,这么长时间,是该还了。”   “我打算从下个月开始,慢慢攒钱,把欠人家的都尽早还上。”   “你这样想挺好,本来就是极亲近的亲人,因为点钱生疏了确实不好。”   “嗯。”何繁应了一声,“所以我先不给你打钱了。”   尤山海坐在沙发的另一边看手机,翘着二郎腿,仿佛没听见似的,视线还是落在手机上。张慧敏拍拍手,看了尤山海一眼,没说话。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静静流淌着一丝尴尬,尤山海收起手机,进了自己房间。没一会儿,张慧敏起身跟了进去。何繁扭头看一眼紧闭的房门,听不到一丝声响,继续看电视。   收假上班一个星期,接到张慧敏的电话,叫她回去收拾一下东西。现在的房子已经卖出去了,尤妮姑姑家想在年前住进来,他们得赶紧收拾搬家。   其实何繁没有什么东西,她的生活一向极简,最怕搬家。因为一直没有归属感的缘故,潜意识不愿意置办家当,跟朋友逛街,别人买东西看喜好看性价比,她只看搬家时方不方便带走,占不占地方。   新租的房子是三室一厅的格局,不大,乱糟糟的,何繁里外看了一圈。张慧敏看了看何繁道:“你叔叔说我们积蓄不够,新房花钱的地方也多,租房子就将就点,到时候搬过去就好了。你们几个又不常回来,房间轮流睡。”   “那过年怎么办?”何繁扭头,认真地看向张慧敏。   “过年你跟妮妮住几天。”   何繁放下东西,虽然明知道他们瞒着她家里的财务状况,也清楚他们的打算,可张慧敏总是她亲妈。   “新房呢?”   张慧敏犹豫了一会儿,“本来我们也想买大一点,可预算实在不够,如今你弟弟妹妹还在上大学,没有钱,总不能去抢吧。原本打算家里贷点款,可你叔叔年纪大了,再有几年就要退休,拿什么还呢。家里小的就你一个现在在挣钱,也是半点不顶用。”   所以新房子没有她的份,因为她没有出力,也因为她一点都不听话,何繁清楚明白其中的制裁,可即使冷眼看这么多年,还是不怎么明白。   “你放心,家里总不会少了你的住处,大不了你们三姐弟去住新房,我跟你叔叔去租房子住。”张慧敏说着也来了一点气,何繁不给家里打钱,她已经跟丈夫吵了一架。   她夹在中间,没有一个理解她的,做这么多,还不是为了维系一个完整的家。   何繁当天晚上回市里,把微信、支付宝、银行卡所有的钱都找出来算了一遍,积蓄少得可怜,别说买房,买个厕所都不够,她无声地趴在床上。张慧敏发消息,叫她赶紧买东西,家里要用。   何繁再也压不住心头那团闷气,回复:最近钱不凑手,若实在急用,把钱发来我替您买。   人生百味,亲人之间的伤害往往是最绵长的,因为血脉相连,无处躲藏。   之后她愤愤地给李雯发消息,“我要攒钱,买房!”   “怎么啦?受什么刺激啦?”   “你有没有什么好的兼职,介绍给我,赚到钱了请你吃饭。”   “真受刺激啦?”   “没什么,就是有点缺钱。家里催婚。”   “嗐,还以为你咋了。钱嘛,是个人都缺。你要想要对象,我给你介绍啊,我男朋友他们队里,单身的一抓一大把。”   说起这个,李雯就滔滔不绝,她有时候去消防队,遇到不少男朋友的同事,一个个身高腿长,超级帅气。介绍给何繁肯定合适。   何繁对于李雯的说风就是雨非常不感冒,她现在哪有心情谈那些,只想好好赚钱。只是她的工作说简单也简单,说难吧也有点费脑子,要找兼职,不能找那种上班时间固定太死的,她又没有渠道,一时间还真不好抉择。   过了几天,尤妮给她发消息,说是找了一个兼职,业绩不佳,叫她帮帮忙。   其实那也不算是尤妮的兼职,是她一个同学,在舞室任课,学员太少,每个人都被分了任务。尤妮好声好气道:“姐,帮帮忙吧,就去一节课,120 块钱就行了。他们舞室很出名的,什么爵士、JAZZ、HIPHOP、Waacking 都有的,很厉害的。”   何繁近来确实没有什么事情,每天上班下班,买菜做饭,偶尔跟乔露或者李雯约个饭,生活平淡地如同一潭死水,清澈见底,毫无波澜。尤妮一再地拜托,便打算周末去看看。   提前跟尤妮约好,他们准备上中午的课,地方不远,坐地铁过去再走十分钟就到了目的地。不但有一个舞室,旁边还有一个游泳馆,羽毛球馆。   一节课八十分钟,学员全是小白菜鸡,拉伸完学习基础,虽然是基础,也是一首完整的曲子。何繁比较宅,自己在家就蹦蹦跳跳的,虽然也是零基础,骨骼舒展,柔韧性还算可以。   一节课下来,勉强跟得上,动作全记住了,体验感确实不错。时间一到,老师鞠躬走人,尤妮立马小步奔到另一个男老师身边,问长问短,笑得像朵花一样。   何繁看见,就知道这小丫头醉翁之意不在酒。   尤妮喜欢的那个老师名叫小智,这会儿还没上完课,尤妮跟在身边说了一会儿话,恋恋不舍跟着何繁朝出来走,何繁回头,“他不走吗?”   “他半个小时后还有一节课。”尤妮一边按手机,一边头也不抬,“姐你觉得怎么样?”   “还行吧。”   “我就说他们舞室很有实力的,很多老师都过来进修。我想上着试试看,你陪我一段时间吧,一个人过来没意思。”   这舞室名气大,价格在同行里面性价比挺高。但是一节课一百二对于何繁来说也很贵,她摇摇头,“我还是算了吧,不是很有兴趣。”   “哎呀,你就跟我来吧,反正你每天坐在办公室也没有事情,锻炼锻炼对身体还好呢。”   “我真的不想来。”   “来嘛,就先试一段时间,正好他们做活动,月卡跟季卡都打八折,一个月才一千多一点。你每天想跳多久就多久,一点也不亏好不好。”   何繁跟尤妮在地铁站分开,自己回家,王亮问她今天干什么去了。难得她生活有点起浮,兴致勃勃告诉他今天去体验了一节爵士舞。   王亮发过来一个视频,笑眯眯问是不是这种。视频中女孩子穿着比基尼似的上衣,巴掌大两块布遮住关键部位,用带子系在脖子后面,牛仔裤松松挂在胯上,叫人担心随时都可能会掉下来,做出来的动作搔首弄姿又有点擦边。   就仿佛一块精美的蛋糕刚刚摆在面前,一只绿头苍蝇便停了上去,爬来爬去。何繁心里一堵,顿时无话可说,丢下手机,径直进了浴室。   高慎这几天没有什么事情,宣传片拍完之后,继续之前的高校宣传系列,但是那个不急,最近刚剪好一个,发上账号。   周佑诚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刚出差回来,熬得有点晚,睡了一大早还没起床。   “你说说你,十次找你八次电话打不通,再年轻也得悠着点啊。”周佑诚中气十足地调笑。   高慎抓抓头发,闭着眼睛趴在枕头上,短茸茸的头发,肩宽背薄。窗外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射进来,照在深灰的床上一缕。   “什么事?”   “出来游泳啊,今天周六你该没什么事情吧,别推辞啊。”   现在的时间是中午十一点,昨天夜里两点睡觉,头还有点痛。高慎洗完澡,随便吃了点东西,装上东西出门。   时值深秋,水温温热,一个猛子扎进去,像一条矫健的鱼,丝毫不受阻力,自由地翱翔飞跃。他的身材是标准地倒三角,肤色白皙,肌肉块不经意间显现,线条流畅。   穿上衣服的时候瘦瘦的,衣服里面仿佛留有大片余地,脱掉之后,就能看见经常运动的痕迹。他在水中来来回回三圈,感觉有些累了,摘掉泳镜,慢慢游到岸边来。   周佑诚上下打量他,“不公平,你这经常熬夜喝酒的,怎么还保持这么好的。”   他们俩上学的时候就经常一起去游泳,那个时候年少气盛,每每总要比个高低胜负,有时候疯起来在水里一待一整天。   周佑诚也扎下去游了几个来回,甩甩头发,“今天怎么一叫就出来了?难得。”   “闲。”   “你还有闲的时候,稀奇。”   “废话那么多干什么,比比?”高慎挑衅地朝周佑诚笑笑。   “比就比,谁输了请喝酒。”   一直在游泳馆待到下午五点,洗完澡,已经饿得饥肠辘辘。高慎顶着半干的头发,身上是洗完澡之后特有的清爽,他穿黑色的运动裤,白色的短袖,一件黑色冲锋衣,露出一张又帅又干净的脸,在前台站了一会儿,引来四面八方的目光。   周佑诚从浴室出来,目送两个女孩子三步一回头地看高慎,手搭上他的肩膀,“吃什么?”   高慎回了一句随便,低头朝外走。   出了大门,张望自己的车,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慢吞吞朝这边走,他顿时愣在原地,随即笑出声,“何繁!”   何繁被这一声吼吓了一跳,她今天连续上了四节课,想着钱也付了,反正回家也是躺着玩手机,不如泡在舞室多练一会儿。结果就练到下午的饭点。   为了练舞方便,她穿了一件小巧玲珑的 T 恤,高腰宽松的松紧裤,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腰肢,外套跟包都提在手上。汗水干了大半,头发一缕缕地垂在脑后,好在出来前洗了把脸,不至于太过狼狈。   “何繁。”高慎又喊了一声,她才抬头看见他。   “你在这里干什么?”高慎丢下周佑诚,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何繁跟前。   带过来一大阵风,身上的闷热散尽,被一激,何繁打了一个喷嚏,“过来练舞。”   还是没有躲过尤妮的软磨硬泡,虽然关系不怎么好,长大之后大家都懂事了不少,何繁没办法拒绝太死。结果那是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刚开始勤奋地不得了,四五天之后不耐烦了。   何繁心疼花出去的钱,周末尤妮去玩,她自己过来练。   “你怎么突然想起来学舞?”   “闲。”   高慎身后传来一声笑,周佑诚跟着踱过来,“一起去吃饭吧,你应该结束了吧?”   “还有两节课。”虽然后面两节课不打算再来。   “跳得满头大汗,不饿吗?吃完饭再过来?”高慎试试探探,视线不自觉落在她脸上,留意她的回答。   “我家不远,我这就回家了。你们去吃吧。”   何繁爱干净,受不了身上汗哒哒黏腻的感觉,冬天再冷再晚,她都要洗澡。高慎想起她的习惯,无言以对。   高慎看着何繁,何繁看着周佑诚,招招手,“那再见了。” 第19章 离谱又操蛋的理由   何繁走后,周佑诚说:“吃什么呢?将太无二?”   高慎有些疲惫,“算了,回家简单吃点。”   他拍了拍周幼诚的肩,摁了车遥控开门上车了,周幼诚扶着车门和车顶,“早着呢,急着回家干嘛?”   “有点工作要收尾,回的太晚又得熬夜。”高慎系安全带,“最近睡不好,晚上失眠,早上早醒。”   “那你需要女朋友啊,你偏瘦,说明体内激素高,激素高,荷尔蒙分泌就旺盛,如果女朋友不在身边,身体代谢会失调,容易失眠,我们隔壁老头也这样,老伴走得早,五六年睡不好,今年 76 了,娶了个 58 岁的,现在睡得倍儿香……   对于这种隐晦的荤段子,高慎今天笑得就有点含蓄,说了句:‘好,我找个女朋友!’,然后脱身离开了。   何繁洗完澡,边擦头发边煮了一碗面。面条是她现在经常吃的东西,一个人住,煮饭成了难题,少了不好弄,多了吃不完,简单方便的东西便成了首选。   热腾腾的面条端上桌,吃了两口,差不多倒有些饱了。想到刚才遇到高慎的事情,周佑诚挽留好一会儿,说是难得这么大个城市,大家在那么小个地方遇上,一定要拉她去吃饭。何繁不去。   高慎沉默了一会儿,没跟着周佑诚的话题走,反而说要送她回来。何繁婉拒,告辞二人回家了。在她这里,他俩已经彻底结束了,或许高慎说的是对的,他将她内心最隐秘的东西揭发出来了,她就是不愿意程英知道她跟高慎在一起过。   至于原因是什么,说不清道不明,也不能细思量,因为就算对于她自己,那都是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说的东西,看似模糊实则攻心,横亘心头多少年,跨不过去,战胜不了,眼下她只希望高慎能够接受他们已经分开的事实。彼此不要再有过多的牵扯了。   但是显然,高慎不这样想,第二天又在舞室外看见玉树一般的他。她当做没看见,目不斜视从他面前走过。高慎赶上前来,落后她三步远,也不主动说话。   何繁抱着玻璃杯,在时间还有最后五分钟的时候进了舞室,将自己的水杯跟手机都放在储物柜上。老师来了,继续昨天没教完的半支舞,八十分钟过去很快。何繁大汗淋漓,脸上红扑扑的,雪白的肌肤上浮着一层小水珠,为了方便跳舞,穿着紧身的短袖,这样一来身材就很明显,动起来简直波涛汹涌。   舞室里没有一个人像她这样,她微微红着脸,苦恼地想着是不是去买几件适合跳舞的运动内衣?抱着水杯出了玻璃门,抬眼便看见高慎靠在吧台前,跟营销说话,他长着一张帅脸,愿意讨好人的时候男女通杀,笑得勾魂夺魄的,简直像个到处开屏的花孔雀。   何繁脚下顿了顿,今天周一,她也就下班之后能上一节课,上完就走人。   高慎早就知道她在哪间教室,看见她出来,心思就飞了过去,等何繁走到跟前,自然而然跟在她身边出了门。   “你是不是办了月卡?”   她不理他,心想等独角戏唱不下去,他自然会走。   “你以前也没说喜欢跳舞啊,怎么想起来学爵士。”   “你打听那么多干什么?”何繁不耐烦扫他一眼。   “要不要学游泳,这里的游泳馆也不错,虽然地方不大,用来练习还可以。”   何繁明明不止一次跟他说过,他们结束了。这个人就好像健忘一样,是不是每天一睁开眼睛,记忆就会格式化刷新,完全不记得之前经历过什么?她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毕竟以前他还是有点高冷有点骄傲的,对她也不算千依百顺,她也没见过他无赖的一面。   “你到底想干嘛?”她站在原地,冷静地看着他,就好像要透过这张表皮,看穿他心底的把戏。   高慎笑容依旧,之前他看着她冷脸还会不爽,还会反思自己哪里惹她生气,自从得知她想跟他撇清关系的真相,完全就破罐子破摔了。反正不管他做什么,她都不会喜欢,反正她不想要的就是他这个人,理由还那么离谱操蛋,他也不清楚自己想干什么,逆着她的意思看她破功就是他的目的。   “不干什么,问问不行吗?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办了卡,我也有。”   何繁无语了,她从来没见高慎跳过舞,抽什么风去办卡?   不过,他说得对,又不是她一个人办了卡,大路又不是为她一个人修的。她有什么资格管别人做什么?她再次无视他,只管走自己的路。   高慎也说不下去了,落寞地看着她越走越远。   舞室离她家不远,会在这里办卡距离也是一个因素。见高慎没有跟上来,何繁兀自朝家里走,路上遇到精品店或者内衣店,便进去逛一逛,但似乎都没有合适的,她自小就这样,尺码作怪,一直就没有找到过一款可心可意的,上学时一路凑合过来的。   直到和高慎在一起后,才有所改观,高慎在这方面简直是天赋异禀,很会挑内衣,她好几套穿得比较舒服的,都是他买的。   自从知道何繁也在舞室,高慎就经常出现。有时候是在门口打个照面,有时候是游完泳出来,跟她说几句话,也不管她理不理,总要一起走一段路。   何繁从没看他上过课,对高慎拿钱打水漂的行为嗤之以鼻。这天晚上下课之后,她特意走远了一点,想再看看周边的内衣店,不过像她这样的还真不好买,内衣店店员也算身经百战,看见她这个尺寸还是夸张到收不住视线,何繁表面表现得云淡风轻,还是不免有些敏感。   店员说解放大道爱马仕隔壁有家意大利牌子,这么大码可以去那里试试,何繁莞尔,随便挑了两件,提着袋子回家了。   她没有消费奢侈品的习惯,荷包不允许,性格里也没有那份欲望,慢慢的就没有这方面的意识。   前年的时候,高慎的表妹刘玲还在上高三,有一天过生日,赶上高慎和团队在汉口拍素材,接到他母亲电话时来不及参加,于是打电话给何繁让她代买一样。她很当回事,琢磨买什么才合适,学生嘛,还是该以鼓励学业为主,想想自己高三的时候,天天苦哈哈的,为了在高强度的学习中能坚持下来,天天晨跑,那时候最废的是鞋子,一年下来穿坏两双安踏。   这是过来人的选择,差不到哪里去,她加心在意地逛了好几家店,最后买了一双六百多块的耐克,对于一个高中女生来说,六百多的鞋子有些奢侈了,但高慎他们家条件好,他表妹又是 18 岁成人礼,似乎也还合适。   之后按照高慎发来的地址叫了闪送,并按照高慎的名义在包装袋里塞了一张祝福卡:祝表妹跑出未来,跑向理想的大学。   夜里高慎拍素材回来,二人亲热后相拥在床,恰表妹打来微信电话,揶揄表哥离开程英姐姐后就变吝啬鬼了,她初三生日的时候程英和高慎一起去家参加她的生日,那时候他们送给她的是一件限量版小香风……   何繁当时别提有多尴尬,高慎也连忙假装听不清,裹了睡袍下床打算出卧房,但拖鞋一时没找到,表妹的声音还是清晰地传出来,她虽然穿耐克,但从五年级起就只穿闪电倒勾款,六百块的基础款,她当晚就送给家里阿姨了……   后来高慎打完电话回来,不知该说什么好,那种时候真是俩俩尴尬,何繁尽量假装不在意,可高慎知道她装的辛苦,不说句什么不行,勉强说了一句‘现在的小孩惯坏了……’   现在想来,她那时强装笑脸装的辛苦,他想找出一句安慰的话也不是不辛苦!   唉,世界上的好些事情,大概就是无可言说的,不说显得闷,说了显得浅……一如她和高慎的分手。 第20章 你跑什么   这晚有点走困,但习惯了按时按点起卧的她还是早早就醒来了。出门时见门把手上挂着一个款式考究的纸袋,装着崭新的内衣,是她以前穿过的牌子,出门四下看了看,没有人。   她提着东西退回屋里,试了一下,刚刚好,很舒服,而清楚她的尺寸又给她买过内衣的只有一个人。何繁脸上微红,那个家伙,怎么知道的?   她当然想不到高慎一有空就跟在她后面回家,好几次看见她逛街,仔细一看就知道她需要什么了。国内的日常用品是有些局限的,服装很多最大码就是 XL,很少考虑这个范围外人群的需要。   他不是第一次给她买这种非常私密的东西,工作需要,偶尔会出国,也认识一些代购,全是国外主打精致的小众品牌。刚开始也摸不清她的喜好风格,或者舒适程度,但是几十件里面,总有那么几件她喜欢的。慢慢就被他掌握了规律。   不是没有想过亲自拿给她,但是这个东西很容易联想到其他,本来就一直被她误会,不承认他们之间正常的情侣关系。送她什么不好,偏偏送内衣,再被想歪,得不偿失。   想起“炮友”就心堵!   他微微叹口气,坐在车里,看见何繁提着包包出门,一想到她贴身穿着的东西是他亲手挑的,他的手指摩擦过那柔软丝滑的布料,就好像亲自抚摸她的身体,没来由便一阵兴奋悸动。可是那阵高兴过去,又会觉得失落,他想不通自己现在到底在干什么,就像何繁说的,他们已经结束了。   依照他的脾气,也应该彻底将这段感情抛到脑后,总会有新的人、新的感情来取代这一段不被承认的过去。   可是不行,他似乎已经习惯她了。她对人照顾体贴从来都不挂在嘴上,而是让你从心里感觉到。像是一朵云,轻柔绵长,若即若离,不觉着心就软了。她从来没提过什么要求,钱方面的更没有。   就算聚少离多,在外工作的时候,想到家里有人等着,遭遇再令人心烦不堪忍受的事情,也有那么个人一直坚守在后方,他随时回头,她都在。   突然有一天,那个人走了,还告诉他,之所以站在那里并不是为了他,不要想太多。他就不能接受,到底是不甘心多一些还是不舍多一些,分辨不出来,他只知道,他们不可能这么轻易陌路。   求婚的想法虽然是一时兴起,想到共度余生的那个人是她,他居然是充满期待跟喜悦的情绪。这种情况,怎么可能说分就分。   高慎是没想去何繁跟前刷存在感,但是何繁还是想到了他,甚至在脑子里似有若无晃了一天。她不打算跟他藕断丝连的,结果被他送了东西,扔也不好用也不好。   想着他既然都能无聊到去办舞蹈卡,那点钱对他来说当然也不算什么,何必放在心上。这样想着,终于不再琢磨,好好将工作弄完,到了下班点,同事陆陆续续都走了,何繁把自己的桌面收拾好,才揉着有些酸痛的脖子出门。   刚出门就见大门外停着一辆黑色的大 G,车子非常炫酷,站在车边的人同样明俊夺目,黑色的风衣,漂亮的脸,模特般的存在感,路过的人无不回头望。以前何繁不想高慎开车到她单位,哄着骗着也就混过去了,现在哪还管得住他。   她看见乔露甚至都多看了几眼,生怕两人搭上话,好在乔露自己就是有钱人,一辆大 G 还不足以让她侧目,开着车跟高慎擦肩而过。何繁等单位再没人出来了,快速跑出大门,朝着另一边走去。   高慎扔掉抽了一半的烟,两步上前,好笑地拉住她,“你跑什么?”   何繁警惕地扭开他的手,“说话就说话,少动手动脚。”   高慎摊开手,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我知道,我们已经分手了,我没想着纠缠,咱们好好说话不成吗?”   何繁持怀疑的态度,一双眼睛湿润黑亮,镶在雪白的脸上,殷红的嘴巴戒备地轻抿,眼神充满防备。高慎突然就不是滋味起来,这段时间,他跟她之间真是翻天覆地,一个人怎么就能从温软依恋转瞬冷血无情。   “你放心,我们之间的事情我没有跟任何人说,你不想叫他们知道,就不叫他们知道。反正也不关他们的事情。”他觉得自己有点卑微,想起来那个时候跟她说‘你要是搬出去,我们就完了’那句话,那么决绝那么狠,到头来后悔的竟然是他自己。   “一起去吃个饭吧,我看你天天去跳舞,都没有出去玩过。”他的一双眼睛深邃,认真看着人的时候仿佛有无限深情,温柔得似乎注视着他的全世界。   何繁再硬的心,好歹跟他相处不短的日子,高慎再多的毛病,本质不坏。前段时间以为他跟程英暧昧,到最后也不过误会一场,说起来,从始至终,他其实根本没犯什么错,错就错在他俩有缘无分。   要是别人,肯定会很喜欢他,将他抓在手里牢牢的……   何繁顺手将耳边吹乱的头发捋到耳后,“不用了,我就是闲着没事才给自己找点事情,多个技能多条路而已。我门口的袋子是你挂的吧,谢谢了,多少钱,我给你。”   她掏出手机,就要给他转账,高慎双手插在兜里,“可以,上车说吧。”   何繁回头看一眼,单位里面又出来几个人,眼看快走出院子,她实在不想跟他们寒暄,跟着高慎坐进车子。高慎沉默地开着车,何繁还没想到怎么开口,他已经将车停下,“我饿了,咱们边吃边说吧。”   是一家大门很低调的粤菜馆,屋里装潢着暖色调,空气中全是勾人的香味。饭吃到一半,何繁去洗手间,回来拐到前台,准备把账结了,但是前台说跟她一起的人已经结过了。   何繁感叹高慎手脚怎么那么快,若无其事走回去坐下。高慎看着她垂着莹白的小脸,忽然想到一年多前,他到处出差拍素材,好不容易回来陪她吃顿饭,吃到一半就要走,上了飞机连电话都来不及给她打一个,再联系已经过去一天一夜。   她那边安静得很,她的声音哑哑的,问起来又说没什么事,他忙得脚不沾地,也就没放在心上。还是后来,不知怎么聊到,才知道那天她急性阑尾炎,大半夜一个人去医院挂急诊做了手术。   当时不觉得,现在想起来突然觉得难受,他总以她男朋友自居,其实这三年来,大半时间两个人各过各的。见面说不上几句话,他想她想得要命,带着就滚去了床上,也不怪她对他那样的印象。   想通了,高慎叹口气,等何繁吃好,一起朝外走。   “你不开车吗?”何繁回头看了一眼高慎的车子。   “走走吧,消消食,说起来,还是第一次跟你这样逛。”   何繁扯扯嘴角,对于突然深沉起来的高慎适应不良。说起来,自从分手以来,不但高慎见到何繁冰冷无情的一面,何繁也是第一次见到成熟沉默的高慎。   他以前有时候话挺多的,人也有点颠,什么都想跟她说,表达欲上来上来没完没了。何繁也配合他,脾气好得不可思议,可是为什么突然间,她变得有棱有角起来,再不肯给他多一丝宽容,说走就走,又冷又硬。   走了一会儿,何繁想把钱还给他,高慎表示先送她回去,到了再给。等车子停在楼下,他送她下车,面对她,带着一丝笑,“回去休息吧,早点睡。”   何繁有时候穿单位的制服,今天穿了自己的衣裳,一件薄薄的针织衫,姜黄色的外套,衬托出雪润的肌肤,水嫩嫩的。他都好久没亲近她了,看着她的眼神有点幽深,明白现在不是时候,视线艰难地从她脖子上移开,朝着车子走去。   被他忽悠一大圈,就知道他不会要她的钱,何繁又好气又好笑。 第21章 今天你为什么没来   高慎在办公区的自助机上冲一杯咖啡,忽然见刘会计拿着纸杯笑眯眯地打量着他。   他被盯着莫名其妙,就说:“您先。”   “别别别,我一把年纪了,可喝不惯那玩意,我接白水就成。“   刘会计是个五十多岁的妇女,过去在国营亚麻厂,厂子倒闭后返聘到民营企业,前年又跳槽入职高慎公司,嗓门大,一开口就有喧哗的效果,经常搞得工作场合跟大马路一样嘈嘈。   公司的财务工作很简单,刘会计因此是他们这儿最清闲的员工,之前为了打发时间会织毛衣,后来公司不允许就收了,或许是闲得慌,所以酷爱八卦、尤其热衷点评公司这帮年轻人的感情问题。   “老板最近怎么不喝百香果茶啦?有日子没喝了吧?”刘会计笑眯眯道,嘴上叫着老板,语气却是长辈要对小辈谆谆教诲前的开场气氛。   谁都知道刘会计爱八卦,就只高慎不大清楚,所以也就压根听不出刘会计的画外音,他应了句:“喔。嗯!“然后拿着冲好的两杯咖啡进办公室了。   刚坐下翻开策划书,就听见外面刘会计问张知雨:“小张,老板的百果茶、大水杯好些日子没见了。“   “没留意呀,大水杯在呀!”   “嗨,你们年轻人就是粗心!哪还有什么大水杯,看来和上一位是真掰了!”   高慎一顿,有点不爽。   看了眼桌上那只二升容量的玻璃杯,感叹确实没的百果茶喝了。   外面刘会计说:“不过好像又有新的了,天天换行头,每天大下午的按时离开办公室……”   “他那是去游泳!”张知雨是个稳重性子,知道刘阿姨的嘴是个大喇叭,试图叫她别说了。   “拉倒吧!游泳还用捯饬得跟个什么似的,你看,前天是那叫什么拉夫劳伦毛衣、昨天是麂皮休闲夹克,大前天才隆重呢,一身西服,跟国际政要似的……”   张知雨丢白眼:“您还知道拉夫劳伦呐!”   “可不,再怎么也是咱这时尚公司的从业人员,早前不知道什么品牌名牌,这些年还能不知道些吗。”   高慎低头看自己的白毛衣和卡其色西裤,心中暗暗道:这些个女的!   真佩服她们的猜心术,这些天他去找何繁,确实有意捯饬,过去那三年,他和她虽然床上一直保持着强烈的新鲜感,但其他方面实在太随便,尤其同居后的这半年,俩人同一屋檐下,就更加随意,彼此都没有为取悦对方而刻意打扮过。   从前没有意识到什么,现在发现这是不对的。从第一次和她半醉半醒滚上床,到今年住到一起,一切都在从简,对于相恋的人来说,少了很多该有的激情和形式,仿佛结婚的人没有办典礼一样,特别潦草的开始。   他觉得对不住何繁,是自己疏忽了,那么如今既然重新开始,就要有个开始的样子。   外边张知雨说:“您别瞎猜了,什么新女友,哪有那么快!“   “水到渠成的事情,想不快呢,程小姐来咱们公司好几次了,人家是前女友啊,大学就谈过的。“   张知雨猛抬头:“您怎么知道她是前女友。“   “你跟江曲那天说的不是?前女友,从国外回来。”   张知雨无语,忘了刘会计不仅是千里嘴,还是顺风耳!她不做声了,低头做事。   刘会计说:“挺好,门当户对,而且小高一看就比前一次上心,你不觉得自从程小姐出现后,小高工作都不那么专心了吗?以前出差就跟上厕所似的,没定性,一月里得有二十多天在外地。这个月呢?没出去过吧?”   张知雨哭笑不得,扫一眼老板办公室,门半开着,肯定听得到,尤其刘会计这种人,说话状似压低着嗓子,实则是那种恨不得全市人民都听到的分贝,你都不知道她到底是怕人听见还是想让人听见,搞不好她以为自己神猜,猜得准,还想让老板暗地里给她竖大拇指呢。   “你们年轻人心思浅,有些事情悟不出来,叫我说啊……”   刘会计压低声,说:“搞不好是因为程小姐回来了,才跟前面那位掰的,腾地儿呐。”   这句是真压低嗓子了,不过老板还是听到了,忽然在里面喊了一声:“刘会计!”   这声喊有着鲜明的脱口而出感,刘会计被一下子打断了,走进去道:“什么事小高!”   高慎也不知道什么事,总不能跟中老年妇女一般见识,他道:“今晚加班,这个月的财务报表明早拿给我,不,后半夜发我微信上。”   刘会计莫名其妙:“不是下周才要嘛?”   从来不端老板架子的年轻人,今天格外不好讲话,头也不抬地丢给她一句:“提前了!”   恨不能开家派出所公司,专抓这种造谣的中老年妇女!   舞室的课程进行了半个多月,何繁终于找到了一点舞感,跳出来有点样子了。冬天出来运动的人都少,舞室只有周末才会显得人多一点,只有何繁每天风雨无阻。   她是习惯了,以前听老师讲过,一个人上学是什么样的,上班就是什么样的。她一直避免自己成为一个三分钟热度的人,既然决定了干某件事情,就好好干,拿出毅力跟坚持,将这件事情研究透研究深。这是她为数不多的优点。   何繁一下班就跑得没有人影,虽然同事们都是这样的,不过好多都是为着家庭跟恋爱去忙,哪像她?用乔露的话说,年纪一大把跑去学舞,这么闲,还猜她是不是失恋了,以此转移注意力。   这天快下班了,科长过来交代,说是上面来了出差的人员,他们局里组织了人参加饭局。乔露跟何繁都榜上有名,乔露是因为家里有背景,说起来都是一个圈子的,何繁则是因为大家开玩笑给她安了一个管理科科花的名头,科长说是要带她出去当门面,不准推辞。   何繁工作一向低调认真,人不冒尖,不骄不躁的,大家对她的印象都挺好。在集体里面,她也是一个比较服从安排的员工,老大都发话了,今天舞室去不成了,在微信上请了假。   吃饭免不了要喝酒,人家都喝不能一个人特殊,何繁接了来敬酒的一圈,跟在科长后面浑水摸鱼敬了一圈,就这样下来也不少了。她不经常喝酒,七八杯白的下去,眼前就开始发昏,跟邻座的同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没营养的闲话。   包里的手机亮了一次又一次,她也没注意到,直到对方终于不耐烦打过来电话。   “你在哪儿?”带点火气的声音克制着。   何繁偏开头看了一眼,“怎么了?”   “今天为什么没有过来?”   “办公室组织吃饭,你有事吗?”   高慎能有什么事,不过就是担心她而已,何繁一向准时,他们以前约会的时候经常都是她等他,他从来没有尝试过等人的滋味,何繁也没那样拿捏过他。最近天天跟她在舞室外面碰头,简直成了习惯,今天在冷风中吹了一下午,还不见人来,他就不免胡思乱想,还以为她出什么事,微信也不回。   得知她跟同事聚餐,顿时便不知该说什么,现在他又没资格叫她向他报备行程。再一次体会到分手后的无力,他有些懊恼,心里也有些气,“没什么事。”   “没什么事我挂了。”   “等等。”她是会真的毫不犹豫挂电话的,高慎连忙出声制止,抿住唇道:“我等你了两个小时,你不来也不跟我说一声。”   何繁沉默,高慎也沉默。   良久,她的声线传来,“其实你完全不用等的。”   语气平静的令人挫败,她从来没跟他约定什么,这段时间是他一厢情愿在唱独角戏,他们分手了,她已经该干嘛干嘛了,他却不肯接受现实。   果然是自取其辱,高慎冷笑,挂了电话,他抬起头,望着浅灰的天空。有点像去年他去南方拍素材时见过的,虽然没有明显的可比性,可是那一个小小的角落,居然奇异地重合在一起。   他要求高,对美的欣赏总是奇特摄人,为了拍素材时常天南海北地跑,深山老林不是没有去过,无人区或者西藏,都留下过团队的痕迹。手机没有信号的时候联系不上任何人,初生的牛犊子,灵魂里燃烧着自由的火焰,他不受任何拘束。   自然想不到跟谁报备行程,家里爸妈他都嫌他们管得宽问得多。何繁有时候会问他在哪里,经常是得不到回答的,太忙,问烦了他的口气也不好,她就不问了。   是不是那个时候,她也是这种感受,感觉不到在意和喜欢,即使有那么个人,也只存在于自己的脑海里,酸甜苦辣无人诉说与分享。当时还可以借口是为了工作,后来呢,他好像也没有主动跟她交代过行程。   翻到两年前他们的聊天记录,果然,她说十条,他只能回一条。他突然就有点迷茫,说不出的懊悔。   种种疏忽让他弄丢了何繁,但是不行,不能弄丢,必须把她找回,当然,他已经在做这件事情,只是现在看来,近日的做法毫无章法,也许感情也是需要规划的,他过去没有追过别人,就连和程英的那段历史,都是对方先主动的,因此就想当然了,以为只要道歉、只要示好,只要诚恳,何繁也就回心转意了,可是今天他意识到,他们的问题很多,何繁没有勇气将这段感情示人是一方面,三年的相处中他没有给到她安全感是一方面,更或者还有其他方面。   大概他得像做项目一样,做一份挽回感情策划书了……这个念头浮现的第一时间,自己就先觉得讽刺了,顿悟自己是个被惯坏的人,看似有过感情史,其实没有用心经营过,到头来竟像个童男子一样生疏,在这个人人都在跟着感觉走的时代,他却为了追回女朋友要做一份白纸黑字的策划书,然后照章执行……干工作干出了惯性!   饭局一直持续到晚上八点,气氛很高,而何繁有些分神,期间她去卫生间洗了个手,回来后邻座的卢科长问:“小何谈恋爱了?”   她不明所以,后来才明白,原来是手机忘带了,刚才有电话打进来,在桌子上嗡嗡嗡震动个不停,卢科长扫一眼看到来电人显示一个‘他’字,再迟钝的人也看出这个字的暧昧,一般哪有人这样标注号码的。   何繁解释说误会了。   不过这次也提醒了她,为了防止以后再出现这种情况,她把标注改了,换成女字旁的‘她’不会有歧义,但想想也不对,索性改成了“它”字。 第22章 如果不是对的人,原地也会走丢   办公室的电话声和打印机声此起彼伏,江曲和几个员工在焦头烂额地催样品。   高慎从外面进来了,穿着黑色高领毛衣,外搭一件棕色麂皮休闲夹克,头发卷曲,高鼻电眼,本来他的体型偏欧美,这样一打扮简直像个刚从马术场下来的贵公子,就差手里再拿一把小马鞭了。   江曲见状就头疼,见他径直入了办公室,赶紧抄起一份企划案跟进去。   “一上午联系不着,你干嘛去了?”他并不等高慎作答,因为他压根要这狗屁答案没用,他只想老板别浪了,工作积压了有一墙高了。“上午没来,下午来绕一圈,四点又要准时走了是吧?”   高慎听出语中带刺,停下取纸杯的手,抬头问:“怎么了?”   “怎么了?哥们!咱们半个月没拍作品了!跟伊利签的协议,资方那边已经催了二十多天了?”   高慎这才仿佛想起来失职,道:“难不成最近还得去趟内蒙?”   “不是最近,是明天!”江曲把企划案丢到桌子上,“而且出发前还得拍摄至少五期的作品!今天连夜不睡觉也得拍完,您贵公子赶快把这花枝招展的行头脱了进棚吧,道具组早上就把景搭好了。”   高慎面露难色,坐在椅子上说:“你怎么不往后推一推呢,明天出差,太仓促了,你知道的,我失恋了,难道不该有个缓冲的时段,不该有个挽救的过程……”   “stop、stop!我快不认识你了。那个天天督促大家伙干工作的老板哪去了?那个天天耳提面命强调危机感的老板哪去了?是谁说自媒体行业淘汰得太快,一个月甚至一个星期就可能速朽!”   江曲简直气笑了,“你现在跟我说失恋了,要疗伤要挽救要时间?这是你能说出来的话吗?你又不是个童男子,失个恋还意气消沉了!初夜被骗走了??总归我跟你说,伊利的合约最晚圣诞节到期,咱们明天出发都是晚的,你看着办吧!”   高慎搓了搓脸,无话好说,没奈何地叫他去准备,说自己稍后就进棚。   江曲没有发泄完,临走又撤住脚问:“你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就把自己搞的这么伤春悲秋了?当年跟程英都没这个阵仗过,越活越活回去了!”   高慎半死不活靠在椅子上:“不知道,这次是有点该死!”   江曲失笑:“照说不应该啊,你家财万贯不说,就光靠肉体也能留住叫女人不走吧!”   高慎悻悻摆摆手让他出去,忽然又想到什么,问:“圣诞节快到了,给客户的礼品准备了吗?”   高慎虽然在感情问题上比较粗线条,但在工作中细腻的很,大到公司的宏观架构、小到客户的迎来送往,他都会留意,往年每逢节日,都会提醒出纳部门购置小礼品或者在元旦邮寄明信片,用来和资方以及客户联络感情,礼数方面他是从来不缺的,这是从小的家教使然,也是社会的锤炼。   往年他给何繁买礼物,多以首饰衣服为主,还有胸部按摩膏,现在送这些似乎不大合适了,她比较实用主义,但是什么对于何繁来说是实用的,她缺什么?不知道!   江曲走后,他想了半天,惊觉自己除了三围,对她一无所知。   真真吓一跳!   ·   何繁的单位每到第四季度格外忙,信访和审批仿佛一股脑全集中在这个时候,她上下午连轴转,到了四点还在整理笔记。   期间高慎发来信息,说明天要出差,大概去六天,仿佛是报备的意思,他现在总这样,何繁没理会,继续整理笔记。   快下班的时候,乔露捧着手机问何繁傍晚干什么,要不要去玩剧本杀,她最近对那个挺感兴趣。   何繁说不了,她的舞蹈卡还有一个星期到期,她要物尽其用。   办公室门外有人说话,有人探头探脑地朝里面看,看见何繁眼前一亮,大踏步走过来。   “原来你在这里啊?”赵学勤走到何繁跟前,“还记得我吗?昨晚咱俩碰酒来着。”   怎么不记得,饭桌上几个年轻人聊到毕业院校的时候,赵学勤就自白是武大的,立刻有人指着何繁,点出她也是。两人不但一个学校,还是同一个专业,只不过赵学勤大她两届,一毕业就进了他们的上级单位。   现在一副超过校友热情的招呼态度,何繁倒不好说什么,赵学勤热络得很,想请她吃晚饭。   这时科长夹着公文包,从办公室路过,停下对何繁说五通口荒滩审批流程,此事是程英托何繁了解的,据说是要和她的美国同学合伙开设日化厂。   科长说完话,看见赵学勤还在旁边,道:“你们聊你们聊,我这一来你们就拘束!小赵很久没回来了吧,市里变化大着呢,叫小何领你逛逛吧,正好,你们年轻人说得来。”   被上级委托了任务,何繁跑也跑不掉。赵学勤没跟着同事走,就在办公室等着她。下班后两人一道出来,阳光已经全被地平线吞没,寒风带着微微的刺意,吹在身上。   “你们出外勤很累吧,你想吃什么?”何繁知道他们这个专业,男孩子出来几乎全是跟勘测地质有关的,风里来雨里去,不是一般辛苦。   “还好,你想吃什么,都听你的。”赵学勤双手插在上衣衣服里,衬衫外面套了一件毛衣,叠穿起来很有风度,也是一个衣品不错的人。   天气冷,不如去吃点热的,问了赵学勤的忌口,何繁就想到了地方。   地点在武大附近,赵学勤以前也来过,感叹地看了一圈装潢,“果然变化好大,只不过没想到现在还在,以前我还跟室友来过呢。”   这是一家北方的铁锅炖,最适合几个好朋友一起亲亲热热边吃边聊。赵学勤能主动挨个办公室找何繁,就不是个腼腆内向的,他说他们机关的情况,聊校友的联络情况,挺健谈。   不过何繁想着今天亏了一节课,浪费了钱不说,还打乱了最近制定的短期小规律,总不得劲,强打起精神应对。   高慎拍了一下午广告,大概是大家都急着赶工,竟格外顺利,傍晚六点钟就全部完成了,高慎想着明天就出差,今天怎么也得去见见何繁,洗漱完换回自己衣服出门时,张知雨过来跟他请假,说她的猫咪积食了,明天得去宠物店看病,不能跟组去内蒙了。   高慎说:“养猫干嘛?以后就不打算出差了吧,出去给谁照看。”   他这个年轻老板虽然一向好说话,但不等于他不知道员工肚子里的那些个小九九。   张知雨无辜死了,她说跟男朋友分手后独居,屋子里空落落的,才养猫的,绝不是想找借口逃避出差。   高慎怔了一下,心里被那句‘屋子里空落落的’触了一下,他跟何繁没有同居前,何繁是养着一只猫的,同居后,因为他的别墅兼顾样品仓库,日化食品衣物等堆得到处是,何繁跟猫搬进来后,有一次猫爬到样品布料上睡了一下午,正是褪毛厉害的时期,弄了好多猫毛在布料上,他劝何繁把猫送人,万一再爬上爬下打了东西。   何繁当时说猫初来乍到不习惯,给它一个猫垫子,以后会记着自己的床榻。   他觉得猫总不能天天睡着,短不了到处跳着玩。   他不记得那只猫是什么时候不见的,总之何繁后来再没有养过猫。   他俩聚少离多,她独自一人在家,大概也是为了和猫作伴吧。   他没有直接去何繁家,绕道去了石桥市场,这里宠物店很多,他左挑右挑,看中一只刚出窝的小白猫,放在他手里圆滚滚的,全白,雪团儿一般。   ·   吃完饭,何繁和赵学勤散步往他所住的酒店去,途经一家小型进口超市,理货员在门口发海报,看见何繁,说好几天不见您来买橄榄,最近新鲜到货了。   何繁笑笑摇头,说今天就不买了。   走开去后,赵学勤问:“你爱吃橄榄果?”   何繁语焉不详地敷衍过去了。高慎喜欢马天尼酒加冰加橄榄,住地附近的超市没有卖,高慎从前就习惯了在武大附近这家进口超市买,他俩同居后,赶上她单位回他家正好路过这里,就经常捎带手买了。   不觉中,已经到了赵学勤所住的酒店,赵学勤问:“你要不要上去坐坐,我们俩聊得挺好的,我同事他们都不在。”   这是什么意思?何繁仔细看了赵学勤的表情,他满是期待的样子。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况,过来出差的男生请她上去坐坐,那个时候名义上她还跟高慎在一起呢,当然是拒绝,后来才从同事那里得知,这些出差的男生带女孩子上去坐坐是什么意思。   赵学勤看着不像那么随便的人,何繁没往深里揣测这么无聊的事,笑了笑说,“不了,太晚了,你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出去吧?”   “是啊,测绘真不是人干的,有点后悔学这个了。早知道像你一样,找个文职多舒服。”   何繁再次笑了笑,矜持地等他进了门,才往回走。   路上程英打来了电话,说抱歉下午有应酬,没看到来电。   何繁说没事,“五道口荒滩审批的事情我问了,明天你方便的话到我单位咱们聊。”   程英明天有事,问她现在哪里,方便的话找个酒吧坐坐。   