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甜瘾》   作者: 子春暖橘   文案:   不小心把高岭之花拽下神坛之后   清冷禁欲教授&娇俏美人甜品师   >1<   数科院的郁教授长着一张无可挑剔的脸   尽管教的都是些天书般艰涩深奥的内容   去旁听的女生依然多得挤满教室   就连好些女老师也对他芳心暗许   可他终日板着俊脸不苟言笑   不仅规定非相关专业的学生不能旁听他的课   还宣称自己是独身主义者,断然拒绝所有示爱   然而有一天,一个脸生的小姑娘出现在他的课堂上   郁教授非但没有赶人,还让她坐在第一排   结果没多久她就……睡着了!   下课铃响,同学们特意放慢动作   想看看那高冷严厉的郁教授会如何处置她   却见他走到课桌前,双手撑着桌沿,微微俯身望向对面刚刚睡醒的小姑娘   夕阳从窗外照进来,绚烂的余晖柔和了男人冷峻的侧脸   就连向来清冽的嗓音也染上了若有似无的温柔,   “上课睡觉,罚你明天再来。”   暗中观察的学生们:“……”   这算哪门子惩罚?   想来旁听的女生都能绕江大好几圈了,也没见一个能进来的!   >2<   忻棠在江大对面的美食街上开了家甜品店,小日子过得充实惬意   美中不足的是,家里长辈总是帮她安排相亲   为了应付长辈,她找了住在对门的郁韫林做挡箭牌   却在和挡箭牌做假情侣的日子里,控制不住地动了心   郁韫林沉迷学术研究,还是个坚定的独身主义者   这场暗恋注定没有结果   为了忘掉他,忻棠关掉手机跑去海岛度假   某天,她独自在海边漫步   却见那清隽挺拔的男人从对面缓步而来   在她愕然的视线里,男人走到身前,垂眸问她:   “忻棠,你就不想我吗?”   >小剧场<   某天,几个学生去找郁教授答疑   办公室的门半开着   男人端坐在办公桌前奋笔疾书   身旁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小姑娘俯身将一块小蛋糕送到他嘴里,笑着问道:“甜吗?”   男人停下手上的笔,侧脸冲她摇头   “诶,不甜吗?”   她挖了一勺蛋糕正打算尝尝味道   却被男人握住手腕   然后,站在门口的学生们就见那如寒空皓月般清冷的郁教授   将那小姑娘拉到面前,在她唇上轻轻一啄   笑道:“没你甜。”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忻棠 ┃ 配角:郁韫林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不小心把高岭之花拽下神坛之后…   立意:爱与陪伴 第1章   倒春寒携着阴雨来势汹汹,一夜之间,整个江城仿佛又回到了凛冽的寒冬。   午后两点,江州大学对面的美食街上冷冷清清,街角一家名叫“月光甜铺”的甜品店里却坐满了人。   明净开阔的落地玻璃窗隔绝了寒意,空气中弥漫着面包和咖啡的香气,低柔舒缓的乐曲声中,客人们一边品尝甜品,一边低声谈笑。   靠窗的吧台前,三个女生聊得正欢:   “璐璐,你男朋友是数科院的吧,听说他们院来了一个超级牛的教授,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那叫璐璐的女生放下手里的甜品叉,眉飞色舞地说道,“我男朋友说那教授姓郁,来江大之前是普林斯顿数学系的助理教授,曾经破解过一个.呃,我完全听不懂的世界难题,还拿过不少国际大奖.最关键的是——他今年才二十八岁!”   “!”   在博士生们为毕业论文秃头的年纪,人家已经当上了名校教授!   两个女生惊为天人,璐璐却摇着手指不以为意,“不过这些都不算什么。”   “这还不算什么?”   天才也不过如此吧!   见璐璐自顾自地吃着甜品,另外两个女生按捺不住,迫不及待地催她往下说。   璐璐慢条斯理地咽下嘴里的甜品,这才打开手机,把屏幕亮给她们看,“这是数科院主页上郁教授的照片。”   两个女生立刻凑上去看。   那是一张小小的证件照,照片里的男人穿着白衬衣,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细框眼镜。   虽然面无表情,但眉眼清隽、轮廓分明,特别是镜片后那双深邃的眼睛,眸光清冽,仿佛能洞悉一切。   “天呐,连证件照都这么帅,真人还不上天!”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死了!”   两个女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对着手机发出一连串土拨鼠尖叫,引得周围的客人纷纷朝这边看来。   她们却一点自觉都没有,其中一个短发女生更是抓着璐璐的手臂急不可耐地喊道:“快、问问你男朋友郁教授什么时候有课,我要去膜拜他的神颜!”   *——*   与楼下的喧闹不同,甜品店二楼的烘焙间里十分安静。   忻棠穿着白色厨师服、戴着深红色头巾,站在宽大的工作台前专心致志地做甜品。   她是这家店的老板,也是专门研制新品的甜品师。   筛面粉、打发奶油、制作奶酪慕斯、做车厘子果冻.一道道工序繁杂又精细,她却乐在其中。   忙碌大半天,一个车厘子巧克力奶酪慕斯终于成型。   她切下一小块,装在花边白盘里端下楼。   柜台后头,佟伊伊正在看剧。   她塞着无线耳机,对着面前的ipad笑得一脸花痴,连忻棠走近都没有发觉。   直到眼皮底下出现一块蛋糕。   “哇——这是今天的新品?看起来好诱人!”佟伊伊摘下耳机,双眼发亮地盯着盘子里的甜品。   那是一块小小的扇形蛋糕,切面整齐,层次分明。   表层的巧克力淋面光亮如镜,往下依次是褐色的巧克力慕斯、酒红色的车厘子果冻、夹着新鲜车厘子的白色奶酪,最底下则是松软的可可蛋糕。   佟伊伊迫不及待地拿起叉子,从上至下剜了一角送进嘴里。   霎时间,五重口味相继在舌尖化开,浓郁香软、甜而不腻。   “呜~好好吃!”佟伊伊陶醉地眯起双眼。   佟伊伊是这家甜品店的合伙人,也是忻棠的“小白鼠”。   每次忻棠研制出来的新品,只要佟伊伊喜欢,就一定能大卖。   看来这款慕斯“HOT”预定了。   忻棠微微一笑,扭头扫了眼大堂,发现只有零零星星几个客人。   按理说,这个时段应该是客流高峰才对.   她不由地奇怪,“今天人怎么这么少,是江大在搞什么大型活动吗?”   佟伊伊又挖了一小块慕斯送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回道:“在搞大型膜拜活动哦。”   “膜拜活动?”忻棠不解地歪了歪脑袋。   佟伊伊嘟起沾着蛋糕屑的嘴,小声嘟囔道:“就江大来了个很帅的教授嘛,小姑娘们连甜品都不吃了,全跑去听他的课了!”   原来如此.   忻棠抱起双臂靠在柜台前,一本正经地揶揄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想当初某人为了追男神,不也天天跑去陪人家上课嘛!”   佟伊伊被戳中软肋,顿时羞红了脸,“哼,你可别得意,等哪天栽了,说不定脸皮比我还厚!”   忻棠笃定地笑,“放心吧,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话可别说太满,打脸很疼的!”佟伊伊伸手捏了捏忻棠的脸,手下的牛奶肌柔嫩紧致,她不过瘾,又捏了两下。   忻棠睨了佟伊伊一眼,拍掉她的手,转身去饮品区倒了杯红茶回来,可刚坐上柜台旁的高脚凳,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   那是一条短信,她看了眼屏幕上的提示,就将手机反扣在桌面上。   可没过两分钟,手机又震起来。   忻棠只当没听见,佟伊伊却十分好奇,“谁啊?”   “我表弟的补课老师.”   “——就天天给你发数学题的那个?”   “嗯。”   那人是培训机构的老师,表弟的妈妈,也就是忻棠的大姨对他赞不绝口,还热情地撮合忻棠和他交往。   忻棠果断拒绝,那老师却十分上心。   添加她的微信失败,又问大姨要了她的手机号码,每天给她发数学题。   刚开始忻棠还会回复,说自己不找男朋友,也不喜欢数学,叫他不要浪费时间和钱。   可他照发不误,忻棠便懒得再理。   直到两天前,他约她吃饭。   当时她正在等一个验证码,碰巧看到他的短信,就顺手回绝了。   没想到他说:【就知道你一直在关注我,你肯定对我有好感,别不好意思承认。】   长到23岁,忻棠还没见过自我感觉如此好的人,她忍着翻白眼的冲动,给对方回了一条有史以来最长的短信:   【我没关注你,也没对你产生好感,请别再发消息给我,谢谢。】   忻棠把自己的回复给佟伊伊看,“难道我拒绝的还不够直白?”   佟伊伊摇头,“不,你已经‘狠’直白了。”   忻棠就奇怪,“那他为什么还叫我去吃饭?”   说话间,又有两条短信进来:   【连面都没见过就说没好感,就像做题不看条件,能得出正确答案吗?】   【餐厅地址等会儿发给你,我的照片就不发了,给你两条线索—戴眼镜、穿灰衣,相信你很快就能找到我!】   佟伊伊看得表情都扭曲了,她指了指自己的脑门,小声说道:“这人是不是数学题做太多,这里出问题了?”   忻棠无奈地摇了摇头,发过去一条“拉黑通知”后,便将人拖进了黑名单。   世界总算清净了。   忻棠将手机放到一旁,和佟伊伊商量起即将到来的女神节活动,却接到了大姨的电话:“棠棠,你把喻老师拉黑了?”   忻棠:“.”   那人是小学生吗?拉黑不到五分钟,就把状告到了大姨那里.   忻棠没和大姨解释拉黑喻老师的原因,只垂眸看着面前的小半杯红茶,轻而坚定地回道:“大姨,我早就说过,我这辈子都不会结婚,更别说找男朋友了。”   大姨叹了一声气:“棠棠啊,大姨知道你有心结,可你也不能.”   大姨一唠叨起来就没完,忻棠连忙找了个借口打断:“我蛋糕做了一半,先挂了啊。”   “等等!”生怕忻棠挂电话,大姨飞快地说道,“其他男人就算了,但这喻老师你必须去见一见!”   她巴拉巴拉把那喻老师狠狠夸了一通,末了总结道,“这么优秀的男人,错过实在可惜!”   见大姨如此坚持,忻棠咬着唇沉默片刻,终究还是松了口。   大姨这才满意地挂断电话。   一直竖着耳朵“旁听”的佟伊伊诧异地问道:“你真的要去?”   “去!”忻棠放下手机,将剩下的红茶一饮而尽,随后把杯子往柜台上一放,一字一句地补充道,“去让他彻底死心。”   *——*   喻老师定的餐厅离忻棠的甜品店只有两站路,忻棠裹着肥大的黑色面包服踩着点进门。   正是晚饭时间,餐厅里人满为患,不时有端着菜的服务员穿梭在狭窄的走道上。   她一边往里走,一边扫视众人,很快就在靠窗的卡座里发现了一道灰色的身影。   那是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独自一人坐在那里,低头奋笔疾书。   周围很吵,邻桌的几个男女大声说笑,走道的另一侧,坐在宝宝椅上的小男孩正在闹脾气,哭得超大声。   他却心无旁骛,握着钢笔在A4纸上一刻不停地写下一行行方程式。   可忻棠一个都看不懂。   她不禁奇怪,现在的高中数学都这么难了?还是他故意在自己面前炫技?   忻棠边想边坐到男人对面的空位上,对方却没察觉。   她清了清嗓子,稍稍提高音量叫了声:“喻老师。”   对面的男人笔尖一顿,随即抬起头来。   视线相触的瞬间,忻棠微微一愣。   只见他眉眼深邃、鼻梁高挺,脸部的线条利落明朗——   简而言之,那是一张在娱乐圈都十分罕见的、兼具皮相与骨相的高级脸。   难怪他那么自信,非要自己和他见上一面,原来长相如此出众。   可忻棠不是颜控,更何况这张脸的背后,是个超级自我还爱告状的灵魂。   她不偏不倚地对上男人的视线,隔着透亮的镜片,对方看过来的眼神十分淡漠,想是之前被她拉黑了心里不爽。   忻棠没理会他的情绪,直截了当地表明自己的态度:   “我答应大姨来见你,是想当面告诉你,我最讨厌自视过高、爱告黑状的人,而你,精准地踩在了我的雷点上.”   隔着一张方桌,清隽的男人眉心轻蹙,紧抿的薄唇张开,似是有话要说。   忻棠赶在他出声前,抬手阻止道:“所以,请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也别浪费我的时间.”   她正理直气壮地说着,身侧忽然冒出一道大嗓门:“郁教授!”   忻棠话音一顿,循声看去,就见一个秃顶的中年男人急匆匆地走到桌边,冲着斜对面的男人抱歉地笑,“不好意思,路上堵车,来晚了!”   忻棠:“?” 第2章   这人不是高中补习老师吗?怎么变教授了?   忻棠一头雾水地看向对面的男人。   他将旋上笔帽的钢笔搁在那张写满高深公式的稿纸上,抬眸看向来人,温和有礼地说道:“陈老师,是我来早了,您叫我韫林就好。”   忻棠越发懵了。   难不成他知道自己很快会走,所以又约了别人,还是.   她找错了人?   不应该啊,戴眼镜、穿灰衣、做数学题.明明每一条线索都对上了。   忻棠的脑子有点乱。   却听那陈老师说道:“这餐厅是我女儿帮我订的,说是什么、呃,网红餐厅.没想到这么嘈杂,要不我们换一家?”   郁韫林却不介意,“这个时候去哪里都一样。”   “也是,那我们将就将就.”陈老师这才坐下来,随即打量了忻棠一眼,好奇地问道,“这位姑娘是.?”   郁韫林偏头,微凉的视线落在忻棠的眉眼间,不带什么情绪地回道:“不认识。”   忻棠:“.”   陈老师微微一愣,随即了然地笑:“韫林还是和读书时一样,深受小姑娘喜欢啊!”   *——*   明明是去拒绝人的,却被当成了搭讪的花痴.   忻棠顶着一张大红脸,逃也似地出了餐厅。   被外面的冷风一吹,脸上的热度越发明显。   她掀起面包服后头的帽子,低着头一路疾走,直到地铁站近在眼前,才猛然想起,自己把那“戴眼镜、穿灰衣”的“正主”给忘了!   她当即刹住脚步,刚打算往回走,脑海里就浮现出餐厅里的那一幕。   那大型社死现场只要稍微回忆一下,就尴尬到令人窒息。   要是回到餐厅,再碰到那教授.   光是想想,忻棠就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立刻打消回去的念头,迈开双腿大步往地铁站走,可没走几步又停了下来   ——如果不趁着这个机会把那“正主”解决掉,以后只怕会更麻烦.   就在她左右为难的时候,手机响了。   那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   【今晚临时有事,不陪你吃饭了,我们下次再约。】   这语气一看就知道是谁。   忻棠低着头站在人来人往的地铁口,把刚刚在网红餐厅里对那教授讲的话一字不差地发了过去。   不等对方回应,她就利落地将陌生号码拖进黑名单,随即一身轻松地进了地铁站。   可她并没有发现,一个穿深灰色冲锋衣的男人正沉着脸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   *——*   忻棠回到甜品店的时候佟伊伊已经下班了。   晚餐时间,店里客人不多。   柜台前,一个六十多岁的阿姨正和店员小满说着什么,阿姨看起来很焦急,小满则一脸为难。   忻棠走过去询问情况。   小满一五一十地解释道:“这位阿姨的孙女发烧了,想吃我们家的蝴蝶结豆沙包,可那款面包已经卖完了。”   她说着指向柜台里的一款圆形面包,“我向她推荐这款豆沙包,虽然外形不同,但口味是一模一样的,可她不要。”   “我孙女就要那种蝴蝶结的,我有什么办法!”阿姨急得嗓音都变调了,“她已经一整天没好好吃东西了,你们就帮帮忙,给我做两个吧!”   大晚上的,为了个被宠坏的小孩特意做俩面包   ——揉面、醒发、造型、烘烤.一整套流程下来,要费多少时间和精力您知道吗?   小满想着便婉拒道:“实在不好意思,我们家晚上不做面包的.”   可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忻棠打断了:“阿姨,现做蝴蝶结豆沙包大概需要一个小时,您等得及吗?”   阿姨愣了一下,随即用力点头,“等得及等得及!”   “那麻烦您去那边坐一下,如果住的近也可以先回家,等面包做好了我让店员给您打电话。”   那温温柔柔的嗓音听在耳朵里舒服极了,阿姨心头的急躁和焦虑瞬间不见了踪影。   她一边道谢一边打量着面前这个干净漂亮的女孩,只觉得越看越喜欢,忍不住问道:“姑娘,你有男朋友吗?”   忻棠一听就猜到了她的心思,忙道:“阿姨,我不找男朋友。”   “哎哟,哪有小姑娘不找男朋友的!”说到这个,阿姨一下子就来劲了,“阿姨跟你说啊,阿姨有个侄子,可优秀了.”   忻棠一听到“优秀”两个字就头大,忙不迭地说道:“我先上楼做面包,您把手机号码留给我们的店员就可以了。”   说着就噔噔噔地跑上了楼。   *——*   一个小时后,忻棠把做好的蝴蝶结豆沙包交给小满就下班回家了。   她住的小区离美食街很近,走回去也就十来分钟。   只是今晚实在太冷,帽子围巾手套全副武装,再加上厚厚的面包服,依旧挡不住无孔不入的寒风。   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偶尔有车经过,也很快呼啸着远去。   人行道旁的樟树高大茂盛,枝叶在寒风中沙沙摇晃,暗橘色的路灯下,树影如鬼魅婆娑。   忻棠走着走着,莫名有种异样的感觉,下意识地扭头往后看,冷不丁瞧见几米远的树影下有条移动的黑影。   心脏猛地一跳,她睁大眼睛仔细看去,那黑影又不见了。   是自己眼花,还是.被人盯上了?   空荡冷寂的马路上,北风呜咽不止,忻棠独自一人站在那里,只觉得脊背阵阵发凉。   她不敢再看,转身拔腿就跑。   好在半路接到佟伊伊的电话,边走边聊倒也没那么害怕了。   “搞定那补习老师了吗?”佟伊伊在啃苹果,声音含糊不清。   “哎,别提了。”忻棠把之前认错人的糗事说了一遍,佟伊伊差点笑喷,“棠棠你也太能了.”   “这也不能怪我呀.”忻棠皱了皱冻得冷冰冰的鼻头,“我以为只有那补习老师会在餐厅里做数学题,谁想到是个教授!”   “教授?”   “嗯,和那补习老师一样都姓yù,你说巧不巧?”忻棠边说边大着胆子往后看。   暗橘色的路灯下,只有一团团树影随风摇曳,她微微松了口气,脚下的步子却迈得越发快了。   “yù.教授?”佟伊伊像是想到了什么,嗓音突然拔高,“天呐,不会是江大新来的那个数学教授吧?”   “欸?”   “就是把来我们家吃甜品的小姑娘都勾去上课的那个!”佟伊伊整个人都兴奋起来,“据说那教授不仅学术一流,颜值还超高,去上他课的学生多得差点没把教室挤爆!”   “这么夸张?”   “嗯嗯,刚刚我还在朋友圈刷到他上课的视频,我转给你看看啊!”   说话间,小区大门近在眼前。   虽然路上依旧没有行人,但街边的店铺都开着,灯光明亮。   刷卡进了小区,忻棠慢下脚步再一次回头看,透过缓缓合上的自动门,并没发现任何可疑的黑影。   果然是自己看错了.   悬在半空的心总算落回肚子里,忻棠脚步轻快地往自家单元楼走。   可她并不知道,小区门口的树影下,一个穿着深灰色冲锋衣的男人正隐在暗处盯着她远去的背影。   佟伊伊的动作很快,忻棠刚进单元楼门厅就收到了视频。   趁着等电梯的间隙,她关掉手机音量,点开了视频。   视频的背景是一间坐满了人的教室,一眼望去全是黑压压的后脑勺。   前面的讲台上,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男人正站在黑板前讲课。   镜头慢慢拉近,男人的脸越来越清晰,高眉深目、挺鼻薄唇   ——正是网红餐厅里被她当成喻老师拒绝的那个教授!   而手机屏幕上,不时弹出各色加粗字体:   【啊啊啊啊,郁教授杀我!】   【金丝边眼睛太戳我了!】   【这颜值、这身高、这智商.绝绝子哦】   【人间绝色郁教授!】   .   原来他姓的是这个“郁”。   忻棠正想着,突然听“叮”的一声脆响,电梯到了。   她一边低头看手机,一边抬脚跨进电梯,余光瞥见角落里站着一个身高腿长的男人。   想是从地下车库上来的。   她没看那人的脸,只是转身走到电梯面板前,抬手去按楼层按键,却发现自己住的22层已经亮了。   她住的这栋楼是一梯两户的户型,自从她住进来,对门就一直空着。   也就是说,此时站在她侧后方的那个人是新来的邻居?   她每天早出晚归的,竟然连隔壁有人搬进来都不知道。   忻棠想着便转头朝那人看去。   目光触到他的脸时,她蓦地睁大眼睛   ——这不是视频里的“人间绝色”郁教授吗?!   对方原本垂着眼睫,一脸入神地想着什么,此时察觉到她的视线,忽地抬起眼帘朝她看来。   忻棠呼吸一顿,慌忙转回头。   电梯门已经合上,密闭的四方空间狭小又逼仄。   她低下头,一边拉起围巾遮住脸,一边将手机往面包服口袋里塞。   手上的毛绒手套有点滑,一个不小心,手机掉了出来。   只听“砰”地一声重响,她垂头看去,就见手机在地板上翻了个跟斗,然后——   正面朝上摔在了郁韫林脚边!   忻棠慌忙蹲下身去捡,郁韫林却先她一步弯下了腰。   手机没锁屏,佟伊伊发来的视频还在播,画面上方,一行超级显眼的红色粗体字正缓缓滚过:   【啊啊啊啊啊,郁教授好帅,妈妈我要嫁给他!】 第3章   忻棠以为,出了那家网红餐厅,便和那教授再无相遇的可能,却没想到,短短几个小时后又在同一台电梯里遇上了!   遇上也就算了,还被他发现自己在看他的偷拍视频!   忻棠尬得头皮发麻,她迅速伸出手,赶在郁韫林之前一把捡起了手机。   可这样一来,再装不认识已经不可能了。   她趁着起身的间隙,硬着头皮瞧了郁韫林一眼,随即睁大眼睛露出惊讶的神情:“郁教授?”   郁韫林直起身子,掀起眼皮看向她。   “好巧哦,我们又见面了!”忻棠一边小心又迅速地将手机塞进口袋,一边笑着说道,“我刚刚还在朋友圈刷到您上课的视频呢!您的课好受欢迎呀!”   从诧异到惊喜,忻棠自以为把这“不期而遇”的情绪拿捏得十分到位,还顺带解释了看他视频的原因,也算为自己挽回了一点颜面。   却不想面前的男人蹙了蹙眉心,略带茫然地问道:“你是.?”   忻棠:“.”   他——不记得她了?   早知道这样,就继续装不认识了!   不过这也意味着,网红餐厅里发生的那件糗事,彻底翻篇了!   盘踞在忻棠胸口的尴尬情绪顿时一扫而空,她指了指电梯面板,语调轻快地回道:“我是你邻居呀,我也住22楼。”   话音刚落,就听“叮”地一声,22楼到了。   忻棠率先走出电梯,对着随后出来的郁韫林弯起眼睛露出一个礼节性的笑:“我叫忻棠,以后请多多关照!”   当然,忻棠并没指望郁韫林真的“关照”自己,那只是一句顺口而出的客套罢了。   毕竟远亲不如近邻,不管彼此心里怎么想,至少表面上总要摆出友好相处的姿态。   却不想对方根本没打算和她“相处”。   他径直走到自己家门口,开门之前,侧身望过来,用背公式般毫无起伏的冷淡音调说道:   “我不喜欢被打扰,任何时候都别敲我的门,就当这里没人住。还有,我晚上十点准时休息,请不要闹出太大的动静,谢谢。”   忻棠:“.”   *——*   “什么,郁教授住你对门?天哪,这也太巧了叭!”佟伊伊过于兴奋的大嗓门从手机那头连珠炮似地传过来,“棠棠,你这是走桃花运了呀!近水楼台先得月,你可要好好抓住机会啊!”   忻棠盘腿窝在沙发里,一手撸着布偶猫啾咪,一手拿着手机,兴致缺缺地回道:“伊伊,你知道我是独身主义者。”   佟伊伊无法理解,“独什么身呀!智商和颜值都那么优越的男人,比大熊猫还稀有,你就不想占为己有?”   把郁韫林占为己有?   忻棠的脑海里浮现出男人那张比数学公式还要高冷的脸,立刻摇头道:“算了吧,我有数学恐惧症。”   *——*   阴沉了小半个月的天终于放晴,久违的阳光透过落地窗,在地板上洒下大片蜜色的光影。   窗边的工作台前,忻棠正在做千层蛋糕。   千层的样式看似简单,但每一道工序都不轻松,特别是薄饼的制作,每一张都要煎得薄如蝉翼、厚度均匀,非常考验甜品师的功底。   连着做了四个千层蛋糕,忻棠肩颈僵硬,手边一壶冰糖雪梨汤也见了底。   她端着马克杯下楼倒水。   佟伊伊正在饮品区的柜台前冲咖啡,一见到她就神秘兮兮地冲她招手,“棠棠,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忻棠好奇地走过去,“什么好消息?”   佟伊伊放下咖啡壶,凑到忻棠耳边小声说道:“郁教授的课禁止非数学相关专业的学生旁听了,昨天去蹭课的那些小姑娘都回来吃甜品啦!”   忻棠转头朝大堂看去,果然见那边座无虚席。   可“禁止旁听”这种事实在少见,她不由地奇怪:“为什么啊?”   “官方说法是,郁教授的课是开给硕博生的,而且是全英文教学,难度很大,不适合其他无关专业的学生。   至于真实的原因嘛——”   佟伊伊将冲好的咖啡倒进纸杯,和一份提拉米苏一起放进纸袋,交给早已等在一旁的外卖小哥,这才接着说道,“只有你知我知,郁教授知啦。”   言下之意,郁教授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因为昨晚在忻棠手机上看到了自己上课的偷拍视频。   想起昨晚的事,忻棠仍然心有余“尬”。   她转身倒了杯温开水,低头默默喝了一口,视频里那片黑压压的后脑勺就在这时浮上脑海。   的确,那里头的旁听生大部分都是去看脸的小姑娘,可总有几个是真心学习的好学生吧?   就这样“一刀切”,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   忻棠正暗自想着,忽然见昨晚来买蝴蝶结豆沙包的阿姨推门进来,顿时收起思绪,笑着招呼道:“阿姨好!今天要买点什么?”   “今天不买东西。”阿姨走到忻棠身旁,笑眯眯地说道,“我是特意过来告诉你,我侄子周六下午有空,到时候我把他带过来介绍给你认识啊!”   忻棠愣了一下,她记得自己说过“不找男朋友”的,这阿姨怎么还要带人来?   是她拒绝得不够彻底?   忻棠只好又强调一遍:“阿姨,您别麻烦了,我真的不找男朋友。”   “等你见过我侄子就想找了!”阿姨信心满满地笑道,“我侄子可优秀了,自己创业、有房有车.”   她滔滔不绝地讲着,忻棠几次想打断都没找到机会。   幸好佟伊伊过来解围,“阿姨,您侄子再优秀也没用,我们棠棠真的不找男朋友。”   阿姨话音一顿,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佟伊伊抱起忻棠的胳膊,笑着解释道:“因为她早就有目标啦。”   阿姨看向忻棠,狐疑地问道:“什么目标?”   忻棠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目标,她避开阿姨的视线,默默地等着佟伊伊的下文。   只听她说道:“棠棠看中的目标呀,不仅长得帅,学识还很渊博,因为之前一直在美国,没法表白,好在现在他回国了,而且呀,就在对面的江大当教授!”   这故事编的跟真的一样,果然偶像剧没白刷.   忻棠抿着唇冲佟伊伊感激一笑。   佟伊伊丢给她一个得意的小眼神,又转头问阿姨:“这瞄准了好久的目标终于跑到眼皮底下,您说能不去追吗?”   “也是。”阿姨遗憾地点了点头,又转眼打量起佟伊伊来。   她发现这个身材娇小的女孩虽然不如忻棠漂亮,但眼睛又圆又亮,还长着一对小梨涡,看看十分讨喜,于是问道:“那你有目标吗?”   佟伊伊摇头。   阿姨眼睛一亮,“那正好,阿姨有个侄子.”   可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佟伊伊打断了,“不好意思,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阿姨:“.”   看上的两个小姑娘都没成,阿姨悻悻地走了。   有人来买咖啡,佟伊伊去忙了,只有忻棠还站在原地。   她捧着半杯早已冷掉的白开水,心中波澜起伏——   原来拒绝相亲如此简单,只要说一句“我有男朋友”就行了!   不过,这种话只能糊弄糊弄外人,对外婆和大姨,还得找个真人做“挡箭牌”才行。   问题是,找谁当“挡箭牌”?   忻棠兀自陷入沉思,却不知道,大堂一角,有双阴鸷的眼睛已经暗中盯了她很久。   *——*   忻棠对甜品是发自内心的热爱,每天晚上都会留在店里研制新品,直到打烊才回家。   今晚也不例外。   等她终于确定好一款柚子柠檬挞的配方,已经十点多了。   美食街上的店铺几乎都关门了,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只有沿街两排大红灯笼在寒风中瑟瑟飘荡。   想起昨晚回家路上那条可疑的黑影,忻棠心里毛毛的。   安全起见,她打了辆出租车回家。   不过几分钟就到了。   出电梯的时候,她下意识地瞧了眼对面的2201室。   想起郁韫林说他晚上十点准时休息,那么现在,忻棠看了眼时间——22:28——他已经上床睡觉了?   世界上真的有这么自律的人吗?   她边想边走到自家门前,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钥匙,正准备开门,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她动作一顿,扭头看向身后,就见一个男人悄无声息地从电梯对面的楼道里走出来。   忻棠吓了一跳。   但她很快镇定下来,不动声色地将钥匙放回口袋,扬声问道:“你找谁?”   男人盯着她,目光黑沉,“找你。”   可她根本不认识他。   “你是不是找错人了?”忻棠露出疑惑而戒备的眼神。   “你以为我是你,连人都能找错?!”   他的语气很冲,忻棠皱起眉头,仔细看了对方一眼。   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冲锋衣,脸上颧骨突出,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眼神阴沉,皮肤白得没有血色   ——戴眼镜、穿灰衣.   原来是他!   可他不是没去那家网红餐厅吗,怎么知道她找错了人?   而他又是怎么找到她家里来的?   疑问一个接着一个从心底冒出来,忻棠忽然想起昨晚回家路上那条黑影   ——他不会一直在跟踪她吧?   霎时间,一股森冷的寒意从脚底窜上来。   忻棠强压住心头的恐惧和厌恶,用尽量平和的语调说道:“原来是喻老师,我以为我在短信里跟你说的很清楚了.”   对方压着她的话尾说道:“对,你跟我说不找男朋友,结果转头又去追什么教授.”   忻棠惊愕地睁大眼睛。   “追教授”是下午在甜品店里,佟伊伊帮她应付那个热心阿姨找的借口,可他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那时候他也在店里?   想到这里,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沿着后背爬上来。   忻棠的左手放在口袋里,手指下意识抓紧了手机。   对方的脸颊生硬地抽动了两下,“所以,你不是不想找,而是——瞧不上我?”   他的眼神里有种神经质般的执拗,忻棠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强自镇定地解释道:“不是瞧不上你,是我很久以前就喜欢他了,心里根本容不下别人.”   见对方的表情越发沉郁,忻棠不想跟他浪费时间,抬起手指往前一指,“他现在就住在我对门。”   话说到这个份上,一般人早就死心了。   可他却扯开唇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那不如把他叫出来,当面问问他对你有没有意思。”   忻棠没想到这个人的脑回路如此奇葩,正要阻止,就见他突然一个箭步窜上来,拽着她的手臂几步走到郁韫林门前。   他看着瘦,力道却很大。   忻棠的手臂被他抓得生疼,根本就挣不开。   而她的手机,又正好放在这边口袋里。   忻棠试图阻止他,“他已经睡了!”   可他并不相信,“是睡了,还是里面根本没人?”   他说着就张开手掌,用力拍起门来。   那不管不顾的样子活像个疯子。   也不知道他平时是怎么伪装的,大姨竟然觉得他文质彬彬、温和敦厚!   忻棠趁他拍得起劲,悄悄将另一只手朝对侧的口袋伸去,可刚摸到手机,拍门声就停了。   她下意识地抬起眼,正好对上一张阴恻恻的脸。   她蓦地想起,很久以前,有个男人也曾用这样阴沉可怕的表情盯着自己,然后.   就跟面前这个人一样,吊起一边唇角,像午夜的鬼魅,阴笑着凑近。   尘封在心底的记忆像海潮般迅猛地涌上来,心脏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   就在这时,身侧的门突然从里头打开,一个穿着睡衣的男人顶着一张情绪不明的脸出现在门后。   作者有话说:   现在的郁教授:不要敲我的门。   以后的郁教授:为什么还没来敲门? 第4章   自从在忻棠大姨的朋友圈里看到忻棠的照片后,喻炜就惦记上了她。   那个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女人干净而美好,符合他对女朋友的所有想象。   听说她在江大附近开了一家甜品店,他经常去光顾。   他住在江州下辖的一个县级市,离江大很远,每次过去,都要花两个多小时的时间,他却乐此不疲。   大部分时间忻棠都在楼上做甜品,偶尔才能在大堂看到她一次。   可远远地看上一眼,他也能开心很久。   后来,他问她大姨要来她的微信,可加了不下十次,都没通过。   于是给她发短信。   每一条都是他最喜欢的数学题,他想跟她分享做题的快乐,却没想到,她竟然一点都不感兴趣!   而且还说,她不想找男朋友,让他不要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可她连见都没见过他!   他不甘心,约她出来见面,结果又被拒绝!   因为家里穷,他从小就自卑、敏感。   在学校里受尽各种冷眼、嘲笑,只能眼睁睁地看同学们炫耀各种好吃的、好玩的。   对于那些他无法得到的东西,他总是想尽办法偷到手,然后彻底毁掉!   单单毁掉还不够,他还会还回去,让那些趾高气昂的人亲眼看看自己心爱的东西被毁掉的惨状。   看着他们伤心难过,他心里别提有多痛快!   因此,当他听说忻棠要去追一个从美国回来的教授时,那些见不得光的阴暗心理又一次膨胀起来。   他想,既然得不到她,那就亲手毁了她!   他从忻棠大姨那里旁敲侧击地打听到忻棠的很多事,不仅知道她一个人住,还知道她对门一直空着。   因此,他才故意去敲门。   原本只是想戳破她的谎言,然后借机狠狠惩罚她,却没想到,那扇门竟然开了!   一个穿着睡衣的男人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出现在门口。   喻炜狠狠一愣。   而忻棠趁着他愣神的功夫,挣开他的钳制,冲着门内的郁韫林急切地喊道:“郁教授,救救我!”   郁韫林的作息非常规律,每天晚上十点准时熄灯上床,但也不会即刻入睡,而是花个把小时思考数学问题。   卧室里伸手不见五指,安静得几乎听不见声音,就这样全身心沉浸在数学的世界里,往往比坐在书桌前收获更多。   因此,他非常珍惜、也很享受这段纯粹的时光。   可今晚却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搅乱了。   “不是跟你说过任何时候都别敲我的门吗?”郁韫林原本打算丢下这句话就关门的,却在对上门外那张脸时骤然愣住。   那是一张慌乱惊惧的脸,面无血色、眼尾泛红,看起来十分无助。   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倏地划过脑海,他关门的动作一顿,在即将抓住那缕熟悉感的瞬间,一道沙哑的男声突然从半开的门后冒出来:   “这么晚打扰你 ,实在不好意思。”   那感觉顿时如一尾受惊的鱼,“嗖”地一下逃得无影无踪。   郁韫林眉心轻蹙,转眼看去,就见一个穿着深灰色冲锋衣的男人从门后的阴影里走出来,瘦削而苍白的脸上浮着一丝歉疚的笑,   “我女朋友说很喜欢你,非要跟我闹分手,我就想来问问,你喜不喜欢她?”   忻棠惊呆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睁着眼说瞎话的人?!   她当即驳斥道:“郁教授,你别听他胡扯,我根本不认识他!”   郁韫林没作声,只是低下头捏了捏眉心。   喻炜一看,顿时幸灾乐祸地说道:“我就说人家一个美国回来的教授怎么可能看得上你这种做小蛋糕的!你还是趁早死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心吧!”   他说着就去拉忻棠的手。   想起郁韫林开门前他盯着自己的诡异眼神,怕郁韫林关了门他对自己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忻棠连忙侧身避开,随即抓住郁韫林的胳膊往他身边躲。   隔着单薄的棉质睡衣,她能感受到他精瘦的肌肉和温热的体温。   忻棠向来讨厌和男人近距离接触,可身旁这个如玉石般清冷的教授却给她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郁韫林垂眸瞧了一眼被忻棠抓皱的衣袖,掀起眼皮对上她的视线,淡声吐出两个字:“放手。”   忻棠心头一沉,环在他手臂上的手指蓦地僵住。   她仰头望向他,焦灼不安地解释道:“郁教授,我真的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郁韫林却面沉如水,“我叫你放手。”   仿佛溺水的人眼睁睁地看着一根浮木从面前漂走,忻棠的心一下子掉进了冰窟窿。   她怔怔地看着身侧的男人,他没戴眼镜,走道淡白的顶灯落下来,衬得那张立体有型的脸越发冷峻。   是了,作为一个刚认识两天的邻居,做出这样的反应完全在情理之中。   更何况那姓喻的男人演得那么逼真,不知情的人即便有所怀疑也不愿多管闲事。   想到这里,忻棠缓缓松开郁韫林的手,耳边传来喻炜假惺惺的劝慰,“棠棠,别执迷不悟了,他这样的人不可能看上你的,还是乖乖跟我回家吧!”   说着又来拉她。   跟他回家?   联想起曾经看过的各种负面新闻,忻棠越来越怕。   她缩着肩膀贴着墙站在那里,左手边是堵在自家门口的郁韫林,右手边是朝她步步逼近的喻炜。   她不知道该往哪儿躲,眼见喻炜的手就要扣上她的肩膀,另一侧的郁韫林忽然向前一个大步,一手截住喻炜伸向她的手,一手按住他的肩膀,一把将他摁在了对面的墙上。   喻炜毫无防备,直到脸颊被迫贴在冰冷坚硬的瓷砖上才堪堪反应过来,顿时大声叫道:“你干什么!快放开我!”   而这个时候忻棠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原来郁韫林叫自己放手不是“见死不救”,而是要腾出手去制服那个男人!   再看那阴险的男人在郁韫林手下动弹不得,忻棠忍不住惊叹,这教授的身手也太好了,看着温文尔雅,动起手来却又快又狠,眨眼的功夫就把人给撂倒了!   郁韫林见忻棠直愣愣地站在那里,蹙眉问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报警?”   喻炜一听到“报警”两个字,态度立马来了个180°大转变。   不见假装她男友时的虚伪,也没了威胁她时的阴狠,只一个劲地道歉、卖惨。   他说因为小时候家里穷,长期被同学霸凌,养成了自卑敏感的性格。   因此当忻棠冷硬地拒绝和他相亲时,他以为她瞧不上自己,便想吓唬吓唬她,但从没想过要伤害她。   而此时此刻,他已经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愿意赔偿她的精神损失,并且保证以后绝不再出现在她面前。   在寒意逼人的初春深夜,忻棠站在灯光黯淡的楼道里,冷眼瞧着被郁韫林反剪双手压在墙上的男人,一时没出声。   喻炜等不及,膝盖一软跪倒在地,苦苦哀求她不要报警。   他说自己辅导的大多是高考生,要是没了他的帮助,考生们的数学成绩势必一落千丈,这不仅影响高考成绩,还会影响一辈子的前途;   又说自己父亲早逝、母亲身体不好,要是他失业,母亲病情恶化没钱医治后果不堪设想……   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忻棠却无法共情。   透过眼前这张涕泪横流的脸,她仿佛看见多年前那道模糊的身影,那人也曾像他这样,痛哭流涕地认错、指天发誓绝不再犯,可结果呢?   她太了解他们这类人了,认错的时候有多痛心疾首,再犯的时候就有多心狠手辣。   忻棠不再理会,掏出手机报了警。   警察来的很快。   喻炜大概哭累了,耷拉着脑袋面如死灰,像个提线木偶般被两个警察押走。   忻棠这才松口气,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整个人像是脱力一般,全身都软绵绵的,靠着墙才勉强站住。   而一旁的郁韫林已经在做笔录了。   他神情自若,嗓音是惯有的低沉平淡,虽然刚刚动过手,身上的藏蓝色的睡衣却丝毫不乱,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领口,凛然中透出十足的禁欲气质。   他言简意赅地向警察说明了情况,结束之前又补了一句:“那人听说要报警,心虚得不行,估计是个惯犯,建议好好查一查。”   *——*   晚上八点半,忻棠站在郁韫林门前,抬起手想敲门,想起他曾说过的那句话——“任何时候都别敲我的门”,又默默收回了手。   喻炜事件过后,一连好几天她都没碰到郁韫林。   而就在五分钟前,办案的警察打来电话,说在喻炜的手机和电脑里查到大量侵害女生的照片和视频。   听到这个消息,忻棠震惊、恶心、后怕,但更多的是庆幸。   庆幸郁韫林及时出手相救,使她免于成为喻炜手机里新的受害者;   更庆幸郁韫林细致地观察和准确地推断,让警察查出了端倪。   因此,她想郑重地和他道声谢。   却又担心打扰到他。   忻棠望着那道紧闭的门,踌躇半晌,忽然有了主意。   她回家找了张甜品店年前剩下的感恩节贺卡,手写了一段情真意切的感谢词,又粘了一张VIP卡上去,还在旁边标注了一行小字——终身免费会员。   随后兴冲冲地跑到对门,正犹豫将卡片从门缝塞进去还是门底下塞进去,忽然听电梯发出“叮”地一声响,扭头看去,就见郁韫林从电梯里走出来。   他穿着件挺括的黑色羊毛大衣,一双长腿包裹在深色休闲裤中,目光半垂,似乎正在沉思什么。   忻棠眼睛一亮,立刻拿着贺卡转身迎上去,“郁教授,您回来了!”   郁韫林满脑子都是写了一半的数学论文,乍然对上一双弯月般的笑眼,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一次攀上心头。   他微微一怔,脚步也跟着顿在电梯口。   “刚刚警察给我打电话,说喻炜——”忻棠怕耽误郁韫林的时间,不自觉地加快了语速,“就是之前在这里被你抓起来的那个……”   刚说到这里,郁韫林的手机就响了。   他看了眼来电显示,对忻棠做了个稍等的手势,随即走到一旁接电话。   电话是他堂哥郁承晏打来的,说家里保姆有事请假,自己又在外地出差,想把女儿惜惜送到郁韫林家过周末。   郁韫林不擅与人相处,更别提无法正常沟通的人类幼崽,当即一口回绝,接着便要挂电话,却听那头的郁承晏急切地喊道:“等等!不如我们做个交易,你帮我带两天惜惜,我帮你搞定相亲的事。”   郁韫林以为自己听错了,追问道:“什么相亲?”   “老爷子偷偷策划的,打算出院那天给你一个‘惊喜’。”   郁韫林听得直皱眉:“回国前我就明确和他说过,我是独身主义者,这辈子都不打算结婚,他怎么还给我安排相亲?”   手里的感谢卡还没送出去,忻棠安安静静地站在墙边,一边低头刷手机,一边等郁韫林结束通话。   寒夜冷寂,狭长的走道里,男人虽然刻意放低了声音,但他的话依然清晰地传进忻棠的耳朵,当她听到“我是独身主义者”时,蓦地抬起头来。   男人站在电梯斜对面的落地窗前,单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窗外是深沉的夜色,走道亮白的灯光下,明净的玻璃窗映出他挺拔的身形以及冷沉的脸色。   看得出来,他和自己一样,对相亲这件事非常抵触。   想到这里,一阵悄然的欢喜在忻棠心底蔓延开来   ——独身主义、正直清冷、身手不凡,不正是最完美的“挡箭牌”人选吗?!   作者有话说:   天上掉下个挡箭牌^_^ 第5章   郁韫林在玻璃窗中注意到忻棠的视线,对郁承晏说了句“我有点事,等会再说”便挂了电话。   他转过身,对上忻棠清亮的黑眸,面无表情地问道:“警方查到了什么?”   忻棠回道:“说是涉嫌侵害多名女性,已经被立案调查了……”   郁韫林点了点头,表示知晓。   忻棠又说:“那天晚上我忙着做笔录,都没好好谢过您,今天好不容易碰到,想正式和您道声谢。”   “举手之劳而已。”郁韫林将手机放进大衣口袋,迈开长腿往自家门口走。   忻棠的视线追随着他的身影,打心底感激道:“对您也许是举手之劳,但对我来说却是救命之恩!以后如果您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来找我,我一定竭尽全力!”   郁韫林没有回应,背对着她按门上的指纹锁。   眼看他开门进屋,忻棠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双手递上感谢卡,情真意切地说道:   “郁教授,我在江大对面的美食街开了一家甜品店,这是店里的VIP卡,对您终身免费!   您要是觉得去店里麻烦,也可以用手机下单,我第一时间给您送过去,家里、学校都行!”   她热情洋溢地说了一大通,郁韫林的反应却十分冷淡,他瞧了眼她手上的粉色卡片,语调平平地说道:“我不吃甜食。”   说着便要关门,忽然又想起什么,将门稍稍推开一些,看着忻棠的眼睛,一板一眼地说道:“除了数学,我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以后请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也别浪费我的时间。”   忻棠:“?”   这不是之前在网红餐厅里她对他说过的话吗?   当时她把他当成了喻炜,想尽快让他死心,便用了最狠的话,结果发现找错了人,当场社死……   后来他们在单元楼电梯里相遇,郁韫林没认出她,忻棠以为糗事就此翻篇,没想到他竟然记起来了!   郁韫林是在忻棠敲门求救的那晚记起来的,联想到她在网红餐厅里对自己说的那些话,识破了喻炜的伎俩,出手赶走了他。   但那只是道义上的相助而已,怕她借此纠缠,便将她当初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她   ——“请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也别浪费我的时间。”   忻棠很快明白了郁韫林的用意,他想用这句话和她划清界限,继续做“不敲门”的陌生邻居。   这却让她越发坚定了找他做“挡箭牌”的决心。   但她知道不能操之过急,于是先摆明自己的态度:“好巧哦,我也和您一样,是个坚定的独身主义者,除了做甜品,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郁韫林半信半疑地瞧了忻棠一眼。   只见她微仰着脸,及肩的半长发乌黑柔顺,清澈的杏眸里蕴着浅浅的笑意,白皙的皮肤衬着雾粉色高领毛衣,干净透彻中带着少女的甜美。   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上来了。   