何繁报了地址,程英很快开着她那辆白色大奔过来了,俩人在酒吧坐定后,何繁把拿地的流程详细说了一遍。   困难不小,因为有些厂子难免涉及到污染的情况,想要达标很难,技术成本和设备成本都太高,一般企业都没有那份耐心去死磕。   “江曲来找过审批科好几次,大概是高慎他们也在做这方面的规划,相中的也是五道口那个区域。”   “我听说了,这样很好,大家选在同样的地方,容易形成规模化的产业园区,不然为什么迪奥范思哲爱马仕都要聚在一条街上开专柜呢!”   酒保过来招呼,程英点了马天尼酒,嘱咐酒保加冰加橄榄!   酒保眼睛一亮,说:“少有人知道这么有品位的搭配。”   程英笑笑,问何繁:“来一样的?”   何繁:“我不懂鸡尾酒,来杯果汁就好!”   回家时将近九点钟,路上车不多,但程英开的不快,跟何繁探讨五道口那件事究竟有没有捷径可走。   何繁说所谓捷径大家其实都知道指的是什么,但话题就会敏感了。   程英了然,说:“其实走关系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   何繁没有听清她后面的话,因为有辆大切从旁边超车而过,她登时心跳如雷,这个方向,高慎十有八九是要去家找她,若是在楼下跟程英撞个正着,简直……   手机在震动,扫了一眼,它来电,毫无疑问,高慎去她家了。   她连忙道:“程英,送我前面便利店就行了,买点明早的食材。”   “回家还挺远吧。”   “没多远,天天坐办公室,每晚都要走走的。”   高慎立在何繁门口一边摁门铃一边看着毛衣里兜着的小猫,他买的时候太中意了,想着马上带给何繁看看,她一定也很喜欢,于是连多跟店家沟通两句都没顾得,付了款就走,直到车子上了高架桥,才想起总该买一个筐或者笼子吧,难道就这么用毛衣兜着?   返回去堵车不说,估计店家也打烊了,于是作罢。好在小猫怕生,一路上只是蜷在他手掌下瑟瑟发抖,浑是不敢叫也不敢动。   不过现在不好对付了,不晓得是饿了还是渴了,或者是到了生地儿怕得慌,奶声奶气地喵喵个不停。何繁不开门,想是不在家,电话也不接,他想着找地方给猫找点吃的,正要下楼,何繁从楼梯上来了。   “你怎么来了,一会儿我弟回来。”   “我马上就走的,你看,我给你买了一只猫。”   何繁摸了摸小猫的脑袋,说:“高慎。”   高慎看向她,她面如平湖,说:“以后不用做这些了,真的,我们算了吧。”   她平静的令人心悸,小猫的叫声令走廊更加空荡,高慎告诉何繁自己错了。   “我粗心,在这三年忽略了你的感受,也没有好好陪你,请你相信,我会学着做个好男友好丈夫的,我以后不会像过去那样让你天天独守空房,我会尽量陪着你,我不能眼睁睁把你丢了!”   何繁没有回避他炽热的眼神,和第一次提出分手时的感觉不一样,她的平静令人揪心。   她说:“如果不是对的人,原地也会走丢。”   高慎万箭穿心。和那句‘不爱’不一样,那多少是种违心。这句太理性了,钻心的真实,冰冻三尺的齿冷感,她认为他不是对的人。 第23章 这段感情不值得让她赌上名声   这句话太扎心,他好久才出声,但每一句都是断裂的——   “何繁,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总归是我错了,是我不对。”   “我明天要出差,这样,我们都冷静几天,好吗?你再想想?”   “我承认,你那天突然提出分手把我打蒙了,这些天乱了章法,做得都是些无用功,显得很浅薄,我不该这样,我没有意识到我们之间深层次的问题。冷静几天,不要意气用事,好吗?”   何繁摇头:“我现在就是冷静的,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即使再过几天也还是一样,高慎,我们没必要继续纠缠不清了,各自回归正轨,到此为止吧。”   高慎无法接受,他说:“就算分手,你也不能让我这样不明不白的啊,你说你不爱,不爱了。可我也不是木头,你爱不爱我、有没有爱过我,我还能不知道吗?”   他看着她,“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也许没有具体的理由,但分手不可能没有理由,程英回来让你退却了?你怕被人指摘? 你觉得跟室友的男朋友在一起不那么正大光明,不道德? 那我可以担起来,我可以对别人解释是我主动追你的。”   “再或者是这三年我疏忽了你,没有给到你感情上的温暖,我粗心、自我、起床不叠被子……是什么,我可以改。”   “再或者,你还有别的理由,使得我们必须分手,不论是什么,你讲出来,我们分析一下,看能不能克服,能不能改变,我不认为我们之间会有比以上这两种更要命的原因!”   随着这句话讲完,空间静了下来,小猫也叫累睡着了。   何繁默然看着高慎半晌,说:“高慎,理由是有的。有具体的,也有抽象的,有一说出来你就能理解的,也有说出来你可能会嗤之以鼻的。从前我不说,是因为我爱着你,我不愿被你视作小心眼、自卑、计较……可是一旦我开始摊牌了,那就真的是不爱了,至少是爱不下去了。所以,你确定要听吗?”   她的口气这么郑重,让高慎非常意外,虽然高慎意识到她有积压的心理包袱,但没有想到这么严重,以至于她会认为一旦讲出来,他们就再也没有回头路。   “高慎,我们之间,从前多数事情都是你说了算,这次听我的,不用问为什么了,散了吧,好吗。”   “不,你说吧,告诉我理由!”他不相信他俩之间能有多么致命且不可调和的问题。   何繁看着他一时,说:“你在程英回来的前一个月就看出我有了要分手的迹象,所以才变得对这段感情上心了对不对?”   得知程英要回来时,何繁有了分手的意念,而高慎那段时间也一反常态,过去她发十条信息高慎未必能回一条,彼时却有信必回,且主动报备行程。   “包括求婚也是因此而临时起意对不对?”   高慎惭愧,确实那段时间他有些紧张,他不明白何繁为什么忽然变得心思很重,过去她对他太好,一旦冷淡下来,他立刻就感觉到了。加上程英要回国的消息传来,他不由就担心起来,怕何繁产生思想包袱。   于是细节上似乎要比过去周到,甚至当时还有一点焦躁,因为何繁的状态不对劲,虽然他没有意识到会有分手那么严重,但如果她为此事背负巨大压力,他也心疼。正好赶上代言 DW 珠宝的契机,便决定求婚,但万没想到何繁最后的做法是全盘否定他俩这三年的感情,二话不说直接分手。   这个做法让他非常受伤,他固然理解何繁的压力,但也无法接受她为了保全名声而放弃他们三年的感情。   但眼下他不想分辩了,因为他知道何繁分手的理由不仅仅是保全名声这一项。   他叹息一声说:“我知道过去我很不合格,照顾不到你的感受,但求婚并非临时起意,我早前就有安定下来的想法。”   “那这三年来,你有跟你父母提到过我吗?”   高慎:“……”   “你有过去看看我家人的想法吗?”   高慎:“……”   “你有和我过过生日吗?”   灵魂三连问,但何繁的语气丝毫不是质问,她非常平静。   她一直避免自己在感情中做一个较真的、讨人嫌的、斤斤计较的人。而今天,这些问题之外,还有很多积压。对于恋爱中的人来讲,桩桩件件都是恋人对自己在意与否的证明,而对于旁观者来讲,桩桩件件都可能是何繁不开通的证明。   高慎非常难过:“何繁,对不起。”   他原本打算求婚之前跟父母说一声的,叵耐何繁的分手来的太快,一切都还没有提上正式议程就夭折了;何繁的三个生日都碰巧赶上了他有危机要公关,所以三次都没有一起过。至于第二个问题,他也不是没有想过,但每次都因太忙而改了主意。   但是不论什么原因,结果都是他委屈了何繁。   “我错了,还有什么?都告诉我好吗?我一定能改。”   何繁没有再说,向人索要感情,她觉得不齿,只要男人足够在意你,那么一些显而易见的事情是不需要你讲出来的。   而且,有些事也讲不出来,比如她加心在意挑选的窗帘桌布洗浴用品,每次都会被换掉,那些绝不是廉价产品,作为一个公务员,她的消费水平也不可能多么廉价,但不可否认的是和高慎从小优渥的审美还是有着巨大差距的,就像马天尼加冰加橄榄。   “高慎,我不是在抱怨你,我也知道很多事情能改,我也不是得理不饶人,但不对的两个人,中间是有很多改不了的事情。”   “何繁,这就是讲出来便爱不下去了的东西?”   何繁:“我是个普通人,不打算一辈子靠爱情活,我要的是舒展。   “你和我在一起不舒展吗?”   “对,是的,高慎,你能理解两个人在一起,其中有一个人不舒展那是多么难受吗?”   高慎石化。   说到底,何繁决定分手,程英回国是催化剂不假,但这绝不是主要原因。   主要原因是她觉得这段感情不值得让她赌上名声。 第24章 我的眼里只有你   这天夜里何繁睡得很浅,人说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她傍晚对高慎那番决裂之后,进屋感到脱力了一般,身心受创。   早上在单位打完卡,回办公室时脑仁疼,迎面碰见江曲从审批科出来。五道口那块地皮因为耗损太高已经劝退了很多企业,但高慎他们公司却死磕上了。   “江曲,情况怎样?”   “没什么进展,今天过来送材料,审批科长还没到,我大厅坐着等会儿,对了,你帮我看看企业资质这一块是不是不充分。”   江曲说着,从文件袋抽出资料,俩人坐到大厅的椅子上正要浏览,这时有人从大厅门口进来了,竟是程英。   “江曲,你们不是去内蒙了吗?”程英问。   江曲说:“呼伦贝尔下暴雪,资方通知延期了。哎你昨天不是说先观望观望嘛,怎么,这就要行动了?”   “试试呗。”   江曲说:“耐烦试来试去的,请朱书记写个条子的事。”   程英说她外公从来不写条子,老爷子奉行实干和廉洁,亲戚当中不论谁去找他,都不破这个例。   她今天是来领表的,看见江曲手上的资料,不禁道:“你们这是已经备齐了吗?给我看看,我好抄作业。”   她说着拿过去,翻了几页,笑道:“谁取得这名字,繁盛工艺,俗不俗呀?高慎忍得了?干脆叫繁荣昌盛得了!”   江曲笑笑,看了眼何繁,没作声。恰审批科长来了,江曲收拾资料跟着进了办公室。   何繁带着程英去领了表、咨询了申报材料,程英临走说朝里有人好办事,我得把你巴结好了,五道口这件事且要跟你们局打持久战呢。约她翌日叫上李雯一起吃饭,何繁笑笑,说等地批下来再说吧。   ·   江曲回到公司后,高慎正在审片子,江曲走过去搬了把椅子坐下,说起昨天夜里程英给他打电话的事,程英想和他们联手建厂,她负责拿地,他们负责流量共享。当时江曲觉得高慎不会答应,就婉拒了,但今天看程英那种志在必得的样子,肯定是要请朱老爷子出马,他倒觉得不妨借一下程英的东风,两家双赢也不错。   但是话没说完就给高慎否了。   问其缘由,高慎嘴上说不信走正常渠道办不成事情,但江曲知道他是忌讳瓜田李下,不愿意跟前女友去凑这种热闹。   然而程英看中了这项合作的前景,过了三天亲自上门了。其实她之前好几次想见高慎,去他公司总是没见着,他难道还能忙过国家总统吗?程英隐隐觉得他就是故意的。   这天高慎一整天都在拍摄广告,新换的导演要求高,搭档的经验不是很足,弄了四五个小时才搞好。   他只穿了一件薄衬衫,还有雨中奔跑的片段,一下来江曲等人赶紧给他端上热水,裹上毯子。高慎坐在自带的休息椅里,打发走几个前来问候的同行,微微朝后靠着,闭目养神。   一道阴影在面前停下,脸上的光源全被挡住,高慎睁开眼睛,随即又闭上。   来人轻轻踢他的椅子腿,“喂,看见我你这什么表情啊?”   高慎慢慢地转开身子,小小地打个喷嚏,背对着程英。   程英看他一副避而不见的模样,呼吸快了一瞬,随即又笑起来,“拍完了吗?你也真够拼的,这么冷的天,打湿了也不换换吗?”   高慎不理人,程英就杵在他身边说话,似乎不引起他的回应不罢休。江曲从导演身边回来,看见程英愣了一下,程英朝他笑笑。   程英道:“你们还有多久,一会儿一起去喝一杯?”   江曲看看高慎,没有反应,笑道:“还不清楚,不过高慎今天挺累的,你也看见了,不知道他想不想出去。”   团队暂住的酒店就在拍摄地不远,晚上聚餐,程英也来了。她全程视线跟着高慎,大学时尚有些青涩的男孩长成了一个气质斐然的男人,在人群中鹤立鸡群,而他曾经属于她,那种感觉还真是奇妙。   她早打听过,高慎身边没有乱七八糟的女人,网上一个绯闻都没有,上一次听他说有女朋友,却无人得见,可见是骗人的。   这样一个有钱有社会地位的男人,难得还洁身自好,她好像本就不甘的心,又被他吸引了似的。   程英不是个纠结的人,她向来自信,确定自己的心意之后,当然会立即付诸行动,她端着酒杯坐在高慎身边,“你女朋友呢?什么时候带出来见见。”   高慎放下酒杯,右手笼着在嘴边咳了一下,嗓音低低的,“我女朋友为什么要带给你见?”   “我给你把把关啊,女人看女人最准了。”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想见见而已,看看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你这么宝贝着。”程英试探地笑了笑。   高慎没有说话,他有点感冒,喉咙发痒,一说话总是忍不住想咳嗽,过半晌才道:“结婚的时候会给你发请柬的。”   程英脸上的笑险些挂不住,看着高慎即使冷淡着也格外优越的侧脸,她道:“你还在对过去那件事耿耿于怀?”   “你想多了。”   “你不能释怀也是正常的,不过,五六年过去了,我们从二十出头变成了二十六七。高慎,到了这个年纪,你应该明白,有些时候别人的看法该忽略也得忽略,否则错过的是我们自己的幸福。”   高慎非常想反驳她几句,扭头看着程英满是倔强不服输的脸,突然就失去了兴致。   “你说得对。”他懒懒应了一声,摸出手机点开张知雨的头像,他让张知雨买猫粮,一下午没音讯,于是又追加了一条微信。   程英拧眉道:“你还是不能释怀?”   “你觉得我怎么做才算释怀。”   程英被怼的说不出话来。   高慎:“江曲说你是来谈五道口联合的事,我没意向。好办不好办的,慢慢来吧。”   他说完又咳,找了个托词离席了,程英好不败兴。   呼伦贝尔那边可以通车了,出差再次提上日程,高慎想着走之前去何繁家给小猫送点猫粮。   他已经六天没有跟何繁联系过了,那天何繁的一席话,让二人的感情打到了最冰点,换做平常恋人,可能也就走到头了,高慎也非常挫败,尤其何繁那句‘和他在一起不舒展’的话,更是把他打的渣都不剩,做男友得有多么糟,才会给恋人这样的憋屈。   他到何繁家是傍晚七点,一般这个点儿何繁早就到家了,偏偏他就是算的不巧,今晚何繁加班,开门的是她弟弟。   小白猫六天没见,似乎就长圆长大了一些,住在客厅一隅,圆毯旁边放着食碟,何繁早已经给它买了猫粮,并且还梳洗打扮过,雪白的脚踝上系着红丝线铃铛,跑起来叮铃作响、清脆悦耳。   何繁动手能力很强,任何事物经她过手,就立刻干净整洁、有模有样。   高慎放下猫粮后,问何繁弟弟在哪读书,又问学什么专业,又问门口的灯在闪,是不是坏了……搞得尤霖都看出他是在拖时间。虽然他进门时只介绍自己叫高慎,并没说跟何繁是什么关系,但都是成年人,还猜不出一点眉目吗。   他进来前,尤霖正在茶几上算账,以至于现在手上还拿着一沓奶茶店的小票,见客人迟迟不走,只好去倒了杯茶。   高慎没喝茶,而是拿起茶几上放着的一个吸顶灯问:“有工具吗?”   尤霖傍晚刚买回新灯,但他身量不够,登一只椅子够呛,需要两把椅子叠在一起,那样就必须有人护着,想着等姐姐回来再按。   高慎个子高,不需要两只椅子,他脱下风衣,叠好放在沙发上,然后就开始拆卸吸顶灯。   尤霖拿来工具后,问了句:“装过吗?”   他看高慎刚才放下猫粮后,用一块蓝底方格子的手帕擦手,这年头谁还使手帕啊,而且手腕上戴着陀飞轮,这种人在家恐怕十指不沾阳春水,质疑他会不会装吸顶灯,别上去把正负极线路给搭错了。   高慎叫他放心。创业这些年,他从前没干过的事情全干了。尤其头两年最艰难,那时候团队人手少、资金缺,头一次选品没选好,忽然被曝光代言问题产品,一时间暴风骤雨疾呼而来,网暴的网暴,罚款的罚款,积累半年多的账号,一夜回到解放前,士气不振,多数搭档受不了打击选择了退出,团队人马更加缩水;高慎咬牙坚持了下来,但风起云涌的自媒体行业,风险随时发生,团队活过来的三个月之后,又一场踩踏袭来,这次直接把他这个只剩五个人的小团队拍在了地板上,半死不活,给人的感觉是救都救不回来了,规模再次缩水,只剩他和江曲两人了,他身兼数职,既是老板也是员工,既是财务也是水电工,那么难,也不知道一步步怎么活回来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没有一天不再解决危机或预防危机,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每隔半个小时就要睁开眼摸过手机看数据看评论,饶是神经紧绷到了极致,还是防不住层出不穷的天崩地裂。   “靠!果然有钱人不是喝喝茶、看看报、伸伸小指头就能成为有钱人的!”   尤霖感叹道。   不知什么时候两人已经装完灯,并且已经在沙发上对坐聊天,高慎三言两语描述了一个兵荒马乱的创业图景,搞得尤霖特别上头。   九点钟何繁还没有回来,再等下去有点露骨,而且高慎也担心何繁走夜路,于是跟尤霖告辞,打算去单位看看是否下班。   天空飘起了细雪,在夜色中星星点点的,高慎的车子还没有驶出小区,就看到何繁的身影出现在路灯和细雪的光芒之下,她穿着一件羊绒大衣,里边是半身裙,小腿匀称,仔细着脚下地滑的同时,仍然保持着亭亭玉立的淑女风范,高慎靠边停下车,熄了大灯,看她从路灯下走回单元楼。心里想起年初正月倒春寒的时候,w 市来了一场大雪,那天他和何繁说好九点钟回家,半道上看到有个倩影撑着伞站在雪中张望。车子靠近后,他问何繁干嘛去,何繁说不干嘛,看见下雪了,出来接他。   大雪天,步行出来接一个开车的人,这种不合逻辑的傻事也只有热恋中的人才干得出来。   回忆惹人愁……   六天前何繁把话说得那么绝,高慎不是没有想过干脆就这样算了。   可是,这样的女人,他怎么能忘得了呢……   ·   团队抵达呼伦贝尔大草原是两天后的清晨,草原的冬天虽然不如夏天闻名,但大雪之后,其壮观程度却是直击人心。天空是干净的蓝,地上是干净的白,茫茫无际,浩浩荡荡,你无法想象的平坦与广袤,几乎令人感动。   高慎拿起手机拍了几张照片,照片缺乏现场的震撼力,但对于远方的人来说也会叹为观止的。   微信不断地在震动,刚才江曲把他拉进了校友群,武大过段时间校庆,今天一早便有人张罗着建了微信群,现在进群的已经将近一百人,发言密集,高慎扫了两眼,设了免打扰模式。   大概因为群主是他们那一届的,现在进群的几乎都是老相识,高一届低一届的都还没有进来。眼下人们聊的正嗨。   当年的每一个风云人物都被@了一遍,高慎打开时恰好是他和程英成为话题焦点的当口。   [@高慎,亿万富翁进群怎么也不跟大家打声招呼]   [程英呢?程英进群了吗?]   [还没,发邀请了,可能在忙,还没通过]   [@高慎,上次听李雯说你有新女友了]   这句话一下子引出很多八卦人群,尤其李雯最好这一口[高慎晒张照片,给我们瞻仰瞻仰现女友的风采]   高慎本来打算关掉微信,看到这几条顿住了,他翻看何繁有没有进来,糟糕的是,何繁比他进群还早,可想而知,她现在也许也正捧着手机看着同样的内容。   眼下八卦人群趁着程英还没进群,正在大扒他的现任女友,他们想不到他的现女友会是群里人,难免无所顾忌。   [有程英珠玉在前,现任一定也很优秀,是哪位女界精英啊]   [江曲江曲,高慎不说,你来说]   江曲潜水,死不露面。但是架不住有个结了婚的女同学连续轰炸,只好冒泡。「我怎么知道,要不是刚才听彭硕说你三年俩抱当了妈,我还怀疑是你呢,当年不就属你追高慎追的厉害」   「拉倒吧,年少不知人间事,多高的枝儿都敢攀,现在为人父母了才知道,婚姻是绝对需要门当户对的,咱们出门便往优衣库、ZARA 去,帅哥出门去的是纪梵希和阿玛尼,品味不同、趣味不同,一切都不同频,齐大非偶,高慎只有程英那样的人能 hold 住。」   [那高慎的现任到底何方神圣,难道又是哪位大领导的外孙女?]   这些话看似平常,但对何繁的伤害性不言而喻。每一条信息都像是一颗暴雷,伤害的是何繁,心疼的是高慎。   这些信息同时也点醒梦中人,高慎忽然明白那天何繁所说的,那种不能讲出口的‘抽象的理由’是什么了,所谓门当户对、所谓品味不同、所谓不同频……   他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些,但现在想来,许多生活细节都曾扎中过何繁的心。不论是送给表妹的那双耐克鞋,还是家里的桩桩件件,都是何繁用心挑选的,她是一个认真的人,工作兢兢业业、生活一丝不苟,可以想象她在挑选家用的时候会有多么认真,但从来没有换来一句肯定,更重要的是,从来没有得到过一声谢谢。   高慎懊悔,自己纵然有千种理由,过程都是冷漠的,心里的爱没有宣之于口,也没有付诸行动,说白了这三年,何繁在独自热恋!   天空开始落雪,北方的雪,认真下起来的时候,是震撼人心的,高慎坐在房车的雨搭下,打开社交账号编辑栏。   他早上还在后悔那天没有对何繁辩解最核心的问题:虽然自己很糟糕,但是他的爱是纯净的,除了何繁,他心里没有任何人,原则性的错误他没有犯。   但现在他不辩解了,两年前,他遭受第二次创业风暴的时候,输得体无完肤,但他当时最痛的不是损失的金钱、精力和心血,也不是网络上的群嘲,他最痛的是人们对他的误解,人们铺天盖地地指责他无良,指责他没有社会责任,说他单纯为了捞钱,他们不知道,他从小优渥,对金钱根本没有特别的渴念,他抛开娱乐抛开生活抛开一切投身创业,真的是为了心中的一份梦想,年轻人的梦想!   那时候他的社交账号被封了,发不出声音,任凭别人怎么误解,咬牙坚持了下来,业务水准做到后来的程度后,外界的声音逐渐改变了,很多评论说他的东西是有内在的,是在认真做东西……   说到底,大家的抨击不是没有理由的,归根到底是他不足。   在跟何繁的这段感情上,也是如此,只不过他发现的有点迟了。   不过或许,也并未迟。   雪花落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上,一个字一个字出现在编辑页面——   我在大雪纷飞的呼伦贝尔思念你,希望说一声谢谢你,谢谢你曾经的守望,我爱你,过去爱,现在爱,将来也不变,我不相信什么品味不同,更不相信什么门当户对,只要是你,一切都是对的,我的眼里只有你。   作为公众人物,这条博文无异于官宣,而对于校友群来说,这无异于反驳和声明,所有人都在第一时间发现高慎发博了…… 第25章 分手前是他,分手后是它   临近下班,上边突然召集众人开会,领导们轮番讲话,把在座的科员们批得面如土色,唯独何繁静若处子,全程在走神。若说上午的校友群消息对她没有冲击,那是不可能的。   手机微微震动,她看看前面,领导的视线和她的座位正好在死角范围,于是点开屏幕。   是舞室的营销人员给她发来一条短信,问她今天要不要来上课。   何繁回复说自己的卡昨天就到期了。   不料营销说:您朋友给您续了三个月的卡。   何繁一愣,不用猜也知道是高慎所为,她捧着手机默然一时,然后复信:不好意思,我朋友不清楚我的情况,这个钱可以退吗?   对方回复:不好意思何小姐,这个事先有说明的,除非舞室过错或者不可抗力,否则学员缴纳的费用不退不换哈。   既然如此,何繁不再纠结,收起手机,也没有联系高慎的意思。   ·   高慎这边也忙,他发那条博文,在近日娱乐圈没有任何大瓜的情况下,引起了一点波澜,但网红圈跟娱乐圈也算有壁,不过就是圈子里自己人知道而已。有些私交还成的同行发消息来问什么情况,他一律打太极敷衍过去,周佑诚也嗷嗷乱叫喊他从实招来。   高慎在没有追回何繁前,还不能完全公开她的身份,所以对于周佑诚的盘问,也就只能敷衍。   那条博文下边已经叠了千层评论塔,对于粉丝来说这确实是十级地震,不但对粉丝来说不能消化,就是自家工作室,也被他这一出吓到了。江曲趁着拍摄的间隙,翻着手机走过来,脚下的雪嘎吱嘎吱的,走到高慎身边时,眉头已经皱成‘川’字。   “你可真行,你看看粉丝都哭成什么样了。”   高慎坐在石头上,地上的白雪映衬着英俊不可方物的脸庞,草原的风将他额前的头发吹乱。“那又怎样?”   这话着实有点气人,江曲掸了掸雪,在他身边坐下,因为是背风口,风夹着雪沫从两侧过来,还好没有那么冷。“上一次你说要求婚,当时好歹有个广告在那里摆着,咱们公关起来还能模糊一下对象的身份,这一次你是搞得一点余地都没有了。”   他今天是真理解不了高慎了,又不是刚起步那阵子,懵懂无知、踩雷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如今经历了多少大风大浪,圈子里的规则早就洞若观火,竟能做出这么不管不顾的事来。“新产品马上要上线,你这一下搞的,销量不知道要怎么滑铁卢了!”   高慎无所谓,他说:“江曲,我们差不多可以了,我最近才发现,人生不该只有工作,还该有正常的生活。”   江曲看怪物一样看向他:“还大彻大悟起来了!”   “你想挖苦就挖苦吧,不过我得重申一下了——我不是偶像、不是明星,我的感情问题只是我个人的问题。”   就算有几千万粉丝又怎么?从未见过哪个网红谈恋爱要跟影视明星一样给粉丝交代,再说他真是厌恶不过‘网红’两个字,当初投身这个行业,是想认认真真做一番事业,可是自从被冠以‘网红’二字之后,许多事情都和初衷背道而驰了。原本在他的构想中,自己只要尽最大努力将优惠跟福利带给粉丝就行了,不叫粉丝花冤枉钱,替他们把好质量关,互利互惠,银货两讫,不越界,不炒作。   但偏偏世间有句话叫做‘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走着走着,就背离了初衷。   “江曲,宣发那一块以后必须改一改了,不要再给我立那种晦涩不明的人设了,咱们还是本真一些,罗永浩不靠脸能赚到钱,咱们也行!”   “咱们的受众就是看脸的受众,跟罗永浩就不是一回事啊。”   江曲要理论,高慎制止了,他在自己的领域掌控欲很强,最不喜欢别人指手画脚,偏偏江曲总是妄想以自己的想法来揣度他,打着‘为他好’以及‘为公司好’的旗号,却罔顾他的意愿。   几年前的程英这样,现如今的江曲以及工作室的员工们也这样。高慎一阵烦闷,又想起何繁,何繁温柔似水,总是特别尊重别人的想法,他每每跟她说什么,不同的方案她都能发表自己独到的见解跟建议,却从不帮他做决定,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就算给不了什么实质性的建议,可她提供的情绪价值就已经远超一切了。   想起她,高慎翻开微信,何繁的界面安安静静。他不确定她有没有看到那条博文。   ·   何繁很少刷博刷视频,更不追捧娱乐圈,她手机里一个游戏都没有。大概是以前上学时习惯了沉溺学习,如今上班了也时不时地要学点什么,爵士舞持续了有些日子了,空闲时看书看剧看各种电影纪录片。   高慎的博文她没有第一时间看到,傍晚李雯私信问她为啥不在群里冒泡,她说科里忙,没顾得刷微信,李雯咆哮,说她错过了大瓜,哗哗哗发来四五张截图,有群聊截图,有高慎社交账号的截图。   她看到那个博文时,竟没有丝毫触动,在她看来,人与人之间,细水长流的陪伴是真情,心血来潮的告白是冲动,当不得真的。   之后的几天,单位很忙,远在内蒙的高慎偶尔会发几张草原雪景给她,会有话没话地问候她和猫,她没有回复,算是单方面跟他断联。   这一年已经快到尾声,她们单位着实忙了一阵子,赵学勤自从上次和她吃过那次饭后,经常会来办公室找她。乔露乐见其成,悄悄跟她讲赵学勤的家庭背景,竟然父母都是系统内的,而且职务不低。   乔露说:“别真以为只是个测绘员,现在很多人扎根基层说白了就是走个过场,晋升的硬性要求你晓得的,必须在基层待够年限!”   何繁笑了笑,不做评价。   下班后,在回家的公交上刷到尤霖一条朋友圈,不过十五分钟,竟然被高慎点赞了。 她不可置信,以为自己弄混了,点开那个头像进入主页面,确认无误,可不是高慎吗!   晚上她问尤霖怎么回事,“你怎么有高慎的微信?”   尤霖说:“上次他来送猫粮时加的呀。”   见姐姐如临大敌,尤霖觉得不对劲,上次得知高慎来家送了猫粮换了灯,他姐好一番盘问,生怕他嘴多乱撮合。而且矢口否认和高慎有恋爱关系。   所以此时尤霖也拿不准他俩之间到底有什么事,不敢多话。   “我跟他有微信不假,但从来没联系,加的时候也是他主动加我的,我可没有上赶着跟他套近。”   何繁兀自嘀咕,“怎么想的,他为什么加你!”   尤霖笑道:“他怎么想的我怎么能猜到,我又不是他小舅子!”   眼见的后半句要把他姐惹恼,连忙说:“哎呀,爱猫人士不都那样吗?加个微信方便了解情况啊。”   何繁无语望苍天,那只猫……,她隐隐烦躁起来。   何繁最近偶尔被指派出外勤,跟着勘测队做督导工作,这天从野外回来,刚下车,便看到单位门口停着一辆熟悉的黑色大奔,她迟疑地打量了几眼,心想高慎还是又来了。   进院后,见高慎站在大厅外的台阶上通电话,她走过去想三言两语把他支走,不料第一句话出去就碰上铜墙铁壁。高慎说他是来跑五道口地皮审批那件事的,江曲办事没效率,以后他自己办。   何繁知他在搞迂回战术,看着他一时,说:“高慎,其实你不用这样。”   她心平气和,认真跟他讲道理:“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挺开心的,分开也是自愿,并不觉得互相有亏欠,真的。”   高慎一时无话,静静地看着她,他当然知道想要追回她没那么容易,但她这么冷静还是令他挫败。   “别多心,我真就是来办事的,我们的关系还没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局面吧?”他没有多跟何繁对视,在她黑亮的目光下,他怕自己的小心思无处遁形。   好在这时有个女科员从大厅出来,何繁换脸打招呼,女士多数对帅男人敏感,不失时机地问:“喲,这位是?”   “校友!过来跑审批的。”   同事走后,高慎拿出文件袋里的材料说:“校友帮忙看一下这次补充的材料吧,另一位校友说,以前他都是找你帮忙看的。”   “你到审批科找他们看,我对这些并不懂。”   “群众的事情无小事,再说咱们还是校友,怎么就推诿起来了?”   “我又不是审批科,怎么就是推诿了。”   “你是贵局公职人员啊,群众前来咨询,你不能摆脸色给群众啊,而且你明明懂材料审核的事情,却说不懂,这不仅是推诿,还涉嫌踢皮球。”   何繁:“你去举报我吧!”   拔腿便走,刚刚走出一步,手机响了起来,竟是江曲打来的,说刚才跟高慎通电话忽然断线了,好像是没电了,知道高慎现在在国土局,让何繁帮忙到二楼审批科找一下,有个材料弄错了,必须尽快联系上。   何繁无法,把手机递给高慎,不料不小心按了挂断键,高慎只好翻开通话记录再打回去,通话记录里有好几个未接来电,标注十分暧昧,是个‘它’字。高慎直觉不对,点开看了一眼号码,竟是自己的。   不觉好笑,说:“分手前是他,分手后就成它了,狗还是猫啊?” 第26章 小呢喃   高慎打完电话后,何繁拿过手机便走,谅高慎也不能再找出什么借口来纠缠。   她猜得不能再错了——   高慎在后面叫她:“何繁,等等。”   她不做理会,径回办公室。   乔露正在打印文件,她打了声招呼,然后脱下风衣挂起来,还不等落座,高慎就进来了。   “有充电线吗?”谁说没有理由?谁说没有借口?   何繁就差柳眉倒立。   乔露说话了:“这位是?”   “校友。”   再怎样捉急,面上还得知性、还得和气。不然同事怎么想。   乔露看那鬼斧神刀的英俊脸庞,热情招呼,很快得知这位校友是前几天那位校友的老板。   而且乔露第一眼就认出他是谁谁谁,网上说身价已经某位数了,今日得见真容,不由赞叹年轻有为。而对方只是一句‘小富则安’,态度相当得体,全无想象中网红或者暴发户的浮泛之气,简直不要更优雅。   这种男人没办法不受异性欢迎。   见高慎有点咳嗽,乔露放下正在打印的会议记录,去倒了杯水,高慎谢过,说在内蒙出差着了寒,咳嗽一直过不来。   事业单位人闲,爱八卦,高慎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何繁怕出事,看了看办公桌上充着电的手机,和气道:“你要着急,先上审批科去吧,手机就放这儿没事。”   高慎说:“不急。”   “……!”要不是何繁的手机这时候适时响起,她就不知道自己下一秒要做出什么举动了。   电话缓和了一时的冲动,接起来后又是江曲,原来,刚才高慎和江曲通话时没有说完事,江曲让他稍等一下,他核实一个材料马上回来,哪知道刚不说话,何繁就以为他收线了,拿走手机便走。   何繁听江曲的问话,才意识到刚才的误会,如此一来,高慎跟进办公室也不能算故意,倒显得她鼠肚鸡肠了。   江曲把资料发到她微信上,她打印出来装订好,高慎拿着材料总算离开了。   这也难消停,乔露免不了一番打探,还好科长打发人过来催会议记录,乔露这才想起忘了正事,连忙抄起记录出去了。   她这一走,何繁总算松一口气,她拿起高慎的手机开机,趁机要把舞室的钱还给高慎。   高慎之前习惯于密切监控自媒体账号的评论区,洗澡时就嘱咐她帮忙盯一盯,所以他的手机密码何繁知道。   一路畅通无阻地打开微信,转账收款,然后坐下来开始工作。   她们科室一般是上下午忙,到了傍晚就清净了,下班前半小时,该走的全走了,早退已成习惯。   但是今天何繁走不了,大概二楼审批科今天业务多,高慎迟迟没有下来,手机在何繁办公桌上充着电。   等他下来后,乔露也已经走了,何繁把手机递给他,并说自己把钱转进他微信了,请他以后不要再替她做类似的事情。   何繁不是必须还这点钱,毕竟以高慎的身家来说,这算不得什么,只是如果一次不还,就给了高慎以契机,准保还会有下次,下下次。   高慎笑笑,没说什么。   何繁知道他怎么想的,准是明白这种机会不多,她不能每次都逮着他的手机趁机转款。   那他是算差她了。   她说:“如果有下次,我就把现金寄到你公司和家里去了。”   高慎由她使气,说:“不早了,一起吃饭吧?”   她连回应都不带的,穿起风衣,拿起手套。   高慎帮她关了灯,打开门,从容地一起出门,她的一绺发丝压进了领口里,他帮她拿了出来。   因为有点咳嗽,他一时没有跟太紧,好一点后走上来。   “小猫最近还好吧?”   何繁不能板着脸,大厅里有同事下班走出来,她说:“好得很,好得不能再好!”   “最近太忙,回头我去看看它。”   何繁气笑,一边快走,一边和和气气道:“你要把它给我就谢绝再来观看,你要不给,就尽快把它带走哈!”   高慎说:“你先替我养一阵子,等我忙完的。”   意思是并没给她!   简直了!   何繁道:“赶紧带走!”   “条件不允许啊,我每天眼睛一睁忙到熄灯,时不时还得出差,它在家饿死渴死就造孽了。”   何繁把个手套握得紧紧,“高慎,咱俩分手了,避嫌你懂不懂,再说你并不是个爱猫的,你不许来看它。”   他俩表情温和,声音呢喃,外人绝对看不出在斗嘴。   高慎说:“过去确实不知小猫的好,但那天买它的时候,它用小身子擦我的腿,还舔我的手,有了感情,我怕忍不住。”   好在此时走出了大门,继续同行下去,何繁觉得自己要挠他的脸。   交通高峰时段,地铁里人山人海,今天是周五,尤霖说好了这周回来,她一早就解冻了鲜肉,打算今晚包饺子,叵耐今天给高慎这么一耽搁,回去肯定天黑了。   她打电话问尤霖快到家了吗?想着要是比她早到,路过超市卖点芹菜,不料尤霖说还没出发呢,到家得九点多。   那她也不急了,听见尤霖咳嗽得厉害,嘱咐说别骑单车了,怪远的,坐公交回来吧。   回到小区附近时,超市还没有关门,便进去看看有没有晚上打折促销的。   水果区的种类即使是冬天也琳琅满目,过季的枇杷很便宜,她买了两只,然后又到隔壁药店买了川贝。回家之后先把枇杷去皮去籽洗干净,枇杷肉全部抓碎,放在锅里熬制,熬到没有水分了,加入冰糖、川贝继续熬,一直熬成橘糖色的糊糊状膏体。   尤霖回来后,她已经饺子也包好了,枇杷膏也镇在冰箱里了。   俩人吃过饭后,尤霖去冰箱取出色泽诱人的枇杷膏,挖了一大勺冲水喝,并且问:“你怎么熬了两罐?你也咳嗽。”   “没有,枇杷挺便宜的,就买多了点。”   何繁将尤霖带回来的衣裳分门别类,一类一类洗,这是她小时候就养成的习惯。张慧敏是个特别严厉的母亲,从洗衣服的顺序就可见一斑,上衣裤子床单分开,先洗颜色浅的,再洗颜色深的,即使脏衣服少,也得分好几桶。   小时候虽然嫌烦,不听话就要挨骂,等到自己能做主,已经养成了习惯。   忙忙碌碌一晚上,入睡前校友群还在沸反盈天,这几天一直有新校友进群,因此时不时会发现某行业某精英竟是学长或者学姐。母校群雄辈出,何繁只有高山仰止的份,群成员一再地呼唤精英们冒泡,浑是想不起角落里还有诸多像何繁这样一直都没有吭过声的平凡校友。   平凡人平凡世,翌日周六,尤霖去奶茶店干零工,她去舞室练习,这段时间已经敢尝试速成课了,不过速成班进度太快,不管是老师授课的速度,还是学员的学习速度,完全吊打基础班。她只敢默默站在后面,能跟多少跟多少,结课时拍视频她就偷偷溜出来。   为了跟上进度,晚上多练了一阵子。九点钟听到门铃响时,她下意识就觉得是高慎,停下手机配乐后,尤霖已经把人让进门了。   “你怎么来了?”她不知道自己除了这种废话,还能怎么办。   高慎说:“昨天忘了告诉你,小猫不能拴铃铛,影响听力,拆了吧。”   他拿着一个方盒子,对尤霖说:“你上次买的灯质量不好,外壳恐怕有辐射,我带了新的来,重新装一下。”   从尤霖来讲,伸手不打笑脸人,一面偷看姐姐的脸色,一面去取螺丝刀。   接下去两个男的在装灯,并且都在低低地咳嗽。   装完灯,何繁说:“不早了,你回吧。”   高慎要走,但裤袋里车钥匙不见了。   “糟糕,又把钥匙忘在车上了。”   何繁提醒:“你那车是遥控启动,哪有什么钥匙,忘在车上也锁不了门。”   高慎说今天开的是公司的那辆丰田商务车。   你什么时候开过公司的公用商务车!何繁简直……   没办法,钥匙锁在车里,只能打电话让司机送过来再走。   高慎打电话的时候,尤霖开始默默地换鞋,高先生都用上了如此赤果果蹩脚的理由,自己哪还忍心做电灯泡。作为男的,尤霖直觉这人还不错,恋人之间有矛盾就解决呗,姐姐也真是的。   “尤霖你干嘛去?”何繁忽然发现尤霖在开门。   “啊,哦,蔡晓明让我给他二舅的、三妹夫的、姥爷捎个话,他这周不来了。”   何繁咬上牙,不过门已经嗵的一声关上了,现场只剩她和高慎了。   高慎咳嗽着,走过去看猫。   何繁没好气:“不舒服就赶紧回家休息。”   “我连着出差两趟,最近家里什么都没有,咳咳。”   他爸妈那里不想去,见面就是唠叨。自己家自从何繁搬出去后,一点烟火气都没有。   “我喉咙好痛,你一杯热水总舍得吧?”   “没有。”何繁丢下这句话,走去阳台收衣服。   高慎自己站起来去倒,看见盘子上放着一罐枇杷膏。他道:“你是不是知道我喉咙不舒服,所以给我做的?”   何繁细心,之前他工作忙,昼夜颠倒,饮食也不规律,时间长了肠胃跟泡沫似的。何繁周末就用药材炖温补的汤水,她的手艺好,也经常研究这些。高慎觉得比外面卖得还要好些。   “你想多了,那是给我弟弟做的。”   “那以前呢,你经常给我做,你忘了?”   “忘了。”   即使何繁不承认,高慎也不跟她争,他记得就行了。   何繁懒得理他,兀自摘着衣架上的衣物。她刚才练舞的时候穿的短袖,裹身的,将纤秾的身材完全展现出来。因为爱运动,一丝囊肉也没有,除过胸前鼓鼓囊囊,将衣服撑开,手臂和腰肢细得不可思议。   高慎有点移不开眼,视线触及她手臂上雪白细腻的肌肤,在灯下几乎有些刺眼,他的喉咙越发痒。   何繁感觉到他的眼神,不觉看过去,他卷发下的眼睛,又黑又大,深深扣进去有海洋色……   俩人一愣,同时转开视线。   高慎咳着走到沙发前坐下,不小心压住了电视遥控器,电视应声而开。   不巧的是凤凰卫视正在做一档社会话题的栏目,主持人和嘉宾在讨论当今结婚率骤降的现象,且偏偏在电视打开的那一瞬间,讲到成年男女不结婚的情况下,生理问题如何得到满足。   高慎尴尬,手忙脚乱地按遥控,但王亮家的所有物品都是专门为了留租而配置的,灯具坏了好几次不说,电视遥控更是没谱,明明是开机键或换台键,按上去偏偏就变成了音量键,‘性生活’‘性伴侣’的字眼如炸雷般充斥客厅。   何繁深知自家遥控是个没操守的摆设,根本不指望短时间内能关掉电视频道,衣服没摘完,便回卧室了。   关上门。   尤霖在楼梯口打游戏,一直没见有司机来送什么车钥匙,他冻得耳朵疼,于是就试探着回家了。   高慎正在拔他家的电视插销,额头冒汗。   见他回来,高慎又给司机打了一遍电话,司机说快到了。   尤霖看姐姐房门紧闭,料到高慎碰灰了,他抓抓头发,说:“我姐有时候挺轴的哈。”   “没有,她很好。”   小猫在屋子里颠颠颠地小跑,铃铛的声音细细的,尤霖想起高慎一进门时说让何繁拆了小猫的铃铛,他于是提醒道:“那个铃铛你别拆,她不依的。”   “哦?”   尤霖说,何繁两岁时没了亲爹,妈要改嫁,带着她一个拖油瓶不方便,加上那时候张慧敏还在五金厂工作,照顾不过来,就到处寄放,有时候寄到姥姥处,有时候寄到妗妗家,后来弟弟妹妹出生后,就更是照管不到她了,那时候她就跟家里的一只老猫作伴。但那只老猫年岁很大了,有一年寿终正寝,她妈怕她伤心,骗她说跑丢了。没想到她带着手电筒找了三天三夜,找到后来把她自己找丢了,当时妈以为去了姥姥家,姥姥以为去了妗妗家,妗妗以为回了继父家,人人都没大留意,要不是五金厂的叔叔在护城河看见她,六岁的她就怕给冻死了……   “后来她就有了养猫系铃铛的习惯。”尤霖说,“我也跟她说过铃铛对小猫听力不好,可是她不肯听,只是把分贝挑了小一点的,拴在脚踝上。” 第27章 风情万种   这一夜高慎辗转难眠,直到天际泛白才浅睡过去,梦中感觉时间仿佛是在从前,旁边有个软软的身体与他依偎着。他俩习惯相拥而眠,何繁偎在他的胸口,他的大手覆在她毛茸茸的后脑勺,她睡梦中翻个身背对他时,他睡得再沉,也会将她重新揽回怀中,于是她整个滑腻的后背和圆圆的臀,便整个儿地窝在他身体里,那是一种熨帖和踏实的感觉。   此时他伸手去抱时落了空,梦境变幻,不再置身温暖的大床,而是一座大雾弥漫的小城,一个小女孩孤零零地站在护城河边,周遭晦暗不明,只有小女孩的一双眼睛怯生生格外黑亮。   他无来由地心疼,甚至是心碎,猛地睁开了眼。   天光已经大亮,昨晚没有关上窗帘,抬手挡了挡刺眼的日光,料是时间已经不早了。搓了搓脸,起身去洗漱。   从浴室出来后,窗外悉索有声,他一面擦着头发一面走到后窗去看。篱笆外,江曲正试图翻进后园。   他推开窗:“喊一声给你开不就行了。”   江曲抬头,拍拍手上的灰尘不翻了,说:“哥们儿,我喊了岂止一声!”   说着绕过去走到前院门口,高慎已经把门打开,“怎么了,有舆情?”   江曲急到翻篱笆的情况不多,他下意识地就觉得账号又被黑粉围攻了。   江曲白他一眼,说:“公司也不去!手机也不开!你失恋了我知道,礼貌性难受个三五天就得了,别没完没了啊。”   这个态度就是没大事,有事江曲顾不上挖苦他。   他走到床头去给手机充电,江曲则言归正传,拿出一份预算表让他签字,说:“公司给校庆的赞助预算做出来了,你看一下,没问题我就着手去办了。”   高慎简单浏览一下,签上了字。   江曲接过预算表,说:“武大过去的校庆很低调,今年却在几位知名校友的策划下打算赶潮流,计划全程网络直播,听说兰志中也要参加,这种机会咱们一定要抓住。”   兰志中是高他们十几界的老校友,是许多知名品牌的大中华区代理商,跟这种校友搭上线,会大幅拓展公司的业务范围。   高慎‘铛铛铛’地咳嗽着,无可无不可,他去饮水机上接了一杯水,撕了一袋琵琶止咳颗粒倒进去。   江曲继续道:“你到时可一定要使出浑身解数把他拿下,尤其形象上要闪瞎他的眼,对了,策划组在群里呼吁大家尽量穿礼服你看到了吧,据说有舞会环节。”   江曲说着,不由就端详起自家的‘主力产品’来,看卖相是否能够拿下兰志中。只见‘它’身穿白色浴袍,腰间轻系软带,肩背健美、小腿匀称,无需撩看腰腹,便可猜见腹肌诱人。再往上看,最近失恋叠加感冒有点消瘦,反而益发五官深邃,卷发电眼不说,还平添淡淡的忧伤……   不必继续分析,结论是这‘货’绝对好卖!   然而高慎说话了:“我不去,到时大家问起来,就说出差了。”   “为啥不去?何繁都去,你怎么能不去。”   高慎一愣:“你怎么知道何繁要去?”   校庆这种活动跟同学聚会一样,成功人士大出风头,混不出名堂的不过一观众。高慎认为以何繁的性格是不愿参加的。   江曲:“听说是周教授的老伴给带过的几届学生都打了电话,希望能参加的都参加,因为老爷子那个病不行了,想跟大家合个影。你说这种情况,她不去行吗?”   确实不行。   但策划组那几个负责人几次三番在群里提醒大家到时穿礼服,何繁那么务实,岂会花费成千上万去买一条只穿一次的礼服?   她的穿衣打扮从来淑女风,内敛得很。高慎想起韩栋婚礼那天,她穿一件薄荷青的吊带连衣裙,吊带两根指头宽,露出皓雪般的脖子跟锁骨,裙摆到小腿中间,一截雪白纤细的小腿。腰肢裹在柔滑的布料里,沙漏一般。油亮顺滑的头发在脑后绑了一个低低的马尾,往那里一站,就像浓烈灿阳之下,一棵发光的饱满盛放的栀子,低调的厉害,也美的厉害。   但是,她自己却不知道自己那么美,大概从小就习惯了妄自菲薄,习惯了默默站在远处看别人青春激扬。   不行,他怎么能让她永远如此妄自菲薄,他必须用事实去告诉她:你很美,你很夺目,你不平凡,你是繁花中最耀眼的那一个。   “怎么了,在想什么?”江曲问。   高慎回神,说:“你得帮我个忙。”   “啥忙?”   “不着急,你先回去吧,过几天再行动,我先准备准备。”   高慎说着往书房去了。   江曲问:“准备啥呀?”   高慎没说,兀自从书架抱出一沓今年冬季各秀场的高定画册。   何繁正在办公室整理档案,赵学勤进来了,他最近天天来,单位的人们猜他俩要成了。   赵学勤自己从饮水机接了杯水,然后靠办公桌站着,看何繁工作的样子。她总是不疾不徐,做任何工作都有条不紊,此时站在文件柜前整理档案。前两天乔露说,一样的文件柜或一样的手抄件,经她的手过一遍,就变得跟艺术品一样,干净的出奇,整洁的出奇。   此话真不是虚的,她做事就像她做人一样,总是淡淡的,却分外抓人的心。   赵学勤看着她的背影,问:“师母给你打电话了吗?”   他俩虽然不是一届,但都是周教授的门生。   何繁一边整理一边说:“打了。”   她原本不打算参加校庆,这一来却不得不改主意。   赵学勤说:“周教授的病我之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总觉得应该去看看,不一定非得是校庆那天,这几天就去,你去吗?”   何繁确实正有此意,说:“行,到时你喊我。”   她理完档案走过来,用湿巾轻轻擦了擦手。她是个皮肤很细的女子,双手尤其白腻,且手型好,水葱一般,指甲修的圆圆的,腕子上戴着一块细链儿的手表,贵不到哪里去,但处处显示丽人风范。   作为男人,谁不是一个会被细节打动的人。过去高慎是,现在赵学勤也是,不知不觉的,就沉沦了。   何繁对自己的‘好’不自知,她有点发愁元旦的校友会,自己太平凡,置身那种场合,会有一种无处安放的失措感。   赵学勤走后,她发微信问李雯上哪选礼服,正聊着,窗外传来汽车声,她抬头看去,一位摩登女子从一辆挂军牌的奥迪车上下来,不是程英是谁,晓得程英是去二楼审批科的,但上楼前或下楼后一定会来她办公室打个招呼的,幸好高慎今天没来。   这一天程英在二楼办完事后,不仅来跟何繁打招呼,而且订了私家菜,电话通知李雯和张晓君到位,趁着四人中午没什么事,一起聚了聚。   席间李雯毫无意外地提起了高慎那个神秘女友,她揪着程英问:“是不是你,字里行间像你!什么过去爱你、现在爱你、将来也爱你,我的眼里只有你!”   “肯定是你,说,是不是你俩偷偷复合了?”   程英笑笑,说不是,神色多少有点落寞,她太了解高慎了,看到那条博文的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他变了,如此高调,真不是他的性子,一旦做了,大概就是真的陷进去了吧。   李雯不相信,喋喋不休地追问,但张晓君却笑的含蓄。饭后四个人告辞,因为张晓君跟何繁顺路,所以何繁坐了张晓君的车。途中张晓君说:“李雯乱点鸳鸯谱,那个人哪会是程英呢?绝对不是她。”   何繁一怔,不由心虚,问:“这么笃定?”   张晓君说:“前阵子跟程英聚过一次,偏巧那天高慎和江曲在同一家饭店宴请客户,眼神对上,有没有那种火花一看便知。”   “这都能看得出?”   “嗨,男女之间的那点事,不就那样。”   何繁更加心虚,周六晚上高慎从她家离开后,尤霖也是类似的话,他说:“姐,高慎对你是真的,看眼神就假不了,你差不多行了哈。”   眼神确实能做参考仪,是暗流涌动还是死水微澜,过来人一看便知,包括何繁也明白。   所以她不踏实了,最近高慎和程英都来局里办五道口那件事,他们三人同时碰面的情况很多,万一……   她越想越忐忑,暗暗希望别那么巧。下午乔露在楼上会议室开完会回来说:“你那位帅校友在二楼,今儿这么冷的天气,他穿一件毛衣就来了,看着都冷得慌。不过冷归冷,帅却是足够帅,跟想象中那种希腊神话里的卷发王子似的。”   何繁笑笑,没接腔,她不是副科以上的干部,不需要开下午的会议,所以一直都在办公室坐着,只有送材料时出去过一趟,当时经过二楼时,也听到了高慎的咳嗽声,不过从头到尾,高慎没来她的办公室,这么规矩,倒令她有点意外。   前天夜里司机送来车钥匙后,她假装睡着没有吭声,听到尤霖把门关上才出去,那晚之后高慎还未露过面,咳嗽竟然依旧没好,不懂得去医院看看吗!   寻思好一阵子,把手上的材料都差点弄混,临近下班的时候,高慎的咳嗽声出现在走廊里,伴随着脚步声,他进来了,正如乔露所说,大冷的天,他穿着一件套头毛衣,里边是一件格子衬衫,给头上的卷毛一衬,确实透着那么点异域风情。   可她哪里知道高慎今天是着了急忘记穿外衣的。从上午开始一直在研究今年的礼服高订画册,下午接到审批科打来的电话让他补充材料时,才想起今天是周一,讲好的事情给忘了,连忙抓起钥匙赶过来,到地儿才发现外套没穿,不过返回去不现实,就这么凑合了。   可是外套没穿,却记得出门时拿了遥控。这时见乔露不在办公室,拿出来递给何繁。   “那个旧的电视遥控扔了吧,用这个,咳咳。”   何繁一怔,拿过来丢到办公桌上,说:“感冒怎么还没好?”   “你担心我?”   何繁一滞:“我怕你传染我。”   也是,分明刚才还在想着如何避嫌,还在担心被人看破,现在怎么就问起这句话!   “审批办得怎样了,快了么?”她是真心想把高慎和程英这两位活祖宗送走,希望他们赶快审批办理完结,不要再双双对对地频繁出现在她的单位。   高慎正要答话,乔露进来了,何繁立刻换上话茬。   “好的,那你路上慢点。”她看着高慎,知道他能听懂逐客令,既然张晓君和尤霖能看出眼神,乔露怎就不能。   高慎笑笑,然后跟乔露打了声招呼走了。   乔露啧啧感叹:“人怎么能美成那样,何繁你说他那鼻梁会不会是做的?那么高,那么直,活脱脱的希腊鼻。还有手臂,那天他抬腕看表,露出袖口里的小臂肌肉,紧绷突突的,怎么长得啊。”   何繁笑笑,看着手上的材料,头也不抬地敷衍道:“是挺会长的,外面看着瘦,脱了衣服到处腱子肉。”   乔露噗地笑了:“妈呀,你见过啊!”   何繁一惊,抬头的时候连眼神都是慌乱的,可怜死了。 第28章 相亲相爱   乔露笑的前仰后合。   何繁错乱片刻,说:“大学时在游泳馆无意中看到的。”   乔露没在意,一场小插曲有惊无险地过去了,何繁脸烧脖子烫地收拾东西下班走人。   交通高峰时段,公交一起一停来回堵,缓慢得很。   和她相反方向的观云路,高慎的车子也行驶在拥堵的车流中,车载交通广播调频 89.6 正在播放着《寂静之声》,细腻抒情的旋律稀释了车外的喧嚣。   何繁的一句“感冒怎么还没好”给高慎带来了好几天不曾有过的好心情,原来人的快乐就是这样简单,一句问候,一个眼神,一声关切,就够了。   他的嘴角出现微不可查的弧度,这时,车旁‘嗖’地穿过一辆三轮车,差点导致前后若干辆汽车发生剐蹭。一时间咒骂声、车喇叭轰鸣声此起彼伏,而那个三轮车则穿花度柳地扬长而去,车上的红色布棚渐行渐远。   这种人力出租车如今只在旅游景点出现,敢在大街上拉活儿的很少,他们仗着车身小,见缝插针地从人行道或者机动车道穿行,安全隐患堪忧。   高慎一般见着这种车以及送外卖的摩托车都是能让则让,一来他毕竟比他们优渥,让一些时间给他们,也许就是人家一天的水电费甚至口粮;二来他也着实忌惮他们的不管不顾。   不过今天他无来由的就觉得刚刚过去的那个身影有点眼熟,竟然很像尤霖。   他的车子驶出拥堵路段后,本该拐弯的,但是心念一动,直接照着远处那个若隐若现的红棚开过去了。红棚移动非常快,当真就是见缝插针,不过此时的距离已经足以让他确认此人就是尤霖。   尤霖跟何繁大概是同母异父的缘故,不像何繁那样身材修长,偏瘦小,所以装个吸顶灯都需要踩两只椅子。   不过瘦小的他此时竟看上去颇有力气,双脚飞快地踩着脚踏板,车上载着两个客人,依旧能够把车骑得迅疾如飞。   他汗如雨下,一边前进一边左右观察车况,嘴里不住地喊着‘借过、借过!’   高慎想要叫住他,盘问盘问他为什么大周一的不上学,却在外面跑黑出租,但是两车的中间始终隔着三四辆汽车,终于靠近时,也是因为尤霖的客人到达目的地了,正在下车。   他们双方结账时,高慎把车靠边停下了,快到尤霖跟前时,尤霖正收起车费,对进出地铁口的人招徕生意。看见高慎时,脸色一变,想要假装没注意,但已经来不及了,高慎腿长步大,已经走到跟前。   “怎么回事尤霖?家里这么困难吗?”   高慎没有一上来就盘问为什么旷课,他觉得并没有道理指责尤霖,尤霖毕竟也是成年人了,虽然旷课赚钱,但也是选择了靠力气干活,起码走的是正路,不是坏路。一定是经济上有困难,不然现在的学生们,谁会放下身段出来跑黑出租。   “不是困难,没那么困难,就是没课的时候闲不住,你千万别跟我姐说。”   “你不是在奶茶店打工吗?”   “那是假期和周末,平时奶茶店有时间限制,跟学校的课有冲突。”   “那你到我公司兼职,不会有任何时间限制。”   “那怎么行,抛开我自己愿不愿意不论,你觉得我姐能答应吗?”   “瞒着她。你现在跑黑出租不也瞒着她吗?”   “不一样,意义不一样,这道理不深奥,你应该明白的,不用我解释。”   高慎明白,关乎尊严,关乎……但是他还是无法对尤霖这个情况做到视而不见。   尤霖说:“你别劝我了,出来干点小活而已,我又不是金枝玉叶,同学里边好多都在外面打工,没什么大不了的。别跟多大事儿似的。”   “不行,要么你到我公司打工,要么你缺多少钱,我借你!否则我得告诉你姐。”   尤霖无奈了,他从车上下来,推到马路边儿上跟高慎沟通,他真不是缺钱缺到什么程度,只是想赚钱缓和一下家庭矛盾,他们家是组合家庭,父亲视姐姐为外人,母亲和弟妹夹在中间很难做,而且妈妈重男轻女,总想着从姐姐处索取,搞得他这个做儿子和弟弟的特别难受,尤其自己的脑子不争气,今年考了个破三本,学费每年好几万,家庭矛盾更是升级,妈妈要求姐姐每月匀出一部分工资给他凑学费,被他拦住了,和妈妈下军令状说拼命学习,拿奖学金抵扣一部分学费,但是他的脑子哪能学到拿奖学金的程度,只好想其他办法赚钱。   “其实不是什么难事,每个月赚一两千块,一年就是一两万,完全达到了目标金额。哎你不冷吗?这种天气穿毛衣出来。”   高慎回神,说不冷。   尤霖说话的这半晌他非常的自责,多么不称职的男朋友才是他这样的啊。   他说:“尤霖,你不让告诉你姐行,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帮你追回我姐?”   高慎一怔:“谁说你脑子不行。”   尤霖说:“我只能答应不搞破坏,帮忙就做不到,我姐是个讲道理的人,而且是个很能忍的人,你们之间肯定是有硬伤了,不然她不会跟你分手。”   这话何尝不对呢,高慎惭愧地叹息。   尤霖说:“哎不行了,这半晌你耽误我生意了,走啦走啦。”   “慢点啊。”高慎拍拍他的肩,小伙子瘦小归瘦小,肩膀头子蛮有劲儿的。   尤霖踩上车要走,又顿住了,回头说:“千万别走漏消息哈,周五那天晚上我回的晚,她就有点疑心了。对了,她熬了两罐琵琶膏,我觉得有一罐是你的,去取吧。不过你也别想多,她未必会跟你和好,她只是习惯了对人好。她那个人,你应该是知道的。”   说罢正好有人搭车,商量好价钱走了。   高慎的心中五味杂陈,本来距家已经不远了,想了想,却又掉转车头往何繁家去了。   此时交通高峰时段,到何繁家估计得九点钟,不过他就是想去,哪怕在楼下望一望她的窗口也行。   何繁今晚练完舞九点多了,洗完澡正在吹头发,门铃响了,基本不会是别人,她寻思要不要给开门,叵耐门铃锲而不舍,最终还是出去了,在浴袍外面套了一件开衫毛衣,打开门。   “有事吗?”   高慎还是穿着下午那件美丽‘冻’人的毛衣,以至于这幢不起眼的居民楼里仿佛来了一位异域土豪。他的眼睛在不太亮的走廊灯下,显得格外有深意,黑曜石般。   他说:“我在想,那个遥控,能不能跟你换一点琵琶膏咳咳。”   何繁:“……”   无语之后,把门关上了,过一会打开,把枇杷膏递出来。   高慎料到就是这样,所以他的衬衣袖扣‘坏’了,而且坏的很明显,何繁想不看见都难,摇摇欲坠状,很悬。   她是个极其爱整洁的人,过去他俩还没好上时,就听同学说她的洁癖,有人调侃说,何繁是那种杀人后也要帮尸体整理好衣裳再埋的人。   但她不接招,马上就要关门。   高慎连忙说:“尤霖上学不在,你一个人晚上在家害怕吗?”   “有什么怕的!”   “去年不是你说的么,石桥路那边,一个女的独居,被坏人进屋,那什么……了,杀了,还分尸……我的意思是,你如果害怕,我可以留下,我睡沙发就行。”   “你赶紧走。”   “……”   “算了,你站住。”   “啊。”   “扣子要掉了,等等我去取针线。”   “好的。”   高慎进门,把门带好,换上拖鞋,看何繁软款的背影,她穿着一件毛茸茸的衣裳,给人一种好揉的感觉。   他很喜欢,从前他俩在家的时候,就是这种气氛,温馨惬意,像一对相亲相爱的小夫妻。   她给他缝扣子,他又能多待一会儿,多说一会儿话。他不指望眼下还能解释什么,他是个失职的男朋友,不是一句我爱你或者对不起就能解决的,急是急不来的。   他兀自想着,一面把毛衣、衬衣脱下来。   何繁在卧室认好针,然后出来,抬头时吓一跳,“你干嘛?”   高慎上身脱光光,性感的腹肌仿佛……   “缝扣子。”他说。   何繁惊怒交加:“你穿上!”   “不是要缝扣……”   被打断!“穿上!”   袖扣脱落而已,手臂伸过来就能缝好的事情,哪里用得着脱光光,何繁把他放在沙发上的衬衣丢给他。   “穿上!”   高慎见她震怒,不明所以,刚手忙脚乱系好衬衣扣子,整个人便被推到了门外,门哐嗵一声关上!   他无辜地道:“我真的只是想缝扣子啊!”   门应声而开,他以为回心转意,结果毛衣、鞋、以及一枚纽扣统统被扔了出来。   纽扣蹦在地上,叮叮作响。   (之后有两本新文连载,为了彼此能够联络上,亲们可进行如下操作 1 收藏骏九笔名,2 加微博:骏九窗外有花园,3 不用扒马甲,4 推文《天生吸引》和《长风映月》豆阅搜索可见) 第29章 腰肢紧紧   何繁关掉客厅灯、关掉卧室灯,关掉所有灯,疲惫不堪地睡觉,不管睡得着睡不着。   然而刚躺下,又不踏实,从头到尾没有听到高慎离开的声音,别一直立在门口,给邻居见了不好看相。   不放心,她重新把睡袍套上,一面系着腰间的带子一面走到阳台上,隔着窗户向楼下望去。高慎刚从楼门口走出来,毛衣没穿,在手里拿着,车遥控哗哗响了一下,伴随着闪烁的车灯,他打开门,但没有上车,而是在车旁站了一会儿,低头含着一枝烟,按动打火机点燃。路灯从侧面打过去,穿一件单衬衣的他高大挺拔。有一阵风把他的额发吹乱了,他理正了才慢慢钻进车里。   何繁返回客厅,开门把高慎换下的拖鞋拿进来,屋子里没有再开灯,但她睡不着。   她向黑暗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黑暗对她说:你心软了。   她和黑暗是老朋友,小时候孤单惯了,她常常一个人对着黑夜自问自答,黑暗是另一个自己。   半年前,生日的那天,她独自坐在高慎的别墅里,也是这样自问自答,她问黑暗:难道真的应该分开了吗?   黑暗说:是的,毫无疑问。   可是,他没有爱别人、没有出轨,我们很好,不吵架、不拌嘴、那方面也和谐……   那又怎样,表象的背后,是不可言说的裂痕。无论你多么不愿意相信或面对,都是事实存在。   一针见血!   她一点狡辩的力量都没有。   那天晚上,她决定分手。   而今晚,她心软了,再或者,早在高慎第一次来挽救这段感情的时候,她就隐隐在心软,有一个薄弱的火星在鼓动她,让她试图去理解高慎。   但黑暗中的另一个自己及时出现了:你不会回头的,因为你太明白,情这种东西,舒服就是舒服,不舒服就是不舒服,没有什么能彻底改变的可能,短暂的回暖之后,终将回到从前的循环。爱情和亲情都一样。   很小的时候,她希望被妈搂着睡一次,但是妈太忙了;再大一些,因为发身早,十一岁半就来了例假,面对身体的异状和裙子上的鲜血,惊恐极了,但是妈气她弄脏了裙子和床,当着继父的面大声呵斥,说多大的人了连来例假流血都不懂……那一天她羞耻到死的心都有,但后来她也试图理解妈,她是个市井妇女,粗线条惯了;十八岁迎来了亲情的回暖,妈带着她走亲访友,夸她有出息,考上了名牌大学,但再后来却是冷冰冰的现实问题,大学报到那天,妈说丑话讲在前,我操持这个家不容易,你上大学的钱以后得自己还。再后来工作后,妈觉得她是家里最有出息的那个,应该照顾家人……   说到底,妈没有因为时间的推移和她的理解而改变过,她一次又一次的试图理解妈,但最终换来的是母女情的越来越淡漠。   所以你不能心软,感情不对等,选择妥协将会一辈子自苦。   她走到阳台上,车子仍然静静地泊在路灯下,高慎靠在座椅上,夹着烟的左手搭在车窗外,红色的烟头若隐若现。   何繁这次,没有心软。   同时,黑暗中的另一个自己说:不用过分纠结,毕竟爱过,心软是一个必经的过程,软过了,也了结了。从现在开始,你真正走出来了。   ·   这个冬天,天气异常冷,坐办公的人都踩着点来上班,只有何繁雷打不动地每天早到十五分钟,洒扫清除、整理文件,看似不起眼的十五分钟,但架不住天长日久,时间一长,全局上下都对她印象很好。   之前单位几个喜欢做红娘的大姐经常给她介绍对象,她均拒绝了,她没有准备好,再或者说,她心里被高慎缠绕着,首鼠两端。   可是现在,她自己想要考虑婚姻之事了,红娘却纷纷隐身了。明明她一再告诉身边人说自己和赵学勤不是那层关系,但单位的人都精,不肯得罪小赵,因为老赵提拔了,现在是系统里的二把手,比何繁他们大局长的级别还要高一层。   照说赵学勤并不差,相貌清俊、个子挺拔,关键没有公子哥习性,就拿何繁来讲,第一次认识他时,全然想不到他有高干背景。   乔露也特别佩服这种人,私底下不止一次跟何繁说:“这才是真正能爬上去的人,每一步每一着都谨慎,从头到尾不让人逮着一点话柄,年轻轻的,真够稳的。要说不是家传,我绝对不信,这种架势,反而是在有条不紊地规划仕途。”   大概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才让何繁觉得不合适,抛开门第悬殊不论,性情也藏得太深了些,她怕合不来。   但是她没那份心,旁人却不信,红娘纷纷绕道而行,而偏偏她现在心心念念想要个男朋友。倒不是恨嫁,就是觉得方方面面因素综合考虑,都不应该单着了。   冬至这天,张晓君在小群里说,逛了好几天都没找到合心意的礼服。作为时尚杂志编辑的她都这么难,何繁跟李雯就更没有指望了。   不过他们刚要下线,李雯忽然说刚刚江曲给她发微信,说江汉路有家精品店跟他们公司有合作,他恳请各位女校友捧个场,选校庆礼服一定到这家看看,该店最近搞活动,礼服折上折。   李雯是个急性子,当下就鼓动张晓君跟何繁出发,何繁今天正好不忙,可以早退一个小时。   从单位出来时,赵学勤正好从楼上开票出来,听她要去江汉路,便要载她一程。因为是顺路,何繁不好拒绝,赵学勤开的是他们部门的工程车,带后斗的那种,知道他家庭背景的人看来,真是低调的过分。   路上赵学勤说想着明天去看望周教授,正好周六,大家都不忙。   何繁想到之前答应了一起过去,便定了时间,约好明天到小区接。   车子到了江汉路那家店后,张晓君的小宝来已经停在门口,何繁于是跟赵学勤到了声谢进去了。店里的礼服华贵,甫一进门就知道不虚此行,李雯已经挑花了眼,正在对张晓君说:“应该把程英叫上,她的眼光绝对比我们好。”   张晓君看看天真的李雯,说:“人家穿高定,咱们买得起吗?”   毕业之后,很多交往都不只是看感情了,还有很多其他复杂的东西,圈子不同,不必强融。三人挑了半天,一连试了好几套,虽然效果不错,但没喜欢到非它们不可的地步。   李雯腿型不是很直,想挑一件垂到脚边的衣服,何繁帮她挑了一套,上身后,非常不错,腰侧镂空,小性感又不过分暴露,领子是挂脖的,可以遮住宽厚的斜方肌,扬长避短,越看越喜欢。   但是一问价格,直接吓得手抖。   店员微微笑道:“不瞒几位说,我们最近店庆,这些衣服都是打折过的,买得越多,折扣越大。”   李雯于是赶紧鼓动何繁跟张晓君:“你们快试,三件折扣更大!”   又对店员说:“女士劳驾,给我这位朋友挑一件适合她的,她这半晌还没怎么试呢。”   店员看了看何繁的身段,从水晶灯的展示架上取来一套,说:“这件衣服我看就很适合,很多人一眼就能看上,只是总有些地方不合适,留到现在。”   这是一件真丝礼裙,胸部跟腰肢紧紧裹在身上,水流一样的裙摆一直到脚踝。   何繁穿着它从试衣间出来后,满屋子都亮堂了起来,宝蓝的颜色跟雪腻的肌肤相得益彰,谁也没有盖过谁的锋芒,呈现出一种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而同时大家也知道这件衣服为什么很多人喜欢却没买走的原因了,因为胸部那里需要很有料才撑得起来,弧形的设计使胸口露出一片滑腻,圣洁美丽,完全不会给人低俗狎昵的感觉。虽然胸上波澜壮阔,对于腰肢却掐得很细,几乎两只手就可以圈住。   李雯和张晓君瞪了半晌,咂舌道:“谁有这么反人类的身材啊,难怪这条裙子卖不出去。”   张晓君绕着何繁走一圈,感叹道:“这裙子就像为你量身定做似的,不买都对不起它。真的惊艳啊。”   何繁在镜子前转了一圈,裙子很贴身,完全没有一丝多余的地方。但是会不会太张扬了呢?她最终没买,跟店员说考虑考虑再过来。   ·   江曲下班时,见高慎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就进去坐了一会,问他最近怎么忽然就回归正轨,又一心扑在工作上了。   高慎没答,把一沓材料丢到他面前的桌子上,说:“加加班,把标红的地方悉数改正。”   他是个工作狂,每天都有员工对他恨得牙痒痒,江曲现在也一样,说:“你还不如一直恋爱脑呢!”   气狠狠地抄起资料要走,临出门又说:“礼服的事我跟张晓君她们挨个微信过了,最近肯定过去选,你的一片苦心我给你办的明明白白了。”   高慎从资料堆里抬起头,“买了吗?”   “肯定买啊,你不是说全城不会有第二件合适的吗?何繁又不傻,碰到手还不买吗?”   高慎笑了,明眸皓齿,心情好了起来,对江曲说:“滚去干活。”   ·   何繁和赵学勤是在周六上午去看望周教授的,她在武大待了七年,对这所学校有很深厚的感情,学院附近的每个地方都很熟悉。车子路过一个便利店时,何繁想起有一次程英跟高慎约会,晚上回学校路上下大雨,被困在了这里。当时何繁在宿舍学习,接到程英的电话时,外面正下着瓢泼大雨。高慎的室友都不在,她们两个舍友也回家了,她要是不去送伞,他们就要淋成落汤鸡了。何繁便放下笔,拿了三把伞出门……   想想真怪异,后来她竟然跟高慎在一起三年。   赵学勤开着那辆工程车,感叹说:“变化真大,几年前还是环卫工人在打扫校道,现在清雪的变成了大型机器,又利索又快。”   何繁回神,说:“操场也扩建了,周末对外开放,前几天朋友喊我过来打网球,可惜我没时间。”   赵学勤看看她,笑道:“看不出来,你喜欢打网球。”   何繁说:“小的时候,学校倡导德智体美全面发展,每个人都得挑一样运动。”   赵学勤说他那个时候也一样,高中时学校还有交际舞比赛,全员参与,非常热闹。   由此又聊到了系里过去的一些琐事,俩人竟是全都知道。   他俩既是同龄人,又是校友,虽然何繁没想过二人往进一步发展,但平时聊天确实有一搭没一搭地颇有共同语言,今天聊的浅,聊深的时候也有,要不是某些先入为主的概念在脑子里,他俩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周教授的家在附近小区里,房子有些年头了,但保姆打扫的很干净。   周教授老俩口招呼他俩喝茶。   周教授虽然去年就退下来了,但还是关心专业。他叫赵学勤讲些工作上的事情,两个人聊起来没有旁人插嘴的份。   周师母让何繁帮她一起修剪阳台上的文竹,和蔼道:“说起来,小赵比你大几届吧,没成想你们俩能到一起工作,真是有缘。昨天他母亲来过,托我们老俩口做媒,说小赵不愿意请单位的人撮合,婚姻大事,要张罗就正儿八经地张罗,从这一点看,小赵是多么稳重啊。”   何繁意外,没想到竟有这一出,更没想到赵学勤已经知会过家里了。不论怎样,这确实是一种正统的做法。   她说:“小赵人不错,但是……我俩家境悬殊大了些。”   周师母笑了,说:“年轻轻的,怎么竟然有门第之见呢?”   何繁不觉赧颜,是啊,自己确实敏感。   回家的路上,她问赵学勤为什么搞得这么突然,赵学勤说:“就是很想确定下来。”   其实在赵学勤看来,事情并不突然,俩人相识一个多月,不能说朝夕相处,但接触也是足够多了,他非常喜欢何繁,很多细节令他难忘。他们出外勤,管理科经常需要派人去督导,一般都是走个过场,只有何繁例外,每次轮到她出勤,都会提前十五分钟到场,有一天,赵学勤和工程队到达时,远远看见她站在风雪之中,穿着浅色风衣,撑着黑伞亭亭玉立,那种人淡如菊的美简直震撼人心。   所以他的心意再也藏不住了,目前全单位都看出来了,一个月说短不短,但足以让他死心塌地地爱上了何繁。   “何繁,周师母和你讲的事情,你仔细想一想,不论愿不愿意,我都能接受。”   说实话,何繁心里有些动摇了。 第30章 始于心动   何繁很纠结,从方方面面考虑,她都没有道理拒绝赵学勤。   思量几天,打算先处一处,给彼此一个深度了解的过程。   首先应该让赵学勤接触一下自己的家庭,在周师母看来,作为现代青年,考虑门第或许有点迂腐或者生性敏感,但人世间的公序良俗是绕不过去的,谈婚论嫁的两个人,彼此的家况必须摆在明面上,事先不沟通好,将来再计较就嫌晚了。   市里到丰阳大概四个小时的车程,专门跑一趟显得太正式,何繁正在踌躇间,偏巧赵学勤他们科室开展年底验收活动,对下级单位、各区县国土局进行巡回调研。周末她回丰阳时,正好巡回组在丰阳蹲点,没用她招呼,赵学勤打电话说自己人在当地,闷不做声有失礼数,毕竟俩人在交往,问是否方便,他想登门拜访二老。   这次见面,一点毛病都没,张慧敏为人市井,但客人上门,尤其是有可能将来成为自己女婿的人上门,张慧敏也是应对得体,一桌拿手好菜做得色鲜味美;继父言语不多,但毕竟教书育人的老教员,待人接物恰到好处。   总之一个中午下来,这个家给外人的印象不论贫与富,家风是非常体面的。   之后何繁跟赵学勤的关系更加明确了,俩人偶尔看看电影散散步,赵学勤几次送她回到单元楼下时,都有意上去坐坐,何繁均不着痕迹地拒绝了。   她怕共处一室会有进一步的要求,都是成年人,虽然她目前还没有动情,但赵学勤已经动了,甚至到了坠入爱河的程度,这种情况下,肢体接触在所难免,倒不至于现在就出现性暗示,但简单的亲吻是极有可能发生的,对此何繁还没有准备好。   有一天二人同时出外勤,回来时工程车抛锚了,赵学勤和几个工程师只好搭乘他们科室的轿车,有点挤,赵学勤和她身体挨着身体,但尽量呵护着不让她被挤到。夜色中,赵学勤的体温和触感让她局促不已,那一瞬她竟想到了高慎。   记忆开闸泄洪,越控制越按下葫芦浮起瓢,高慎身强体壮,在床上一向精力旺盛,有时候完事了不出去,赖在里边,严丝合缝地从后面搂着她,说一辈子连在一起才好呢……   下车后她疲惫不堪,一个人要多么努力,才可以彻底忘掉从前?   她不是不努力,之后更努力,有意识地让自己从内心和情感上接纳别人,和赵学勤的接触日益增多,尤其最近她出外勤,俩人几乎天天在一起。   这天在工地上和赵学勤核对数据,程英打来了电话,问她最近在忙什么,好几次到国土局都没见着她。   挂电话后,赵学勤问:“程英?武大艺术系那位?“   何繁意外:“你认识?”   赵学勤说他大伯和朱书记都是江阳四套班子出来的,而且,程英当年在武大那么活跃,想不认识也难,不仅谈恋爱闹得满校风雨,大三时忽然放弃专业,跑去国外读商科了,男孩子都没有她那么果决的。   何繁生怕赵学勤就着程英说到高慎身上,因为通常就是这样,校友们但凡说起他们二位的某一位,势必想到另一位,那场恋爱太出名了。如果赵学勤聊起高慎,自己该接茬还是不接茬?   好在赵学勤没那么八卦,寥寥数语就过去了。   她和赵学勤一直没有谈过彼此的情史,俩人都这个年岁,均不可能没有过感情经历,但赵学勤大概真的是从政的思维习惯,凡事只看大局,不计细节。   不过圈子太小很容易遇到巧合之事。翌日她在资料柜找档案,看到两辆车先后从大门进了院子,一辆是赵学勤的白色工程车,一辆是高慎的黑色奔驰。   俩人下车后愣了一下,显然是互相认出是校友,先是赵学勤上前打招呼的,然后俩人互相让烟、对火,站在车前聊了好一阵。   这个画面让何繁隐隐觉得,她和赵学勤的事情,迟早要出变故。   几分钟后,高慎进来了,还好赵学勤科里有会,没有一起来。   “何繁,最近忙什么?每次来都遇不见。”   高慎手上除了车遥控和 iphone 什么都没有,他不是来跑审批的,是专程来找她的。中午公司接到资方的临时通知,需要尽快跑一趟呼伦贝尔补素材。最近几天他没找何繁,是想给她冷静几天,但是这一去要好几天,就超出了他预估的冷静期,下午三点的航班,趁着还有一点时间,他过来看看她。   不过办公场所绝非倾诉衷肠的地方,当着乔露的面,俩人保持着校友的尺度,何繁侧对着他,正打开文件柜翻找档案,等乔露出去送材料,何繁立刻脱力,疲惫地说:“高慎你何必这样呢?如果是我之前的态度不够坚决,我今天再跟你说一遍,我们结束了,没有一点回头的可能。”   她本来有那么一瞬间的冲动,想告诉高慎她已经开始了新的感情,但出口时忍住了,不是时候,毕竟她和赵学勤刚刚起步,基础薄弱,最终能不能成还两说,她没有道理拿人家挡枪。   但是没有挡枪的人或事,说任何狠话都无济于事,果然,高慎宠爱地道:“你想使气就使气吧,我不还嘴。我得提前两小时去机场,所以只有十五分钟,何繁,我想你想得要命你知道吗?”   他说话的同时还兼顾能够很绅士地帮何繁把乱掉的档案盒一一拿出来再推进去。   文件柜旁边是一张滑轮办公椅,刚才乔露起身时滑开的,此时被办公桌卡住不动了,刚刚高慎没过来弄档案盒还好,他一过来,就和椅子柜子形成一个局促的空间,可巧把何繁圈在了里边,无异于被壁咚住了,或者叫‘柜咚’住了。   而他理着档案盒竟浑然不觉,手臂抬起又放下,一下又一下,距她身体只一毫米不到。   “你站开,挡我路了。”   高慎转脸才发现俩人有多么近,近到呼吸的声音都清清楚楚,心跳的声音都清清楚楚,瞬时之间,俩人全都想到了不该想的。   何繁避开他的眼睛,试图出去。   他没动,忽然说:“何繁,你之前说的都对,但有一句话我始终意难平,我们不是炮友。”   他在她身上销魂蚀骨时,绝不只是因为她身子软;她在他身下欲仙欲死时,也绝不只是因为他技术好。如果不是情到深处,他不相信会有那样刻骨铭心的缠绵。   ·   乔露回来时,高慎已经不在办公室了,经过文件柜时,‘呀’的一声:“何繁,你怎么把档案弄得这么乱!”   一向严谨规整的何繁,竟然把档案反放的反放、躺倒的躺倒、凌乱不堪,仿佛衣衫不整的事后男女。   何繁咬着一根红蓝铅笔在伏案工作,但状态一点不走心。   她哪能走得了心,高慎这种趋势,是不肯轻易了断的,这种纠缠纵然很大原因是出于感情,但也有不甘的成分在里头。他是那么骄傲的人,却被她提出分手,不甘大于不舍。   何繁知道分手这种事情多数是需要善后的,眼下这么拖泥带水,也是她的善后工作不到位。这样下去,俩人都不能正常地开始各自的新生活,不是个办法。   说到善后,何繁很快发现遗漏很多,有一天下午她出外勤回来,程英正巧从审批科下楼,俩人寒暄几句,程英忽然说:“哎,你谈恋爱了?”   何繁一怔:“哪里的话!”   程英的视线在她手上的大水杯上,最近出外勤,她不习惯喝矿泉水,每天早上准备一大杯。   何繁心里别地一跳,意识到什么,不过已经晚了,程英拿起水杯端详上面的一行字:“终于白首……没有‘始’,怎么会有‘终’,这要没有前一句我可不信,情侣杯都有了,男朋友还瞒着我们!”   何繁笑笑,说:“还没有完全确定下来,回头定了再领来给你们见。”   她指的是赵学勤,不过也算是把情侣杯的事情给敷衍过去了。   这晚回到家,她把那只水杯装进纸盒收起来了,再也不会用了。   一场感情,彻底毁尸灭迹太不容易,不知道在哪个细微之处就会出现漏洞,她和高慎的水杯,一个写着‘始于心动’,一个写着‘终于白首’,这么明显的物证她竟然忽略了。   ·   五天后就是元旦了,校庆群更加活跃,策划团的成员发了很多校园现场的筹备图片,彩虹门已经提前搭建好了,气势恢宏,十分朝气。群主再次提示大家五天后要准时到场。江曲冒泡,说不好意思,他和高慎恐怕赶不上了,呼伦贝尔再次暴雪,他们的房车困在深山三天了,今天手机电也只剩一格,当地救援队还没有赶过来,所以校庆恐怕不能参加了。   寥寥数语,尽量淡化了他们目前的处境,但很多人都意识到绝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高慎前年在九寨沟拍素材时遇险,当时情况很糟,甚至一度上了热搜,后来住院两个多月才恢复。何繁有些担心,这一天工作都做不下去了,入职以来第一次提前两个小时早退。   下午的公交车缓慢地穿行在大街上,她坐在座位上不断地查看群消息,不过江曲再也没有冒泡。   心烦意乱之时,单位审批科的小李打来电话,问她能不能联系上繁盛工艺的负责人,说明天就要上会了,繁盛工艺还缺一份项目规划表,他们的两位负责人今天全都联系不上。何繁之前陪江曲上审批科好几趟,知道他们是校友,于是小李现在把电话打到了她这里来,看有没有可能联系到那边。   何繁问怎么上会这么快,往常这种事情不拖个一年半载是不会有眉目的。   小李说:“这也正常,要看事情谁来办了,你们的另一位女校友手眼通天。”   何繁顿时意会,看来是程英找她外公通关了,她的审批有进展,连带同一批参与申请的公司全都沾光,不论能不能过关,至少推进速度加快了。   何繁挂掉电话,给高慎和江曲打电话,均提示说不在服务区。   资料不齐全就不能上会,错过这次,高慎他们恐怕就真要再等一年半载了。   想了想,她在下一站下车了,打了辆车往高慎公司赶去,五道口项目虽然一直是江曲和高慎在经手,但公司一定还有别人负责资料汇总。   她料的不错,资料平时是张知雨打印的,高慎走之前签了字,但因为国土局一直拖沓惯了,他打算回来后再整理整理一并送去。   张知雨有高慎办公室的备用钥匙,她带着何繁进去找那份签过字的项目规划表。不在桌面上放着,张知雨只好打开抽屉打开柜门到处找,何繁也帮忙留意,猛不防看到电脑前放着一只水杯,心中一顿,物证当真是无处不在,雪藏了一只还有一只!   ‘始于心动!’杯子上清清楚楚写着这四个字,何繁开始分心了,张知雨在忙忙叨叨地翻找资料,她却鬼上身,拿走?不拿?   不拿?拿走?   伸手去拿时,张知雨正好从柜门处起身,好巧不巧就撞到了水杯,杯子应声而落,滚到地板上。   张知雨吓得脸色都变了,抢过去抱起水杯。   “吓死我了,幸好没摔碎,卖了我都赔不起。”   何繁说:“没事的,一个水杯而已。”   “可不是那样简单!何小姐您不知道,摔了博古架上的文物没事,摔了这杯子可就吃不了兜着走!”   张知雨说之前的保洁阿姨就是因为不小心给磕了一下这个杯子,把杯盖磕出一个小洼口,被老板辞退了。   何繁无言以对,心里五味杂陈。   这时外面传来高跟鞋声和说话声,竟是程英来了,她在和刘会计说明天五道口项目要上会,结果她下午去国土局送材料时,听说高慎他们材料不齐,她给高慎和江曲打电话打不通,于是就赶来公司了。   刘会计说:“有个何小姐已经过来取了,正跟小张在办公室呢,那边,最里边那间。”   于是高跟鞋声哒哒哒地渐行渐近。   何繁不淡定了,心跳砰砰,找资料已经不重要了,她的眼睛直直盯着那只写着‘始于心动’的大水杯。   此时,张知雨正全神贯注地翻找资料……   ·   程英进来后,张知雨恰好找到了,何繁跟程英带着资料走了,张知雨锁上门,没有留意到屋里有任何异常。   何繁晚上回到家,小猫朝她迎过来,绕着她的裤脚亲热个不了。她很疲惫,鞋都没换到沙发前坐下,双手撑着额头缓了缓,之后打开包,拿出那只大水杯,默默地看着。 第31章 无措   年底会议多,先是五道口项目上会,之后人事任免会议召开,赵学勤晋升正科,乔露晋升四级主任科员,同事们暗暗艳羡,但他俩却风轻云淡,有背景的人大抵都这样,很多事情都是按照父辈们事先规划好的步骤来的,所以根本不以为然,总是比旁人显得淡定。   何繁平时对于晋升的事情也不是全不关注,该评的职称她也递材料写申请,整夜整夜地查资料写报告,不过能轮着什么算什么,顺其自然,不争,朝里没人争也没用。   赵学勤下午过来找她,说要去买校庆的服装,想让她帮忙参考参考。话虽如此说,本意其实是想陪何繁买,因为他知道何繁还没有准备好礼服。   身材好的男士买衣服一向容易,几乎没有上身不好看的情况,赵学勤衣品很好,不过碍于公职人员身份,平时不得不注重影响,穿衣打扮多以舒服休闲为主,戴的一块表也看不出牌子,但工作以外却蛮潮的,这也不足为怪,毕竟家庭条件在那儿放着,又是大城市的独生子,什么世面没见过。