郁韫林迟疑片刻,问道:“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忻棠疑惑地歪了下脑袋:“在网红餐厅之前?”   “对。”   忻棠不假思索地摇头:“没有呀,要是我之前见过您,就不会在网红餐厅里认错了。”   也是。   或许是记忆出了偏差,把她和其她女生弄混了,毕竟他从不记女生的长相。   想到这里,郁韫林便释然了。   他不再多说,伸手拉上了门。   门缝合上的瞬间,他听到她清甜带笑的嗓音从外头传来:“郁教授,晚安!”   听这语气,好像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郁韫林不由地皱了皱眉。   *——*   大姨听说喻炜被抓的事,连忙跑来告诉忻棠。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看起来知书达理的,谁想到那么龌蹉,简直禽兽不如!”   甜品店二楼除了烘焙间,还开设了一间DIY甜品工坊,那是一大片开放的区域。   这个时段没有客人,大姨坐在墙边的布艺沙发上,手里端着杯咖啡,又是惋惜又是气愤,过了一会儿又庆幸道,“还好那次你没和他碰上,要不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是啊。”坐在大姨对面的忻棠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她怕家里人担心,并没有把被喻炜跟踪、袭击的事告诉他们。   “对了,前两天我碰到你珍姨了……”大姨很快转移了话题,“她说姜旭从京市回来了,现在和几个同学合伙开了家外贸公司。”   姜旭是珍姨的儿子,比忻棠大四岁。   大姨见忻棠没什么反应,又问:“姜旭你还记得吧?你上高中前的那个暑假他还帮你补过英语课呢!”   忻棠记得补课的事,却记不清姜旭的长相了,便摇了摇头,说:“没印象了。”   大姨笑道:“没印象没关系,等大姨这边办完事,带你去跟他重新认识一下。”   “啊?”忻棠惊了,这是又要带她去相亲的意思?   大姨见忻棠露出抗拒的神情,挥了下手,强行解释道:“哎哟,你紧张什么,又不是带你去相亲!是我很久没跟你珍姨好好聚一聚了,正好她今天也在江州,就带你一起过去吃个饭。”   她跟珍姨又不熟,有什么好聚的?   无非是借着这个由头给她相亲罢了。   忻棠找借口拒绝,“我走不开,还有好几个生日蛋糕等着做。”   大姨不以为然,“这店里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做蛋糕的,交给别人去做就好了!”   见忻棠抿着嘴不说话,大姨又一次开启劝导模式,“棠棠啊,大姨知道你有心结,可你也不能自己过一辈子啊.”   这些话忻棠听得耳朵都快生茧了,她垂眼看着眼前的红茶,犹豫片刻,出声打断道:“大姨,我有喜欢的人了。”   “有喜欢的人就能自己过一辈子了?”大姨理直气壮地反问了一句,话音落下之后,忽然察觉到不对,连忙追问道,“你说什么,你有喜欢的人了?”   忻棠点了一下头。   “埃,真的吗?”大姨从没听忻棠说过这样的话,一时间又惊又喜,她身体前倾,靠着桌沿,连珠炮似地问道,“他是做什么工作的?几岁了?哪里人?父母干什么的?”   一连串的问题直接把忻棠给问懵了。   她缓缓地眨了两下眼睛,挑了两个能答的回道:“他是大学教授,比我.大个五六岁吧。”   “大学教授?”大姨惊讶了一瞬,随即满意地直点头,“不错不错,年龄也合适.”说话间又想到了什么,凑近忻棠问道,“长得怎么样,有照片吗?”   忻棠摇头。   大姨有点失望,又很快期待道:“那什么时候带过来给大姨看看?”   忻棠慌忙摆手,“八字还没一撇呢!他都不知道我喜欢他!”   怕大姨觉得没戏又带她去相亲,紧接着又补充道,“不过我会努力让他知道的。”   “我们棠棠这么漂亮,哪个男人见了不喜欢?你尽管去告诉他,我就不信他有眼无珠!”   大姨信心满满,忻棠却没多少底气。   毕竟那朵高岭之花连门都不让她敲,她又该如何把自己的“心意”传达给他?   大姨还想问些对方的信息,无奈和供应商约好的时间快到了,只好先走。   忻棠把她送到楼下。   司机已经把车开到路边,大姨上车前,又叮嘱了忻棠几句,无非是别太累、经常回家看看之类的,见忻棠一一应下,这才弯腰上了车。   目送着黑色的商务车汇入车流,忻棠暗暗感叹,“挡箭牌”果然好用,第一次“亮相”就成功避免了一次相亲。   不过大姨也不是好忽悠的,得赶紧行动起来才行。   忻棠一边琢磨着如何与郁韫林尽快拉近关系,一边转身往店里走。   早春的街头湿冷依旧,阳光被厚厚的云层挡住,偶尔透出一点微弱的光,寒风刮过脸颊,直往脖颈里钻。   忻棠没穿外套,缩着肩膀加快了步子。   却见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独自站在甜品店的橱窗前,怀里抱着一只粉色的小狐狸毛绒玩具,正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茫然四顾。   忻棠环视周围,才上午九点多,美食街上行人寥寥,并没有看到家长模样的人往这边来。   她脚尖一转,走到那小女孩跟前,弯下腰轻声问道:“小朋友,你怎么一个人,爸爸妈妈呢?”   小女孩抿着嘴一脸警惕地望着忻棠。   忻棠指了指甜品店的大门,柔声笑道:“姐姐是这家店的甜品师,你要是和爸爸妈妈走散了,姐姐可以帮你打个电话。”说着就从厨师服口袋里掏出手机。   小女孩看着眼前这张温和的笑脸,慢慢抬起左手,指了指被羽绒服袖口遮住的电话手表,奶声奶气地说道:“我已经给叔叔打过电话了,他很快就到。”   “哦~”忻棠抬起眼帘四处看了看,并没看到有“叔叔”模样的人找过来,怕她一个人乱走,便问,“姐姐陪你一块儿等好不好?”   小女孩眨巴了两下眼睛,打量忻棠半晌,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指了指她身后橱窗里的蛋糕,问道:“这些都是你做的吗?”   忻棠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笑着回道:“是呀。”   小女孩睁大眼睛,露出崇拜的神色,“你好厉害。”   她长得十分可爱,粉嫩的脸颊肉嘟嘟的,眼睛很大,瞳仁又黑又亮,忻棠越看越喜欢,脸上的笑容不自觉地放大,“等你生日了,姐姐也给你做蛋糕好不好?”   小女孩正要点头,却听有人喊自己:“惜惜!”   她立刻转过头,忻棠也跟着抬眼看去,就见一个身高腿长的年轻男人提着一只小小的粉色卡通行李箱从街角跑来。   他穿着麻灰色羊绒大衣,衣襟敞开,长到膝盖的衣角随着他的跑动轻轻飞扬,忻棠蓦地愣住——   这不是.郁教授吗?   作者有话说:   最强助攻上线o(* ̄︶ ̄*)o 第6章   郁韫林到底没能经受住郁承晏的软磨硬泡,勉为其难地答应帮他照看一天惜惜。   周六上午,惜惜的保姆着急赶动车,把惜惜送到江大附近的地铁站就走了。   地铁站离郁韫林住的小区很近,加上周围不好停车,郁韫林便步行过去接人。   一路上,他都在构思教案,接到惜惜后,脑子里又冒出一个新方案,为了赶紧回家验证新方案的可行性,他的步子迈得有点快。   他以为惜惜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直到她打电话过来才发现人丢了。   郁韫林拎着小行李箱跑到惜惜跟前,听惜惜身旁一个穿着白色厨师服的女人喊了自己一声,转眼看去,这才发现是忻棠。   他冲她点了点头算是回应,随后居高临下地看着惜惜,皱眉问道:“不是让你跟紧我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他的嗓音带着一贯的低沉和冷冽,再加上语速有点快,听在耳里有如斥责,惜惜抿着小嘴忍了几秒,结果没忍住,“哇”地一声哭出来。   她的小脸哭得通红,眼泪像泉水般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郁韫林从没见过这种阵仗,愣在那里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旁的忻棠见状,连忙掏出手帕,一边帮惜惜擦眼泪,一边温声安抚道:“宝宝别哭,你已经很棒啦!姐姐带你去吃蛋糕好不好?”   惜惜的哭声戛然而止。   并不是因为有蛋糕吃,而是——   第一次被人喊“宝宝”。   每次看到别的小朋友被爸爸妈妈搂在怀里喊“宝宝”,她都羡慕得不得了,而现在,终于也有人喊她“宝宝”了。   惜惜含着眼泪定定地瞧着蹲在自己面前的忻棠。   她发现这个漂亮姐姐长着一双很好看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像弯弯的月亮,里头还闪着暖融融的光。   惜惜抽了抽鼻子,点头说好。   郁韫林想起郁承晏昨晚发给自己的那一长串“注意事项”,当即反对道:“蛋糕太甜,小孩子不能吃。”   惜惜又“哇”地一声哭了。   人类幼崽果然无法沟通.   郁韫林无奈地捏了捏眉心。   忻棠站起身,用商量的语气问他:“那吃不那么甜的蛋挞可以吗?吃过之后再好好漱个口就没事了。”   惜惜听了,连忙点着头,边哭边保证:“叔叔,我一定好好漱口!”   郁韫林一心想着回家写教案,可对上那双泪汪汪的大眼睛,踌躇半晌,终究还是选择妥协。   惜惜破涕为笑,说了一声“谢谢叔叔”就跟着忻棠进了甜品店。   忻棠把叔侄俩带到了楼上的甜品工坊。   郁韫林不吃甜食,忻棠给他倒了杯大麦茶,给惜惜的则是一小杯温牛奶加两个布丁塔。   惜惜一见到那布丁塔,顿时欢喜地拍起手来:“哇,好可爱呀!”   郁韫林瞥了一眼,见那布丁塔的塔壳是原木色的,塔身用融化的巧克力画了两圈,看起来就像一只圆圆的小木桶。   “木桶”里装着黄澄澄的布丁,正中间插着一块小兔子形状的饼干,边上还放着两块指甲盖大小的小黄鸭饼干。   整个布丁塔看起来就像一只小兔子在木桶里泡澡,生动有趣,难怪小孩子喜欢。   见惜惜兴致盎然地吃起来,郁韫林便掏出随身携带的纸笔,埋头推演起新方案来。   不知不觉,写满了七八张A4纸。   郁承晏说惜惜吃东西很慢,不知道那两个小布丁塔吃完了没有。   郁韫林边想边朝身边看去,却发现惜惜不见了,桌上只剩下空碟和空杯。   他当即抬眼四顾,很快就在不远处的一张木桌旁发现了惜惜的身影。   那木桌摆在落地窗前,矮矮的,又宽又长,应该是专门给小朋友做甜品用的。   桌前,惜惜套着一件嫩黄色的小围裙,正有模有样地捏着面团,忻棠就坐在她身旁擀面皮,不时提醒她几句。   没一会儿,惜惜手上的小面团就成型了,她小心翼翼地放到手边的托盘里,那里面已经整整齐齐地码了十来个面团。   郁韫林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发现已经十点多了   ——他竟然在这里坐了一个小时!   他连忙起身朝惜惜走去。   惜惜一见到郁韫林,立刻指着托盘里的面团自豪地说道:“叔叔,这些都是棠姐姐和我一起做的小猪蛋黄酥,可不可爱?”   郁韫林顺着惜惜的手指看去,见那些圆滚滚的肉粉色面团上贴着粉红色的耳朵和鼻子,后面还粘着一条弯弯的小尾巴,个个惟妙惟肖,但都没有眼睛。   惜惜像是知道他心里所想,解释道:“姐姐说等蛋黄酥烤好了再给小猪们画眼睛。”   她说话的时候脸上写满了期待,郁韫林却不能由她在这里耗着,他微微俯身,用尽量缓和的语气说道:“我们得回去了,叔叔还有很多事要忙。”   惜惜的脸瞬间就垮了,但也没有闹脾气,只是恋恋不舍地放下手里的面团,小声向忻棠告别:“棠姐姐,我要回去了,你记得帮我给小猪画眼睛。”   瞧她这副懂事又乖巧的样子,忻棠的心软成了一滩水,她拉起惜惜的小手,柔声说道:“等小猪蛋黄酥烤好了,姐姐给你送过去画眼睛好不好?”   惜惜疑惑地眨了眨眼,“可是,姐姐知道我在哪里吗?”   “当然知道啦,姐姐就住在你叔叔对门。”   “真的吗?”惜惜不敢相信,回头看向郁韫林,见他点了点头,这才惊喜地拍起小手:“太好啦!我可以给小猪画眼睛了!”   可下一秒又收了笑,半信半疑地问忻棠,“姐姐真的会把小猪送来吗?”   据她的经验,大人们哄她开心的话大多是不作数的。   “会的。”忻棠用力地点了下头,“不过要等到姐姐下班哦,大概下午五点钟左右。”   惜惜朝她伸出小拇指,“那我们拉钩。”   “好。”忻棠也伸出了自己的小拇指。   一大一小两根小拇指绕在一起,两人的笑声也随之荡漾开来。   郁韫林站在长桌旁,看着惜惜灿烂的笑脸暗自奇怪,郁承晏说她性格内向,除了家人很少和别人交流,怎么到了忻棠这里竟像换了一个人?   难道忻棠对人类幼崽有着什么特别的吸引力?   郁韫林想着就朝忻棠看去,正巧太阳从厚厚的云层间挣出来。   霎时间,绚丽的阳光透过落地窗,倾洒在她明媚带笑的侧脸上,那似曾相识的奇怪感觉又一次涌上心头。   而且,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强烈,就好像即将解完的方程式,答案呼之欲出。 第7章   忻棠和惜惜拉完勾,一抬头,就见郁韫林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他站在日光不及的暗处,身姿高挺,镜片之后的眸光看似平静,又似藏着暗潮。   她一时辨不清他的情绪,愣了一瞬之后才意识到,他该不会以为   ——她接近惜惜是别有用心吧?   她承认自己对他有所企图,但对惜惜,却是发自内心的喜爱。   或者说,她对任何一个软乎乎的小女孩都没有抵抗力,每回有这般乖巧可爱的小女孩来店里买甜品,她都特别热情,总是送她们精巧的小礼品、想方设法逗她们开心。   仿佛只要她们开心,锁在过往那片晦暗时光中的小人儿就会多一分欢喜。   这些缘由无法对郁韫林说,忻棠垂下眼帘暗自斟酌着如何打消他的疑虑,却听惜惜响亮地喊了一声:“叔叔!”   郁韫林的目光正紧紧锁在忻棠脸上,脑海中的“方程式”即将解开,只要再多给他一秒钟,答案就能揭晓,却被这陡然响起的叫声打断了思路。   那感觉好比钓鱼,当你提起钓竿,即将把大鱼拉出水面,突然间——   线断了.   水下的大鱼不知所踪,而水面上,除了缓缓泛开的涟漪,什么都没留下。   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那感觉实在不爽,郁韫林下意识地蹙起眉心,垂眸看去,见惜惜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自己跟前,此时正仰着脑袋一脸困惑地问道:“叔叔,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棠姐姐看呀?”   郁韫林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敛起情绪,清了清嗓子,低声回了句“没什么”,便又抬眼朝忻棠看去。   依然是那张沐浴在明媚阳光中的脸,可那种怪异的熟悉感却已荡然无存。   他向来喜欢钻研难题,可对这来无影去无踪的情绪却毫无探究的兴趣。   对他而言,她只是个无足轻重的邻居,即便苦苦追寻,挖出他们曾经有过的那丁点交集,又有什么意义?   所以,下次再有那奇怪的念头冒出来,他绝不会费神去想!   不过转眼的功夫,郁韫林就暗自做好了决定,他收回视线,低头对惜惜说了声“走吧”,便迈开大步往楼梯口去。   走了没两步,想起之前走散的事,又回过身来拉惜惜的手。   忻棠望着他们的身影,忽然想到什么,连忙从长桌旁起身,快步追上去问道:“郁教授,能不能把惜惜的电话号码告诉我?”   郁韫林脚步一顿,眉头不自觉地皱起。   他不希望她和惜惜走得太近,当下便要拒绝,却听忻棠说道:“有了惜惜的号码,我就不用敲您家的门了。”   话音刚落,惜惜就熟练地背出一串号码。   “等等,姐姐记一下。”忻棠蹲下身,拿出手机存号码。   惜惜放慢速度重复了一遍,等忻棠存好了,她又要了忻棠的号码,认认真真地存进自己的电话手表里。   郁韫林见一大一小两个脑袋凑在一起快乐地互存号码,便提着惜惜的小行李箱先行下楼,等忻棠送惜惜下去,他已经付好了账单。   忻棠把郁韫林和惜惜送到店门口,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才转身回到店里,却见佟伊伊站在柜台旁,手里拿着根吃了一半的巧克力棒,一脸八卦地调侃道:“棠姐可以啊,这么快就勾搭上郁教授了!”   忻棠轻叹一句:“我也想啊!可人家不给我机会.”   以忻棠的性格,听了那样的话,一定会板着脸让她别瞎说,结果来了这么一句.佟伊伊有点反应不过来。   就在她愣神的瞬间,忻棠越过她往楼上走。   佟伊伊连忙追上去,压低声音问道:“棠棠,你不会真的想勾搭郁教授吧?”   忻棠头也不回地反问道:“不是你说郁教授比大熊猫还稀缺,让我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你.不是‘独身主义’吗?”   认识忻棠整整五年,佟伊伊看着追她的男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其中不乏条件好的,可她却始终坚持独身不动摇。   难道.这回真的栽进郁教授的“绝色”里了?   佟伊伊叼着巧克力棒正暗自猜测,却见忻棠突然停下脚步,侧身站在楼道口,缓声说道:“就是为了‘独身’才‘勾搭’他呀。”   “诶?”   忻棠把一脸懵逼的佟伊伊带到甜品工坊的休闲沙发上,将自己‘勾搭’郁韫林的目的和盘托出。   佟伊伊惊得连巧克力棒都忘了吃,“你不怕假戏真做吗?”   忻棠不以为意地反问道:“怎么可能!”那语气听来仿佛佟伊伊说的是“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的谬论。   “好吧,假设你的定力比泰山上的千年磐石还要强,那郁教授呢?万一他陷进你的美色里不可自拔霸王硬上弓怎么办?”   忻棠失笑,“那就更不可能啦!你没瞧见他一身正气,连门都不让我敲!之前送他‘终身免费会员卡’也不肯收.”   就连惜惜刚刚吃的两个小蛋挞,包括她做的十一个蛋黄酥,都一分不差地付清了。   想起郁韫林那张冰雕似的脸,忻棠不由地犯愁,“比起假戏真做,我更担心‘勾搭’不到他。”   佟伊伊:“.”   对忻棠来说,“勾搭”男人是知识盲区,她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请教佟伊伊:“对了,你家应昊不也是高冷挂的吗?你当初是怎么焐热他的?”   “焐热?”提起自己的男朋友,佟伊伊的情绪蓦地低落下来,她缓缓靠上沙发背,怅然若失地说道,“他那种性格的人.应该永远焐不热吧。”   “诶?”   “他一心扑在实验上,陪那些瓶瓶罐罐的时间比我多多了!”说到这里,佟伊伊积攒了好久的怨气一股脑儿地冲上来,她将剩下的一小截巧克力棒全塞进嘴里,喀嚓几下嚼碎了,气呼呼地抱怨道,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我这男朋友就跟没有似的,明明离得这么近,却经常见不着人,只要我不联系他,他就能一直不联系我.”   忻棠虽然对感情的事一窍不通,却也明白这种状态不正常。   “那你也别联系他好了!”   忻棠为佟伊伊抱不平,可话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地咽回肚子里。   她知道佟伊伊有多喜欢应昊。   从高中一路追到大学,甚至为了陪他读研,特意把甜品店开到江大对面.   她无法理解佟伊伊的深情,就好比佟伊伊无法理解她的“独身主义”。   *——*   怕惜惜等太久,下午四点忻棠就带着烤好的小猪蛋黄酥回家了。   她一出电梯就给惜惜打电话,刚喊了一声“宝宝”,郁韫林家的门就开了。   “棠姐姐你终于回来啦!”惜惜像只飞出笼子的小鸟,兴奋地奔到忻棠面前。   忻棠弯下腰,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余光里,郁韫林的身影出现在敞开的门后,忻棠抬起脸对上他的视线,先是喊了一声“郁教授”,随后指了指手上的纸袋,说,“我带惜惜回家给小猪画眼睛,画好了就把她送回来。”   郁韫林点了下头,忻棠便牵着惜惜的手回家了。   给小猪画眼睛十分简单,只要用融化的巧克力在小猪脸上点上两点就ok了。   画上眼睛的小猪越发呆萌,惜惜一个都舍不得吃,说要带回家和爸爸、太爷爷一起吃。   忻棠替她找了个漂亮的包装盒装好,惜惜抱着盒子,仰头望着忻棠,欲言又止。   “怎么了?”忻棠蹲下身去平视惜惜的眼睛。   惜惜咬了咬唇,迟疑地说道:“姐姐,我可以在你家多玩一会儿吗?叔叔家太无聊了,他一直在书房工作,我只能在客厅里用ipad看小猪佩奇.”   忻棠欣然答应,“当然可以啦,不过.得经过你叔叔同意才行。   但按照郁韫林的性格,一般是不会同意的。   惜惜似乎也意识到这点,抿着唇沉默了几秒,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弯起晶亮的眼睛笑道:“我现在就去问他。”   她说完就抱着装蛋黄酥的盒子蹬蹬蹬地跑出门,没过两分钟又空着手蹦蹦跳跳地回来。   忻棠没想到这么顺利,担心她是自己跑出来的,忍不住问道:“叔叔同意了?”   “嗯!”惜惜用力地点了点头。   忻棠半信半疑,“你怎么和他说的?”   “我说我想在姐姐家里玩,他不肯,然后我就这样.”惜惜耸着肩膀夸张地抽了抽鼻子,装出一副要哭的样子,“他就同意啦!”   忻棠:“.”   “爸爸告诉我,叔叔最怕一件事,就是工作的时候被打扰,我觉得爸爸说的不对,叔叔最怕的——是我哭。”惜惜得意地歪了歪脑袋,眼底透出狡黠的笑。   忻棠想象着郁韫林无奈又头疼的表情,忍俊不禁。   她抬起手,轻轻刮了下惜惜的鼻子,笑道:“小机灵鬼!”   晚饭时间还早,忻棠带惜惜玩起了电视体感游戏,两人又是跳舞又是跑酷,不知不觉天就黑透了。   忻棠气喘吁吁地瘫在沙发上,问惜惜要不要留下来吃晚饭,“姐姐给你做胡萝卜排骨焖饭吃好不好?”   “嗯嗯嗯!”惜惜也玩累了,抱着布偶猫啾咪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   “那姐姐去做饭啦,宝宝如果饿了可以先吃点水果。”忻棠说着便起身往厨房去,却被惜惜拉住了衣摆。   忻棠以为她改主意了,没想到她说:“姐姐可以帮我叔叔也做一份吗?爸爸说叔叔一忙起来就忘了时间,我怕他饿坏肚子.”   对上惜惜恳切的小眼神,忻棠的心都化了。   她蹲下身子爱怜地揉了揉惜惜的小脑袋,“惜惜想的真周到,姐姐这就去做一~大锅饭,把惜惜和叔叔都喂得饱饱的!”   那夸张的语气逗得惜惜“咯咯咯”地笑起来,她模仿着忻棠的语气,煞有介事地把忻棠的话重复了一遍:“嗯,把惜惜和叔叔都喂得饱饱的!”   作者有话说:   以前--郁教授最怕的--被人打扰工作   现在--郁教授最怕的--小侄女哇哇哭   以后--郁教授最怕的--棠棠不给吃的 第8章   郁韫林怕耽误惜惜吃晚饭,进书房前特意定了个闹钟。   闹铃响起的同时,敲门声也响了。   书房的门没有关,他从电脑屏幕后抬眼看去,见惜惜抱着她的小狐狸玩偶,站在门边笑眯眯地说道:“叔叔,该吃晚饭了!”   “叔叔这就带你去学校食堂。”郁韫林合上电脑,起身走出书房,却听惜惜说道:“我已经吃过啦!”   “吃过了?”   该不会.   郁韫林脚步一顿,低头看向惜惜的同时心中冒出了一个猜测。   “嗯,在棠姐姐家吃的!她做的排骨焖饭可好吃啦,我吃了一大碗,肚子都鼓起来啦!”   她笑着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还用舌头舔了下唇角,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果然没猜错.   郁韫林抬了抬眉,暗自困惑道,郁承晏不是说她很挑食、胃口不好吗?怎么到了忻棠那里就变成小吃货了?   “棠姐姐也给叔叔做了一份。”惜惜把郁韫林拉到餐桌边,指着桌上一只米白色的保温桶说,“叔叔快吃!”   郁韫林无语。   他没想到自己的小侄女还是个社交人才,第一次跑去邻居家串门,不仅解决了自己的晚餐,还把他的也打包回来了.   可这位小“人才”丝毫没觉得哪里不妥,见郁韫林杵在餐桌边没动,便爬上椅子,一边打开保温桶的盖子,一边卖力地向他安利:“棠姐姐做的饭真的很好吃,叔叔快尝尝!”   和她奶萌的童音一起传来的,还有浓郁的饭菜香味,勾得郁韫林饿过头的胃一阵抽痛。   他应了一声“好”,把保温桶里的饭菜一样样拿出来摆到餐桌上:一大碗排骨焖饭,一碟白灼菜心,外加一小碗紫菜蛋汤和一份水果沙拉。   看似简单的食物,在灯下泛着明丽诱人的光泽,淡淡的热气袅袅升腾,浓香扑鼻,让人食指大动。   郁韫林从厨房拿来一双筷子,坐到餐桌前吃起来。   味道的确不错,特别是那碗焖饭,煎得金黄的排骨软嫩酥香,吸收了排骨精髓的米饭油润松软,再配上香甜的青豆、玉米粒和胡萝卜丁,说一句色香味俱全也不为过。   “叔叔,好吃吗?”惜惜坐在郁韫林对面,一手抱着玩偶,一手托着下巴,亮晶晶的大眼睛里闪着期待的光。   郁韫林实事求是地点了点头。   惜惜一听就笑起来,两眼眯成细细的缝儿,那欢喜的模样就像这些饭菜都是她做的。   有了美食的抚慰,郁韫林的胃终于消停下来,脑子又习惯性地思考起数学问题来。   可没过多久,就听惜惜又奶又亮的嗓音在安静的餐厅里响起:“棠姐姐,叔叔说你做的饭很好吃!”   正在喝汤的郁韫林被呛了一口,忍不住咳了几声。   惜惜听见,又对着电话手表大声说道:“叔叔喝汤喝得太大口,呛到咳嗽啦!”   郁韫林:“.”   *——*   第二天上午,郁韫林带着惜惜去接郁老爷子出院。   老爷子动了个小手术,身体恢复得不错,精神看着也挺好。   郁韫林办好出院手续,把一老一小送回市郊的郁家老宅。   临近中午,保姆正在做饭,老爷子把郁韫林叫进了书房。   郁韫林以为他要和自己探讨学术问题,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桌对面,摆出认真聆听的姿态,结果他从抽屉里摸出几张照片,笑眯眯地递过来:“爷爷帮你挑了几个姑娘,你看看喜欢哪个?”   郁韫林:“.”   之前在电话里,郁承晏说已经说服老爷子放弃之前的“惊喜计划”了,也就是帮他相亲的计划,可现在看来,这件事并没有结束。   郁韫林扫了一眼老爷子手中的照片,不带任何情绪地回道:“在我眼里,女人长得都差不多。”   “也是,长相不重要,内在才重要。”老爷子兀自曲解了郁韫林的意思,又抽出其中一张照片放到郁韫林面前,   “这些姑娘个个才貌双全,但最出众的还要数这一位——圣地亚哥大学毕业的计算机博士,和你一样在江大任教,而且我还听说,她在美国留学时就和你认识,瞧你们这缘分,简直就是命中.”   “爷爷。”郁韫林耐着性子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打断,“我只对数学感兴趣。”   言下之意,他对女人没兴趣。   老爷子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收起照片,靠上椅背幽幽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一心扑在数学上,可身边总要有个知冷热的人吧?   想当年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觉得一个人好,一个人多自由啊,无拘无束.等到老了,生病了,没人管了,才终于明白,那个人有多重要.”   他扭头看向窗外,大概想起了去世的妻子,眼眶湿润、神情落寞。   郁韫林垂眸坐在那里,陪老爷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学校还有事,我先走了,您好好歇着,别想太多。”   说了半天,又是对牛弹琴!   老爷子憋着气瞪他一眼,“什么事这么着急,连午饭都不吃了?”   “下午一点开组会,时间是早就定好的,我不能迟到。”   老爷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作罢,撇开头一脸嫌弃地甩甩手,示意他赶紧走。   此时此刻,惜惜正抱着小狐狸玩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放在茶几上的那盒小猪蛋黄酥,想象着一家人坐在一起吃的画面,唇角不由自主地翘起来。   余光瞥见书房的门打开,郁韫林面无表情地从里面走出来。   见他大步流星地往大门去,惜惜连忙从沙发上跳下来,追上去问道:“叔叔,你去哪里呀?”   郁韫林停下脚步,转头告诉她:“回学校。”   “那什么时候回来呀?爸爸说他七点到家。”   郁韫林沉默了几秒,说:“不回来了。”   “哦.”惜惜的脸色瞬时黯淡下来,见郁韫林抬脚要走,急急喊住他,“叔叔,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个带给棠姐姐?”   她说着就举起双手,将怀里的小狐狸递到他面前。   郁韫林垂眼看向她手里的毛绒玩具。   他记得之前郁承晏在电话里特别提过这只玩偶,他说这是惜惜冒着雨排了三个小时的队才买到的限量款,她喜欢得不得了,不仅白天时时抱着,就连晚上睡觉也不肯放下。   可现在她却要把这只玩偶送给忻棠。   郁韫林有点惊讶,“你确定?”   “嗯!”惜惜坚定地说道,“棠姐姐教我做小猪蛋黄酥,还给我做了那么好吃的排骨焖饭,我一定要拿最好的礼物感谢她!”   郁韫林缓缓点了点头,接过小狐狸的同时,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按照她的逻辑,他是不是也该送份礼物给忻棠?   不过这问题转眼就被他抛到了脑后,等他坐上车,又习惯性地思考起数学问题来。   惜惜站在大门口,看着郁韫林的车开出院门才转回身,却发现老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身后。   他微驼着背,单手拄着拐杖,一动不动地望着门外,面色微沉,目光悠远。   惜惜愣了一下,刚想开口喊“太爷爷”,就听他沉沉地叹了口气,“还是你太奶奶说的对,等那小子开窍,石头都开花了!”   惜惜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歪着脑袋一脸懵懂地问道:“‘开窍’是什么意思?”   “开窍呀.”老爷子缓缓地收回目光,看向眼前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用最浅显的话解释道,“就是找个好姑娘结婚。”   “哦.”惜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又问,“那我爸爸是不是也没开窍呀?”   提起郁承晏,老爷子顿时皱起眉头重重地“哼”了一声:“对,他们兄弟俩,一个臭德行!”   *——*   郁韫林从郁家老宅直接去了江大,直到晚上九点多才开车回家。   一出电梯,就见忻棠站在走道里冲他笑:“郁教授,您回来了?”   她穿着一身毛绒绒的灰粉色家居服,脚上的浅棕色拖鞋也是毛绒绒的,黑发柔顺地披在肩上,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灯下闪着点点笑意。   走道里很是阴冷,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风四处游窜,她的鼻头冻得发红,整个人看起来越发柔软无害,就像.一只毫无攻击力的小兔子。   郁韫林点了点头表示回应,脚下的步子并没有停。   忻棠见他两手空空,跟上去问道:“郁教授,惜惜说让您给我带了个礼物.”   郁韫林愣了一会儿才想起这事儿,“不好意思,我把它落车上了,你等我五分钟,我去车库取。”   他几步走到电梯前,正要抬手按键,却听忻棠说道:“不用麻烦了,明天给我也一样的。”   郁韫林不由地纳闷,她等在这冷飕飕的楼道里不就是为了早点拿到礼物?   他想着就敛起长眉,扭头对上她的视线,确认道:“你.不着急要?”   忻棠摇头,“不着急呀。”   她的眼神看起来不像说谎,郁韫林越发奇怪,“那你为什么等在这里?”   忻棠指了指他家的门,解释道:“这样就不用敲您家的门啦。”   郁韫林:“.”   他的目光在她红通通的鼻头上停留片刻,随后问道:“你号码多少?”   忻棠:“?”   这话题转的有点快,忻棠一时没跟上他的节奏。   “明晚到家前我给你打电话。”   “哦.”忻棠反应过来,不过对于给别人手机号码这件事她向来谨慎,因此条件反射地婉拒道,“我晚上都在家的,您直接敲门.”   话说到一半,她突然意识到,此时问她要号码的,不是那些企图接近她的油腻男,而是——   她做梦都想要“勾搭”的稀有“挡箭牌”!   想到这里,忻棠心头一喜,连忙顿住话头,随后飞快地报出了自己的号码。   可郁韫林一点要存下来的意思都没有,双手插兜站在电梯前,接着她之前的话说道:“既然你都在家,那我还是直接敲门好了。” 第9章   “不不不——”忻棠脸上的表情一僵,生硬又迅速地解释道,“我虽然在家,但通常都在离大门最远的卧室里.嗯.看书,而且我看书的时候喜欢戴着耳机听音乐,您要是敲门,我肯定是听不见的,所以,请您务必给我打电话!”   她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语气十分恳切,特别是最后一句,每一个字都加了重音,在寂静的走道里,甚至能听见回响。   郁韫林莫名觉得好笑,唇角情不自禁地翘起来又很快被他压回去。   “知道了。”他淡淡地回了一声,抬脚往家门口走。   忻棠见他至始至终都没有拿出手机记号码,忍不住问道:“那个,您是不是没带手机?要不您把号码告诉我,我打给您?”   郁韫林径自走到门前,背对着她一边抬手按下指纹锁,一边流利地说出一串数字——正是忻棠的手机号码。   忻棠惊讶地张大了嘴,她刚刚就报了一遍,而且语速很快,没想到他竟然一字不差地记了下来!   真不愧是数科院的大牛教授,脑子就是好用!   “您记性也太好了吧!” 忻棠由衷地赞叹一句,见郁韫林进了门,便笑着冲他挥了挥手,“那我明天等您电话,晚安。”   “嗯。”郁韫林瞧她一眼,从喉咙里压出一点声音算是回应。   忻棠见他伸手关门,便也打算回家,突然间想到什么,忙趁着大门合拢之前喊道:“等等,郁教授——”   却听“啪嗒”一声,门关上了。   看着面前那道严丝合缝的大门,忻棠的耳边回响起郁韫林常说的那句话——“无论什么时候都别敲我的门”。   算了,下次有机会再说吧。   她揉了揉冰凉的鼻头,正要转身走人,紧闭的大门突然从里头打开,郁韫林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出现在门后,语气一如既往的淡漠:“还有什么事?”   忻棠没想到他会开门,怔了一瞬,弯眼笑道:“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就是想问一下,您的课不允许其他专业的学生旁听,是真的吗?”   郁韫林挑了挑眉,不答反问:“你想来听?”   “不是不是.”忻棠连连摆手,还往后退了一步,那抗拒的神情像是生怕被拉去听课似的。   郁韫林敛眸,“那你问这个做什么?”   忻棠摸了摸脖子,犹豫着道出心底的想法:“我就是觉得,禁止旁听的话,那些真心想学习的学生就听不到您的课了,挺可惜的。”   这话听起来有点像多管闲事,可这件事是由她引起的   ——要不是她在电梯里看他上课的偷拍视频,他也不会做出禁止旁听的决定,所以想请他“网开一面”,让其他专业真正想听课的学生能够重回课堂。   郁韫林沉吟片刻,问道:“那你觉得怎么做才好?”   忻棠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下,她觉得哪些学生是去听课的,哪些学生是去看脸的,光看外表无法分辨,那倒不如.   “还像原来一样,任何专业的学生都可以旁听,但是上课之前要收手机。没了手机,那些去‘看您’的学生就拍不了视频了,课听不懂,又没手机玩,光盯着您的脸,看久了肯定会腻的,渐渐的就不会去了。”   郁韫林反驳道:“你严重低估了某些学生的‘才智’和‘毅力’。”   所谓“才智”,是指那些原本打算拍视频的学生,就算被收走手机,也会带别的“作案工具”;   至于“毅力”,他在美国任教的时候就领教过,那些“看脸”的女生从不觉得他的课无趣,即便完全听不懂也坚持来上,有的甚至逃课来听.   “那.”忻棠耷拉着眼角,“就只能一刀切了?”   郁韫林摇头,“也不是,我已经在校内网挂出通知,如果想旁听我的课,可以去助教那里做一份随机测试卷,通过了就能来听。”   这办法的确比收手机管用多了.   忻棠佩服地点了点头,转身往家走的时候突然意识到——   既然他早就做好了方案,那刚才为什么要问她?   碾压她的智商很有成就感吗?   忻棠扭过头,对着那扇已经关上的大门不爽地皱了皱鼻子,没想到那扇门又开了.   冷不丁对上郁韫林漆黑的双眼,忻棠倏地一愣,随即抬手擦了擦鼻头,若无其事地冲他笑道:“好冷哦,鼻子都冻僵了。”   门只开了半臂宽,郁韫林站在里头,眯起眼睛问道:“你刚刚在想什么?”   想什么怎么可能告诉你?!   忻棠放大脸上的笑容,扬声说道:“我刚刚在想,您真不愧是江大人气最高的教授!不仅聪明绝顶、英明神武,还.”   一通彩虹屁夸到这里,忻棠的脑子有点卡壳,她微微一顿,又接着补充道,“还是人间绝色,实在是举世无双!”说着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郁韫林默不作声地等她说完,这才板着脸推开门走出来,将提在手里的米白色保温桶递给她,“你做的排骨焖饭味道不错,谢谢。”   忻棠:“.”   郁韫林竟然——夸她?!   虽然他说话的语调像讲数学题一样平稳得不带任何感情,但总归是句赞扬的话。   一定是刚才那通彩虹屁起了作用,要不然这位高冷矜傲的大牛教授怎么可能开金口?   看来大牛也有虚荣心呀.   等明天收到他的手机号码,再用“彩虹屁”和“美食”交替“攻击”,相信很快就能“拿下”这块“挡箭牌”!   忻棠压住心底的喜悦,接过保温桶,笑吟吟地说道:“不客气,等下次有空我再做给您吃啊。”   郁韫林双手插进裤兜,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的脸,用老师教育学生的严肃口吻回道:“不用了,有空还是多看看《成语词典》,免得贻笑大方。”   忻棠:“.”   所以刚刚那通彩虹屁白吹了?   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忻棠脸上的笑意倏地僵住。   郁韫林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转身进门的那一刻,听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知道啦,‘大方’教授!”   那“大方”两个字特意加了重音,暗讽的语气十分明显。   郁韫林倏地扭头看去,原本鼓着腮帮子一脸不服气的女人在对上他视线的那一刻,忽地绽开笑容。   换脸的速度倒是快。   郁韫林瞥她一眼,拉上门的瞬间,唇角不自觉地扬起弧度,这一次,他没有刻意去压,任由它越扬越高。   *——*   第二天是周一,也是忻棠的休息日。   她在家里待不住,吃过午饭便出门了。   她先去了一趟广告公司。   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女神节,忻棠和佟伊伊讨论过后,推出了“38元享两次下午茶套餐”的特别活动。   活动的海报和宣传单都已经印好,她取来之后直接带去了“月光甜铺”。   推门进去时正好碰到佟伊伊出来。   她拎着包,笑容满面,忻棠忍不住问道:“这么开心,接到大单子了?”   “没有啦!”佟伊伊凑近忻棠,笑眯眯地说道,“是昊哥,约我晚上看电影!”   “呀~他终于想起你这个女朋友啦.”忻棠调侃一句,随即又奇怪,“不是晚上看电影吗,怎么现在就走?”   佟伊伊露出一脸你不懂的表情,“先去做头发呀!他难得约我一次,当然要打扮得美美哒!”   忻棠:“.”   佟伊伊看了眼手机,急匆匆地说道:“埃,不跟你说了,我先走了。对了,你下午没事吧?帮我代个班啊,掰~”   忻棠:“.”   今天的天气很不错,气温回升,阳光普照,路边的白玉兰打着大朵大朵的花苞,终于有点春天的气息了。   午后的美食街上,行人也多了起来,街角的“月光甜铺”更是热闹。   大堂已满座,还有不少外送订单,店员们忙碌不停。   忻棠拿着宣传单,向排队买单的顾客们推荐女神节活动。   活动很受欢迎,她正琢磨着把它改成长期活动,忽然听店员小满喊自己,“棠姐,这位帅哥要了十六份下午茶,他一个人拿不走,能不能帮忙送下?就送到对面的江大。”   “没问题。”忻棠欣然应下。   下午茶已经打包好,她往每个纸袋里塞了一份活动宣传单,便拎上其中一半和那位数科院的男生走了。   男生叫潘奕,长得浓眉大眼。   他说自己是数科院的直博生,为了庆祝当上郁教授的助教,特意请组里的同学们吃下午茶。   忻棠惊讶地打量他一眼,夸赞道:“能当上郁教授的助教,你很厉害嘛!”   潘奕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主要靠运气吧。和其他竞争者比起来,我一个博一生,几乎没有优势,没想到竟然会被郁教授选中。”   忻棠瞥他一眼,揶揄道:“直博生还没有优势,你是凡尔赛本赛吗?”   “没有啦,和院里那些大神比起来我真的差远了,更何况还有郁教授这样的大牛在.”   潘奕有些腼腆,可说起郁教授,却滔滔不绝。   一路上,忻棠被他科普了好多郁韫林在国际数学领域摘下的“累累硕果”。   忻棠虽然听不懂,但听潘奕那满是崇拜的语气,便知道那一定不是普通人能够得着的水平。   忻棠帮潘奕把下午茶送到数科院三楼的一间小教室,见里头坐了不少同学,便趁机给“月光甜铺”的女神节下午茶活动打了个小广告。   有同学好奇如何参加。   其实宣传单上已经把步骤写得很清楚了,但忻棠还是耐心地教对方如何在手机上操作。   渐渐有其他同学围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问着各种问题。   忻棠索性要了潘奕的手机,站到讲台上一步步演示给他们看。   郁韫林上完课从走廊经过,听到熟悉的声音从旁边的教室传出来,那声音清甜悦耳,十分有辨识度,只是它的主人不太可能出现在这里。   走过那间教室的后门,他随意朝里瞥了一眼,透过半开的门,瞥到讲台上那道柔美的身影时,蓦地顿住脚步。   他定睛看去,只见一个穿着一件羊羔毛外套的女人俏生生地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部手机,对着围在身旁的十来号学生认真地讲解   ——如何在微信小程序里购买活动优惠券.   而围着她的那些学生,不,确切地说,围着她的那些男生们好像都没长脑子,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挤到她身边,七嘴八舌地问着下一步怎么操作。   郁韫林皱了皱眉,转身折进教室后门,冲着讲台上扬声喊道:“忻棠。”   忻棠正帮一个同学操作手机,闻言抬起头,透过人群之间的缝隙,不期然对上一张清冷淡漠的脸。   她微微一愣,随即露出惊喜的笑容,“郁教授?”   那些围在她身旁的男生纷纷扭头看去,见真是郁教授,立刻礼貌地和他打招呼。   郁韫林点了点头算是回应,视线却未离开忻棠的脸,他嗓音微沉,清晰地吐出两个字:“过来。” 第10章   郁韫林说话的语气与他脸上的神情一样冷淡,可稍一回味,又能觉察出几分微妙的熟稔来。   同学们都暗自奇怪,这寒空皓月般遥不可及的郁教授与甜品店的女老板是什么关系。   而忻棠听到郁韫林的话,当即把手机还给那位同学,快步穿过教室,走到后门口,纳闷地问道:“您叫我什么事呀?”   “走。”郁韫林丢下一个字便迈开长腿兀自走了。   “诶?”忻棠愣了愣,跑出教室,冲着郁韫林的背影轻声喊道,“那个.”   见郁韫林顿住脚步回过头来,她指了指身后,犹疑地说道:“我这边还有事.”   郁韫林顺着她的手指看去,见好几个男生挤在教室门口,有的手里还拿着宣传单,看样子都等着她回去“答疑解惑”。   郁韫林长眉一敛,移回忻棠脸上的眼神明显变得暗沉。   忻棠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却不明白因何而起,正疑惑间,忽然听上课铃声响起,顿时了然   ——今天虽然是她的休息日,却是正儿八经的周一,她在教学楼里公然做广告就算了,还赖着不肯走!   幸好发现她的是郁韫林,要是别的教授,说不定早就叫保安来赶人了.   想到这里,忻棠冲郁韫林竖起食指,说了声“等我一分钟!”便匆匆跑回教室。   她先是收走了门口那些同学们手里的宣传单,又把散落在课桌上的单子全捡了起来。   同学们或坐或站,都一脸懵逼地瞧着她,她冲他们挥了挥手上的单子,压低声音飞快地说道:“还有不知道怎么参加活动的,去‘月光甜铺’问店员哈!”   郁韫林单手插兜等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她在教室里来回穿梭。   她似乎特别喜欢穿那种宽宽大大、毛绒绒的衣服,她的身材高挑纤瘦,穿起来不显臃肿,反倒少女感十足,再配上高高扎在头顶的丸子头和素面朝天的鹅蛋脸,看着和刚入学的大学生没什么两样。   片刻之后,忻棠匆匆跑出教室,冲郁韫林笑道:“好了,我们走吧。”   郁韫林对上那双明亮的笑眼,面无表情地说道:“一分零七秒,你超时了。”   忻棠:“.”   他没看手表,也没用手机,怎么就知道她花了一分零七秒?难不成.是人形计时器?   郁韫林的目光滑过忻棠呆愣的脸庞,落在她手上的粉色宣传单上,随即伸出手。   忻棠:“.”   她带走这几张单子,是担心留在教室里被其他老师同学看到影响不好,没想到他竟然还要没收.   她又不会一路发回去.   忻棠暗暗吐槽,面上却乖乖地把单子交到郁韫林手里。   郁韫林接过来扫了一眼,轻嗤道:“至于吗?”   “啊?”忻棠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见他抬脚就走,便跟了上去。   走廊很深,光线暗淡,两旁都是教室,不时传来老师讲课的声音。   忻棠走着走着,忽然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嘲笑她小题大做?   她有点不服气,当即反驳道:“郁教授,这个活动虽然小,却深受顾客欢迎,可以说是吸引客流的利器.不过.”   她话锋一转,“这些生意上的事,跟您说您也不懂.”   听到这里,身旁的男人忽然停下脚步,偏头对上她的视线,一字一句地反问道:“我不懂?”   走廊的尽头是分岔路口,一边是楼道,一边是连通两栋楼的空中回廊。   他就站在回廊的石柱旁,午后明媚的春光从他身侧斜斜照进来,为他大半边身子镀上了浅金色的光影。   他的脸却隐在暗处,特别是那双修长的黑眸,乌沉沉的,就这么静静地看过来,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忻棠意识到不妥,连忙补救道:“不是,我的意思是.”   刚说到这里,就被一道高扬的女声打断了:“韫林!我正打算去办公室找你呢,没想到在这儿遇上了,LUCKY!”   