他陪何繁试了几套女士礼服,都不太满意,他说:“似乎都没有上次你在江汉路试的那一套好看。”   何繁诧异,向他看过去。   他笑笑,说:“那天你下车后,我很快就办完事返回了,本来打算看看你还在不在,路过稍你一程,正好从橱窗看到你试穿那件礼服。可是为什么不买呢?”   何繁说感觉太高调了。   “你多虑了。”赵学勤说,“我觉得很好看。而且……有那样的遗珠在先,其他的礼服很难入眼了。”   何繁不禁笑了,可不是么,这几天她又看了好几件,每一件都差强人意,根由就是见过了最诱人的,品味变刁了。   看了一圈下来还是没有中意的,心中思量:不行的话明后天去江汉路把那件买了吧。   从购物中心出来,天空飘起了雪花,她想到远在内蒙的高慎,不由又看了一遍校友群,高慎和江曲毫无动静,这种状况令她一天比一天不安,照说高慎他们如果脱险,不会这么不声不响,如果一直还未脱险,那么困在雪山这么久,恐怕凶多吉少……   转眼到了月底最后一天,明天就是元旦了,校庆在即,她一天不知看了多少遍微信群,高慎和江曲始终没有冒泡,点开通讯录里边的‘它’,有一种拨打的冲动,究竟还是忍住了。   单位这天团拜,赵学勤没参加,一早给何繁发信息她没回,而他也没有发第二条去催她。   赵学勤一贯如此,天生是块从政的材料,欲望再强烈,也能被同样程度的克制力稳住,这种人不可能不城府,但分寸拿捏的好,别人也就只有佩服的份。   他在微信中问何繁明天几点去武大,要不要他来接。是征询的意思,而不是提议。因为确立交往前何繁有要求:暂时不对校友们公开彼此的关系,没有完全定下来之前,她不想搞得人尽兼知,万一相处之后彼此发现不合适怎么办?不止她自己有可能觉得不合适,赵学勤也一样,人和人浅交时是一回事,深交后是另一回事,不能不考虑其中的变数。   赵学勤清楚何繁是个心思细密的人,谨慎中带着一点小自卑,这种人难免多虑,所以她当时提出这项要求时,赵学勤完全无异议。   而眼下俩人满打满算交往了才二十多天,时间算短的,因此他也不急,适合出双入对的场合就一起,不适合的也不强求。   不过包容不等于迟钝,这几天何繁状态不对,他早已发现了,尤其今天一整天没有回复微信,让他颇为疑惑,于是侧面提示一下,发了一句:「小何同志,男朋友最近很寂寞,重视一下哈」   何繁正在翻校友群,赵学勤的这条信息进来了,何繁颇抱歉,这才想起早上忙着会务筹备,忘记回复信息。她拨了微信电话过去,告诉赵学勤自己已经和李雯约了明天一起去,就不用他过来接了,俩人聊了一会,相敬如宾的,缺着一点恋爱男女该有的亲昵,不过何繁用陈皮、黄冰糖、胖大海、菊花、枸杞、红枣等配料自制了一种暖茶,说每天早上兑半只雪梨,然后开水浸泡即可。冬季干燥,他前两天出外勤有点上火,何繁就察觉了,也没说什么,默默做好后才告诉他。   她自己不觉得什么,别人却觉得心房被忽然袭击,一颗心顿时软的不可思议。   第二天早上窗外飘雪,李雯昨晚跟何繁约好九点来接她,八点五十分的时候,何繁已经站到楼下等着了。里边穿着礼服,外面套着长款羊绒大衣,曳地的裙摆用一只手拎在手上,虽然天降薄雪,但一点都不冷。看看微信群,高慎和江曲依旧毫无动静,程英@了江曲好几次,问他们情况如何,均无反应。   事实上,高慎他们这次很悬,但好在营救及时,昨晚脱险了,本来应该在内蒙缓一天再返家的,但高慎执意搭乘了今晨最早的航班出发了。   江曲知道他惦记校庆的事,他苦心积虑,用了半个月的时间搞定限量版的高订礼服,为的就是让何繁在今天艳冠群芳,让人们和她自己意识到她的美,把过去所有的自惭形秽妄自菲薄都甩掉,来一次思想和形象的华丽转身。   但是,江曲现在跳飞机的心思都有!   就在一小时前,他在机场充了一点电,手机开机后,未接来电和微信很多,其中有江汉路礼服店在三天前发来的一条信息:江先生,裙子已售出,不过,是位先生买去的哦。   他觉得不对劲,连忙打电话过去,礼服店老板说:“裙子肯定到了您指定的那位女士手上了,只不过购买人是位男的。”   那条裙子自从到了店里后,店主和店员就等着何姓女士光顾(江曲事先发了何繁照片给店主),叵耐何繁来试穿一次后,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没有买去,照说价格并不高,毕竟重磅真丝加宝石碎晶材质,她们第一次看见时以为是国际高订,只不过江先生说是高仿,她们也就没有深究,但即便是高仿,3998 元也实属捡漏。   她们等了好几天,眼看着元旦就要到了,心想何女士大概不买了,结果三天前有位先生来了,点名要那套礼服,她们当然不能卖给他,于是委婉道:“这套礼服尺码特殊,不知您是买给亲戚还是女朋友,是不是试过再做决定比较好呢?”对方答说试过了,非常合身,店员心想这就奇怪了,这套礼服是她们专门替江先生走过场的,除了何女士任何人不可能让试穿,这人此话岂不是胡诌,没想到对方说:“她那天试完没买,不知道是嫌贵还是怎么,马上就要元旦了,再犹豫我怕你们卖掉,所以替她过来买。”店员闻言,脱口问:“您说的可是何女士?”对方说:“对。”   店员打消了疑虑,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给江曲打电话请示一下,谁知电话一直不通,再看看那位先生,英俊正派,一副公职人员的持重得体状,似乎完全没有道理质疑这件事情的真伪,于是,裙子就出手了。   而她们哪里知道,那套裙子并非高仿,而是某大牌的今冬高订款,价值六位数,只不过江曲怕她们八卦起来走漏风声把何繁劝退,才说是造价几千元的高仿产品。正因如此,才造成了店员们的大意,如果她们知道这件礼服价值几十万,怎么也不可能让一个不相干的男人 3998 带走啊。   江曲听完店老板的陈述,心中泣血,他压根不相信是有人替何繁买去的,首先他出差前到国土局办事时还跟何繁聊过天,何繁话里话外可以看出还在单着,其次这件事情太蹊跷,一定是特别识货的人,看出了那是天价时装,编个谎话买走了。   真是要人命,江曲不知道如何跟高慎交代,直到上飞机也没想出办法,好在这几天的遇险经历让团队以及老板人困马乏,一上飞机便统统盹了过去。江曲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众人兼睡他独醒。   飞机落地天河国际机场后,他连忙开机打给江汉路礼服店,让她们尽快通过信用卡刷卡记录查一下那天那个人的身份,就算此事已经无可挽回,至少把礼服追回来也算是一种补救。   店员答应着去调查了,江曲绞尽脑汁想着如何跟高慎摊牌,高慎一下飞机就急着要洗澡刮脸,把等行李的事情交给他和团队,自己则就近钻进了机场酒店。   江曲也不想早死早超生,只想能拖一秒是一秒,于是暂时捂着真相没说。   团队的行李和器材都齐了之后,他们驱车到机场酒店接老板。   老板一面往手腕上扣表,一面从旋转门走出来,风度翩翩、潇洒自如,出差时没带正装,所以此时穿着一件二战飞行员式带毛领的麂皮夹克,甫一亮相,简直帅呆酷毙。   江曲摊牌前,先没话找话地做铺垫,说:“群里让穿正装,你这一身太打眼了吧。”   高慎说无所谓,回家得绕路,赶到武大不定几点了。   他上车后一直在看手机,网上已经开始直播武大的校庆盛况,红男绿女陆续到场。男的意气风发,女的衣香鬓影,一个个举着手机扛着摄像机的学弟学妹正在一边跟进一边直播。   江曲看着老板兼哥们儿那温柔的侧脸,可以想见他有多么期待何繁出场时的惊艳,心爱的女人穿着自己精挑细选的礼服,绽放在大庭广众之下,而过去人们印象中那个默默无闻的女孩今日大放异彩……能有机会让心爱之人扬眉吐气,这大概是所有男人打动女人的不二法宝。可是……   江曲决定实话实说:“那个……嗨,哥们儿……”   被高慎打断,“别说话!”   他看得认真,睫毛像把小扇子似的垂着。   江曲益发内疚,正要硬着头皮老实交代,忽然看见高慎的手机画面上仿佛闪过一道光,那人是……   他连忙凑过去细看,不料原本滚动缓慢的弹幕突然开始刷屏——   「卧槽卧槽,那个姐姐好漂亮,小俊冲呀,跟拍跟拍!」   「天啊天啊,真的好好看,我以为闪过去一道光!不会是艺术学院吧?」   「五分钟内,我要这个姐姐全部信息,不然在座的各位都会进入我的暗杀名单。」   「肯定是艺术系的,谁知道账号?我要关注!」   那位女性的背影被密密麻麻的弹幕覆盖住了,原本直播间只有两千在线粉丝,此时呼啦一下便涌进上万人。   博主在众人的呼吁下,关掉直播,回放到刚才那位学姐出现的三四秒,视频中的女子五官有点模糊,一闪而过的侧脸朦脓,却意外营造出一种山间白露的神秘清冷感,如松上的冷月,如石上的清泉。   红唇、云雾般的乌发、冷白的肌肤与礼堂门厅的暗光交相辉映,画面和谐又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拉扯揪心感。她原本微微低头走路,猛地侧身上了台阶,仰长的脖颈如同画师精心描摹的仕女图。   若是真心摆拍绝对达不到这么好的效果,也只有这样不经意间才最自然美丽。   视频瞬间收获大量转发点赞,评论全在问这是谁。   是何繁,穿着高慎为她准备的那套惊天绝艳的高订礼服!   这是怎么回事?江曲心道。   现在还要不要告诉老板这裙子是被别的男人买走送给何繁的?   当然不要,他不想找骂!   而且,老板就算戴了绿帽子,也不知道戴了不是?而且,礼服总归也是穿在了何繁身上不是?   不过,那个男人是谁?? 第32章 流苏   万众瞩目的感觉何繁很少经历,今天几乎是头一遭,她不是一个虚荣的人,但是眼下这种感觉很微妙,上一次类似的情况还是高考那年,她考了全县第三,亲戚邻居的言谈中全是她,经过小巷时总有人歆羡地指指点点,即使人在角落,也牢牢占据着 C 位。   那时候的她,心中确实有种扬眉吐气的小慰藉,但是今天,她心神不宁,来时在李雯车上听到车载央广新闻说内蒙东北部连续暴雪,今晨再次发布蓝色预警。江曲和高慎杳无音信,他们的自媒体账号、微信朋友圈均没有丝毫消息。   她有些不淡定了,翻出手机上的“它”拨了出去。   好巧不巧,手机最上沿忽然出现群消息提示,江曲冒泡:「谢谢各位关心,虚惊一场,无碍。」   她连忙收线,看看拨出的时长,秒数很短,希望没有打通。   收起手机回到人群中,再次成为焦点,连主持人都被她夺去了风头,正在直播的几台摄像机转来转去,在知名校友身上停留时间比较长,转到她的时候竟然也没有很快移开。她感觉到了,不过人际关系复杂的机关工作经验已经让她能够在面对这种场合时宠辱不惊、微笑置之。   程英被艺术系的几个老同学围攻,拷问是否跟高慎复合了,他们怀疑高慎博文中所指的‘过去爱你现在爱你将来也爱你’的神秘女友是程英。程英这些天被问及同样问题太多了,不耐烦回答,却又敷衍不过,一眼看见何繁,立刻借机想要引开火力。   “何繁,老实交代,男朋友何方神圣!”她笑吟吟地上来兴师问罪,巧妙地撇开了纠缠者。   李雯和张晓君不明所以:“什么?男朋友?”   何繁:“别听她的,乱讲!”   程英哪能放得过她,立刻就上次的情侣杯事件广而告之。当时何繁跟她说没有确定下来,言外之意是确实有男朋友了,不过今天看来,何繁的男友肯定是位精英才俊,因为程英早就看出她身上的那件礼服价值不菲,如果没记错,那是 xx 今冬主打款。   张晓君和李雯晓得礼服是个误会,因为她俩亲自陪何繁挑选的,并非什么大牌高订,不过情侣杯是怎么回事?   程英补刀:“经商的对不对?一定是经商的,不然没这么大排面。”即便是行政事业单位领导,也不便送这么昂贵的礼服给公务员女友。   李雯不依了:“好哇,连我都瞒着,不够朋友!快说,是谁?多久了?”   何繁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只做丛中笑。好在礼堂入口出现的小骚动解救了她,高慎的着装和在场的男士形成鲜明对比,刚进来就迎来齐刷刷的注目礼,不过世上就是有‘心有灵犀’那回事,他入场的第一瞬便精准感知到了何繁所在,眸光一转,炽热地看过来。   何繁及时垂下了眼睫,和身边一位矮个子同学寒暄。   高慎刚才的那道眼神没有被人们过度解读,因为何繁旁边恰恰是他的前女友程英,人们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一串旧情复燃的粉红泡泡,众人稍一齐心,便将程英和高慎簇拥到了一起,名义上是寒暄,实际上是为了近距离确认眼神。   何繁跟身边同学招呼一声,朝洗手间去了,今日盛会,校方将走廊铺上了玫红色的地毯,洗手间的盥洗区也红毯铺地,即使是女士们长裙曳地,也不会污掉。   何繁细致地洗了一遍手,从坤包取出一管细长的袖珍擦手霜,用到见了底,外形却依旧光亮如珍品。她一向把自己的日子打理的井井有条,即便不起眼的小物件落在她手里,也被照管的光彩照人,从大学时,宿舍的女生就喜欢跟她借东西,尤其喜欢她从自制的小匣子或者小手盒里取东西的那一瞬,明明她是小县城来的女生,偏偏一举一动透着雅人深致的小淑女范儿。   时至今日,她依然是一位细节美人。   涂好手霜,退后几步检查镜中妆容,忽然惊觉一只耳饰掉了,看看洗手台和地毯,毫无踪迹,她今天戴的是一对流苏耳饰,时不时会扫过面颊,因此清楚地记得刚才从礼堂出来时还在,一定是落在了走廊地毯上。   走出去沿路巡睃,趋近礼堂门口时没找到,于是又折返,试图重找一遍,走到一半时,身后有个声音道:“在找这个?”   她回头,高大的身影慢慢走过来,手上拿着她的流苏。   “你们回来了?我一早还打电话给你,审批表过会了,据说有希望。”   她先发制人,因为实在不确定之前那通电话到底打通了没有。她稳重是一贯稳重,但赶上情况特殊,也不是不狡黠。   高慎慢慢走近,彼此身上的香味缠绕。   她今天的唇妆为了配合礼服的风格,涂得有点偏丰满,软嘟嘟的质感,令他的心出现一阵不受控制的悸动。   他说:“你就是不肯承认你在担心我。”   果然那通电话还是打通了,何繁不再言语,很多经验告诉人间男女,分手后,最容易制造距离的不是义正言辞的警告,而是坚定从容的沉默与无视。   她拿过流苏耳饰,微微侧耳,从容地把它戴上去。她的头发如云似雾,曼妙地拢在脑后,本就修长的颈子更加白皙优美。   走廊的灯光柔和,仿佛在给她打着柔化光,使得通体婉转温柔,高慎心想:我不被你迷到失常才怪。   他的目光下移,落在她胸口一粒淡红色的小痣上,情不自禁道:“待会儿第一支舞,跟我跳。”   恍惚间忘了俩人正在分手期,在何繁抬头时,他低下头注视她的眼睛,根骨分明的手轻轻握住她的玉臂朝下滑,直到一大一小两只手和谐地叠在一起。   “我到大厅等你。”他轻声道。   ****   何繁靠在墙上,高慎走了好一会儿,她才松口气。礼堂传来舞曲声,她收拾心神往回走,刚一抬头便顿住了——   走廊尽头,一个苗条的身影立在那里。   何繁心脏漏跳一拍,脑子一空,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张晓君无所谓地摇摇头,朝她走过来,“你紧张什么,男未婚女未嫁,不用跟我解释。不过,这事程英知道吗?”   何繁不能贸然作答,也不能摇头,即使摇头也意味着承认了她和高慎的关系,但若不承认,便是公然撒谎,这和过去隐瞒不说是两种概念。   “他追的你?”张晓君问,同时自行分析十万个为什么,最后总结道:“难怪我看他博文那么不对劲,这几年都在追你啊?其实你也不用顾忌程英,他俩都结束多久了,你喜欢他就跟他在一起呗。” 第33章 吻   赵学勤今天来得晚,到达礼堂时没有看到何繁,却被一个老同学拉住,寒暄了好一阵。老同学有一套学区房想要过户,但闪婚闪离弄出一点纠纷,导致房产出现争议,问赵学勤能不能帮他走走关系、疏通一下。国土局跟房管局是两回事,这位同学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大概知道赵学勤有亲戚在住建厅,就讨教个没完。   赵学勤的出身,注定对于如何应付这类人无师自通,既不得罪也不办事是根本原则,打发走对方,正在寻找何繁的身影,不料迎面碰见高慎,他俩那天在单位院子里见面后,关系近了很多。   俩人站下打招呼,赵学勤说:“五道口那个项目有望通过,不过接下来城建和环保部门也还要费些周章,任重道远啊。“   高慎说:“慢慢来吧。“   俩人均心不在焉。   赵学勤忽然说:“抱歉,失陪!“   高慎盼的就是现在谁也别跟他说话,赵学勤一走,他继续往门口看去。   孰料视线被赵学勤挡了个正着,只见赵学勤大步流星,绅士地伸出手,“巧啊,美丽的同事,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高慎虽然看不见何繁,却也知道被截胡了,顿时哭笑不得,总不能上去跟赵学勤抢,他不禁笑了,索性站到远处欣赏了起来。   他可以不跟何繁跳第一支舞,只要何繁意识到她自己有多么夺目,有多么受欢迎就成。   他是达观,但江曲愁得冒汗,刚刚礼服店老板已经返回电话来了,无须根据刷卡信息倒查客人身份,只找到票据上的签字就得知客人姓赵,名学勤。   江曲从前在武大的时候是个活跃分子,学哥学弟上下结交,虽然跟赵学勤没打过交道,但是有印象,加上前阵子跑国土局照过面,因此立刻恍然大悟。   近水楼台先得月,何繁这是跟同事处上了啊?   何繁其实刚和张晓君进来,心里还在被刚才的事情缠绕,她没有选择撒谎,谎言这种东西,运气好可以一辈子不被揭穿,运气不好就要一直为了圆谎而编织更多的谎言,眼下高慎不接受分手,就意味着只有她单方面希望隐瞒那段关系,双方步调不一致,事情败露的可能性很大,如果今天对张晓君撒谎,将来一旦暴露,反而有蝇营狗苟之嫌。   于是她语焉不详地答说:“具体情况有些复杂,已经结束了。”   好在张晓君没有继续探究,大概这件事情对于所有曾经的舍友来讲,都是一件不那么敞亮的事情,毕竟高慎是程英的前男友。   俩人心照不宣地停止这个话题。返回礼堂时,何繁思索接下来如何应对高慎,高慎若来邀她跳舞,当着众人的面拒绝显得蹊跷,正在作难,赵学勤迎面便过来了,巧妙地利用‘同事’二字避免了大家往别的方面猜测。   何繁仿佛迎来救星,而张晓君已经抓起她的手塞进了赵学勤手里,“去吧去吧,既是同事又是校友,好好联络联络感情。”   赵学勤轻轻揽住何繁的腰,将她带进舞池。这时正是一首华尔兹,优雅曼妙的舞步叫人放松,俩个人华彩万丈,十分养眼。   江曲站立不宁,大概是做贼心虚,刚才得知何繁和赵学勤在相处后,总觉得高慎也能看出他俩的暧昧,于是极力地想要阻止高慎关注那俩人。   远远看见知名校友兰志中此时正好落了单,他连忙督促高慎过去联络感情。“我刚才跟兰师兄小叙片刻,他对咱们的作品很有印象,还夸你有思想,有意聊一聊,哥们儿,情场失意商场得意,咱们这次有戏!”   不料高慎给了他句好的——   “你才情场失意!你们全家都失意!”   高慎从不觉得自己跟何繁完了,哪对情侣没有使气闹别扭的时候!   他看何繁跟赵学勤落落大方地跳舞,璀璨晶莹,样子颇为松弛。她开心了,他今天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可江曲觉得老板是酸到了,才给他这么一句!   于是更加不踏实!老板自己失了恋是一回事,他助攻情敌上位是另一回事,己罪可诛!   更何况,爱情是小事,事业是正事,无论如何不能让高慎在这种场合知晓礼服实情,一旦知晓,真不知道会出现什么状况,打起来倒不至于,但肯定要失态,到时被传到网上怎么办?   高慎既是自家公司的总舵手,也是公司的主力商品,经不起黑料!   再说了,这次参加校庆的主要目的是接触知名校友兰志中,拓展公司业务范围,高慎若是当场出丑,那岂不连之前给学校的赞助也打水漂了?   于是他使尽浑身解数,把兰志中搞定,把高慎叫过去,开始商务勾兑。   舞曲由欢快转为悠扬,华尔兹转为慢舞。   赵学勤小声对何繁道:“你今天真漂亮。”   “谢谢,你也很帅。”   “真的吗?”   “真的。”   “既然是真的帅,那就请美女同事重视一下,提拔为真正的男朋友吧。”   这话俏皮又不落俗套,表达了自己想要公开恋情、光明正大谈恋爱的愿望。   何繁笑笑,问他什么时候回上面去。他俩平时就是这样,三句话不离单位那些事。   赵学勤说基层要干满年限,暂时还不回去。他不介意何繁岔开话题,但何繁其实蛮内疚,她和高慎分手四个多月了,她以为自己准备好了展开新的感情,但是根本没有。她原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从小自己照顾自己长大,凡事自己给自己拿主意,也曾错拿过主意,但是不多,最错的一次就是没有管好自己的心,情不自禁地和高慎走到了一起,以至于出现眼下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局面。   ·   高慎和兰志中的交谈很愉快,对方有明确的合作意愿,这一聊就几个钟头过去了,舞会环节已经结束,各系开始组织拍照留影,兰志中也被叫去了。高慎的目光寻找何繁,看到她跟系里导师合影,赵学勤在侧,温存地望着她,那种眼神……   高慎坐不住了,离大谱!跳舞可以!打别的主意可就过了!   江曲一直在不远处密切关注,见高慎有异动,立刻捏把汗。   何繁刚刚拍完照,两个低她一级的师妹过来,满脸歆羡地问她身上的礼服订制需要排队吧?用了多久?   何繁笑说:“哪里的话,不是订制的,从江汉路买的。”   师妹明显不相信,说:“师姐真低调,我老板的太太买过他家 15 年冬款,好贵的。”   何繁说:“还行,今年他们家店庆,三千多块。”   两个师妹‘啊’了一声,面面相觑。   何繁见状,忽然意识到什么,之前程英说她这件礼服是 xx 高订,莫非是高仿?   再看两个师妹忍俊不禁地匆匆离去,更确定了这个判断,她回头看不远处的赵学勤,幸好他没有听到,否则一定会尴尬。今天在场的都是天之骄子,素质修养都该与名校匹配,对于奢侈品,买得起就穿,买不起也不能弄高仿的,无端显得爱慕虚荣,尤其还大张旗鼓地穿到校庆这种场合上来,彰显无知可笑。   她脸颊发烫,想着尽快离开,刚才出来照相时穿了大衣,但女同学们宁可美丽冻人,也要穿着礼服留影,为了统一,她只好又脱下了,当时李雯她们系还没有开始拍,便替她把大衣拿去了,此时不见人影,她只好四处去找。   从合影的人群中穿过,张望李雯的下落,忽然看见正对面的阑干前站着两个高个子男人。   何繁一顿,转身朝别处去找。   高慎和赵学勤伏在阑干上,一面闲聊一面看着草坪上合影的人们,刚才高慎打算宣誓主权,但到了跟前,赵学勤分给他一堆学姐学妹的羊绒大衣、羽绒服、包包等,笑说:“女同志们为了风度不要温度,我抱不下了,分你一些吧。”   他一下子被塞了满怀,心里就偃旗息鼓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何繁美丽温柔,难免有别的男人喜欢,很正常的事情,若是真的计较,也就狭隘了。   俩人拿着衣服包包,靠边走到阑干前,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赵学勤问近几年生意好不好做,高慎说磕磕绊绊,没一年不操心。   宏观架构是他,端盘子跑堂的也是他。对于出镜拍广告,他是非常抵触的,公司初创那时,他的规划非常清晰——搞产品设计,打造原创!当时市场上真人出镜的网红营销方式已经遍地开花,但他瞧不上那种方式,认为用自己的老本行——美术特效制作广告才是上乘之举,没想到曲高和寡,一次次的危机暴揍之下,亏的惨不忍睹,后来为了公司活下去,他只好赶鸭子上架……   “那时候真是走投无路,卖肾的心思都有!”   “真不容易。”赵学勤感慨。   “你们呢?体制内清闲。”   赵学勤苦笑,说清闲不清闲不好说,但前一天刚晋升,后一天就有小报告打进纪委举报信箱,天天谨小慎微,唯恐行差踏错。   “你现在单着?”高慎忽然问。   “算是吧。“   “有心仪对象了吧。”明知故问。   赵学勤有点黯然,说:“有,但是……她可能心里有人。”   高慎笑了,心想:知道就好。   “你呢?跟女朋友闹别扭了是吧?”赵学勤也关注校友群,看到过高慎的博文截图,字里行间都是深情的忏悔。   高慎苦恼起来,摇摇头不表。   雪后初霁,阳光非常好,何繁在人群里穿梭张望。   高慎扬声道:“何繁,在找谁?”   当着众人面,何繁不理会不行,走过来几步问他俩:“见没见李雯?”   高慎:“打个电话不得了。”   “大衣和电话都在李雯那里,劳驾你们帮我打一个。”   高慎把衣服和包包腾到一只手臂上,拿出电话拨通,过一时李雯来了,急匆匆把大衣给何繁披上,低声说:“何繁,撤吧,出洋相了!”   何繁不解,正要问怎么了,李雯一眼看见江曲从大厅门口出来,立刻银牙碎咬地上去拉到一边,低声抱怨说:“给你害死了,怎么能介绍奢侈品高仿礼服给我们,何繁这身露馅了,学姐学妹们笑死了都!”   她的声音说低不低,这边的高赵何三人听得一清二楚,高慎晓得那是无稽之谈,赵学勤就不一样,傻眼道:“高仿?”   惭愧地看向何繁,一时间忘了关系需要隐瞒那一岔,脱口道:“抱歉,我不知道。”   高慎莫名,心想关你什么事!   不过聪明如他,转瞬就觉出不对。   旁边的江曲情知要糟,连忙道:“何繁,张晓君找你有急事,在里边。”   何繁本就想脱身,连忙就着江曲的话往门口进去了,江曲哄住李雯,匆匆跟了进去。   “何繁,借一步说话。”江曲避开大厅里的人,把高慎如何费尽心思搞来的国际高订、以及他如何让江汉路礼服店打配合的事快速陈述一遍。不论何繁有多么讶异他都顾不上了,急切地道:“你想办法尽快跟赵学勤离开!万一不小心说破就糟了!咱背地里打破头也可以,千万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出事!”   何繁空白了一瞬,一句话没说,转身便去找赵学勤。虽然她有点发蒙,但也知道眼下最应该做的确实是离开。   赵学勤还在为高仿的事暗暗失悔,没有发现高慎脸色有变,更没有发现对方审视的目光。   “你跟何繁在相处?”高慎忽然问。   赵学勤无意识地‘噢’了一声,然后:“啊,你看出来了?“   高慎的心一下子揪住了,原本他有点拿不实,希望是自己想得太过了。   “你们多久了。”   “二十一天了。”赵学勤一步错步步错,既然被看出来了,也无需隐瞒了,小范围公开也不算什么事,他叹道:“这次真是孟浪,不该贸然给她买那件礼服。”   “你给她买的?”   “是啊,冒失得很。”   “你给她买的!”   赵学勤看向师弟,怎么回事,这句话到底要问几遍。   然而四目相对后,立刻就愣住了。   这时何繁从大厅匆匆出来,“高慎。”   高慎没有看她,目光仍旧对着赵学勤,杀气之重,连过来取衣服的女生们都感受到了,众人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   “高慎!”何繁让自己稳住,平心静气地走过来,温言道:“江曲说你要回公司,正巧,捎我一程吧。”   她借着给大家拿衣服和包包,握住了高慎的手,希望他冷静。   同时她抱歉地看了眼赵学勤,示意回头会给他解释。   ·   车速很快,车上安静得令人窒息,交通信号灯一闪而过,何繁知道要有事。果然,一阵尖利的刹车声,高慎扳过她的脸,狠狠地吻上来。   她挣扎,但不能撼动他丝毫。   吻到喘不过气,吻到她哭了。   他放开她,卷发下的眼睛通红:“何繁,你为什么这么狠!”   “说找别人就找别人!你对谁这么狠过!”   从前,在他和她还不熟的时候,她是那样的小白兔性格,参加工作后,她是那样的温柔娴静的性格,她对谁发过狠?   “没有,只有对我这么狠?为什么?因为你太爱我,你必须决绝,你在逃爱,你怕战胜不了你自己的心,所以你用外力逼迫自己。可是,你有正视过内心吗?何繁。”   她的眼泪颤颤巍巍,他心痛不已。   刚才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有那么一瞬想要不管不顾,想要把他们的关系昭告天下,但是终究忍住了,他怕那样就真的失去她了。   早上从机场赶来武大时,沿街的景象让从前的记忆扑面而来——   去年有段时间他特别忙,三个月没有回市里,有一天抽空回来,打电话告知何繁,说可以到学校接她。何繁说她不在学校不用过来接,回头她自己打车过去。其实当时他已经到武大附近了,挂了何繁电话后,又进来一个电话,于是没有立刻启动车子,停在路边通话。不过五分钟的时间,校门口冲出一个女子,穿着裙子,踩着高跟,百米冲刺一般从他车旁经过……他那天开着公司新买的商务车,何繁着急莽荒没认出来,也没看到车里的他。   他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何繁,也不明白刚才她为什么撒谎说不在学校。一时诧异,便驱车跟了上去。何繁先进了理发屋,理发师太忙,她急匆匆自己抓起剪刀剪了个刘海,然后去美甲店修了眉,出了美甲店再次冲刺,到修车补胎的地方钉了鞋,返回时冲进便利店买了一双丝袜……   他在车里笑得几乎趴到方向盘上起不来,但同时也非常的感动,他知道她爱他,非常非常爱,虽然她从来不说。   刚才在众人面前,她害怕他冲动,轻轻握住他的手的刹那,他再次想到了这一幕,他立刻心软了,他不能不管不顾,他怕失去她,因为他也爱她,非常非常爱。 第34章 尤物   梅园小操场、宋卿体育馆、912 操场、……到处都是拍照的校友,程英意兴阑珊,决定回家。   她想办法让自己落单,悄然退出人多的地方,取车时路过鉴湖,看到江曲坐在湖边,正埋头琢磨着什么。   “干嘛呢江曲,孤零零呆这里,哪有个校庆的样子?”   江曲抬头见是她,苦笑道:“你以为我真是来校庆吗?唉,说不好听的,我就是来拉业务的。”   程英这才看见他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握着一沓名片,正逐一保存联系方式。他今天一来就开始跟各个知名校友套近乎,一点都不矜持。   程英费解道:“你们都做到月流水数千万了,怎么还用这么草根的方式来拓展业务?”   江曲叹气:“这个行业,哪管你是月流水过千万还是过亿,一个大雷砸下来,立刻从头来过。”   说着收起名片和手机,拍了拍裤腿起身:“你这是干嘛去?合影没结束吧?”   “还没有,”程英扬了扬手里的车钥匙:“我回家。”   “这就走啊,好久没回母校了吧,不逛逛吗?”   程英摇摇头,毫无兴趣的样子,她说:“大概我对这里的感情没有你们深吧,毕竟我只待了两年。”   两年还全是虚度,用在学习上的时间只有大一入学那半年,剩下的时间,一年用来追某人,四个月用来恋爱,最后的两个月全是闹心……   江曲笑笑,岔开话题问五道口的进展情况,程英说问题不大,但接下来城建、环保、工商等部门且麻烦着呢。   “你们确定后面这些部门能搞定?”她问。   要知道江曲他们这次审批完全是蹭了她的光。她使用上层关系通关,国土局为了避嫌,捎带手将在她之前报审的企业也都通过了。但这样的好运气不会一直有,她不认为他们有能力摆平后面几个职能部门。   江曲晓得她还是在探讨两家联手的可能性,他不是没有跟高慎商量过,不过高慎毫无意向,斩钉截铁一句话:不信走正常程序办不成事!   话说得漂亮,但大家都明白,朝里有人好办事,就拿这次国土局通关来说,他们前后跑了一年半,而程英只用了五个月便搞定了,这是什么概念?接下去的几个部门也是难啃的主儿,江曲又开始愁上了。   程英趁热打铁,希望他再做一做高慎的工作,从她来讲,私心自然是有的,但更多的是看中高慎的流量,她的团队刚刚组建,流量积累是个不可预估的难题,但如果能够和高慎联合,互补长短,绝对是双赢的事情。   江曲怎么不明白这一点呢,可是高慎太轴,叫人一点办法没有,江曲明白高慎不松口的原因,不就是感情那点事嘛。说到感情,他不禁惋惜,程英跟高慎当初要是好好的,事业肯定早就一飞冲天了。   想到这里,他感慨:“你们俩啊,一个比一个有脾气,谁都不愿意先退那一步,结果一个小小的出国与否的问题,就能闹到分手的地步。”   程英一怔,道:“你是这样认为的?我俩因为出国的问题分开的?”   江曲:“不是吗?大家不都这么说的吗?”   程英竟有些无语,失笑道:“可是你不一样啊,你和他亲密无间,竟然也这么以为。可见高慎是个多么要面子的人!”   江曲不明其意。   程英却摆摆手走了,不说也罢的意味。   手机响起时,江曲还在思索程英最后那句话,电话那头响起高慎的声音,问他赵学勤的情况,工作方面的、家庭方面的、以及个人感情史等。   江曲无语,没有哪个员工希望自己的老板陷入爱情,那样势必影响工作。   高慎岂能不知自己现在的状态不利于工作,尤其他们的行业特殊,平日莫说他的行动会影响团队的工作积极性,便是他的一句话,也会影响一群人的向背。   所以他一直避免在任何事情上的意气用事。可是这次不一样,他为自己开脱——我这个年纪,是时候考虑成家了,分一点时间兼顾感情问题不为过……   何繁离开已经一个小时了,下车时她没有表态,这让高慎的心情十分复杂,虽然在何繁面前表现出不在意赵学勤介入的态度,但那是死鸭子嘴硬,怎么可能不介意!虽然他自信何繁爱他,但也知道人的思想是极为复杂的,这个世上,很多人不是为了爱情结婚,而是为了所谓的现实因素选择结婚对象。   他就怕何繁做出错误的抉择。   他对赵学勤了解不多,但赵学勤武大毕业、体制工作、测绘专业,这三项,就跟何繁极为匹配,他俩之间因具备共通性而快速增进关系的可能性很大。   何繁走后,他漫无目的地开车行驶在雪后的马路上,在汉江桥可以停车的地方抽了一阵烟,发动引擎要离开时竟不由自主地给江曲打了这通电话,江曲过去在学校很活跃,或许对赵学勤有更多的了解。   江曲过去对赵学勤还真不怎么了解,不过下午高慎跟何繁离开后,他出于好奇跟上一届学长聊了几句,对方也是体制内的,说起赵学勤满是艳羡,官场有种说法叫波浪式前进、螺旋式上升,赵学勤今年 28 岁,截止到这次晋升,算是正式完成了波浪式前进阶段,马上就要扶摇直上,开始螺旋式上升了,最晚明年,可能就要到县区国土局担任实职。可是不论旁人如何心知肚明,赵学勤始终不显山不露水,因为他一贯稳重,没有定锤的事情从来不讲。   至于情史倒是没那么得意,经历过一段无疾而终的恋爱,女方的亲戚被双规,连累他晋升失利,那件事当时比较有影响,圈子里少部分人知道,赵学勤父母也因之挫败,以至于在赵学勤的择偶问题上再也不唯门第论……   高慎挂了电话后,心情更加复杂,无法否认——在世人的心目中,当下的赵学勤就是何繁最合适的择偶对象。   如果四个月前刚分手那阵子他有点无措,那眼下他算是相当无措了!   他在心里抓阄,选择爱情、选择搭伙过日子、选择……交通信号灯红绿交替一一闪过,选择后者,选择前者……   ·   细雪再次飘零,赵学勤的车子停在何繁单元楼附近,下车前,他翻开手机,查看高慎的自媒体账号,翻到上次那条博文停顿了。   「我在大雪纷飞的呼伦贝尔思念你,希望说一声谢谢你,谢谢你曾经的守望,我爱你,过去爱,现在爱,将来也不变,我不相信什么品味不同,更不相信什么门当户对,只要是你,一切都是对的,我的眼里只有你。」   赵学勤咀嚼这段话,同为男人,他能感受到藏在字里行间的真情实感。   不禁怅然,自己对何繁十分中意,所以之前即便意识到何繁心里有别人,也没有退缩,而是选择了迎难而上,但是没有想到何繁心里的人是高慎……   犹记当年象牙塔内,天之娇女程英为了追求高慎,做出的一桩桩惊世骇俗的壮举。那时候他们这些旁观者就很不明白,为什么是高慎呢?帅的不在少数,比高慎好看的也不乏其人,甚至他的性格也有极大的缺陷……但就是这样一个人,把女孩子迷的晕头转向。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上,有人天生就是尤物,女人如此,男人也一样。   赵学勤过去完全没有想过要和高慎这种人竞争。但是人毕竟是社会的产物,时过境迁,他竟然并不觉得自己在这种竞争中会绝对落于下风,毕竟大家都不是二十出头的象牙塔时期,谈婚论嫁的年纪,他这样的,似乎才是公认的适婚对象。   雪花静静地飘洒,傍晚五点半,天幕已经昏暗,赵学勤走进单元楼,这是他第一次敲响何繁的家门,何繁给他倒上一杯水,水杯放在杯垫上,不会在接触桌面时发出噪音,也不会划伤桌面。她向他道歉,说自己太糟糕了。   “不,你不需要道歉,咱俩这件事情上,你是认真的,只不过人有时候战胜不了自己的心,这与道德无关。”   赵学勤并不知道自己说了和情敌如出一辙的话,他是真心不觉得何繁在这件事情上有任何不道德的私心或者不妥之处,在决定和他交往前,她是很周全的。他至今记得一件事,是一个非常小的细节,当初俩人刚认识那阵子,有一次他请她吃饭,俩人散步回到酒店门口时,他随口问何繁要不要上楼坐坐,当时同事正好都没在,因此他的邀请在何繁心里产生了歧义,交往前,她问他当时那句邀请是否有别的想法,她那么问,是想确定他品行是否正派,当然,那个事情确实是个误会,他那么一说,仅仅是字面意思,绝无非分之想,他有远大的政治抱负,自然不会因小失大,授人以柄。   除了这件小事,她还很扎实地把双方的家庭条件、个人条件做了信息交换,可见她对俩人要不要交往这件事是非常认真的,只是……心里没有打扫干净。   但说实话,人心是最难把控的一种东西,这无关乎道德,所以赵学勤对此能够包容。   不过他知道,对于今天这件事情,何繁和他一样充满压力,她需要空间和时间去定夺,去拿最终的主意。   他没有待太久,言简意赅地表达了对眼下三角关系的意见,然后起身告辞。他告诉何繁元旦过后单位下乡活动密集,他可能要半个月才回来。   言外之意是希望何繁在这半个月里充分考虑到位。   “不论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接受。”   他平时就是这样,善言,但不乱说,会说,但不浑说,说话讲场合、讲分寸。   何繁很受触动,出门前,把准备好的雪梨菊花茶材料给他带上,冬季干燥,让他下乡注意多喝水。透明的玻璃杯,里边规整地码放着陈皮、黄冰糖、胖大海、菊花、枸杞、红枣……般般件件清晰可见,他不由感动,情不自禁道:“何繁,找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其实蛮不容易的,我从十八岁那时起,便被父母告诫择偶要慎重,要有大局观,对此我其实一直很迷茫,这一次终于做到了父母满意我也满意……所以从私心来讲,我还是希望你多考虑一下我们的可能性,我不敢保证能给你创造丰厚的家产,但安稳踏实是一定会做到的。”   何繁不是不感动,但她不能表态,看高慎今天的状态,她这段时间大概不会清闲,高慎和赵学勤说的都没错,她需要一段时间清扫内心。更何况,赵学勤也一样需要时间去冷静,他今天刚刚受到冲击,眼下的表态未偿不是冲动之举。   赵学勤离开后,她检查了一遍礼服,裙摆处扫上了雪渍,看看天还没有黑透,她打包了礼服送去干洗店。六位数的礼服,不是她能消受的,打算尽快给高慎还回去。好在那天赵学勤买来礼服时,她过意不去,买了一对袖口回送,也算说得清楚。   雪花星星点点,高慎开着车漫无目的地行驶,不觉拐进了老城区,‘荣昌电气’四个大字隐约出现在暮色中,厂院的黑色大铁门正开着一扇,他缓缓开了进去。   院子里树林繁密,冬青和汉阳树连成了排,把院子按功能区域分割出来,每一个区域都闹中取静,院子里是那种一排一排、一栋一栋的旧式平房,每座平房外还有一圈树,水杉或者悬铃木。间或,还长着几株广玉兰,春天的时候,院子里的广玉兰开花特别招人爱。早年,二十世纪五十年代,这个大院是苏联专家的招待所,等同于使馆的性质。后来一度成为市委接待处,再后来才成了荣昌电气的厂址,虽然是平房,但金贵的程度堪比当下市委市政府的地段。   荣昌电气,公司名源自高慎母亲方荣、父亲高亦昌的姓名,主要从事电梯设计和制造。高慎对厂里的业务一窍不通,父母也不勉强,喜爱美术就送他学美术,但父母都是工科,母亲 85 届武大测绘专业,父亲同届动力工程专业,母亲的个性像极了何繁,温柔宁静,从容淡定。高慎从小到大,就没见过母亲急过。   冬青树后的青砖平房里亮着灯,父亲还在办公,不出意外的话,母亲也在。   他家是那种格外和睦的家庭,夫唱妇随,母慈子孝,一家人从未红过脸,在他的感觉里,将来跟何繁组建家庭后,会是一样的家风,一样融洽的延续。   他在车上坐了一阵,静静地看着外面的雪花由细碎转为绵密,父母从青砖平房里走出来,那里的灯随之灭了,母亲走在前面,父亲在后面替她把围巾拉起来。   大概是母子连心,分明是相反方向,母亲却忽然转头向身后的甬道看过来,于是就看到了他的车。   “出什么事了?怎么来了也不吱声?”   父亲的第一反应是儿子的工作又遇到问题了。   高慎摇摇头:“过来看看。”   平房的灯重新打开,一家三口进屋聊了一会,临走时母亲送他到车子前,问他:“你谈恋爱了?”   他说:“谈了有几年了,您才看出来。”   母亲说:“早先也看出来了,但是你不说,想来是没有确定,我就没问。”   高慎说:“确定了,只是没有合适的时间带她回家来。”   母亲说那都是借口,什么事能大的过人去。   母亲一语中的,高慎顿觉惭愧,可不就是这样吗?什么事情能大的过人。   回到家,这晚睡得很浅,第二天刚起床洗漱过,门铃响了,竟是尤霖。   不用想,便知道他所为何来。   