忻棠循声看去,就见一个穿着棕色羊毛大衣的女人踩着高跟尖头短靴从回廊那头走来,她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样子,披着微卷的长发,化着精致的妆容,人还没到,浓浓的香水味就先飘了过来。   忻棠的鼻子痒得难受,她撇开头,抬起手臂遮住脸,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那女人瞧了忻棠一眼,走到郁韫林身旁,好奇地问道:“你学生?”   郁韫林将手上的宣传单对折后夹进手上的教科书,不答反问:“叶教授找我什么事?”   叶珊珊是计算机专业的博士,和郁韫林同时期进入江大,现在担任计算机学院的助理教授。   两人在美国求学时有过一些交集,此时听他称呼自己“叶教授”,关系瞬间被拉得老远,叶珊珊佯装不高兴,瞪着郁韫林怼道:“没事就不能找你啦?”   说是瞪,她眼里却带着笑,语气也是娇娇软软的,听起来更像在撒娇。   忻棠一眼就看出这女教授对郁韫林有意思,于是揉了揉鼻子,识趣地道别:“郁教授,我先走了,再见!”   郁韫林原本打算带她去停车场取惜惜送她的小狐狸玩偶,见她头也不回地下楼,便也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欸,等等我呀!”叶珊珊连忙追上去,“我有要紧事问你呢!”   她故意卖了个关子,郁韫林却一点儿也不好奇,甩开大长腿没几步就穿过了回廊。   叶珊珊踩着高跟鞋吃力地跟着他身后,见他没有要回应的意思,只好接着说道:“是郁爷爷,邀请我周末去你家吃晚饭,你说,我要不要去呢?”   老爷子安排这顿饭的目的叶珊珊和郁韫林都心知肚明。   而叶珊珊特意跑来问郁韫林的意见,就是为了试探他的态度。   同意她去,表示他对她有好感;不同意也没关系,反正老爷子早就属意她做孙媳妇了,不管郁韫林如何逃避,在老爷子的压力下,迟早要妥协。   况且,她事先跑来问他,给了他足够的尊重,让他有一种“她和他站在统一战线”的感觉,这对未来培养感情是十分有益的。   叶珊珊盘算得明明白白,甚至连郁韫林回应之后自己如何接话都分情况想好了,却听郁韫林干巴巴地说道:“这是你的事,问我干什么?”   叶珊珊:“.”   这男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她想着就反问道:“这怎么会是我的事?”   说话间,郁韫林的办公室到了,他大步流星地走进去,反手就关上了门。   小跑着跟在他身后的叶珊珊差点被门板撞到鼻子,她猛地刹住脚步,瞧着挂在门上的“请勿打扰”的牌子,郁闷地嘟囔道:“明明是我们两个人的事!”   *——*   一整个下午,忻棠都在“月光甜铺”里宣传女神节活动。   活动除了女神节限定甜品、DIY甜品三人行八折优惠,还推出了“38元享两次下午茶”的月度特惠套餐。   其中下午茶特惠套餐最受顾客欢迎,忻棠看着微信小程序后台“套餐券已购数量”蹭蹭蹭地往上升,越发坚定了把这个活动长期做下去的决心。   下班回到家,她匆匆吃过晚饭就坐在电脑前做方案,却接到了佟伊伊的电话:“棠棠,快来陪我看电影!”   忻棠奇怪,“你家应昊呢?”   “去实验室了!”说起这个,佟伊伊就一肚子气,“饭吃到一半,接了个电话就走了!你说,他那破实验有那么重要吗?就不能吃完饭再去?”   手机开着扬声器,那气愤的声音在安静的书房里显得特别高亢,吵得趴在忻棠腿上打盹的啾咪昂起脑袋,不满地“呜”了几声。   忻棠撸着啾咪,缓声说道:“他的实验重不重要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肯定没他的实验重要。”   话音刚落,手机那头就传来佟伊伊的哀号:“棠棠,你要不要这么直接啊!我现在很难过埃,你不安慰我就算了,还打击我!”   “我只是把你内心的想法说出来而已。”忻棠点到为止,问佟伊伊要了影院地址,就套上羽绒服出门了。   不用想也知道那是一场爱情电影,忻棠毫无兴趣,但为了抚慰佟伊伊受伤的小心灵,还是硬着头皮坐在被情侣们包围的影院里,木然地看着男女主角为了修成正果历经各种磨难.   身旁的佟伊伊捧着爆米花大桶感动得直掉眼泪,“这是什么神仙爱情啊,男主也太好了叭呜呜呜.”   忻棠打了个哈欠,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句,“是啊。”   佟伊伊抹掉眼泪,抽着鼻子小声说道:“棠棠,其实和你看电影挺好的。”   忻棠问道:“比应昊还好?”   “好太多了!”佟伊伊凑到忻棠耳边轻声说道:“如果是应昊,这会儿早就睡成猪了!”   然而没过多久,忻棠也睡着了.   看完电影,佟伊伊拉着忻棠吃火锅。   “棠棠,还是和你一起吃饭自在!”佟伊伊将做了一整个下午的长卷发随手扎到脑后,涮着毛肚有感而发。   和应昊吃饭,时刻都得保持淑女形象,吃东西不敢张大嘴,尝上几口就说饱了,连水都不敢多喝.   忻棠就不懂了,“那你谈恋爱到底图什么?”   不光吃不饱还穿不暖——为了显瘦,她穿了件修身毛衣裙,裙摆只到膝盖,光腿套了靴子,外头只披了一件薄风衣,在室内还好,要是到了室外,非冻得牙齿打架不可!   “我也不知道图什么.”佟伊伊双手托着脸颊,瞧着在锅里翻滚的牛肉丸子,半晌才悠悠叹了口气,“大概,是为了圆少女时代的梦吧.”   吃饱喝足,两人各自回家。   忻棠在电影院里睡了一觉,这会儿精神十足,打算连夜把“下午茶月度套餐”的方案赶出来。   可刚出电梯,手机铃声就响了。   她掏出手机,见屏幕上显示着一串陌生号码,条件发射地去点“拒绝”按钮,可就在指尖即将碰上屏幕之时,忽然想到   ——这不会是郁韫林打来的吧?   可看一眼时间,已经十一点四十三分了,按照郁韫林的作息,这会儿肯定躺在暖呼呼的被窝里会周公,怎么可能给她打电话?   想到这里,忻棠毫不犹豫地点下了“拒绝”。   欢快的手机铃声戛然而止,深夜的走道瞬间陷入一片寂静。   忻棠瞧了眼郁韫林家的大门,正奇怪他今晚怎么没给她打电话,就见那扇大门从里头打开,穿着睡衣的男人跨出门。   “郁教授?您还没睡啊?”忻棠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男人一手拿着粉色的毛绒玩偶,一手拿着一份资料,金边眼镜配上蓝色格子睡衣,给人一种违和而有趣的视觉效果。   他微微皱眉,问道:“怎么不接电话?”   忻棠举起手机,“刚刚的电话是您打的?我以为是诈骗电话.”   “发短信也没回。”   “诶,您给我发短信了?”忻棠急忙打开手机,点开“信息”栏,果然在一串未读垃圾短信里找到了那串陌生号码。   里头的内容简短的只有两个字——“开门”,发信时间显示20:17。   忻棠深感歉疚:“不好意思啊,我平时都不看短信.实在对不起,害您等到这么晚.”   “我没有等你。”郁韫林说着将毛绒玩具和那份资料一起递到忻棠面前。   毛绒玩具是惜惜送她的礼物,可那份资料又是什么?   忻棠接过来,纳闷地低头看去,只见上面写满了看不懂的公式图表,中间还穿插着密密麻麻的文字,而最上方的标题,赫然用黑体字写着——   《“女神节下午茶优惠套餐”对客流量的影响》。   她随手翻了翻,发现竟有九页之多!   忻棠看的下巴都快掉了   ——就因为她下午在数科院的走廊里,说了他一句“不懂生意上的事”,他就熬夜整出一份数学论文证明自己懂?   这男人,怕不是外星球来的吧?   作者有话说:   忻.学渣.棠:现在换挡箭牌还来得及吗? 第11章   郁韫林见忻棠瞠目结舌地瞧着自己,问道:“看不懂?”   忻棠抱着小狐狸毛绒玩具,像个木头人般,机械地转了转脑袋。   郁韫林便从她手中抽走资料,缓声解释起来:“这篇文章针对‘女神节下午茶优惠套餐活动’,结合成本、利润、消费方式及客户粘性等问题,深入讨论了这次活动对客流量的真实影响.”   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在寂静无声的走廊里荡起小小的回音。   忻棠听着听着,不知怎么的就走神了。   她发现面前这个男人长得真的无可挑剔,鼻梁高挺,下颚线的弧度十分优越,再加上严谨认真的神情,即便穿着睡衣,也丝毫不影响他清隽凛然的气质。   他修长如玉的手指轻点资料,因为垂着眼的缘故,镜片之后的那双黑眸看起来越发狭长,浓密的长睫时而轻眨一下,好似一把漂亮的小扇子,让人忍不住想用指尖体会它的触感。   “忻棠。”   正当忻棠盯着郁韫林的睫毛出神时,忽然听他叫自己的名字。   “昂?”她茫然地对上他的视线。   男人眸光微沉,“你在听吗?”   “在、在听呀.”仿佛上课开小差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的学生,忻棠心虚地眨了眨眼。   “那我刚刚讲了什么?”   忻棠:“.”   她又不是他的学生,留点面子不行吗?   忻棠对上男人清凌凌的双眼,肩膀一垮,苦着脸说道:“郁教授,我从小数学就不好,你跟我讲这么高深的东西,我一下子理解不了呀。”   郁韫林抿着唇,默不作声地注视着她。   忻棠避开他的视线,提议道:“要不,我拿回去自己慢慢研究?”   说着又分外“体贴”地“关心”道,“这么晚了,就不浪费您的时间了,您穿的这么单薄,小心别感冒了。”   “也好。”郁韫林把资料递给她,“看完之后交一篇研究报告给我。”   “哈?”忻棠接过资料的手一顿,不可思议地看向郁韫林。   正好碰上他垂落的视线。   男人漆黑的双眸如冬夜的星空,深邃清冷,眸底深处似乎有浅浅的笑意如流星一闪而过。   忻棠以为自己看错了,眨了眨眼,再仔细看去,那男人却已转身走了。   她连忙追上去,“郁教授,您跟我开玩笑的吧?”   别说已经毕业了,就是还在校,她一个文科生也写不出什么数学研究报告呀!   郁韫林径自走到家门口,抬手按下指纹锁,拉开门的同时侧身看过来,冷淡而清晰地说道,“报告写满一千字,不包括标点符号,周末之前交给我。”   忻棠:“.”   *——*   第二天下午,忻棠忙完工作,便坐在二楼落地窗边的吧台前写研究报告。   可对她这个天生数学渣来说,别说写报告,就是看懂郁韫林的那篇论文都费劲!   忻棠咬着笔头,盯着眼前那些大块大块的图表和奇奇怪怪的公式,只觉得满脑子都是浆糊。   佟伊伊啃着小麻花上楼找忻棠,见她坐在吧台前挠头抓耳,纳闷地问道:“你怎么了?过敏了啊?”   佟伊伊有猫毛过敏症,每次去忻棠家都会痒到怀疑人生。   忻棠双手托着脸颊一筹莫展地点头,“我对数学过敏。”   “哈?”佟伊伊越发奇怪,凑近一看,见忻棠面前摆着一张A4纸,除了“研究报告”四个孤零零的字以外一片空白,而白纸旁边,是一份看着非常深奥的数学论文。   “女神节下午茶优惠套餐对客流的影响.”佟伊伊一字一字念出论文的标题,越念越迷惑,“这么高大上的报告,谁写的呀?”   “郁教授。”   “郁教授?江大那个神一样的数学教授?”佟伊伊拿着半截小麻花,指着江大的方向,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小鹿眼,满脸不可思议。   忻棠默默地点头。   “哇哦.”佟伊伊将小麻花塞进嘴里,拍了拍手,拿起那份论文,来回翻了两遍,惊叹道,“棠姐你真的勾搭上郁教授了?!”   “这算哪门子勾搭?”忻棠鼓起腮帮子郁郁地说道,“我就说了他一句‘不懂生意上的事’,他就连夜赶出这么一篇天书来证明他懂!”   当时为了尽快摆脱那篇论文,她用了缓兵之计,说自己回家“研究”,结果他将计就计,让她写一千字研究报告!   一千字,就是把头发拔光了也憋不出来呀!   “按理说,他那么牛的一个教授,没必要在意你一个外行人的评价,除非.“佟伊伊眯起眼睛,像个侦探般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瞧着忻棠。   忻棠好奇地追问道:“除非什么?”   “除非.他对你有想法!”佟伊伊说着就拿起那份资料,在忻棠和自己之间来回移动,   “你想啊,你写不出报告,得向他求助吧,那他肯定会‘好心’地教你写呀,那你写完了要给他看吧?可你一个外行人怎么能写出大牛教授满意的报告呢?   他势必要叫你改呀,你改完了再给他看.这一来二去,你们之间的关系——不就得寸进尺了嘛?!”   说到这里,她意味深长地冲忻棠抬了抬眉毛。   忻棠却听得直摇头。   如果是普通男人,倒也有可能像佟伊伊说的那样,借着论文“别有用心”地拉近两人的关系,可对方是郁韫林   ——一个“只对数学感兴趣”的“坚定的独身主义者”,怎么可能对她有想法!   “你想多了!”忻棠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他的脑子里,有且只有数学。”   *——*   接下来的几天,忻棠全身心投入到女神节活动中。   女神节限定甜品订购火爆,DIY工坊场场爆满,“38元享两次下午茶”的月度特惠套餐更是深受顾客好评,下午两点之后,“月光甜铺”外就会排起长队,一整个下午都“一座难求”。   转眼十天过去,忻棠终于空下来,想起之前惜惜送自己的小狐狸玩偶,便做了一份卡通小甜品当做回礼。   这天刚好是周五,惜惜说郁韫林晚上会回郁家老宅吃晚饭,忻棠便带着甜品去了江大。   自从“论文事件”后,忻棠就没和郁韫林见过面。   他要的研究报告,也早已被她忘到了脑后。   不知道这次见面他会不会问她要?   应该不会的。   他那么忙,上课、写论文、指导学生.估计早把这事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忻棠边想边走,到了数科院门口,正巧见郁韫林的助教潘奕背着书包从里头走出来。   忻棠和他打了个招呼,问道:“郁教授在办公室吗?”   “他在春华楼开研讨会。”潘奕抬起手腕看了眼表,“会议预计4点结束,如果准时的话,这会儿就该回来了——不过那会议大概率会延时。”   延时好,延时就见不到郁韫林,也就不用担心被要报告了!   忻棠想着便说:“我还有点事,等不及郁教授回来,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把这个袋子放到他的办公室?我待会儿发条短信告诉他一声。”   潘奕欣然答应。   “谢谢你啊!”忻棠把装着甜品的保温袋交给潘奕便打算走人,却被他叫住。   “那个.”潘奕挠了挠后脑勺,视线游移着,欲言又止,“你、和郁教授.很熟吗?”   上次她陪他送下午茶过来,中途被郁教授叫走,这次又来给郁教授送吃的,还知道他的手机号.   自从做了郁韫林的助教,潘奕还没见过他和哪个女性走得这般近。   忻棠歪了歪脑袋,斟酌地说道:“嗯.就、还行吧.”   说话间,余光瞥到有人朝这边走来,她下意识地转过头,就见一个穿着深色风衣的男人迈着长腿信步而来。   初春的傍晚,太阳已经开始西斜,蜜色的阳光洒在他肩上,为他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就连那张冷峻淡漠的脸也染上了温暖的色调。   认出他的那一刻,忻棠暗暗后悔没早点走,不过面上还是漾起笑意,喊了一声“郁教授”。   不等郁韫林开口,一旁的潘奕就三步并作两步地迎上去,双手送上保温袋,笑着说道:“郁教授,这是忻棠给您的。”   郁韫林停下脚步,垂眸瞧了眼潘奕手上的袋子,并没有接。   “什么东西?”他转眼看向忻棠,面无表情地问道。   “是两份水果挞,我下午刚做的.”   忻棠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郁韫林打断:“我说过,我不吃甜食。”   忻棠微张着嘴,怔了两秒,随即点头道:“我知道您不吃甜食。”   她说着走到潘奕身边。   潘奕拿着保温袋的双手还尴尬地顿在空中,忻棠接过来,递给郁韫林,“这是我做给惜惜吃的,麻烦您晚上回去的时候帮我带给她。”   郁韫林:“.”   他依然没有接,只是盯着忻棠的眼睛,缓声问道:“研究报告写好了吗?”   忻棠:“.”   这男人的记性可真好。   她暗暗吐槽一句,正打算找理由敷衍过去,就见郁韫林迈开长腿径自走上门口的台阶。   忻棠急忙追上去,“郁教授,这个袋子.”   跨上最后一级台阶,男人侧身回头,居高临下地对上她的视线,缓声说道:“来我办公室,补完报告再说。” 第12章   “哈?”没想到郁韫林会来这么一招,忻棠不由地愣住,郁韫林却已转身进了数科院大门。   忻棠只好拎着保温袋追上去,“郁教授,您不是要回家吗?我怕耽误您时间.”   郁韫林边上楼边说:“我六点走。”   言下之意,她有两个小时的时间写报告。   “别说晚上六点,就是明早六点我也写不出来呀!”   忻棠低着头一边努力追上郁韫林的脚步一边琢磨着如何逃过这一劫,可前头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等她发现已经晚了,就这样直直地撞了上去。   额头蓦地一痛,一阵清雅的青柑气息钻进鼻腔,忻棠愣了两秒,随即猛地往后仰,脚也跟着往后撤,却不想一脚踩空,身体失去平衡,不受控制地倒下去。   “啊——”她吓得惊呼一声,双手本能地张开,想去抓旁边的扶手。   可靠近扶手的那只手拎着保温袋,另一只手又离墙太远   ——看来这一跤是逃不过去了。   忻棠认命地闭上眼,却感觉手腕一紧,紧接着手臂被用力往前一扯,往后倒的身体就这样被生生拉了回去。   有风从耳畔拂过,再次闻到青柑香的时候,她已经扑进了郁韫林怀里。   楼梯间光线昏暗,周围异常安静,忻棠惊魂未定地靠在男人胸前,耳边除了偶尔传来的回巢倦鸟的鸣叫,只剩下自己心脏猛烈的跳动声。   “你没事吧?”郁韫林放开她的手。   “没事。”面前的女人深深地垂着脑袋,脸颊旁的黑发散落下来,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白皙秀挺的鼻梁。   “那走吧。”郁韫林拿过她手里的保温袋,转身继续上楼。   忻棠慢慢抬头,男人的背影高大挺拔,脚步比起之前明显放缓了许多。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就不想追了。   她抿着唇犹豫一瞬,开口喊道:“郁教授!”   郁韫林停在楼梯转角,侧身低头朝她看来。   对上他目光的一刹那,忻棠刚刚平复的心跳不由自主地空了一拍。   她下意识地移开视线,看着他风衣上的扣子,飞快地说道:“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说完也不等郁韫林回应,急匆匆地跑下了楼。   直到一口气奔出数科院大门,呼吸到外头清冽的空气,她才放慢脚步,长长地舒了口气,再回想起刚刚自己落荒而逃的样子,又忍不住懊恼。   明明可以编个更好的理由名正言顺地离开,为什么偏偏像个临阵脱逃的小兵?   这下好了,郁韫林对她的印象肯定跌到谷底了。   好不容易刷起来的那点好感度恐怕也要清零——不,应该是变成负数了.   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争取到这块“挡箭牌”呀!   忻棠双手插着衣兜,无精打采地走在校园里。   她不明白,郁韫林为什么对研究报告那么执着。   要是以后真的成了她的“挡箭牌”,会不会三天两头追着她写报告?   什么《论“挡箭牌”对避免相亲的影响》、《“挡箭牌”之于独身主义者的利弊分析》等等等等.   啊——那样的日子,想想都头大。   好不容易毕业了,她真的不想继续活在被数学支配的恐惧里了!   忻棠郁闷地仰头望天,正巧见一群小鸟排着队从头顶飞快,她的视线追随着它们欢快自由的身影,心念蓦地一转   ——要不,别找他当“挡箭牌”了?   反正也就大姨知道她“喜欢”上了一个教授,要是哪天问起,就说还在追好了.   然后,再慢慢物色一个更合适的“挡箭牌”。   忻棠打定主意,心情瞬间明朗起来,她脚步轻快地走出江大校门,却接到了外婆的电话。   外婆年前被舅舅接去京市过年,原本忻棠也要一起去的,可她怕长辈们替她安排相亲,便找借口留在了江城。   “外婆,您什么时候回来呀?”忻棠和外婆感情深厚,两个月没见,着实有些想念。   外婆回道:“得等到院庆结束。”   忻棠的舅舅开了一家大型口腔医院,今年恰逢建院二十周年。   “诶?那不是要下个月底才能回来?”   “嗯,你舅舅舅妈这段时间忙得团团转,外婆得留在这边,帮他们照料照料。”   “好吧.”前方的红灯恰巧在这时转绿,忻棠跟着人群穿过十字路口,“那您要注意身体,别累着了。”   外婆长叹一声,“累倒是不累,就是有点操心。”   忻棠纳闷,“操心什么呀?”   舅舅家光保姆就有三个,还有住家教师,专门负责两个小表弟的学习、生活,按理说没什么需要外婆操心的。   却听外婆说道:“还不是操心你的终身大事!”   忻棠:“.”   这话题转的,可真让人猝不及防。   傍晚的美食街人来人往,忻棠半垂着脑袋走在人行道上,默默地听着外婆念叨,   “下个月底,你舅舅会举办一场院庆晚宴,到时候会有很多业界精英到场,外婆已经拿到嘉宾名单并且帮你做了初步的筛选,你呢,早点过来京市,从名单里选几个感兴趣的,在晚宴上重点接触接触。”   忻棠:“.”   听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公主选驸马呢!   可她不是公主,也不想找什么精英驸马,只想一个人安安稳稳地做一辈子小蛋糕。   忻棠想着便说:“可是我.”   “可是你有喜欢的人了.”忻棠刚刚开口,就被外婆的声音盖了下去,“对方是个教授,但他并不知道你喜欢他,你正在努力追求他,是不是?”   大姨的嘴可真快啊.   原本都打算放弃郁韫林这块“挡箭牌”了,可此时此刻,忻棠又不得不改变主意,点头应了声“是”。   外婆却话锋一转,“棠棠啊,外婆可不像你大姨那么好忽悠,你会主动去追男人?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外婆说得一点儿都没错,忻棠却不能承认,她佯装不服气地反驳道:“外婆,您这话说得也太武断了吧!我之前没追过,是因为遇到的那些人都太平庸了!”   “这么说来,那教授很不一般了?”   “那当然啦!他不仅学识渊博,长得还特~别帅,简直比大熊猫还稀有,我做梦都想把他占为己有!”为了增加可信度,忻棠把之前佟伊伊夸郁韫林的那些话一字不漏地搬了过来。   “听你说的这么好,外婆倒有点想见见那位教授了。”   忻棠微微一愣,随即爽快地答应下来:“好呀,等我追上了,一定带他去见您!”   话是这么说,可什么时候追上就不知道了.   “嗯~要不这样.”外婆缓缓说道,   “我们以院庆晚宴那天为界,要是在那之前你追到大熊猫教授,外婆就不再帮你安排相亲,要是没追到,那以后你的终身大事得听外婆的,怎么样?”   外婆倒是开明,忻棠却不敢轻易答应,毕竟离晚宴只有一个半月的时间。   要想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刷够郁韫林的好感度,并且让他同意做自己的“挡箭牌”,不知道得写几篇研究报告才够.   外婆一时没听到忻棠的回应,追问道:“怎么,没把握呀?要外婆说,你也别费力气去追什么教授了,外婆给你挑的这几位,学历虽然没有教授高,但人品、职业、长相都是万里挑一的.”   忻棠听着听着,脑海里就浮现出和陌生男人们相亲的画面来,忽然觉得,写几篇研究报告好像也没那么难.   她当即打断外婆的话,自信满满地说道:“谁没把握了?外婆您就瞧好吧,晚宴那天,我保证带教授去见您!”   *——*   应下外婆的“晚宴之约”,忻棠不得不重启“刷好感度”计划。   而计划的第一条,就是完成郁韫林布置的那篇研究报告。   一整个晚上,她都坐在电脑前,可绞尽脑汁、东拼西凑,只憋出了六百字,离郁韫林要求的一千字,还差了整整四百!   就在忻棠愁眉不展之际,接到了惜惜的电话。   她以为惜惜收到甜品,打电话来告诉她的,便笑着问道:“惜惜,小蛋糕好吃吗?”   “不知道。”   惜惜的声音有点小,忻棠以为自己听错了,问了一声,“嗯?”   下一秒就听惜惜“哇”地一声哭出来,“小蛋糕都被叔叔吃掉了.” 第13章   郁韫林原本打算改完学生作业就回郁家老宅,可改着改着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新思路,当即拿起稿纸演算起来。   这一算就是三个小时。   直到胃饿得隐隐作痛,他才看了一眼手表,发现已经快九点了。   他放下笔,在堆满稿纸的办公桌上找出手机,想给老爷子打个电话说不回去了,却发现没电了。   充电器也不知道在哪,他随手翻了两下抽屉,没找到,便懒得再管。   大脑正处在最佳状态,他打算把手头上的问题一鼓作气解决掉,无奈实在太饿,再不吃东西恐怕又要胃疼。   办公室里没吃的,出去买又太费时间。   躇间,瞥到放在咖啡机旁的保温袋,视线不自觉地转过去。   那是忻棠做给惜惜的甜品。   袋子上印一弯浅黄色的新月,旁边写着“月光甜铺”四个花体字,他的目光在上面短暂地停了几秒,随即走过去,拉开袋子上方的拉链。   里头装着两份迷你水果挞,酥黄小巧的蛋挞上堆着白色的奶油和新鲜水果。   郁韫林先拿出芒果挞,低头闻了闻,浓郁的甜香钻入鼻腔,勾的空荡荡的胃越发难受。   他犹豫一瞬,张嘴咬下去,鲜嫩的芒果粒、香滑的奶油、酥脆的挞皮相继在舌尖化开,口感丰富,甜而不腻。   和他印象中齁甜齁甜的蛋糕完全不一样。   吃完芒果挞,想着反正不回去了,索性把另一个草莓挞也解决了。   大概胃里装进了美食,再次演算起来,脑子运转的速度竟然比之前还要快,就连笔尖摩擦稿纸的感觉也顺滑了许多。   可这状态很快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门上明明挂着“请勿打扰”的牌子,怎么还有人敲门?   郁韫林不悦地皱了皱眉,并不打算理会。   “叔叔,开门!”熟悉的童音从门外传来,郁韫林笔尖一顿,转头瞧了眼矮柜上的空袋子,起身开门。   门外除了惜惜,还站着叶珊珊。   叶珊珊受郁老爷子邀请在郁家老宅吃晚饭,可迟迟没等到郁韫林,正好惜惜也在等他,便带她找了过来。   “韫林.”她笑着开口,却被惜惜兴奋的小嗓门打断,“叔叔,我来拿棠姐姐给我做的小蛋糕!”   虽然已经很晚了,仍有不少办公室亮着灯,郁韫林示意惜惜进门。   叶珊珊也跟了进去。   这是她第一次进郁韫林的办公室,之前每次来找他,门上不是挂着“外出”就是“请勿打扰”的牌子,这次总算借着惜惜的光进来了。   她反手关上门,走到郁韫林身旁,轻声笑道:“惜惜等了你一晚上,把你手机都打关机了。我跟她说,你一定在办公室里做研究忘了时间,让她别等了,她不肯,非要我带她过来找你.”   惜惜很快就发现矮柜上那个印着“月光甜铺”logo的保温袋,她踮起脚尖伸手去够,听到叶珊珊的话,顿时停下动作,扭头看向郁韫林,一脸认真地纠正道:   “不对,是叶阿姨自己要带我来的,她还叫我去找太爷爷,说要是他不让我来找叔叔,就使劲哭。”   叶珊珊:“.”   她刚刚特意放低声音,没想到还是被那小丫头听见了。   说起来,她已经去过郁家老宅两次了,每次那丫头都沉默寡言的,问十句才应一句,以为是个闷葫芦,却不料如此伶牙俐齿,不仅当场揭穿了她,还把之前的事也抖了出来.   叶珊珊脸上的笑有点挂不住,她瞄了眼郁韫林,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我担心她等不到你不肯睡觉,就想了这么个馊主意,你可别去郁爷爷那里告我的状呀!”   “下不为例。”郁韫林的嗓音又冷又沉,像在教育犯错的学生,叶珊珊心头一沉,脸上的笑彻底僵住。   这个时候惜惜已经拿到了保温袋,发现里头是空的,当即跑到郁韫林跟前,仰着脸疑惑地问道:“叔叔,我的小蛋糕呢?”   郁韫林抬起手,用食指抠了抠眉梢,说:“吃了。”   “吃了?”惜惜惊讶得瞪大了眼睛,“被谁吃了?”   郁韫林抿了抿唇,说:“我。”   惜惜:“.”   她不可思议地瞧着郁韫林,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渐渐漫上泪水,小嘴巴一扁一扁的,眼看就要哭出来,郁韫林有点慌,先说了一声“对不起”,又说:“明天叔叔买四个给你。”   “不要,我要吃棠姐姐做的!”惜惜又生气又委屈,一扭身,就用电话手表拨通了忻棠的手机。   那头很快传来柔和带笑的声音:“宝宝,小蛋糕好吃吗?”   惜惜撅着嘴,委屈巴巴地说道:“不知道。”   她的声音有点小,忻棠没听清,追问一声:“嗯?”   惜惜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出来,“小蛋糕都被叔叔吃掉了!”   郁韫林:“.”   叶珊珊连忙上前抱起惜惜安抚:“惜惜别哭,阿姨现在就带你去买小蛋糕,阿姨知道一家店,做的蛋糕特别好吃!”   惜惜却从她怀里挣出来,哭着说道:“不要不要!”   她的哭声又大又急,在安静的办公室里震荡不息。   郁韫林无奈地捏了捏眉心,转头对叶珊珊说道:“你先走吧。”   叶珊珊当然不肯,她私心里希望惜惜哭得越厉害越好,最好闹到整栋楼的人都听见,那过不了多久,她和郁韫林的关系就能人尽皆知了.   叶珊珊想着便说:“我没事,你忙你的,我来哄她。”说着又要去抱惜惜,惜惜一扭身,跑到窗边,把自己藏到了窗帘后头。   叶珊珊快步跟上去,抬手就要拉窗帘,郁韫林制止道:“随她。”   “哦.”叶珊珊当即收回手,顶着哭声走到郁韫林跟前,笑着说道:“这小姑娘脾气还挺大哈,不过她的小蛋糕真的是你吃的?你不是不吃甜食吗?”   郁韫林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沉声说道:“很晚了,你该走了。”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下逐客令了。   尽管叶珊珊还想找理由留下来,但触到郁韫林冷漠的眼神,只好恋恋不舍地告辞。   叶珊珊走后,郁韫林便坐回办公桌前继续之前的演算。   偌大的办公室里,除了惜惜伤心的抽泣声,还夹杂着电话手表里传来的女声:“姐姐知道宝宝没吃到小蛋糕很伤心,但是你一直哭的话就听不见姐姐说话了.”   那声音清甜微糯,不疾不徐,听在耳里,让人如沐春风。   惜惜很快收了哭。   “嗯,宝宝真乖。”忻棠的嗓音里带上了笑,问道,“宝宝明天有空吗?”   惜惜吸了吸鼻子,回道:“有的。”   “那你来姐姐店里,姐姐教你做小蛋糕好不好?”   “好!”惜惜破涕为笑,又和忻棠聊了几句便从窗帘后开开心心地出来了。   她眼角泛红,眼睛湿漉漉的,唇角却高高扬起,笑眯眯地告诉郁韫林明天要去忻棠店里做小蛋糕,还问他要不要一起去。   郁韫林不禁感叹忻棠哄孩子真有一套。   他摇了摇头,说:“叔叔明天没空。”   “哦。”惜惜有点失望,但很快又开心起来,“那惜惜多做几个,分给叔叔吃!”   *——*   第二天下午,郁承晏带着惜惜来到“月光甜铺”。   他一直很好奇,那个常常被惜惜挂在嘴边的“棠姐姐”到底有什么魔力,不仅让从不与外人亲近的惜惜念念不忘,还让不吃甜食的郁韫林偷吃小侄女的甜品。   因此,他特意推掉一个很重要的行程,亲自陪着惜惜来做小蛋糕。   见到忻棠的第一眼,郁承晏脑子里只有两个字——舒服。   她看起来二十出头的样子,身上穿着白色厨师服,头上戴着深红色头巾,素面朝天,浑身上下没有一点装饰,一眼看去,宛若枝头刚刚绽放的梨花,洁白无瑕。   再看她对惜惜的态度,不同于幼儿园老师流于表面的关心,也不像保姆小心翼翼的讨好,更不是叶珊珊那种暗藏心思的哄逗。   她看向惜惜的眼神,充满了发自内心的喜爱,就仿佛惜惜是她的亲妹妹。   郁承晏陪着惜惜做了一整个下午的水果挞。   从揉面开始,父女俩跟着忻棠一步步地学着,直到太阳西斜,成品终于出炉。   虽然外形看起来歪歪扭扭,但味道还是很不错的。   郁承晏一口气吃了好几个,要不是惜惜拦着,留给郁韫林的那份也要被他吃下肚去。   “这小蛋挞这么好吃,难怪你叔叔会偷吃.”郁承晏抽了张纸巾,意犹未尽地擦了擦嘴角,抬头对忻棠说道,“忻小姐,惜惜的幼儿园下周末要举办义卖活动,你能不能帮我准备五百份这样的小甜品?”   忻棠正帮惜惜打包剩下的两个水果挞,闻言应道:“可以的,什么时候要,送到哪里?”   “下周六下午一点直接送去澜湖公园就行。”郁承晏从西装口袋里掏出名片递给忻棠,“你把费用和银行账户发到我手机上,我马上打给你。”   忻棠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没多少钱,就当我为惜惜献一份爱心好了。”   郁承晏没想到忻棠这么大方。   对这么一家小小的甜品店来说,500份蛋挞可不是一个小数目,更何况做那么多甜品,不知道要花费多少精力和时间,于是正色道:“那怎么行?这样我就不好意思找你帮忙了。”   忻棠笑道:“也不算帮忙啊,澜湖公园在市中心,到时候肯定会有很多游客,我们去那里义卖,既献了爱心,又做了广告,一举两得,真要说的话,还是你帮我的忙呢!”   她笑起来很好看,一双黑眸弯成半月的形状,里头闪烁的笑意,仿佛洒满了阳光的深山溪涧,纯净澄澈,又透着沁人心脾的清甜。   长得漂亮,性格也好,难怪惜惜喜欢她。   郁承晏见她态度诚挚,便不再坚持。   他想,礼尚往来,以后总能找到“回礼”的机会。   *——*   吃过晚饭,忻棠又把自己关进书房。   郁韫林写的那篇论文几乎要被她翻烂,可剩下的四百字硬是一个也没憋出来。   眼看就要九点,她决定先把惜惜做的水果挞给郁韫林送去。   门是不能敲的。   她把装着水果挞的保温袋挂在门把上,拿出手机,正准备给他打个电话,却听“叮”地一声,抬头看去,就见郁韫林提着个白色塑料袋从电梯里走出来。   撞上他目光的瞬间,忻棠的心莫名跳了一下。   大概是“逃兵”遇到“将军”,心中有愧吧。   忻棠很快压下心头那缕异样的感觉,浮起笑意问道:“郁教授,您这么晚才回来呀?”   她说着拿下挂在门把上的保温袋,往前迎了两步,递到郁韫林手里,“这是惜惜亲手给您做的水果挞。”   “谢谢。”郁韫林接过保温袋就往家门口走。   没问一句研究报告的事,也没多看她一眼,就好像她只是个送外卖的。   他这是在生她的气?   就知道昨天那一“跑”会败光他对她仅有的那一丁点好感度.   这样下去,别说一个半月,就是一年半,也没办法带他去见外婆呀。   郁韫林进了门,见忻棠还愣在自家门口,神情淡漠地问道:“还有事?”   “呃.”忻棠回过神来,余光瞥到他提在另一只手上的白色塑料袋,上面印着“徐记牛肉面”几个红色的大字。   “徐记”是小区楼下的一家面馆,听说卫生状况不太好。   忻棠想着便提醒道:“徐记的东西,您最好别吃。”   “为什么?”郁韫林长眉微扬,清冽的眸子里带出些许疑惑。   “我店里有个员工曾经在徐记的后厨做过,她说每天的工作就是削烂土豆、切烂番茄.”见郁韫林脸色不太好,忻棠停住话头。   “那楼下哪家店干净?”   郁韫林今晚又因为研究太投入错过了晚饭,等想起来的时候学校餐厅已经关门,只好在回家路上打包了一碗面,想着能填饱肚子就行,结果被忻棠几句话说的胃口全无。   他拎着塑料袋转身朝电梯口走,打算重新买一份晚饭。   “要说干净,还是自己家里做的干净.”不过这个时间,要洗菜做饭他肯定等不及,忻棠想起冻在冰箱里的饺子,便说,“我晚上包了饺子,皮和馅都是自己做的,要不给您下一碗?”   这个时候郁韫林已经走到了电梯口,闻言侧身看向忻棠。   他的眼神直勾勾的,仿佛能看穿一切伪装。   忻棠被他看得不自在,不自觉地抿了下唇,问道:“您、不喜欢吃饺子呀?”   “忻棠,你该不会觉得.”郁韫林朝她迈近一步,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一碗饺子,能抵一篇千字报告吧?” 第14章   忻棠微微一愣,随即弯眸笑道:“一碗饺子不够,那一千个饺子够不够呀?”   郁韫林:“.”   “假设您每顿吃20个饺子,那么1000个饺子就是50顿,按每天一顿算的话,就是.”   她望向天花板,眨了眨眼,“一个月零二十天,嗯.正好到下个月底!当然了,如果您觉得每天吃饺子太腻,也可以换成别的。”   郁韫林被她这一通换算给气笑了,“所以你宁愿做50顿饭,也不愿写一篇研究报告?”   写报告怎么能和做饭比?   做饭让人身心愉悦,写报告却让人痛不欲生!   用“痛不欲生”换“身心愉悦”,谁不愿意?   忻棠想着便说:“这两件事怎么能相提并论?就好比现在,您写再多的报告也填不饱肚子呀!”   郁韫林轻嗤一声,“这就是你昨天不写报告的理由?”   这话问的,好像她是个不务正业的吃货似的.   忻棠连忙否认道:“不是啦,主要是因为.嗯、最近有点忙.”   这解释听起来十分苍白,她紧接着补充道,“这女神节刚过完,春游季又来了,很多和春天相关的新品要上,所以就.”   对面的男人好整以暇地听着,看过来的眼神清亮而锐利,忻棠莫名感到心虚。   她摸了摸刘海,很快转移话题,“不跟您说这些了,您现在一定很饿吧?我马上去煮饺子,十分钟就好!”   她冲他比了个“十”的手势,就转身往家跑。   等她端着煮好的饺子出来,郁韫林还在走廊上站着。   他肩背笔挺,视线微垂,侧脸不见任何表情,但忻棠知道,此时此刻,他的脑子里一定进行着一场复杂而深奥的演算。   她怕打扰到他,下意识地顿住脚步,却见他转脸朝自己看来,用毫无起伏的音调说道:“十分四十二秒。”   人形计时器又开工了.   忻棠暗暗吐槽一句,抬脚走过去,笑道:“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郁韫林的目光在那双微弯的笑眼上顿了两秒,随即垂眸看向她手里的餐盘。   里头放着一小碗紫菜虾皮汤和一碟饺子。   饺子有白的,也有绿的,一个个小巧玲珑,沿着白瓷盘整整齐齐地码了一圈,中间还放着一小碟蘸料,热气升腾间,香味诱人。   忻棠解释道:“这白色的是冬菜春笋鲜肉馅的,绿色的是芹菜牛肉馅的,不知道您的口味,就各煮了十个。”   “谢谢。”郁韫林接过餐盘,抬眼对上她的视线,缓声说道,“二十个饺子,按照你的算法——可抵扣二十个字。”   话是没错,但忻棠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果然,下一秒就听他说道:“研究报告减到九百八十字,下周一晚上九点之前交给我。”   “哈?”忻棠惊讶得张大了嘴,“怎么还要写报告呀?不是说好了用五十顿晚饭换吗?”   郁韫林长眉微挑,反问道:“什么时候说好的?”   “就、十分钟之前啊。”   “你确定?”   忻棠原本理直气壮的,被他这样一问,便不确定了。   她飞快地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景,好像.   都是她在自说自话,而他自始至终都没给过肯定的答复。   郁韫林见忻棠愣在那里不作声,便端着饺子往自家门口走,忻棠急忙追上去,情真意切地恳求道:“郁教授!我们再商量一下好不好?如果您觉得五十顿太少的话.”   “记住最后期限,超时的话.”郁韫林拉开门的同时扭头朝她看过来,一字一句地说道,“字、数、加、倍。”   话音落下,关门声响起,忻棠望着眼前那扇紧闭的大门,无语凝噎。   五十顿饭——堂堂五十顿饭竟然抵不过一篇研究报告!   她还指望用这五十顿饭刷满好感度,然后带他去京市见外婆的!   她终究.   低估了学术男对研究报告的执着程度!   *——*   气温回暖,春意渐浓,正是踏青赏花的好时节,“月光甜铺”推出了应季新品——“野餐盲盒”。   “盲盒”中的甜品都是本季特别制作的新品,每一款都充满了生机勃勃的春日气息,不过,最吸引人的还是打开“盲盒”那一瞬的惊喜和乐趣。   因此,“野餐盲盒”一上线,就成了店里的明星产品,短短一个周末便卖出了数千份,就连生意最淡的周一也要排队才能买到。   周一是忻棠的休息日,为了缓解甜品师们的压力,她一早就跑去店里帮忙,一直忙到最后一批“盲盒”上架才从烘焙间里出来。   站了一整天,两条腿又酸又软,她打了杯红豆薏米核桃露,正准备坐到沙发上好好歇一歇,就听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拿出来一看,发现是手机闹铃。   休息日下午的四点钟,有什么重要的事需要闹钟来提醒?   忻棠捧着马克杯,靠在沙发扶手回想了几秒,突然“啊”了一声。   正好佟伊伊嚼着牛轧糖饼干经过,闻声奇怪道:“怎么啦?”   “完了完了,来不及了!”忻棠放下马克杯,火急火燎地找出之前没写完的报告和郁韫林给的论文,就坐到吧台前苦思冥想起来。   佟伊伊凑过去看了眼标题,惊道:“你这报告还没写完呀?我以为早翻篇了。”   忻棠郁闷道:“郁教授不让翻呀!他说今晚九点前不交给他,字数就要翻倍!”   虽然离九点还有五个小时,可今天是小满的生日,按照惯例,晚上所有店员都会留下来一起帮小满庆祝生日。   等生日会结束,肯定过九点了。   所以她必须在生日会开始之前把研究报告交给郁韫林。   可这报告,不管什么时候写.   都一样写不出来!   忻棠干坐在那里,脑袋揉成了鸡窝,愣是没憋出一个字。   佟伊伊不由地好笑:“我说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什么‘女神节特惠’、‘野餐盲盒’,各种活动信手拈来,怎么写几百字报告就跟便秘似的?”   “谁说不是呢!”   佟伊伊见忻棠愁得都快哭了,眼睛滴溜溜一转,凑过去神秘兮兮地说道:“我有办法让你不写报告就搞定郁教授。”   忻棠连忙端正坐姿,急切地问道:“什么办法?”   “我先给你示范一遍,你看好了。”佟伊伊抱住忻棠的胳膊,一边晃一边捏着嗓子撒娇道,“郁教授,人家不会写报告嘛,你就放过人家好不好~求你了.”   忻棠被她晃得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停停停——伊伊,你这办法难度系数太大,我不会.”   “这有什么不会的,来,我教你!”   忻棠慌忙往后仰,摆着手拒绝道:“算了算了,我还是继续写报告吧.”   “棠棠,你别不信,用这招对付高冷男特别管用,当初我就是靠它撩到昊哥的!”   提起应昊,佟伊伊忽然意识到他们已经整整十天没见面了.而之前次次都管用的“撒娇大法”,好像也渐渐失去了魔力。   想到这里,佟伊伊的心头罩上了一层厚厚的阴霾。   忻棠并没有察觉到佟伊伊的情绪变化,她想象了一下自己晃着郁韫林胳膊撒娇的画面,顿时像触电似地浑身一抖。   她猛地摇了摇头,将那诡异的画面从脑子里赶出去之后,垂眸看向郁韫林那篇快被她翻烂的论文,忽然灵光一闪,“我知道怎么写了!”   话音还没落,她就拿起笔“唰唰唰”地写起来。   佟伊伊回过神,见忻棠低着头奋笔疾书,诧异地眨了眨眼睛,等看清她写的内容之后,忍不住笑道:“棠棠,还真有你的!”   *——*   写完报告忻棠就往江大赶,为了能顺利通过,她还特意带了两个“野餐盲盒” 过去。   夕阳西下,余晖洒满校园。   忻棠一路小跑,直到数科院门口才慢下脚步。   出发前,她给郁韫林发了一条短信,问他办公室在哪里,可到现在也没收到回信。   想给他打个电话,又怕他在上课,最后问了路过的同学才找到他的办公室。   办公室关着门,上面挂着一块“请勿打扰”的牌子。   家里的门不能敲,这办公室的门大概也是不能敲的,那报告要怎么给他?   忻棠正暗自想着,忽然听身后有人叫自己,转头看去,就见郁韫林的助教潘奕站在自己身后,旁边还站着个高他半头的卷发男生。   那男生忻棠认识,他叫彭佳宁,是潘奕的学弟,经常去“月光甜铺”喝咖啡,和佟伊伊很熟。   此时他瞪大了眼睛,惊讶地问道:“忻小棠,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忻棠回道:“我来找郁教授。”   “你能有什么事找郁教授?”彭佳宁抱起双臂打量忻棠,注意到她提在手里的“月光甜铺”淡黄色保温袋,眯起小眼睛猜道,“你该不会.是来给郁教授送爱心小蛋糕吧?”   不等忻棠回应,潘奕立刻帮她解释道:“这不是送给郁教授的,郁教授不吃甜食,是吧,忻棠?”   忻棠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虽然带着“野餐盲盒”来“堵”郁韫林的嘴,可她并不确定他会不会收。   他不止一次说过自己不吃甜食,虽然后来不知怎么的“偷吃”了她送给惜惜的小甜品,也收下了惜惜做给他的水果挞。   可她并没有亲眼见过他吃,说不定“偷吃”是个误会,至于后者,大约只是出于长辈对晚辈的爱。   忻棠正暗自琢磨着,又听彭佳宁说道:“忻小棠,不管你这小蛋糕是不是送给郁教授的,现在都不是时候。”   他指了指门上“请勿打扰”的牌子,压低声音说道,“郁教授正在闭关,谁都不能打扰,否则后果很严重。”   “闭关?”忻棠露出黑人问号脸。   “对呀,我们数科院有条不成文的规定,只要郁教授门上挂着‘请勿打扰’就不能敲门,连校长来了也一样!不信你问奕哥。”   忻棠看向潘奕,他点了点头。   忻棠:“.”   这男人怎么到了哪里都不让人敲门?   不过这样也好,不用和他面对面,就不怕报告通不过了!   忻棠想着便从背包里取出装在密封文件袋里的研究报告,蹲下身,将薄薄的纸袋悄悄地从门缝底下塞了进去。   大功告成!   忻棠松了口气,起身之后,见潘奕和彭佳宁都奇怪地盯着自己瞧,便将手里的保温袋送到他们面前,笑道:“既然郁教授在闭关,这个就送给你们吃吧。”   不等潘奕伸手,彭佳宁就接了过去,打开一看,立刻惊喜地说道:“哇塞,这不是最近很火的野餐盲盒嘛?据说要排好几个小时的队才.”   说话间,郁韫林办公室的门突然从里头打开,走廊上的三个人听到声响,不约而同地看过去。   彭佳宁愣了一瞬之后,立即挺直脊背毕恭毕敬地喊了一声:“郁教授好!”   潘奕也跟着叫了一声。   “嗯。”半开的门后,身形高大的年轻男人穿着薄薄的浅灰色羊绒衫,一手握着门把,一手插着裤兜,淡漠的眼神穿过透亮的镜片,轻轻掠过两个男生,落在忻棠身上。   他抿着嘴,一言不发,却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忻棠心头一紧,慌忙蹲下身捡起他脚边的资料袋,拍了拍上头的灰尘,双手递到他面前,“郁教授,这是我写的研究报告,写的不好,您随便看看吧。”   顿了一下又补充道,“要是没空的话就别看了,免得浪费您宝贵的时间。”   郁韫林淡淡地瞥她一眼,伸手接过资料袋。   忻棠担心他当场打开,语速飞快地说道:“那就不打扰您了,我先走了,再见!”   话音刚落便迈开双腿急匆匆地走了,却被郁韫林叫住,“忻棠。”   忻棠脚步一顿,心也跟着提到半空中,她咬着唇僵硬地扭过头,却见郁韫林抬起下巴指了指彭佳宁手上的保温袋,用讲课般毫无起伏的音调问道:“那个也是给我的?”   忻棠没想到郁韫林会问这个,怔了一瞬,点头应道:“呃.是、是的。”   她走到彭佳宁跟前,冲他小声说了句:“下次再请你吃啊。”   说着便拿走了他手中的保温袋,转头递给郁韫林。   郁韫林却没有接。   “跟我进来。”   丢下这句话,他拿着资料袋转身进了办公室。   作者有话说:   猜猜棠妹在报告里写了什么?^_^ 第15章   忻棠僵在办公室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要是进去,等郁韫林看了她写的研究报告,肯定会严厉地批评她。   可就这样一走了之——之前她已经逃过一回,这回要是再逃,郁韫林肯定不会再给她机会了。   那就彻底失去了找他做“挡箭牌”的可能,和外婆的“晚宴之约”也就泡汤了。   那以后等着她的,便是没完没了的相亲。   想象着被各种各样的陌生男人——油腻男、普信男、披着精英外皮的渣男,甚至是家暴男,像货物一样打量、审视、挑剔,忻棠整个人都不好了。   再回过头来想想,和无法忍受的相亲比起来,进一趟郁韫林的办公室算得了什么?   大不了被他痛批一顿,虚心接受就是了,有什么好怕的?   不过片刻,忻棠就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英勇就义的战士一般,挺起胸膛抬脚跨进了门。   这时候郁韫林已经坐在办公桌后头拆文件袋了,见她进来,头也不抬地说道:“门关上,过来坐。”   “哦。”忻棠乖巧地关上门,也把潘奕和彭佳宁两张石化的脸关在了门外。   整间办公室宽敞整洁,窗户关着,百叶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昏暗的室内,只点了一盏台灯。   宽大的办公桌上,笔记本电脑、ipad都亮着,桌前还摆着一小叠稿纸,最上头的那张只写了两行,被一只笔帽没合紧的钢笔压着。   “郁教授,打扰您闭关实在不好意思。”   忻棠走到办公桌前,放下保温袋,见郁韫林从文件袋里抽出薄薄的两张纸,强压着抢过来扔掉的冲动,又一次劝道,“报告写的不好,您还是别看了……”   这话她刚才在办公室门口就说过,此时又重复一遍,可见是真的写的不好。   郁韫林动作一顿,撩起眼皮看向忻棠。   “既然知道自己写的不好,还交给我做什么?”   他张开嘴,正要说话,见对面的小姑娘像个小学生般端正又拘谨地坐在椅子上,浓密的长睫微微颤动,衬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忐忑中透出一点讨好,看起来就像做错事生怕被大人责骂的小孩儿,到了嘴边的话不知怎么又咽了回去。   嗓子有点痒,郁韫林偏开头咳了几声,随即看向手上的研究报告。   忻棠不自觉地屏住呼吸,见他眉头越皱越紧,她的心越提越高,等他翻到第二页,她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办公室里安静极了,忻棠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噗通噗通,一下接着一下,又快又急   ——上一次这么紧张,好像还是高考查分数的时候。   郁韫林很快看完了报告,他将那两张纸推到她面前,手指敲了敲桌面,问道:“这就是你花了十五天写出来的报告?”   他的嗓音带着一贯的冷冽低沉,虽然听不出责备和不满,却依旧让忻棠羞愧地红了脸。   她实在是黔驴技穷了,为了赶时间不得不采用这种方法凑字数。   此时被对面那双清亮的眸子盯着,她实在没勇气看自己写的那些东西。   忻棠咬了咬唇,忍着脸上的热度抬起视线,却也不敢直视郁韫林的眼睛,只看着他扣得严严实实的挺括衣领,小声说道:   “您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所有人都可能欺骗你,但数学不会——不会就是不会’?”   郁韫林轻嗤一声:“歪理。”   “对您这样的数学大神来说是歪理,可对我这样的数学小白,却是真理中的真理……”她低声嘟囔一句便垂下了脑袋。   在郁韫林眼里,她大多数时候都是明媚阳光的,像一株秀挺的荷,在骄阳下恣意生长,充满了活力和韧劲。   可此刻的她,却耷拉着肩膀,看起来沮丧又无奈。   就像被严霜打蔫的茄子一样。   隔着宽大的办公桌,郁韫林的视线落在她的眉眼间,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一次涌上心头。   恰好她在这时抬起眼帘,四目相对的瞬间,仿佛有束强光射进了心底,霎时间照亮了掩藏在时光深处的那张脸。   两张脸完美地重合在一起,郁韫林猛地愣住   ——难怪总觉得似曾相识,原来是她!   作者有话说:   注:文中打*的话来自于网络。   铛铛铛,明天就入V了!   接下来郁教授和棠妹还会发生更多有趣的故事,如果喜欢请大家多多订阅支持!   本文已经全文存稿,可以放心入坑! 第16章   忻棠见郁韫林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隔着透亮的镜片,那双修长的黑眸幽深暗沉,教人辨不出情绪。   忻棠感觉不妙, 怕他下一秒就蹦出一个“重写”来, 忙为自己辩解道:“郁教授,我真的尽力了……”   郁韫林这才收回神思, 他靠上椅背, 手肘搭在椅子扶手上,单手撑着脸颊, 似笑非笑地反问道:“尽力了?”   说到这里,喉咙一阵发痒, 他偏开头用手臂掩住鼻唇咳了几声, 随即用下巴指了指她面前的报告, 嗓音有些干涩,   “前六百字‘尽力’从我的原文中拼凑,后三百八十字‘尽力’编废话。”   什么“您的文章写得高深莫测, 看得我不明觉厉……”   什么“之前说您不懂生意上的事, 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请您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大概为了凑字数,最后还写上了“祝您身体健康、心想事成、鹏程万里、大展宏图!”   最教人哭笑不得的,是报告底下的空白处还画了一个小人儿。   那小人儿生无可恋地瘫倒在地,身旁散落着两张纸,额头上扎着一块毛巾,上面写着四个大字——血槽已空。   执教这么多年, 这是郁韫林见过的最糟糕的一篇报告。   他摘下眼镜, 捏了捏眉心, 无奈地说道:“我让你写研究报告, 没让你写检讨书。”   忻棠偷偷瞄了对面的男人一眼,他脸上的表情一如既然的疏淡,语气却是温和的。   想象中的痛批大概不会来了,忻棠的胆子便大了起来,她对上男人的视线,委屈巴巴地控诉道:   “您的文章我看了不下五十遍,结论部分都能背了,还上网查了好多资料,可您写的那些定理公式我怎么也看不懂.”   听到这里,郁韫林突然意识到,对自己周围的人来说,写一篇千字报告,简单得如同骑车游泳,只要稍加努力就能做好,可对她来说,或许   ——真的强人所难了。   可他的初衷并不是为难她。   他想让她在写报告的过程中,意识到她做的那些优惠小活动对店里的收益其实并没有多大的作用……   却没想到,给她带来了如此大的困扰。   理解了她的心情之后,再去看她写的报告,郁韫林忽然觉得有点儿……   有趣。   特别是底下那个“血槽已空”的小人儿,和她现在的状态简直一模一样……   郁韫林瞧着对面垂头丧气的女人,清冷的眼底缓缓渗出笑意来。   忻棠正郁闷着,见对面那个向来不苟言笑的男人竟然在笑,眨了眨眼,纳闷地问道:“您笑什么?”   郁韫林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喉咙里那阵痒意又爬上来,他侧过脸,抬起手肘掩住唇鼻,用力咳了好几声。   他咳得似乎有些频繁。   忻棠忍不住关切道:“您嗓子不舒服?喝点热水吧。”   “没事。”郁韫林清了清嗓子,用钢笔划出她报告中的一句话,随即将报告转到她的方向,指着那句话说道,“你解释一下。”   忻棠垂眼看去,见被他划出来的那句话是——“读了您的文章,我受益匪浅。”   忻棠:“……”   不过是句客套罢了,能解释出什么花来啊?   郁韫林见忻棠懵在那里,嘴巴半张着迟迟没发出声音,于是放下钢笔靠上椅背,缓声说道:“要是解释不清,报告就重写。”   见忻棠睁大了眼睛诧异地朝自己看来,他迎上她的视线,慢条斯理地补充道,“两千字。”   忻棠:“……”   郁韫林,你真的很懂怎么折磨人……   等你成了我的“挡箭牌”,看我怎么收拾你!   忻棠心底的小人儿咬牙切齿、几欲抓狂,可现实中,她只能乖乖地强行解释:   “呃……就是、那个……读了您的文章,我明白了……嗯、您是想告诉我……那些购买了‘特惠套餐’的顾客大多是冲着便宜的套餐来的……”   磕磕碰碰了好一会儿,总算找到了思路,“他们并不会给店里带来真正的利润,说白了,这种活动带来的客流,只是虚假繁荣。”   报告写得不好,理解得倒是透彻,郁韫林反问道:“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还要做这种活动?”   “因为做活动不是做数学题呀。做数学题,只要答案错,整道题就错了。   可做活动,却不仅仅看最后那个数字是对是错,还要看这个数字带来的人气、口碑,以及——满足感。”   大概说到自己擅长的领域,她身上的拘谨、沮丧和苦恼一下子都消失了。   郁韫林却不解,“因为吃的人多就有满足感?不管是亏是盈?”   “嗯。”忻棠用力地点头,“别人我不清楚,但对我来说,只要有人喜欢吃我做的甜品,我就超级满足!”   随即话锋一转,“当然啦,这种特惠活动也不是天天有的,做生意嘛,总归还是以盈利为目标的,毕竟和店里的小伙伴们说好了要‘共同富裕’的!”   说到这里,她绽开了笑脸,弯弯的笑眼映着台灯的光,闪着如碎钻般耀眼的星芒。   郁韫林的视线就这样凝在那张姣好的面容上,一时间竟忘了收回。   “实在不好意思,耽误您这么久。”忻棠怕他又提出别的问题来,客套一句便收起报告起身告辞。   可还没走到门口,又听身后传来咳嗽声。   是那种刻意压制却压不住的低咳。   忻棠脚步一顿,扭头看去,正好郁韫林也抬头看来,四目交错间,她忍不住说道:“您多喝点热水吧,或者煮点冰糖雪梨汤润润嗓子……”   说话间,眼角扫到自己带来的保温袋,又说,“甜食暂时别吃了,这袋子里的甜品我先带回去吧。”   说着便折回办公桌前,可刚伸出手,就见郁韫林长臂一伸,拎起保温袋放到身侧的边柜上。   忻棠拿了个空,不明所以地看向郁韫林。   郁韫林却没看她,端起手边的马克杯径直走到墙边的茶水柜前,一边倒水一边轻描淡写地说道:“我带回去给惜惜吃。”   “噢……”忻棠点点头,出门之前又提醒他,“袋子里有两份甜品,惜惜一个人吃太多了,让她分一个给她爸爸吧……”   却没有听到郁韫林的回应。   大概他的声音太轻,被倒水声掩盖住了。   忻棠想着便开门出去。   这间办公室在走廊的最里侧,尽头的窗户开着,带着花草清香的新鲜空气灌进来,连同远处的说笑声、鸟叫声一并涌入耳朵,周围的景象一下子就生动起来。   仅仅隔着一道门,门外明亮鲜活,门内却黯淡沉闷,仿佛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忻棠犹豫一瞬,拉上门之前,又转回头对着里头的男人说道:“郁教授,最近天气不错,您也别老是闷在屋子里,有空的话出去走走,对身体有好处。”   郁韫林站在茶水柜旁,手上端着刚刚接满热水的马克杯,杯中的热气在灯光不及的暗处若有似无地飘散开去。   忻棠看不清他的眼神,只听他干涩的嗓音从里头幽幽传来:“我对花粉过敏。”   忻棠:“……”   *——*   江大数科院与北大门之间有一条著名的樱花大道,虽然樱花还没完全盛开,却已经聚集了不少赏樱的同学。   橙红色的夕阳坠在天边,余晖将整条大道染成了艳丽而柔美的瑰色。   爱美的女生们早早换上单薄的裙子,争相跑到樱花树下,拗出各种姿势拍照。   春和景明、人声喧嚷,满眼都是盎然生机。   忻棠望着那一张张比花还要娇美的笑脸,想起在办公室里闭关的郁韫林,忍不住暗自感叹:“那大概就是天选之人的命运吧!”   花粉过敏,越发足不出户,长此以往,把日子过成了高数课本——严谨规范却也深涩枯燥。   不过好在他没有让自己重写研究报告……   那接下来就可以一心一意地研制“樱花季”新品了,还有惜惜幼儿园的义卖活动也要准备起来。   虽然郁承晏说水果挞就可以,但忻棠更倾向于樱花主题的甜品。   义卖活动所在的澜湖公园有一大片樱花林,到了周六,樱花盛放,人们坐在湖边的草地上,一边赏樱,一边吃着如樱花般粉嫩可口的甜品,那感觉一定非常棒!   忻棠边走边想,余光瞥见马路另一侧的人行道上有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定睛看去,发现是佟伊伊的男朋友应昊。   他正举着手机,似乎在拍樱花。   应昊和忻棠、佟伊伊毕业于同一所大学。   与江大这所全国闻名的一流学府不同,他们读的只是一所普通本科院校。   大学期间,忻棠忙着学做甜品,佟伊伊呢,不是在追应昊就是在追剧,只有应昊一心向学,最终考上了江大的研究生。   在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他终于答应和追了自己整整六年的佟伊伊在一起。   佟伊伊为了谈恋爱方便,特意把甜品店开到了江大对面,可应昊学业繁忙,两人虽然只隔着一条街,还是聚少离多。   距离他们上一次约会,也就是佟伊伊半途被丢在餐厅那次,已经过去十多天了。   忻棠更是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见过应昊了。   见他一个人站在路边,她准备上去打个招呼,却见一个穿着JK的小姐姐跑到应昊跟前,拿过他的手机,满怀期待地笑道:“让我看看这张拍的怎么样。”   忻棠惊呆了。   佟伊伊口中那个满脑子只有实验、忙到把女朋友都忘了的高冷男神——   竟然有闲情给别的小姐姐拍照?!   JK小姐姐看过照片,立马撅起嘴埋怨道:“昊子,你这水平也太次了!”   她说着便将手机塞回应昊手里,娇声骄气地说道,“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这次要是再拍不好,罚你请我吃海底捞!”   应昊接过手机,笑着点头,“知道了知道了,这回一定把你拍成腿长一米八的绝世大美女,ok?”   小姐姐听完更不高兴了,两手一叉腰,跺着脚忿忿然地说道:“应昊你什么意思,骂我又矮又丑是吧?”说着便捏起拳头作势去捶他。   应昊连忙缩着肩膀躲开。   这还打情骂俏上了!   忻棠气得不行,快步走上前,正打算好好“提醒”一下应昊,却见他高举双手做投降状,“好了好了,我的大师姐,您快去树下站着吧,拍完了赶紧把上午的实验数据导给我,我等着做对比呢!”   听到这里,忻棠蓦地停住脚步——原来自己误会他了,“实验男神”果然满脑子都是实验……   忻棠暗自松了口气,犹豫一瞬,还是走过去叫了他一声。   应昊正举着手机选景,闻言从屏幕前转过头来,目光落在忻棠脸上,好一会儿才认出她,“忻棠?你怎么来了?”   说着便转头四顾,没看到佟伊伊的身影,又补了一句,“就你一个人?”   “嗯,我过来有点事。”   应昊“哦”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周围人来人往,说笑声不绝于耳,站在树下等拍照的小姐姐有点不耐烦,三步并作两步地朝这边走来。   忻棠始终没听应昊问起佟伊伊,便主动开口:“读研很辛苦吧?不过也别太拼了……”   话说了一半,就被小姐姐打断了,“瞧你这话说的,不拼能读好研呀?”   她停在应昊身侧,上下打量了一眼忻棠,两片涂着粉色口红的薄嘴唇一张一合,怼人的话就“嗖嗖嗖”地冒出来,   “你以为每天谈谈恋爱逛逛街,实验就能做出来、文章就能自己发表啊,昊子,你说是吧?”   那小姐姐的肩膀几乎挨到了应昊的手臂,忻棠看不下去,硬生生地挤进他们中间,对上小姐姐极度不爽的眼神,淡然地笑道:“做实验、写文章固然重要,但也不能天天埋头苦干呀。”   说着转头看向应昊,“不如趁着大好春光约女朋友出去踏踏青、赏赏花,说不定有新的收获呢?”   听到“女朋友”三个字,应昊的眼神闪避了一下,随后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你赶紧去做实验吧,做完了好出去约会~”忻棠说着冲他挥挥手,“我先回去了,再见。”   像是生怕她多说一个字,应昊没等她话音落下,就紧接着回了一声“再见”。   忻棠转身离开,身后传来小姐姐干巴巴的声音:“这人谁呀?”   她刻意放慢脚步,想听听应昊是如何介绍自己的,是“我女朋友的朋友”还是“大学同学”   ………   却始终没有听到他的回应。   *——*   忻棠离开不久,郁韫林便带着“野餐盲盒”回了郁家老宅。   之前他只在周末回来,最近为了躲避相亲甚至连周末也不回了,因此当他突然出现在餐厅里时,正在吃晚饭的三个人都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郁承晏率先反应过来,“哟,今天吹的什么风,竟然把我们郁大教授给吹回来了!”   郁韫林和他打了声招呼,又叫了郁老爷子一声,随后把装着甜品的保温袋放到惜惜手边。   惜惜一见那袋子上的新月logo,顿时惊喜地问道:“这是棠姐姐给我的?”   郁韫林想说不是,又担心节外生枝,便没作声。   惜惜也没在意,跪在椅子上迫不及待地打开保温袋。   郁承晏却察觉到不对劲,“韫林,你不要告诉我你大老远跑回来,只是为了给惜惜带小蛋糕?”   “不是,我回来找点资料。”   “哦……”郁承晏缓缓地点了点头,见惜惜已经打开了袋子,便凑过去,半开玩笑地说道:“惜惜,分爸爸一个好不好呀?”   “好。”惜惜爽快地答应下来,却发现袋子里只有一个甜品……   “诶?忻小姐就让你带了一个?”郁承晏疑惑地看向郁韫林,想起他的“前科”,猜测道,“不是你半路偷吃了吧?”   郁韫林:“……”   舌尖似乎还残留着绵密香甜的味道,郁韫林喉头轻轻一滚,想说这甜品本来就是给我的,可在老爷子和惜惜的注视下,到了嘴边的话蓦地顿住,转而说道:“不是。”   他只是吃了自己的份而已。   他神情坦荡,脸上瞧不出一点说谎的痕迹。   “是吗?”郁承晏半信半疑,眯起眼睛打量他。   惜惜则低下头去继续拆盲盒。   保姆已经添好碗筷。   郁韫林却大步往餐厅外头去,老爷子忍不住问道:“你不吃饭了?”   “先上楼找资料。”说话间,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口。   老爷子不满地嘀咕道:“什么资料这么要紧?”   *——*   郁韫林的书房在二楼,那是一间和卧室相连的小房间,两面墙都安了高达天花板的书架,里头塞满了书。   去美国读书前,他在家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这里度过的。   书房里有一扇飘窗,他最喜欢坐在那里看书,要是看累了,就放眼远眺。   郁韫林走到飘窗前,拉开窗帘。   天已经完全黑透,远处连绵的群山隐在夜幕之下,而近处,隔着一条宽阔的甬道,斜对面一栋三层的红砖小楼矗立在黯淡的光影中。   那楼似乎空置多年,每扇窗户都被白色窗帘封住,依稀可见楼下的庭院被杂草占据,黑色的院门也遍布斑驳锈迹。   他立在窗前,视线在那院子里停留片刻,似乎想起什么,转身打开书柜,伸手从最上层取下一只铁盒。   他用手帕轻轻擦去盒上的细尘,随后打开盒盖,翻过一叠厚厚的奖状和证书,一张照片静静地躺在盒底。   照片塑封过,虽然已经过去整整九年,色彩依然鲜明。   郁韫林拿起照片,视线刚刚落在那个瘦弱的身影上,就听一道嗓音冷不丁地从身后传来:“哟,这就是你急吼吼要找的重要资料呀?”   郁韫林吓了一跳,转头看去,就见郁承晏抱着双臂伸长脖子,饶有兴致地瞄着他手上的照片。   “非礼勿视不懂?”郁韫林随手拿起一本书,将照片夹了进去。   “啧,不就是一张老照片吗?”郁承晏抬了抬眉,转身靠上桌沿,见郁韫林将那本书收进桌边一只空纸箱里,挑着唇角调侃道,“藏得那么好,不会是初恋吧?”   郁韫林没搭理他,又从书柜里抽出几本厚厚的大部头放到纸箱子里。   “嗯~”郁承晏摸着下巴自顾自地猜测道,“该不会最近又遇上了?然后勾起了你年少时深埋在心底的悸动?”   郁韫林一边继续将书柜里的书整理到纸箱里,一边漫不经心地回道:“有闲心管别人的事,不如多花点时间在惜惜身上。”   郁承晏一听,顿时收起吊儿郎当的神情,站直身子问道:“惜惜怎么了?哪里有问题吗?”   郁韫林背对着他,低头翻着手上的书,若有所思地回道:“没什么问题,就是……”   他顿了一下,扭头对上的郁承晏的视线,“有点缺爱。”   郁承晏微微一愣,随即轻声笑道:“郁家的孩子,哪个不缺爱?”   *——*   吃过晚饭,忻棠收拾好碗筷,出门倒垃圾。   走到电梯口,恰好电梯打开,郁韫林抱着个大纸箱从里头走出来。   忻棠连忙让到一旁,笑着和他打招呼,“郁教授,您回来啦?”   “嗯。”郁韫林停住脚步,垂眸看向忻棠。   眼前的女人与照片里的女孩比起来,身形依然纤瘦,但看着元气满满,不像从前,脆弱的仿佛一杆细竹,经不住风吹雨打。   忻棠原本想问问郁韫林“野餐盲盒”的事,刚刚惜惜给她打电话,说只拿到一个,可她明明给了他两个,那还有一个去哪里了?   总不至于又被他偷吃了吧?   ——说起来,她到现在还是不太信,之前她送给惜惜的两个水果挞是他吃掉的。   她打算趁着这次彻底问个清楚,也好为以后拉近关系做准备,可见他一言不发地瞧着自己,怕他又提起什么研究报告来,顿时什么都不敢问,提着垃圾袋就进了电梯。   透过缓缓合上的电梯门,男人的低咳声清晰地传来。   忻棠忽然想到什么,抬手按住开门键。   郁韫林正要回家,见忻棠又从电梯里出来,纳闷地朝她看去。   忻棠将垃圾袋放在电梯旁,随即走到郁韫林跟前,语速飞快地说道:“郁教授,您能不能等我一下,有个东西想给……”   说话间,郁韫林手里的纸箱突然崩了,里头的书顿时像瀑布般从底部的开口处争先恐后地掉下来。   眨眼的功夫,大大小小的书撒了一地。   也不知道哪本书里飞出一张照片,在半空中晃悠几下,然后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忻棠的脚背上。 第17章   忻棠低头看去, 见那照片背面朝上,大概有些年头了,塑封过的四个角已经泛黄。   她下意识地弯腰去捡, 可手指还没碰到照片, 就听头顶传来一声低喝:“别动!”   忻棠吓了一跳,当即停住动作仰起头。   却见郁韫林扔下手里的空箱子, 迅速绕过面前那堆乱糟糟的书, 一阵风似地走到她身旁。   他蹲下身飞快地捡起照片,将它夹进一本随手拿起的书里, 之后便低着头一言不发地整起地上的书来。   那堆书小山似的,几乎都是厚厚的大部头, 看着一时半会儿整不完。   忻棠弯着腰卡着那里, 像个被拔掉电源的机器人, 僵硬地问道:“郁教授, 现在我可以动了吗?”   郁韫林闻言抬起头,正好对上忻棠的视线。   她低着头, 他仰着脸, 近在眼前的那双杏眸清亮透澈,让他想起小时候躺在草地上仰望的那片夜空,星芒闪耀、引人遐思。   忻棠见郁韫林盯着自己不说话,以为还不能动,可这样站着实在有点累,只好退而求其次,“站直也不行吗?我保证不动您的东西。”   郁韫林这才反应过来, 连忙垂下视线, 握着拳掩住口鼻咳了两声, 说:“你随意。”   忻棠如蒙大赦, 立刻扶着腰直起身,接着之前没说完的话匆匆说道:“那我回家取个东西,您等我一下,一分钟……”   想起“人形计时器”的精准度,又改口道,“不,三分钟就出来。”   “好。”   郁韫林动作很快,不过片刻的功夫,身旁就堆起高高一叠书,忻棠不敢耽搁,转身就往家跑。   脚步声消失在身后的时候,郁韫林面前的书也清得差不多了,他往前挪了两步,正要继续整理,忽然听身后传来一声猫叫。   扭头看去,就见忻棠家的门半开着,一只白棕相间的长毛猫从门后探出半个身子,拿一双蓝盈盈的圆眼睛好奇又戒备地瞧着他。   那猫毛茸茸、软乎乎的,在别人看来或许很可爱,可在郁韫林眼里,猫却是祸害的代名词。   担心那猫窜出来,他沉下脸,想用“冷厉”的表情把它吓回去,却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内传来,他当即扭回头。   身后很快响起带笑的柔软声音:“啾咪,你怎么跑到门口来了?是不是想出去玩?”   随后是轻快的脚步声,七秒钟过后,有淡淡的阴影从背后漫上来,清甜的嗓音紧接着在头顶响起:“郁教授,这是我自己熬的金桔柠檬膏……”   说话间,一个小瓶子递到眼前,“您拿去泡水喝,每天一杯,润肺清嗓。”   郁韫林抬眼看去,见那橙色的金桔膏装在透明的玻璃瓶里,在走道淡白的灯光下闪着浅浅的亮光,衬得握着玻璃瓶的纤纤细指如白玉般柔润好看。   “谢谢。”他接过金桔膏,视线投向蹲在身侧的女人。   她穿着灰粉色的毛绒家居服,抚着怀里的猫,笑着说了声“不客气”。   郁韫林的目光在她脸上顿了两秒,随即垂下眼,对上那双圆溜溜的猫眼,想起小时候和猫有关的诸多惨痛经历,眸光倏地锋锐起来。   啾咪似乎感受到他的情绪,张开嘴叫了一声。   那叫声轻轻细细的,尾音拉得很长,像撒娇,又像委屈地控诉。   忻棠揉了揉它的小脑袋,轻言软语地介绍道:“啾咪,这位是住在我们家对门的郁教授,是个享誉世界的数学大神,而且武力值超高,用一个成语来概括,那就是——文武双全!”   说着又向郁韫林挥了挥啾咪的小猫爪,“郁教授,这是啾咪,上个月刚满一岁,是个特~别特别乖的小可爱。”   郁韫林却持怀疑态度——实在是小时候留下太多阴影,在他记忆里,就没有“乖”的猫——大概他天生和猫犯冲,如今回忆起来,被猫抓过的伤处还隐隐作痛。   他怕那只离自己不到半米远的猫突然从忻棠怀里跳出来,甚至顾不上纠正她用错的成语   ——所谓‘享誉世界’,是指在全世界范围内很有名气、誉满天下,而他还差得十万八千里   ——他只是绷直了唇角,紧紧盯着啾咪,试图用眼神给它警告。   从忻棠的角度,看不到郁韫林的神情,只看到他垂着浓密的长睫,一眨不眨地瞧着啾咪。   忻棠以为他像惜惜一样,一眼就被自家的“仙女猫”成功圈粉,于是把啾咪往他那边送了送,笑眯眯地问道:“您要不要摸一下?”   郁韫林长睫一抖,顿了好几秒才撩起眼皮看向忻棠。   蹲在身侧的女人扎着松松的马尾,几缕细发随意地落在耳畔,衬得脸上的皮肤越发白皙柔嫩。   与照片里那张脸相比,眼前这张脸褪去了稚嫩与纤弱,由内而外散发着一种明朗的光彩,特别是那含着笑意的晶亮眼神,就这样盈盈地望过来,仿佛带着某种特殊的魔力,让人不忍拒绝。   郁韫林暗自吸了口气,盯着啾咪的眼睛,极其缓慢地将手伸过去,然后飞快地碰了下窝在忻棠臂弯里的小猫脑袋   ——快到掌心堪堪触到那细软的毛尖就蜷着手指像触电般缩了回来。   这样子一看就是没撸过猫的。   想他生活在充满公式定理的黑白世界里,连出门赏花都成了奢望,要是能有啾咪这样的软萌小可爱作为调剂,日子或许会过得有趣味一点。   忻棠想着便笑道:“一回生二回熟,多摸几次您就会爱上这种感觉的。”   她边说边抚着啾咪的脊背,啾咪舒服得靠在她怀里,圆溜溜的大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要是您下次想和啾咪玩就给我打电话,晚上八点以后我一般都在家的。”   “嗯。”尽管从心底抗拒和猫“玩”,郁韫林还是点了点头。   ×——×   第二天下午,郁韫林上完课回到办公室,助教潘奕捧着收上来的作业跟着他进门。   潘奕放下作业,见郁韫林一坐下就打开笔记本电脑,担心他即刻进入“闭关”状态,连忙问道:“郁教授,能打扰您几分钟吗?”   郁韫林从屏幕后头抬起眼,投过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潘奕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刚刚的课上有个知识点我不是很理解……”   郁韫林一听立刻合上电脑,用下巴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坐下说。”   嗓子又干又燥,他偏开头咳了几声,随即端起马克杯起身倒水。   “您嗓子不舒服?”潘奕的视线追随着郁韫林的身影,关切地说道,“课上我就听您声音不太对,我去给您买盒润喉糖吧。”说着便要走。   郁韫林喊住他,“不用,我有。”   “哦……”潘奕抓了抓头发,又坐回椅子上。   郁韫林端着水回到办公桌前,从抽屉里拿出昨晚忻棠给的金桔柠檬膏,用小勺舀了一勺放进杯子里,轻轻搅拌了几下。   潘奕瞥到那玻璃瓶的瓶盖上印着一枚新月,转眼看去,见那新月旁边写着一行熟悉的花体字——“月光甜铺”,当即问道:“郁教授,这瓶子里装的是什么啊?”   “金桔柠檬膏。”郁韫林说着就端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金桔柠檬水。   酸酸的味道瞬间在舌尖弥漫开来,他不自觉地皱起眉头吞咽一口,温热的水顺着喉咙流进胃里,很快又有淡淡的甜味从舌根回上来,一时间,满嘴都是酸酸甜甜的清新味道。   意外地好喝。   郁韫林抿了抿唇,接着又喝了一口。   却听潘奕问道:“这是‘月光甜铺’刚出的新品吗?”   “不知道。”郁韫林放下杯子,正要问潘奕有什么不明白的,对上他的眼睛,忽然想到什么,又补了一句,“忻棠说,这是她特意帮我熬的。”   “哦……怪不得我之前都没见过。”潘奕挠了挠头,总觉得郁韫林说话的语气和平常不太一样,具体不一样在哪里却无心去想,因为他满脑子都是那句:“这是她特意帮我熬的。”   ——“特意”两个字,足以说明他们的关系非同一般……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一股从未有过的失落感骤然从潘奕心底生起。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   潘奕骤然回神。   郁韫林抬高音量喊了声“进”。   办公室的门被拉开,一阵浓烈的香水味飘进来,潘奕转头看去,见是叶珊珊,顿时想起这些天听到的传言:   据说计算机学院的女神教授叶珊珊和数科院的男神大牛郁韫林即将订婚,叶、郁两家是世交,两人更是郎才女貌、门当户对,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想到这里,潘奕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疑问——这让无数江大少女梦破心碎的传言忻棠知道吗?   而坐在对面的郁韫林一见到叶珊珊,脸上的神情就淡了下来,“叶教授,我这边还在答疑,如果你没有重要的事……”   “我们院有个项目想跟你合作……”叶珊珊胸有成竹地打断他的话,踩着高跟鞋走到办公桌前,歪过脑袋挑起大红唇冲他妩媚一笑,“你说这事够不够重要?”   郁韫林淡声问道:“国家重点青年团队项目?”   叶珊珊挑起精心描摹的细眉,惊喜地问道:“你已经知道啦?”   她将提在手上的两个纸袋放到桌面上,“那我们边吃边谈——”说着便将纸袋里的咖啡和甜品拿出来,“这可是米其林星级……”   可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郁韫林干脆地截断了,“我不吃这些东西。”   叶珊珊明显一愣,“可你那天不是……”偷吃了惜惜的甜品?   碍于潘奕在场,叶珊珊将后面的半句话吞了回去。   潘奕也惊讶得睁大了眼睛——明明昨天在办公室门口,他亲眼看见郁韫林从彭佳宁手里要走了忻棠带过来的蛋糕盲盒……怎么今天就不吃了?   郁韫林没有给出任何解释,而是直接将话题转到了合作项目上,“胡院长上午找我谈过,我拒绝了。”   “哈?为什么?”叶珊珊不理解。   潘奕也十分诧异,这就好比人家把一块上好的肉送到你面前,你却闭紧嘴巴撇开了头。   郁韫林说:“具体原因我已经和胡院长说过了。”   叶珊珊:“……”   为了把他拉进那个项目,她不知道费了多少功夫,结果他二话不说就给拒绝了,甚至连原因都不肯告诉她!   叶珊珊气得不行,可面上却装出毫不在意的样子,扯着嘴角笑道:“行,那下次有更好的项目再找你……”   说话间,瞥见郁韫林手边放着个小玻璃瓶,里头装着橙色的糊状物,瓶盖上还印着一轮淡黄色的新月,看着十分精致。   “这是什么呀?”她好奇地伸手去拿,可指尖堪堪碰到瓶身,就见郁韫林飞快地伸出手,一把拿过瓶子放进抽屉里。   叶珊珊怔了一下,笑道:“什么东西这么宝贝?不让看就算了,还藏起来?”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熟人之间才会有的调侃,郁韫林心下反感,皱着眉将不耐烦全摆在脸上,“我还有事,这些你都带回去。”顿了一下又加了两个字,“尽快。”   这真的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人留。   潘奕知道郁韫林冷淡,却不知道他能冷淡到这种程度。   和昨天对忻棠的态度简直天差地别。   他不禁怀疑两人即将订婚的传言到底是真是假。   而叶珊珊一再被郁韫林冷待,还是当着学生的面,再也装不下去,直接冷了脸,拎起纸袋就要往垃圾桶丢。   垃圾桶在茶水柜旁边,叶珊珊过去时突然想起之前惜惜站在那里哭的场景,当时惜惜手里拿着个装蛋糕的空保温袋,而那袋子上……也印着一枚淡黄色的新月   ——和玻璃瓶上的一模一样!   想到这里,叶珊珊蓦地停下动作。   她记得惜惜说,那被郁韫林吃掉的蛋糕是什么……“糖姐姐”做的,那么刚刚那个被郁韫林藏起来的宝贝玻璃瓶,也是“糖姐姐”给郁韫林的?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堵在叶珊珊胸口的那股怨气瞬间转化成了对“糖姐姐”的敌意和好奇。   她眯了眯眼睛,心下很快就有了主意。   她拎着原本打算扔掉的甜品离开了郁韫林的办公室,一出数科院大门就给郁老爷子打电话,“郁爷爷,今天晚上您有空吗?快两周没去您那儿蹭饭了,好想吃张嫂做的菜……”   叶珊珊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好意思,又透出几分对亲近的长辈才会露出的娇态,听得郁老爷子喜笑颜开,“想吃你就来,我马上让张嫂去准备!”   叶珊珊开心地笑起来:“郁爷爷您对我真好,比我亲爷爷还好!”   一句话夸得老爷子通体舒畅,“那就把前头的‘郁’去掉,和韫林一样叫我爷爷!”   “好嘞,爷爷,那我现在就过去!”叶珊珊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又问,“对了,惜惜在家吗,我给她买了两个小蛋糕……”   老爷子看了眼落地挂钟,说:“司机已经去幼儿园接了,再过半个小时就回来了。”   叶珊珊挂掉电话,脸上的笑容也跟着消失。   眼前再次浮现出玻璃瓶上那枚弯月,不屑地撇了撇嘴,心中暗想道:“‘糖姐姐’,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哪号人物!”   *——*   晚上八点,忻棠坐在餐桌前,双手托着脸颊,看着刚刚做出来的一长排甜品,愁的直叹气。   这些甜品都是她特意为惜惜幼儿园爱心义卖做的“樱花季”新品,总共有八种款式。   全都做的话时间不够,要是从中选几款——对一个深度选择困难症患者来说又实在难办……   就在她左右为难之时,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是郁韫林打来的。   忻棠精神一振,当即接起电话,“喂,郁教授?”   “在家吗?”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平淡如水,却让忻棠心潮澎湃,她立马站起身,点着头飞快地应道:“在的在的。”   “我在你家门口。”   “哦,我马上来开门!”忻棠以为郁韫林是来撸猫的,挂了电话就低喊着奔向啾咪:“啾咪!啾咪!郁教授来啦——”   啾咪正蜷在窝里昏昏欲睡,忻棠揉着它的脸,小声叮嘱道:“你待会儿好好表现,要是让郁教授对你爱不释手、欲罢不能,我就奖你一大箱冻干!”   啾咪睁着一双懵懵懂懂的蓝眼睛,困兮兮地“喵——”了一声。   “打起精神来啾咪!”忻棠拍了拍啾咪的小脑袋,“我这辈子的幸福就靠你啦!”说着便抱起它飞快地跑去开门。 第18章   忻棠推开门, 见郁韫林站在外头的走廊上,手里拿着本红色的大部头。   撸猫还要看书?   大牛的风格,果然与众不同.   忻棠侧过身, 热情地邀请他进门。   郁韫林瞧了眼她怀里的猫, 猜到她的用意,当即拒绝道:“我是来给你这个的。”   说着递上手上的大部头。   忻棠定睛看去, 见那崭新的大红色封面上印着几个超级显眼的大字——《成语大词典》。   她眨了眨眼睛, 一头雾水地问道:“给我这个做什么?”   “你老是乱用成语,有空的时候补一补。”   忻棠:“.”   她一个整天围着面粉和奶油打转的甜品师, 补成语干什么?!   忻棠暗暗吐槽一句,腾出手, 干笑着接过来, “那谢谢您了, 我会好好学习的。”   “嗯。”郁韫林淡淡地应了一声, 转身便走。   忻棠懵了   ——这么大一只猫在她怀里他竟然视而不见?   迄今为止,但凡见过她家仙女猫的人, 包括猫毛过敏的佟伊伊, 都无法抗拒啾咪的魅力,难道郁韫林是个例外?   忻棠偏就不信了!   她冲着他的背影扬声喊道:“郁教授,等等——”   郁韫林这会儿已经走到电梯旁了,闻言站定脚步,回过头疑惑地看向她。   忻棠托了托怀里的啾咪,说:“能不能麻烦您帮我一个小忙?就耽误您几分钟……”   郁韫林轻轻挑了下眉峰,问:“什么忙?”   忻棠一看有戏, 立刻皱起脸, 露出苦恼的表情:“周末有个义卖活动, 我设计了八款樱花主题的新品, 但是时间原因只能做其中三种,我有选择困难症,所以想请您帮我选一下……”   郁韫林见她怀里的猫正眯缝着眼睛打瞌睡,犹豫一瞬,点头应下。   忻棠倏地绽开笑脸,单手从一旁的鞋柜里取出一双一次性拖鞋,拆了包装放在门前的地毯上。   郁韫林换好鞋,跟着忻棠走到餐桌旁。   桌上铺满了大大小小的甜品,颜色虽然都以粉色为主,但式样各不相同,有圆形的慕斯,椭圆的蛋糕卷,方形的盒子蛋糕,扇形的千层,还有樱花状的马卡龙……   每一个都装在花边白瓷盘里,精致得如同艺术品一般,只能从中选三个,一时间还真不好决定。   忻棠见郁韫林默不作声地站在那里,左手插着裤兜,右手松松握着拳放着鼻唇处,眉心微微蹙着,视线在甜品间逡巡不定,便知道他也犯难了。   于是拉开椅子请他坐下,自己也抱着啾咪坐到一旁,挨个给他介绍道:   “这一款是樱花雪域小贝,两块樱花状的粉色蛋糕胚中间夹了一层冰乳酪,外圈裹满了奶粉,看上去粉嫩嫩、软敷敷的,摆在樱花树下肯定特别应景……   这款是樱花爆浆蛋糕……”   忻棠原想借着这个机会让啾咪好好“勾搭勾搭”郁韫林,却没想到那个特别粘人、从不怕生的小布偶竟然哧溜一下从她怀里跳下去,一溜烟跑到沙发旁的猫爬架上,“蹭蹭”几下攀到最顶层,然后蜷起身子趴在那里打起盹来。   这是瞧不上一整箱冻干的意思?   忻棠正想着要不要拿根猫条把它引下来,就听郁韫林问道:“有纸和笔吗?”   忻棠忙道:“有的,我去拿。”   可他要用纸和笔做什么?该不会要抓阄吧?   她带着疑问从书房里取来一张A4纸和一支铅笔,而郁韫林已经把铺满桌子的甜品排成了整整齐齐的一长条。   他接过纸和笔,徒手画了一张大表格,又把纸递回给忻棠,“按照从左往右的顺序,在首行写上甜品的名称。”   “哦……”   这阵仗看起来不像要抓阄啊……   见郁韫林拿起手机给每个甜品拍照,忻棠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准备回家再选了。   可惜这大好的机会,就这么白白溜走了……   忻棠瞥了一眼猫爬架上的啾咪,见它舒舒服服地窝在那里,心底虽然惋惜,却也无可奈何。   算了,强扭的瓜不甜……   她放弃了“仙女猫勾搭计划”,认认真真地填好表格,郁韫林也很快拍完了照。   他收起手机,问道:“这些可以吃吗?”   忻棠以为自己听错了,眨了眨眼,确认道:“您的意思是……您要吃这些甜品?”   “嗯,我想对比一下味道。”   忻棠:“……”   果然是教授,做任何选择都如此慎重。   只是他不止一次说过不吃甜食,虽然闹出过偷吃惜惜甜品的事,可直到现在,忻棠依然对那件事持怀疑态度。   更何况他嗓子还不舒服……   忻棠想着便说:“吃当然是能吃的,只是您的嗓子……”   “已经好了,你给的柠檬金桔膏很管用。”   说起来,今晚的确没听到他咳嗽,忻棠便笑道,“那我去给您拿个叉子。”   她很快从厨房取来一只封在塑料包装中的一次性叉子,又用一次性纸杯给他泡了杯红茶。   这个时候,郁韫林已经把之前空着的表头填好了。   他把表格推到忻棠面前,点了点前面两行,说:“‘外观’和‘口味’我来填……”   说话间,修长的手指往下移,“‘成本’、‘制作时间’和‘难易程度’这三项你来填。其中‘难易程度’用星级来表示,最简单的一颗星,最难的五颗星。”   忻棠:“……”   这架势,是准备写论文吗?   她之所以选择困难,是因为这些甜品都是她做的,在她眼里,每一款都是最好的,每一款都想拿出去让大家品尝。   而郁韫林和这些甜品没有任何关系,他只要从顾客的角度,挑出合眼缘的就行了。   却不料搞得如此复杂……   忻棠虽然佩服他的严谨,却也不希望他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于是说道:“不用这么麻烦的,您只要从顾客的角度,凭直觉选就可以了……”   “顾客可以凭直觉,卖家却不能凭直觉。在决定做哪款产品之前就必须尽可能地把所有因素考虑进去。   即便是义卖,也不能忽视任何一项成本——包括原料、时间和为此花费的精力……当然,相对‘外观’和‘口味’,我会把这三项因素的权重系数设置得低一些。”   忻棠:“……”   选几个甜品而已,怎么还扯上权重系数了……   忻棠试图改变他的想法,“郁教授,您说得的确很有道理,但是这次义卖数量并不多,不管选哪一款甜品,整体上都不会产生很大的差异,并不值得您这样大动干戈、浪费时间……”   郁韫林肃着脸反驳道:“我并不觉得这是在浪费时间,我反倒觉得,这是数学模型在实际生活中一次非常有意义的应用。”   忻棠:“……”   学术男的世界,果然不是她这个学渣能理解的……   忻棠说服不了他,只得老老实实地算起每款甜品的成本和制作时间来,而郁韫林也拆开甜品叉的包装纸,从第一款甜品开始试吃。   忻棠填完表格,一抬头,见他已经试到了第四款。   那是一款千层蛋糕,粉色的薄饼间夹着奶油和新鲜的草莓果粒。   他用叉子沿着扇形的尖角从上到下切了一块送进嘴里。   想他一个不吃甜食的人,竟然为了一次“数学模型的应用”以身试法,这种为了科学勇于“献身”的精神实在令人“钦佩”。   再看他试吃的样子,比做实验还要认真,尝过之后,还要做记录。   忻棠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误会他了。   她以为他的生活同高数书一样,非黑即白、无聊透顶,可看他现在这副模样,分明乐在其中!   忻棠单手托着下巴,偏头看着身侧的男人,看他叉了一小块甜品送进嘴里,看他微蹙眉心抿着嘴专注地体会嘴里的味道,看他垂眼在表格里详细地记下口感……   她看着看着,蓦地发现,这男人的侧脸真的特别好看,额头饱满,鼻梁高挺,下颚的弧线优美流畅,完美得如同雕刻大师手下最得意的作品。   就在忻棠的视线被眼前这副“完美作品”紧紧勾住的时候,身侧的男人突然扭过头来,奇怪地问道:“我脸上沾了东西?”   忻棠猝然回神。   “诶?”她眨了眨眼,很快在他嘴角发现了一丁点白色的奶油,于是用力地点了两下头,“嗯!”   似乎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她伸出手,用食指替他抹去了那点奶油。   指尖有柔软的感觉传来,忻棠愣了一下,见那男人偏着头像个机器人般愣在那里,一双修长深邃的黑眸装满了诧异,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   “对、对不起……”她像是触了电般猛地收回手,又急急忙忙地抽了两张纸巾递给他。   她垂着眼睫,不敢看他的表情,一股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热气冲上脸颊。   余光瞥到郁韫林接过纸巾,她又抽了一张,反复擦拭着碰过他嘴角的指尖,仿佛这样就可以把自己做过的“坏事”彻底删除。   郁韫林擦过嘴角,正想问忻棠脸上还有没有,却见她捏着张纸巾不停地摩挲着指尖,不知怎么的,刚刚被她擦过的地方莫名有点痒。   他曲起手指,用指节轻轻地刮了一下嘴角,转而问道:“表格填完了吗?”   “嗯。”忻棠低着头将面前的表格推过去。   郁韫林瞧她一眼,见她垂着脸坐在那里,及肩的长发披散着,乌黑的发丝垂落下来,几乎挡住了整张侧脸,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秀挺的鼻尖和一点殷红的唇。   他拿起表格,起身说道:“那我先回去整理。”   “好……”忻棠低着头跟在郁韫林身后,默不作声地把他送出门。   大门关上的那一刻,她耷拉着肩膀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不知道自己刚才怎么了,竟像魔怔了一样,帮他擦嘴角,用的还是手!   她明明很讨厌和别人——特别是男人有身体接触的!   要是被他误会自己对他“别有所图”,那她的“挡箭牌计划”岂不是要泡汤?   忻棠愁容满面地窝在沙发里,啾咪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猫爬架上下来,蹬着小短腿跳上沙发,熟门熟路地趴到了她腿上。   “小臭咪,都怨你!”忻棠抓着啾咪的前腿,将它轻轻提起来,对着它的眼睛,气鼓鼓地“质问”道:“你刚刚为什么不去‘勾搭’郁教授?害我犯了这么大的错!要是郁教授从此以后不理我了,唯你是问!”   “喵——”啾咪委委屈屈地叫了一声,忻棠的心霎时间软成了一块小蛋糕。   “哎——算了算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忻棠很快就释怀了,她放下啾咪,瞥到茶几上那本厚厚的《成语词典》,伸手够过来。   书有点重,她用双腿支着,靠着沙发背,从第一个成语看起。   “*哀兵必胜——指受压抑或遭受危难而充满悲愤之情奋起反抗的军队一定能获胜。”   唔,也不知道她这个“哀兵”能不能在郁韫林那里获得胜利……   忻棠一行一行地往下看,没过多久,那些小小的铅字就像苍蝇似的在眼前乱飘起来。   这几天为了设计“樱花主题”的甜品,她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此时困意袭来,浑身都软绵绵的。   她放下词典,正准备洗洗睡觉,却听门铃响起。   过去一看,竟是郁韫林。   她以为他会把结果发到她手机上,没想到竟然亲自来了。   满身的困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精神抖擞地打开门。   男人的神情一如既往地寡淡,眼神中也不见任何异样,看来刚刚那件事并没有给他留下不好的影响,忻棠顿时放下心来,笑着问道:“是不是结果出来了?选哪几个?”   “结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应用数学工具来解决实际问题。”郁韫林说着便将手上的资料递到了忻棠面前。   忻棠接过来,见那纸上满是图表和看不懂的公式,心底顿时发出一声哀号——又是熟悉的配方!   不会看完之后又要写研究报告吧?   现在收回让他“帮个小忙”的话还来得及吗?   郁韫林见忻棠拿着资料低着头半张着嘴愕然地愣在那里,问道:“需要我解释吗?”   上次就是拒绝了他的解释,他才让她写研究报告的!   忻棠连忙点头道:“要的要的!”   三分钟后,两人并排坐在了沙发上。   郁韫林拿着资料,逐条分析给忻棠听:“首先,我们建立一个递接层次结构模型,模型的准则分为五项……”   他指向纸上的结构图,“分别为外观——用B1来表示,味道——用B2表示……”   他面前的茶几上,装在一次性纸杯里的红茶冒着淡淡的热气,最喜欢趴在忻棠腿上的啾咪不知什么时候又窝到了猫爬架的顶层。   忻棠抱着抱枕微微侧身坐在沙发上,脊背挺得笔直,像个小学生般聚精会神地听着……   可那只是表面。   她其实一点也不关心所谓的数学工具是如何解决实际问题的,更不想了解其中的原理和过程,她只想知道他到底选了哪三个甜品……   她的视线落在那片繁复的图表上,耳边充斥着男人平缓的声音。   他的声音很好听,字正腔圆,在这安静的房间里听来,越发磁性悦耳。   