让进屋里后,尤霖说他姐让来送礼服,太贵重,快递不放心。   高慎给尤霖到了一杯水,俩人聊了一会,期间尤霖把水杯直接放到了茶几上,他连忙递了一只杯垫过去,脱口说:“垫上,你姐不喜欢这样。”   尤霖愕然,由此判断他和姐的关系绝非只是交往过那么简单。其实刚进门时就有这种感觉了,高慎这幢房子,虽然很多地方都堆放着样品和货物,但摆放十分整齐,那种样子,一看就是姐姐的手笔,除此之外,后窗的美式乡村纱帘、流理台上的插花等,无一不透露着姐姐生活过的痕迹。   尤霖有点不明白了,既然俩人都住到一起了,怎么还能闹到分手的地步,而且很明显还是姐姐离开的。   高慎问他知道不知道赵学勤其人,尤霖说听爸妈说过,一个月前去过他们家。   高慎脸色不好了,没想到赵学勤连何繁父母都见过了。   尤霖见他这样子,不忍心多说了,其实父母蛮中意赵学勤,已经在琢磨将来靠赵学勤给二姐安排事业编工作的事情了。   “你们完了是吗?”尤霖问。   “没完,我们不可能完。”   “既然不肯完,那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高慎没有头绪,近了不是、远了也不是,他已无计可施。只能赌何繁的决定,何繁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选择爱情,至少会再给爱情一个机会。还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选择所谓的现实匹配度。   尤霖走后,高慎打开微信页面,手指在何繁的头像上踟蹰一时,他翻看何繁的朋友圈,早前的内容都删了,近期只有几条和工作有关的动态,土地政策,政策利好之类的,一看就是单位要求转发的。   不过她点赞过程英的朋友圈,程英发动态说团队已经开始试水运营,配图是团队账号的作品,很多校友都点赞评论了,有人说加油、有人竖大拇指、何繁点了赞。   看程英这条朋友圈发布时间不过只是三分钟前,可以判断何繁现在的视线可能还在微信页面,于是高慎编辑了一句「礼服收到了」。   然而发出去的瞬间立刻蜡住了,信息没有成功发出去,他被拉黑了。 第35章 激吻之后   高慎蜡在沙发上好久才回神,疲惫地搓了搓脸,他现在又能怎样呢?找情敌打破头?还是找何繁恳求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前者太傻,后者……毫无用处。   情场果然如战场,情敌严阵以待,而那个一心想要跟你分手的女朋友也不是盟友。嫉妒和深爱同时撕扯着你,你对这场战役束手无策,用力过猛会导致一拍两散,用力过轻则原地踏步。   何繁现在拉黑他,无疑是一种激将法,因为他是何繁步入新感情的一道障碍,只要他不放手,何繁就没有办法心无旁骛地展开新感情,她想彻底了断俩人的关系,于是用这种决绝的手段逼他爆发,他一旦冲动了,也就意味着百宝出尽,到了偃旗息鼓的境地,可以正式结束了。   他跟何繁在一起三年,对她也不是全无了解,他笃定这个判断没错,于是打算镇定,以不变应万变,敌不动我不动 敌动我也不动,给何繁、给彼此一段的时间,充分消化这个事情,正视自己的、彼此的内心。   他的判断不无道理,昨天激吻之后,何繁彻底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眼下的关系了,拉黑高慎,是一种快刀斩乱麻和回避交织的态度。她抱着‘沉疴下猛药’的心理,希望高慎大爆发一次,之后彻底了断。不料三天过去了,高慎全无动静,而她们单位年底忙,赵学勤前脚下乡离开,管理科后脚也有了下派任务,挑中了她,只好收拾收拾去了扶贫点来凤县。   夜里冷得睡不住,来凤县的冬天又冷又潮,该县前不久刚摘了贫困县的帽子,接待工作仍旧简化,住宿统一都在县政府招待所,通信信号不大好,一条微信五六分钟发不出去。   这晚李雯在宿舍群发牢骚,跟男朋友闹别扭了,她的消防员男友那么稳重踏实,她竟然也会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使气,张晓君不由得说她‘作’。   程英也难得冒泡,竟说了一句十分老成的话:“珍惜缘分吧,很多人一旦错过就是一辈子。”   她的语气不无落寞,然后又用文字补了一句:「而有时候错过的原因又是那么的可笑!」   众人立刻觉出蹊跷,李雯连忙问她怎么了,爱八卦的她甚至直接开启了群电话连线。   程英默然,她自从校庆那天跟江曲说完那番话后,心里一直像是搁了事,十分扰人。现在夜深人静,李雯一再追问,她不由得就敞开了心扉,第一次跟人说起当年事。   原来,她和高慎之所以分手,最直接的原因是她母亲不满意高慎的专业。   程妈妈是高干子女,早年为了爱情嫁给经商的程父,为此和家人产生极大龃龉,换来的却是人到中年夫妻失和,有自己的经历在先,程妈妈在得知程英和高慎谈恋爱后,颇为不满,认为一个学画画的男孩子,学得还不精,半瓶不满,做艺术家不可能,一辈子就是花拳绣腿的出息。   这番话是跟程英私下里说的,完全没想到会被高慎得知。数日后她去找高慎,高慎跟她提出分手,说两个人在一起没感觉,太勉强,他不喜欢。   天知道她当时有多么气愤,想自己追了一年多,为了他还刚跟母亲置气,竟然换来这样一个结局,十九岁的她反口便来了一句:“我也是这种感觉。”   她说她早就觉得乏味了,早已计划分手,而且已经做好了出国的准备,顺利的话,下个学期就出发。   “我今天就是来跟你说这个的,咱们分手吧。”   她当时唯一着急要做的就是不能让高慎成为先说分手的那一个,但是最后却还是很没出息地补了一句:“当然,如果你觉得有必要再磨合一段时间,我不介意你和我一起出国。”   结局非常没面子,高慎说:“到此为止吧。劳驾走时帮我带上门。”   那天是大二暮春的一个周末,距离暑假还有三个月,离开高慎宿舍时,程英一滴眼泪都没落,她前一天刚得知父亲在外边有私生子,她不要自己也像母亲那样成为怨妇。她发誓要让高慎感到惋惜、要让高慎追悔莫及,十九岁的年纪当真是太容易冲动了,她很快答应了叶子铭的示爱,对方当时远在国外,但从高三时就喜欢程英,不过五天,便空降武大了。   这一举动让程英非常矛盾,始知自己太冲动了,但是看看毫无动静的高慎那边,还是意难平,和叶子铭去咖啡店时,她发了朋友圈,但是设置了公开范围,只高慎一人可见。   她不能让别人知道她和叶子铭过从甚密,那样会给人造成高慎被戴了绿帽子的错觉,只让高慎一人看到没关系,俩人一旦有和好的可能,她很容易就能解释清楚。抱着这点小小的幻想她没有公开和叶子铭的联系,为的是不要撕破脸面,以防没有转圜的余地。   叶子铭老家也是 w 市,从国外回来后,延宕两个多月才离开,这两个多月里,程英心情复杂地和他往来着……   事情讲到此处,李雯和张晓君全都开始唏嘘了,她们理解一个十九岁女孩当时的心境和过激行为,但是完全没想到她在出国前还和另一个男孩有过两个月的小插曲。反而记忆深刻的是另一个版本:程英要出国,赶上高慎刚开始做账号,他让程英给他一年时间,等他度过这段艰难的时期,她想去哪里他都可以陪。但是程英说一不二,任凭高慎怎么跟她商量,就是要走。高慎也不是个委屈求全的性子,二十岁的男人还太年少,拉不下脸。程英像一只骄傲的飞鸟要飞往她的山,他留不住,便果断放手……   现在想想,这个版本起初还是她俩从程英口中听出故事的雏形,转而在旁人问起的时候随口普及出去的。花季女孩们,滑稽而不自知。而偏偏王子和公主的故事是最受人关注的,看客们但凡有一点信息,便能脑补和渲染出一幕幕比事实更丰满的剧情。   “你当时怎么不告诉大家伙儿啊,也许我们能帮你出出主意。“李雯道。   程英没有说话,十九岁的校花,从小被人捧大的公主,她怎么可能对别人说自己追了一年多的男孩,在处了四个月之后把自己给甩了,即使舍友不会幸灾乐祸,曾经的情敌也会感到大快人心,她受不了那种感觉。   但是骄傲的公主终究到了后悔的那一天,出国第二年,家里迁居,阿姨对旧别墅进行了深度保洁,有一天阿姨用微信给她发来一张图片,说从客厅的花瓶缝隙发现一只小手账,问她还有用吗?   她当时就懵了,那是某天落在阶梯教室的一只手账,她让高慎路过时帮她取了送家来,如果没有记错,那天正是她和妈妈发生争执的同一天,她前脚刚和高慎通完电话,后脚妈妈就给她上纲上线……   显然,妈妈的那番话被高慎听到了。   那么清高的男孩,和她一样从小被惯大捧大的男孩,怎么能接受被女朋友的母亲嫌弃?   她追悔莫及,但时过境迁,她已经有了新的感情,究竟是晚了。   李雯听到这里,大叹造化弄人。而张晓君虽然心中也不无唏嘘,到底什么都没说,因为这个四人小群里,有两个人的关系很微妙,过去她不知道还好,自从那天在礼堂看到高慎跟何繁的那一幕,群里说话就变得非常谨慎。   李雯急着去跟男朋友和好,迅速下线了,何繁一开始冒过泡,连线后时断时续,后来大家以为她在来凤县信号不好,也没在意。群里一时间只剩程英和张晓君。   张晓君感慨:“我们的青春大概是真的渐行渐远了,六年前,我是无论如何想像不到傲娇如你,会有这样袒露心迹的一天。”   程英自嘲说少年不识愁滋味,那时候完全想不到人活在世上要经历多少种打脸,如今不过六年,就皮糙肉厚了,家庭的、感情的、学业的、事业的……这六年她经历太多了。   “别说感情上这些你高我低的小事,便是再重要的人生大事,也看开了。” 第36章 温柔以待   高慎好几天没去公司,因为有个片子要剪,他家里设备齐全,为了节省时间,就地开始工作了。   被江曲说中了,高慎这次情场失意商场得意,校庆那天和兰志中接洽后,那边很快有了反馈,江曲性急,迅速对接。   这天江曲正在选品,兰志中那边的工作人员发来邮件,邀请高慎拍一组试镜广告,是 xx 品牌的内衣宣传视频,这条广告如果过关,他们跟兰志中的合作就正式启动了,后续将有更多国际大牌纷至沓来。   不过江曲颇头疼,因为高慎对出镜很抵触,早期亲自上阵是出于无奈,后来公司步入正轨,他就有意退出了,但老客户对新的出镜人员不买账,多数都只认高慎,所以他一直推不了手。要是其他广告还好,偏偏这次是内衣广告,所谓的男性内衣广告,说白了就是内裤广告,要求出镜者要很 man、很性感,并且那个地方一定要出众。这三项高慎都非常达标,之前给一家国内品牌做过两支广告,当时很火了一把,镜头下的肩膀、胸膛、腹肌无一不令人垂涎,尤其那个地方傲人,有一个 gay 社区直呼‘大家伙’,说他女朋友有福气。要不是国家抑制低俗言论,高慎就差点因为尺寸问题冲上热搜。   正常人谁会愿意被人拿着隐私部位大肆讨论,从那以后高慎对内衣广告深恶痛绝,发誓就算公司倒闭也不要再拍该类广告。   江曲给兰志中那边发了几个公司新人的作品,对方秒拒,他们之所以选择和高慎合作,看中的就是他在镜头里的深度和思想感。   看中深度和思想感,然后给高慎挑一只内衣广告?这不扯呢?   吐槽归吐槽,江曲揉揉眉心,硬着头皮去高慎家做说客。   ·   高慎经过三天三夜的赶工,终于把片子剪完了,他活动了活动筋骨,打电话联系物业帮他叫一位钟点工,倒不是屋子有多需要收拾,而是他习惯了何繁在家时的那种状态。   高慎从小学习美术,画笔、画板、颜料等好多,搞艺术的人多少有点不羁,东西的整理往往没那么讲究,但跟何繁同居后,不知从哪天起就变了,如今他隔三差五地会叫钟点工过来收拾屋子,与其说是保持整洁,不如说是维持何繁在时的原貌。   江曲到了时,隔着篱笆看见高慎在院子里,正给绿植做修剪。   江曲走过来打个招呼,然后坐到门口台阶上,说起内衣广告的事情。   毫无意外地被拒绝了,高慎说:“难道我甩不脱网红这个标贴了?”   “网红怎么了!咱就是做视频起家的,怎么还端起碗吃肉,放下筷摔碗呢?”   高慎倒不是瞧不上网红,过去他并不在意大众对这个圈层的褒贬,只是现在这种标签对他跟何繁的关系不会有助益。   “拿不出手,别回头像王强那样。”   王强是他们同学,毕业后没找工作,在家炒股,方大炭素被游资爆炒的那阵子跟对了风口,毕业第一年就赚到了一套房,但是相亲时,女方家人问他从事什么工作,他说自己是个炒股的,当场就被轰出去了。   “我去,咱们跟王强能一样吗?他炒股炒得底裤都赔掉了,咱们是在大把大把赚……呸呸呸,什么赔的底裤都没了,不说这些了,反正网红跟职业股民不是一回事。”   高慎没有接话,认真修剪绿植,自言自语道:“我就不明白何繁为什么那么有耐心,一盆花草也能打理的光彩照人。”   江曲忽然就心里烦,他完全知道高慎现在为什么格外抵触出镜,包括最近的懒政不作为乱作为,所有原因都是何繁!但是这都快要五个月了,哥们儿你再继续这样就过了吧!   恨其不争!江曲忽然就不留情面地批判道:“谈一次黄一次,黄一次痛不欲生一次,你到底怎么回事?”   高慎被这话烫到了似的,猛地瞠视过来:“我什么时候痛不欲生了!”   “好吧,痛不欲生可能有点过,但是跟何繁分开这段时间耽误了工作是真的吧,初恋失败那时,你抑郁了很长时间是真的吧!”   高慎简直无语了,“你滚回去干活,以后少一些脑补。”   多少年了,他从来都拿吃瓜群众没办法,他们的想象力太丰富,当事人根本配不上他们的剧本。   江曲没看出他的脸色不对,絮絮叨叨又把程英那天的话和盘托出了,认为高慎的心结还在,不然何至于这么多年连真相都不敢触及。   高慎听不下去了,丢开剪刀进屋了,三秒后就出来了,手上拿着车钥匙,说:“进去把片子审一下,保洁完事后帮我结账,我出去办事。”   开车扬长而去,心情很糟糕,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跟何繁的状况如此棘手,人们津津乐道的却还是当年旧事,难道在别人心目中他跟何繁这三年的关系就这么没有存在感吗?这几天一直遵守敌不动我不动的纪律,但刚才忽然就撑不住了,他不等了,他得行动。   到电信营业点办了一张新手机卡,注册了新微信号,然后导航来到位于江夏区的一所三本大学。被何繁拉黑后,他把尤霖的朋友圈翻了个底朝天,学校在哪、打工点在哪了解的清清楚楚。   尤霖接到电话跑出校门时,高慎开门见山,请尤霖帮他用新微信加何繁。   尤霖挠挠头,说:“我姐很灵的,能看出蹊跷来,骗不过去。”   话是这么说,实际原因是他觉得不该擅作主张,姐姐若是决意分手,一定有她的道理,作为弟弟,即便再看好高慎,也不能胳膊肘往外拐。   高慎洞悉其心,说:“只要你肯帮忙,总能做到不漏痕迹,你现在不是怕被识破,而是你不知道凭什么要帮我。我来给你分析一下凭什么。”   他说着从西裤口袋里取出一张 A4 纸,展开后,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字,全是最近剪片子的同时梳理出来的,包括注册新微信加何繁也是前两天就思量好了的,只是观望期间没有付诸行动。   尤霖看着一行行龙飞凤舞的草书,好笑:“还记着账呢?”   高慎指着第一行:“首先,我和你姐非常相爱;其次,我们分手不是因为出轨或残疾等问题,我从头到尾守身如玉,没出过任何原则性问题。这两点是我们应该复合的大前提。”   尤霖抿着嘴忍笑。   高慎说:“接下来分析一些俗世冗常,这些东西你姐虽然没说过,但心里很在意,第一,门第问题,我家和你家差距并不大,我家不是皇亲国戚,你家也不是一穷二白,如果非要说有差距,那请参见某些历史名人的美好婚姻,你别笑,回头你把这些内容要有机地灌输给你姐。”   他说着继续地下小扇子一样的长睫毛寻找下一行,乃至于尤霖都心软了。   “第二,学历问题。这个不用我分析,你也明白,美术生和普考生哪个含金量大,而且你姐还是名校最热门专业的高材生,曾经的学霸,全中国百分之八十的父母给孩子挑对象都想要这样的;第四……”   “第三了吧。”   “对,第三,生活习惯方面,我承认我有时候矫情,但可以慢慢改,人和人在一起是有潜移默化作用的,比如我现在这么条分缕析,就是被你姐习染的。其实人和人不可能一上来就那么默契,我母亲过去特别看不惯我爸甩钢笔,甩钢笔你知道吧,墨水不通畅的时候甩一甩就通了。”   “知道,好久没用过钢笔了。”   “我爸总是改不了,经常甩得书房满桌子墨水,但慢慢就改了。”   尤霖说:“下面还有这么多行,你念起来麻烦,我直接看吧。”   “不用,下面的内容今天暂时不表,以后再说,我们现在可以收尾了,最后我想说的是,我不勉强你,你这里行不通,我再找别的办法,不会放弃的。但你这里是最正统的途径。”   前段时间江曲不耐烦,给他出主意,建议‘晾’何繁一阶段;再不成去相亲角相亲,故意激将;或者公司新招进来的艺术系学妹漂亮极了,可以带到何繁面前晃一圈。   “我不会那么做!”高慎说,“虽然最开始和你姐……后,也有过迟疑,但自从确定了在一起的那天起,我就没有过任何弯弯绕绕,虽然这几年经常因为忙于工作怠慢她,但我不跟她耍花招,我不是不会花言巧语,能在市场里活下来,我早已不再是过去那种清高的脾气,我也很会给人洗脑,但我不会对你姐那样,她是一个特别温柔的人,我也必须对她温柔以待。”   · 第37章 大概是发情期   十八岁少年有点被忽悠住了,思忖一时,说:“好吧。”   正如高慎所说,只要他肯帮忙,总能不叫她姐识破,他将高慎的新微信直接拉进了家人群里,说自己的微信被盗了,不安全,暂时又注册了新号,回头旧的恢复之后两个一起用。   父母看手机少,没有立即回应,但何繁很快就来加他好友了,让他有空回家一趟,看看管道有没有再漏水,王亮的房子纯是用来出租,住久了发现哪哪都是凑合的,时不时出状况。   高慎听话音仿佛何繁最近没回家,问尤霖她上哪了。   尤霖说去来凤下乡了。   高慎说那里冬天特别湿冷,由不住就长指砰砰砰地打字:「冷不冷,带棉衣了吗?」   尤霖连忙拿过手机删除,“这种语气就不像我了,要露馅儿。”   高慎恍然,心道回头一定得注意了。   尤霖问他接下来怎么做?他说:“关系回到原点,重新追求你姐。”   “可她不答应啊。”   “就是不答应才需要追啊。”   他有信心追到何繁答应,不,追到回心转意。   不过有工作的人从来都是身不由己,刚和尤霖告别回家,就接到了江曲的电话,说他剪的片子下午发给资方过审,对方不满意,认为有点玩高雅,希望下沉一些,对方说现在的市场,俗一点没关系,雅的反而曲高和寡。   高慎从前一听到类似的论调就反驳,如今不会了,资方不满意,改就行了,因为多数情况并非资方难伺候,而是大家都向市场妥协了。   年底是商家出货的重要节点,营销工作在这个时候也是一年中最忙的,合约要求十号交付,剪辑师做小项目很顺手,但遇上这种大项目每次都要三番五次地返工,想要如期交付,他就只能亲力亲为。   一进门就开始重新拼凑素材,通宵没睡,第二天一早听到微信提示音,是何繁母亲在群里说话了,大概男孩子普遍都是在外活跃在家跟父母交流少,张慧敏见儿子破天荒在群里发来信息,连忙嘘寒问暖,不过很快就原形毕露了——   “就知道浪费钱,微信被盗了等等再用不成!爹妈赚钱容易吗!”   “繁繁你看,你弟这孩子上大学懂事多了,不顶嘴了。”   何繁没有回话。   高慎一夜赶工,此时急需盹一会了,他推开键盘上床,发现何繁的妈妈加好友,这不在他的计划范围内,但又不能拒绝,只好通过了。   张慧敏显然是故意背着女儿来私信他:“儿子,最近有没有见赵学勤?”   问别的没事,问赵学勤高慎不开心,不知如何回话。   他平时忙起来给父母回信息总是要过很久,觉得天底下的儿子应该都差不多,不会引起怀疑,不料张慧敏不住地问过来,问何繁跟赵学勤处的怎么样,问赵学勤有没有去过家里。   高慎不回,当妈的索性打了视频电话过来,高慎连忙挂断,回复文字说:「在上课。」   “谁大礼拜天上课!”   高慎无奈:「不喜欢赵学勤。」   真够敷衍的,也真够肺腑之言的,张慧敏骂过来:“关你屁事啊,你喜欢不喜欢的。”   当年在五金厂洒脱惯了,至今还保留了个别顺口的。   其实尤霖之所以帮高慎,也是想着索性把家庭状况暴露给高慎,他的父母在外面是很得体,导致他们家看上去家风很好,但真关起门来,说是鸡毛飞上天也不为过。母亲市井,父亲嘴碎……如果高慎见过他们家的鸡零狗碎后,仍能坚持和姐姐在一起,那再好不过,如果就此放弃,也算是解了他和姐姐现在的困局,到时一拍两散,痛痛快快,谁也不耽误谁。   张慧敏的语音条再次发过来:“我可告诉你啊,时不时地回去瞅瞅,要是小赵上门吃个饭聊个天成,要是坐到夜里还不走你可要想办法劝着走。八字没一撇呢,别叫人家看低!”   高慎立刻对这个丈母娘升起好感,下午看见丈母娘朋友圈发布卫生巾广告,是那种请人扫码购买的形式。   张慧敏目前在一家生产卫生用品的小作坊做工,效益不好,老板要求所有员工在朋友圈转发销售,虽说销售成功有提成,但多数员工都是走个过场糊弄老板而已,不信真会有人来扫码。   不过张慧敏走了狗屎运,居然有人扫她的码,还包邮了好大的几包,她以为‘老来运’到了,第二天第三天朋友圈发得更勤了,还专门让老伴帮忙编辑了更有煽动力的配文。   销量连续攀升,这可苦了江曲和公司员工们。   江曲给高慎打电话问到底搞什么,资方每天都在催要片子,他却有闲心在工作群发二维码让员工集体购买卫生巾,根本不像是在连夜赶工剪片子。   “我女朋友说五年内天天来那个都用不完,而且质量还那么差!”江曲抱怨,高慎耳旁风。   张知雨和其他男同事女同事也都买不动了,每天扫那个张慧敏的码都发愁,但老板在工作群里下的硬性任务,不买不行。每天领上老板的红包,硬着头皮下单,货到了不收,直接送给了刘会计,刘会计虽然绝经用不上,但是老年人惜物,来者不拒。   大家私下嘀咕:老板为啥忽然让扫那个张慧敏的码,张慧敏谁呀,是他新女朋友吗?新女友是个卖卫生巾的呀……   高慎赶了三天的工,终于把新的成片发给江曲了,大半夜的,江曲接到后,立刻就又把排着队的第二家资方的素材发过来,履行这家合约,不仅需要配素材,还需要到棚里拍一些镜头,高慎厚着脸皮推说三天后再拍,最近有事要办。   他得去找何繁了,如果非要等工作不忙了在实施计划,那得等到退休。   什么都大不过人去,何繁的离去,让他在 26 岁这一年才真正明白了这一点,他不要为了工作,重蹈过去三年的覆辙。   来凤县不近,不远千里赶过去,何繁应该不能那么强硬。   他关掉设备,活动活动脖子,已是凌晨三点,上床后身上热的不行,想摸自己,接了一杯冰水喝下去。   他是惯大的,个性上有一定的缺陷,但不上台面的习气没有,毕竟从小家教在那儿放着。分手五个月,作为一个成年人,生理问题肯定打熬不过,但是酒吧约炮或者搞一夜情那种事情他不会干,于是就很难受。   剪片子剪到这个点儿,照说应该很困了,但还是辗转睡不着,迷糊盹过去后,何繁就来了,她的身子又白又软,交欢的时候,如卧绵上。尤其她的那两只兔子,害人不浅…… 第38章 她那个肾……小狼似的   翌日早上信息量特别大,先是看到赵学勤的朋友圈发布了《国土资源部关于基本农田保护的通知》,朋友圈显示的坐标竟然是来凤县,高慎心中一顿,没想到赵学勤也在下乡。上次尤霖说何繁下去很久了,二人怕是朝夕相处有一阵子了……   他起床洗漱,心里凌乱得很。   江曲的电话打进来,说:“坏消息,国土局又暂停了咱们的审批,可能是有人举报咱们送审的公司主体是临时购买的有资质公司壳子。”   “这不算违规吧,法人信息和公司名称都已经变更过。”   “是不算违规,但有瑕疵就会被重新审核,这是职能部门的潜规矩,所以眼下他们按下的只是暂停键,不过公家的事,但凡按了暂停键就意味着又要等,再拖一年甚至两三年都有可能。”   江曲说到这里有点焦心,为了五道口这个事情,公司已经耗了一年半的时间,其实单纯做二级销售就挺好的,圈子里都这样,唯独高慎折腾着搞自产自销,他创业的初衷是想推广自己设计的工艺品。   高慎这个人,没有随父母的工科基因,却随了搞工艺的祖父,老家的镇子是个传统工艺品生产销售集散地,镇子里大大小小的工艺作坊不计其数,祖父是作坊主之一,后因变故关门大吉,但那种琳琅满目的工艺品和工匠精神成为了童年的美好记忆,也是他选择美术专业的始因,他搞自媒体绝不是为了带货赚差价,而是想借助自媒体的东风赚取一部分流量,然后书归正传地推出工艺产品。   但事与愿违,这种流量积累整整用了四年多时间,真正有了收益也是近一两年的事,前边那四年,用穷困交加来形容一点不为过,那几年高慎几乎每个月都在跑贷款,他的那套别墅抵押到银行整整四年多,前年才赎回。过去发誓不会手心朝上向父母要钱的他,在撑不下去的时候也多次找他家人求援。   那时候别说有奔驰开,就连睡个囫囵觉都是件极其奢侈的事,为了公司活下去,多么 lou 的业务都接,内衣内裤、调料拖把……照单全收。江曲一度以为高慎早已忘记初衷,谁料前年公司刚刚实现稳定盈利,他便紧锣密鼓地开始启动工艺建厂的流程。   在这个事情上,江曲是佩服高慎的,但是进展如此缓慢,临门一脚还遇上这样一出,当真是打击士气得很。   他说:“高慎,我可能有点想多,这事恐怕是程英他们团队在后面搞鬼。”   程英想要跟他们联合,这不是心血来潮,而是他们亟需有一个业内顶流来抬轿子,她们初涉自媒体行业,本身缺乏经验不说,团队背景还是国外的,水土不服很严重,就拿最近上线的运营状况就看出来了,十天内踩雷被封了两次号,不出意外的话,他们绝对是活不过三集。   “偏偏这个时候咱们的审批被停了,你说这里边能没猫腻吗?咱们的注册信息我没有跟其他人说过,只跟她在国土局闲聊时说过一嘴。我寻思,她这是想倒逼一把,让咱们去找她,毕竟要想快速在职能部门通关,目前只有她能办到……”   高慎打断他:“不可能是程英,尽快跟国土局沟通,把该递交的证明递交上去,咱们身正不怕影斜,不用自乱阵脚。”   这样一个简单的否定句式显然无法说服江曲,通完话后,江曲又给何繁打了过去,简述了一下情况,想托何繁从内部打听打听,看能不能探到揪他们小辫子的到底是谁。   他因为太过于笃信自己的判断,不经意便露出一点怀疑程英的意思。   何繁闻言很觉不适,但又不好直接指出一个大男人疑心重,她说局里审批严格,因瑕疵而被重新审核的情况并不少见,举报一说应该不成立。   “至于程英,她为人清高,不会屑于做这种背后插刀的事情。”   江曲没想到何繁这样评价情敌。女人这种生物,他实在搞不懂。   “市场险恶,从前再清高的人,也很难做到纯朴如初啊。”   何繁笑笑,不做辩驳,只叫他不用过分担心,等待二次审核结果即可。她和江曲不是同道中人,这一点她老早就明白,所以,她不去争那个口舌之快。   刚才她正在编辑微信,被江曲的电话进来打断了,结束通话后,她重新编辑并发送,在家人群里问母亲治疗腰疼的偏房。   她下乡结束,原本今天要返城的,不料一起来的方姐受了凉,腰子病犯了,昨晚疼得一夜没睡,长途坐车吃不消,于是没有随同单位的班车出发,而是订了火车卧铺,这次来下乡的只有她们两个女同志,何繁留下来陪方姐义不容辞,列车时间是傍晚,俩人暂时在政府招待所待着,打算等下午再出发去车站。   何繁记得前些年继父有过凉腰病,后来用了小偏方好了,印象中不是什么复杂的方子,但效果立竿见影,于是发微信到群里询问,想着母亲若是顾不上看微信,继父也会吱声的。   老俩口不知在忙什么,都没有回复。   为她这条微信担心的反倒是高慎,以为是何繁受凉了,于是准备出发前先到药房买些膏药。   洗漱完简单捯饬一下,今天是熟男风——大衣、西裤、格子围巾,配他的卷发高鼻梁十分优雅。   去药房的路上师妹打来电话,说有个票据需要他签字,不然今天不能出账。   漂亮小师妹来公司实习两个月了,之前跟着张知雨选品配货,最近出现异常,总被江曲指派干一些老板助理的杂务,签字送样品,但凡有需要找高慎的事情,江曲统统指派她来做,司马昭之心……高慎不是不明白。   但是他只能睁眼闭眼,江曲的为人他心知肚明,但企业如同小社会,任人唯亲和任人唯忠都是大忌,老实厚道的人可靠是不假,在普通岗位上做螺丝钉合适,但江曲的岗位绝不是老实可靠就能胜任的,既要圆滑又要分寸,还要低得下身段弯得下腰,像那种混进政协会务组逢迎套近、削尖了脑袋找社会名流散发名片的事情,一般人就做不出来。   这个市场,正气凛然固然是本分,但也需要 low 一些。这种 low,只有江曲擅长做。   高慎一面开车一面告诉师妹让她打车到福润药房门口汇合,他签字之后要上高速,就不绕路了。   天气冷,福润药店只有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太太导购,平时有男士腰疼来买膏药都得捎带手推销一大堆补肾的保健品,别说今天来的这位人高马大英俊潇洒,而且是从门口那辆大奔下来的,能放过他才怪。   “小伙子可不待这么不当心,腰疼只贴膏药么?治标不治本,胡闹不是!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谁用谁好,听姨的!”   高慎见老太太自说自话地拿了一盒又一盒,拿了一瓶又一瓶,不断地摆到柜台上,很尴尬,虽然何繁在群里只问了一句腰疼小偏方,没说为什么腰疼,也没说怎么个疼法,但肯定跟肾没关系。关起门来说,她那个肾……小狼似的,够祸害他个七八十年的。   “谢了,肾没问题,就是可能着凉了。”   “嘿,你当着凉是件容易事呐,底子要是好能着凉?年轻!一时没节制,把身子淘碌坏了就得赶紧补!十个腰疼九个纵欲过度。”   “没有纵欲过度!”   这下高慎可急了,他跟何繁五个月没在一起了!她上哪纵欲去!   不过,五个月……他忽然有些英雄气短了,五个月……时间真不短了,小狼似的……   他想起早上看到赵学勤的朋友圈,更加气短了。   老阿姨说:“瞧你这年轻人,到药房了都,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个、这个,拿回去,听姨的,按顿服用。”   何繁一向健康得很,她是那种从小就把自己照顾的无微不至的人,平时在家练瑜伽,大冷天露着半截雪腰,也没听说着过凉,似乎的确不应该只考虑着凉这一种因素……心都要碎了。   “想什么呢?买不买。”   “买!”   “多买点吧,一个疗程过后,再巩固一个疗程,省得回头还得来!”   高慎被老太太聒噪得好烦乱,只想赶紧走人,爱情能让聪明人瞬间变弱智,至少是昏了头。他摸出手机打开付款页面,说:“结算吧。”   结算完,老太太说:“来个大袋子吧,五毛钱。”   高慎满脑子都是‘纵欲过度’这四个字,看老阿姨面目可憎,听她又絮絮叨叨说什么钱,下意识就是两个字:“不要!”   老阿姨没想到这人多少钱都花了,偏偏舍不得五毛钱的一个袋子,于是帮他磊好码齐抱在怀里,送出去了。   小师妹刚刚下出租车,便看见老板从药房出来,脸色很不好,老远看他抱那么多药,想必是生病了,小师妹一边从书包里掏出票据和签字笔一边跑过来。   高慎抱着药,没手取车钥匙,正好师妹过来了,他让帮忙抱一下药,他好腾出手来取钥匙。   小师妹抱了个满怀,无可避免地看到了药名,竟然全是那啥——   肾宝、锁阳固精丸、龟鹿补肾片、巴戟天、淫羊藿、肉苁蓉、益精血、暖下元……   这么多,小师妹尴尬的要命,两只眼睛无处安放,不敢相信,师哥才 26 岁,就虚到这种地步了。 第39章 哦   方姐腰疼,昨晚没睡好,此时正在打盹,何繁整理好俩人的行李,站到窗边喝水,外面是个小阳台,种着各色冬季也不败的盆花。下面横着一条窄窄的青巷,当地人担着扁担穿过,沿街叫卖,悠扬的声音有种童年的味道。   那扁担里红而圆的小果一堆一簇,似乎是小时候在镇子里吃过的海红果,何繁眼睛一亮,连忙放下水杯出去,怕赶不上,一改淑女形象,跑的咚咚咚的,叫住老人家,看向篮子里的果子,红得浓郁,一串一串,又饱满又新鲜。   老人让她尝一尝。   她摘了一颗,喂进嘴里,酸甜的味道立马化开。迎面开过来一辆汽车,越来越慢,最终稳稳停在了他们旁边。   女人的第六感太准,她抬头看去,白脸净面的男人,正隔着车玻璃忍俊不禁。她粉舌飞快地舔了一下唇瓣上的果浆,从容地咽下果子,然后挑了两串称斤。   高慎下车站到她身后,一边说这个果子小时候见过,一边扫码替何繁结了账。   俩人一起走到车前,气氛平和。   何繁穿着一件秋冬款的千鸟格毛呢半身裙,外搭风衣,上车时,习惯性地抚平裙子才坐进去,又恢复了淑女常态。   高慎把副驾座上的大袋子放到她的旁座,说:“我从市里给你买的。”   是那堆补肾药品,他路过在高速路服务区时买了袋子装起来的,此时递过去,何繁并没有看一眼,而是对他说前面有交通划定的停车线,让他把车停到那里,她说:“我有话跟你讲。”   其实不过五米距离,高慎停车后向她看过来,换成几年前,他完全想不到自己会为了爱情患得患失。   “高慎,分手已经五个月了,我完全确认自己的内心,在这件事情上,有遗憾,但不需犹豫。再过五年、五十年,也不会改变。”   高慎安静地看着她,等她说完这句话,也没有插话,知道她还有下文。   没错,何繁这些天内心经过了天人交战,程英那天晚上在群里说的话,给她带来巨大波澜。让她意外的不止是当年的真相,还有高慎这个知情人在后来这些年里的表现,这件事情,他没有向她讲过,也没有向江曲讲过。   和高慎在一起的这些年,她跟江曲见面很少,但依然被见缝插针地暗示过——希望他们不要公开恋情。江曲的暗示很礼貌很闪烁,但是个成年人就能领悟。   江曲的理由,浅显来讲是怕高慎脱粉,而更深的原因是觉得高慎和她无缝衔接,有违公序良俗,一旦有人深究,就不是脱粉那么简单了。   他们团队当时正处于水深火热中,何繁无从拒绝,她适时保持了沉默。   说起来,何繁和高慎的关系有数个衍变的阶段,最初的时候是在大二,校草校花刚开始恋爱,万众瞩目,程英常常让何繁帮些小忙,于是何繁得以跟高慎结识。   那时候的高慎,骄傲,但家教极好,很多细节都体现出这一点。有一次何繁感冒了,在校医室输液,高慎恰因前几天打球击中了耳鼓膜,最近常来校医这里换纱布,见她在,简单打了个招呼,当时正值倒春寒,一天晴一天冷的,甚至还下了一次雪,她高烧,浑身寒战。高慎等校医准备药物的时候,出去了一下,再进来拿着一瓶自动售卖机上买到的热露露。他说:“液体凉,用这个缓解一下。”   他弯下腰,用手帕把输液管和露露轻绑在一起,他的手指干净修长,无意间触到她的手背,暖得不可思议。长长睫毛的影在阴天的光线下忽明忽暗……   应该是很容易戳动少女心的一幕,可是何繁当时烧得沉重,心底没有出现任何涟漪。当然,无心思春或许并非因为生病,而是她对自己有纪律,不现实的东西不要去想,精力有限,这辈子一定要用在正处。所以大学那些年,不论周边如何诱人,她都能安安静静读书、交友,并且不动声色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青春男女常有的心动或者暗恋她没有,大学里好看的、优秀的男生众多,她除了欣赏之外一念不生。她就是这一点厉害,定力了得,但是人不能暗自得意,如果当真一直这么有定力,也就不会有后来这些年的纠葛了。   这一学期的暮春,有一天程英来找她,说她要出校一趟,十点多才能回来,让何繁晚上在图书馆多呆一会,等上她一起回宿舍。她们回宿舍的路上有一条长长的甬道,白天看着还好,一到晚上就显得幽深了,程英一直不敢一个人走,以前何繁也常常陪她走这段夜路,程英和高慎在一起后,就由高慎来送她。何繁起初以为是高慎今天有事儿,直到她看到程英和另一个男生并肩走过来。   她是个守时人,从来会提前十几分钟等人,当程英发现站在路灯下的她时,连忙跟同行的男孩站开了几步距离,男孩经暗示停住脚步,没有继续往前走,看着她跟何繁汇合。   其实何繁当时并没有想太多,毕竟喜欢向程英献殷勤的男生很多,路上刚巧遇上送一程也未必,但是程英却想多了,或者说她那段时间心太乱容易出岔子吧,竟然不打自招,很赧颜地请何繁替她保密,何繁大为诧异,问她难道要和高慎分手,当时程英犹豫着摇头,说一言难尽,还没到那一步。   何繁不无惊异,她无法理解闪光人群的世界,也是第一次看到脚踩两只船的情感状态,程英大张旗鼓地追求高慎那么久,结局却脱不了会是一个始乱终弃。   她当下没有说什么,但心里五味杂陈,偶尔遇到高慎,看得出他低沉了很多,她无来由地想起那只热露露,心中不无同情,但与爱情无关,包括后来那场床事。程英出国那天,送行的人们晚上都喝多了,何繁也一样,彩灯闪烁的会所包间里,她问高慎工作准备的怎么样,有一搭没一搭,而高慎断断续续,把一个未知的行业描摹的十分清晰,第一步跨入时下热门的自媒体行业,积累流量后推广他的工艺品……何繁很意外,她没有看到意气消沉,而是在痛苦中依旧不忘初心的执著。   这样的人生态度,几乎令她感动,她没有父亲,母爱缺失,人生经历过的痛苦都是自己一声不吭挺过来的,她虽然从来不宣扬什么理念和梦想,但内心有个准绳,那就是永远不被困难和痛苦打倒,不行就重来,外表安静的女孩有着一颗异常倔强的心……   一片汪洋,两片孤舟,他俩聊的很慢很久,后来的事情模糊而清晰,她算是喝多了,如何从会所到酒店记不清,但却记得在做什么之前,不忘整整齐齐地把自己的裙子、衬衣、开衫整整齐齐叠放在床头,甚至把发套发夹一丝不苟放在上面……   这种突发的床事,尴尬的往往是第二天。   她醒来心如撞鹿,他也手足无措,以至于下床时将床头那一摞整齐的衣服踢翻了,人在慌乱的时候,行为往往是令自己和他人费解的,明明是件小事,他却抱歉的不得了,连忙一一捡起,大手不着章法地重新叠好,整整齐齐地复位,辫套蹦到了桌子下,他费力地找到,脑袋还被桌子磕到了。   她光着,在被子里,想要穿衣服说不出口,因为他叠得那么认真……   一小时后看似正常告别,但天知道俩人都是落荒而逃。   一场莫名其妙的床事,与爱情无关,甚至有点荒唐。事后俩人没有再联系,过了很久之后,有一天高慎忽然打电话过来,她才发现他俩都不是讨厌那一晚的事情,而是都心照不宣地做了一段比较长的思考,而当他确定了主意后,刚好她也确定了。   所以,真正在一起后,她是认真的,直到江曲向她委婉礼貌地提出那个暗示……暗示也好请求也罢,都不可否认是一盆凉水。   但世界上的事情变数太多,如果当时公开了,不见得后来不纠结,因为两人的相处中,何繁逐渐感受到了不适、不舒展,尤其同居后的那半年,她越来越发现这段感情走不下去了。   如果关系在她提出分手那时停止就好了,偏偏要有许多真相浮出来,饶是她性情冷静,也出离愤怒了——为什么这么多年,高慎抱着所谓的自尊,一直不把真相讲出来?她理解他要面子,也明白人人都有封存旧事的权力,但情况不一样,她在负重前行,就算程英当年脚踏两只船不应该,也不该是她插脚介入他们感情世界的理由,她有心理包袱,所以江曲的担心她无从辩驳。   如果高慎早一些讲出真相,即使仍然不对外公开恋情,她的心理状态也势必是不一样的,整个关系可能就不会那么的不舒展。   都不重要了,分手这五个月,她有过纠结有过心软,直到程英那晚摊牌后,她彻底冷心了,不论高慎是自尊心使然,还是不屑回顾,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他根本没有设身处地地为她着想过。   这种意难平诉诸于口很不大气,她原本打算冷处理,但高慎端端地追到了这座小城,她如鲠在喉的东西他视作浮云,若如此,她也无须讲究什么大气不大气了,分手还讲什么好印象,那本身就是一种优柔寡断,真正的分手就是陌路。   于是她说了,痛痛快快地说了,效果很凌厉,高慎的表情几近于僵硬,空气凝固了几乎五分钟之久才出声:“何繁,你听我说……”   她打断:“我知道,你希望重新来过,可是高慎,你觉得我是那种决定好事情后还能转圜的人吗?”   她开门下车,拿了自己的果子,也拿了高慎的那只纸袋,但纯属给面子,她说:“你之前说的没错,我们分手归分手,但不至于老死不相往来,也没有现实条件可以做到永不相见,但是谈论感情问题仅限于这一次了,我不希望再有过界的交集。”   高慎的表情晦涩不明,虽然很纠结,但是没有做进一步辩解,他下车帮她关好门,站在后面望着她渐行渐远。   刚才何繁所言,其实是有着很大的误会,如果不是何繁今天说起,他也可能会永远无法察觉这个误会的存在。   如果非要刚才解释,他也有思路,但是他如今谨慎了,不希望再因自己的大意或者冲动影响俩人关系的修复,他得重新回顾和梳理一下。   何繁回到市里是第二天上午,一进屋满地是水,管道不出所料地出问题了,打电话叫来水管工,修理的当口赵学勤来了,她和方姐为了坐火车不那么累赘,昨天让单位的车把行李箱捎回市里,赵学勤现在给她送了过来。   见家里正在维修管道,赵学勤脱下外衣,挽起袖子干了起来,他动手能力强,很快就搞定了,眼见着到了饭点儿,不好让人家忙了半天饿肚子走,何繁便简单下了点面条。   赵学勤告诉她管道老化很严重,可能会经常坏,单位明年的规划纪要中说要给单身职工安置宿舍,他建议何繁提前申请一间。   他知分寸,只字不提别的,经过这段时间的思考,他冷静了不少,高慎那种男人,不是爱过就能轻易忘掉的,况且高慎还没有打算放手的前提下,何繁不可能全身心地投入到下一段感情中。即使现在做了决定,也是违心的。   人人都有梦想和初衷,而他的梦想就是仕途顺遂,当然,他并非抱着官本位的思想,也并非为了荣华富贵,而是真心想当一个好干部,想拥有一片发挥自己才能的舞台,实现自己的价值。   在跟何繁相处的那二十一天里,他确实有点抛却功名利禄醉心温柔乡的趋势,但被高慎当头棒喝之后,他冷静了下来,他的梦想需要有一个绝对稳定毫无后顾之忧的家庭做后盾,妻子可以不够贤惠,但是如果有感情纠纷他恐怕没有精力去应对,再者,官场上名誉也很重要。