可他说的那些都是她最最不感兴趣的数学……   什么因素、标度、比率、矩阵……   那一个个从他嘴里飘出来的陌生概念像一颗颗灰暗的小珠子,不停地砸在她的眼皮上。   眼皮越来越沉重,困意也越来越浓,她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没过一会儿,又打了个哈欠。   哈欠越大越大,泪意漫出眼角,好想就这样倒进沙发陷入香甜的梦里。   就在忻棠的思绪渐渐飘散开去的时候,身侧的男人忽然转头朝她看来。   忻棠心头一紧,连忙撑起眼皮,坐正身子摆出一副认真听讲的模样。   “很困?”男人的目光对上她湿漉漉的眼睛。   忻棠摇头否认,“不困不困,您继续讲。”   郁韫林半信半疑地看了她一眼,女人弯起唇角冲他轻轻一笑。   湿润的眼眸像弯弯的月牙,映着头顶暖黄色的灯光,清清甜甜的,仿佛能沁到人的心里去。   郁韫林目光微顿,几秒之后,收回视线继续往下讲。   讲着讲着,忽然感觉身旁的人安静得过分,偏头一看,发现她竟然   ——睡着了…… 第19章   穿着灰粉色珊瑚绒家居服的女人抱着个橙色的南瓜抱枕, 歪着脑袋靠在沙发背上。   双眼闭着,纤长浓密的睫毛像乌黑的蝶翅,一动不动地覆在脸颊上。   暖橘色的灯光从天花板上倾泻下来, 在她白瓷般的脸上晕起一层浅柔的光。   四周安静极了, 除了墙上的挂钟发出滴答滴答的机械声,郁韫林的耳边就只剩下她轻缓的呼吸。   ——几分钟前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不困, 结果不等他讲完半页纸, 就酣然入梦了。   郁韫林望着身侧那张沉静的睡颜,勾起唇角无奈地摇了摇头。   却发现她的唇上落着一根细长的猫毛。   那猫毛棕白相接, 下半部分斜斜地粘在粉润的唇瓣上,上半部分则翘在半空, 随着她的呼吸轻轻颤动。   担心那猫毛被她吸进嘴里, 他倾身过去, 打算帮她拿掉。   可刚把手伸到她唇边, 就见她的睫毛突然一抖。   郁韫林下意识地停住动作,想等她睡得安稳些再继续, 却不料那双紧闭的眼睛陡然间睁开了!   猝不及防地对上一双迷蒙的黑眸, 郁韫林心头一悸,一股从未有过的窘迫感袭上心头。   明明心中坦荡,为什么会生出如奇怪的情绪?   大概……   是他此时的样子像极了一个趁人睡觉欲图不轨的无耻之徒?   郁韫林愣了一瞬,随即飞快地收回手,起身就往门口走。   忻棠眨了眨惺忪的睡眼,侧身望着那道飞速远去的背影,迷迷糊糊地问道:“郁教授, 您讲完了?”   “嗯。”男人低沉的嗓音很快被关门声掩盖。   这无聊的数学课总算结束了……   忻棠打了个哈欠, 眼角余光瞥到茶几上那只一次性纸杯, 忽然意识到   ——她没听到结论!   忻棠霎时间清醒过来, 扔掉手里的抱枕追出门,“郁教授,您选了哪三个甜品呀?”   这个时候郁韫林已经走到自家门口了,听到忻棠的问题,这才发现自己匆忙间竟把资料带走了。   胸口那股陌生的燥意消散了大半,他停住脚步转过身。   穿着毛绒家居服的女人就站在身后两步远的地方,因为刚刚靠在沙发上睡过,扎在头顶的丸子有些松散,几缕细发落在腮旁,衬着白里透红的脸颊,倒显出几分娇慵的风情。   只是那双漂亮的眼眸中没了刚刚睡醒的迷离,此时巴巴地望过来,眼神里充满了热切的求知欲,看着就像个好学的大学新生。   郁韫林本想直接把答案告诉她,对上她的视线,临时又改了主意。   他将手中的资料递过去,说:“你自己看吧。”   出于为人师的职业习惯,又添了一句,“以后要是遇到类似的问题,可以套用这个模型。”   “哦……”忻棠接过资料,垂眼看去,只见洁白的A4纸上,一行行黑色的小字排列规整,简明严谨的图表穿插其中。   透过这些文字和数字,她可以想象他坐在电脑前写这篇文章时的模样   ——一定是专注认真的,并且满怀帮她解决问题的热忱与好意。   可她却觉得多此一举。   甚至还在他讲解的时候睡着了……   连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   忻棠想到这里,一阵羞愧感倏地从心底腾起。   她不敢看郁韫林的眼睛,垂着眼帘向他道歉,“对不起,我以为能自己能忍住的,没想到还是睡着了……”   听到这里,郁韫林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张柔软无害的睡颜,以及那根勾得人手痒的猫毛。   他的视线落到她的唇上,那里已经没了猫毛的踪影,不知道是被她抿进了嘴里,还是跑出来的时候掉了。   正想提醒她以后多加注意,可刚张开嘴,就见原本低垂着脑袋的女人忽然抬起头来,抱着资料郑重其事地说道:   “浪费您这么多时间,实在不好意思!我现在就回去好好学习这篇文章,学不会绝不睡觉!”   瞧她那副毅然决然的模样,郁韫林又想起她摇着头说“不困”的样子,莫名觉得好笑。   他垂落视线,压住眼底的笑意之后又抬起眼来,迎上她的目光,淡声说道:“既然这样,那就写篇研究报告,不少于一千字,明天交给我。”   忻棠:“……”   听到“研究报告”四个字,她脸上坚决的表情霎时间裂开了一道缝。   自己学习是一回事,交研究报告又是另一回事……   想起之前被研究报告折磨到焦头烂额的可怕经历,忻棠心底的那股愧疚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苦着脸觑着郁韫林的脸色试探道:“郁教授,研究报告……能不能……算了?”   “算了?”郁韫林双手插兜站在狭长的走廊尽头,英挺的浓眉微微一挑,语气虽然淡淡的,但看过来的眼神带着明显的不赞同。   忻棠抿了抿唇,退而求其次,“要不然,减点字数?”   “减到和‘结论’部分的字数一样?”   听起来轻轻巧巧的一句话,却不留情面地揭开了忻棠的老底——她之前写的那篇研究报告,就是照抄原文的“结论”,为了凑够字数,还抄了两遍,最后还补上了一堆彩虹屁……   忻棠的脸蓦地一红,她尴尬地偏开视线,嗫喏地辩解道:“您也知道,我只是一个做小甜品的,脑容量有限,实在不擅长做那么高难度的事……”   做甜品=脑容量有限=不擅长做高难度的事?   听到这句满是逻辑错误的话,以郁韫林的思维模式,势必是要好好纠正她一番的。   可望着眼前这张愁眉不展的脸,他却从善如流地说道:“既然这样,就用你擅长的事来交换好了。”   “诶?”   不仅忻棠,郁韫林自己也愣了一下。   治学严谨,是他的人生信条,却不想有一天竟然被他用来谋取私利。   心中顿时不齿,他低下头,抬手抠了抠眉梢,却听忻棠惊喜的嗓音在寂静的走廊里响起:“真的吗?那可以用晚饭来换吗?就像之前说的那样……”   郁韫林掀起眼皮,一张盈满笑意的脸就这样撞进视线,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不知道在哪看过的词——“多云转甜”。   心头蓦地一动。   罢了,不齿就不齿吧。   他翘起唇角,缓缓地点了一下头。   忻棠见了,一双明亮的笑眼弯得更甚,“那从明天晚上开始?”   她记得当时是用饺子来换算的,一千个饺子抵一千个字,假设一顿晚饭吃二十个饺子,那就是……   忻棠正暗自算着,却听郁韫林说道:“明晚我要回老宅。”   “那后天呢?”   “后天可以。”   “那就定后天了!”   一个多月的晚饭,一定能刷满他的好感度,让他同意做自己的“挡箭牌”!   一时间,忻棠信心满满。   “好。”郁韫林却不知道她心里所想,应下之后便转身开门。   进门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那女人依然站在原地,脸上笑容不减。   见他看过去,她微微歪过脑袋,冲他挥了挥手,道了声“晚安。”   那笑脸甜美温软,直直落进眼底,在他心头荡开一缕陌生的情绪。   那情绪好似一片轻柔的花瓣,悄然落在湖面上。   月光轻柔,花瓣随着晚风悠然飘远,在平静的水面上留下一道浅浅的波痕,又很快消失无踪。   *——*   周五晚上,郁韫林踩着饭点回到郁家老宅。   刚进玄关,就见郁承晏愁眉苦脸地从楼上下来,郁韫林随口问道:“怎么了?”   郁承晏叹气道:“明天幼儿园有个义卖活动,之前答应小丫头陪她去的,结果临时有事去不了,小丫头气得不行,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连饭都不肯吃……”   “既然做不到,当初就别答应。”郁韫林脱下大衣挂在衣架上,转身折进洗手间洗手。   郁承晏跟过去,一脸无奈地辩解道:“我也想做到啊,可谁知道平州的项目会在这时候出问题,底下人又都搞不定,只能我自己亲自飞过去解决……”   “比别拒绝更让人难过的……”郁韫林洗净手,扯了两张纸巾,一边擦手,一边看向镜子里的郁承晏,一字一顿地说道,“是空欢喜。”   郁承晏:“……”   郁韫林将纸巾扔进脚边的纸篓,径直走进餐厅。   却不见老爷子的身影。   想是在书房里看书忘了时间。   老爷子年纪虽然大了,但习惯使然,依旧每天坚持做学问写文章,要是被人打扰,必定会发脾气。   大理石桌面空荡荡的,连一副碗筷都没有,看样子一时半会儿开不了饭,郁韫林决定先回自己书房看会儿书。   走出餐厅,郁承晏还站在洗手间门口,正背对着他打电话,那嗓音里带着笑,完全不见之前的苦闷,   “……忻棠,你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我现在就去告诉惜惜这个好消息,她一定会开心得蹦起来!”   忻棠?   郁韫林当即停住脚步,结合郁承晏之前说的幼儿园义卖活动,以及前两天忻棠让他帮忙选义卖甜品的事,很快就推理出“好消息”的内容。   郁承晏挂了电话,一转身就见郁韫林不声不响地站在自己身后,顿时吓了一跳,脸上还没来得及收起的笑意也跟着僵住,“怎、怎么了?”   “明天我陪惜惜去。”   “哈?”郁承晏猛地愣住。   郁韫林的语气听起来平淡得就像在和他聊家常,可郁韫林哪里是家常之人?   这个整天埋头苦读,除非地球爆炸否则任何事都不会让他分心的人,竟然主动提出要陪惜惜去做幼儿园的活动!   事出反常必有妖!   郁承晏眯起眼睛审视着郁韫林,脑子也没闲着——他进门之时自己就说了不能陪惜惜去做幼儿园的活动,当时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怎么现在又突然发起了善心?   难不成……?   郁承晏瞧了眼握在手上的手机,顿时了然。   他抬手摸着下巴,冲着郁韫林意味深长地笑。   郁韫林被他笑得心里发毛,蹙起眉头问道:“有问题?”   一个沉迷于数学研究、母胎单身的大龄学术青年竟然主动找机会接近女生,能有什么问题?   郁承晏清了清嗓子,正打算试探郁韫林几句,忽然想起他有花粉过敏症。   还记得小时候,郁韫林因为过敏体质,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书,和一天到晚在外头疯玩的他形成了鲜明地对比,为此他没少挨父母的骂。   而现在,正是百花齐放的时节,郁承晏当即提醒道:“那义卖活动放在公园里,到处都是花花草草,你还是别去了。”   郁韫林却完全不在意,“我会做好防护。”说着便抬脚往楼梯口走。   啧啧啧,为了制造相处的机会,连过敏都不管了……   郁承晏摇着头暗自感叹一句,随即冲着郁韫林的背影扬声说道:“那明天惜惜和忻棠就拜托你了!”   他故意加了忻棠的名字,就是想看看郁韫林的反应。   郁韫林却像是完全没听到般,头也不回地径自上了楼。   欲盖弥彰。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郁承晏摸着下巴,笑着喃喃道:“有意思。”   *——*   澜湖公园位于江州市中心,花木扶疏、水光潋滟,在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一隅如稀有的翡翠一般绿意盎然,是繁华都市中难得的休闲胜地。   特别在这春光明媚的大好时节,公园里的樱花大片大片盛开,一眼望去,云蒸霞蔚,如梦如幻。   游人蜂拥而至。   湖边的草地上,散落着花花绿绿的帐篷,樱花林下,情侣们相依相偎,孩子们追逐嬉戏,环湖的樱花大道上更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春蕾幼儿园爱心义卖的小摊沿着樱花大道一字排开。   有小朋友们亲手制作的手工画,有竹蜻蜓仙女棒之类的小玩具,还有棉花糖、糖葫芦等各种小零食……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小朋友们,不,应该是小摊主们穿着漂亮的汉服站在小摊前有模有样地卖力吆喝,“义卖啦!爱心义卖啦!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呀!”   内向的惜惜被这高涨的气氛感染,也破天荒地放开嗓子大声叫卖起来,“快来看呀,这里有最好吃的樱花小蛋糕!如果你留下一点爱心,我们就让你甜到心里!”   木制的小货摊上挂着粉色的灯笼,檐下系着风铃,铺着卡通桌布的桌面上,叠着高高的蛋糕塔:   有白中透着粉的樱花雪域小贝、心形的奥利奥樱花酸奶慕斯,还有樱花状的盒子蛋糕,每一款都那么精致诱人。   甜品摊前很快排起了长队,忻棠一个人站在货摊后头,收钱、找零、打包,忙得不亦乐乎。   郁承晏原本交给她的任务是把500份甜品送到澜湖公园,可昨晚又打电话给她,说自己临时要去外地出差,拜托她陪惜惜一起义卖。   忻棠欣然应下。   为了配合活动的整体效果,她还特意向佟伊伊借了一身汉服。   那是一套粉色的齐胸襦裙,刺绣精美、裙摆飘逸,好看是好看,可袖口又宽又大,严重影响手速。   其实每个小货摊都有两个小摊主,惜惜这个甜品摊的另一个小摊主——一个胖胖的小男孩,嘴太馋脾气又大,见到满桌的甜品就嚷嚷着要吃,忻棠给了他一个盒子蛋糕,他几口吃完,不过瘾又吵着要。   小男孩妈妈见他哭闹个不停,气得把他拎进旁边的樱花林里训话去了。   因此,忻棠一个人忙得不可开交,恨不得有三头六臂才好。   偏偏还有人来添乱。   三个流里流气的男人并排站在货摊前,其中一个染着黄发的男人指了指中间的雪域小贝,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美女老师,给我来三个。”   “三个六十元。”忻棠忙得连抬头的时间都没有,也没空去纠正对方的称呼,一边报价格一边麻利地将三盒雪域小贝装进纸袋。   却见黄毛晃了晃手机,吊儿郎当地说道:“加个微信,我把钱转你。”   “不好意思,我们只收现金。”忻棠指了指货摊旁的小黑板,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两行大字:   “爱心小蛋糕每个20元”   “注意:我们只收现金哦!”   黄毛瞄了一眼,顿时高声喊道:“我艹,什么年代了还只收现金!”   其他两人男人也跟着嚷嚷起来:   “就是!现在谁出门还带现金啊!”   “我说,照你这意思,我们用微信的人没资格献爱心呗?”   “就是,你这是搞歧视呐!”   “……”   三个男人你一言我一语,粗哑聒噪的声音让人心生反感。   路上游人如织,摊前排着长队,还有不少人举着手机拍照。   忻棠料想黄毛他们在大庭广众之下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便懒得理睬他们,兀自招呼下一个客人。   那三人受了冷落,却还赖在摊前不肯走。   “NND,难得想献个爱心,结果不给机会!”黄毛点了根烟,吊儿郎当地晃到忻棠身旁,一边抽一边眯起眼睛不怀好意地打量她。   那目光油腻腻的,看得人心里发毛。   忻棠侧过身,避开黄毛的视线。   黄毛扯了下嘴角,突然一伸脖子,将脸凑到她面前,吐了一大口烟。   一股难闻的烟味顿时冲进鼻腔,忻棠皱起眉头,攥着准备找零的钱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一大步。   却不想踩到汉服长长的裙摆,一个踉跄便往后倒去。   身后叠着好几个装小蛋糕的纸箱,要是摔下去,非把里头的小蛋糕压烂不可!   忻棠下意识地张开手臂,想抓住能让她保持平衡的东西,眼角余光瞥见一脸坏笑的黄毛朝自己伸出手来,连忙往回收手。   她宁愿摔一跤,压烂所有的小蛋糕,也不想和黄毛有任何肢体接触。   可身体控制不住地往后仰,黄毛那张恶心的脸越来越近,除了闭上眼睛转开脸,她别无他法。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伸过来一双坚实有力的手,稳稳托住她肩膀,随即带着她往身侧一转,然后上前一步,挡在了她和黄毛之间。   危机解除,忻棠蓦地松了口气,站稳之后立刻冲那好心人道谢。   那人身姿高挺,脸上戴着个黑色的大口罩,头上戴了顶黑色的棒球帽。   身上穿着一件深色连帽卫衣,帽兜罩在棒球帽外头,宽大的帽檐压得极低,整个脑袋几乎都被遮了起来,从忻棠的角度,只能看到一小片眼镜。   这全副“武装”的男人看起来比黄毛还要可怕,忻棠心头一突,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是我。”身前的男人似乎猜到她心里所想,转过头来,抬起帽檐露出一双深邃的黑眸。   对上对方的视线,忻棠讶异地睁大了双眼,“郁教授?” 第20章   郁韫林冲忻棠点了一下头便转回脸去, 对那黄毛说道:“请不要妨碍我们义卖。”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语调平平,乍听之下毫无威慑力可言, 可那两道从帽檐底下射出来的眼神却冰冷而锋利, 看的人心底发怵。   黄毛尽管心有不甘,但众目睽睽之下也没胆挑事, 小声骂了句脏话便带着两个跟班扬长而去。   一切又回到了正轨。   惜惜招揽客人, 忻棠打包,郁韫林则负责收钱、找零, 三人各司其职,五百个小蛋糕很快就卖完了。   忻棠陪着惜惜把爱心善款送到活动负责人——幼儿园园长那里。   园长坐在市集入口旁的一棵大樱花树下, 面前摆着一张简易长桌, 正对着参加活动的人员名单埋头写爱心证书。   惜惜跑到桌前, 奶声奶气地喊道:“园长妈妈, 我来交钱啦!”   园长抬起头,见惜惜递过来一叠厚厚的现金, 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惜惜,你怎么现在就来交了?”   惜惜抬起下巴,得意地回道:“因为小蛋糕都卖完啦!”   “这么快?”活动开始还不到两个小时,就——“全部卖完了?”园长的嘴巴张得老大,都可以塞进一个鸡蛋了。   “嗯!”惜惜用力地点了一下 头,随即抱起忻棠的胳膊,骄傲地说道:“我姐姐做的小蛋糕又好看又好吃, 买的人可多啦!”   园长眨了眨瞪得滚圆的眼睛, 接过惜惜手里的现金, 诧异地看向忻棠, “甜品摊卖的那些小蛋糕,都是你做的?”   义卖开始之前,每个摊位她都去巡视过,见惜惜摊位上的小蛋糕个个精巧繁复,而且包装盒上都印着“月光甜铺”的logo,以为是从甜品店成批订购过来的。   忻棠笑着点了点头。   惜惜歪着小脑袋,与有荣焉地说道:“我姐姐是个超级~棒的甜品师,会做许——许多多好吃又漂亮的小蛋糕!”   那奶绵绵的童音像加了糖的牛奶,一直甜到忻棠的心里。   她低头抚了抚惜惜的小脑袋,目光里全是爱怜。   “怪不得卖的那么好呢,原来是专业的呀!”园长恍然大悟,冲忻棠竖起双手大拇指,笑盈盈地赞许道,“感谢你参加我们的爱心活动,为你的爱心点赞!”   园长四十来岁的年纪,圆脸大眼,嗓音温柔,亲和力十足。   忻棠笑着回了句:“应该的。”   “也为惜惜的爱心点赞!”园长又冲惜惜竖了竖大拇指,随即从手边一叠爱心证书里找出写着惜惜名字的那张,郑重地送到她手里。   惜惜接过证书,先是礼貌地道了声谢,随后低下头,看着证书上自己的名字,小眉头缓缓地皱了起来。   她抿了抿唇,抬眼看向园长,认真地说道:“园长妈妈,可以给姐姐也发一张吗?”   园长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当然可以啦!”   就这样,忻棠也收到了一张爱心证书。   “谢谢惜惜,这是姐姐收到过的、最有意义的一张证书!”   忻棠一手拿着证书,一手牵着惜惜往回走。   春日暖阳照在身上,连心底最深处也暖融融的。   她走着走着,忽然想到什么,停住脚步,蹲下身对惜惜说道,“惜惜,你知道今天我们的小蛋糕为什么特别好卖吗?”   惜惜不假思索地回道:“因为姐姐做的小蛋糕好看又好吃呀。”   “不对。”忻棠笑着摇摇头,“是因为叔叔选的好。”   惜惜不明所以地歪了歪脑袋,那表情仿佛在问,和叔叔有什么关系?   忻棠解释道:“其实啊,姐姐为了义卖总共设计了八款小蛋糕,但是不知道选哪三款好,最后还是叔叔……嗯,用一种很神奇的数学方法帮姐姐选出来的。”   惜惜眨巴着大眼睛一脸懵地瞧着忻棠。   忻棠替惜惜捡去发顶的一片花瓣,又替她理了理刘海,接着说道,“而且叔叔有花粉过敏症,还特地跑来帮我们卖小蛋糕……叔叔是不是特别有爱心?”   这句话惜惜听懂了,她赞同地点点头,又补充道:“叔叔算钱、找钱也特别快!”   “对呀……”忻棠说着便晃了晃手里的爱心证书,“那叔叔是不是也应该得到一张爱心证书?”   惜惜立即明白了忻棠的意思,转身就跑回园长那里,扬声说道:“园长妈妈,我叔叔也来帮我卖小蛋糕了,能不能也给他发一张证书?”   “当然可以啦!”园长立刻去找空白的爱心证书,却发现没有了。   可她却又不忍心拒绝小朋友的善意,眨着眼睛想了想,很快就有了主意。   五分钟后,惜惜拿着园长给的证书和忻棠一起回到甜品摊前。   郁韫林正在整理纸箱和杂物。   惜惜跑上去,献宝似地把证书举到郁韫林面前,“叔叔——这是园长妈妈给你的爱心证书!”   郁韫林低头看去,见那证书上赫然写着:   忻棠姐姐、郁韫林叔叔小朋友:   感谢参加2022年春蕾幼儿园爱心义卖活动。   特授予“爱心小天使”称号。   特发此证,以资鼓励。   春蕾幼儿园   2022年3月   郁韫林从小到大不知道得过多少证书,这样的证书却是头一回见。   “谢谢。”他接过证书,垂着眼来来回回看了两遍,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并不是一张证书上写了两个人的名字,而是.   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怪异感。   就在这时,园长领着个脖子上挂着单反相机的年轻男人走过来,笑眯眯地说道:“两位,感谢你们百忙之中陪小朋友来参加今天的爱心活动,大家一起拍张照留念好不好?”   惜惜立刻拍着手说好。   忻棠也欣然答应。   只有郁韫林沉默不语。   园长见他戴着双重帽子还包着个大口罩,礼貌地问道:“惜惜叔叔,可以请你把帽子和口罩摘下来吗?我们打算把照片放到幼儿园的公众号上,所以想拍得完美一点。”   郁韫林抬眼看向园长,犹豫间听忻棠说道:“不好意思啊园长,他花粉过敏不能摘口罩,要不就我和惜惜拍好了?”   “这样啊……”园长有点惊讶,随即又赞许道,“叔叔花粉过敏还陪惜惜来义卖,真是有心了!”   “应该的。”郁韫林淡淡地回了一句,便让到一旁。   园长和年轻男人商量起拍照背景,不等定下来,就有老师跑来找她。   园长只好离开,临走前,她拍了拍年轻男人的肩膀,叮嘱道:“小刘,好好拍啊!”   那叫小刘的男人冲园长比了个“ok”的手势,信心满满地说道:“您放心!一定拍出杂志大片的感觉!”   园长这才满意地离开。   小刘扫了一圈,很快就定好了拍照的位置,他举着相机,一边看镜头一边指挥道:“小朋友,站到小黑板边上去,对、对,就那里,站住别动,婶婶,你站到小朋友左边……”   婶、婶?   叔叔的那个婶婶?   忻棠表情一僵,忙冲小刘摆手道:“我不是婶婶……”   不是婶婶?   小刘愣了愣。   据他的经验,陪小朋友来参加周末活动的,一般都是成双成对的家庭成员。   他刚才听园长叫那一身黑衣的男人“叔叔”,想当然地就把另一个女人当成了“婶婶”,那不是婶婶,是什么?   小刘疑惑地朝忻棠看去,却听那小朋友大声笑道:“这是我姐姐——”   姐姐?   刚才他光顾着选背景,并没有仔细看,此时定睛一看,发现那女人也就二十来岁,看着像个在校大学生,而他竟然给认成了已婚的“婶婶”!   小刘挠了挠后脑勺,冲忻棠道歉:“不好意思啊……”   “没事。”忻棠笑着摇摇头。   弯弯的笑眼亮晶晶的,仿佛撒满阳光的湖面,小刘只看了一眼,便举起相机,遮住自己微微发烫的脸。   镜头里,一袭粉色汉服的女人身姿曼妙,长长裙袂轻盈飘逸,秀美的裙摆在轻风中如细波轻轻荡漾。   她的背后是湛蓝的天空和清澈的湖水,纤柔嫩绿的柳枝伴着热烈绽放的花树,蜜色的暖阳斜照在她的肩头,为那张噙着笑意的姣好脸庞染上一圈梦幻般的光晕。   视线所及的一切,美得像一幅画。   小刘的手像是不受控制一般,“喀嚓喀嚓”地不停地按着快门,嘴巴也没闲着,一个劲儿地说着:“姐姐的头朝右边侧一点……小朋友和姐姐靠近一点……”   忻棠闻言便抱起惜惜,惜惜顺势搂住她的脖子,在她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小刘捕捉到这个镜头,满意地赞道:“很好……”   忻棠回了惜惜一个亲亲。   五六岁的小姑娘,脸蛋软乎乎的,弹性十足,还带着小朋友独有的奶香味,忻棠亲了一下左脸颊,不过瘾,又亲一下右脸颊,接着又亲左脸颊……直把惜惜亲得“咯咯咯”地笑起来。   “很好很好,继续……”小刘不停调整角度,将她们嬉闹的画面一帧不漏地记录下来。   郁韫林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明明天清气朗、春风和煦,却不知道为什么心头像是罩着一层厚厚的阴霾,让人烦闷不已。   大概是周围太过嘈杂,而这张照片又拍得实在太久。   他盯着小刘那张红通通的笑脸,听他一口一个“姐姐”地叫,暗自腹诽:“明明年纪比别人大,还好意思叫‘姐姐’?”   想到这里,郁韫林脑中忽然灵光一身,当即明白爱心证书上那股说不出的怪异感来自哪里。   他垂下视线,再次看向那张证书   ——忻棠姐姐、郁韫林叔叔……   姐姐和叔叔   ——他竟然和她差了一辈?   郁韫林蹙起眉心朝忻棠看去,只见她和惜惜抱在一起,两人笑闹成一团,那拍照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了她们跟前,长长的镜头几乎怼到了忻棠的脸。   郁韫林眸光一沉,当即迈开长腿朝他们走去。   作者有话说:   郁教授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棠妹的苍蝇拍了^_^ 第21章   见郁韫林突然走过来, 闹成一团的忻棠和惜惜都止住笑,一脸诧异地看向他。   对面拍得正起劲的小刘也像个被拔了电池的机器人,保持着半蹲的姿势, 举着相机, 愣愣地瞧着突然出现在镜头里的高大男人。   只见他停在忻棠身侧,抬手掀开帽兜, 紧接着摘下棒球帽和口罩。   阳光从累累繁花的缝隙间透下来, 落下一地斑驳光影。   修竹般的男人身姿挺拔地站在那里,背后满树粉樱烂漫无比, 唯独他一身黑衣黑裤,衬着冷白干净的皮肤, 越发显得清隽雅致。   小刘没想到叔叔的颜值这么高, 和电视上的那些大明星比起来也毫不逊色。   他缓缓站直身子, 半张着嘴一脸呆愣。   忻棠也瞪大了眼睛, 瞧着身侧的男人诧异地问道:“您、也要拍照吗?您不怕花粉……”   郁韫林打断她的话,“拍张照而已, 不要紧。”   那当时为什么没答应园长?   忻棠猜不出他突然改变主意的缘由, 狐疑地眨了眨眼睛,忽然想到什么,又说:“可这照片会放到幼儿园的公众号上……”   这正是郁韫林拒绝拍照的原因。   照片放到公众号上,要是被熟人看见,很可能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可此刻的他却完全不在意,神情自若地说道:“这是以家庭为单位的活动,我不希望惜惜的照片里没有家人。”   说着冲那依然处在懵逼状态的摄影师扬声说道:“放在公众号上的照片用三人合照。”   “哦、好……”小刘这才回过神来, 重新调整镜头。   被忻棠抱在手里的惜惜却不服气, 撅着小嘴振振有词地反驳道:“棠姐姐也是我的家人呀。”   之前听她这么称呼忻棠, 郁韫林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妥, 可自从意识到自己和忻棠差了辈分之后 ,再听到这声“姐姐”,心里十分别扭,于是沉着声说道:“惜惜,以后别叫她姐姐。”   “为什么?”话音刚落,一大一小就异口同声地问道。   郁韫林瞧了眼忻棠,随即将视线移到惜惜脸上,不答反问:“你叫她姐姐,那她是不是也得叫我叔叔?”   他原本想用这句话提醒惜惜,她称呼忻棠姐姐会乱了辈分,却不想惜惜理所当然地应道:“是呀。”   郁韫林见她说不通,只好直白地道出理由:“我比她大不了几岁,叫叔叔不合适。”   惜惜眨巴着眼睛,瞧瞧郁韫林,又瞧瞧忻棠,愣是没瞧出哪里不合适。   忻棠暗自奇怪,这不是惜惜第一次当着郁韫林的面叫自己姐姐,为什么偏偏现在才来纠正?   望着身侧那张严肃板正的脸,疑惑间忽然起了逗弄的心思。   她微微蹙起眉头,一本正经地说道:“您成熟稳重,颇有长者之风,叫您叔叔挺合适的呀。”   说着就仰起脸,冲郁韫林扬唇一笑,甜甜地喊了一声,“叔叔好。”   郁韫林:“……”   他垂眸对上女人的眼睛,那泛着笑意的眼波清亮亮的,乌黑的瞳仁里透出几分狡黠,像山涧中一湾映着细碎阳光的溪水,心中因为那声“叔叔”拢起的几分不快顷刻间就被涤荡一清。   “叔叔好!”惜惜搂住忻棠的脖子,也学着忻棠的语气来凑热闹。   郁韫林无奈,佯装不满地睨了惜惜一眼,又转回视线,打算好好纠正一下忻棠话里的语病——什么长者之风,他才几岁!   可刚要张嘴,就听小刘喊道:“拍好了!”   郁韫林:“?”   他扭头看去,就见小刘放下相机,兴冲冲地朝这边跑来。   郁韫林的视线追随着小刘的身影,满脸都是不可思议   ——他刚刚给忻棠拍照的时候花样不要太多,怎么到了三人合照,不声不响就拍好了?甚至都没叫他们看镜头!   小刘却不知道郁韫林心里所想,几步跑到忻棠跟前,拿出手机殷勤地笑道:“小姐姐,加个微信好吗?晚上我把照片整理出来发给你。”   忻棠不喜欢加陌生人微信,特别是陌生男人,可她又想要照片,正为难间,听郁韫林说道:“照片发给我。”   就像瞌睡正好有人递枕头,忻棠忙附和道:“嗯,你发给叔叔吧。”   又是叔叔!   郁韫林十分不满这个称呼,可对上小刘的视线,心底又莫名升起一股长辈特有的底气来。   他盯住小刘的眼睛,慢条斯理地戴上口罩和帽子。   小刘还想再和忻棠争取一下,余光瞥到郁韫林的目光,下意识地看过去,冷不丁对上一双冷沉的黑眸,到了嘴边的话就这样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他是临时被园长叫过来帮忙的,没有发照片给小朋友家长的义务,只是想和忻棠套近乎才找了这么个借口。   可话已经说出去了,在郁韫林的盯视下,只好勉为其难地把自己的手机屏幕递过去,语气干巴巴,不复之前的热情,“那你扫一下。”   却见对方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和一本巴掌大的便签本,翻到空白页利落地写下一行字,随即撕下来递给他,“这是我的邮箱地址。”   小刘:“……”   他接过便签,阴阳怪气地说道:“叔叔,你可真复古。”   郁韫林:“……”   复古?   听到这个充满讽意的词,他蓦地想起之前忻棠说的“长者之风”,眼角不由地一抽。   *——*   时间还早,爱心集市依然热闹非凡,除了惜惜的小甜品摊已经收摊,其他摊位上还堆着不少货品,小摊主们仍旧不知疲倦地吆喝着。   惜惜拉着忻棠的手,望着熙来攘往的人流,露出渴望的神情,“姐姐,我也想逛逛。”   这话正中忻棠下怀。   一年中樱花盛放的日子也就短短十来天,要是错过今天,说不定就要等到明年。   忻棠爽快地应下,“好啊,姐姐陪你去!”   “耶——太棒啦!”惜惜举着双手兴奋地跳起来。   忻棠跟着绽开笑脸,临走前对郁韫林说道:“郁教授,今天辛苦您了!您先回去吧!”   怕他不放心惜惜,又补充了一句,“司机和保姆都在停车场等着,等逛好了我就把惜惜送过去。”   郁韫林早就想回去了。   他实在不喜欢这嘈杂的环境,更不想把时间白白浪费在逛公园、赏花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上。   可要是就这样丢下她们,万一又碰上黄毛那样的无赖或者小刘那种难缠之人……   想到这里,郁韫林说道:“我陪你们去。”   忻棠一听,顿时露出担忧的神色,“可这儿到处都是花……”   郁韫林不甚在意说了声“没事”,便拉起惜惜的另一只手,说,“走吧。”   “嗯!”从小被保姆带大的惜惜何曾有过这样快乐的时光,她一手牵着忻棠,一手牵着郁韫林,一蹦一跳地往前走,快乐得像只刚出笼的小鸟。   忻棠被那快活的气息感染,心情也变得雀跃起来。   一路上繁花似锦,清风拂过,樱雪缤纷。   趁着抬头看花的间隙,忻棠偷偷瞄了眼走在惜惜另一侧的郁韫林,他目不斜视地迈着步,好似这难得一见的春日盛景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   他的脸被口罩、帽子遮得密不透风,忻棠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他对这里的一切   ——不管是绽放在枝头的可爱樱花,还是这初春的新柳嫩芽,亦或是经历过漫长寒冬终于等来的春日喧嚣,他都没有丝毫兴趣。   可他还是留了下来——放下最爱的研究,冒着过敏的危险,只是为了——让小侄女开心。   就如同刚刚,他解下重重遮挡,只为给她留下一张完美的合照。   想到这里,忻棠不由地暗自感叹,原来这个如高数书般冷淡乏味的男人,也有如此温情细腻的一面。   *——*   微风和煦,阳光正好,三个人牵着手,沿着湖边的樱花大道漫步赏花。   经过市集小广场,忻棠给惜惜买了好些吃的玩的,多到两个人都拿不下。   离开广场,发现前头有个游乐场,又把东西统统交给郁韫林保管,自己则带着惜惜一头扎了进去。   旋转木马、海盗船、碰碰车、卡丁车……   忻棠带着惜惜全都玩了个遍。   郁韫林一手拎着大包小袋,一手拿着风车、气球,坐在场外的长凳上默默地等着。   倒也不算浪费时间,他的脑子里有数不清的数学问题等着思考。   游乐场大门前人潮熙来攘往,直冲云霄的尖叫声不时从里头传出来,却影响不了他分毫。   他低着头,压低帽檐,沉浸在自己的数学世界里,乐此不疲。   等忻棠和惜惜从游乐场里出来,太阳已经西斜。   三人在湖边找了块草地,围坐在一起休息。   橙红色的夕阳倒映在湖中,将一整片湖水都染上了梦幻般的瑰丽色彩。   一对黑天鹅在水中悠闲地漫游,身后荡起两行粼粼的波光。   忻棠举起手机正要将这夕照美景拍下来,忽然一阵风吹来,一旁的樱花树便飘起了纷纷扬扬的花瓣雪。   坐在忻棠身侧的郁韫林拉开口罩喝水,余光瞥见她摊开掌心,抬手去接落下的花瓣。   她仰着脸,唇角弯弯,清澈的眼眸里映着余晖,下巴与脖颈拉出漂亮的线条。   一片花瓣悠悠扬扬地降落在她掌心,她垂下眼帘,欣喜地注视片刻,随后凑过去,柔软的唇瓣微微一动,便将那片薄薄的花瓣吹到了空中。   她的目光便也带着笑,随着那花瓣渐渐远去。   盈盈笑脸衬着盛放的花树,竟比这盎然的春意还要明媚几分。   郁韫林的视线不自觉地停留在她脸上,却发现惜惜正猫着腰从她背后悄悄靠近。   见他看过去,惜惜立刻竖起食指,示意他不要出声。   郁韫林扬了扬眉,饶有兴致地看向忻棠。   她的指尖捏着一片花瓣,此时正单手拿着手机怼着它拍特写,丝毫没有察觉身后的动静。   直到脖子上传来一阵细痒,纤薄的肩膀蓦地一颤。   以为是花叶之类的小东西掉下来碰到自己,她抬手摸了摸脖子,又接着拍照。   可刚要按下快门,又一阵痒意袭来。   忻棠这才觉得奇怪,扭头看去,就见惜惜憋着笑蹲在自己身后,手里捏着个之前从市集买来的竹蜻蜓。   小姑娘由保姆带大,几乎没有享受过亲子时光,大概今天在游乐场里“疯”了一场,小孩子调皮爱玩的天性被激发出来,现下又故意来“招惹”她,想让她陪着一起玩。   忻棠看出她的小心思,佯装生气地瞪起眼,气呼呼地说道:“惜惜,原来是你在捣鬼!”   惜惜见自己被抓包,索性正大光明地拿竹蜻蜓去蹭她脖子,听她“哎哟”一声叫起来,顿时得逞地大笑起来。   忻棠放下手机,露出“恶狠狠”的样子,伸手去抓她。   惜惜兴奋地尖叫起来,撒腿就往郁韫林身后跑。   忻棠站起身,一边喊“给我站住!”一边“气势汹汹”地追上去。   却不想汉服的裙边太长,她一脚踩上去,身体顿时失去了平衡,就这样直挺挺地朝坐在身前的郁韫林扑去。   作者有话说:   棠妹:这该死的汉服!   郁教授:这该死的甜美! 第22章   惜惜跑过郁韫林身旁时踉跄了一下, 郁韫林连忙伸手去扶,可手还没碰到她胳膊,她就跌跌撞撞地跑开了。   他扭头望着那道小蝴蝶般翩然远去的身影, 忽然想起前段日子郁承晏忧心忡忡地跟自己说, 幼儿园老师经常反映惜惜不合群,不和老师们亲近, 也几乎没有玩伴, 性格越来越沉闷。   可瞧她现在这副闹腾的模样,哪里沉闷了?   郁韫林正暗自吐槽, 忽然听头顶传来一声惊呼,回头看去, 就见一道粉色的身影从空中朝自己扑来。   他急忙伸出手, 想帮对方稳住身形, 可她倒下来的速度实在太快, 不过眨眼的功夫,他就被硬生生地压倒在地。   他刚刚解下口罩喝水, 这会儿还没戴上, 只觉得一阵带着淡淡甜橘香的风迎面扑来,紧接着一个娇软的身体就撞进了怀里。   那一刻,他的心脏也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连心跳都漏了一拍。   而忻棠在一阵天旋地转之后,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不偏不倚地摔在了郁韫林身上!   男人一动不动地被她压在身下,棒球帽掉在一边, 口罩也没戴, 大概因为躺着的缘故, 那双清凌凌的黑眸显得越发狭长。   “对不起啊, 第一次穿这么长的裙子,老是踩到……”忻棠双手撑地打算起来,却不想左手传来一阵刺痛,不由地“嘶”了一声。   “怎么了?”郁韫林不知道她伤到哪里,不敢贸然起身,只仰着脖子,关切地打量她。   忻棠低头看去,发现掌根处擦破了一小块皮,血丝混着细碎的泥沙,看着有点瘆人,却也不值一提。   她蜷起手指,正想说声“没事”,忽然听身侧传来惜惜的声音:“叔叔、姐姐,你们在做什么呀?”   忻棠和郁韫林不约而同地转过脸去,只见惜惜蹲在草地上,双掌托着脸颊,微微歪着脑袋,好奇地问道:“姐姐要和叔叔生小宝宝吗?”   忻棠:“……”   郁韫林:“……”   见两人都瞠目结舌地愣在那里,惜惜便一本正经地“科普”起来:“胡戎戎说,女孩子和男孩子抱在一起睡会生小宝宝的,她的小妹妹就是她爸爸和妈妈抱在一起岁出来的。”   “不是啦……”忻棠慌忙从郁韫林身上起来,强压住心头的尴尬,红着脸飞快地解释道,“是姐姐不小心摔了一跤,正好摔在叔叔身上……”   惜惜顿时露出紧张的神情,“姐姐有没有摔疼?”   掌根处泛着细密的痛,可忻棠不想让惜惜担心,松松握起拳头不动声色地缩进袖子里,又摆了摆没受伤的那只手,笑道:“没有没有,有叔叔替我挡着,一点都不疼!”   说着又转过头去问郁韫林,“您有没有被我撞疼?”   郁韫林摇了摇头,视线落在她掩在长袖下的手上,刚要开口问,就听惜惜说道:“叔叔,你耳朵怎么那么红?就像涂了宋老师的口红一样。”   忻棠顺着惜惜的视线看去,果然见郁韫林耳尖通红,在冷白的皮肤和黑发的映衬下特别显眼。   郁韫林眼角一抽,瞥了忻棠一眼便低下头迅速戴上口罩,“在帽子里捂太久,有点热……”   他的声音淡定自若,听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可动作却比平时快了不少。   说话间便捡起了掉在身旁的棒球帽,连上面的草屑都没拍就直接往头上盖,衣服上的帽兜也同时被拉上,不过眨眼间,红红的耳尖就被严严实实地藏了起来。   “哦……”惜惜一听便失去了探究的兴趣,转而把视线投向忻棠,很快又发现了奇异之处,   “棠姐姐,你的耳朵也好红!嗯……脸也特别红!就像涂了大红的颜料一样!”   忻棠早就感受到脸上的热度,此时被惜惜大喇喇地说出来,窘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小姑娘完全没考虑她的心情,睁着一双纯净乌黑的大眼睛,接着问道:“姐姐没戴帽子和口罩,为什么会和叔叔一样红呢?”   忻棠:“……”   她不自觉地瞄了郁韫林一眼,却正好对上他的视线。   在帽檐的遮挡下,镜片后的那双眼睛越发漆黑幽深,就这么静静地看过来,似乎不带情绪,又似乎暗藏无数言语。   不知怎么的,忻棠的脑海里忽然闪现出自己趴在他身上的画面,当时不觉得有什么,可此时回想起来,耳根却一阵发烫……   她慌忙移开视线,余光瞥见湖面上落日的倒影,忽然灵机一动,冲惜惜笑道:“因为被夕阳染红了呀。”   “诶,是吗?”惜惜半信半疑地抬起头,眯起眼睛仰头去看天边那轮红艳艳的落日。   忻棠却是一分钟也坐不下去,忙不迭地站起身说道:“姐姐去洗个手,惜惜跟着叔叔,千万别乱跑哦。”   *——*   附近的公共洗手间里,忻棠低着头站在洗手台前,用流水冲洗手上的伤口。   虽然有点疼,但好在没再往外渗血。   她关了水,一抬头,就见镜子里的自己双颊绯红,用惜惜的话来说——“就像涂了大红的颜料一样”。   想起自己在小朋友面前撒的谎,一阵燥意又涌上心头。   她忙打开水龙头,捧起凉水往脸上拍,直到“大红的颜料”褪了色才洒着手上的水走出洗手间。   “棠姐姐,这里!”   刚走下门口的台阶,就听惜惜奶萌的童音传来,忻棠循声望去,见惜惜站在斜对角一棵大树下冲自己招手,一身黑衣的郁韫林立在她的身侧。   忻棠连忙跑过去,“你们怎么过来了?等很久了吗?”   “没有很久。”惜惜摇了摇头,接着又说道,“太爷爷刚刚打电话给叔叔,说家里来了客人,叫叔叔赶紧回家!”   “哦,那我们快走吧!”忻棠说着便去牵惜惜的手,却在半道上被郁韫林截住。   忻棠心头一跳,却见郁韫林拉过她的手,翻开手掌看了眼,淡声说道:“回去记得擦碘伏。”   虽然隔着袖子,但衣料轻薄,修长的手指松松圈在手腕上,带起一种微妙的感受。   忻棠咬了咬唇,应了声“好”。   话音落下,郁韫林已经放开了她的手。   可那陌生的触感却依然留在皮肤上。   忻棠背过手,用指尖悄悄摩挲了几下,那股异样的感觉才缓缓消散。   和来时一样,三人手牵着手沿着宽阔的甬道并排往回走。   可惜惜却不像之前那样精力旺盛,没过多久就说走不动了。   玩了大半天,别说小朋友,忻棠也累得不行,但她还是俯下身去,柔声说道:“姐姐抱。”   “好!”惜惜笑着张开双臂,却被郁韫林抱走了。   惜惜起先还不乐意,但听郁韫林说他力气大、抱得稳之后,便乖乖地趴在他肩头,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落日渐沉,晚霞也失去了艳丽的色彩。   挂在甬道两旁的灯笼悉数亮起,微风吹过,光影摇晃,映着一树树盛开的樱花,煞是好看。   游人散了大半,周围不复白日的喧嚣。   两人肩并着肩,默默地往前走。   快到出口时,忻棠接到了佟伊伊的电话。   “棠棠,你怎么还没回来呀,我等你好久了!”   忻棠听得一头雾水,“等我干什么呀?”她们之前好像没约过啊……   “等你陪我逛街买衣服呀!”   电话那头传来的嗓音轻快带笑,忻棠却越发疑惑了,“怎么又买衣服?前阵子……就女神节那会儿不是刚买过一波吗?”   佟伊伊嫌弃道:“那些太普通了,上不了台面。”   忻棠揶揄道:“请问佟大明星,你要上电视还是走红毯呢?”   “不是啦!”佟伊伊也不卖关子,一五一十地说道,“是应昊他们实验室明天要去东岩山烧烤,他约我我一起去。   这可是他第一次带我参加集体活动,你说,我能不打扮得隆重点,把他的那些师姐师妹们都给比下去嘛?!”   听到“师姐”两个字,忻棠的眼前立刻浮现出前段日子在江大遇到的那个JK小姐姐,想起她骄矜自傲的模样,尽管两条腿又酸又累,还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等忻棠挂了电话,公园的出口也到了,她停下脚步,正打算和郁韫林告别,却听他说道:“你去哪,我送你。”   大概怕吵醒惜惜,他的嗓音压得很低。   不知道是不是这春日的晚风太过柔和,他向来平板寡淡的音调在此刻听起来竟有几分温柔。   忻棠微一怔忡,随即摇头道:“不用了,你陪着惜惜吧。”比起保姆和司机,她一定更想要家人的陪伴。   忻棠说着便把目光投向惜惜,她歪着小脑袋趴在郁韫林肩头,睡得又沉又香,那可爱乖巧的模样十分惹人怜爱。   忻棠的心也变得软和起来。   她眼里带着笑,对郁韫林轻声说道:“等惜惜醒了,麻烦您转告她,今天我玩得很开心。”   郁韫林点了点头,叮嘱道:“那你注意安全,到了给我发消息。”   “好。”忻棠冲他挥挥手,便转过身,快步走出了公园大门。   郁韫林抱着惜惜站在原地,直到那抹粉色的身影消失在暮色中,这才朝停车场走去。   *——*   第二天一早,佟伊伊穿着一身价值不菲的新装,开着她的红色MINI COOPER神采飞扬地出发了。   结果才下午三点,忻棠就接到了她的电话,“棠棠,快来尚京陪我吃烧烤!”   忻棠正坐在二楼落地窗旁的吧台前整理下个月的新品方案,闻言吃惊地抬起头,“你说什么?”   佟伊伊大概把她当成了耳朵不灵便的老人,对着话筒高声重复了一遍,“我说——我在尚京等你!”   那声音震得忻棠耳朵疼,她连忙移开手机,可等她再移回来时,佟伊伊已经挂断了。   忻棠看着黑掉的手机屏幕,半晌没反应过来。   尚京忻棠是知道的,那是一家自助烧烤餐厅,就开在江大附近的商业广场里。   可问题是,佟伊伊不是在东岩山烧烤吗,怎么跑到尚京去了?   更何况尚京离东岩山有两个小时的车程,这会儿才三点,那她岂不是一点就离开了?   难不成应昊又半道丢下她,自己回学校做实验去了?   忻棠带着一肚子疑问赶到尚京。   离饭点还远,偌大的餐厅里只有零星几桌客人。   佟伊伊独自一人坐在最里头的角落里,单手支着腮,神情恹恹地烤着肉。   那无精打采的样子和她出发去东岩山时的模样判若两人。   忻棠不由地唏嘘。   她停下脚步暗自吸了口气,随即弯起唇角扯开一个大大的笑,几步走过去,瞪大了眼睛惊叹道:“哇,这么多肉,好香啊!”   佟伊伊听到声音才发现忻棠到了,她长睫一抬,嘴巴跟着一扁,包在眼眶里的泪水就这样漫了出来。   “棠~棠~”嗓音里带着浓重的哭腔,听起来委屈极了。   忻棠嘴角一僵,笑意便凝在了脸上。   她拉开椅子坐到佟伊伊对面,从桌角抽了张纸巾递过去,试探着问道:“应昊又把你丢下了?”   佟伊伊放下手里的烤肉钳,接过纸巾,擦掉眼泪又狠狠地擤了把鼻涕,随即挺直后背颇有些硬气地回道:“是我把他丢下了!”   “诶?为什么啊?”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盼到应昊主动约她,怎么就把人给丢下了?   忻棠露出惊奇的表情,等着佟伊伊往下说。   “因为、因为……”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佟伊伊的肩膀耷拉下去,刚刚收起的眼泪又开始往外冒。   烤炉的炭火很旺,烤架上几乎铺满了肉,肉上的油脂滴下去,发出“滋滋滋”的声响。   佟伊伊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见放在烤架中间的几片雪花牛肉冒起了烟,连忙拿钳子去翻,却发现底下一团焦黑。   “又焦了!”她气恼地夹起那几块肉扔到手边的餐盘里,那里已经囤了一小堆烤焦的肉。   “棠棠,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书读不好就算了,连烤肉这么点小事也做不好!”她抽着鼻子,眼泪汪汪,看上去楚楚可怜。   听到这里,忻棠大致猜到佟伊伊丢下应昊的缘由   ——跟着一群名校学霸出游,虽然外在条件不输他们,可学识相差甚远,相形见绌之下便妄自菲薄起来,而应昊在这中间很可能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忻棠拿过佟伊伊手里的钳子,佯装没听出她的言下之意,故作轻松地说道:“烤不好找姐呀,姐烤肉可厉害了,你等着吃就行。”   说着挨个将架子上的肉翻了一遍,又挑了块熟的包上生菜递到佟伊伊手里。   佟伊伊接过去,却没有吃,只是低头看着那团绿油油的菜叶,抽着鼻子小声说道:“棠棠,要是应昊对我有你一半,不,十分之一好我就满足了。”   忻棠玩笑道:“那就蹬了他,做姐女朋友!”   佟伊伊的唇角也跟着弯起来,可持续不到一秒又耷拉下去,小声嗫喏道:“我……舍不得。”   忻棠:“……”   真是应昊虐我千百遍,我待应昊如初恋!   佟伊伊见忻棠没作声,吸了吸鼻子,抽抽噎噎地问道:“棠棠,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没出息,特别恋爱脑?”   的确很没出息,的确很恋爱脑。   可说了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舍不得”?   忻棠坐直了身子,看着佟伊伊的眼睛,郑重而缓慢地说道:“伊伊,你可以舍不得、可以没出息,也可以恋爱脑,但是一定请记住,   任何感情,不管是友情、亲情还是爱情,都必须建立在不伤害自己的前提下……毕竟,这世界上没什么比你自己更重要……”   当这些话从嘴里说出的时候,忻棠的思绪也被带回到久远的过去。   盛夏的烈日下,瘦弱的小姑娘抱着膝盖躲在杂草丛生的墙角哭泣,露在外头的细胳膊细腿上全是斑驳的新伤旧痕。   一个穿着白衬衫的高瘦少年站在她面前,平淡如水的嗓音如清风徐徐响起,“你再爱她也要保护好自己……一旦受了伤就要及时放手,善待自己,比什么都重要。”   那是她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言论,仰起被泪水浸湿的脸懵懵懂懂地望向身前的少年。   他背着光,透过被泪水模糊的视线,她只看到一团亮白的模糊光影。   可他的话她却一字不漏地记在心里,一直记到现在。   可惜这番改变了她人生轨迹的良言,没让佟伊伊做出任何改变。   她只是默默地流着眼泪。   脸上的妆早已哭花,眼线晕成粗粗的黑线,泪水在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白痕。   忻棠瞧着她这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又怜又气,转而又暗自庆幸,还好自己是独身主义,不用受这爱情的苦。   哭过一场,佟伊伊的情绪好了不少,只是她自始至终都没说东岩山发生了什么事。   她不提,忻棠也不问,帮她烤完肉,又陪她去唱歌。   佟伊伊每每在应昊那里受了打击,总要拉着忻棠发泄一场才会痛快。   忻棠早已习惯,二话不说,陪着她折腾便是。   可今晚忻棠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忘了做,想来想去,除了新品方案没写完,也没什么值得惦记的了。   于是,她陪着佟伊伊在练歌房里吼了整整三个小时,离开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忻棠从出租车上下来,双手捂着脑袋往单元楼跑,进门的时候刚好有人从里头出来,两人差点撞上。   忻棠急急刹住脚步,刚抬起头想说声对不起,却见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她蓦地一愣,诧异地喊了一声:“郁教授?”   郁韫林也有点惊讶,侧着身子垂眸看向她,“你嗓子怎么哑了?”   忻棠清了清嗓子,不好意思地笑道:“陪朋友唱了一晚上的歌……”   郁韫林长眉一挑,落在她笑脸上的眼神便跟着黯淡下去。   忻棠并没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只是奇怪地问道:“您这么晚还出门呀?”不是说晚上十点准时休息的吗?   “出去买点吃的。”郁韫林说着便迈开长腿往外走。   买吃的,夜宵吗?   忻棠扬声提醒道:“外面下雨了,回去拿把伞吧!”   男人没回应,就这样大步流星地迈进了雨中。   拿把伞才几分钟?这是有多饿啊……   暗橘色的路灯照亮细密如丝的春雨,忻棠站在门厅的入口,望着男人渐渐远去的挺拔背影,暗暗吐槽了一句。   就在这时,脑子里突然窜出一个念头——   她终于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事了! 第23章   “郁教授——”忻棠当即冲出门去, 快步追上郁韫林,先是道歉,“实在对不起, 我把做饭的事给忘了.”   周四晚上, 为了逃避第二篇研究报告,她厚着脸皮和他约定用晚饭交换。   可三天一过, 她竟然把这事儿忘得一干二净!   一想到他饿着肚子等了她整整一个晚上, 忻棠就愧疚得抬不起头。   为了弥补,她又紧接着说道, “您别出去买了,我马上回家给您做!”   “不用。”   男人没给她机会, 丢下两个字便又迈开大步走了。   是今晚不用, 还是以后都不用?   忻棠慌了, 情急之下, 追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急切地说道:“这个时候外面的餐馆基本上都关门了。”   郁韫林顿住脚步, 垂眼看去, 见她细白的手指松松地捏着自己的风衣袖口,他只要稍稍用力,便能挣脱。   可他并没有那么做,只是一动不动地立在绵绵细雨中,用不带任何情绪的平板声调说道:“我去便利店买泡面。”   忻棠一听便皱起了眉头,“泡面多没营养啊,您如果想吃面, 我给您做!我会做好多面, 汤面、炒面、焖面、拌面……您想吃哪种?”   深夜寂静, 濛濛春雨从空中悄无声息地飘洒下来。   单元楼前的甬道上, 一个人影都没有。   忻棠站在路灯不及的暗处,仰着被细雨濡湿的脸,殷切地等待着男人的回应。   他的镜片很快被细丝般的雨线模糊,她看不清他的眼神,却能从紧抿的唇角感受到他的拒绝。   忻棠并不喜欢强人所难,要是此时此刻站在她面前的是别人,争取到这儿她便放弃了,可郁韫林不一样,他是她心中唯一的挡箭牌人选,她还想再努力一把。   可不等她想好说辞,一辆物业巡逻车就停在了近旁,一个拿着手电筒的保安跳下车,扬声问道:“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没有。”忻棠冲保安摇摇头,怕郁韫林趁机走人,并没有放开他的袖子。   保安打量她一眼,又转头看向郁韫林,见他相貌出众、文质彬彬,只是表情冷得像结了冰。   再看他身旁的年轻女人,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薄的针织衫,肩膀、胳膊已经被雨水洇湿了好几处,却还拉着男人的袖子不肯放。   保安原本不想多管闲事,可看那女人可怜巴巴的,忍不住问了一句:“小两口闹别扭呢?”   忻棠瞧了郁韫林一眼,尴尬地否认道:“我们不是……”   她的意思是他们不是小两口,保安却理解成他们不是在闹别扭,于是不等忻棠把话说完,就看向郁韫林语重心长地劝道:   “没闹别扭就不要在外头杵着了,大晚上的,又下着雨,别把人家姑娘冻感冒了,有什么事回家说去!”   保安的话音刚落,一阵凉风就呼地刮过,吹得忻棠身侧的一株大樟树沙沙地响,枝叶摇晃间,一阵冰冷的雨水扑簌簌地往下掉,正好落进忻棠的后颈。   她顿时缩起脖子打了个寒噤。   郁韫林的心也跟着轻轻一颤。   他摘下被雨水模糊的眼镜,说了声:“走吧。”   大概长时间没出声,他的嗓音低哑难辨,忻棠没听清,眨着湿漉漉的眼睫追问道:“您说什么?”   他清了清嗓子,却没有开口,只是兀自迈开长腿,快步朝单元楼走去。   忻棠见状,心头一喜,连忙小跑着跟上去。   保安望着他们的背影,摇着头暗自嘀咕了一句,“年轻人,就是爱折腾!”   *——*   忻棠径直把郁韫林带回了家。   门一开,听到动静的啾咪迈着小短腿“哒哒哒”地往门口跑来,可看到跟在忻棠身后的郁韫林,步子猛地一顿,肥嘟嘟的小身子随即一扭。   下一秒,忻棠就见一条白色的影子迅速冲向猫爬架,眨眼的功夫便攀到了最顶层,然后——   一动不动地蜷在那里,强行把自己当成一只装饰猫。   忻棠看得十分无语——那见了教授转头就跑的怂样竟和她大学时有异曲同工之妙……   真没想到,学渣养的猫也是个渣!   幸好她不打算结婚,要不然养的小孩也铁定是个学渣!   郁韫林并不知道忻棠心里所想,见她低头换鞋,想起前几天来的情景,免得她拆一次性拖鞋,便说:“我回家拿双拖鞋。”   “不用不用,我已经准备好了。”忻棠收起乱七八糟的思绪,从鞋柜里取出一双崭新的男式棉拖放到郁韫林脚前的地毯上。   拖鞋是藏蓝色的,和他身上的风衣是一个颜色。   鞋底很软,尺寸也合适,郁韫林道了声谢,跟着忻棠进门。   忻棠把他带到沙发旁,先去浴室拿了块新毛巾给他擦脸,接着切来一个果盘,然后又抱来一堆零食。   那些零食都是她自己做的,有酥皮泡芙、燕麦曲奇、杏仁酥、手指饼干……林林总总,摊了小半个茶几。   最后泡来一杯红茶。   这次用的并不是一次性纸杯,而是一只白色的马克杯,上面印满了黑色的数学公式。   “这是我特意为您定制的,喜不喜欢?”忻棠站在茶几旁,一手捏着杯柄,一手托着杯底,邀功似地将杯子展示给郁韫林看。   郁韫林一眼就发现了一个错误的公式。   可对上忻棠那双满怀期待的笑眼,到了嘴边的话倏然顿住,随后抿起嘴点了点头。   “您喜欢就好。”女人唇角的笑意倏地荡漾开去,“您先吃点水果零食垫垫肚子,我去做面。”   说着将杯子送到他手边,“您想吃哪种面?煮的、炒的、焖的还是拌的?”   郁韫林接过马克杯,恰到好处的热度透过杯壁熨帖着手心,连带着心口都暖和起来。   他喝了口茶,说:“最快的那种。”   “好。”忻棠转头就往厨房走,却被郁韫林叫住。   她疑惑地回过头去。   客厅的灯光很亮,清晰地照出她脸上的湿意,几缕被雨水打湿的细发粘在额角,身上的浅紫色针织衫也印着点点湿痕。   郁韫林的脑海里忽地浮现起她在雨中拉着自己袖子不肯放的样子,心头微微一动。   他抬起手背掩住唇,轻咳一声,说:“先去洗个脸,再换身衣服。”顿了一下又加了一句,“小心感冒。”   大概刚刚喝了口热茶的缘故,他的嗓音听起来带着几分柔和的暖意。   忻棠弯唇一笑,点着头“嗯”了一声,接着又指了指厨房,说:“把水烧上就去。”   *——*   一刻钟后,一碗热气腾腾的番茄牛腩面端上了桌。   牛腩是忻棠昨天就卤好的,一块块筋肉相间的牛腩沿着碗边整整齐齐地码了小半圈,衬着红色的番茄、金黄的荷包蛋和绿油油的青菜,色泽鲜亮、香气扑鼻,让人食指大动。   郁韫林先喝了一口面汤,只觉得满口都是浓郁鲜香的味道。   面条爽滑劲道,牛腩软嫩可口,他边吃边想,要不是这顿晚饭迟到了五个小时,倒也让人心满意足。   忻棠收拾好厨房,坐到郁韫林对面,将做面之时就盘旋在心底的疑惑问出了口,“郁教授,我迟迟没叫您吃晚饭,您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郁韫林原本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吃着面,闻言手上的筷子一顿,等咽下了嘴里的面,这才缓缓抬起头,拿起手边的餐巾纸擦了擦嘴角,回道:“手机没电了。”   似乎猜到她接下来会问什么,紧接着又说了一句,“充电器没找到。”   忻棠:“……”   她几乎能想象当时的情景。   手机没电联系不上她,敲她家的门又没人应,他就这样饿着肚子等了她整整一个晚上……   而她却在外面烤肉唱歌,要是换个脾气差点的,非臭骂她一顿不可!   忻棠越想越羞愧。   她坐直身子,双手放在腿上,再一次诚恳地向他道歉:“郁教授,今晚实在对不起,我保证,以后一定不会再这样了!”   其实在门厅遇到忻棠之前,郁韫林并没有怪过她。   是他自己写论文太投入,等感觉到饿的时候已经将近十点了,而这时他才堪堪想起自己和忻棠的约定。   他以为她没叫自己吃晚饭是因为联系不上——他一再和她强调不许敲他家的门,手机又没电,忻棠找不到他,自然送不了饭。   而当时已经很晚了,他不想打扰她,便打算出去买点吃的。   谁知道那么巧,正好在楼下门厅碰到她,结果发现,她没给自己做饭,是因为忘了这件事!   忘了其实也没什么,他也是很晚才想起来,可不知怎么的,一听她说陪朋友唱了一晚上的歌,还把嗓子给唱哑了,他的心情突然就多云转阴了。   而现在面也吃了,道歉也听了不止一次了,理应把实情告诉她。   可看着她一脸愧疚的模样,郁韫林忽然什么都不想说了。   他咽下一小块牛腩,也咽下原本要说的话,转而慢条斯理地说道:“记住你的承诺。”   这话在忻棠听来,便是既往不咎的意思了。   她用力点了点头,又问他:“您一般几点吃晚饭?”   郁韫林作息规律,三餐却极其不规律,他想了想,说:“六点左右。”   “那您回来吃吗?”   虽说学校离小区不远,可为了吃顿晚饭来回一趟,对一个学术大牛来说实在是浪费时间,于是不等郁韫林回应,忻棠便改口道,“要不我给您送到办公室去?”   话一出口,她又觉得不对——学校里人多眼杂,她要是天天往他办公室跑,恐怕影响不好,于是又加了一句,“我会找个外卖小哥……”   可话还没说完,就被郁韫林截断了,“那你要准时。”   他特意在“你”字上加了重音,言下之意,是要她亲自送去。   她正打算和他说说这样做的后果,又听他说,   “别让我等太久,我胃不好,饿久了会疼。”   *——*   第二天傍晚,忻棠提着保温桶到郁韫林办公室的时候,正好六点差五分。   办公室的门开着,穿着浅灰色衬衣的年轻男人坐在办公桌后头,聚精会神地盯着面前的电脑。   正是暮色四合的时候,办公室里没有开灯,笔记本屏幕的微光映在他的脸上,在眉骨与鼻梁上落下一片朦胧的光影。   他的肩背挺得笔直,头微微低着,四周十分安静,除了远处传来的模糊说笑声,就只剩下手指敲击键盘的清脆声响。   忻棠站在办公室门口,下意识地想要敲门,想起他异于常人的习惯,便轻轻喊了声:“郁教授。”   男人没有看她,和着并未间断的键盘敲击声,淡淡的嗓音从里头幽幽传来,“今天倒是准时。”   这话让忻棠想起昨晚自己放了他鸽子的事,一阵愧意又涌上心头。   她微微抬高音量,信心满满地保证道:“以后都会准时的!”她说着便进了门,将装着饭菜的保温桶放在办公桌一角,“您趁热吃,我先走了。”   键盘敲击声戛然而止,男人从电脑屏幕后抬起眼帘,略有些惊讶地望向她,“你不吃?”   “我已经吃过了。”   男人长眉一挑,神情看起来有点微妙,忻棠忙解释道:“您放心,您的饭菜在我吃之前就已经留好了,我保证,绝对干净卫生!”   郁韫林之前并没有想到那一层,听她这么说,便淡淡地回了一句:“对于这一点,我深信不疑。”   那就好。   忻棠心头一松,笑道:“那我就不打扰您了。”说着指了指桌角的保温桶,“吃完不用洗,等您晚上回家带给我就行。”   可话一出口,就意识到不妥   ——这可是个连手机充电线都能找不到的男人,指望他带保温桶?   忻棠想着便改口道:“如果方便的话,我等您吃完自己带回去。”   “也行。”郁韫林站起身,边解开衬衫袖扣边往外走,“你先坐,我去洗个手。”   可刚走到办公室门口他就顿住脚步,回头说道,“对了,幼儿园义卖的照片已经发过来了。”   忻棠一听脸色瞬间亮了起来,“那麻烦您有空的时候转给我!”想起他是用邮箱的,而她自从大学毕业后就没用过了,别说密码,连用户名都记不清了……   要不,现在注册一个好了……   她当即拿出手机,却听郁韫林说道:“我已经整理到U盘里了。”说着用下巴指了指自己的办公桌,“就放在右边第一个抽屉里,银色的,你自己去拿。”   想的还挺周到。   忻棠冲他道了声谢,收起手机朝办公桌走去。   郁韫林出了办公室,走了没两步,忽然想起什么,脚步猛地刹住,随即转身就往回走。   “等等——”   忻棠刚刚拉开抽屉,就听一道急切的嗓音从门口传来。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就见一道浅灰色的身影飞快地朝自己奔来,眨眼的功夫就到了身旁,紧接着一只手臂斜过自己身前,下一秒,就听“砰”地一声,半开的抽屉就被合上了。   忻棠被男人的一系列操作给整懵了,她右手顿在半空中,保持着俯身拉开抽屉的动作,侧仰着脸,瞠目结舌地瞧着身前的男人。   只见他面色紧绷,镜片之后,一双幽深狭长的黑眸直勾勾地盯着她,沉声问道:“你看到什么了?”   这个时候忻棠才意识到,原来他的抽屉里藏着不想让她看到的东西。   可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一贯稳重冷静的男人紧张到这个程度?   忻棠暗自猜测着,面上却摇了摇头,飞快地回道:“我没看到什么。”   郁韫林的目光紧紧地锁住她的脸,见她表情诚恳,不像说谎的模样,这才松了口气,绷紧的神经也跟着放松下来。   随即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好像有点过了。   怕她误会,想要解释,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斟酌间瞄到她悬在抽屉旁的手,靠近虎口的地方有块红痕十分明显。   他心头蓦地一紧,一把拉过她的手,一边仔细查看,一边关切地问道:“撞到你了?疼吗?” 第24章   天边最后一抹光亮隐去, 夜色降临,华灯初上。   隔壁楼传来晚课的铃声,衬得昏暗的办公室里越发安静。   “撞到你了?疼吗?”   男人的嗓音与平常淡然的语调截然不同, 前一句像拉满弓的弦又急又紧, 后一句却蓦地放软,尾音微微上扬, 透出几分少有的温柔与关怀。   话音响起的同时她的手也被拉了过去。   不同于之前在澜湖公园里翻看她掌根伤口时的一触即放, 这一次,他牢牢握着她的手。   光线黯淡, 他看不清她手背的红痕,伸手按亮了桌上的台灯。   亮白的灯光骤然亮起, 忻棠一时不适应, 下意识地低头避开。   目之所及的视野里, 男人的手指白皙修长, 手背的骨节微微泛白,宽大的手掌包裹着她的手指, 手心里温暖干燥的触感顺着她的指尖, 沿着手腕胳膊一路攀升到肩膀上去。   一股陌生的异样感觉自心底升起。   不讨厌。   但也说不上喜欢。   忻棠轻轻挣了挣,却没有挣开,只好先跟他解释:“这不是刚刚撞的……”是做饭时不小心被热油烫的。   可话才说了一半,就被门口突然传来的声响打断。   那音量其实不大,只是在过分安静的办公室里听来,显得特别突兀。   忻棠和郁韫林不约而同地循声看去,就见助教潘奕直愣愣地站在敞开的门边, 一脸震惊地瞧着他们, 而他面前的地板上, 散落着一片纷乱的资料。   对上两人的视线, 潘奕猛然回神,“对、对不起!”他说着便蹲下身去,胡乱收起地上的资料。   忻棠趁机抽回了手。   郁韫林手心一空,下意识地把视线转回到忻棠脸上。   桌上的台灯只照亮周围的一小片区域,她的脸半垂着,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那两片纤密的长睫,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里不时颤动一下,仿佛停在花间的蝴蝶,随时都会振翅飞走。   掌心还残留着柔软的触感,他放下手,无意识地蜷了蜷手指。   潘奕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办公室门口,急促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忻棠低着头轻描淡写地解释了手背红痕的由来,想了想,又抬起眼帘,对上男人的视线,小声建议道:“下次,找个机会和潘助教解释一下吧……”   现在正是刷好感度的关键时期,要是因为今天的事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惹得“挡箭牌”心中不快,从而和她划清界限、断绝往来,那之前的努力可就白费了。   郁韫林闻言,蹙了蹙眉心,反问道:“解释什么?”   忻棠一时被问住。   对啊,要和潘奕解释什么呢?   解释她一个做甜品的出现在教授的办公室里,两人靠得极近还拉着手,但他们绝没有不正当关系,只是……普通朋友?   潘奕会信吗?   忻棠背着手,无意识地捏着那几根曾被他握在手心里的手指,咬着唇思索片刻,没什么底气地回道:“要不……就说他看到的并不是他想的那样?”   “他看到了什么?”   “他又是怎么想的?”   “解释完之后他就信了?”   “你确定不会造成反作用,引起更多的怀疑?”   郁韫林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连珠炮似地扔过来,直接把忻棠给问懵了。   她的确不知道潘奕看到了什么。   她自以为他的震惊来自于她和郁韫林拉着手,可要是他来的更早一些呢?   早在郁韫林冲进办公室之时,他就到了,那么他看到的——   将是她趁着郁韫林不在办公室擅自打开他办公桌的抽屉,结果被郁韫林当场抓住……   那潘奕不也一样会露出震惊的表情吗?   如果把她今天来郁韫林办公室发生的事从头到尾地跟潘奕交代一遍,包括她的照片为什么会出现在郁韫林的U盘里   ——那么郁韫林的反常举动又该怎么解释?   退一万步说,就算给出了合理的理由,那么为了这么点微不足道的小事特地去和潘奕解释,不会让人觉得欲盖弥彰吗?   就如郁韫林说的,很可能会引起更多的怀疑……   忻棠想着想着,脑子乱成一团,就像被啾咪抓过的毛线球一样,怎么也理不出思绪。   她苦恼地皱起脸,向郁韫林求助,“那您说怎么办?”   “清者自清,问心无愧便好,何必在意别人怎么想?”他淡淡地回了一句,转身走到门边开灯。   雪亮的光线刹那间充满整间办公室,忻棠下意识地闭上眼。   空寂的办公室里,男人不紧不慢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就好比刚才,如果我说,我急着关抽屉,并不是因为里头藏着见不得人的东西,你信吗?”   忻棠缓缓睁开眼睛,隔着宽大的办公桌,男人身姿笔挺地站在那里,一眨不眨地与她对视,一双幽深的黑眸在灯下闪着坦荡的碎光。   忻棠眨了眨眼,避开他的视线。   其实,她刚刚没有说实话,她并不是什么都没看到,只是没看清而已。   当时她瞥到抽屉里除了一些常用的文具,还有一张塑封过的照片,因为放在最里头,她只瞧见了一个泛黄的小角。   但她非常肯定,那张照片就是之前在家门口的电梯前,从突然塌掉的纸箱里飘到她脚背上的那一张。   当时郁韫林也是异常紧张,喝令她不许动,然后飞快地捡起那张照片藏进书里。   说起来,她和那张照片倒是有缘无分,两次差点看到,却又两次被他阻止。   而一张老照片,被他从老宅带回家,又带到办公室,放在一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可见他对照片里头的人怀有多深的感情。   当然,那人肯定不是他的亲人,也不是朋友、同学,要不然也不会怕她看到。   那就是……少年时代的初恋情人了?   可那有什么不能看的?   难不成……   是个男的?   转眼的功夫,忻棠的脑海里就掠过诸多思绪。   但她很快压下那些胡乱的猜想,诚心实意地表明自己的态度,   “郁教授,您放心,我对您的私事没有任何兴趣。不管您抽屉里放着什么,您在我心中的形象都一如既往地光明正大、刚直不阿、怀瑾握瑜、高风亮节……”   ——他喜欢女人也好,喜欢男人也罢,都和她没有关系。   她只是想让他当个挡箭牌,在必要的时候,到一众亲戚面前露个脸而已。   她可不想因为这件事,让两人好不容易拉近的关系出现裂痕,因此,卯足了劲吹起彩虹屁表明自己的“衷心”。   那一个接着一个往外蹦的成语听得郁韫林头疼,他捏了捏眉心,打断道:“《成语词典》看了吗?”   忻棠微微一愣,随即意识到,大概又用错成语了……   虽然只是随手翻过几页,她还是大言不惭地点头,“当然看过啦。”   “既然如此,回去复习一下A音序,一周之后我要检查。”   忻棠:“……”   和教授聊天都这么危险的吗?一言不合就要背词典?   忻棠的脸色瞬间萎顿下去,“不是,我……”是来给你送饭的,不是来要作业的!   可对上男人清凌凌的目光,她硬是将到了嘴边的话改成了,“您放心,我保证对答如流!”   话说得铿锵有力,心里却叫苦不迭。   可谁让现在是争取他好感的关键时期呢,他想体会为人师的快乐,满足他就是了!   可话又说回来,一查就查整个A音序,未免太看得起她了!   说到底,都怪自己吹牛不打草稿,现在好了,连讨价还价的余地都被自己作没了……   二十分钟后,忻棠一手提着保温桶,一手捏着U盘,愁容满面地走出数科院大楼。   来的时候天还亮着,走的时候已经漆黑一片,就好比她来的时候一身轻松,走的时候心情沉重!   可怜她一个学渣,好不容易毕了业,还要被教授各种“虐”   ………   忻棠忍不住叹了口气,却见一个清瘦的男生从前头的树影下走出来,他单肩背着书包,手上抱着一叠资料,郁郁地开口:“忻棠。”   “潘助教?”忻棠惊讶地停住脚步。   “有件事……我考虑了很久,觉得还是有必要跟你说一声。”淡白的路灯下,男生的脸色看起来十分凝重。   难道跟郁韫林抽屉里那张照片有关?   忻棠按下心头的猜测,问道:“什么事?”   潘奕不答反问:“你知道计算机学院的叶珊珊教授吗?”   忻棠摇头。   “学校里都在传,她是郁教授的未婚妻。”   忻棠:“……”   忻棠身后的办公楼里,郁韫林坐在办公桌前,手边的第一个抽屉开着,而他正垂着眼,端详着手中的照片。   那是一张老照片,塑封的边角微微泛黄,而照片里冲他微笑的柔弱女孩儿,已经长大成人。   郁韫林默默看了片刻,便将照片放回抽屉,想了想,又拿出来,塞进电脑包最里层的袋子里,准备晚上带回家。   说起来,这照片不是他特意带过来的。   之前在电梯门口掉到忻棠脚背上的时候,他随手将它夹进一本书里,整理的时候忘了拿出来,直到那本书被他带到办公室,才发现照片在里头。   他当时没在意,随手放进抽屉,谁承想,竟然差点被忻棠发现……   想起当时情景,郁韫林的耳边蓦地回响起她说的那番话——   “不管您抽屉里放着什么,您在我心中的形象都一如既往地光明正大、刚直不阿、怀瑾握瑜、高风亮节……”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歌颂名垂青史的伟人……   郁韫林的唇角露出一抹无奈的笑。   就在这时,脑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如果知道抽屉里放着的是自己的照片,她还会这么说吗?   *——*   忻棠对郁韫林有未婚妻这件事深表怀疑。   她亲耳听郁韫林说,他是独身主义者,这辈子都不会结婚。   难道,他迫于长辈的压力,妥协了?   不行,她得问个清楚。   忻棠想着便拿出了手机,刚翻出郁韫林的手机号码就有电话进来。   是惜惜的爸爸郁承晏打来的。   他说正好路过这边,有件事想当面问问她的想法。   一刻钟后,忻棠和郁承晏面对面坐在甜品铺二楼的沙发上。   郁承晏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   “惜惜的幼儿园近期打算开一个烘焙课程,主要是教小朋友们做些简单的点心甜品,正好上次义卖丁园长了解到你是甜品师,便托我问问你有没有意向。”   忻棠很喜欢小朋友,甜品工坊也时常在周末举办亲子DIY活动,教学经验也算丰富。   因此她一口答应下来。   郁承晏立马将园长的联系方式发给她,又接着说道:   “这家幼儿园隶属于砾实国际教育集团,集团从幼儿园到高中,各个阶段的学校都有,光在江州,就有近十所。   而最近国家推行‘双减’政策,很多学校都打算在课后托管或周末时间开设烘焙课堂。   我和砾实的董事长很熟,如果你有意朝这个方向发展,我可以帮你推进。”   郁承晏坐在沙发上,微微俯身,看着忻棠的眼睛不疾不徐地说着。   他虽然穿着严正刻板的西装,可神情随和,身上找不见一点大集团CEO的架子。   而且他能从一件小事出发,全面了解相关的信息之后,结合当前的政策,站在她的角度分析未来的商机。   忻棠佩服的同时,又打心底里感激,“郁先生,谢谢您!”   他却一言带过,“谢什么,朋友之间相互帮助而已,不过——”   他话锋一转,“别喊我先生,叫我承晏或者晏哥都行,至于‘您’以后就别用了,我虽然当了爸爸,但也没那么老。”   他说着便笑起来。   忻棠也跟着笑。   他和郁韫林是堂兄弟,两人的长相有五六分相似,性格却迥然不同。   一个正颜厉色,像冬日清晨的严霜,一个却和颜悦色,让人如沐春风。   说完正事,郁承晏便把话题带到了惜惜身上,“这几天小丫头一直处于兴奋状态,每天给我打电话翻来覆去地念叨着那天义卖的事,我听的耳朵都要生茧了。”   他虽然一副嫌弃的表情,可眼底的笑意却浓得快要溢出来,   “你不知道,义卖前一晚,听说我去不了,小丫头发了多大的脾气!还好有你这天降神兵帮我收服她!”   他语气夸张,声调抑扬顿挫,听得忻棠忍俊不禁,   “惜惜特别讨人喜欢,和她在一起,我感觉自己也变成了小朋友……下次有机会,再约她一起玩!”   郁承晏闻言立刻收起笑,一本正经地提醒道:“那你可得说到做到,小丫头记性可好了。”   忻棠笑着点头,“我记性也很好的!”   郁承晏还要回郁家老宅,喝完一杯青柠肉桂茶便起身告辞。   忻棠把他送到门口,临上车前,郁承晏突然想到什么,顿住脚步,回头说道:   “对了,我在幼儿园公众号上看到你和惜惜、还有韫林一起拍的照片,很好看,惜惜还专门交代,让我把照片洗出来摆在她床头,到时候我也给你带一张。”   忻棠想说洗她和惜惜两人的照片就行,可还没来得及开口,郁承晏又接着说道:   “说起来,从我有记忆开始,韫林除了上学,就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看书,不管我怎么引诱他都不出来!而你,是第一个成功让他在春天出门赏花的人。”   第一个让他出门赏花的人不是惜惜吗?   忻棠摆着手否认道:“不是啦,他是为了陪惜惜才……”   “我家惜惜才没那么大的面子!”郁承晏笑着打断忻棠的话,“不过韫林虽然在数学方面出类拔萃,但他的情商是和智商是成反比的,要想他那颗榆木脑袋开窍,你还得多花点心思才行。”   让郁韫林开窍?   ——郁承晏是不是对她有什么误解?   忻棠想着便说:“我听说郁教授有未婚妻了……”   “未婚妻?”郁承晏浓眉一抬,露出疑惑的眼神,“你是说叶珊珊?”   见忻棠点头,他了然地笑,“你别在意,那只是老爷子帮他物色的相亲对象而已。”   原来只是相亲对象……忻棠悬在心口的疑问瞬间消散殆尽。   *——*   樱花开始凋零的时候,清明假期也临近了。   同往年一样,忻棠要回老家扫墓。   为了避免车流高峰,她打算提早两天走,正好那天大姨要来江州办事,忻棠便和她约好晚上一起回去。   这天恰巧是周五,郁韫林要回老宅,忻棠便做了一些卡通小甜品让他带给惜惜。   午后两点,忻棠拎着甜品来到郁韫林的办公室,见门上挂着“外出”的牌子,猜他开会去了,便直接从裤兜里掏出了钥匙。   这钥匙是前两天郁韫林给她的。   他虽然和她约好六点吃晚饭,但偶尔也会因为会议延时或临时组织的讨论不在办公室,怕她在外头干等着,便配了把钥匙给她。   忻棠进了办公室,将带来的两个纸袋放在墙边的茶水柜上,两个袋子看着一模一样,但一个给郁韫林,一个给惜惜,怕他弄混,便打算写张便签提醒他。   她走到办公桌前,找来纸和笔便弯腰写起来。   而她并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在眼里。   叶珊珊也来找郁韫林,她就走在忻棠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她起先并没在意前头那个扎着丸子头、提着两个浅黄色纸袋的女生,见对方停在郁韫林的办公室门前也只是撇了撇嘴角而已。   毕竟每天以各种理由来找郁韫林的女学生多得数不清,但她们最终都会被门上那块“外出”或“请勿敲门”的牌子劝返。   这女生当然也不会例外。   而比起她们,自己和郁韫林的关系则要亲近许多。   一时间,叶珊珊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优越感。   她目不斜视地经过忻棠身后,打算到走廊尽头的窗边去等郁韫林,却听到一阵钥匙转动的声音,扭头看去,就见那女生打开了郁韫林办公室的门!   叶珊珊震惊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郁韫林的办公室别说让人自由进出,就是敲门都不让!   而她为了见郁韫林一面,还特意掐着他会议结束的点,早早地候在这里!   一时间,叶珊珊的心底涌起一阵海浪般强烈的酸意。   她走到办公室门口,透过半开的门看向里头的女人,见她熟门熟路的样子,一看就不是第一次来,叶珊珊放在大腿两侧的手紧紧地捏成了拳。   注意到她带过来的纸袋,叶珊珊猛然意识到,这个女人一定就是惜惜经常挂在嘴边的“糖姐姐”!   自从上次在郁韫林办公桌上瞥到一个印着月亮logo的小玻璃瓶,叶珊珊便联想到之前郁韫林偷吃惜惜蛋糕的事,她记得那蛋糕的包装袋上也有同样的logo,而那蛋糕,就是“糖姐姐”送的。   为此,她特意跑去郁老爷子那里打听“糖姐姐”的底细。   郁老爷子只知道那是个年轻姑娘,在江大附近开了一家蛋糕店,经常给惜惜送吃的,偶尔也会让郁韫林帮着带些甜品给惜惜。   惜惜十分喜欢她,连带着郁承晏对她的印象也非常好,有一回还特意抽出时间陪惜惜去她开的蛋糕店做甜品。   叶珊珊听过之后便放下心来   ——她猜那个女人大概率是看上了郁承晏,为了给人当后妈,巴巴地去讨好惜惜。   而郁韫林则跟惜惜一样,成了她攀上郁承晏的垫脚石。   尽管心底对那位“糖姐姐”十分不齿,但总归和郁韫林无关,叶珊珊便将她抛到了脑后。   那之后的小半个月里,虽然郁老爷子想方设法制造机会撮合她和郁韫林,郁韫林却次次不见踪影。   她生气过、失望过、难受过,但更多的却是担心自己追得太紧惹他反感,于是生生忍到今天才借着奶奶生病住院的由头,过来找他一起去探病,却没想到竟然撞见了这样一幕!   原来,那女人的目标不是郁承晏,而是郁韫林!   短暂的震惊过后,愤怒、妒忌、鄙夷等各种情绪一股脑儿冲上胸口,像一把火烧得叶珊珊前胸后背都疼。   忻棠背对着门,趴在办公桌前迅速写好便签,贴到郁韫林的电脑上,一转身,冷不丁瞥见门口站着一个女人。   那女人三十来岁的样子,身材高挑,穿着浅黄色V领丝质衬衫和高腰格纹半裙。   她直挺挺地立在那里,半边脸被走廊尽头的窗户照亮,半边脸隐在暗处,衬得那双瞪得滚圆的眼睛十分瘆人。   忻棠吓了一跳,随即走过去,微笑着说道:“你是来找郁教授的吧?他不在办公室。”   说着便打算出门。   却不想对方踩着高跟鞋迎面走了进来,扬起下巴堵在她面前,涂着红棕色口红的嘴唇一勾,扯出一个冷笑,“我说,是癞□□给你的勇气吗?”   那语气里的嘲讽意味实在太浓,可她们素不相识,她为何会对她说这样的话?   忻棠正奇怪,闻到她身上飘过来的浓郁香水味,蓦地想起,她们曾经见过!   那是月初的一天,她在教学楼发女神节活动的宣传单,不幸被郁韫林逮住,被他带走的时候在走廊的转角碰到了这个女人。   当时的她笑容满面,望着郁韫林的眼神里透着藏不住的倾慕,与现在咄咄逼人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记起当时的情景,忻棠很快明白过来,眼前这位横眉竖目的女人,十有八九是郁韫林传闻中的未婚妻——计算机学院的女神教授叶珊珊。   忻棠揉了揉发痒的鼻子,嗓音跟着冷淡下来,“不好意思,我要走了。”   言下之意是让她赶紧离开。   可对方像是没听见般,抱起双臂,眯起眼睛,倨傲又尖刻地说道:   “韫林的爷爷是院士、父亲是美国名校的讲席教授,自己则是江州大学数科院教授、博导,被誉为国内应用数学领域最受瞩目的新星。而你呢?”   和反问句一起丢过来的,还有□□裸的不屑眼神,“只是一个在江大门口开小蛋糕店的!不管学历、工作还是家境,和韫林都有天壤之别,如果不是癞□□给你的勇气,你哪里来的胆子去纠缠他?”   这是在说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忻棠听着听着,忍不住笑了,不是怒极反笑,也不是装出来的假笑,而是像听到了一个笑话般,弯起眼角浅浅一笑,   “没想到传说中的女神教授会用学历、工作和家境来区分人的等级。那么以叶教授的逻辑,国内十多亿和我一样普通的人民大众,在你眼里都是癞□□了?”   叶珊珊没料到忻棠会抓住这一点来反击自己。   确切地说,她没料到忻棠会反击。   叶珊珊撇着嘴打量忻棠一眼,她穿着一件宽大的米白色衬衣,外头罩着一件湖蓝色的V领针织背心,看起来绵软青涩,就像个在读的大学生,没想到嘴巴还挺厉害。   倒是小瞧她了。   叶珊珊白了忻棠一眼,嗤笑道:“到底是没读过多少书的,连话都听不懂!既然这样,我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   隔壁教学楼的铃声就在这时响起,不一会儿,学生们的说话声、笑闹声、自行车的铃声混成一片传来。   叶珊珊顿了片刻,等那些喧嚣远去,这才接着说道,“收起你的痴心妄想,韫林可不是你这种人能觊觎的!”   与叶珊珊的激愤不同,忻棠依然淡淡地笑着,   “我虽然书读的少,但也知道,‘觊觎’是指渴望得到不应该得到的东西,可郁教授一没结婚,二没女朋友,凭什么你能追,我不能追?”   当然,她对郁韫林没有任何非分之想,这样说,只不过想气气叶珊珊罢了。   而叶珊珊虽然清楚自己在“追”郁韫林,但对外一直宣称自己是他的未婚妻,此时被忻棠戳穿,脸上顿时红一阵白一阵。   而最让她恼火的,是忻棠最后那句“凭什么你能追我不能追?”   她们能一样吗?   她们之间的差距不就是她和郁韫林之间的差距?   确切地说,那不叫差距,是鸿沟!   叶珊珊忿忿地瞪着忻棠,正打算拿出当年大学辩论队里最佳辩手的气势,把忻棠怼到哭为止,却听门外传来一道惊诧而高亢的嗓音,“什么,你要追郁教授?!”   叶珊珊皱着眉转身看去,就见一个穿着蓝黑格子衬衣、背个黑色大书包的卷发男生冲进来,径直冲着忻棠不可置信地问道:“忻小棠,你在开玩笑吧?”   这个男生叶珊珊不认识,忻棠却认识。   他叫彭佳宁,是潘奕的学弟,经常去月光甜铺买咖啡和甜品。   忻棠没想到自己刚刚说的那些气话会被外人听到。   她找郁韫林当挡箭牌,却从没想过给他添麻烦。   而她设想的“挡箭牌”范围,只局限于她那边的亲戚,顶多再加个佟伊伊,绝不会影响到郁韫林这边的人际关系,甚至连惜惜都要屏蔽。   不过幸好她和彭佳宁还算熟悉,等事情过后再和他解释也不迟。   眼下最重要的,是彻底把叶珊珊的嚣张气焰压下去。   于是理直气壮地回道:“谁开玩笑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翩翩君子,淑女岂能拱手相让?”   彭佳宁惊得下巴都合不拢了,半响才把一脸惊叹地摇摇头,“忻小棠,我们郁教授可是天山雪原上的高岭之花,你竟敢‘逑’他?”   说着竖起大拇指,冲她缓缓地点了点头,“勇气可嘉、勇气可嘉!”   叶珊珊却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笑,“什么勇气可嘉,是自取其辱!”   彭佳宁察觉到叶珊珊话里的鄙夷,惊异地瞧了她一眼,又把视线转回到忻棠脸上。   忻棠没搭理叶珊珊,只对彭佳宁笑道:“你就瞧好吧,说不定下次见面,你就要叫我‘师母’了!”   可话音刚刚落下,眼角余光就瞥见门口多了一道挺拔的身影。   她下意识地转眼看去,就见一身白衣黑裤的年轻男人立在门边,眉心微微蹙起,清亮锐利的视线透过金丝边眼镜,直勾勾地盯着她的双眼,沉声问道:“叫你什么?” 第25章   “说不定下次见面, 你就要叫我‘师母’了!”   忻棠虽然看着彭佳宁,可这话却是说给叶珊珊听的,为了气她, 还特意在“师母”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却不料被本尊听见, 她顿时尬得头皮发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眼下不是逃避的时候, 叶珊珊正幸灾乐祸地盯着她, 一脸等着瞧好戏的模样。   要是在她面前露了馅,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忻棠很快收拾好心情, 弯起僵硬的嘴角,对着门口的男人扯开一个笑:“郁教授, 您回来啦!”   说话间便朝他走去, “我给您带了些吃的过来, 还有一份是给惜惜的, 麻烦您帮我带给她。”   郁韫林对上那张笑吟吟的脸,面无表情地问道:“不是说今天要回老家?”   见他没再追问刚刚那个可耻的问题, 忻棠心头一松, 脸上的笑容也自然了许多,“嗯,五点出发。”   说着便准备溜之大吉,“那您忙,我先回去啦。”   可郁韫林一动不动地杵在门口,一点也没有让开的意思。   那两道从眼皮底下垂落的视线太过犀利,忻棠与对他对视片刻便移开了目光。   而刚刚自己说过的那些“豪言壮语”又不合时宜地在耳边回荡, 尴尬的余波一阵阵从心底涌上来, 脸上的皮肤控制不住地发烫, 唇角的笑容又开始僵化。   在场的人谁都没有说话, 尴尬的沉默在四周蔓延,一如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宁静。   忻棠猜郁韫林一定是生气了。   他给她办公室的钥匙,可不是让她背着他,在同事和学生面前胡乱编排他的!   一时间,忻棠只觉得脑袋有千斤重,压得脖子都直不起来。   她后悔自己为了逞一时之气口无遮拦,可现在这种情势,又不好道歉   ——就算道歉,也会越描越黑。   她更没胆量叫他让道。   她只是像截木头般难堪地戳在那里,低着头等着他发作,等着好不容易刷上来的好感度掉回零点,等着“挡箭牌”计划彻底落空……   忻棠脑中转过无数个念头,甚至开始搜索“挡箭牌”的替代人选,而这整个过程其实只过了短短几秒而已。   郁韫林见刚刚还神采奕奕的女人这会儿像个锯了嘴的葫芦,垂着脑袋地默不作声地立在自己跟前,活像个做错了事等着挨批的学生。   他的视线落在她头顶的小丸子上,不带任何情绪地说道:“既然你这么闲,就跟我去上课。”   那语气听起来就像在聊天气一样稀松平常,忻棠却猛地抬起头,指着自己的鼻子,难以置信地问道:“跟您去上课?我?”   郁韫林却没有回应,瞥了她一眼便抬脚往办公室里头走。   忻棠顶着一头问号快步跟上去,“您不是在开玩笑吧?”   郁韫林绕到办公桌后头,拿起她贴在电脑上的便签看了眼,随即对上她惊异的视线,反问道:“不想去?”   当然不想去了!   她又不是数学系的,上他的课做什么?   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干什么不好?   可眼下这种形势,哪里由得她拒绝?   他没有当着叶珊珊的面和她翻脸,已经十分宽容仁慈了。   因此忻棠立刻交握双手,迅速换上又惊又喜的表情,“怎么可能!我做梦都想去瞻仰您上课的风姿!”   郁韫林:“……”   这会儿又从锯嘴的葫芦变成了恼人的鸟雀……   郁韫林将手上的黄色便签纸往忻棠额头上一贴,叽叽喳喳的小鸟雀立刻噤了声,可嘴巴却还张着,搭配那副呆愣的表情,实在有点滑稽。   郁韫林压住上翘的唇角,板起脸说道:“课后交一份听课报告给我,不少于500字。”   忻棠:“……”   就知道他不会轻易饶过她!   可她能拒绝吗?   除了乖乖点头答应,还能怎么办?   谁让她有求于他?   比起没完没了的相亲,比起被一个又一个油腻普信男恶心,500字算什么?!   忻棠拿下额头上的便签,掷地有声地说道:“您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可不等她话音落下,叶珊珊就快步走到办公桌前,冲着郁韫林急切地问道:“韫林,你是认真的吗?让她去听你的课,还不如对牛弹琴!”   叶珊珊原本等着郁韫林狠狠教训忻棠一顿,然后收回钥匙,彻底和她断绝往来,却没想到他竟然叫她去上课!   叶珊珊理解不了郁韫林的用意,但本能地察觉到他对忻棠很不一般。   她认识他那么多年,他向来克己复礼,甚至有人评价他是没有感情的AI being.   可在忻棠面前,他却像换了一个人。   给她办公室的钥匙、往她额头上贴便签纸、主动要她去听课……   他不停地打破钉在内心的条条框框,一次又一次为那个女人破例。   叶珊珊越想,心越往下沉。   她以为像忻棠这种才疏学浅、胸无大志的女人根本入不了郁韫林的眼,能从他那里拿到办公室的钥匙肯定也是耍了见不得人的手段,可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夹杂着强烈的妒忌,像厚重的乌云,从四面八方迅速聚拢到她的心头。   郁韫林并不知道叶珊珊心里所想,从进办公室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没看过她一眼,此时听了她的话,才终于把视线转过去,但没有接她的话,反而问道:“叶教授,找我什么事?”   听他的口吻,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虽然他对忻棠也是不苟言笑,但两相一对比,亲疏立见。   叶珊珊只觉得心中又酸又苦又涩,可当着忻棠的面,却只能硬撑着脸上的笑容,“一点私事,想单独和你说。”   其实在郁韫林刚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她是打算把“这点私事”当着忻棠的面说出来的。   因为她十分笃定,凭着两家的交情,她奶奶生病,他肯定会去探望。   这样一来,就能让忻棠清晰地认识到,他们两家关系之深厚,不是她一个微不足道的外人可以插足的。   可看到郁韫林对忻棠的态度之后,她犹豫了。   她怕郁韫林当着忻棠的面拒绝和她一起去探病,于是临时改了口。   一直站在角落里默默吃瓜的彭佳宁听到这话,不等郁韫林赶人,便捧起办公桌上的作业本,一溜烟地跑出了门。   忻棠也自觉跟上。   郁韫林瞧着忻棠迅速消失在门口的身影,微蹙眉心,淡声说道:“我接下来还有课。”   虽然语气不带催促,但意思已经十分明显。   叶珊珊原本想趁着这难得的独处机会,好好把忻棠贬一通,可听了这样的话,只好先说正事。   而门外的长廊上,彭佳宁控制不住心底的八卦之魂,一边走一边压低声音悄咪咪地问忻棠:“诶,你不好奇他们要说什么‘私事’啊?”   忻棠瞥他一眼,“我才没你那么无聊!”   彭佳宁挠着头“嘿嘿”一笑,意犹未尽地感叹道:“说起来,还真得感谢奕哥,要不是他今天有事,让我去拿作业,可就错过这么精彩的修罗场了!”   忻棠伸出食指警告他,“刚才听到的那些话,都给我烂肚子里啊!要是敢说出去……”   “放心吧,棠姐!我嘴巴很牢靠的!”彭佳宁说着做了个给嘴巴拉拉链的动作,随即又八卦地问道,“我说,你不会真的想追郁教授吧?”   “怎么可能!”