所以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平常心看待这件事情,他不会再追问何繁的决定,如果她能果断厘清,他们就继续往前推进,如果不能,他也能理解,并且也会尽量做到拿得起放得下。   这种心理他没说,但是何繁早有预料,她从小独立思考惯了,虽然话少人静,但心如明镜,除了跟高慎被情迷了眼失败了,其他事情基本走一步看三步,少有看偏的时候。   赵学勤告辞的时候,尤霖回来了,一进门便尴尬了一下,因为赵学勤正在穿外套。这个家没有高慎以外的男士造访过,而高慎来的时候也没有脱过外衣。   何繁给俩人做了介绍,然后下楼去送赵学勤了。尤霖回来是取棉衣的,他一点半到奶茶店换班,时间还挺赶的。   玄关上放着一个崭新的大纸袋,想是赵学勤给她姐买的,他一时找不着装旧夹克的袋子,就打算借用一下,正要把里边的东西腾出来,打开就愣住了。   这时他姐回来了,见纸袋打开了,一把拎过去。   昨天以为高慎给她带的是饼干面包小水果之类,没想到上了火车给方姐吃,竟是清一色壮阳补肾的。   她一边掩饰尴尬把纸袋塞进鞋柜,一边说:“吃过了吗?给你下点面条?“   尤霖含糊说不用了,开门时门把手掉了,何繁无语,同时想到赵学勤说的单位宿舍,便道:“节后我打算退租,也好省点钱。” 第40章 不破不立   单位附近有家广东餐馆,生意清淡,几乎没有食客,何繁由服务员引到雅间,江曲正在里边等她。   下午江曲发微信,问她傍晚有没有时间,他想跟她坐坐。   开场白依旧是五道口的事,江曲坦言自己现在又狭隘又多疑,有时候晚上睡不着,连自己都嫌弃自己。   “何繁,你知道我跟高慎是怎么认识的吗?”   何繁略有所闻,大一那年,有个男生跟女朋友发生关系导致宫外孕,胆小怕事延误抢救时机,差点导致女朋友丧命。此事引起几个知情人的公愤,找到那个男的暴揍一顿,影响很大,被派出所叫去做了一晚笔录才放回,这几个揍渣男的人当中就有高慎和江曲,俩人由此结缘。   “你知道吗?那件事当时的发起人是我。”江曲说。   何繁闻言,稍显意外。   江曲笑笑:“想不到吧,我也有过正气凛然的时代。”   他不仅发动众人去揍渣男,从派出所回来,还跟高慎在校园小广场拉横幅,倡议男同胞管住自己下半身,别以为上了大学就能恣意放飞,不确定能走到最后的感情,就别轻易脱裤子,爱情不是只有上床才能证明的!   “18、19 岁,真是纯净的年代啊,现在的我,天天除了警惕‘有人要黑朕’,就是削尖了脑袋拓展业务,哪里还会为别人的苦难而抱打不平。”   何繁意识到他此行是来给高慎做说客的,但依然被这段纯情年代的记忆感染了,她给他续茶,默默聆听。   此时高慎坐在家里阳台上,听着耳机里传来的江曲和何繁的对话,初步确定自己今天的规划正确。   从来凤县回来两天了,他一直在梳理当年的误会,其实很简单,程英起飞的那天晚上,何繁主动和他聊天,这本身已经和她平时性格不符,更何况她的语气里还有掩饰不了的安慰和同情,当时他就明白了,何繁已经知悉叶子铭和程英交往之事。   程英在武大的那两年,最好的闺蜜未必是何繁,但最信任的人绝对是何繁,所以,何繁知晓程英的隐私完全不是什么难猜的事情。   也正是基于此,他以为何繁该知道的已经都知道了。   至于为什么没跟其他人或者江曲说,一开始确实有要面子的成分,但创业数年后,他早已不再是二十岁时的玻璃心了。而到了那个阶段,也早已时过境迁,周围人跑马灯一般来来去去,连知道程英的人都没几个了,他自己又与何繁情投意合,也更不会去回顾那段无疾而终的旧事。   误会就是这样造成的,很容易解释,何繁冤枉他了。   但之所以他在来凤县保持了沉默,是因为他要的是真正解决根儿上的问题,而不是一时的你高我低、你对我错。   这五个月他悟到了,一味地自我检讨效果不会好,他决定迂回。   他得找侧面协助的人。尤霖是一个人选,但有些话不适合他去说,江曲照理说不该入选,毕竟何繁对他有偏见。   但是,偏偏高慎就让江曲出马。   对于男人来说,事业和爱人同等重要,事业上的黄金搭档和自己的爱人互相不铆,迟早都是个问题,眼下他不仅需要解决自己跟何繁的感情问题,也要促成身边人跟何繁的和解。   江曲出发前,他掷地有声地警告:“保持通话状态不要挂机,说一句我听一句,说错半句咱们就绝交了,说起来没出息,这次我就是爱情大于身家利益了,别嘲笑,否则全是你不想听的!”   这无异于给江曲下了军令状,江曲的办事能力他了解,要不然也不会风雨同行五六年。   “何繁,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一面。”江曲忽然话锋转了,“在今天之前,你眼中的我是不是一个心胸狭隘、唯利是图的人,可现在我从你眼里,第一次看到了对我的欣赏。这是我过去完全不敢想象的。”   何繁微笑,江曲于是转到正题上来了,忽然坦白:“今天其实是高慎让我过来的。”   何繁说:“我知道。”   江曲笑笑,言简意赅地把程英那场误会解释了一遍。   何繁不是个油盐不进的人,冤枉别人格外内疚,但分手的原因若干种,也不能一下子因为这个误会的解除就贸然回转,但继续强硬也不当礼,她一时间不知如何表态,沉默了。   江曲明白这种事情不可能一步到位,他把话说到,剩下的就交给当事人去消化了。   “何繁,说句不该说的,在你俩的感情中,你或多或少应该也是有些责任的。”   在别墅遥控的高慎有点变色,他不允许江曲指责何繁,超纲了。于是用座机拨打江曲另一部手机以示提醒,不料江曲故意不接。   “这么多年,我看到的你永远是优雅少言的,你不会因为高慎的迷妹而吃醋,也不会因为高慎的加班而催促,像个完美的恋人,可是爱人之间,该闹就得闹,该吃醋也要吃吃小醋,,否则,和外人有什么区别呢?”   高慎在耳机里没听到何繁作何反应,也就不再继续拨号码。何繁在这段感情中有消极作用他知道,但说她有责任就不应该了,作为男人,责任绝对全在他。   然而江曲不这么认为,两个人的世界里,哪有可能一方全责,当局者迷罢了。不破不立,就让他这个旁观者给索性点透吧,   何繁顿了半晌,最终默认,自己确实是有责任的,分手前后她也很多次反思过,只不过最终败给了灰心,让所谓的性格缺陷去背锅。   江曲说:“诚然,你们关起门说话我是听不到的,但揣测来讲,肯定是不够的。不然这个误会也不会持续这么多年才释疑。”   何繁心情复杂。   江曲要是参不透她心里的动摇,也就不配做来使,他说:“夫妻也是一场合作,需要彼此拉帮带,那样才能持久走下去,才能逐渐磨合透彻,就像我跟高慎,我打心眼里烦他的一些毛病,他也打心眼里瞧不上我的一些做法,理念并不是永远相同,审美更是常常相悖,但这不意味着我俩不是最好的合作搭档。只要不是原则性的错误,就请你原谅他,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另外何繁我想告诉你一句话,你有不足、有性格缺陷,但在我的眼里,你是最好的那个‘合伙人太太’,因为我实在想不出能有第二个女人,能默默陪我们走过那段刀山火海的穷日子,我真的很感谢你!”   没错,他很感谢,他只是没耐心,不能允许高慎无休止地为情所困,工作至上的他,这段时间不择手段地想把伙伴拉回正轨,糖衣炮弹、美人攻略都没用,反而愈发证明情比金坚。无形中像是为何繁检验了一遍高慎的忠诚度。   不知何繁什么感受,远在别墅区的高慎觉得比较欣慰,暂时可以缓一缓了。   何繁这晚辗转难眠,半夜两点起来,搬了小板凳,去够放进橱柜顶端的情侣水杯。   两只水杯,依偎着躺在包装盒里,上面那八个字源于高慎。当时下单后,商家私信她提什么字,高慎正好在旁边,她就问他爱情最好的样子应该是什么样,他随口便说:“始于心动终于白首!”   多么美好的一句话,何繁情不自禁地取出来,贴在脸颊上,那冰凉的触感让她钻心钻肺地难过……眼泪潸然而下。   江曲催高慎到公司拍素材,再推拖说不过去了,能拿下跟兰志中的合作,是事业迈进新世界的一把钥匙,团队严阵以待,他也不能继续掉链子了。 正要出门,看到赵学勤发朋友圈,国土资源整顿会议的照片,多数参会人员面前都是普通水,只有赵学勤的杯子里是高慎熟悉的滋补茶。   高慎走不动了,返回客厅,给尤霖打电话。   尤霖刚下课,正在往宿舍楼走,看到高慎来电,迟疑了半晌才接通。   高慎有话说,其实尤霖也有话说,只是想到自己可能跟高慎以后通话的机会也不多了,于是少有耐心地做了一回听众。   高慎有一番话需要尤霖去跟何繁剖析,已经在纸上写清楚了,他说稍后拍照发给尤霖。   尤霖实在不能继续沉默了,他说:“高慎,算了,你俩……你再找吧。”   高慎:“是有什么变故吗?”   尤霖纠结一时,简单说:“我姐跟赵学勤已经定了,差不多春节后就结婚。”   高慎:“你姐说的?”   “是。”   对面死一般的沉默,尤霖过意不去,静等着,想着看高慎还有什么话要他带说,不料对方却默默挂机了。   尤霖吐口气,坐到枯树下的椅子上,男人之间的惺惺相惜啊。   那天回家撞见赵学勤穿衣服,还看到补肾药物,姐和赵学勤的关系已经发展到哪一步显而易见。尤其姐姐说春节后就要退租,理由是可以省点钱,说明并非退租重租,而是打算结婚或搬到赵学勤那里了。   ·   房间阒然无声,高慎安静的有点反常,他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拿着写满字的 A4 纸,在沙发上静默了两分钟,然后慢慢地折叠起纸张,妥帖地放进西裤口袋里,起身看了看四周,觉得找不到事情做,像是无所事事了一辈子那么空虚。   看到茶几上的车钥匙,才想起自己是个老板,自己还有多重要多重要的事情要做,还有江曲和导演和摄影师在公司等着他过去拍素材。   他发动引擎时手滑,两次都开了又关掉,到达公司后竟然平心静气,甚至主动跟门口的保安点了个头打招呼。   江曲见他进来,问他是不是毛衣穿上瘾了,大腊月的,再次这幅打扮就出门了,而且还是薄绒开司米,堪比衬衫那么薄的 V 领毛衣。   高慎忽略不答,问脚本写好了吗,说:“我去办公室喝杯茶就进棚。”   自从内蒙回来,他还没有来过办公室,坐到办公桌前找茶叶,忽然发现水杯不见了。   “江曲!”   张知雨跑进来:“江总进棚取脚本了,要去叫一下吗?”   “水杯呢?”   高慎打开柜门,打开抽屉,打开所有可打开的地方。   “谁拿了我的水杯!”   “没,没谁拿吧应该!”   “谁进来过?”   张知雨支吾,老板的架势哪像丢了水杯,是丢了文物,张知雨不由地撇清:“我进来过,但我没拿,我就是取材料……何小姐可以作证。”   “哪个何小姐?”   “国土局的何……”   话没说完,老板已经抓起车钥匙走了。   何繁因为昨夜没睡着,今天请假休班,中午程英打来电话说上午去单位没见她,问她忙什么,五道口有个材料想让她帮忙看看。   她说在家,如果着急可以拍照发来浏览一遍,程英说:“不用了,现在离你家不远,过去接你,顺便一起吃个午饭。”   何繁本来要拒绝吃饭,但忽然心生一念,爽快答应了。   茶几上的那两只水杯仍旧依偎在一起,是时候跟人们摊牌了,难道真的要一辈子把自己和高慎的那段关系藏在暗处吗?   她简单洗了把脸,这时门铃响了。   不会是程英,程英来送过她,但没有上过楼,不知道具体房号。   她无来由心中一跳,别是高慎。   打开门,怎么不是他!只要给她一中午的时间,她就解脱了,全世界的人撞见她和高慎都无所谓了……   高慎双目赤红:“何繁,你可以分手?可以跟别人结婚,如果你觉得这样确实是最好的选择,我尊重!但请你不要做得这么彻底!”   他跨到茶几前,拿起水杯:“把这个偷走,一点念想不留。我们那么久的感情算什么!我算什么!”   “高慎你听我说!”   何繁以为高慎要带走水杯,那样被程英撞见更难堪,她下意识就去把水杯拿回自己手中,不料一个没拿稳,‘夸嚓’一声,水杯落地,碎了。   空间静得可怕,俩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地玻璃。   何繁忽然哭了,蹲下身去徒劳地、发疯地拼凑那只瓶,奔溃一般大哭,手指渗出血珠。   高慎心碎,一把将她抱到怀里。   他第一次落下男儿泪,当年那么苦那么难都没有掉过眼泪。   “何繁,明明你不舍得,为什么非要这么犟!”   她在他怀里哭得伤心欲绝,想不起程英、也想不起分不分手,杯子碎了,心跟着碎了。   “何繁,我承认,我是一个被惯坏的人,二十岁的时候,容不得一点否定,但其实直到现在,我依然很敏感,如果过去是被嫌弃了,现在并不保证不会被比较,比起仕途通达的赵学勤,你的父母肯定会否定花拳绣腿的网红,可能讲出来的话会比当年那句尖刻很多,我不是没有心理准备,但我没有退出为什么,因为我想和你在一起。”   其实何繁母亲在朋友圈转发快手或抖音时经常都会捎带几句尖酸刻薄之语,虽然骂的不是他,但物伤其类……   “生活不同有什么关系,最早的时候我也不适应你,但我没说,你太严谨,你怕东西不规整,电脑放到床上你不高兴,但我兵荒马乱地创业,在西藏的雪地上打地铺睡过七天七夜,到家也忙得焦头烂额,我怎么能时刻做到那么规整?那时候我真的也觉得很不适应……但不适应不等于不爱,难道后来你没有发现这些我都改了吗?我真的能改!”   在九寨沟受伤那次,起初不认为有大碍,回家后疼的要命,怕弄脏床单惹何繁不开心,挣扎着去清理,在浴室疼得眼睛发晕仍旧坚持清理完才上床,半夜昏迷不醒送到医院才知道是断了两根肋骨。   不应该说自己在这段感情中的努力,比起过错,这些不值一提。   “但我想变好!也能变好。” 第41章 最近有没有房事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何繁意识到程英来了,理智回笼,她推开高慎,转身进了浴室。   还好镜子里只是眼睛红肿,程英已经知道她今天身体不适请假的,可以敷衍过去。   她让高慎先在家里等一会,等她和程英离开后再走,高慎没答应,这种遮遮掩掩的事情他不喜欢,说:“没必要继续隐瞒,就算你不肯复合,也不能抹杀存在过的事实。”   他拿起车钥匙,何繁知道不是争执的时候,说:“去取笤帚,打扫了玻璃渣子再走。”   高慎不疑有他,何繁的习惯他是知道的。   他前脚进了浴室,后脚何繁开门出去,把钥匙转了三圈。   高慎拿着笤帚出来,才发现自己被锁在屋里了。   何繁刚出楼道便迎上一股冷风,呛得连连打了几个喷嚏,这也省了一番解释,一上车程英便道:“感冒了?瞧把眼睛都抽红了。”   何繁打着喷嚏支应两声,俩人往附近一家日料店去。   程英说:“有时候我挺羡慕你们体制内的,感冒请个假,就可以万事不操心安身休养。我也重感冒,却连盹儿都不敢打,你知道的,账号出师不利,才上线一周就摊上了假货纠纷,我三天没睡四个钟头。”   “程英,你最近瘦了不少。”在饭店落座后,何繁端详程英。她刚才在家那场恸哭,损伤很大,以至于气儿不够,说话都吃力。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这场会晤尽可能地简短。   程英大概是创业太累了,不吐不快。团队不顺,选品失误,高价签进来的主播也没有带动力,她正计划自己出镜做主播。本来家人不同意她抛头露面,但这个时代还讲什么身份不身份。   “再说了,有什么身份呢?父母离婚了,外公马上退居二线,现在创业都算迟的。”   她的心累写在脸上,一点不像何繁印象里那个明艳自信的天之娇女,她凝视着这样的程英,该说的话题说不出口。   想是程英也发现气氛凝重,转移了话题:“别提我这点破事了,你呢?李雯说的那位‘得意高’到底什么人?值得你藏得这么深?”   何繁默然放下茶盏,过半晌抬头说:“程英,其实这些年,我跟高慎在一起。”   程英险些被水呛到,抬起头看着她,一句话说不上来。   不知道程英在想什么,何繁只看到她的表情瞬息万变,里面似乎包含了意外、懊恼、不甘、无奈、认栽……如此种种一言难尽。   终于,程英苦笑了,自己当年先在形式上劈的腿,何繁跟高慎并没有对不起她。她只能自己在心里不痛快,但没有任何立场对人家不满。   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还好这个问题只是在心里徘徊了一下,因为程英立马就意识到这是个傻问题,何繁这些年一直在顾虑她的感受和受困于道德压力,要不是自己那天在朋友圈里道出当年的真相,只怕何繁至今也不见得有勇气坦白。   “原来他就是‘得意高’。”程英说道,有些语无伦次,但克制地笑着,“就,挺意外的,也挺好的。”   何繁明白,程英能维持表面的平静就已经很得体了。但程英紧接着说的话又让何繁心底颤了一下。   “看得出来,他爱极了你。”   可不是么,他爱极了她。自从看到高慎在微博上的那段“只要是你,一切都是对的,我的眼里只有你”的时候,程英就已经灰心了。之后的不甘,于她而言其实是想要一个答案,想知道那个‘你’究竟是谁,是怎样的一个人。如今望着眼前的何繁,程英心里还是服气的。   “何繁,幸好是你,要是换作别人,我会不甘心。”   最后程英这样说道,不过违心与否就很难评判了。她拿出一支烟点燃,那种烟细细的、长长的,配上她水红色的蔻丹,是一种寂寥的形状。   “程英,我们还是朋友,对吧?”何繁静静地看着她。   沉吟数秒,程英说:“当然。”   ……   饭后分别,何繁心情一点都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直到上楼时才回神,把高慎锁在屋里两个钟头,以她对他的了解,必定是气不打一处来。   正愁怎样应付,不想打开门后,迎面便是一股洗衣粉的香气。   地也拖了,花也浇了,她的丝袜也洗了。   她不禁有点别扭,昨天江曲那番话,有没有让她受触动,有。但是不至于让她决定复合。成年人的话术,真诚与目的性掺半,哪些发自肺腑,哪些用于洗脑,她一清二楚。她和高慎的情况复杂,不是旁人来说合几句就能改观的。   所以眼下高慎营造的这种气氛,不该是分手的人之间有的。   她换下鞋,看见高慎和小猫睡在沙发上,小猫枕着他的胳膊,他的下巴抵着猫的脑袋,两只睡得黑甜,小猫的呼呼声掩盖,使得他的气息安静而绵长。   她打算推他醒,但他眼下的青黑让她缩回了手。   昨天江曲说他这段时间焦头烂额,吃饭睡觉都没个准头,在内蒙那次染上的风寒至今没有好全,咳嗽时断时续。   罢了,何繁起身去换下大衣,洗了把手,一面擦手霜,一面再次走过来,不推他醒来,他睡在这里算怎么回事?   她站在这里踟蹰,睡着的人浑然不觉,卷发软软地趴着,睫毛一簇一簇,跟婴儿的睫毛一样。她从前要是醒得比他早,就会端详他一阵子,有时会拿食指轻扫他的睫毛,他被惊扰,每次都会把她的手接住握在手里,慵懒地说:乖,别闹……   最初的时候,他的脸庞还带有隐约的青涩,而现在,这么深邃的轮廓,这么刚毅的鼻梁,眉宇间时刻隐含着负重感,竟是实打实一个成年男人了。   她心中叹一口气,锁神容易送神难,进卧室取了一床薄毯,轻手轻脚地给他搭上。   他是没谱,大腊月穿得这样单薄,大概是干活时挽起了袖子,此时还没有放下,露出结实的手臂。   高慎睡得正香,一种清甜的香气飘过鼻翼,他犯困地微微睁了下眼,两团白腻形成的乳沟直接撞进眼帘,距自己鼻子不过分毫,他不困了。   何繁上上下下把薄毯理顺搭好,哪记得自己身上那俩最不听话的小东西,只要是鸡心领毛衣,就要给它俩荡漾的无法无天。   高慎忽然坐了起来,鼻腔里一股热热的液体淌下来。   操,流鼻血!   何繁吓一跳,轻抬住他的下巴,指挥他仰头。   高慎尴尬地被何繁带着走进卫生间。   何繁把手打湿,在他额头跟后颈拍冷水,直到鼻血止住,高慎将脸洗干净,无言以对。   “你怎么了?”何繁的表情是真困惑,探究地盯着他的脸。   高慎回避地伸了个懒腰,露出一截精瘦的腰杆。   “没什么,睡不好,上火了。”   他微微咳嗽着,坐回到沙发上,拔了根烟,又收起了,嗓子冒烟,说话很费劲,他是真的上火了,五个月没睡好,最近更是心力交瘁,前脚刚结识丈母娘,后脚女友就纵欲过度腰疼了,昨晚还以为复合有望,今天就听说要嫁人。   大起大落,大开大合,不着急上火,那得是大石头!   何繁多少知道他感冒出现前兆是什么样子,说:“重复感冒很难缠,你不当心,早些去医院看看吧。”   同时看眼表,说三点了。关心之中夹着逐客令。   高慎心想你平白锁我两小时,想撵我走就撵的吗?   “附近有医院吗?”他问。   其实早就打算去开点药了,忙着剪片子跟追何繁,一推再推。   何繁说:“出大门后,直走三个红灯右拐就是。”   “那挺近,你陪我去一下吧,正好没吃饭,方便抽血化验。”   “早饭还是中饭?”   “都没有。”   何繁瞠视,丢下他去弄吃的,简单的蛋花汤,上面洒点绿油油的海苔和芫荽、滴两滴香油,高慎吃得喷香,去到医院已经四点钟,高慎的车上有棒球帽和一包没拆封的口罩,俩人武装起来进去了。   简单检查了一下,大夫说先开一些消炎止咳的。   江曲打来电话,高慎没接,但紧接着就又打了进来,一般这种情况是十万火急之事,高慎看看只剩开药了,便跟大夫招呼一声出外面接电话。   何繁等着大夫开药,随口问说高慎的咳嗽持续够一个多月了,会不会形成慢性的。   老大夫说:“他是不是工作挺忙?压力挺大?感觉他这个咳嗽带点‘痨’症。”   何繁一听痨字,担心起来,高慎有过七天不睡觉赶片子的时候,平时出差,为了追求作品效果也总是搞得这伤那病的,还没时间休养。   “那您看他要不要明天过来再化验一下其他指标呢?”   “那倒也不用,或者我再加一味安神的吧,你去问问他,最近工作量大不大,还有,性生活频繁不频繁,年轻人最容易在这两个指标上出现碰撞。”   何繁一点没尴尬,正经事情上,她比谁都认真,匆匆出去找高慎了。   高慎刚挂掉江曲的电话,正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条椅子上翻微博,江曲说刚才网上爆料了他的恋情瓜,说今天中午在某小区拍到他和一个女子出双入对的画面。   他翻开看了一下,正是他跟何繁。不过后面没有跟拍到医院,大概是没有追上他的车。   他挂电话时跟江曲说没关系,但心里其实有点不踏实,之前想要公开恋情,是打算小范围慢慢推开,因为何繁毕竟是公务员,以现在这种方式被曝光总是不太合适的,他担心何繁工作受干扰。   何繁没有留意他的手机页面,认真地说:“大夫感觉你有点痨症,问你最近工作量大不大。”   高慎说:“工作量不小!”   他的算盘打得啪啪的,自己要是病的厉害会不会被何繁热心照顾几天,哪怕就每天打个蛋花汤也可以,或者他给她打也可以,只要俩人在一起。   何繁:“最近有没有房事?”   “……”高慎半晌道:“梦见的算不算?”   何繁没反应过来:“梦见……“   高慎:“自己和自己做算不算?”   何繁:“那……频繁不频繁呢?”   她的认真劲儿要让高慎笑场了,他拇指和中指搭到一起,问:“这是什么?”   何繁看一眼,登时警铃大作。   从前她反应迟钝或者太过轴惹到他,他就会用爆栗子转移话题。   她下意识要退后一步,然而还是晚了,高慎在她额头来了一下。   何繁疼得眼冒金星。   高慎说:“我把你个没良心的!”   何繁杏眼含嗔,心想中午就不该放他进屋,水杯也打了,觉也睡了,蛋花汤也喝了,现在连玩笑也来了……分手的气氛被严重削弱,成何体统。 第42章 两只毛贼   网上的舆论正在逐级升温,高慎与神秘女友的事件居高不下,话题主页下面,有人心碎,有人送上祝福,有人说‘让子弹飞一会儿’,还有人叫嚣要脱粉。   最新的内容是:人们扒出了何繁的毕业院校。   何繁进去开药了,高慎在医院走廊给江曲发微信,这半晌他已经想过了,暂时只能让公关团队想办法往下压热度,在没有商量好之前,既不能官宣承认也不能否认。于是,公关团队的水军上场,发评混淆人们的判断,认为俩人并没有亲密举动,只是从一栋楼里出来,不一定是恋人。   「那个女子不是被扒出是什么局的吗?找老同学办事也不一定。」   但多数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更愿意忽略这种分析,沸反盈天地朝着恋情瓜推进。   何繁父母本来在群里教训二女儿,因为尤霖中午告状,说二姐最近在朋友圈晒包包,大牌的,上万的那种,让父母管管。   张慧敏@二女儿问个不停,现在是腊月二十六,学校已经放假了,学生们本该都回家的,但尤妮和尤霖都在外面打工,两口子只好在群里大开批判会,尤妮中间说了句‘那是仿冒品’就再没理会。   不过忽然间的,她冒出来@何繁:「姐、姐,在吗?」   看她姐不回复,直接把网上的爆料截图一条一条发进了群里,问姐姐这是不是真的。   张慧敏首先否认:“这是谁在造谣,放着好好的国家干部不嫁,谁疯了,跟一个网红搅合!繁繁干啥呢,怎么不吭声?不要随便跟乱七八糟的人接触,还传到网上去了,给小赵看见多不好!”   尤妮看姐姐不回复,想到尤霖在她那边住过,又转而问尤霖。   尤霖今天一直忙得脚不沾地,没顾上翻社交账号,看见群里消息,立刻也不淡定了,心想会不会是自己中午跟高慎透漏姐姐要结婚的消息后,高慎赶到家里去质问,从而被拍了。   如果这样,他觉得高慎就太冒失了,这一出势必给姐姐带来极恶劣的影响,她的新感情会受冲击不言而喻,其次姐姐毕竟是普通人,工作和生活也将被打乱,这不,网上爆料说已经有人扒出了姐姐的具体门牌号和工作单位,有人正赶赴这两个地方,打算守株待兔。   尤霖担心不已,打电话给高慎,问他怎么办。   “这次你俩肯定彻底完了,别说你俩分手阶段爆出这种东西,就算没有分手,也没有几个普通人能承受得了毫无隐私可言的生活。更何况我姐静惯了的一个人。”   高慎知道尤霖已经口下留情,他其实更想说的是“你害死她了”这句话。   刚才江曲在电话里也讲了,这事儿让何繁知道后肯定很抓狂,会更加后悔这段时间的拖泥带水。   高慎刚才没跟何繁提,是想给自己五分钟时间思考,但毫无头绪。正想着,何繁从诊室出来了。   他看着她一步步走来,想着如何跟她开口、如何商量接下来的应对方式,她如果抱怨,他全盘接受。   何繁走过来:“高慎,把网关了,把帽子戴好。”   显然,她已经看到了,但是没有抱怨,没有马后炮。至于有没有慌乱,一定是有的,但她忍住了。   高慎有瞬间的意外,可旋即想到过往种种,那些他经历过的危机与彷徨,她都曾陪在他身边,见证着,分担着。以至于她和他一样,已经不再是第一次面对危机时的紧张与失措。   而且他也终于想起,她本就不是一个遇事先抱怨的人,而是先解决问题。   高慎由衷道:“何繁,对不起。”   何繁没说话,取了药俩人上车,对视一眼,接下来去哪里?如今她的家门口肯定有很多人蹲守。   何繁打开微信页面,想着到李雯或者张晓君那里借宿一晚,自己的长相和大名已经在网上公开,酒店也不能住。   先给张晓君发信息,张晓君已经返乡了,腊月二十六,很多单位都已经放假,李雯那里也碰壁了,先是抱怨何繁不够意思,这么大事情瞒着她!之后说跟男朋友见家长,今年也已经提前三天回老家了。   一筹莫展,去高慎别墅也不行,倒不是拘泥俩人目前的分手状态,而是那里一定也有人蹲守。   高慎说去我爸办公室吧。   荣昌电气掩映在暮色中,院子里树林繁密,办公室在中间一排平房,他知道父亲一般把门钥设置成哪几个数字,很顺利便进去了。   高慎父亲去广州开订货会,这里暂时不会有人来。   黑灯瞎火的不敢开灯,因为院子里前排后排很多平房,有单身工程师和工人的宿舍,还有一对厨子夫妻常年留守。   办公室干净整洁但不豪华,两间相连,外面办公,里面作为偶尔小憩休息之地。   高慎用手机照明,说:“床不大,咱俩挤挤没问题。”   “你去睡沙发!”何繁抽了一条被子丢进他怀里。   说实话,高慎对今天的事情愁不愁,自然很愁,但比不了何繁窝心,她的生活恐怕要被搅成一锅粥,什么时候能恢复平静很难说。   不抱怨不等于不惆怅,她要睡了,让高慎去外面那间屋子跟团队勾兑。如果明早之前能按下热度,她继续去上班,如果不能,她明天想办法让弟弟回家取身份证,然后买票回丰阳。好在赶上了春节,有七天长假来等候这件事情的处理和冷却。   高慎团队那边已经出现了巨大思想转变,因为刚才好几个客户给江曲打来电话,希望借着恋情瓜的效应大推产品。马上春节了,紧接着就是情人节,这波热度可以连上两个购物旺季。   连兰志中的人都亲自打来电话了,之前他看中高慎,连高慎拒拍内裤广告都能通融,果断签下了合约,可以说这种老校友,颇有知遇之情。他比其他客户的站位更高,看得更准,他认为:高慎能红起来,并不是靠立单身人设,而是本身就‘有点东西’,这种情况下,公开的稳定的恋情只会让高慎的形象加分、以后的路子更宽。   于是江曲和团队一致决定:官宣恋情!   江曲说:“这波操作不光对短期的流量有利,对你长期的社会形象都有提升。再说了,你追何繁追得这么辛苦,现在趁这个机会官宣,倒逼她一把,不想和好也得和好了。一箭双雕啊!”   高慎坚决不同意,不是他想不到这一层,而是不能这么做。   中午打碎杯子时,何繁的失态大哭,让高慎完全确定了她对自己的感情,他俩都是彼此的风筝,自己的那根线都牢牢握在对方手中,何繁当下不仅不可能像尤霖说的那样果决地嫁人,反而可能正处在深深的矛盾纠结当中。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让何繁自己做决定。倒逼着和好很可能引起她的反弹,把她的心再次推远。   他和江曲争执半天,这时一条国土局职工的评论帮了大忙——   「吃瓜群众太盲目了,我是国土局审批科的,何姐跟俩家审批公司的人都认识,好几次带着他们过来咨询,前两天我还让何姐联络过对方,怎么就被炒成了谈恋爱?」   团队的水军立刻去顶这条评论:「是啊,人家找老同学帮忙,之前都跑单位多少回了,偶尔去家里一趟很正常,何况还是个大白天。」   热度很快降下来了,人们确实有点听风就是雨了,大概跟两个月前高慎发那条博文也有关,猛不防看到他忽然和一个女性出双入对,就下意识地对号入座。   高慎松了一口气,进屋看见何繁也已经从床上起来了,显然,她也在密切地用手机关注着动态。   事情看似降温了,但还是不能报以轻心,舆情时刻有反转的可能,尤其深夜正是吃瓜群众活跃的时候,好在这两天是工作日,等熬到天亮,人群散去,舆情安稳了就是真的安稳了,回家先不必着急。   何繁说:“想办法弄点吃的吧。”   俩人放松下来,冷和饿就都有了感知,高慎一整天只喝过一晚蛋花汤。何繁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中午跟程英光顾了摊牌,哪有心思吃东西,此时当真是饿的前胸贴后背。   高慎知道父亲办公室常备泡面和面包榨菜,于是去角落找,没想到找遍了没找见,怀疑是母亲怕吃着不健康,给没收掉了。   这个点儿出去买,大门已经锁。后面那排平房是厨房和食堂,有现成的吃的,但高慎不能过去要,厨子俩口子是老家的亲戚,打小看他长大,要是知道他在院子里,今晚别想消停了,不是送水送吃的,就是来嘘寒问暖拉家常,若他一个还好,可屋里还有个何繁。   叫外卖还不如偷的快,于是他决定去偷吃的,让何繁打配合帮他望风。   俩人摸黑出来,避开两个夜跑的工程师,潜入后面平房。   还算顺利,就着从窗户照进的月光,俩人看到蒸笼里圆扑扑的大白馒头,高慎要抓两个带走,何繁拍开他的手,不动声色地连笼布带馒头打包了。   高慎揉揉她脑袋,好机灵,这样不仅拿的多,还能腾出手再带点别的。   打开冰箱,黄瓜西红柿胡萝卜,一边取一边就‘夸嚓夸嚓’吃上了,你一口、我一口。   出门时,何繁见他用毛衣下摆兜着东西,大半截腰腹露在外边,下午才看过医生的人,不当心怎么成呢,她比他穿得厚实,于是脱下外套把馒头笼布黄瓜西红柿全用自己外套兜住了才出门。   不料门外忽然传来人声,一男一女,毫无疑问是厨子夫妇。   何繁魂飞天外,跟高慎迅速对视,高慎拉着她藏身到冰箱旁边,那里有一小块地方,放着扫帚簸箕,如果外面有人开门,刚好会用门和冰箱挡上,地方小,挤下两个人费劲,他索性把何繁的大衣包袱塞进了门口的纸箱子里。   厨子夫妇进屋开灯,撸起袖子打开燃气,剥葱的剥葱,蒸煮的蒸煮,高慎跟何繁透过缝隙看见这种架势,十分诧异,夜里九点了,怎么才要做饭的样子,紧接着厨子夫妇的对话才释疑了,原来,老俩口为了第二天早上晚起一会,每天都会提前蒸好主食拌好小菜。   厨子太太忽然惊呼:“面呢?”   丈夫头也没抬地说:“不是在蒸笼里边醒着?”   “醒你老娘,在哪?你给我看看在哪?一天天的就知道刷快手看跳舞!”   何繁哭笑不得,原来她刚才连笼布包起来的不是熟馒头,而是捏圆了放在蒸笼里醒着的生面团。   简直尴尬的要命,但最尴尬的是自己和高慎此时因空间逼仄而不得不紧紧抱在一起,严丝合缝,她那么小,他那么大,她像他怀里的一只软绵绵的小袋鼠,而且小袋鼠很饿,肚子咕噜噜叫着,让他心疼的不得了。   俩人都只穿着薄薄的打底羊绒衫,彼此的体温和肉感清晰而灼热,高慎是那种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体型,此时她用自己的触感体会的比过去还真实。   而她,胸前的俩馒头饿也饿不瘦,比厨子蒸笼里的那几团软面还软,高慎早就把持不住了,先还压抑着,最后投降了,架不住软玉温香抱满怀,想怎么泛滥怎么泛滥吧。   何繁感受到腹部有异状的时候大为窘迫,抬起头狠狠瞪他,潜台词高慎明白,是叫他收敛点。   他强忍欲望,忍到实在忍俊不禁了,飞快地低下头,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然后大手把她毛绒绒的小脑袋按进自己怀里……   幸好刚刚他们一笼布把面团全打包了,厨子夫妇完全没怀疑别的,而是因为有没有醒面的问题吵起架来,从昨天买到空头蒜吵到结婚时没给买棉裤,最后老太太气得甩手走了,让丈夫独自准备明天的早餐,丈夫无奈,进屋去重新挖面和面,高慎跟何繁趁机溜了出来。   何繁快步回到办公室,躺到床上。什么都没偷着,被好一顿揩油,分手后出现这种情况,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幸好高慎刚才塞进西裤口袋一截黄瓜,现在见她生气,过来坐在床沿上,轻轻说:“压压饥吧。”   何繁也不客气,拿过黄瓜放在枕边。   高慎仍坐在身后,手机光忽明忽暗,知道他在盯那件事,她头也不回地说:“我要睡了。”   高慎说:“喝点水吃了黄瓜再睡吧,我去倒。”   他起身去外面那屋倒水了,手机显然没带走,亮光打在天花板上,何繁也想看看事情的进展,下意识摸口袋摸了个空,好吧,手机装在大衣里,这会儿跟面团黄瓜西红柿全在厨房的纸箱子里躺着呢,想到高慎刚刚正盯着这事,于是翻身扫了一眼高慎的手机,不看还好,页面上是百度搜索内容:一、男性自慰会引起痨病吗?二、女性长时间抑制性生活,容易引发——乳腺增生、黄鹤斑、头晕眼花、抑郁症……   她上当了,高慎这是故意让她看的!   这时江曲的电话进来了,正好高慎倒水回来。   电话接通后,高慎气息一顿,何繁就着月光看出不对,连忙坐起来,问:“怎么了?”   事情一定又出现反转了。 第43章 守望   新的曝料人出现了。   此人盛赞高慎年轻有为,不仅有才华,对感情也专一。说自己几年前给高慎的团队当过司机,高慎在大三时休学创业,当年的女友就是今天这位何繁。纵观高慎这一路起起落落,二人却感情依旧,真是让他这位至今单身的大龄青年羡慕。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追问详情,很多人质疑,认为无图无真相。于是这位前司机干脆晒出了当年的微信截图和照片。   照片是高慎跟何繁走进了某酒店的画面。微信截图是司机当年和江曲的对话,江曲问接到高慎了吗?让尽快回来剪片子。司机答说高慎今晚回不去了,刚才让他送到了某酒店,跟一个女孩一起。江曲问什么女孩,于是司机隔着玻璃门,拍了一张高慎和何繁在酒店大厅登记的照片,发给了江曲。   何繁跟高慎异常沉默,屋内的空气似乎不够呼吸了。   接下来可能、必然要出现的状况俩人都猜到了,果然,不出五分钟,渣男、劈腿、小三的字眼冲垮了评论区。   武大历届校友众多,因此分出了好几个大型校友群。刚才在某个千人大群里,一个艺术系的女同学把微信截图跟高慎何繁开房的照片搬了过来,她说这微信上显示的日期正好是程英出国的日子。她记得很清楚,那天是她的生日,一伙人中午吃了蛋糕,下午去机场送走了程英,晚上又去了会所。而高慎跟何繁开房就发生在同一晚。   虽然有校友提醒说不要在这里讨论人家的私事,劝她删除图片,但架不住人心不齐,网络速度太快了,不到一分钟,已经有人把这些内容发到了不同地方……   高慎万想不到何繁这几年所背负的莫须有的道德压力竟然会以这种形式被‘实锤’、被示众、被批判辱骂,变成一场前所未有的网络暴力。   虽然何繁一语不发,但高慎此刻真切感觉到了身边人正在极力地克制,克制这场无妄之灾所带来的痛苦。何繁总是这样,永远克制,永远沉静,得体温和……但越是这样高慎越是痛彻心扉。   他想安慰何繁,可此刻怎样的话语都没有意义。他抓起手机,翻到程英的号码。   他的自尊和傲气让他六年来都不曾主动拨打过这个电话,如今他放弃了执拗。   程英接听时很平静,这场网络风暴已经把她跟何繁变成了舆论中心,她对高慎主动找她毫不意外。   “只要你站出来澄清事实,这场风波就能平定。”   程英听着高慎的声音,她听得出对方是放低了身段在向她发出请求。   距离何繁坦白恋情不过十个小时,程英还没能从伤感的情绪里抽离出来,不过对于高慎的请求,她还是答应了下来。俩人简单商量了一下,就各自通知团队安排公关文案了。   这样一来,小三渣男的嫌疑能洗清,高慎跟何繁的恋情则实锤了,这是危机之下唯一的选择,别无他法。   接下来对于何繁来说就是等待了。等小三渣男的嫌疑被洗清,等以高慎女友的身份示人——无论她愿不愿意。   可是不知为什么,从高慎给程英打电话的那一刻起,她就有种隐隐的变数感。   不止她在忐忑,高慎也悬着一颗心,等待程英发出第一条澄清公告的过程中,他一直在盯着程英团队的账号,该账号在过去的半小时爆了,粉丝量直线攀升,乃至于原本在九点时已经下播的程英,又被预告稍后上线重开直播。   程英上播前,给高慎打来电话,很抱歉地说:“明天再发公告好吗?”   刚才团队接到合作方电话,不仅前两天的假货风波迎刃而解,对方还希望继续加大合作力度。   高慎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知道,没有明天,因为明天将有更多的合作方会向程英伸出橄榄枝,作为情感受害者,程英将是这个春节带货力最强的网红,一夜爆红之后,名和利滚滚而来,程英将接受更大的人性考验。   凌晨五点钟,高慎到后面厨房把何繁的大衣拿出来,手机落在厨房的几个钟头内,单位领导给她打过电话、微信留过言,表明两种态度:第一组织上相信她的品格,第二希望她能慎重处理个人生活问题,在舆情没有稳定下来之前,特批她提前放假。   意思很明白,她今明两天不能去单位,恐被好事者围守,给单位造成负面影响。   当然还有赵学勤,他给何繁发了一条微信,但转而又撤回了,对话框里只留下“赵学勤撤回了一条消息”的微妙痕迹。   四个人的宿舍微信群里,李雯问那张开房照到底怎么回事,何繁怎么会被造谣跟高慎在一起。而早知内情的张晓君更关心何繁‘被小三’的问题,说这得赶快澄清。   张晓君这句话是说给程英听的,但程英从头到尾都意味深长地保持着沉默。   沉默,就是答案。   澄清的希望破灭了。   何繁联系尤霖帮她回家取身份证和一些衣物。   早上九点的时候,尤霖把东西送过来,姐弟二人出发了。   高慎不能送她,在大门处停下了,他从来没有这样看过她的背影,从来都是何繁站在人群之外守着他。现在突然反过来,他认真站在她身后,忽略掉偶尔经过的路人,眼里就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心脏涌起一阵尖锐的疼痛感。   他经历过无数次创业危机,没有哪次比这次更揪心,原来,自己的痛永远不算痛,自己所爱之人痛了,才是真的痛。   尤霖春节要打工,所以送到车站便要分开了,姐姐进站时忘记拿包,他追上去交给她,握住姐姐手的时候,感觉到冰凉和颤抖,   “姐,路上照顾好自己。”尤霖是家里唯一心疼何繁的人,想保护何繁却有心无力,只能送她逃离。   何繁在尤霖面前尽量保持了平静,但心里还是有点认怂了,作为一个普通人,她没有高慎那种暴露在公众面前的实战经验,更不要提承受网暴了。   她戴着口罩、罩着围脖,过街老鼠一样地回了丰阳。   小城年味重,路上张灯悬彩,满树璀璨的流光跟红灯笼,将回家的路照耀地热闹红火。何繁的影子在路灯下拉出老长,她把步调放慢。只是走得再慢,还是到了家。   张慧敏刚刚迁新居半年,爱护得很,怕做饭时油烟污掉墙壁,所以宁愿受冷,也要开着门窗炒菜。   何繁还未走到门口,便听到混着油温的新闻联播的声音,尤妮也已经回家了,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一边说着话一边打下手烧菜,她不相信母亲不知道她这一天一夜承受的网络谩骂,但显然,完全没有影响母亲过年以及迁新居的好心情。   何繁顺势坐在台阶上,眼泪终于无声地落下。 