忻棠当即否认道,随即把和叶珊珊斗嘴的事说了一遍,听得彭佳宁的眯缝眼瞪得老大,“棠姐,你头可铁啊!竟敢拿我们郁教授做文章!”   穿过两栋楼之间的连廊,便到了教学楼。   彭佳宁侧眼打量忻棠一番,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补充道,“不过说起来,我们郁教授还真给你面子,要是换作别人,早就当场给你难看了!”   忻棠神情郁郁地反驳道:“我这还不够难看吗?”   明知道她什么都听不懂还叫她去上课,光上课就算了,还要交听课报告!   说话的功夫,教室便到了。   这是一间小教室,里头已经坐了二十多号人。   他们都和彭佳宁一样,是数科院的研一生。   自从郁韫林发布“旁听规则”——即非数学相关专业的学生需要通过相应的测试才能获得旁听资格后,他们还是第一次在郁韫林的课堂上看到这么水灵的女生。   一时间,大家都好奇地朝忻棠看去,有人见她跟着彭佳宁一起进来,便高声问道:“佳宁,这是你女朋友?”   彭佳宁走到讲台上,眯起细缝眼,笑嘻嘻地反问道:“你看像吗?”   结果一群人异口同声地喊:“不——像!”   彭佳宁一听,气得把一叠作业本往桌上重重一放,丢下一句“自己找!”便拎着书包跟着忻棠往最后一排走。   “(ˉ▽ ̄~) 切~~”在此起彼伏的起哄声中,大家纷纷上去找作业,很快有眼尖的人认出忻棠,“诶,她不是外面美食街上那什么甜品店的老板吗?”   “我说怎么看着那么眼熟!真是她!”   看她两手空空,也不像来送下午茶的样子,找到作业本的男生们一个接一个地走到忻棠的座位前,有人问道:   “诶,你是不是跑错地方了?”   不等忻棠想好说辞,彭佳宁就替她回道:“没跑错,她是来上课的。”   “哈?”围观群众一个个都露出了黑人问号脸,   “你来上我们郁教授的课?”   “你通过旁听考核了?”   “你能听懂?”   “……”   问题一个接一个,吵得彭佳宁头疼,他张开嘴吼道,“考什么核……”人家是郁教授亲自叫来的!   可话还没说完,就被忻棠阻止了。   她担心事情传出去闹得沸沸扬扬,于是双手合十做了个拜托的动作,对着周围的人小声说道:“麻烦大家帮我保密啊,下次来店里买东西,给你们打八折!”   大家一听,顿时把之前的种种问题抛到脑后,个个都眉开眼笑:“果然是老板,爽气啊!”   还有人趁机问:“我女朋友最近很迷你们家的什么……啵啵杯,可每次去都卖光了……”   忻棠立刻回道:“你女朋友喜欢什么口味的?明天上午九点之前跟我说,我帮你预留好!”   “真的吗?太好了!我马上问她!”那男生当即拿起手机给女朋友发消息。   接着又有人问:“定生日蛋糕有没有优惠啊,下周我哥们生日……”   “必须优惠啊!”   “……”   一旁的彭佳宁看得眼睛都直了,这女人不是来上课的吗?怎么把教室变成业务洽谈室了?   不过他很快就没空吐槽了,忻棠业务接了太多,一时间也分不清楚谁和谁,便抓了他过去做记录。   彭佳宁原本是不情愿的,结果忻棠一句“免费请你喝一周咖啡”,便立刻让他化身勤快的小助理,埋头在本子上飞快地登记起来……   郁韫林进来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进错了教室。   离上课还有不到一分钟的时间,要是往常,学生们早已安安静静地坐在位置上了,可现在,一堆人围在最后一排大声说笑,整间教室喧闹得像个菜市场。   透过人群的缝隙,他看到忻棠坐在位置上,正仰着脸和大家谈笑风生。   她是怎么做到无论走在哪里都能吸引一群男生的?   郁韫林揉了揉眉骨,上课铃声就在这时响起。   眼前的人群散去,骤然开阔的视野里,忻棠一眼便瞧见了讲台上的男人。   他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衬衫,衣领口和袖子都扣得严严实实的,就那样挺拔地站在黑板前,周身便散发出一股沉稳严谨的学者之风。   只是他的脸色阴沉沉的,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明明之前在办公室里还好好的……   不会是叶珊珊在他面前添油加醋说了什么吧?   忻棠正暗自猜测着,忽然见郁韫林指了指第一排窗边靠走道的位置,扬声说道:“忻棠,你坐前面来。”   忻棠:“……”   这是怕她上课上到一半偷偷溜走,所以要放到眼皮底下监控起来?   忻棠暗暗吐槽一句,在众目睽睽之下,低着头迅速穿过走道,坐到了郁韫林指定的位置上。   在座的学生们以为忻棠是跟着彭佳宁来凑热闹的,可看郁韫林对她的态度,明显是早就知道的,而且,还特意让她坐到了第一排!   可郁教授为什么会让一个做蛋糕的出现在《Navier-Stokes方程》的课堂上?   她能通过旁听测试?   大家百思不得其解,郁韫林却神情自若地讲起课来。   忻棠端端正正地坐在位置上,双手交叠,脊背挺得笔直,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郁韫林脸上,那聚精会神的模样,看着比真正的学生还要认真。   可只有忻棠自己知道,那只是做给郁韫林看的,她一个文科生连高数C都勉强及格,哪里听得懂数科院研究生的课程?   至于那篇听课报告   ——早在换位置之前,她就打开了手机录音,只要把整堂课录下来,回去截个几段记录一下便能轻松交差!   可郁韫林一开口她就蒙圈了   ——他竟然用英语讲课!   她虽然考出了六级,但完全听不懂他在讲什么!   忻棠趁着郁韫林转身写板书的时候默默关掉了手机录音。   不过她很快又有了主意   ——课听不懂,还有板书啊,只要把板书全拍回去,再问彭佳宁借教科书抄几段,凑个五百字也不难。   忻棠想着便把视线投到了黑板上。   他的板书写得十分漂亮,公整细致,一眼看去,犹如印刷体一般,让人赏心悦目。   可这不是数学课吗?   为什么一整块黑板上几乎找不到数字,全都是奇奇怪怪的字母和符号?   那一瞬间,忻棠有种误入异世界的感觉。   叶珊珊说的一点儿都没错,让她来听课,还不如对牛弹琴!   亏她还感激他宽容仁慈,没有当着叶珊珊的面让她难堪,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他总能精准地找到她的痛点,然后不动声色地折磨她!   忻棠双肩一垮,脑袋一歪,单手撑住脸颊,幽怨地睨向郁韫林。   背对着她写板书的男人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忽地停下手中的动作,侧脸朝她看来。   视线相接的一瞬,忻棠蓦地一怔,随即弯起唇角强行拉开一个笑。   男人清亮的目光滑过她的笑脸,转身面向教室,开始提问。   最先被点到的彭佳宁。   别看他总是眯缝着一双小眼睛,看起来很不着调的样子,可回答起问题来倒是有模有样。   郁韫林耐心地听他说完,不置可否,接着又点了个第二排的男生。   这回的问题忻棠倒是听懂了,他问那男生有什么不同意见。   那男生顶着一头一看就很久没有修剪过的头发,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外表看起来呆呆的,一开口却滔滔不绝。   也不知道他讲了什么,彭佳宁又起来反驳,很快有更多的学生参与进来,有的更是跑到黑板前,唰唰唰地写起公式来。   一时间,课堂气氛空前活跃。   郁韫林始终站在讲台上,不时与同学们交流几句,他脸上的神情依然淡漠,但那双狭长而深邃的眼睛却不同之前的平静,虽然有镜片遮挡,却盖不住眼底的神采。   师生间你来我往,大家都沉浸在学术的世界里,热烈地讨论着、兴奋地推导着。   只有忻棠被排除在外,她像是第一次看外文歌剧的小学生,完全体会不到他们的快乐。   她百无聊赖地坐在那里,单手托腮,目光落在郁韫林身上,很快便走了神。   他原本就颜值出众,此时在一群相貌平平的学生衬托下,越发如鹤立鸡群一般。   一身简单的白衣黑裤,衬出颀长挺拔的身材,就这样侧身站在黑板前,沉稳内敛中又透出自然而然的明睿与清致来。   即便忻棠不是颜控,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真的无可挑剔,不仅智商超群,那张脸长得也毫无瑕疵。   只可惜性格太过“恶劣”,竟然用这种方式当众“羞辱”她……   她甚至开始怀疑,她的努力真的能换来回报吗?他对她的好感度,该不会像那马里亚纳海沟,永远填不平吧?   忻棠正想着,冷不丁见讲台上的男人撩起眼皮朝自己看来。   她保持着歪头托腮的动作,没有焦距的目光依然呆呆地落在他脸上。   等那男人突然朝这边走来,忻棠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危险   ——他该不会发现自己在开小差,要点她起来回答问题吧?   她猝然一惊,当即像通了电了般,坐直身体的同时垂下了脑袋。   余光里,男人停在讲台边缘,一双被黑色长裤包裹的腿笔直修长,落在头顶的那两道视线,仿佛两块巨石,压得她不敢抬头。   她忽地回忆起,高中课堂上,她也曾这样垂着脑袋,悬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紧张地祈祷着数学老师不要叫自己起来回答问题。   激烈的讨论暂时告一段落,同学们都静静地等待着郁韫林宣布正确答案,却发现那向来不苟言笑的男人此时却侧眼瞧着窗边第一排的女人,漆黑的眼底闪过一丝浅淡却异常明显的笑。   彭佳宁虽然眼睛小,眼神却很好,虽然坐在最后一排,仍然捕捉到郁韫林眼中那抹不寻常的笑意,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忻棠绷紧脊背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像只鹌鹑般深深垂着脑袋。   彭佳宁不由地奇怪,这.有什么好笑的?   刹那的安静过后,郁韫林的声音再度响起。   忻棠竖着耳朵听了好一会儿,发现并没有叫她回答问题的迹象,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接下来的课,同学们依然听得津津有味,忻棠却兴致索然。   没过多久,困意就找上门来。   她的眼皮渐渐发沉,郁韫林的声音像被厚厚的玻璃罩挡住,听起来又远又模糊。   哈欠一个接着一个,她很快就撑不住了,脑袋往手臂上一枕,便陷进了黑甜的梦乡。   直到手臂被人推了两下,忻棠才悠悠转醒。   大概刚刚睡得太沉,她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   光线有些刺眼,她眯起惺忪的睡眼,缓缓抬起头。   隔着窄窄的课桌,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面前,他双臂撑在桌沿,微微朝自己俯身。   从玻璃窗外透进来的明媚阳光将他身上的白衬衣照得发亮,也模糊了他的眉眼。   忻棠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也曾这样站在耀眼的阳光下,用那清润似水的嗓音对她说:   “你再爱她也要保护好自己…….没什么比你自己更重要……”   两人的身影在时光中完美地重叠,忻棠迷迷瞪瞪地望着眼前这张脸,一时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   却见面前的男人忽然压低脊背,曲起手指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弹,低声说道:“上课睡觉,罚你下次再来。” 第26章   下课已经有一会儿了, 教室里的人几乎都走了,只剩下零星几个还在整书包的。   郁韫林的音量并不高,但在几乎没什么声音的教室里听来还是十分明显。   那几个学生听了全都愣住了——这算哪门子惩罚?   想来旁听的女生都能绕江大好几圈了, 也没见一个能进来的!   却偏偏让一个和数学专业毫无关系的校外人员进来蹭课, 甚至由着她在课堂上睡觉!   难不成郁教授和她有什么   彭佳宁也是留下来“整书包”的其中一员。   他原本打算等郁韫林走了再去叫醒忻棠,毕竟上课前给她当了好一阵子“助理”, 总要跟去她甜品铺里换点实质性的好处。   可等他磨磨蹭蹭收拾好东西, 一抬头,就见忻棠醒了, 而郁韫林就站在她的座位前。   彭佳宁坐在后门旁的位置上,视线穿过整间教室的对角线, 见那扎着丸子头的纤瘦女人仰着脸, 穿着白衬衣的高大男人弯着腰, 他们面对着面, 就这样静静地对视着。   两人的身侧是大片宽敞透亮的窗户,西沉的太阳带着些许金色的光芒斜斜地照进来, 为他们周身镀上了一层蜜色的柔光。   那画面唯美得如同日漫中的场景。   彭佳宁看呆了。   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低着头温柔凝视着忻棠的男人真的是那个高冷严厉的郁教授?   郁韫林并没有注意到彭佳宁的视线, 他见忻棠睁着一双迷蒙的睡眼怔怔地望着自己,那目光虽然落在自己脸上,又仿佛透过自己看向另外一个人。   他压低脊背,曲起手指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弹,低声问道:“睡傻了?”   忻棠捂着额头眨了眨眼,朦胧的视线渐渐清晰,男人轮廓分明的清隽脸庞近在咫尺。   是郁韫林!   她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记忆倏地回拢   ——完了, 她竟然在他的课堂上睡着了!   她顿时坐直身体往后弹去。   郁韫林见面前的女人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眼角微微泛红, 因为枕着胳膊睡了很久,左边脸颊被压出好大一块红印,额边的碎发也乱了,看着懒懒散散,却又呆萌有趣,他一个没忍住,翘起唇角无声地笑开。   这是忻棠第一次见郁韫林笑得如此.明显。   他笑起来很好看,特别是那双狭长的黑眸,平时总是清清冷冷不带情绪,此时却像薄冰消融的春水,在阳光下闪着点点耀眼的碎芒。   可这个十足惊艳的笑容却让忻棠心头一惊   ——从来不笑的人突然笑起来,那一定是憋出了大招!   她很快想起那五百字的听课报告,该不会字数要翻倍吧?   对了,他刚刚好像说,罚她下次再来听课!   这魔音天书的折磨她可不想再承受第二次了!   忻棠想到这里,急忙赶在郁韫林开口之前,飞快地说了句:“啊,这么晚了,我得走了!”   随即迅速站身,像只被猛兽追赶的小鹿,头也不回地奔出了教室。   郁韫林:“……”   *——*   江州的春天特别短,刚刚进入四月,气温就已突破了三十度大关   即便在这傍晚时分,太阳的余威依然不减。   忻棠从江大回到甜品铺,只觉得口干舌燥,原本想去榨杯冰橙汁解解渴,结果点单的队伍排得老长,只好从冰柜里拿了瓶饮料,打开瓶盖,一口气灌了小半瓶下去。   离和大姨约定的时间还有整整一小时,忻棠见饮品区的员工们忙得不可开交,便进去帮忙。   而原本镇守在那里的佟伊伊却蔫巴巴地坐在吧台前。   平常只要有空,她就会打开iPad,不是追剧就是追综艺,可自从在东岩山和应昊闹了一场别扭之后,她再也没开过iPad。   每天就这么无所事事地歪在吧台前,双手捧着手机,神情呆滞地瞧着漆黑的屏幕,仿佛里头有什么东西把她的全部心神都吸走了。   忻棠看不下去,等饮品单子忙得差不多了,便坐到佟伊伊身旁,将今天下午在江大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她听。   要是以往,佟伊伊一定会和她同仇敌忾,帮她好好骂一骂那盛气凌人的叶珊珊,可现在,不管她说什么,佟伊伊都没有一点反应。   忻棠瞧佟伊伊这副丢了魂的模样,又心疼又担心。   正琢磨着该如何让她从那些负面情绪里走出来,忽然听佟伊伊说道:“棠棠,你说,他是不是打算跟我分手?”   大概长时间没有说话,她的嗓音又低又哑。   而她的视线依然盯着手机屏幕,似乎只要一错眼,手机就会原地消失。   忻棠不清楚那天她和应昊在东岩山发生了什么,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佟伊伊似乎也没指望她的回应,自顾自地往下说,“从东岩山回来到现在,已经过去整整一百二十三个小时了,他一条消息都没给我发过……”   说到后面,她的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哽咽着发不出声。   忻棠听佟伊伊声音不对,转眼看去,只见她低着头,脸上挂着一副泫然若泣的表情,看着就像被主人狠心抛弃的小猫。   忻棠暗自叹了口气,正想安慰几句,却听她的手机发出一声脆响。   她顿时像通了电般,猛地坐直身子,迅速打开手机,不过刹那,脸上乌云散尽,湿润的眼底仿佛点起两盏小灯泡,亮得惊人,“棠棠,应昊给我发消息了!他约我明天晚上一起吃饭!”   那欣喜若狂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中了五百万。   忻棠忍不住泼她冷水,“可别吃到一半又跑回去做实验了!”   佟伊伊脸上的笑意一僵,眼中的喜色瞬间退了大半。   她咬着唇沉默片刻,随即像下了重大决心般,毅然决然地说道:“要是这次还这样,那就没下次了!”   忻棠却是不信。别说这次,就是无数次被半途丢下,她也一样不会长教训。   忻棠想着便要说出口,眼前却突然浮现出两分钟前她那张可怜巴巴的脸来,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而佟伊伊已经在给应昊回消息了,可打了没几个字,又倏然停住,“不行,我不能回的这么快,搞得好像我一直在等他消息似的……”   忻棠:“……”难道不是吗?   然而不等手机自动息屏,她又改了主意,“算了,还是现在回吧,要不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收到下一条消息……”   不过让佟伊伊惊讶的是,应昊的回复来得非常及时,“这次不会了,我会把一整个晚上都空出来,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佟伊伊盯着这条消息足足看了五分钟。   “棠棠,我不是在做梦吧?”她抓起忻棠的手,急急地催道,“快,打我一下,看看疼不疼。”   忻棠便捏了把她的脸。   “哎哟,好疼!”佟伊伊顿时捂着脸叫起来,下一秒又傻傻地笑起来,“我不是在做梦……这是真的!”   可没过一会儿,她又收了笑,皱起眉头忧心忡忡地问道,“棠棠,你说他怎么突然就变了?该不会……是把我骗过去提分手吧?”   忻棠思索片刻,认真地分析道:“真要分手,一条消息就把你打发了,何必大费周章把你‘骗’过去?”   “也是!”佟伊伊再次喜笑颜开,可这笑容持续不到三秒,又凝在了脸上,“诶,他说明天一整个晚上都空出来了,那是不是表示……”   她的话说到一半就没下文了,忻棠没听明白,不解地望向她,“表示什么?”   佟伊伊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起来,娇羞又懊恼地小声说道,“怎么办,我的内衣……都是卡通款的!”   说到这里,她双眸忽地一亮,“不行,我得去准备准备!”   “诶?”忻棠整个愣住——不是明天晚上才约会吗?准备什么需要那么久?!   可不等她出声质疑,佟伊伊就像只欢快的鸟儿,头也不回地飞奔出门了。   忻棠望着她迅速消失的身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收回视线的时候,脑子里忽然发出“叮”地一声响——她好像明白佟伊伊急着准备什么了……   *——*   忻棠的老家云阳市是江州下辖的一个县级市,距离江州大约两个小时的车程。   云阳山清水秀、风景如画,是远近闻名的旅游胜地,可对忻棠来说,却是个充满痛苦回忆的地方。   因此她很少回去,除了过年和清明。   而她原本打算给母亲扫完墓就回江州的,结果被大姨拉去爬山,“难得放假,出去看看风景、放松放松多好。”   忻棠不忍拂了她的好意,便跟着去了,结果到了那儿才发现,所谓的爬山其实是一场变相的相亲。   大概怕她反感,大姨还煞费苦心地与男方母子装成偶遇,然后顺理成章地同行。   可忻棠实在受不了那对母子频频投过来的审视眼神,索性“主动坦白”自己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那母子俩诧异地看向大姨,大姨的脸僵了好一会儿才干笑道:“你是说那个江大的教授吧?人家跟你八竿子打不着,你瞎喜欢个什么劲啊?”   说着又冲那母子俩解释道:“她说的喜欢,就跟小姑娘追星似的,远远看着过过眼瘾的那种,人家连她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谁说的?”不等大姨说完,忻棠就理直气壮反驳道,   “我们关系可好了,天天在一起吃晚饭,他还特地配了一把办公室的钥匙给我,让我随时去找他呢!”   忻棠添油加醋地一番炫耀,很快就让这场相亲不欢而散。   其实一开始听说忻棠喜欢上一个江大的教授时,大姨还是很满意的。   可是最近不知怎么的,热搜上三不五时就挂出各种教授的丑闻来,那一件件一桩桩,看得人又愤怒又恶心。   大姨思来想去,觉得“教授”这个职业的“诱惑”实在太大,毕竟面对的永远都是正值花期的女生。   倒不如趁着忻棠还没追上那教授,帮她找个知根知底的好男人嫁了。   谁承想,她竟然执迷不悟!   大姨气的不轻,回去的路上一直在碎碎念,说忻棠不识大体,生生错过了一个适合结婚的好男人。   又说那教授和她差距太大,顶多谈谈恋爱,结婚想都不要想。   忻棠哪里想过结婚?   她尝到了“挡箭牌”的甜头,心里正高兴着呢,根本没把大姨的唠叨听进去。   到了晚上,外婆又打来电话,问她和那位教授进展如何。   自从和忻棠定下“周年庆之约”,外婆隔三差五便要打电话过来问一问。   忻棠拍着胸脯保证:“您放心,周年庆那天我一定带着他去京市见您!”   在亲戚们面前夸了一通海口,忻棠终于在周日,也就是小长假第一天晚上回到了江州。   虽然回去了两天,但那篇500字的听课报告却像一把剑始终悬在她的头顶。   写是肯定写不出来的,只能想办法糊弄过去。   因此忻棠一到家,便给郁韫林发了一条短信:“郁教授,您在家吗?我从老家带了些青团,您要不要尝一个?”   久久没等到回复,忻棠便放下手机,抱起趴在她脚边的啾咪打算去阳台浇花,却听门铃响起。   装在玄关墙上的可视电话里显出一道熟悉的身影,忻棠连忙放下啾咪去开门。   门外,穿着一身浅灰色的宽松家居服的男人立在门前的地毯上,面无表情地问道:“只能尝一个?”   忻棠:“……”   真不愧是数学教授,连聊天都爱扣数字……   忻棠一边把他让进门一边笑着解释道:“您不是胃不好吗,怕您吃多了不好消化。”   郁韫林穿过玄关,看着忻棠养的那只猫像一道白色的闪电,飞快地爬上落地窗边的猫爬架,慢悠悠地问道:“那有好消化的吗?”   忻棠愣了一瞬,问道:“你不会没吃晚饭吧?”   这都快八点了……   郁韫林回道:“在食堂随便吃了一点。”   那他肯定饿了,所以才找上门来……   这可是个赖掉听课报告的好机会,忻棠心头暗喜,脸上也浮起笑来。   不过看他的样子似乎对青团没什么兴趣,而大晚上的又不宜吃得太饱,她想了想,问道:“给您做碗鲜肉小馄饨好不好?”   郁韫林点点头。   “那您先坐,一会儿就好。”忻棠说着便往厨房去。   小馄饨是前两天就包好的,从冰箱里拿出来煮一煮就行了。   只是光一碗馄饨又太单薄,忻棠翻了翻储物盒,见里头还有土豆、胡萝卜,便打算煎个鸟巢蛋。   将土豆,胡萝卜切成丝,加入葱姜、调料和面粉搅拌均匀,然后放到平底锅中,围成鸟巢的形状,中间打入一个鸡蛋,用小火煎成两面金黄。   不到一刻钟,煎蛋和馄饨便端上了桌。   一个个小巧玲珑的馄饨浸在清汤里,点缀着紫菜、虾皮和葱花,清香扑鼻。   煎蛋则色彩明丽,小小一个装在白瓷盘里,看着十分诱人。   郁韫林道了声谢,便拿起筷子吃起来。   忻棠坐在他对面,单手托着脸颊,默默地看着他吃。   他的吃相很斯文,动作也不紧不慢的。   他没戴眼镜,长而浓密的睫毛半垂着,遮住那双狭长的眼。   从忻棠的角度,看不到他的眼神,但她猜,此时此刻,他的脑子里一定像电脑般高速运行着繁复的方程式。   他的注意力都放在数学上,所以从不挑剔食物的味道。   她做什么,他便吃什么,只要干净卫生、能吃饱就行。   等郁韫林吃的差不多了,忻棠便坐直身子,觑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郁教授,那天的听课报告,能不能不写呀?”   郁韫林闻言,抬起眼睫朝她看来。   没了眼镜的遮挡,那双幽深的黑眸显得愈发清亮。   忻棠蓦地想起自己在他课上睡着的糗事,眨着眼避开了他的视线。   却依然能感受到他的目光,脸上的皮肤隐隐有些发烫,她低着头,半晌没听到他的回应,原先打好的腹稿怎么也说不出口,于是咬了咬唇,小声挤出三个字:“对不起……”   却听他追问道:“对不起什么?”   那些话实在难以启齿,可她知道,要想让他松口,就得拿出十足的诚意。   她摸了摸脖子,红着脸回道:“那天在您办公室里,叶教授误会了我们的关系,我看她趾高气扬的,就说了一些.嗯,气话刺激她……”   忻棠说到这里,抬起眼飞快地瞄了郁韫林一眼,见他直直地盯着自己,脸色看起来有些阴沉。   这和周五那天,他和叶珊珊聊过私事后,站在教室讲台上的表情一模一样。   忻棠心里咯噔一下,正想着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忽然听他说道:“《成语词典》拿出来。”   忻棠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好几秒,才想起他曾经说过要抽查自己《成语词典》A音序的事,可她这两天一直为听课报告发愁,早就把那件事忘到脑后了!   俗话说,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软,可这个男人,从来不对她心软!   郁韫林似乎猜到她心里所想,慢悠悠地喝完剩下的馄饨汤,抽了张纸巾擦干净嘴角,这才对上她的视线,铁面无私地说道:“听课报告不写就算了,但成语——不能算。”   作者有话说:   棠妹:我真的会谢。   ------   预告:明天郁教授断粮。 第27章   五分钟后, 忻棠和郁韫林各自占据沙发一角,郁韫林说词义,忻棠答成语。   幸好忻棠语文底子不错, 十有八九都能猜对。   就在她沾沾自喜之时, 郁韫林突然改变了规则——他说成语,她来解释。   “哀梨蒸食。”   忻棠傻眼了。   还有这样的成语?她从来没听过!   见忻棠一脸困惑, 张着嘴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郁韫林接着问下一个:“安于一隅。”   这个简单,忻棠立刻回道:“安心地呆在角落里。”   “形容?”   “形容?”忻棠愣了一下, 这才明白他是要自己说出这个成语的引申义。   这要求是不是太高了?她又不是高考生!   在郁韫林压迫感十足的凝视下,忻棠信口胡编道:“形容、形容……嗯随遇而安、心态很好!”   “错!”男人俨然把自己当成了她的老师, 严肃地纠正道, “安于一隅, 形容苟安于一角, 不求进取。”   不求进取……   他这是在影射她?   忻棠气结——她一个做甜品的,再怎么“求进取”也“求”不到成语头上啊!   啊啊啊——好想连词典带人一起打包扔到门外去!   可也只是想想罢了, 真要把他扔出去, 下次相亲就没“挡箭牌”用了。   想起“挡箭牌”的好处,忻棠的心情立刻平复下来,赶在郁韫林问下一个成语前,好声好气地同他商量,“郁教授,我们能不能换回刚才那种方式?就你说意思我说成语。”   郁韫林正低头翻词典,闻言头也没抬, 只斩钉截铁地送了她两个字:“不能。”   忻棠:“……”   她抱着抱枕盘腿窝在沙发转角, 哀怨地瞪了对侧的男人好一会儿, 突然灵光一闪, 当即挪到他身旁,歪着脑袋一边觑着他的神色,一边轻言软语地恳求道:“郁教授,您就通融一下嘛……”   郁韫林侧眼看去,见那女人搂着个花朵形的抱枕,睁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巴巴地望着自己,一头细软的乌发披在肩上,衬得那张素白的脸越发精致小巧。   对上她视线的一瞬间,男人平静的心湖仿佛被暖风吹皱,泛起圈圈涟漪。   他垂下眼睫,掩住眼底的情绪。   忻棠见他神情冷淡,嘴唇抿得紧紧的,一点要松口的意思都没有,又接着说道:“我给您做蛋糕卷吃,好不好?”   那嗓音轻轻软软,带着诱惑的意味,听起来就像在哄小孩儿。   郁韫林心头一动,修长的手指在厚厚的词典边缘摩挲两下,缓缓开口:“我要吃惜惜那种。”   忻棠没料到他会来这么一句,蓦地怔住。   回老家之前,她给叔侄俩都做了一份蛋糕卷。   给郁韫林的是普通款的,给惜惜的则是草莓味的。   与普通的黄色蛋糕卷不同,草莓味的蛋糕卷是淡粉色的,顶部还淋了一层加了草莓酱的淡奶油,上面点缀着红心曲奇、蓝莓和几颗巧克力啵啵球。   忻棠没想到他一个严谨刻板的数学教授,竟然会馋那种粉粉嫩嫩的小蛋糕。   看来以后做给他的甜品都得整的花俏一点。   忻棠正暗自琢磨着,忽然见郁韫林撩起眼皮朝自己看来,长眉微微一挑,淡声问道:“不行?”   她当即回过神来,把脑袋点成了鸡啄米,“行行行,当然行了!”   说着就弯起唇角笑起来,“我明天就给您做!”   她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感染力十足,郁韫林抿了好一会儿唇,才勉强把翘起的嘴角压下去。   就这样,在甜品的诱惑下,郁韫林终于妥协。   他说词义,她猜成语,难度一下子降了好几级,除了几个特别生僻的,忻棠大多数都能回答出来。   很快,A音序便检查完了。   郁韫林合上词典,宣布成绩:“正确率81.7%。”   远远超过及格线。   忻棠十分满意,却听郁韫林说道:“接下来好好准备音序B的前20页,下周同一时间检查。”   忻棠:“……”   他这是真的打算让她背完整部《成语大词典》?!   “挡箭牌”有多好用,争取“挡箭牌”的过程就有多艰辛!   从第二天起,忻棠便把这本红色的大部头带到了月光甜铺,一有空便拿出来翻看。   店员们十分好奇,纷纷询问她学成语的原因。   忻棠长叹一声,感慨道:“不吃学习的苦,就要吃生活的苦!只有好好学习,才能让生活变成甜的!”   店员们听完越发迷惑了,只有佟伊伊一眼看出背后的缘由。   清明小长假的最后一天,天气晴朗。   月光甜铺二楼,刚刚结束一场亲子甜品DIY活动,忻棠麻利地收拾完,又坐在吧台前记成语。   午后的阳光从落地玻璃窗外照进来,落在身上暖融融的。   佟伊伊打着哈欠走过来,惊奇道:“哇靠,郁教授怎么让你背成语了?”   忻棠扭过头,诧异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佟伊伊坐到忻棠身侧,连着打了两个大哈欠,这才慢慢悠悠地解释道:   “你我还不了解呀?没毕业的时候见你学习,那一定是期末考试快到了,毕业了之后见你学习,那一定是被郁教授逼的!”   忻棠:“……”   好不容易熬完了所有期末考试,又来了一个郁教授,学渣的人生,太难了……   忻棠叹了口气,见佟伊伊哈欠连天,眼下还多了一对连粉都遮不住的黑眼圈,随口问道:“你这是一晚上没睡啊?”   佟伊伊一边打哈欠,一边比了个“四”的手势。   忻棠猜道:“凌晨四点才睡?”   佟伊伊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   “你昨晚不是和应昊约会去了吗?”   忻棠问到这里,突然想到什么,话音一顿,“难道……他真的抛下最爱的实验,陪了你整整一个晚上?”   提起昨晚的事,佟伊伊郁闷地撅起嘴,“做梦吧!他陪我看完电影就回去了!那时候还不到九点!”   “也就是说……”忻棠瞄了眼佟伊伊的胸口,压低声音调侃道,“你的内衣白准备了?”   想起昨晚分别时,应昊那毫不留恋的模样,佟伊伊又羞又气,她挺了挺胸,狐疑地问道,“你说,我真的一点女性魅力都没有吗?”   忻棠摸着下巴,将佟伊伊上上下下好好打量了一番。   她的身材虽然说不上丰满妖娆,但也凹凸有致,要说女性魅力,绝对是够够的。   可忻棠并没有回应这个问题,而是对上佟伊伊的视线,慢条斯理地问道:“所以,你想这个问题想到了凌晨四点?”   佟伊伊正等着忻棠夸自己呢,结果等来这么一句,顿时鼓起脸颊睨了她一眼,气呼呼地说道:   “什么呀!我后来去机场接我哥了!谁知道飞机晚点,半夜十二点才到!”   忻棠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琛哥回来了?”   “对呀,那个麻烦精回来了!”说起佟琛,佟伊伊就满肚子怨气,   “我好不容易把他接回家,结果你猜怎么着?他说他饿了!给他点外卖又不要,非要我给他做!半夜三更地谁还做饭啊!我说你要么吃外卖要么吃泡面,自己选!”   忻棠好奇道:“那他选了什么?”   “就他那张刁嘴,怎么可能选!”佟伊伊撇了撇嘴,想起当时的事,又忽地笑起来,“后来我实在被他烦的不行,就把他拉去海底捞狠狠宰了一顿……”   说着又收了笑,嘟起嘴揉了揉肚子,“结果吃太饱,一晚上没睡好……”   忻棠“噗嗤”一声笑出来,“你们兄妹俩还是和以前一样有趣……”   佟伊伊皱着鼻子嫌弃道:“有趣个鬼,一回来就给我找麻烦!”   佟伊伊和她哥哥佟琛相差六岁,两人同父异母,虽然凑在一起就斗嘴,但感情很好。   刚毕业那会儿,佟伊伊打算和忻棠合伙开甜品店,佟家父母不同意,最后还是佟琛说服了他们,还替佟伊伊出了资,后来又帮着找店面、找装修公司、招员工……   可以说,没有佟琛,就没有“月光甜铺”。   只是后来他工作调动去了北方,算起来也有大半年没见了。   忻棠想着便问道:“琛哥什么时候走?”   她想找个时间请他吃顿饭,当初他走的匆忙,店又刚刚开起来,她都没有好好谢过他。   “不走了!他说找了两个朋友回来合伙开事务所……”她趴在吧台前,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既然佟琛不走了,那就不着急了,等“挡箭牌”的事情搞定,再好好请他吃一顿。   忻棠暗自做好决定,正打算和佟伊伊说一声,一抬眼,就见她枕着胳膊睡着了……   忻棠无声地笑了笑,转回头,又打起精神背起成语来。   *——*   转眼又到了周五,郁韫林照例要回老宅,忻棠不用替他准备晚饭,便像往常一样,给叔侄俩各做了一份甜品送去他办公室。   但这一次,她不仅仅是去送甜品的,她还打算趁着这个机会,向郁韫林表明“心意”。   毕竟离“周年庆之约”只剩下一周时间了,早点告诉他自己的打算,他也能早点做准备,免得临到期了才仓促应对,在外婆和舅舅面前露了馅,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当然了,要是被郁韫林拒绝了,她也有时间寻找替代者。   不过忻棠认为郁韫林应该不会拒绝自己。   毕竟投喂了那么久,他对自己的好感度比起刚认识那会儿已经有了明显的提升。   更何况,当初宣称“从不吃甜食”的男人其实对甜食没有任何抵抗力。   只要她拿甜食做饵,一定能钓上这条“大鱼”。   因此忻棠提着精心制作的西柚白玉卷,信心满满地去找郁韫林。   *——*   因为事先约过,忻棠到郁韫林办公室的时候,门已经开了。   穿着藏青色衬衣的男人坐在办公桌前,低着头专注地写着什么。   忻棠怕打扰到他,放轻脚步走进去。   郁韫林瞥到她的身影,头也没抬地说道:“等我十分钟。”   “好。”忻棠关了门,坐到一旁的木沙发上。   办公室里安静极了,甚至能听见钢笔划过纸面发出的沙沙声。   忻棠掏出手机,刚刚调了静音,就收到了一条微信消息,是佟伊伊发过来的,【佟·烦人精·琛说明天晚上请我们吃饭。】   一提到佟琛,佟伊伊就成了吐槽怪。   忻棠失笑,回道:【你问问你哥想吃什么,我来请。】   佟伊伊很快发过来一条灵魂拷问,【为什么要你请,你有那烦人精赚得多吗?】   忻棠:“……”   她刚准备跟佟伊伊解释自己请佟琛吃饭的原因,就被佟伊伊拉进了一个三人小群。   【大琛头,我要吃长海路那家嵐山怀石料理。】   【他们家生意很好的,你记得提前预定!】   【啊,我差点忘了,你不喜欢吃日本料理!】   【那你把卡给我,我自己带棠棠去。】   佟伊伊“哐哐哐”一堆消息轰上来,看得忻棠目瞪口呆   ——长海路那家怀石料理,可是人均消费四位数的高级餐厅!   忻棠立刻发了一条:【伊伊,我不想吃日料。】   消息刚发出去,佟琛就回了一条语音,忻棠点下旁边的“转文字”,小小的宋体字便一个接一个蹦出来:   【小棠,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吃日料的,怎么换口味了?】   不等忻棠回应,佟伊伊就毫不客气地吐槽道:【还不是因为你小气吧啦的半天不吭声!棠棠只好给你找个台阶下!】   随后又@忻棠,【别替那小气鬼省钱,他资产丰厚着呢,昨天我瞄到他银行卡余额,那一串数字长得呀,我都数不清!】   佟琛很冤枉,【我刚刚在开车。】   解释完,他便怼了佟伊伊一句,【你小学毕业了吗?连数字都数不清?】   紧接着又@忻棠,【小棠,那家怀石料理我朋友去吃过,评价挺不错的,明天我带你去尝尝。至于那个小学生,就让她留在家里,先把数数清了再说。】   这话彻底把佟伊伊惹毛了,她先发了一堆暴怒的表情包,接着气鼓鼓地骂道:【我是小学生,那大琛头你就是中老年!】   佟琛不甘示弱地回击道:【你还未成年呢,怎么眼神就不好了?】   【……】   两个小学鸡你来我往,吵得不可开交。   忻棠默默地看着,又无奈又好笑。   这让忻棠想起大二那年,她迷上了做甜品,找不到地方施展,一到周末就跑去佟伊伊家借厨房。   佟伊伊和佟琛自然而然成了她的小白鼠。   那时候的小白鼠兄妹也像现在这样,常常一言不合就斗起嘴来。   那吵闹又温馨的家庭氛围,是忻棠这辈子都不敢奢望的幸福。   郁韫林处理完手头的工作,一抬头,就见忻棠坐在对面的木沙发上,低着头看着手机,嘴角扬得高高的。   他清了清嗓子,开口叫她:“忻棠。”   忻棠顿时回过神来,偏头看去,正好对上郁韫林的视线。   不知怎么的,竟然有点紧张。   “您忙好了?”她定了定神,拎起身旁的纸袋站起身。   “嗯。”郁韫林将铺满桌面的稿纸一张张整理起来。   忻棠则走到茶水柜前。   因为经常给郁韫林送甜品,为了方便,她在这里备了一套餐具。   她小心翼翼地将纸盒里的西柚白玉卷装到花边白瓷盘里,又将带来的红茶倒进马克杯,连同甜品叉一起用托盘送到郁韫林面前。   “这西柚白玉卷是我第一次做,您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郁韫林垂眼看去,见那白玉卷四四方方,还没有他的巴掌大。   白玉卷的表层裹着又薄又嫩的粉色糯米皮,从侧面看去,里头层次分明,上层是裹着西柚果肉的奶油,下层则是软绵的蛋糕胚。   一眼看去,粉嫩娇软,引得舌头蠢蠢欲动。   一场头脑风暴过后,来一块这样的小甜品,再好不过。   不过他并没有急着品尝,而是先喝了一口红茶。   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咙,香醇的味道留在舌尖。   却听忻棠说道:“郁教授,我想请您帮个忙。”   “你说。”他放下杯子,拿起了甜品叉。   “可以请您做我的男朋友吗?”   清甜的嗓音透着些微紧绷,郁韫林拿着甜品叉的手一顿,抬眼朝对面的女人看去。   只见她弯着一双好看的月牙眼,缓慢而清晰地补充道,“有名无实的那种。”   作者有话说:   郁教授:以为把我当男神,没想到只是个工具人! 第28章   郁韫林眸光一闪, 沉默片刻,放下甜品叉义正词严地回道:“我郁韫林行得正做得直,从不做那种虚伪骗人的勾当。”   忻棠:“……”   当初决定找他做“挡箭牌”, 一是他和自己一样, 是个坚定的独身主义者,二来, 也是因为他正直清冷、品行高洁。   没想到竟然高洁到这种程度……   忻棠试着说服他:“郁教授, 其实没您想的那么严重……只是,嗯……挂个“男朋友”的虚名而已, 偶尔在我外婆、大姨面前露个脸就行……这样一来,就可以避免那些没完没了的相亲了……”   坐在办公桌后头的男人, 面色不虞、眸光暗沉, 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忻棠又补充道:   “我保证, 我们的关系只有我最亲近的几个亲戚和最好的朋友知道,绝不会透露给其他人, 更不会影响到您这边的人际关系……您要是不放心, 以后我不来江大找您,甜品和晚饭都让外卖小哥送进来……”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越往后说,他的脸色越沉。   一股不详的预感从心底腾起。   在他锋锐的目光里,忻棠渐渐收了声。   郁韫林敛起一双长眉,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   那目光有如实质,盯得她心跳加速。   她顶着那股无形的压迫感, 望向他的眼睛里透着明显的忐忑, 放在桌上的手不自觉地捏在一起。   周围的气氛渐渐凝重起来, 她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坠。   来之前的笃定早已消散得无影无踪, 就连之前想好的备选方案——用甜品当诱饵,也堵在喉头,怎么也说不出口。   终于,男人开口打破沉默:“所以,你每天给我送吃的,就是为了……让我帮你挂个‘男朋友’的虚名?”   忻棠直觉这个问题很重要,她必须好好回答。   她咬着唇,思索片刻,然后缓慢而认真地点头,“对。”   却见对面的男人眉心蓦地一拧,随即放下手里的甜品叉,往座椅后背一靠,神情冷漠地说道:   “首先,这个‘虚名’的定义是什么?只是挂个‘男朋友’的名头就行了?那在你长辈面前,我们又该如何相处?像真情侣一样亲昵甜蜜,还是和陌生人那样相敬如宾?”   “再者,这个虚名的期限有多长?一个月、一年还是一辈子?”   “第三,你说不会给我带来困扰,但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如果被我的家人、同事知道,你打算如何应对?”   “更何况,我们这种虚假关系总会有露馅的一天,那时候,你又打算怎么办?”   认识他这么久,忻棠还是第一次听他用这种语气和自己说话,冷漠疏离、锋芒毕露,字字句句像带刺的冰刃,直直地戳进她的心里。   她咬着唇久久没有回应。   其实这些问题,她早就考虑过,其中想的最多的便是如何避免露馅,也曾做过露馅后如何挽救的应急方案。   可看着眼前这张罩着寒霜的脸,她突然什么都不想说了。   她能感觉到他内心的抗拒。   她不喜欢强人所难,因此,没有回答任何一个问题,只是遗憾地点点头,低声说道:“是我考虑不周,给您造成困扰,实在不好意思……您就当我没来过这一趟。”   说着便站起身来,“我先走了,您继续忙。”   她看起来情绪十分低落。   阔别九年,她与从前判若两人。   每次见面,她都神采奕奕、精神饱满,就连上次被叶珊珊冷语奚落,她也没有丝毫难过,一转头就在教室里做起生意来,那元气满满的样子,好像没有什么困难能击倒她。   可这一次,似乎真的伤到她了。   郁韫林忽然有些不忍,他迅速收起那些过激的情绪,想说点什么弥补,却见她伸过手来,端起他面前还没来得及吃的白玉卷,连盘带叉往纸袋里一装,然后……   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办公室。   他半张着嘴,望着那扇迅速被关上的门,短暂的震惊之后,无奈地摇头轻笑   ——不答应她的条件,连吃的也要收回,这女人的脾气,还真是.……   有趣。   *——*   忻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数科院的,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在樱花大道上了。   樱花早就谢了,嫩绿的小叶子争相冒出来,将一棵棵参天大树装扮得生机盎然。   只是今天的风有点大,天空阴云密布,看着就快下雨了。   来来往往的学生行色匆匆,忻棠也知道该尽快赶回甜品铺,可两条腿软绵绵的,拖也拖不动。   而她的心情也像这满天的乌云,阴郁得化不开。   其实也没什么好难过的,不过就是被拒绝了而已……   大概期待值过高,所以落差有点大吧。   幸好她提早一周“表白”,被拒了还有时间找替代者。   只是这替代者,实在难找。   首先要是“独身主义”,然后要人品端正,而现在又加了一条——得是个教授。   除了郁韫林,哪里还有第二个人符合如此苛刻的条件?!   就在忻棠一筹莫展之际,突然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她茫然地循声望去,就见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从马路对面朝自己跑来。   忻棠的视线在对方脸上足足顿了五秒,这才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琛哥?你怎么在这里?”   她看起来一脸呆萌,佟琛失笑,“我出现在这里很违和吗?”   忻棠收起脸上的惊讶表情,摇头道,“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你。”   “我也以为明天晚上才能见到你呢!”佟琛说着指了指行政楼的方向,解释道,“江大聘我做客座教授,我过来参加受聘仪式。”   别看他和佟伊伊斗起嘴来像个小学鸡,却是业界知名的知识产权律师,被聘为客座教授也正常。   “哦……”忻棠点了点头表示知晓。   佟琛打量她一眼,见她闷闷不乐,一双浓眉轻轻皱了起来,“你怎么了?好像不太开心?”   那关切的眼神让忻棠心头一暖,她压下心底的情绪,弯起唇角,笑着否认道:“没有呀。”   那笑里透着明显的苦涩,佟琛猜道:“在愁相亲的事?”   忻棠吃惊道:“……你怎么知道?”   佟琛笑起来,脸颊凹出浅浅的酒窝,“你我还不了解?一心扑在甜品铺上,能让你发愁的,除了甜品,就只有相亲了。而我听伊伊说,甜品铺运转良好,那么就只剩下相亲这个大难题了。”   说到相亲,忻棠再也忍不住,竹筒倒豆子般将心底的烦愁和盘托出,“你说的没错,家里老是给我安排相亲,我不胜其烦,就想找个‘挡箭牌’挡一挡,结果……”   她耸了耸肩,露出一个苦笑,“被拒绝了。”   佟琛一听,立刻板起脸,愤愤不平地说道:“哪个不长眼的竟敢拒绝我们小棠?”   说着又温声安慰道,“不过幸好他拒绝了,不然你就错过我了。”   忻棠:“?”   佟琛见她一脸懵,张开拇指和食指,放在下巴下方,歪过脑袋笑道:“怎么,我不够格吗?”   忻棠愣愣地瞧了他好一会儿,这才难以置信地确认道:“你是说,你可以做我的‘挡箭牌’?”   佟琛非常确定地点了点头,“这是我的荣幸。”   忻棠:“……”   她微仰着头,瞠目结舌地盯着佟琛的眼睛,脑子却转得飞快,眨眼间就把他的情况迅速地捋了一遍:   听佟伊伊说,他从没有交过女朋友,以后也不打算结婚,因为觉得女人太烦——这点倒与独身主义无异;   至于品行,忻棠和佟伊伊朝夕相处了近五年,天天听她吐槽自己哥哥,但那些都是些兄妹之间的斗嘴,人品方面,他绝对没有问题;   至于教授——客座教授,也是教授!   