第44章 青春、家底、身家利益   在何繁兀自落泪的时候,手机屏幕亮了起来,黑暗的楼梯间透出一点光亮,是中学闺蜜杜文娟发来微信。   「过年回丰阳了吧,唉,网上的东西我都看到了,你妈肯定短不了批判……来找我吧,光华 1007,正好我无家可归,一个人闷着呢」   杜文娟和老公吵架了,大过年的抛下老公孩子离家出走,倒是解了何繁无家可归的燃眉之急。   网络上的攻击愈演愈烈,而程英团队的带货量再创新高。有业内人士估算,劈腿大瓜给程英所带来的热度,让其身价已经达到十位数。   这一切都在传达着最残酷的事实——程英永远不可能放弃感情受害者的身份了。   利益面前,情份不足一提,连人性都丢在一旁装睡了。   如此境况,逼着高慎也只能拿出丛林心态来应对。他把公关团队临时迁到了荣昌电气的平房院子里,众人在高慎父亲的办公室驻扎,试图用技术手段找到当年叶子铭和程英交往的一些痕迹。   高慎依稀记得,当初程英为了气他,曾经有意在朋友圈里发了一些跟叶子铭的合照,配文还是一生有你之类的句子。这张照片设置了仅高慎可见,只要找到这张图,结合图片的发布时间,大众就能明白谁才是劈腿的一方。然而,这早已是昨日黄历,就连叶子铭的社交账号都抹去了程英的痕迹。   零点一过就是大年三十了。伴随着嘎达嘎达的钟声,高慎内心的焦躁再也压制不住了,他必须辟谣,他不能忍受何繁背负骂名。   但他立刻就发现这行不通,因为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强行单方面辟谣,不仅未能有效澄清,还进一步加热了话题,很多人质问:如果真如他说的那样,当初和程英已经分手两个月,那为什么程英不表态?   高慎一时间进退维谷。再过几个钟头天就要亮了,程英直播间里依然有 10 万+的粉丝量,虽然程英本人今天没有出场,但值班主播神采飞扬地在介绍货品,状态好得完全不像熬了大夜的人,其身旁的卖货团队也亢奋不已,活泼得堪比欧冠赛场上的拉拉队。   此时的荣昌电气办公室里一片低气压,江曲引着兰志中突然造访。   在劈腿大瓜炸了以后,高慎把团队挪进荣昌电气,只留下江曲在公司当滚刀肉,跟那些找上门的资方、品牌方陪笑脸,为团队公关争取时间。   但随着时间推移,程英身价爆炸式上升,而己方的公关却迟迟没能开展——种种迹象都在告诉江曲,他跟高慎这些年打拼出的家底和名望、他数年来付出的巧思和热情,正在无可避免地走向毁灭。   就在江曲焦头烂额的时候,兰志中来了,他要见高慎,而且是以甲方的身份。   他的第一句话就是;“不许公关,无论哪种角度的公关都不可以。”   众人大吃一惊,兰志中明示,要求高慎保持沉默,认下劈腿的恶名,不发声不辟谣。因为只有这么做,才能让程英稳坐受害人宝座,一直火下去。   原来,程英在校友会上,也接洽过兰志中,希望能借他的东风起飞。兰志中当时没有点头,他看好的是高慎。   但是当劈腿大瓜爆出的那刻,兰志中这个商界老江湖就意识到高慎要完、程英会火。   于是当即决定将程英团队收入麾下。现代商战贵在神速,劈腿事件发生后,他跟程英通电话的时间,比高慎打电话请程英澄清仅仅晚一分钟!   之后的事情一如预料的那样,程英身价暴涨,兰志中赚得盆满钵满。但程英很快就顶不住人性的拷问,向兰志中坦白了背刺高慎的真相,并且决心辟谣,兰志中用合约条款拦住了程英。他对社会上一切舆情都见惯不怪,并不在乎孰是孰非,他在乎的是利益。高慎反扑,把程英拽下神坛,直接受损的是他,他不能让那种事情发生。   听完兰志中的概述,高慎沉默很久,最后说:“所以你也要拿合约条款来谈条件,让我闭嘴。”   当初和兰志中合作,对方店大欺客也好、谨慎稳重也好,在合约中严格注明一点:合作为期一年,这一年中,乙方的一切代言、活动、公关等等,全部以甲方的意见为准,乙方如果违反此条,甲方有权追究由此造成的一切经济损失。如今的商业以及文艺圈都避讳劣迹艺人劣迹商人,类似合约并不少见,当时兰志中方本身已经足够诚意,高慎和江曲也便没有在这种细节上较真,但万万想不到会有今天这一幕。   兰志中自有一番道理。   “高慎,我是你的甲方,你现在和程英一样,都是我这条船上的人。既然都在船上,考虑的就应该是让整条船的利益最大化,而不是个人的输赢。”   他说着给高慎算了一笔账:程英作为网红,外形出挑、表现力强还在其次,主要是西方留学经历和家庭背景的加持,让她的气质兼容性极强,可代言范围之广非他人可比。按照现在的发展势头,前途无量。   而高慎,形象佳、家境好,镜头表现力稍逊,虽然内在的丰富让他在同类型里更有质感,但他和程英相比有一个硬伤,就是性别。世界高端品牌,女性品牌的占比是压倒性的,程英在代言这方面天然具有更多的机会。再加上高慎自身的性格并不适合台前,他作为网红所能抵达的高度是不能跟程英相比的。   “你最红的时候,也不比现在的程英更能赚钱。如果鲁莽地辟谣,把程英拽落神坛,即便你重新恢复往日,对这条船来说,整体利益还是受损的。但如果你保住程英,让她一直在前面赚钱,你在后面分红,不要说你今天的损失很快就能填平,从长远来说,你可赚的更是超乎想象。”   兰志中已经开始为未来考虑。当初他看好高慎,就是看好他的才华。青春有限,总有退居幕后的一天;而才华,才能让人走得更远。   “我知道你有做幕后的打算,现在的风波只不过让那天提前了而已。高慎,我有资源,你有智慧,我们强强联手,将来可以推出更多的‘程英’,赚更多的钱!等到了那个时候,你再回头看今天,就会发现这都不算什么了。”   兰志中慷慨劝降的时候,高慎并没有跟着他情绪起伏,而是一直似听非听地在看合同,淡定得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人。   待兰志中说完,高慎神情平静地把合同里最被动的那一页摊在二人之间。   上面明确:乙方如果违反合同任意一条,甲方有权追究由此造成的一切经济损失。换句话说,如果高慎不听话,坚决辟谣,让程英垮台、大船赔钱,甲方就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赔尽家底。   一切尽在不言中。兰志中用在商言商、又不失温和的目光跟高慎对视——因为胜券在握,所以温和。他料定高慎不会犯糊涂。在他看来,作为男人,真正害怕的不是成为渣男,而是成为 loser。渣男还可以被解读为阅人无数、性魅力爆棚。Loser,那才是 low 穿地心的存在!   所有人都看着高慎。   江曲汗如雨下,他知道高慎心里全是何繁,知道不辟谣就意味着何繁永远社死,他知道高慎过不了这一关……   可是青春呢、梦想呢?六年的青春和拼搏啊……   还有家底、名望、身家利益……这一切的一切能和一个女人对等吗?   江曲舍不得,真的舍不得,他用恳求的目光看着高慎。 第45章 我是这样的我   江曲用恳求的目光看着高慎。   此时看着高慎的还有尤霖。之前在火车站与何繁一别,尤霖左思右想不放心,直接返回荣昌电气这边了。网上对姐姐的言论越来越过分,不管用什么办法,必须督促高慎把事情澄清!   平房大院儿,他监工似的盯着高慎的团队找证据。然而证据没有找到,却等来了高慎的甲方兰志中。   兰志中一开始那句“不许发声,无论哪种角度的发声都不可以”的话把尤霖激怒了。   被污蔑了凭什么不许发声!等听到兰志中后面那通关于大船利益和个人利益、眼前利益和长远利益的高谈阔论。18 岁少年竟然傻眼了,作为学生,他有一种被社会人强奸了认知的错觉。   社会人不看是非对错,只看利害得失;社会人可以牺牲名誉换取长线利益;社会人把为利益抱团不顾无辜者的死活当成大格局;社会人正在用利益的蛋糕收买高慎,以期达成一个只有何繁受伤的世界……   尤霖石化了。   高慎手里的合同摊开在桌上——兰志中不仅许以利益,还施以威胁。高慎敢不听话,就按照合同让他身家赔尽。   尤霖大脑一片空白,他知道只要高慎一点头,姐姐这辈子就算完了。他机械地看向高慎,眼神里只剩下恳求,就和江曲一样。只不过他俩所恳求的正好相反。   兰志中的声音再次响起:“入商道狼性不足,这于创业者来说是大忌!”   兰志中作为草根出身,天然瞧不起高慎这种含着金汤勺出生的二世祖。尤其是自己靠着一股狠劲一路从底层厮杀过来,再看到高慎这副斗智斗狠全面无能的巨婴德行,更是恨铁不成钢。   “你摔了这么大的跟头,就没有想过究竟是为什么吗?因为你从里到外都泛着一股这个时代并不欢迎的纯良劲儿,缺乏狠辣,不讲权谋,这注定出现致命危机时你无力还手!”   此话之后,空间里再次安静下来,数秒之后,高慎把合同轻轻推回,然后交叠双腿、靠坐在沙发上,突然变得松弛了,不知是拿了一了百了的决心,还是要破罐子破摔,总之除了这两种别无其他,在场的人都知道他到了死胡同。   “狼性、权谋、狠辣。”高慎说话了,“对,我的确不是这一款。”   “我承认,商人喜欢的是冷酷无情、利字当头、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而我的风格,只能让人觉得窝囊、不像个精英。但我改不了,我的父母从小教育我要宅心仁厚,眼前的成功在人为,人生的成功在为人!你们可能对此嗤之以鼻,但这就是我的价值观。”   兰志中闻言,笑得儒雅,他说:“小师弟,宅心仁厚过时了,在当今的商场江湖,想成为大侠,就要能屈能伸、必要时,甚至要不惜破坏规则!这不算什么价值观正确与否的问题。”   高慎也笑得文雅:“破坏规则意味着迟早放弃底线,我是不会干的,不过……“   他忽然话锋一转:“眼下毕竟是非常时期,我也不得不见人说人话,遇鬼走鬼道。”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全都一个愣怔。   高慎说:“你们不会真的以为我的底牌是程英的良知吧。”   这句话让气氛骤变,兰志中向他凝视过来。   但是高慎却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而提起另一件事情,他跟何繁虽说多年来一直没有公开恋情,但出双入对的时候并不少,这么多年从来没被拍过,是因为他从来都注重保护何繁的隐私,但是在分手之后、在一次临时起意的见面时被拍了,这不可能是偶然。结论就是可能有内鬼。   他没说谁是内鬼,反而重回头解第一个悬念,他看着兰志中道:“雁过留声,叶过留痕。这世上发生过的事情都会留下痕迹,兰先生不如去问问程英,她真的能做到抹去所有痕迹吗?”   众人屏息,等着高慎的下文。   “还有,兰先生,你不觉得,你大意了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前因后果说得这么清楚,你大概想不到,我自从怀疑上了身边的每一个人之后……我爸这间办公室里,一直都是开着直播的!”   这句话一出口,就连兰志中这样的江湖老手都没能做到面如平湖,几乎倒抽一口冷气。   “不过暂时不用担心,因为我的直播只是小范围,观众只有何繁,她在另一边只做着一件事,就是把直播录屏,然后传到网盘里。”   兰志中越听脸色越难看,他,轻敌了!   高慎依旧娓娓道来:“我该怎么称呼您呢,兰……师兄,不对,应该是盐湖城华侨商会副会长、或者武大全球校友会主席、又或者大船贸易董事长兼 CEO?您说您刚才那番说服我的大道理被曝光,会不会比一个网红的私生活更能引爆舆论呢?听说程英一直想澄清,是您拿合同要挟,不让她澄清,那我就替她开导开导您,请您允许她把她想做的事情给做了,怎么样?”   碍于高慎口中那个一直在开的直播,兰志中什么也没说,径直拂袖而去。   众人如在梦中——兰志中就这么走了?结束了?这就结束了!   江曲则慌神了,刚才高慎说‘内鬼’的时候,他就心中一顿,此时也无需继续藏着掖着了,他说:“把你跟何繁的照片公开确实是我做的,可我没想到事情会失控成这样!”   他坦言,这几个月以来,他很糟心,眼看着高慎为追回何繁耗费了太多精力,甚至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工作,他出面劝和也不管用,俩人依旧胶着不下,那天高慎更是直接放了导演和摄影师鸽子。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江曲决定出手了结这件事情,这么多年旁观着他们的感情,他太知道这段关系的命门了,于是,他决定曝光高慎跟何繁的恋情,和好还是一拍两散,他不在乎,总之关系有了结果,高慎就能收心好好工作。然而他没想到的是,事情竟然发展成现在的局面。   高慎没有心力听江曲的解释,拿了一包烟,丢下众人出了办公室。   刚走到冬青树旁,整个人虚脱一般地坐在了花栏上,全然没有了刚才跟兰志中斗智斗勇的劲道。   尤霖追出来。少年的情绪刚刚经历了大起大落,兴奋地追问:“你什么时候开始直播的?留了一手都不告诉我,我紧张死了你知道吗?”   高慎疲惫不堪地摆手,说:“先别说话,赶紧看看,程英辟谣了没有?快!”   他打开那只几乎被揉皱的烟盒,刚才拿的时候没注意,里边竟一支烟都没有。   尤霖拿出手机,迅速翻看。   “辟了辟了,刚发的!”   尤霖把手机递给高慎,高慎紧张地翻看,五秒钟之前,程英更新了微博,声明她和高慎早在出国之前的两个月就已经分手。   高慎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我姐真的一直在那头录屏呢?”尤霖又继续追问,他目睹了小狼斗老狼的过程,实在是开了眼界。   然而高慎道:“哪有什么录屏!空城计!”   尤霖呆住:“空……空城计?什么意思。”   高慎说没有直播也没有录屏,更没有程英当年跟叶子铭的任何证据,刚才是他被兰志中逼入绝境,忽然决定孤注一掷赌上这一把。   尤霖简直服了,后怕地道:“吓死我了,那你还说什么拒绝狼性权谋、什么宅心仁厚?搞得跟真的似的。”   高慎叹气,小狐狸跟老狐狸斗,不兜几个大圈子怎么能绕花老狐狸的眼。   他非常疲惫,刚才他对兰志中是诈赢,对江曲亦是诈供,江曲承认之前,他仅仅是有一点怀疑,并不笃定。   但是猜对了,也就意味着另一层猜测也无误,那就是江曲绝不仅仅是为了他能收心搞工作,江曲的主要目的是在年底销售旺季炒作一波流量出来。利益当前,不管本性如何,都难逃迷失的结局。   高慎一声叹息。   “尤霖,有烟吗?”   “没有。”   “那你帮我进去取一下车钥匙吧,我要去丰阳了。”   尤霖取了钥匙出来,他也要回奶茶店了,高慎顺道去送他。   路上尤霖坐在副驾座上字斟句酌道:“那个……高慎。这件事情虽然化解了,但以我对我姐的了解,觉得她未必会如释重负,分手的决心,恐怕一点不会比过去少。”   高慎说:“我知道,但是经过这件事,或者说经过刚才这几十分钟,我确信我能追回她,不是因为我头脑聪明,我并不聪明,刚才的危机化解,说白了也是耍小聪明,是侥幸!但我是个正派人,这一点比什么都重要。过去这五个月,我其实心虚的很,我确实找不出什么底气去追你姐,不知道凭什么理由让她再给我一次机会,但是刚才我忽然有了信心。”   “ 刚刚和兰志中说的那些关于宅心仁厚权谋狼性的话,固然是为了迷惑他才说的,但也是我的真心话,我创业六年,身处巨大的名利场之中,别人称我为‘大网红’,我虽然不喜欢被冠以网红这种名号,但大也足够大了,经历也足够多,像程英现在的起步阶段我也有过,比起步更难的危机阶段更是数不胜数,我也有机会利用各种噱头去炒作、去圈粉,但我没有,我有很多个性缺陷,但却守得住底线。你说为什么?”   “这不是什么可夸傲的,守住底线我也能!”尤霖拍胸脯。   “不,你不能,你现在说能,等你见了月流水几亿几十亿、见过美女如云、财源滚滚的诱惑后你就未必能守住了。”   尤霖想了想,笑了:“也是。”   “尤霖,你看武侠小说吗?”   “哪顾得上,天天想着上哪儿打工赚钱。”   “我小时候经常看,你知道吗?我特别喜欢‘侠文化’。刚刚兰志中说了一句话不知道你留意到没有,他说宅心仁厚过时了,在当今的商场江湖,想成为大侠,能屈能伸是一方面、必要时还要不惜破坏规则。其实‘侠’不能这样歪曲,小时候很多人读金庸不懂‘侠之大者’的含义,但我父亲给我解释过,家国情怀论起来有点远,但郭靖一生之中,未曾玩过半点花样、说过半句假话、行过半点诡诈。这才是真正的上侠之人,我虽不敢追求什么侠的高度,也不敢说从未行过诡诈,但我自问没有随波逐流,我不是不会玩花枪,但我守底线,时间已经证明了这一点,你说,你姐真的不会给这样一个人一次新机会吗?”   尤霖笑了,心中颇为触动,嘴上故意道:“别太自信,我看你任重道远。”   高慎说:“没关系,我有耐心。” 第46章 二更合一   何繁和杜文娟在酒店待了三天,这三天发生了三件事,首先是张晓君李雯把何繁拉入了一个只有她们三人的群。她们想帮忙,但没有方向,虽然那天程英在四人的群里道出了当年原委,可用的是群连线,无图无真相。   就在纠结之时,程英突然发博了,舆论的风头又转了向,变成程英是个吃人血馒头博流量的绿茶婊,人们认为她早先不澄清之后纯属惺惺作态。   原本认为劈腿瓜下去之后,大众要转头探究何繁跟高慎的恋情,没想到这种情况完全被骂程英的声音淹没了。   何繁关闭手机流量,不再关注网络消息了,本来打算回家,但大过年的,不好丢杜文娟一人在酒店,索性给母亲打电话,让不用等她回去吃团圆饭。   不料张慧娟说哪有什么团圆饭,家里出事了,催她赶紧回家。   何繁连忙问:“怎么了?”   “你妹妹不知道被谁带坏了,借了信用卡,听她说只借了六万,结果到期还不上利滚利,到现在欠人家十来万了。前些时候人家就给你叔打电话,说她捷信到期,我们打电话问过去,她还不承认,哄我们那是诈骗电话,她从小那么乖,我也就没多想,结果人家今天大过年的带人上门来要钱了,我们才知道她干了这么没算计的事,现在街坊邻里都知道我们欠高利贷了,新房这边每个月也固定要钱,我跟你叔哪来那么多钱?人家说了,你妹妹要不赶紧还上,开年就到她学校去闹,你说说这都是什么事,我也没亏她的零花钱,她怎么就亏空这么大,现在怎么办,她就是犯天大的错,总不能叫她上不成学啊……”   何繁听母亲哭哭啼啼、语无伦次,只能安慰说先别着急,但听说尤妮离家出走了,便只好跟杜文娟知会一声回家了。   整层楼都是母亲的怒骂声,何繁一进门,便被母亲赶出来找尤妮,找了一圈没找到,疲惫地返回了,到家母亲仍在气头上,问,“找到没?”   “没有,这大冷天的,她可能去同学家了,您不要着急。她以前就经常不着家,放心吧。”   “那能一样吗?她年纪还小呢,找不到也得找啊,就是因为出去管束少,所以才走岔路的。你这个做姐姐的也是,跟你在一个城市,也不知道看着点,还能指望你什么?”   何繁无奈地叹气,知道张慧敏气头上心里不舒服,也不跟她犟着来,自己去倒水喝。张慧敏看她事不关己的样子,心里越发来气。   就是因为何繁,她在尤山海面前不知多么理亏,这些年委曲求全,谁懂她心里的苦,何繁也不替她着想,张慧敏越想越气,说:“真是女儿外向,瞒着当妈的跟网红谈恋爱,我当你真糊涂呢,没想到尤妮说那个网红身家上亿,敢情是怕这个家沾光!”   何繁忍无可忍,说:“妈,您就明说吧,今天叫我回来,主要意思是要我凑钱给尤妮还债对不对?”   “你不该凑吗?你要好好带着你妹,她能去借钱?说到底还不是你不管事,只想着自己,我养你这么多年,家里买房子你出过一分力吗?”   何繁顿时感觉被人敲了一棍子,一阵强酸直冲鼻腔。她拿出手机翻开转账记录,一条一条截图。   张慧敏不知道她这是在干嘛,无视母亲难受,却玩起了手机,于是更气,一条又一条罪状地数落起来。   何繁把截图一张一张发到母亲微信上,最后打断母亲说:“这是我有收入以来,所有转账给您、以及转给弟弟妹妹的记录,赡养义务我该尽就尽,对手足弟妹量力而行,我自己收入并不高,又没有亲爹亲妈接济,做到这个份儿上,我自认已经问心无愧,您好好看看,好好算算吧。”   她说着去门口换鞋,临走又道:“至于尤妮这件事,我没有义务管,莫说我经济条件有限,就算我将来嫁一个经济条件好的人,也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出手相援,尤妮必须为自己的虚荣买单,她年龄小买不起这个单,那么就得由她的父母来买单,因为,子不教父之过!”   张慧敏活了一把岁数,还是第一次被何繁撂狠话,她张着口木在原地,血压一下子升高了。   阖家团圆的日子,丰阳的街面上虽然年味十足但却人烟稀少。天空飘起了雪花,何繁沿着空荡的街道走回光华酒店。却赶上杜文娟从酒店出来,拉着她一起下馆子。   尤霖的新手机号码此时打进电话来,何繁知道刚才给母亲撂狠话后,母亲要跟群里诉苦,八成弟弟已经知道她离家出走,于是她打开流量,给弟弟的微信发了定位过去,叫他别担心。   家人群这半天攒了好多信息,无疑是母亲诉苦引起的,她无心浏览,重新关了流量想静一静。   过一时尤妮打来电话,一开口便是气势汹汹。   “攀上高枝就六亲不认了吗?大年夜把妈骂到血压 180!你说我虚荣,我被惯坏了,但我还知道‘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这个道理,指着眼窝骂娘,你还是人吗?”   这架势是要反过来教她如何孝敬父母了,她气极驳斥,听到电话里有继父和母亲的絮叨声,显然尤妮已经到家了,一家三口在攻击她这件事上永远是同盟,她顿时什么都不想说了,挂掉电话倒了一杯酒。   尤妮不依不饶,连续追打过来,她烦不胜烦,索性关了手机。   杜文娟见她接了一会电话心情连刚进门时都不如,问:“你妈打来的电话?你妈生气了?”   何繁没说话,兀自喝闷酒,杜文娟不知道他们家那茬事,还以为是张慧敏为了网上的事在跟女儿生气。   “你听我说,这次你得体谅你妈,”杜文娟道,“那个叫高什么的网红,害你受这么大影响,你妈能不生气嘛。”   她不知道自己跑得有多偏,继续瞄准高慎一通吐槽。   何繁听不下去了,问她又没见过高慎本人,哪来这么大成见。   “这还用见吗?”杜文娟说,“之前照片曝光,他躲起来一言不发,要不是那个叫程英的出来辟谣,网暴只怕现在还没结束呢。”   何繁自己怎么对高慎不满都行,但听不得别人对高慎误解,尤其眼下家人对自己的态度让她想到这些年只有弟弟和高慎给自己温暖,自己除了弟弟和高慎,几乎无依无靠。于是打开微信给杜文娟放了一段尤霖发来的语音。尤霖在语音里向何繁描述了高慎跟兰志中角力的过程。   杜文娟听完还是质疑,虽然劈腿瓜澄清了,可高慎并没有解释他跟何繁出双入对是怎么回事,恋人?朋友?她觉得高慎是故意不把话说清楚,搞不好就是想让网上继续猜测何繁跟他的关系,好给他炒热度。   “这跟炒热度没有关系!他不发声是出于对我的尊重。两个人的关系,不是他擅自说了就算的。”何繁解释道,“而且这是我们的私事,没有义务向网友解释。”   以何繁的性子,若不是因为喝了酒,是断不会跟人说这种明显带有回护之意的话的。不过眼下到底是酒后吐真言了,杜文娟登时明白了什么。   “等等,你是说,你跟他?你们真的……可是何繁,你是公务员呢!你居然找个网红……”   杜文娟突然从何繁的表情看出自己再说下去就要自讨没趣了,于是改口,“你有眼光,确实挺帅的。”   杜文娟嗡咚一杯白酒下肚,又开始吐槽自己老公,外面有个推自行车的男人,来了有五六分钟了,透过窗玻璃望她俩,冻得搓手缩脖子,正是杜文娟老公,想是怕老婆骂,犹豫着不敢进来,正要拿定主意进屋,不想自行车支架不好,刚支住便倒了,车把上的大葱芹菜和车后架的年货滚落一地,赶忙又去捡东西扶车了。   杜文娟背窗而坐,对窗外的情景一无所知,一味地骂老公,何繁没有帮腔,毕竟夫妻就是那样,床头打架床尾和,外人帮腔吐槽出去的话回头却收不回了。   果然,杜丈夫进来后,几句软话便把老婆说得缓和下来了,连哄带劝,给老婆穿上外套扎好围巾。夫妻俩在何繁羡慕的眼神中离去了。   城市广场上升起了烟花。   嘭——   嘭——   嘭——   烟花升空爆开,展露出‘迎新春’三个绚丽的字幕。   广场上一片欢腾,自媒体设备闪烁其间。民众们沉浸在这片霓虹、彩带、烟花的海洋里,一片祥和喜庆。   广场不远处的公路上,高慎的黑色越野驶过,带着一种与节庆格格不入的急切感扎进了夜色里。   他在服务区看到群里沸反盈天,原本张慧敏并未在群里诉苦水,只跟‘儿子微信’里抱怨着,或许是尤妮回家后气不过,就到群里质问姐姐,因此高慎从两种渠道全面了解了何繁家今晚的糟心事。   他可以想象到何繁有多么难过,在服务区就忍不住给何繁打电话,不料何繁没接,好在他用的是新号,何繁以为是尤霖,在微信上发了定位让尤霖放心。   高慎加大油门疾驰,然而刚刚进入丰阳界,尤霖打来电话了。   “出大事了!”   “怎么了?”   “我二姐把我姐给坑死了!”尤霖声音撕裂。   十分钟前,尤妮给何繁打电话被无视,这让尤妮气不过,三姐弟中尤妮是最受宠的,从小要什么有什么,从来都没穿过上一年的旧衣服。尤霖是最倒霉的,张慧敏信奉穷养儿子,上学时给尤霖的零花钱比何繁还少,就怕他拿去上网打游戏。这种教育反而无意义,骄纵的尤妮在这一天做出了非常愚蠢的举动。   被何繁拒接电话后,尤妮反手就在微信朋友圈发泄,说:能要点脸吗?说别人被惯坏了,说别人虚荣,你不虚荣,你倒是别脚踩两条船啊,一边是带着高干子弟回家见父母,一边又带大网红钻出租房,自己不开心别拿亲妈撒气呀!你当辟谣了就清白了吗?前脚跟网红开房,后脚还跟家里介绍的在编教师相亲,回头到了现在,还在跟那位网红不清不楚,你能啊!   这条朋友圈本来范围不大,但因为这三天她姐姐在网上的事情被同学熟知,所以立刻就解读出所指何人,十分钟说长不长,却也足够被截图转发的到处都是,尤妮发现不妙撤回朋友圈也已经晚了。   尤霖先给父母打电话的,张慧敏和尤山海也傻眼了,反过来又开始骂二女儿:“难怪你姐说你被惯坏了,怎么能做出这么傻的事情来。”   张慧敏悔之莫及,但这又有什么用呢,网络上已经引爆新一轮热搜话题,人们排山倒海地议论国土局这位公务员,如果她在某年跟高慎开房,第二年跟别人相亲,今年仍然在跟高慎回家、且还同时在交往着一位高干子弟,那么这位公务员也未免太……   高慎的心脏都停跳了,尤霖说:“高慎,我求你一件事。”   高慎似乎猜到尤霖要说什么了。   “你辟下谣,就说你和我姐不是那层关系,六年前是我姐送醉酒的你回酒店,送到后便走了,今年属于校友之间的正常帮忙。”   怕他听不懂,尤霖详细解释了一遍,主要思想就是:请高慎否认跟何繁的恋情!从头到尾,俩人没有谈过恋爱,当年所谓的开房,是何繁出于道义,送醉酒的校友到酒店,送到便离开了,俩人并无其他交集。这一点虽然仍会被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质疑,但谁都拿不出证据来反驳。至于前几天被拍,维持原来的解释就行了。   高慎失语。   否认与何繁的恋情,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跟何繁的恋情就再也不能示人。   意味着他跟何繁之间曾经的一切都将永远埋入地下。   不仅如此,意味着他们也不会再有未来,因为一旦再有交集,都会招致网民质疑,引发更激烈的风暴。于是往后余生,只能也必须是两条平行线。   尤霖的电话结束后,赵学勤的微信电话进来了。   赵学勤从礼服事件之后跟高慎就再无交集。劈腿瓜事件发生以来,他知道以自己的身份做任何举动对于何繁而言都是搅扰多余帮助,因此一直在审慎地守望。然而就是这么持重的一个人,此刻在电话中却乱了神,因为五分钟前,国土局紧急召集中层以上领导线上会议,讨论尽快核查网络上反映的公务员道德作风问题。   赵学勤恳请高慎无论如何否认跟何繁的恋情。   “这件事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了,只有你严正声明跟何繁绝无男女关系,她才能摆脱道德败坏的嫌疑。”   高慎的心脏剧烈地跳着,他无声地挂了电话,手心滑腻,汽车引擎熄火后好几次才打着,他翻出何繁的定位,心神不宁地找过去。   年三十儿下小馆子的人不多,夜里九点钟,店里只剩下何繁一位食客了,周围比较安静,以至于那些微弱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极远的地方传来一两声鞭炮响,不知道哪里的电视机播放着春晚,声音悠悠远远地传过来,还有眼前的小火锅咕嘟的声音。   何繁看着吱吱冒起的烟气,突然觉得这情景格外熟悉。她想起有一年冬天快过年的时候,高慎在北方取景,当时她提前休假,便去跟他相聚。那天是小年夜,两人吃着当地特有的围炉火锅。临近午夜,何繁吃着火锅突然馋起了糖炒栗子。那天晚上下大雪,雪花结着块儿又绵又实地落在窗子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高慎冒着雪走了几条街,终于找到一家炒果铺子。何繁至今还记得高慎拉开羽绒服的拉链,把捂在自己胸口的栗子递给她的情景。   她和高慎三年,确实聚少离多,高慎因为忙碰巧错过了她的每一个生日,但同样碰巧的是,每个小年夜高慎都是陪在她身边。对于何繁来说,每年一度的回家过年如同走程序,只有跟高慎在一起的‘年’才是真的团聚。   可惜到了要分手的那一步,种种的不好被无限放大,而这些曾经的美好,则静静躺在记忆的角落里,直到某个落寞时刻才冒出来让你回味……   九点钟的丰阳城,笼罩在一片冷肃的寒风中,宽阔的街面上行人稀少,白日的热闹喧嚣横扫一空,只剩稀稀落落的霓虹在闪啊闪。高慎把车停在街角后,才发觉这座何繁成长的城市,居然那么空、那么静,有一种世界上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孤寂感。   他已经看到那家小饭馆,玻璃窗明净,可以看到何繁已经醉了,双手托腮,正小鸡啄米似的打盹。   高慎进去后,她抬头星眼迷离地端详了一下,口齿不清地说:“跟他长得好像……”   高慎来前换下了毛衣,很少穿正装的他,今天穿着黑衬衫、黑西装、一身黑,黑色的眼睛,东方人长着欧洲人的高大身材,忧郁而沉默。   他结了账,扶起何繁回到酒店,将人安顿好放在沙发上,任凭何繁絮絮叨叨地说醉话,他去烧了矿泉水,然后抱住何繁喂她喝。“酒后嘴巴干,喝点水。”   何繁看着他,乖巧地小口小口抿水喝。连喝醉都这么乖,让他心疼又心碎。她一直关机,对眼下的网络暴力全然不知。   她究竟是喝多了,喝着喝着,就依偎在他怀里。他喉头一紧,下意识握住何繁的手腕。手腕又细又软,仿若无骨。   高慎捏了捏,没有征询何繁的意见,将她扶在沙发上,蹲在她跟前,视线落在她脸上,她的肌肤白的白、粉的粉,衬得眼睛亮醉,鼻翼下小小的阴影团也文静可爱。高慎心中软得不可思议,他这些天大概是迅速消瘦的缘故,显得眼眸更加深刻了许多,加上卷发蓬松,气质十分忧郁。她越可爱,他越忧郁。   何繁口齿不清地呢喃着什么,唇瓣粉粉的、润润的。   高慎情不自禁地靠近,在两人的唇只有一厘米的距离停下,“何繁,你醒醒。”   “嗯……”   “我是谁?”   “嗯……”她乖巧的像个宝宝。   “你就只会说‘嗯’吗?”   “嗯……”   “我可以亲你吗?”   “嗯。”   高慎丝毫没有犹豫,伏低身子向前,绵软冰凉的触感瞬间在唇齿间化开,淡淡的酒味夹杂着馨香的气息,几乎将他迷醉。   她的唇软软的,像是果冻,以前也接吻很多次,却仿佛第一次似的,无法克制地悸动,以至于辗转缠绵无休无止地吻了下去。   原谅我再自私这一回,因为今后不会再有机会,吻你。 第47章 你听好了,我叫何繁   高慎坐在地毯上,跟何繁面对面,他清醒着,她沉醉着。   “你知道吗?原来我一直在错过你,过去是,将来也是。”   大二时,他在校医室偶遇何繁输液,看她冷,用露露帮她缠敷输液管,校医看到说:“你女朋友来那么多次,我都没见你这么殷勤过,难怪人家对你不满意。”这本来是一句打趣,但高慎当时竟然心里发虚了一下。后来他跟何繁在一起后,有一次逛超市看到露露,说起这件事,他问何繁:“你说我为什么那样啊?”何繁不明所以,吧嗒着一双大眼,傻乎乎地说:“因为露露是热的吧。”   那时他还不红,谁也不认识他,超市里人声鼎沸,何繁在他身侧认真地比对着两种牛奶,他笑骂她装傻。   “我现在要告诉你的是,不是因为露露是热的,就是因为你天生吸引我,从灵魂深处吸引着我。”   何繁睡着了,他知道何繁听不到,还是不由自主地说出来。   “现在回头看这五个月,我买小猫、买礼服、亲自跑审批接近你……每天孔雀开屏一样,太浅薄了。十九岁的何繁尚且不会对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心动,更何况二十六岁的何繁呢?最近我终于明白了,我应该做的不是刻意地追求,守着初心做好自己,才是赢回你最正确的办法,过了今夜,我就二十七岁了,我们早已不是任性冲动在爱情面前横冲直撞的年纪,踏实、专一、真诚才应该是我们对待爱情的态度。”   他喃喃自语,声音低徊……   何繁醒来是凌晨五点钟,感觉自己正跟人拥抱着,她小心低头,下巴抵着那人绒绒的头发,黑色衬衣微微发皱,他的脸靠在她心口,呼吸拂过她的肌肤,几乎埋在里面……   何繁轻轻拿开他的手,身子朝后退。高慎虽然睡得香,但还是感觉到了,随即睁开了眼睛。   何繁对他出现在自己身边不意外,但是……   不知是不是三年的相处让两人形成了某种默契。高慎虽然一言未发,何繁已经看出来他不对劲。   她问:“你怎么了?”   高慎起床,把网上的事情说了出来。   何繁听到尤妮引爆新舆论,怒火中烧,但她很快克制住了。   “还有呢?”何繁知道高慎还有话没说。   高慎默然良久,终于说出尤霖和赵学勤的建议。   何繁审视着高慎:“你是怎么想的?”   高慎沉重:“我冒充尤霖新号进入你们家的群聊很久了,我终于看到你的原生家庭是怎样的。何繁,你能走到今天,非常不容易。你背负的东西超乎了我的想象,放在之前,我绝不放手,但这次,我不能让你陷在这种骂名里。如果你提出和尤霖赵学勤一样的要求,我没有理由不答应。”   他还是不想那么做,还是不死心,这句话说白了还是在征求何繁的意见。   何繁沉吟不语,她也被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连环捶’打懵了,半晌后,她说:“咱们给自己一点儿时间吧,好好想一想。这里恐怕很快要被好事者发现,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八番山地处偏僻,上山的道路崎岖弯折,从小镇出发,沿着山路一直攀爬,大概得有一个多小时路程。高山老林,积雪比城镇化得慢些,一路上如同闯进雪白的宫殿,大雪封山,世界是澄澈干净的。   高慎经常跑外景,大多时候自己开车,前天匆忙,直接开了一辆越野上路,现在算是派上用场。何繁怕他疲劳驾驶,不断跟他说话。她小时候在这里待过好几年,直到上学才和张慧敏迁到其他城市。   这条路用走的她也有很多遍的经历。她的舅舅去年回到老家,开始养殖业试水,一年下来,买的加新生的,已经有了十五头牛,五十六只羊。平常舅舅舅妈跟外公在山里打理,表弟表妹在城里住着,腊月二十八舅妈回去了,眼下山上只剩下舅舅跟外公。   他俩到的时候是晚上八点,舅舅刚赶着羊群回来。何繁顾不上招呼高慎,熟练地穿上水鞋,拿上鞭子站在一片黢黑的竹林边,配合着舅舅将牛羊赶进圈里,关上门,检查了四下的通风口,这才有空说话。   虽然来之前何繁给舅舅打了电话,但舅舅还是又惊讶又高兴,手在腿上擦了几下,跟高慎握手,招呼他屋里去坐。嘱咐外公摘一条腊肉下来,再去屋后拧一颗白菜。   舅舅要做饭,何繁跟着去厨房帮忙,被舅舅拦住,“有客人呢,你在外面陪着说话,我很快就弄好了,就炒两个菜,明天我去镇上买只鸡回来你再收拾。”   何繁说:“不用招呼他,他自己待着就好了。”   “这是什么话?”舅舅显然有点误会,看高慎跟看外甥女婿似的,唯恐招待不周。   大年初一带着男性朋友回乡,难免叫人往旁处想。   何繁朝高慎看了一眼,高慎初到农村,毫无不自在,他对舅舅道:“做饭吗?我帮忙生火吧,以前我们在野外,也经常自己做饭吃。”   他说着便坐到灶台前,动作飞快地点燃了炉灶,火光映在他脸上,跳跳跃跃的,一片暖黄色。何繁洗好了青菜,切好腊肉,炒了一个蒜苔腊肉,清炒白菜,烧了一个蛋花汤。   山里难得来客人,舅舅找出农家自酿的黄酒,要陪高慎喝几杯。两人亲如父子似的,直到将一桶酒喝完。   村里人睡得早,九点多何繁就赶着舅舅去睡觉,自己则留下来收拾残局,高慎也有点喝多了,他靠在墙边,借着屋里暖黄的灯光看何繁,她的侧脸温柔柔软,做梦似的有些失真。   “何繁?”他确认似的喊了一声。   何繁抬头瞅了他一眼:“你喝醉了?”   “有点。”   “喝醉了就去睡吧。”   “不,我来洗锅。”   山里热水不方便,他怕何繁凉到手,执意把锅碗洗了,何繁拦他,他就重复那句话:我在野外工作时,这些活都干过……   锅碗洗净,把灶台打扫的井井有条,齐整的让人不由自主想到他是一个搞美术的,农家灶台让他整理出一种艺术气息。   之后何繁将他领到二楼的一间房,很简洁的屋子,只有一张床,窗边一方小桌子。但是床铺一看就很暖和,毛绒绒的床单,一薄一厚两床被子。   何繁掀开被子,道:“要不要开电热毯,山上夜里很凉。”   高慎在身后看着他,灯影下眼目深邃,他说不需要,然后下去烧水了。何繁有洁癖,晚上不洗澡一定不习惯,他弄好热水后,端到一楼何繁睡觉的屋子,让她洗手洗脚。   山里条件不好,但却有招待客人的被褥,躺下去有阳光和洗衣粉的味道,高慎独自睡在二楼,稍显寂寞,但想到这是何繁小时候住过的地方,心脏的某一处便柔软下去。   凌晨时分,楼下突然传来了喧闹声,原来午夜时又下了场暴雪,把羊圈的围栏压倒了,羊儿跑的到处都是,何繁不知什么时候起来的,跟舅舅又是撵羊又是加固羊圈,高慎也上来搭把手。   高慎去搬倒在地上的栏杆,突然一条蛇映入眼帘,把他吓了一跳。虽然有野外生活的经验,但跟蛇如此近距离地面对面,还是第一次。   但何繁却习以为常。把蛇拿起来,说,“你不是应该在冬眠吗?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说着把蛇放生扔出院子外。   高慎全程看着这一切,不由得又瘆得慌又佩服。   总算修好了羊圈,高慎回去睡了个回笼觉。这一觉直到日上三竿。高慎感觉到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才醒过来。   何繁的外公正在院子里锯木头,高慎穿好衣服下楼,发现院子里已经大变样。原来何繁并没有闲着,天不亮又把院子打扫了一遍。沿着墙根一圈陈年的枯枝败叶被全部扫到一颗树下堆着,墙上原本毫无章法地挂着的篮子、锯子、镰刀,现在也被从小到大调整了顺序。木质的窗框、门框经过擦拭,显出一种亮亮的红色来,屋里原本已经使用到发亮的窗帘跟门帘都被摘下来,堆在石桌上,石桌旁的洗衣机轰隆隆地转动,仿佛已经工作了许久。   院子外也有了新变化,小坡上原本只有尺来宽一条仅供人通过的小路,路两旁原本生着过膝的杂草,晨间霜露重,从中走过就被吸到裤子上,湿乎乎很不舒服。昨晚高慎裤腿便打湿了,现在,那些杂草全部被齐根割下,露出黄黄的土地来。   一切都显得那么生机勃勃又干净利落。   外公看高慎围着院子打量,说:“都是繁繁收拾的,这孩子一回来就闲不住。”   外公一边锯木头一边道:“繁繁从小就听话,勤快又乖巧,她大舅最喜欢她。”   高慎走过去帮外公按着木头,这样锯起来不会东滚西歪。   “两三岁光景,那个时候的年轻人时兴皮夹克牛仔裤,她大舅把她包在衣裳里,叫她趴着,只露出个脑袋顶,上山下坡,四处去逛。“   高慎听着老年人说话,眼睛却看着何繁忙里忙外的身影。   何繁将屋里仔仔细细擦了一遍,又去把洗衣机里的衣服拿出来晾。   老年人的声音总是有着岁月的味道:“家里这么多孩子,每个都有人心疼,只有繁繁是个多余的,她妈打她都是下死手,经常顶着一脸耳光去上学,那么听话的孩子……”   外公说着说着,或许觉得自己说太多了,跟个外人说这些做什么,慢慢住了声。   忙着忙着,时间就过午了。吃过午饭,何繁带着高慎去山里转转。每到一处,何繁就跟他介绍:“这片山地是我们放羊的地方。过去这里经常有狼出没,现在山区开发的多了,狼几乎见不着了。”   虽然何繁从到山村以来,看上去很轻松,但怎么可能真轻松呢?舆论可以积毁销骨,纵然关了网络屏蔽信息,也无法当作一切都不存在。   高慎惦记着网上的情况,时不时打开手机查看事态进展。何繁的事情发酵的厉害,尤妮更是意外地遭到了反噬。她爆料亲姐姐的极端行为,在世人看来又蠢又坏,网络上对她的群嘲几乎超过了她姐姐的舆论。这种情况下,她很快被扒成了一丝不挂的透明人,学校履历,年龄相貌,尤其她作为学生贪慕虚荣借高利贷的事情,搞得人尽皆知。   当初张慧敏担心高利贷到学校里闹会影响她学业,如今学校抬大花轿请她去上课,也恐怕没脸去了。   真真是无知者在劫难逃,家人不舍得苛责一味娇惯,就免不得落一个被社会毒打的结局。   微信群里,张慧敏完全缄默,大概是事情发酵到这一步,她也没脸再向何繁求助了。   何繁带着高慎继续朝高山上爬,林间的小路被雪水浸泡的泥泞不堪,好在坡度不是很抖,走那么一段会经过人工开凿的石板路。越往上越是寒气逼人,冰柱挂在树梢上,仿佛一座晶莹的森林屋。   “我和外公过去经常上山挖药材,”何繁说,“那时候这还是座野山,根本没有石板路。我们就拽着藤蔓攀着山石上去。”   山林这一处的湖泊很大,仿佛一座高山被削去了顶,再挖下一个大坑,山雨雪水汇集在此。夏季的时候水流少些,但是常年不断,冬季则更美些。   四面环着高大的柏树松树林,冰雪一般的天地,中间偌大的一片湖泊,深蓝翠绿的颜色从最中心一路渐变,堪称地球之眼。温度太低,水面上结出十厘米厚的冰。   何繁从小就在上面玩,在冰上如履平地,她张开双手,在冰上滑行,鼻尖通红通红的,可怜又可爱。高慎站在岸边喊她,“我也要过去。”   “你自己过来啊。”何繁已经跑到湖中心去了。   高慎看看冰下翠绿的颜色,心里毛毛的,但他不好意思说自己害怕,“我不会溜冰。”   他虽不好意思,却也理直气壮,“你过来接我一下。”   何繁跟飘似的到了高慎跟前,抓住他的手,朝冰上带,“放轻松,重心压低,灵活一点。”   高慎将何繁的手攥地紧紧的,由她带着,在冰上慢慢滑行。他们呼出的气,瞬间雾化,消散在空气中,嘴巴似乎被冻僵,说话都不利索了。   “你不害怕吗?冰底下那么深的颜色,什么也看不到。”高慎问。   “怕什么。”何繁说,“我以前还在这儿凿冰钓鱼呢。”   何繁又问高慎怕不怕。   “我怎么会怕,我也不怕啊,这算什么?”   何繁笑了笑,突然拉住高慎朝前跑,瞬间,两个人便滑出去老远,冰冷的风夹着雪花扑在脸上,撞进眼里的时候带着轻微刺痛。何繁下意识闭上眼睛,松开高慎的手去摸。   高慎以为她打算丢下他,用力一拽,将何繁拉回来撞进自己怀里,因为受力不稳,整个人朝后仰到,团团摔在了冰面上。心跳快地几乎跳出来。   何繁指着天空道:“你看。”   洁白的天空广袤无垠,雪花射线一般漫天遍野,占据全部实现。旷野安静,一点声响也无,他们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好看吗?”   “好看。”   何繁却不说话了,神情陷入了沉思。   高慎:“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何繁缓缓道,”我们不应该否定我们曾经有过的关系。“   “你确定吗?”   何繁点头:“过去的三年,我们是真正相处过的,眼下我们分手归分手,但发生过的事情不应该被粗暴地否定和抹去。”   高慎心里突得一热——之前何繁跟他提分手时,把他们三年的关系定义为炮友,他当时是多么得受挫、多么得不甘啊!但是此刻听到何繁认可这三年的恋爱,认可这段经历的时候,他突然觉得即便她最终选择否定和抹去,自己也认了。因为那三年,值了!   想明白了这些,高慎坚定而不舍地看着何樊,把一切都交给了天命。   何繁读懂了高慎的眼神,她说:“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我心里很疲惫,昨天乍一听到消息,就觉得好像是湿手沾面粉没完没了,又无奈又混乱。其实静下来想这一整天,我发现事情是可以澄清的。我妹妹说的那个在编教师,是我的中学同学,他毕业后想留在上海,但是他妈和我妈一样,都想让孩子回老家,俩人一拍即合,趁着过年连哄带蒙地把我们凑到一起吃饭,说白了就是撮合我们。事后他还私下找我吐槽过,说他在上海已经有女朋友了。后来他感情上受了些打击,就去牧区支教了,我们也就没了联系。眼下要做的,就是找到他,让他为我作证。”   高慎觉得这个办法可行,但他还是担心,毕竟很多人的心态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就算那人出来作证,也不是顷刻就能斩断流言蜚语的,这件事的负面影响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可以控制。   何繁却达观,她坐了起来。   “高慎,你知道吗,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这次之所以让你跟我来这里,除了想让我自己冷静冷静,也是想让你看一看,我是怎么长大的,让你再次认识我,了解我。”   何繁看着高慎,开始认真介绍自己。   “高慎,你听好了。我叫何繁,你奈我何的何,繁花似锦的繁。在上大学之前,我是一个在城市与山区之间游走的女孩。我在继父和母亲所在的县城里念书,平时借住在他们家。到了寒暑假,我就回到这儿跟外公外婆一起生活。山区的条件虽然艰苦,但是我生命中大部分的能量,都是在这里汲取的。”   “我在山坡上放过羊,在湖里抓过鱼,跟邻家的孩子比赛爬树摘果子,看谁摘得又快又多。我还去山里挖过药材,直到现在好多药材我都能叫得上名字。”   高慎入神的听着,他发现何繁在述说这些的时候焕发着别样的神采,虽然依然是那个文静的何繁,但说出来的话却华彩万丈。   “那时候的生活,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烦恼,那可能就是手头不够宽裕吧。外公有三十二只羊,是他最可观的财产。我给每只羊都起了名字。为了不让它们被狼叼走,放羊的时候我都背着土枪。记得有一次,狼来了,枪却卡了壳,我就用枪托和石头把狼打跑了。”   “为了挣钱,外公经常带我去深山里挖药材。我们在深山老林一住就是半个月。山里蛇多,经常钻进帐篷。我就把它们抓起来,拿到镇上去换钱。我把这些钱偷偷存着,不让家里知道。”   “后来我考上大学,参加了工作,就回来的少了。”   “高慎,我知道你怕我受伤害。可是这里的生活早就赋予了我攻击性、让我拥了有强悍的一面,我对父母也不是一味的奉献,我会适时喊穷,也知道存小金库。只不过这一切在城里、在大学、在办公室、在你面前是用不上的。“   高慎被何繁的话震撼了,他看着何繁,眼神交错着钦佩和怜爱。   最后何繁说道:“高慎,我不是脆弱的小白兔,我连狼都能直面,又怎么会被莫须有的流言打垮呢!” 第48章 高先生   沿着山间雪道回外公家的路上,高慎接到一个陌生来电。   “是高先生吗?”对方说,“这里是国土局人事部。”   因为网上的爆料持续发酵,国土局领导要求何繁配合调查,可何繁一直关机,人事部在联系不上她本人的情况下,拨打了她入职时留的紧急联系人‘高先生’的电话。   高慎心情复杂,得知自己是何繁认证的‘紧急联系人’后,就像发现了新大陆。   “你怎么不告诉我?”他问。   何繁无言以对,局里当时让多留一个联系方式备用,虽然大多数单身青年都会填写父母的,但以何繁的情况,父母不爱、弟妹尚小,都不合适。思来想去,只有高慎了。   她于是写上了高慎的电话。鉴于是地下情,折中把名字写成了‘高先生’。   高慎真的心疼,把地下情男友写成紧急联系人是一种无奈的做法,透着心酸。如果早知道这些,他当初会更疼何繁、在关照她感受这件事情上更下功夫、会选择跟她公开恋情、会用她喜欢的方式去呵护她……   何繁也在反思——过去,她把主动开口视为感情索取,觉得既可悲又讨人嫌,于是像锯了嘴的葫芦一样少言,以至于到了分手的时候,高慎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现在想来,自己那种认知,也许也是一种偏颇和自以为是,适当的沉默是应该的,但过分的沉默就不可取了。其实早在江曲找她谈心的那次,她就有所感悟,不然刚才也不会在冰湖上那样一反常态地直抒胸臆。   俩人各自都在反思……   傍晚告别外公回城的路上,尤霖发来好几条语音,每条都五六十秒,可见这次的事情让他彻底慌了。何繁于是打电话过去安抚。   “姐,快看微博!”   尤霖说刚刚有人辟谣了!就在几分钟前,一个来自牧区的 IP 地址公开发文,谴责大众娱乐至死的吃瓜心理,他就是尤妮提到的那个在编教师,当年是俩家父母想要撮合他跟何繁,莫名其妙就被安排了一场相亲,幸好他跟何繁高中时是同学,俩人一说便说开了,那时他有女朋友,而何繁也透漏心有所属,说白了,那就是一场催婚的乌龙,没想到时隔数年被拿出来诋毁放大。   这条博文一出,赵学勤也被打通了任督二脉,意识到之前自己是关心则乱,错出了主意。他立刻跟进,晒出自己跟何繁第一次添加微信的截图,表明他们相识不过只是一个月前的事,并且附文说何繁当时已与高慎分手四个月。   “这事儿总算能说清楚了!”尤霖的语气明显轻松了。之前事发突然,尤霖不知道何繁高慎赵学勤三人的具体时间交叉线,赵学勤又不知道何繁高慎在编教师三者之间是怎么回事,于是在信息不对等的情况下,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出了让高慎否定恋情的馊主意。而高慎因为不知道在编教师这个老黄历,一时间也蒙了。现在看来,全是自乱阵脚。   网络热搜来得快去的也快,这次事件很快被各路新闻淹没,春节长假之后,一切消弭于无形。   节后上班的第一天,高慎宣布退圈。   江曲傻眼了:“你还在为曝光恋情的事生我的气,所以就找这种借口甩开我?!”   高慎却说他在自媒体行业奋斗了六年,初衷是赚到第一桶金,用来打造祖父当年的工艺坊。事实上,这几年赚到的钱早已足够了,之所以还在名利场上恋战,说白了就是在金钱的驱使下迷失了自我。这次的连环风暴终于把他击醒,是时候退场、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何繁在网上看到高慎退圈的消息,打电话问:“之前那么红,突然退圈,不寂寞吗?”   高慎心底一热,他发布退圈这几天,已经被周围的人轮流炮轰过了,人人都说互联网经济才是热门经济,好容易占据了一席之地,突然放着热钱不挣跑去搞冷门营生,实在是想不开。   但只有何繁关心的是他的感受,担心他寂寞。   “寂寞肯定是有的,但是为了自己想做的事情,一切都值得。”高慎打开了话匣子,“现在人人都往热钱集中的地方去,传统手工艺确实是冷门,但是冷门也是人类的需求,总得有人去做这些事情啊。”   不过创业艰难,就在他俩通话之后不久,国土局内部就有传闻,说上头对程英外公的审查有了定性。出于谨慎,其所涉及的五道口的审批工作可能会被叫停。   这打了高慎一个措手不及,他之前顶住来自父母、朋友、专家的重重压力,不顾所有反对的声音,不惜血本也要在工艺品行业一鸣惊人,没成想竟遇到这种事。   没有五道口就没法建大型基地,没有大型基地就做不出规模,没有规模就没法一鸣惊人……高慎觉得很挫败。   可是何繁三言两语便说服他了:“北上广的互联网大厂早期也是租写字楼作为办公基地,你又何必执着于一步到位呢?五道口审批黄了就算了,找一块地皮租上三五十年也未尝不可。你虽然有足够的资金,但是在工艺品行业并没有经验,入行初期控制成本降低风险才是最重要的。”   高慎之前也懂这个道理,但是在网红圈挣快钱的经历已经让他的心性不可避免地浮躁了,总觉得做事业要有规模、要夺人眼球,所以父母的劝说成了耳旁风。   但眼下没有道理不采纳了,他放弃死磕五道口的做法,开始小跑慢步地推进。父母见他能有这种转变,不由问:“是业内的朋友给你提的建议吧?”   高慎说是何繁提的。   何繁的名字他父母再熟悉不过了,之前的舆论风暴一度让他们做家长的心生成见,但今天得知何繁有这见识,倒有些刮目相看。   “不错,适合给你当老板娘。”父母由衷道。作为过来人,他们深知孩子们长大后对于父母的信服度在某些事情上会降低,这就需要伴侣来接力,选择一个有智慧的伴侣将是仅次于投胎重要的事情。   ·   不觉就是暮春时节了,事业进展缓慢,实体行业没有政府的支持简直举步维艰,高慎第一步要做的就是拿下政府对相关行业的支持标书。他干事情颇有耐心,加班加点筹备了三个月,招投标会议恰好定于何繁生日这天召开。   他胜券在握,感觉今天能来个双喜临门。   何繁这天不到一点就出外勤回来了,路过超市买了做烘培蛋糕的食材,到家后,李雯张晓君等都发来了生日祝福。   尤霖原本打算晚上请假回来的,但高慎一大早就给他打了招呼,说要给何繁单独过生日。言外之意是想有个二人空间。   尤霖意会,满口答应。   高慎嘱咐:“千万不要告诉你姐,要不就不惊喜了。”   “好的没问题。”   挂了电话,尤霖立刻打给何繁,说:“姐,高慎今晚要给你惊喜。”   这种两面三刀的行为有充足的理论支撑:就算你高慎人不错,我也不能胳膊肘往外拐!   “他都准备好几天了!”尤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告密还是想彰显敌方苦心。   何繁接完电话,心想今天的招投标会议这么重要,做多少准备工作都怕被刷下来,高慎何必分心到生日这种没要紧的事情上。   不过鬼使神差地,她还是去衣柜里挑起了衣服,不是觉得这件太正式,就是觉得那件太素。此刻真正体会到了那句话——关键时刻,女人的衣柜里总少那么一件衣服。   两点的时候,她给高慎打了一个电话,意在提醒他招标会千万不要迟到。   高慎已经到会场了,虽然标会三点才开始,但这次招投标是他事业的重要开端,筹备投标的三个月以来,他每晚睡不够三小时。每隔两年才进行一次相关的招投标,错过这次的话,就要等上两年的时间,他这么要强的人,待业两年可难熬。   不过他嘴上还是叫何繁放心,说标会结束后想去看猫——俩人没有复合,每次登门都还是这个借口。   何繁挂机后,开始做烘培蛋糕和百果茶。忽然管道又坏了,自从赵学勤去年帮她修理后,已经坏过两次,屋里的灯具也悉数置换过一遍。王亮这间出租屋的凑合程度简直叫人忍无可忍,下个月到期,她琢磨得赶快再找房子了。   放下蛋糕食材,一手控制渗水的管道,一手拨电话给管道工人,工人到了之后她给打下手,不想橱柜的吊顶忽然掉了下来,直直砸在她额头上,顿时血流如注,人也登时晕厥了。   工人吓一跳,管道也顾不上了,连忙送她去医院,正好高慎打来电话,打算告诉何繁标会开始了,不料话没出口,就听到接电话的不是何繁。   管道工告诉他说女主人受伤了,正在送往某某医院。他担心,二话不说便要离开,标会负责人正跟他交接标书,见他说走就走,连忙上来拉住,说对于他这种优质企业,标会无异于走过场,只要完整跟完四十分钟的标会流程,肯定中标,怎么忽然就要放弃了呢?   高慎也惋惜,他之前太重视这次标会,一直亲力亲为,所以没有授权旁人做代表,只要他离开标会现场,也就意味着弃权。   但眼下他一秒不纠结,谢过负责人便离开了。   赶到医院时,何繁正在做 ct,出来后见他守在门口,料他一定是没有参加标会,不禁着急。   高慎握着她的手,叫她安心等 ct 结果。   “今年错过了就明年吧,人比事重要,过去我不懂这个道理,现在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何繁惋惜不已,说:“我没事,你这是紧张过度。”   高慎说:“有事没事往往都只隔着薄薄一层安全垫,万一有事就晚了,哪怕只是百分之零点一的‘万一’,我也不能赌。”   何繁没有精力跟他拌嘴,她的脑袋晕得很,有种难以克制的发呕和犯困感,医生一时判断不了伤情轻重,于是开了住院手续,建议观察一晚。   何繁伤在头上,为了不让伤口发炎,医生给她挂了水,她就这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期间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自己仿佛陷在泥潭里怎么也挣脱不出来,唯一安慰的是,有个人一直牵着她的手。那个人的手宽大结实,紧紧握着她,一直没有放开,那温暖的感觉即使在虚无的梦中也令人沉醉。   醒来后头晕脑胀,轻轻一动就难受的厉害,眼睛好半天迷蒙无光,且适应了一会儿,才察觉床边趴着一颗脑袋,高慎的脸朝着她,睡得正香,而她的手被他攥在手心,紧紧的,暖暖的。   虽然长着一副执拗要强的模样,睡着之后,卷发软软地趴着,也毫无攻击性了。   她悄悄凑近,听他轻微的呼吸,他眼下是疲惫的青黑,知道他最近为了投标没少熬夜。   此时他维持着一个并不舒服的睡姿,何繁伸出扎着针管的手,将他脸颊上一缕头发抚开,这个动作惊扰到他。   高慎坐起来,懵了片刻,然后眨眨布满血丝的眼睛,将何繁的手接住,小心放在床上,睡后沙哑的声音道:“你醒了?”   “嗯。”   “饿不饿?”   “想喝水。”   何繁不会再抱怨投标会一事了,她从来不爱事后做无意义的责怪,今天下午已经是破例了。   高慎站起来去倒水,他为了参加标会穿了一身正装,藏青色西服配白衬衫,皮鞋锃亮,二十七岁的男人,比过去任何一个时期都更加成熟稳重,何繁看在眼里,只觉得心安。   单间病房条件很好,没有刺鼻的消毒水味道,也没有噪音,她心疼费用,喝水时说:“今晚就这样吧,如果有必要继续住院,明天换普通病房。”   高慎看着她,温和地说:“繁盛工艺储备金十个亿,作为该公司的老板娘,住个单间怎么了?”   何繁笑嗔一眼,没说什么。   现在已是夜里九点钟,高慎自从下午来到医院就一直没离开,订好的生日蛋糕没顾上取,筹划了好几天的生日惊喜泡汤了,这时候索性不提。   医生建议饮食尽量清淡,俩人分别喝了一碗青菜粥吃了两只包子。   何繁问他是不是很失望,准备了惊喜无处施展。   他一笑:“看来尤霖出卖我了,不过失望倒没有。”   他说虽然鲜花白买了,蛋糕白订了,烛光晚餐也不作数了,但他知道何繁不失意,这个生日俩人厮守在一起,比起物质上的丰富,陪伴才是最好的礼物。   桌上放着他的两只公文包,一只装着投标文件,一只装着更重要的东西,他拿过来打开,拿出支票本、银行账户、白金卡、房产证、户口本、还有繁盛工艺的股权证,把这些在被子上一一排放好,也不说要干什么,脱掉外套,跟何繁挤在病床上,拿出手机打开相册,给何繁看他们曾经的合影,有二十岁时的、有二十七岁时的,数年的回忆,他剪辑成册,配了轻轻的音乐。   “何繁,你发现没有,这么多照片,几乎有一半是特殊时期照的,这张,是我被封号罚款元气大伤的那次,这张,是我采外景跌断肋骨那次,还有这张,是上次尤妮点燃网暴时,咱俩躲在外公山里我偷偷拍的……人生的常态并不只是岁月静好,而是风雨随时可能来到,但风雨最多的那一段,全都是我们相互搀扶一起渡过的。”   何繁看着一张张熟悉的画面,内心感慨万千。   高慎说:“我永远记得那天在医院走廊,我发现你我的照片被曝光,心里忐忑如何安抚你时,你走过来对我说的话,你说:高慎,把网关了,把帽子戴好。其实类似的鼓舞曾经有过无数次,在每一次风雨面前,你都用你的方式给我勇气。你文静而少言,但给我的全是力量。” 第49章 脉脉   翌日检查结果全出来了,何繁的伤无碍,不过大夫还是建议跟单位请三五天假居家休息休息。   从医院出来,高慎跟何繁先去甜品点取了昨天预定的蛋糕,然后回家,何繁注意到高慎开车的方向不是她家,问:“上哪去?”   高慎说:“回家。”   何繁瞠视,叫他好好答话。   他笑了,说:“你今天先回我那里休息,我去你那儿收拾残局,之后你想继续住那里还是退租,我不会拦着你,但眼下不行,你毕竟还是个病号,难不成进门就修管道么?”   这句话何繁有很多种反驳方式,但她没有开口,跟他回家了。   中午吃过饭后,何繁静躺休息,高慎去出租屋善后,连维修带搬家半天功夫全部摆平。   夜里何繁问他在哪睡,他笑说:“放心,我不会欺负病人的。”   他不急,俩人曾经做过最亲密的事情,就算他克制着自己,身体却兀自有着记忆,相爱之人共居一室,他不信只有他一个人被欲望烘烤着。   不过到底何繁脑袋上捂着纱布,一夜相安无事分房睡。   何繁前半夜想心事,凌晨三点多才睡着,醒来时外面雨声雷声交加,她起床简单洗漱后打算做些早点,一看时间已经十点多了,走出客厅闻到有香味从厨房飘来。厨房里没人,白瓷盅里是菌汤,小火慢炖,浓香四溢。   离开这座房子十个月,原本堆积如山的货物和样品没有了,整洁宽敞,地板一尘不染,小猫呼呼大睡,外面狂风暴雨,屋里温馨惬意,家的气氛浓郁。隔着美式乡村风的纱帘向窗外望去,暴雨如注,有个穿着雨衣的高大身影在维修篱笆,高慎工作或者干活的时候是很有魅力的。   何繁望着他,觉得自己前晚在医院做的决定是正确的。那晚,高慎把房产证、股权证、银行账户等排列在她面前,给她看俩人曾经的合影,最后他说:“今天是你生日,我计划了一场浪漫的烛光晚宴,打算在那种意境下把这些东西全部交给你,眼下意境全无,但我仍旧希望你能做我的老板娘,何繁,我爱你,我想与你共度余生。”   当时她没有给出明确答复,高慎在病床前沉睡后,她久久不眠,久违的黑暗又来与她对话。   黑暗说:你又心软了。   她说:“没错。”   黑暗说:其实我更看好赵学勤,你看他处处妥帖,连退出都那么得体。   是的,赵学勤非常得体,舆论风波之后,他为之前鲁莽地让高慎否定恋情向何繁道歉,他说自己关心则乱,说希望这件事没有影响到何繁跟高慎。这句话的意思很明确,他退出了。经历了那么多事,他明白她的心里不可能装得下第二个人。   离开时他说:“能成为你的朋友是我的幸运。”   这句话让何繁如释重负,张爱玲曾说:“真正爱过的人是做不了朋友的”。赵学勤能跟她做朋友,说明他对她并没有达到多么爱的程度。不爱就好,那样就不会受伤害,她的内疚也就不那么沉重了。   然而跟高慎,大概是应了张爱玲说过的另一段话,这段话在“真正爱过的人,是做不了朋友的”之后,是:“因为一见面就心软,一拥抱就沦陷,多看一眼就想重新拥有。”   黑暗感到无语,说:你忘了吗?你和高慎生活审美等等很多方面都有差距。   她说没错,但人和人大概总要隔着些距离、降低一点亲密度,才能发现在亲密关系下看不到的东西,隔着十个月的分手期回头望,很多东西和过去不一样了,她和高慎在各方面有差距,但差距并非大到无从跨越。之所以那些年一再地放大心中的芥蒂,跟她隐约的自卑感有关,一个从小看人眼色长大的孩子,很容易放大那些令自己挫败的东西。   其实早在 19 岁那年和高慎第一次上床后,俩人分别有一段长时间的思考期,当时和这次一样,是她感情的十字路口,她清楚地记得那时候的自己经过了怎样的思想斗争,当时她就明白俩人的差距,但之所以选择了前进而不是后退,是因为她明白每一对恋人之间都有此种或彼种不对等与不完美,甚至很多人上升到阶级差异这种看似不可调和的矛盾上。   然而,面对这些情况,有人选择退出,有人选择前进,选择后者的是一个勇气问题,人活一世,很多时候,是不能按常规去做选择的,何繁当年选择前进,正是看透了人生总要遇到两难抉择的情况,你到底是要承受彼此生活差异所带来的磨合难题,还是要承受放弃所爱之人后带来的情感遗憾,无论退出还是前进,都要承受和适应,那么选择才是最关键的,勇敢不勇敢也是最关键的。   这一次,她像当年一样,决心继续勇敢下去,不去承受放弃爱情的遗憾,而是迎接俩人生活差异的磨合。   眼下隔着狂风暴雨望出去,篱笆前的男人是那么的踏实,六年创业路,让他身上染了一层肉眼看不见的风霜;而十个月的分手期,让他深刻反思到了自己在感情中失误,现在不止何繁做好了磨合的准备,他也准备好了……   何繁欣慰,回神后,她习惯性地开始收拾屋子,虽然屋子足够整洁。   不爱用扫地机,一向是跪到地上用抹布清理地板,刚打算动手,高慎挟风裹雨地进来了,一面脱下厚重的雨衣,一面老夫老妻似的说:“篱笆太旧了,回头换铁质的吧,刷上仿木纹的漆也是一样的。”   何繁接口道:“不换吧,木质篱笆虽然不够结实,但更具质感。”   高慎说:“也是。”   话毕看见何繁去擦地,连忙抢步上前拦住了。   “你有伤。”   何繁说:“不要紧,闲着也是闲着。”   高慎不让她擦,她要擦,最后高慎伸出手,两指交叠,问:“这是什么?”   何繁如临大敌,情急之下啊呜,冲他那高高的希腊鼻就是一口,登时破解了爆栗子。   高慎哈哈大笑,她才意识到他原本就是吓唬她的,脑袋上缠着纱布,他下得了手才怪!   W 市今年连阴雨,雨过天晴是五天后的事,何繁的病假快到期了,伤口好了,纱布也拆了,回去跟王亮退租后,正式住进了高慎家。   这天中午尤霖来坐了一会,刚告辞离开,他俩就你来我去心怀鬼胎,最后不知不觉就滚了床单。   之后更猖狂,刚吃罢晚饭,高慎就催何繁去洗澡。   何繁说:“才七点干嘛洗澡。”   “快去,快去,洗完咱们睡!”   何繁嗔他一眼,听不得他这个睡字,不跟他计较,径直入了浴室。   洗完出来,高慎正在擦头发,他神速,既在厨房洗完了锅,也在小浴间洗完了澡,神清气爽,朗眉俊目,穿着浴袍的他又 man 又伟岸。   一上床,就把何繁搂进怀里。   何繁个子并不低,但因为高慎很高,所以搂在一起就显得她很小。   高慎肤色干净,但没她白,所以灯光下的两个人就格外有反差感。   高慎把那件事做的极温柔极用心,轻轻进入何繁时,身下娇娘顿时呻吟出声。   黄莺出谷乳燕归巢,整个过程,高慎感觉到何繁的欢乐,花枝乱颤、激动呢喃,在最高峰处发出蚀骨销魂的呻吟声,二人同时达到了欢乐时刻。   事后何繁去洗漱,不料,高慎随她进来,结果浴室中又胡闹一回。   终于歇下,何繁粉面桃花地贴在高慎臂弯里小憩。   “今天怎么这么好啊!这么舒服啊!”高慎大发感慨,正要再感叹间,何繁冲他胸口来了一朵软拳。   “睡觉!”   高慎说:“还睡啊,歇一阵再来吧。”   何繁又给他一记,翻身去睡了,高慎把她扳过来,好话哄着填进自己怀里,俩人相拥而眠。   十个月没沾荤的何繁哪里睡得着,顶多一小时后,高慎发现自己的胸开始疼了。   是何繁的尖指头在抠,起初微微地抠着,见他没反应,就抠的重了。   高慎知道怎么回事,故意不做反应,就叫她急,倒要看她怎么说出口。   “哎你说第三次世界大战要是爆发,会不会全是原子弹对抗啊?”高慎闲扯。   何繁不吱声,细指头上的劲又加了一度。   整个身体也不知不觉的黏进了高慎的肉里,两个人在大床上渐渐移动。   高慎疼的要叫了,还是死死忍住。   “问你话呢怎么不说?哎你抠我干什么,哎,你抠……你看你把我挤床下了……”   果然,两个人早从大床的最中间滑到最左边,高慎半个身子已经撂空。   他从何繁身上爬过去,睡在了右边,继续谈论第三次世界大战,何繁的细指头随后而来,很快他们又从最左边滑到了大床的最右边。   胸口的疼也愈发厉害了,高慎忍得了疼但忍不了笑了。   “有什么你说话,抠我干嘛?”   低下人压根就不会说话,天生不会说话,只管抠。   最后抠到了高慎的要害部位,不声不响一个劲儿抠。   “啊别抠了……不能抠了……不能抠了不能抠了,要抠出血了……”   ‘啪!’他冲那小白手虚拍一把掌。   “想把你老公剥皮生吃掉啊!”他扳住何繁的软肩膀,“说!想干嘛?”   何繁不说话,脸蛋潮红,继续抠。   “啊疼死了,指头这么尖?哎哎…不准抠了……好了好了我上来了我上来了……”   他俩的婚礼在三个月后举行,双方父母都很满意,张慧敏和尤山海迎来送往得体,来参加婚礼的还有尤妮,原本人们觉得她没脸出席,不过大家显然低估了她的心理素质。   网暴事件之后,人人觉得尤妮抬不起头,没法上学了,但她照样去上了,并且给自己立了人设——不被上苍的不公打倒,跌倒爬起,坚强面对!   张慧敏也逢人就说二女儿好样的,换做弱一点的人,摊上这种事怕是要得抑郁症!   何繁未置一评,有的人嘴上说坚强是真的坚强,有的人嘴上说坚强其实是在给自己贴金。尤妮属于后者,母亲纯属是被母爱蒙蔽了双眼。   犯错之人往往有两种,一种懂得反思,一种不懂反思,前者比如程英,当时陷入吃人血馒头博流量的指责中无法脱身,团队建议给尤妮的爆料添柴加火,以此压下程英的负面评论,但程英拒绝了。之前的一念之差让她失去了名声、友谊、业界前途,她早已悔不当初,于是默默承受了指责不再狡辩。   而尤妮属于不懂反思的那种,天天在朋友圈里怨天尤人恨老天不公,这样的人大言不惭说自己‘坚强’,毫无疑问是一种诡辩。   杜文娟事后曾受张慧敏所托打电话给何繁,劝何繁跟尤妮和解,说毕竟是你妹,打断骨头连着筋,高利贷不是闹着玩的,能帮衬就帮衬点儿吧。   何繁没言语,在她心里,一直给家人设着一个‘度’,不越过这个‘度’,大家相亲相爱一家人,越过了,那么对不起,我绝不通融。   作为姐姐,她其实把尤妮看得很透,叵耐尤妮年轻,做事仍旧不过脑,这一天,她居然来到了高慎在建的厂子里。   她是为钱来的,父母为了替她还高利贷到处举债,母亲对外夸她是为了保名声,但在家其实天天唉声叹气,常常数落指责,尤妮烦都烦死了,觉得母亲纯粹就是被债务给压的,而姐姐家那么有钱,为啥就不能接济一下呢?非得让父母愁眉苦脸地负债就解气了吗?   她不信这个邪,觉得男人一般比女人好说话,尤其姐夫财大气粗,更不会在钱上计较的,坊间传说姐夫退圈时,是以第一大股东提现的,虽然新事业尚未展开,但手握数十亿的巨额现金流,是个实打实的有钱人。   于是她就想着来通融。   高慎的厂子处于地基开凿阶段,到处在动工,挖掘机、推土机不停不歇地作业,两间铁皮临建房是临时办公室,门口停着辆黑色奔驰,一看就没白跑,姐夫肯定在。   不过门口候着好几个人,听讲话有材料供应商,有冲着姐夫的现金流前来融资的中小企业合伙人,尤妮心想你们来得早又怎样, 小姨子我才是近水楼台。   不过进去后才发现,里边已经有人在借钱,是两个女孩子,看样子是在校大学生,说是开校园奶茶店来融资。   高慎正在跟她们说话,见尤妮进屋,招呼一声,让她在椅子上稍坐,然后对那俩女孩言归正传。   “总之就是这么个意思,刘玲你来融资可以,但你要写一个方案,比如说你开店之前做了调研了吗?你要写清楚你拿了我的钱以后计划怎么花,你对这家店短期、中期、长期是怎么规划的,你前期调研大概需要花多少钱,这些统统都要写清楚。钱即使我不借给你,任它在银行里屯着,也是生利息的。所以借给你的钱周转过之后再收回来,也要收利息。这点你同意吧?   “同意。”   “好,那我们按利息来算,我也不跟你多要,现在银行利率是多少,我们就在这个基础上再涨个 0.5,这个你应该能接受。”   “当然能,从表哥你这里借钱不需要走银行那套流程,多算点利息应该的!”   尤妮这才听出来了,原来这是姐夫的表妹啊,既然能借钱给表妹,那就能借给小姨子啊,不过利息是什么鬼?   这时候只听高慎继续道:“既然你认为可行,那咱们就约定一年之内还款,如果过期不还,那利息就要递增到 1 个点。”   刘玲没被高慎这套六亲不认的商人作风给吓住,像她这种出身商人家庭的女孩,在商言商本就天经地义。这次她和同学要开校园奶茶店,父母为了锻炼她没有亲自投钱,而是让她去外面融资,说创业首先要过了融资这一关,如果一开始就从家里拿钱,那么这种创业毫无压力,培养不了责任感。于是刘玲便找亲戚分散融资。   “跟亲哥还得明算账呢,何况是跟我表哥!”刘玲笑道。   但尤妮在一旁已经听的傻眼了:“姐夫跟表妹都要明算账,那么跟自己这个妻妹……”、“利息利息又是利息,我来借钱还高利贷还要给他利息?!”   尤妮作为旁听者脑子里已经炸锅了,而当事人刘玲还在心平气和地跟高慎聊天。   高慎最后说:“行,那既然都讲好了,你就去做方案吧,等回头我通过了,你就去找何会计提款。”   刘玲道:“何会计?”   “就是你表嫂。我现在厂子还没正式开,没必要花钱请会计,你表嫂工作不忙,她兼顾财务这一块。”   刘玲的那位同学闻言有点怯了,不料刘玲说:“没事没事,表嫂比我哥好相与多了!”   俩人快快乐乐离开,高慎这才问尤妮什么事。   尤妮脸色奇差,强装欢笑:“没事,就是路过,进来看看。”   然后灰溜溜走了,再也不指望姐夫这条路了。 第50章 情不自禁   转眼一年过去了,高慎的厂房已经建起,最后的绿化完成,夫妻二人站在崭新的厂房大院里,打量着一切。   “总算完工了!”何繁道。   之前的厂房选址出了问题,地基打了一半,不得不停工另觅他处,最后多耗了大半年的时光,才总算有了今日的境况。   高慎感慨“去年错过招标,一下子让我多等两年,开始我也觉得可惜,但是走到今天才发现,厂房选址出现问题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进入一个新行业,没有两三年的调查研究根本行不通。我考察了这一年多,依旧只是对这个行业了解到一些皮毛。要是当初招标成功,肯定会立刻大干快上,只怕现在已经把生意给做垮了。”   何繁心中也在感慨当初幸亏没有中标,让他们得以从容地结婚、从容地投入新行业,并且没有耽误享受生活。   她说:“看来,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二人相视一笑。   高慎过去的老员工张知雨要结婚了,作为前老板兼同事,高慎自然是婚宴的座上宾。他携何繁抵达酒店的时候,江曲已经先一步到了。   自从分家以来,江曲在网红圈可谓青云直上,一鼓作气捧红好几位带货主播,赚得盘满钵满。   今日见到高慎,竟有点财大气粗。   “哥们儿怎么回事?一年多不见你那边有动静,进展不顺利吗?听说去年错过了招标会?别费劲了,谁现在还想不开搞实体,逆势而行,不会有好结果,叫我说,不如再回来咱们一起干。”   当时分家时,俩人闹得不愉快,今日江曲总算扬眉吐气,有好事者在一旁谄媚道:“以江总如今的江湖地位,高先生回来也只能给您当二把手吧!”   对此高慎只是付之一笑。   回去的路上,何繁聊起江曲:“看得出来,江曲还在为当初的事不忿。”   当初江曲背着高慎曝光恋情炒热度,结果惹出了一连串网暴。但他觉得自己只是好心办坏事,初衷是为了高慎好,可高慎却不谅解他。   高慎笑笑:“你想说,他现在混得比跟我在一起时还要好,你担心我会因此觉得失落?”   “那你失落吗?”   高慎说没有。   “复盘那六年的合作,我发现我和他最大的问题是愿景的差异。江曲激进,想要在网红圈赚大钱,跟资本绑定、甚至变成资本。而我想要的是积累第一桶金,然后去实现梦想。这样的两个人合作,短期内或许可以盈利,但是时间久了,不同愿景导致不同的行事逻辑的碰撞会越来越激烈。”   “抛开高大上与否不谈,我和江曲各有各的道理,只是对于双方而言,彼此都不是对的合作伙伴而已。如今他找到了跟自己志同道合的人,能和他一起实现目标,我觉得挺好的。”   高慎说着,冷不丁发现何繁正用欣赏的眼神看着自己。   “怎么了?”   “我觉得,你比之前更成熟更迷人了!”何繁自己也没想到能说出这么肉麻的话。   时光在忙碌与陪伴中度过。翌年高慎投标成功,事业如火如荼地开展了起来。而何繁也把生育计划提上了日程。   曾经高慎祖母也催促过他们,都被高慎周旋了过去。他不想给何繁压力,认为生与不生都行。不过何繁自有打算,当高慎的事业步入正轨后,她打算备孕。   “你不是想再等几年看看吗?”当她把想法告诉高慎的时候,高慎问道。   “过去我对自己能否胜任母亲的角色没有信心。”何繁说。她自小就是不受母亲欢迎的孩子,张慧敏在她面前的一次次歇斯底里,一次次抱怨说是何繁毁了她的人生,这些都让她对亲子关系缺乏安全感。   “那时候我总是对自己说,如果连自己都过不好,就不要把孩子带到这个世界上。再后来,我遇到了你,我们恋爱、分手,又复合,然后结婚,一路走来一起成长!虽然前路可能仍会有风雨,但我们已经无所畏惧,所以我认为我们有能力成为好的父母。”   高慎打心底里感到欣慰,生活有条不紊的进行,新事业因为经历了两年的打磨,一上来就厚积薄发,经济效益是一方面,社会口碑非常好,连老校友兰志中都大为感慨,当初他和江曲的看法一样,认为高慎逆势而行要惨败,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竟然再次一鸣惊人。   当高慎因弘扬传统文化、发展传统工艺品事业而登上新闻联播时,兰志中不由感慨长江后浪推前浪……   高慎在接受官媒采访时江曲突然打来电话,提出要跟他合作。江曲最近被人扒出销售高仿货品的黑幕,正在遭受网暴,作为大牌直播间,随便一样商品赔偿都是天价,何况他还卖了几万单。这时候想跟高慎合作,一来是要沾‘弘扬传统文化’的光来挽回形象,二来也是借着卖工艺品补上赔偿的缺口。   但高慎已经是创业八年的老江湖了,他知道江曲绝不是第一次卖假货,因为初次搞动作都是胆小的、试探的,只有屡次搞小动作没有被人发现,才会把胆子养得这么大,以至于闹出天价赔偿案来。   道不同不相为谋,他拒绝了。   但是何繁却觉得这对于高慎来说是个机会。   她说:“咱们业务一再扩大,线下线上的销售渠道都要跟进,请网红带货是一方面,但自己把控一个线上营销阵地也极有必要。”   她一般都是点到即止,能启发到便好,说多了反而怕误导。   高慎若有所思……   之后江曲兵败如山倒,过去销售假货的内幕也被陆续扒出来了,一时间全网沸腾,监管部门封号罚款,债主苦主索赔谩骂,几乎走投无路。   这天眼看着公司被蜂拥而来的人群堵了门,江曲慌不择路,从安全梯逃走。   刚到楼下,一辆奔驰开过来停在面前,车门打开,高慎坐在后座,双腿交叠,目光如炬地看着他。   “这么急,要去哪儿啊?”高慎语气平常地问道。   江曲火烧眉毛,但在高慎面前也要端住架子,说:“去买咖啡。”   高慎见他这般狼狈了还在自己面前凹形象,又无奈又想笑,他神情微不可察地变了变,说:“上车。”   “不用,就在对面!”江曲指了指街对面的咖啡店说道。   高慎一顿,用一种老朋友才有的语气道:“你想留下来看看那些债主会怎么对待你吗?”   “……”江曲再也无话可说,俯身钻进了车里。   高慎让司机开车,绕开公司前门。   轿车离堵门的人群越来越远,江曲长舒了一口气,这才问道:“我们这是去哪儿?”   “送你去何繁的外公家,先避避风头再说。”   高慎说着又补充道,“我猜你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高慎毕竟跟江曲合作了六年,对他还是了解的。   但江曲心里还是拧巴,问:“你为什么帮我?”   高慎不答,直接拿出一份合同给他:“没有异议就签字。”   高慎的语气和举动让江曲纳罕,他打开合同,居然是一份收购合同,高慎要以白菜价收购他的公司。   “亏你想得出来!”江曲恼火,“我不会把我的心血贱卖给你的!”   高慎并不担心他拒绝——公司市值已是历史新低,再不出手连回本的机会都没了。   “你最大的缺点就是爱走捷径。”高慎说,“但捷径有时候恰恰是弯路。你的心血就是被你自己毁掉的。”   江曲不服气地沉默着。   高慎语气放软:“江曲啊,分家以后我还跟何繁说,你这个人有两把刷子,只要不动歪心思,一定能混得如鱼得水。这次我收购你的公司,就是在帮你、给你机会。我相信,只要你克服了急功近利的毛病,就凭你的能力,加上我收购公司的钱,你再次崛起只是时间问题。”   高慎说着,看向车窗外,欣赏着飞逝而过的景致。他稳操胜劵。果然,江曲一把掀开合同,唰唰签下大名,然后‘嘭’地把合同用力拍在二人之间的车座上。   高慎说:“下车的时候记着拿上那只袋子,里面是给你准备的换洗衣物。”   此言一出,透过车窗的反光,高慎看到江曲猛然转向了自己,那一言难尽的表情投射在车窗上,亮了。   高慎回到家已是夜幕降临,吃罢饭在书房看了一阵标书,九点半准时睡觉。   他跟何繁目前严谨遵守孕妇手册上的作息规律。   何繁上床后从他怀里钻出,欠起身去床头取发网,头发长,她睡觉习惯网起来做保护。   床头没有,她一边扒拉床头的粉盒子一边问高慎:“发网见没见?”   “在浴室里。”   何繁低头看他:“不会,刚刚我放这里……”   她后半截话忽然卡住了,噤口了!   噤的自己莫名其妙,噤的高慎莫名其妙。   高慎奇怪地看头上的妻子。   何繁亦是眨着眼看他,丈夫睡在枕上,白脸净面的二十九岁男人,何繁此时的角度俯脸看到他,和和气气的表情、萌萌的小眼神,竟是让她这个做妻子的忽然很冲动,很想吻他。   她才明白高慎平日忽然落到自己唇上的吻会是多么的情不自禁。   高慎被她看愣了:“怎么了?……唔嗯……”   ‘嗯唔’一声,他的唇被封住了,软软封住了。   这是何繁第一次主动吻他,情不自禁的吻!   高慎噌的一把抱住,浑身过电,电的他热血沸腾。   两个人天天不知要吻多少遍,然而今天的吻不一样。   两个人吻好久,起先何繁在上面,后来变成了高慎在上面,唇上的吻惹起身体的激动,身体也要吻。   身体和身体也要吻一吻,身体和身体好久没吻过了,也要吻。   高慎不知不觉褪去了何繁光滑的睡衣,何繁也被吻晕了,晕乎乎的没有拒绝那只大手的动作。   最后她哧条条贴在丈夫怀里,两人神魂颠倒欲罢不能,温软的身体亲吻到一起。   “呃……”两人忽然同时出声!   ‘噌’地拆开了纠缠在一起的唇和身体,四目相对,忍俊不禁。   高慎刚才被踢了一脚!   不是何繁踢的,是何繁肚子里的宝宝踢了他一脚,也许不是踢,是揍了他一拳。   他刚才冲动,把腹部贴到了妻隆起的肚皮上,结果宝宝就撅了小嘴,挥开小拳小脚,隔着妈妈的肚皮来打他。   被宝宝教训了一记小拳小脚的夫妻俩,,哧条条地放开了彼此的身子,何繁仰面躺了,高慎侧身抱住妻子。   “小家伙管起爸爸妈妈的事了……”   “叫你胡闹!”   “先是你胡闹的……”   何繁笑笑,不理他了。   “该给女儿起名字了!”高慎抚着怀里的何繁,喃喃地说。   “叫简单吧。”   “简单?”高慎喃喃咀嚼:“简单……化繁为简……好!”   他把妻子好好搂进怀里,和妻子一起感受宝贝的小拳小脚,心里好生柔软,他们很满足,几经风雨,生活终究绽放彩虹。   (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