想到这里,忻棠心头一喜,但很快又冷静下来,将郁韫林之前问她的问题全都抛给了他,   “‘挡箭牌’不仅仅是挂个虚名那么简单,偶尔也会需要在亲戚们面前秀恩爱……”   “而且可能会持续很长时间,一年、三年甚至五年,虽然不会占用很多时间,但逢年过节都要花心思去应对……”   “长此以往,你的父母、朋友、同事很可能误解我们的关系,会给你带来很大的困扰。”   “最糟糕的,是不小心露了馅……”   她话音刚落,佟琛就不假思索地回道:   “第一,既然是‘挡箭牌’,为了不露馅,秀恩爱在所难免;   至于第二点的期限问题,我反正不打算结婚,别说三年五年,就是一辈子我也可以;   接下来说第三点,我觉得所谓的‘挡箭牌’应该是双向的,我帮你挡,你也要帮我挡,所以,被家人朋友知道,反而是好事;   最后关于露馅的问题,只要提前做好规划,便能轻松避免。”   忻棠:“……”   在郁韫林那里无解的问题,到了佟琛这里竟然全都迎刃而解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而她从没有把佟琛列入“挡箭牌”人选,一是他之前在北方工作,二是在她心里,一直把他当成哥哥。   不过在这节骨眼上,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忻棠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眉眼舒展开来,露出一个甜甜的笑,“琛哥,你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佟琛摇了摇食指,“不,我们只是互相帮助!”   说到这里,他抬起手腕看了眼表,语速飞快地说道,“仪式快开始了,我先走了,具体事项我们明天再详谈。”   “好!”忻棠只觉得心头乌云散尽,心情豁朗开朗。   天却越来越阴了,风卷起满地的碎叶和细尘迎面扑来,佟琛眯起眼睛看了看天色,随即从手里的公文包里取出一把细长的伞递到忻棠手里,“快回去吧,马上就要下雨了。”   忻棠却没接,“你留着吧,我很近的,一会儿就跑到了。”   “我可以问那边老师借。”佟琛执意把伞塞到她手里,转身迈开长腿大步走了。   忻棠定定地站在原地,望着那道高大的背影迅速远去,忽然有种做梦般的不真实感。   想她之前为了争取郁韫林这块“挡箭牌”,又是做甜品又是送晚饭,辛辛苦苦那么久,换来的却是一场空。   而现在,不过三言两语,就和佟琛定下了“合作关系”,这成功来的太简单,她怕它像飘在空中的肥皂泡,看着漂亮诱人,可轻轻一碰便化成了泡影。   忻棠想到这里,连忙抬脚追上去,“琛哥——”   佟琛听到,蓦地停住脚步,疑惑地回头看来。   忻棠跑到他跟前,望着他的眼睛,急切地问道:“你、是认真的吗?不会……反悔吧?”   风吹起她的刘海,将她眼底的不安悉数暴露在这大雨来临前的阴云之下。   佟琛利落地摘下腕上的手表,递到她手里,郑重地说道:“这是我现在身上最值钱的东西,交给你保管,如果我反悔,由你处置。”   *——*   周六晚上,市中心的长海路一如既往的繁华喧闹,闪耀的缤纷霓虹里,嵐山日料的红色日式灯笼在微雨中轻轻飘荡。   雅致私密的和风包厢内,忻棠一见到佟琛,就把他给自己“保管”的腕表还给了他。   昨天忻棠回到甜品铺,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给佟伊伊听,包括被郁韫林拒绝、和佟琛偶遇、然后确定了“合作关系”,并“以表为证”。   佟伊伊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之后才指着忻棠手里那块铂金星空表,不可思议地说道:   “这可是大琛头最宝贝的一块表,两百多万的百达翡丽,平时摸都不让我摸一下,竟然就这么随随便便地给了你?”   忻棠以为那块表顶多就值五六万,没想到竟然高达七位数!   这诚意,未免也太沉重了!   一时间,手里的表成了烫手的山芋。   而佟琛见忻棠急不可耐地把表还给自己,以为她反悔了,原本噙着笑意的嘴角倏地一僵,随即说道:   “小棠,昨天江大的几个教授要给我介绍女朋友,我说我已经有了,还把你的照片给他们看了……”   忻棠的照片是从佟伊伊朋友圈找的,而他说这话的意思,是想告诉她这“挡箭牌”已经用出去了,没办法收回了。   可不等他把话说完,佟伊伊就气势汹汹地打断道:   “大琛头,我警告你啊,你可要认清自己的身份,你只是棠棠的‘挂名男友’,有名无实的那种,可别生出什么歪心思来!”   佟琛还没来得及反驳,忻棠就笑着说道:“伊伊,你放心吧,我和琛哥确认过眼神,都是想独身的人,绝不会对彼此生出歪心思的。”   佟琛见忻棠并没有反悔的意思,心头一松,当即附和道:“就是,你个恋爱脑还是先管好自己吧!”   “喂,大琛头你什么意思?说谁恋爱脑呢?”   眼见他们又要吵起来,忻棠连忙用力咳了几声,然后抬高音量说道:“诶,你们听我说啊,今天这顿我来请。”   刚刚开启“斗鸡模式”的兄妹俩不约而同地朝忻棠看来,   “不是说好了我请吗?”   “就是!这顿必须我哥请!”   平常处处作对的兄妹俩眼下的意见倒是出奇地一致。   忻棠笑吟吟地伸出三根手指,“我有必须请客的三个理由,   一是感谢琛哥在危难之时及时朝我伸出援手,二呢,是为琛哥接风洗尘,欢迎你回到我们美丽的大江州,三嘛,是迟到的感谢,感谢琛哥帮我和伊伊实现开甜品店的梦想!”   忻棠一说完,佟伊伊就故作不屑地“切~~”了一声,“这些不都是他该做的吗?有什么好感谢的!”   她说着瞥了眼笑眯眯的佟琛,凑近忻棠压低声音说道,“你别替他省钱,他名下的资产多得这辈子都花不完!”   忻棠笑道:“我知道琛哥是赚钱小能手,可我也不赖呀。从下周开始,和幼儿园合作的烘焙小课堂就要开课啦,后续还会有更多的学校参与进来……   虽然和琛哥比起来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小业务,但对我来说也向前迈了一大步,所以这顿饭还是让我来请吧!”   佟琛见忻棠坚持,便从善如流,“好,那我先预定下顿。”   佟伊伊瞪着佟琛,气呼呼地质问道:“你知不知道这顿饭要花多少钱?!”   佟琛没理她,只是端起了日式小酒杯,扬声说道:“来,为了我们越来越好的新生活,干杯!”   忻棠立刻响应,“为了没有相亲的美好新生活,干杯!”   佟伊伊却坐着没动,噘着嘴冲忻棠咕哝道:“早知道你要请客,就去吃隔壁那家旋转寿司了!”人均两百吃到撑!   “好啦,钱嘛,赚来就是和喜欢的人一起花的呀!”忻棠伸手推了推佟伊伊的胳膊。   “就你钱多!”佟伊伊佯装不满地瞪了忻棠一眼,这才不情不愿地举起了酒杯。   “干杯!”   三只小小的日式酒杯刚刚碰到一起,忻棠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   她转头看了眼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奇怪地眨了眨眼睛。   犹豫了几秒,她放下酒杯,对兄妹俩说了声“不好意思,我去接个电话”便拿起手机起身去了窗边。   “喂?”   平淡的嗓音通过手机扬声器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响起。   郁韫林坐在电脑屏幕前,敲着键盘的手指蓦地停住。   片刻的空白后,那头又传来一个字,“喂?”   这回比前一声提高了音量,但语气并没有什么变化,清淡如水,尾音透着明显的疑问。   听不出惯有的笑意,而往常总是跟在“喂”后头的那句:“郁教授,您找我什么事?”也久久没有出现。   郁韫林侧眼看向手机屏幕,角落里的时钟刚刚跳成19:00,他蹙了蹙眉,沉声问道:“我的晚饭呢?”   作者有话说:   为了庆祝棠妹找到挡箭牌,开始全新的美好生活   (其实是为了庆祝郁教授开启没脸没皮的追妻之路) 第29章   忻棠愣了一下, 纳闷道:“我给您的纸条没看到吗?”   郁韫林茫然道:“什么纸条?”   忻棠:“……”   昨天她听佟伊伊说佟琛的那块表高达200万,便急忙锁进财务间的保险柜里,开门的时候瞥到郁韫林办公室的钥匙, 想着反正以后也不去找他了, 便打算尽快还回去。   想起他拒绝自己时那张冷冰冰的脸,忻棠不太想和他见面, 于是从储物盒里随手翻出一个粉色的小信封, 将钥匙了装了进去。   而之前和他约好的“晚饭计划”还有一周才结束,可她已经找到了“挡箭牌”, 再给他送饭已经没有必要了。   她想了想,撕了张便签条, 写了几句话连同一张甜品铺的VIP卡装进信封里, 然后趁着郁韫林回老宅吃晚饭, 冒着雨跑了一趟他的办公室。   她没有开门, 而是直接将信封从门底下塞了进去。   却没想到,刚走到楼梯口, 就见叶珊珊从连廊那头走过来。   那女人一见到她就急不可耐地奚落道:“又来找韫林?上次在他课上还不够丢脸?”   的确是挺丢脸的。   听不懂天书, 在众目睽睽之下睡了两节课……   忻棠想起之前为了刷郁韫林好感度做的那些“蠢事”,着实替自己尴尬了一把。   叶珊珊见她没吭声,又接着说道:“以前在美国,遇到那些纠缠不清的女人,韫林就邀请她们去听自己的课。知道为什么吗?”   她没给忻棠回答的机会,自问自答道,“因为那样可以让她们清晰地认识到, 自己和他的差距到底有多大!用天堑鸿沟来形容都不为过!有自知之明的, 自然就会放弃, 至于个把像你这样厚颜无耻的……”   若是在郁韫林拒绝她之前, 听到这样的话,忻棠一定会好好反击,可现在,她只是平心静气地截断她的话,“我以后不会来找他了。”   她脸上不见一点失落,语气也十分平常,叶珊珊狐疑地皱起两条精心画过的细眉,没好气地说道:“你又想耍什么花样?欲擒故纵?”   “说实话,我对郁教授一点儿兴趣也没有。”忻棠微微一笑,坦然道,“祝你早日成为郁太太,再见!”   说着便迈着轻快的脚步离开了。   刚被郁韫林拒绝那会儿她的确挺难过的,可现在回过头来想想,反倒要感谢他。   如果没有他作对比,她就不知道佟琛有多好!   佟琛性格开朗、幽默风趣,从不吹毛求疵,更不会动不动让她写研究报告、背《成语词典》!   佟琛也是名校毕业,也曾出国留学,但从不会高高在上地碾压她的智商,更不会有自以为是的“未婚妻”时不时跳出来把她贬得一无是处!   有了佟琛这块优质“挡箭牌”,她今后的生活,再也不会被相亲困扰,更不会有学业的压力,她又可以专心做甜品、努力搞小钱钱了!   那样的日子,想想都觉得美好!   不过眨眼间,忻棠脑子里就转过诸多思绪。   她很快回过神来,对电话那头的男人说道:“那您看到钥匙了吗?”   那头传过的声音依然迷惑,“什么钥匙?”   忻棠回道:“您办公室的钥匙,装在一个粉色信封里。信封呢,也没看到吗?”   郁韫林不说话了。   早上他进办公室的时候的确在地板上看到一个粉色的信封。   封面上没有落款,他想当然地以为是哪个女生送的情书——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前在美国,经常会有女生往他门缝里塞情书。   因此他看也没看,捡起来就扔到了门边的废纸篓里。   竟没想到,是忻棠送的。   他心头微微一动,正要开口,就听忻棠说道:“我确定塞进门里了,要不您问问潘助教有没有看到……纸条并不重要,主要是钥匙,丢了比较麻烦……”   她说话的时候,郁韫林已经站起身,几步走到门边,单手将废纸篓倒扣在地。   霎时间,撕碎的纸屑、揉皱的纸团全都散落在地,堆成一座小小的白色废纸山,粉色的信封一角从底下露出来,十分显眼。   郁韫林正准备告诉忻棠找到了,却听一道高亢的喊声从电话那头传来,   “棠棠,跟谁打电话呢,怎么说那么久!再不来就被大琛头吃光啦!”   接着是个男人的声音,“人家打电话关你P事,金枪鱼大腹都堵不上你的嘴?”   “要你管!大琛头你真的好烦,不要以为现在成了棠棠的……”   吵闹声忽然变得模糊起来,忻棠的声音紧接着在耳边清晰地响起,“那您再找找,我先挂了。”   话音刚落,手机屏幕就倏地暗了下去。   郁韫林:“……”   他将手机放到一旁,从废纸堆里抽出信封,起身打开。   里头除了一把钥匙、一张甜品铺的VIP卡,还有一张薄薄的黄色便签纸。   上面统共就三句话,   “郁教授,之前多有唐突,实在抱歉,送上这张终身免费会员卡,聊表歉意!   最后一周的晚饭就不给您送了。   以后,我会做个不敲门的好邻居,绝不再打扰您!”   郁韫林将那三句话翻来覆去看了五六遍,这才阴沉着脸收紧手指,随即将捏皱的便签条往纸篓里一扔。   黄色的小纸团在里头晃荡几下,便停在底部的角落里不动了。   郁韫林站在原地,盯着那纸团定定地看了一分钟,又弯下腰捡起来,大步走到办公桌后头,将纸团展平了,随手丢进抽屉里。   *——*   “做不敲门的好邻居,绝不再打扰您!”   这句话盘踞在郁韫林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   他坐在办公桌前,望着桌面上那枚孤零零的钥匙,眼前浮现出忻棠收到这枚钥匙时,弯起双眼冲自己笑的模样。   当时她宝贝似的把钥匙握在手心里,一脸开心地说道:“我一定会好好保管的!”   这才过了多久,就把他的钥匙随随便便往门缝里一塞,丢下一张轻飘飘的纸条便和他一刀两断了?   是谁信誓旦旦地保证“绝不让他饿肚子”的?   现在倒好,自己跑去和别人吃香喝辣,连他“饿不饿”都不问一句!   郁韫林越想越气,只觉得胸口憋着一团火,烧得原本就不舒服的胃越发难受。   他沉着脸靠在椅背,对着早已息屏的电脑屏幕,久久没有动作。   他到现在才发现,原来她对他的那些热情和殷勤,都是建立在有利可图的基础上。   一旦发现他没了利用价值,便跑得无影无踪,曾经的那些保证和承诺,也成了镜中花水中月。   这种唯利是图的性格实在过分,郁韫林决定好好教育教育她。   忻棠并不知道郁韫林的想法,她和佟家兄妹开开心心地享用了一顿超级盛宴,又被佟伊伊拉去玩密室逃脱。   佟琛习惯性怼她,“就你这智商,恐怕明天早上都出不来!”   佟伊伊不服气,“那我们要不要打个堵?要是我一小时出来,五一我和棠棠去京市玩,费用你全包怎么样?”   佟琛耸耸肩,爽快地应道:“可以啊!”   兄妹俩一拍即合,出了嵐山就去找附近的密室。   而忻棠之前喝了几杯清酒,喝的时候没感觉,等到了外头,被街上的夜风一吹,便有些上头。   脑袋晕乎乎的,走路都有点飘。   密室是玩不成了,佟伊伊只好约下次。   忻棠一到家便睡了,迷迷糊糊间似乎听到门铃响,挣扎着想去开门,却没能抵住浓重的困意,没一会儿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直到第二天被门铃吵醒。   她习惯性地拿起手机看时间,却发现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   外头的门铃声还在持续。   “谁啊,一大早的……”   她还没睡够,脑袋昏沉沉的,半睁着眼迷迷糊糊地走到玄关,见可视电话里映出郁韫林的身影,疑惑地皱起眉头,问道:“有事吗?”   “有事吗?!”   站在门外的郁韫林听到这平淡的声音,蓦地一愣。   她从没用这种语气和自己说过话。   平常见了他,一口一口“您”,尊敬得不得了。   每次来她家,总是第一时间就热情地把他迎进门去。   而昨晚,按了半天门铃也没有反应,打电话也是关机。   现在更好,连门都不肯开了!   郁韫林心底的那股郁气又“蹭”地一下冒上来,冷沉沉地说了两个字:“开门。”   可忻棠还没睡够。   懒得换掉睡衣,便冲着可视电话问道:“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言下之意,没重要的事就不开门了。   却听门外的人说道:“有。”   忻棠:“……”   难道办公室的钥匙还没找到?   她只好找了件衣服披上。   门外的男人穿着惯常的白衬衣,袖子扣到领口,面沉如水地站在那里,看着像来兴师问罪的。   忻棠赶在他开口之前,语速飞快地说道:“钥匙找不到的话就换个锁吧,费用到时让潘助教去店里找我要。”   郁韫林:“……”   透过开了小半扇的门,里头的女人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长发,一脸没睡醒的困倦模样,身上套着一件米白色的针织衫,敞开的衣襟里露出浅蓝色的卡通睡衣。   她的左手还握在门把上,看样子并不打算请他进门。   而她刚刚说什么来着?换锁的费用,让潘助教去店里找她要?   明明是他和她之间的事,关潘助教什么事?   哦,对了,她说“绝不会再打扰您”!   郁韫林的脾性“蹭”地一下就上来了,他盯着门里头的女人,冷冷地说道:“今天是周日。”   周日不能配锁吗?   忻棠还困着,听了这没头没尾的话越发懵了,眨了眨迷蒙的睡眼静静地等着他的下文。   结果听他说道:“要检查B音序前二十页的成语。”   忻棠:“……”   她愣了几秒,随即拍了下额头,恍然道:“我差点把这事儿忘了!”   说着便关上了门。   郁韫林看着骤然关上的大门,呆愣了一瞬,随即明白过来   ——她应该是换衣服去了。   嗯,倒也算“孺子可教”。   不过待会儿还是得好好训导她一番,做人不能忘恩负义、过河拆桥,不对,是没过河就急着拆桥,那这河到底她还想不想过?   郁韫林正暗自想着,忽然见门开了,紧接着一本红色的大词典从门里递出来,径直塞进自己怀里。   他抱着词典不明所以地抬起头,却见门内的女人依然穿着之前那套睡衣,不由地奇怪   ——她这是让他在门外检查?   正疑惑间,听她清清淡淡的嗓音从里头传来:“我一个做甜品的,背成语没有任何用处,这词典您还是拿回去自己用吧。”   郁韫林:“……” 第30章   郁韫林不知道自己最近怎么了, 总觉得有口气憋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搞得他心烦气躁。   可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值得烦躁的, 备课、上课、做研究、写论文……每件事都同往常一样, 按照他喜欢的步调有序推进。   真要说有什么不顺心的,便是每天的晚饭, 都得自己去食堂解决。   虽然忻棠只给他送了一个多月的饭, 他的胃却被惯坏了,一到六点就开始饿。   而且耐饿程度也大不如前, 稍微拖上一阵子就不舒服。   胃不舒服,注意力就很难集中, 注意力不集中, 事情就做不下去。   因此每到饭点, 他就不得不放下手头的工作, 先去填饱肚子。   他有着随时随地思考的习惯,无论是走路、吃饭还是洗澡, 大脑都能自动开启沉思模式, 让他专注在数学世界里,不被外界打扰。   可现在,他却动不动想起忻棠。   就好比眼下,他坐在食堂里,吃着人气最高的大排饭,却想起她做的红烧猪排。   裹着一层淀粉的大排煎得两面金黄,在调好的酱汁里熬煮过后, 一口咬下去, 滑嫩软糯、满嘴鲜香。   哪像碗里这块, 又柴又咸, 他咬了两口就嫌弃地搁在一旁,再也没动过。   在郁韫林越来越嫌弃食堂饭菜的日子里,忻棠忙得脚不沾地。   有了郁承晏的牵线搭桥,与学校合作开设的烘焙教室进展顺利,惜惜所在的春蕾幼儿园已经正式开课了。   被一群软萌萌的小可爱围在中间,看着一张张纯净稚气的笑脸,忻棠的心都要萌化了。   她发现自己很享受这样的课堂,于是拜托郁承晏帮她继续推进与砾石教育集团旗下其他学校的合作。   郁承晏很给力,很快帮她联系好了董事长,还打算亲自陪她去谈合作。   除了新业务的开展,下个月的优惠活动也要赶紧策划起来。   这天晚上,忻棠泡在热气腾腾的浴缸里,忙碌了一整天,疲累的身体在水波的温柔安抚下渐渐放松下来,她满足地喟叹一声,闭上眼睛枕着浴缸沿,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该做什么活动才能吸引到更多的客流。   五月份——除了劳动节,最能做文章的便是母亲节了。   想到母亲,她的心蓦地一抽。   陈年旧事紧接着地从心底涌上来,像污浊的淤泥,瞬间就将她清朗的心湖搅得天翻地覆。   她记起很多年前的某个夜晚,她也曾这样泡在浴缸里,然后……   当那可怕的画面出现在脑海里的时候,窒息感紧随而至。   霎时间,忻棠仿佛从噩梦中惊醒,猛地睁开眼睛,从浴缸里霍然起身。   只听“哗啦”一声响,水滴四溅中,她匆忙跨出浴缸,一把扯下挂在墙上的浴袍,往身上胡乱一裹便拉开门,逃也似地奔了出去。   清凉的空气迎面扑来,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脚下的步子却一刻未停。   原本守在门口打盹的啾咪见她出来,迈着优雅的猫步慢悠悠地跟上去,可刚到卧室门口,就听“砰”的一声响,房门在它眼前关上。   “喵——”它站在门外,昂着毛茸茸的小脑袋,委屈地叫了一声。   忻棠却没有听见,她顶着还在滴水的湿发匆匆走到床头柜前,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厚厚的精装书,然后曲起双腿坐在床边的地毯上迫不及待地看起来。   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别的原因,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轻颤起来。   手里的书很旧了,硬壳的边角磨损得厉害,里头的纸张也已泛黄。   她记不清自己看过多少遍,反正书里头的每一句话她都能背出来。   可此时此刻,她依然像第一次拿到它时那样,从第一页开始,一个字一个字仔仔细细地往下看。   当看到那些触动她心弦的文字,也依然像第一次看到那样,感动得热泪盈眶。   【*“你有什么喜欢的谚语吗?”男孩问。   “有呀。”鼹鼠回答。   “是什么?”   “如果一开始你没有成功,那就吃口蛋糕吧。”   “这样啊,这句话有用吗?”   “每次都管用。”】   看到这里,忻棠含着泪的眼睛里又渗出一丝笑意来。   她想,她之所以迷恋蛋糕,应该是从这句话开始的吧。   【*“善待自己是最大的一种善良。”鼹鼠说。】   翻到这一页,她的手指蓦地一顿,目光定在那一行字上,久久没有移动。   她想起送她这本书的少年。   他们只见过寥寥数面,他不是戴着口罩,就是背着阳光,她从未看清过他的脸,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们有过短暂的交集,又很快走散在茫茫人海。   可隔了整整九年,他的话依然深深地印在她的脑海——   “你再爱她也要保护好自己……善待自己,比什么都重要……”   漫漫长夜,她在黑暗中孤独行走,而他像一盏灯,虽然微弱又模糊,却照亮了她前行的路。   如果此生有幸,还能再见到他,她一定会郑重地对他道一声谢。   想到这里的时候,忻棠才发觉,身体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颤抖。   呼吸也平静了很多,她长长地吁了口气,然后将书紧紧抱在怀里。   【*鼹鼠说,我发现了比蛋糕更好的东西。   拥抱,比蛋糕更持久。】   鼹鼠没有骗她,拥抱真的有安抚人心的魔力。   即使,她抱的是一本书。   发梢上的水一点一点渗进浴袍,沾湿她冰冷的皮肤,胸口那波汹涌的污浊浪潮渐渐褪去,她的心湖又恢复了一片澄澈。   *——*   周五晚上,郁韫林照例回老宅吃晚饭。   圆形的大理石餐桌上摆满了丰盛的佳肴,祖孙三代四人围在桌旁,安安静静地吃着。   家里的饭菜比食堂精致很多,做饭的张嫂在郁家干了近二十年,厨艺精巧,深受老爷子喜欢,就连向来挑剔的郁承晏也不时夸赞她的手艺。   郁韫林却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他常常在吃饭的时候陷入自己的数学世界,很少在意食物的味道。   可今晚不知道怎么的,总是觉得饭菜不对口味。   就拿米饭来说吧,蒸得太硬了,一口饭要嚼好久才能咽下去。   忻棠做的饭就软硬适中,而且会加些小米、黑米之类的粗粮一起煮,吃起来特别香。   就在他暗自比较的时候,郁老爷子突然开口:“韫林,姗姗奶奶住院,你去看过吗?”   郁韫林咽下嘴里的饭,随口回道:“没时间。”   老爷子夹菜的筷子一顿,看着他说道:“我听说老太太明天出院,你后天抽个时间,去叶家走一趟。”   郁韫林想都没想就一口回绝道:“后天要开组会。”   老爷子皱了皱眉头,“不至于要开一天吧?”   郁韫林淡淡地解释道:“下午开组会,上午、晚上改论文,都是提前和学生定好的,改不了。”   每次让他去找叶珊珊,就拿学生当借口。   老爷子压住心底的郁气,耐着性子说道:“那些事情不能安排在周中吗?你不过周末学生也不过?人家不要休息放松、不要谈恋爱啊?”   郁韫林不以为然地说道:“我带的学生,自然与我志同道合。”   郁老爷子:“……”   郁承晏原本默默地吃着自己的饭,听到这里,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老爷子瞥他一眼,又瞪向郁韫林,“你的学生还年轻,不谈恋爱也没什么,你呢,再过两年就三十了!”   郁韫林嚼着饭没吭声。   他不知道说过多少遍自己是独身主义者,可老爷子总是置若罔闻,他便懒得再说。   郁承晏在一旁调侃道:“爷爷,男人四十一朵花,三十怕什么,花骨朵还没长出来呢!”   老爷子扭过头,举起筷子点点他,“你也别得意,等我解决了他,再回头收拾你!”   郁承晏假装害怕地缩了缩脖子,冲郁韫林笑道:“韫林,你千万要顶住啊!”   郁韫林面无表情地瞅他一眼,却见一直埋头吃饭的惜惜突然放下筷子,直起小身板开心地大声宣布道:“我吃完啦!”   老爷子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伸长脖子看去,果然见惜惜面前的小碗吃得干干净净,一粒米饭都没剩,顿时点着头笑道,“嗯~还是惜惜最乖!”   郁承晏也做出夸张的惊讶表情,“哇,惜惜竟然吃的比爸爸还快!”   惜惜得了表扬,笑得一双大眼睛眯成了缝,她跳下椅子,跑去餐边柜捧回来一个四四方方的银色保温袋,冲着郁承晏说道:“那我吃小蛋糕啦。”   郁承晏:“……”   原来是为了吃小蛋糕才吃得那么快……   他当即收起笑,正色道:“惜惜,你刚吃饱饭,不能马上吃小蛋糕。”   惜惜皱起肉嘟嘟的小脸蛋,一本正经地反驳道:“棠姐姐说,这是饭后甜点——饭后甜点,不就是吃完饭吃的吗?”   听到“棠姐姐”三个字,郁韫林耳朵蓦地一动,当即转头朝那保温袋看去,果然见袋子上印着一枚浅黄色的新月logo。   他顿时蹙起眉心,问郁承晏,“这是她自己送来的?”   话出了口,才察觉到自己语气中的急切。   郁承晏也听出异样,抬起眉梢朝他看去。   惜惜清脆脆的童音就在这时候冒出来:“是棠姐姐送到幼儿园哒!”   原来如此。   郁韫林心头一松,随即暗自嘀咕一声,舍近求远!   而郁承晏见惜惜从保温袋里取出两个圆圆的乳酪布丁烧,顿时阻止道:“惜惜,现在不能吃这个。”   “为什么?”从拿到它们开始她就犯馋了,好不容易忍到吃好晚饭,怎么还不能吃?   “因为……你已经吃得很饱了,再吃会肚子痛!”   郁承晏努力跟小丫头讲道理,小丫头却不信,双手往腰上一叉,噘起嘴生气了。   郁承晏无奈,只好搬出忻棠,“不信问你棠姐姐。”   “问就问!”惜惜抬起手腕就用电话手表拨通了忻棠的电话。   “喂,惜惜,晚上好呀。”带着笑意的清甜嗓音很快在安静的餐厅里响起,郁韫林拿着筷子的手不自觉地一紧。   惜惜委屈地抽了抽鼻子,大声向忻棠告状,“棠姐姐,爸爸说我现在不能吃布丁。”   “噢~~”电话那头的女人拉长尾音,猜测道,“惜惜是不是还没吃晚饭呀?”   惜惜得意地说道:“早就吃好嘞!吃了一大碗呢!”   “哇,惜惜这么棒呀!”她的嗓音切换成小朋友的模式,慢慢悠悠、甜甜软软,听起来耐心又亲切,“那是不是吃得很饱,饱得小肚子都像小皮球一样鼓起来啦?”   惜惜摸了摸肚子,用力地点了点头,“嗯!”   “那姐姐问你哦,如果惜惜有一只气球,已经吹得很大了,现在姐姐还想往里头吹气,气球会怎么样呢?”   惜惜眨了眨眼睛,有点紧张地回道:“会爆掉!”   忻棠循循善诱,“那惜惜的小肚子已经饱得鼓起来了,再吃东西会怎么样呢?”   惜惜一听,眨了眨乌溜溜的大眼睛,张着嘴不说话了。   忻棠便把话题拉回去,“所以爸爸是不是说的很对呀?刚吃饱不能吃布丁,得让小肚子休息一会儿再吃。”   惜惜点点头,“我懂了。”   “惜惜真乖!”她轻轻笑起来,“那惜惜先去玩一会儿吧,记得,布丁要和爸爸分享哦!”   “嗯,知道啦!”   惜惜挂了电话,小心翼翼地把两个布丁烧装回保温袋里,然后哒哒哒地跑去客厅玩了。   惜惜打电话的时候,郁韫林低着头,看似在吃饭,其实一直竖着耳朵听。   听到最后那句“布丁要和爸爸分享”,他“啪”地一声放下筷子,起身大步离开了餐厅。   老爷子瞧了眼他剩下的大半碗饭,奇怪地看向郁承晏,“韫林最近怎么回事?老是黑着张脸,好像别人欠他钱似的。”   郁承晏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据我所知,没有人欠他钱,但有人欠他小蛋糕。”   老爷子听得满头问号,正打算仔细问问,郁承晏却赶在他前头说了句:“我吃饱了,您慢慢吃。”就急匆匆地离开了座位。   郁韫林前脚刚进书房,郁承晏后脚就跟了进来。   “诶,你跟忻棠闹别扭了?”   瞧着他那张充满八卦气息的脸,郁韫林只觉得胸口堵得越发厉害了。   他没理会他的问题,只是淡淡地扔下一句,“有事赶紧说。”   “啧啧啧,看来这别扭闹得不小啊……”郁承晏抱着双臂靠在门框上,兴致勃勃地打听道,“来,说说你是怎么得罪忻诶——”   不等他把话说完,郁韫林就关门了。   郁承晏当即停住话头,直起身子单手撑住门扳,冲里头的男人急急喊道:“我正事儿还没说呢!”   “给你两分钟。”郁韫林收了力,但手指还握着门把,保持着随时准备关门的姿势。   郁承晏无奈,只好一五一十地道出来意,“我之前不是和忻棠约好,周日下午带她去和周坤谈合作嘛,可我那天突然有事去不了……   周坤下周又要去外地出差,起码半个月才能回来……我想着你和周坤之前不是高中校友嘛,所以,帮个忙呗?”   郁韫林硬邦邦地回道:“我不是说了周日下午有组会?”   还以为那是他拒绝去叶家的借口,没想到是真的。   郁承晏不死心,又问:“就不能挪挪时间?”   “不能。”   那语气听来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郁承晏耸了耸肩接受了这个事实,临走前,看着门里头那张沉郁的脸,忍不住劝道:   “韫林,跟女人交往可不是做数学题,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有时候,你得睁只眼闭只眼,不管谁对谁错,哄就对了。把她哄高兴了,你自己不也开心了?”   *——*   吃过晚饭没多久,郁韫林就回了自己家。   出电梯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朝对门看了一眼。   说来也是奇怪,以前时不时就能碰上她,可自从她决定和自己做回“不敲门的邻居”之后,她就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不管是出门还是回家,都不曾遇到过。   她家的门也总是紧紧地关着,听不到从门后传来的任何声响,安静得仿佛没人住。   想想也是可笑,她曾经和自己“保证”过那么多次,结果就这一条“绝不再打扰您”做得最好。   郁韫林按下心底的不快,开门回家。   同往常一样,他洗漱之后便坐在书桌前看论文。   可看了没多久,肚子就饿了。   之前在老宅就吃了几口米饭,这会儿饿起来阵仗十分大。   他不得不停下手头的工作,走出书房,去客厅找吃的。   却发现家里一点能充饥的东西都没有。   他从不买饼干、薯片之类的零食,泡面倒是会买,但早就吃完了。   茶几上还剩几个苹果,冷冰冰的,看着就不想吃。   无奈之下,他只好回书房拿上手机,打算去小区门口的便利店买杯泡面。   上次去便利店买泡面还是一个多月前,那是一个下着小雨的深夜,忘了给自己做饭的女人刚从外头回来,拉着他的袖子用微哑的嗓音说:“泡面多没营养啊,您如果想吃面,我给您做!”   后来她给他做了一碗红烧牛腩面,软嫩的牛腩、劲道的面条、再喝一口面汤,鲜香浓郁,一直暖到胃里……   那味道,真不是干巴巴的泡面能比的。   除了面条,她还给他做过饺子、馄饨、鸟巢煎蛋……   这些都是大晚上临时做的。   短短十来分钟,她便能端上热气腾腾的食物,就好像她会什么神奇的魔法,只要一进厨房,就能轻轻松松地变出各种美味来。   想到这里的时候,郁韫林已经走出了家门。   对面的那扇门依然一动不动地关着。   他默默地看着门上那个大红的“福”字,眼前却浮现出她写给自己的那张便签:   “以后,我会做个不敲门的好邻居,绝不再打扰您!”   郁韫林忽然来气   ——凭什么她想打扰就打扰,她说不打扰就不打扰了?   他脚尖一转,几步走到她家门前,抬手按下了门铃。   没一会儿,门便开了,咬着甜品勺的女人出现在门后,眨着眼睛一脸茫然地问道:“怎么了?”   不带敬称就算了,连最起码的称呼也省了……   郁韫林对上女人的视线,依然是那双熟悉的清澈眼眸,可看过来的眼神却让他感到陌生。   疑惑中透着疏离,仿佛他是什么闲杂人员,不应该出现在她家门口。   横在胸口的那股郁气“蹭”地一下就胀开了,郁韫林张开嘴,刚要说话,耳边却蓦地响起郁承晏的声音:   “跟女人交往可不是做数学题,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有时候,你得睁只眼闭只眼,不管谁对谁错,哄就对了。”   哄——   他活了二十八年,还没哄过人……   可谁让他的胃不争气?   于是,辘辘饥肠的郁教授轻咳一声,对上门内那双澄澈却平淡的眼睛,艰难出声:“关于挂名男友的事……”   “噢,我已经找好了。”女人弯起漂亮的月牙眼,语气轻快地打断他的话。   “找好了?”郁韫林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女人点点头,唇角的笑意轻轻漾开,“嗯,他是我朋友的哥哥,我们认识很久了,他阳光开朗、幽默风趣,比你更合适。”   郁韫林:“……”   所以,在她眼里,他不仅仅是个拿来“挂名”的工具人,还是个——备胎?   作者有话说:   注:【】中的句子摘自《男孩、鼹鼠、狐狸和马》,[英]查理·麦克西著,汪晗雪译 第31章   郁韫林破天荒地失眠了。   往常这个时候, 他早已在脑海中的数学世界里酣畅地遨游过一回,心满意足地进入梦乡了。   可今晚,他不仅没办法沉下心来思考, 甚至连觉都睡不着了!   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眼睛一闭上,眼前就浮现出忻棠笑着说“他比你更合适”的画面。   当时不觉得, 此时回想起来, 总感觉她的语气里隐隐透着炫耀。   郁韫林烦闷地翻了个身,扯到空荡荡的胃, 又是一阵抽痛。   第二天一早,他顶着一张黑沉沉的脸出门, 正巧对面的门打开, 穿着湖蓝色圆领衬衫的女人从里头走出来。   她正在打电话, 脸上带着笑, 对上他视线的瞬间,唇角的笑意微微一凝, 随即移开目光, 放轻了声音背过身锁门。   郁韫林转开视线,几步走到电梯前,抬手按下下行键。   这栋楼只有一台电梯,此时正从底楼往上升。   楼道的窗户半开着,清晨微凉的风从窗口吹进来,郁韫林顶着困顿的脑袋,面无表情地看着红色的数字慢慢跳动。   眼角余光里, 纤瘦的女人朝这边走来, 然后停在他身侧三步远的地方, 低着头小声地讲着电话。   她的声音虽然放得很轻, 但在这安静的楼道里依然十分清晰,   “……要不然去玩密逃吧,上次伊伊不是很想玩吗?”   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她轻笑一声,“反正我下午没事,多久都没关系的。”   那嗓音轻轻柔柔,听着如同恋人间的呢喃低语。   明明只是个挂名男友……   郁韫林抿了抿嘴,忽然想起郁承晏说原本今天下午要带她去跟周坤谈合作,但是有事去不了……   就在这时,电梯发出“叮”的一声脆响,眼前的电梯门紧接着打开。   他率先迈进去,径直走到最里头的角落,忻棠随后跟进来,低着头靠着门边的按键面板站着。   电梯门缓缓合上,空间骤然狭窄,从手机话筒里传出来的男声一字不落地飘进郁韫林的耳朵,   “要不我们去露营吧?我听说东杉湖有一大块草地,傍山临水,特别美。我们过去搭个帐篷,白天烧烤,晚上看星星……对了,听说今晚有天琴座流星雨,我把天文望远镜扛过去……”   对方的话刚刚说完,电梯就到了。   身前的女人跨出门,清甜的嗓音里透出明显的期待,“听起来很不错哎,那你准备帐篷和烤架,我负责吃的……”   她步调轻快,扎在脑后的马尾一甩一甩的,如同她的好心情。   郁韫林出了电梯,停在单元楼门口,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身影,拿出手机拨通了郁承晏的电话。   *——*   忻棠刚到月光甜铺,郁承晏的电话就打来了,“忻棠,我找到人带你去见周董了!”   “诶?”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兴奋,忻棠却愣住了。   她原本和郁承晏约好今天下午一起去见砾星教育集团的周董,谈谈与集团旗下其他学校开展“烘焙教室”的合作事项,结果他临时有急事走不开,昨晚打电话过来延期了。   下午的时间就这样空了出来,正好佟琛也闲着,两人便打算来一场“初次约会”,到时再拍几张合影发到朋友圈,宣布两人正式交往。   忻棠对佟琛提出的“露营计划”很心动,这会儿已经在考虑采购多少肉品、水果,带哪些甜品的事了,乍然听到郁承晏的话,有点措手不及。   郁承晏听出忻棠的惊讶,问道:“你已经有安排了?”   忻棠忙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就是怕麻烦你朋友,要不还是等你有空的时候再去吧?”   “不麻烦的,他乐意的很呢!”郁韫林朗润的嗓音里透出浓浓的笑意,“而且他和周董的交情比我深多了,有他带你去,说不定还有意外的收获!”   “可是……”忻棠还有些犹豫。   站在他朋友的角度想想,牺牲周末时间陪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陌生人谈合作,怎么可能乐意?   肯定是郁承晏卖了他人情……   郁承晏似乎猜到她心里所想,宽慰道:“你不要有压力,他人很好的,要是实在过意不去,谈完请他吃顿饭就行!对了,昨天的布丁烧味道不错,你也可以带两个给他尝尝。”   盛情难却,忻棠不好意思拒绝,应下之后,又向郁承晏道谢,“晏哥,让你费心了。”   “小事而已,不值一提!”郁承晏语调轻快,听起来似乎心情很好,   “下午两点他会去甜品店接你,他开一辆黑色奔驰,车牌号……嗯,我记得有76两个数字。”   “好的。”忻棠站在饮品区的吧台前,撕了张便签,一一记下对方的信息。   “那先这样,我有个视频会议马上开始了,有事再联系。”郁承晏说着便挂断了电话。   忻棠:“……”   她还等着记那人的姓名和联系方式呢……   姓名倒也罢了,联系方式还是得要一个。   万一对方找不到地方,郁承晏又忙于工作一时联系不上,耽误了时间可就不好了。   忻棠想着便给郁承晏发过去一条微信,可直到下午那辆黑色奔驰停在店门口也没有收到他的回音。   那是一辆纯电SUV,绿色的牌照上的确有76两个数字。   忻棠早就等在店门口了,等那辆车一停稳,便绕到驾驶座旁,敲了敲车窗。   窗玻璃缓缓降下,她漾起笑脸,正打算问问对方是不是郁承晏的朋友,就见驾驶座上的男人转过脸来。   四目相对,忻棠蓦地一愣,这不是……郁韫林吗?   郁韫林望着窗外那张骤然僵住的笑脸,淡淡地吐出两个字:“上车。”   可忻棠一点儿也不想上他的车。   她做梦也没想到郁承晏口中那个“很好的人”会是郁韫林。   她早就和他划清界限,决定以后只与他做一对“不敲门”的“好”邻居,这会儿又让他带她去谈合作,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佟伊伊拎着包包走过来,见忻棠愣在车旁,奇怪地问道:“棠棠,怎么了?”   佟伊伊是陪忻棠一起去谈合作的。   虽然郁承晏说他朋友人很好,忻棠也十分感激对方抽出休息时间陪她过去,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坐着陌生人的车去和另一个陌生人谈合作,她心里总觉得没底,便拉着佟伊伊一起去。   佟伊伊凑到车窗旁,见到驾驶座里坐着的男人,也呆住了。   她以为忻棠找了自己哥哥当“挡箭牌”,便和郁韫林一刀两断了,却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   在佟伊伊心里,郁韫林和她男朋友应昊一样,都是学术狂,除非地球爆炸否则别想让他们主动放下研究。   可他为什么会来带忻棠去谈合作,还是在拒绝做忻棠的“挡箭牌”之后?   看忻棠的反应,应该也是不知情的。   就在佟伊伊惊讶又不解的时候,郁韫林出声了:“她也去?”   这话是问忻棠的。   忻棠正斟酌着如何拒绝这趟行程,乍然听到这个问题,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倒是佟伊伊先反应过来。   作为一个学渣,她对教授本就怀有天生的敬畏,再加上车里的男人面沉如水,周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低气压,越发让她望而却步。   “那个,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棠棠,你自己去吧……”她匆匆丢下一句,便抱着包包头也不回地逃进店里去了。   忻棠望着那道落荒而逃的背影,忽然想起家里那只怂兮兮的小布偶。   余光里,车内的男人抬起手看了眼腕表。   忻棠转了念头。   罢了罢了,周董已经把时间空出来了,临时说不去,那合作还要不要谈?   辜负了郁承晏的一番好意,把事情搞得一团糟,实在没有必要。   忻棠很快说服了自己,绕过车头走到副驾旁,开门上了车。   郁韫林没说话,等她系好安全带便兀自发动了车子。   周日的午后,春光明媚,道路两旁的樟树繁茂葱绿,枝叶映着和煦的阳光,绿得发亮。   路上车流涌动,路旁高楼耸立,人来人往,到处洋溢着周末的欢乐气息。   车里却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狭窄的车厢内,安静得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   忻棠僵着脊背坐在副驾上,眼角偷偷瞄向身侧的男人。   他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脊背挺得笔直,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   侧脸的线条深刻清冷,如果没有那副眼镜,便同美术馆里的石膏雕像般,淡漠得仿佛没有感情。   忻棠想说点什么缓和这凝重的气氛,可搜肠刮肚也想不出合适的话题来。   就在这时,手机铃声响了。   是佟琛打来的。   忻棠把手机贴在耳边,小声说道:“喂,琛哥?”   佟琛听到她刻意压低的声音,便知道她出发了,于是问道:“大概什么时候结束?”   接到郁承晏的电话之后,忻棠便和佟琛取消了“露营计划”。   当时只和他说要去市郊谈个合作,并没有提到陪她去的是个“陌生人”,而他现在打电话过来,一定是从佟伊伊那里听说了什么。   忻棠想着便说:“现在还不知道。”   “地址发我一个,到时候我去接你。”   忻棠回道:“不用了,我又不是幼儿园小朋友。”   佟琛一听便笑了,“大朋友也有被接的权利啊,再说你现在是我女朋友,接你不是天经地义嘛。”   “琛哥,你入戏很快呀。”忻棠弯起唇角,轻笑道,“你怕不是被法学耽误的影帝吧?”   佟琛朗声笑起来,“那也得看跟谁演呀!”   车厢狭小,里头又过于安静,佟琛的声音一句不漏地传进郁韫林的耳朵里。   他眸光渐沉,等忻棠一挂掉电话,便冷声质问道:“既然他比我合适,当初为什么还来招惹我?” 第32章   忻棠还沉浸在和佟琛聊天的轻松余韵里, 唇角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收起,冷不丁听到郁韫林的声音,脸上的表情蓦地一僵。   她下意识地抬眼看去, 只见身侧的男人依然保持着目视前方的标准姿势, 只是脸色紧绷,周身的气势冷得慑人。   忻棠心头一紧, 收回视线, 垂下眼帘低声说道:“他之前一直在北方工作,上周才回来……”   “所以就用不着我了?”正好前头红灯亮起, 郁韫林停了车,转头盯住忻棠, 一字一句地说道, “用得着的时候笑脸相迎, 用不着了就一脚踢开……”   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低哼, “这就是忻小姐的处世哲学?”   他的嗓音冷沉而严厉,像锋利的金属碎片, 扎进忻棠的心里。   忻棠没想到郁韫林会这样生气。   他不想做她的“挡箭牌”, 她便如他所愿,回到最初“不打扰”的陌生人,让他能够全身心地沉浸在自己的数学世界里。   她以为这是他最想要的关系。   可瞧他怨气十足的样子,明显对她心存不满。   她不明白他不满的点在哪里。   忻棠蹙着眉,迅速回忆了一遍他拒绝自己之后发生的事,恍然大悟   ——一定是没背《成语大词典》惹他不高兴了!   他这好为人师的职业病,大概已经深入骨髓了……   74秒的红灯倒计时已经结束, 郁韫林还没等到忻棠的回应。   车后响起催促的喇叭声, 他扭回头去, 启动了车子。   大概连日来积压在心底的情绪有了发泄的出口, 郁韫林觉得心情畅快了不少。   他直视着前方,眼前却浮现出忻棠那张默然低垂的脸。   对比她之前跟人打电话时的愉悦模样,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刚刚话说得太重了。   正打算说点什么弥补,却听她低哑的嗓音从身侧传来:“我知道您是为我好……”   敬称又出现了……   之前不觉得什么,可在听过她和别人打电话之后,郁韫林才陡然发觉,他们之间的关系有多疏离……   刚刚轻松起来的心情又罩上了一层阴霾。   忻棠不知道郁韫林心里所想,自顾自地往下说道:“可成语对我来说,真的没什么用处……”   郁韫林:“……”   他什么时候跟她说成语的事了?   “而且,我以后会越来越忙……”   “忙着跟人演假情侣?”   那话里的讽刺意味很浓,忻棠被噎了一下,随即提高音量回道:   “您大概没有体会过被长辈们强行安排相亲的痛苦,演假情侣虽然要花些精力和心思,但能一劳永逸,我觉得挺好。”   “那能演一辈子?要是长辈们催婚,还要假结婚不成?”   忻棠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假结婚也无所谓啊,反正我和琛哥都是独……”   “胡闹!”不等忻棠把话说完,郁韫林就沉声打断。   忻棠心头一惊,瞧着身旁那张冷厉的侧脸,默默地闭上了嘴。   心里却暗暗庆幸,还好他拒绝了自己,要不然以他这过分正直的性格,什么戏也演不成……   那之后,郁韫林再也没有开过口。   忻棠自然也不敢吭声,在忍受了一个多小时的沉默煎熬之后,总算到达了目的地。   那是市郊的一片高尔夫球场。   郁韫林戴上帽子和口罩,和忻棠一起坐上高尔夫球车。   两人绕着球场兜了大半圈,终于找到了正在挥杆的砾星教育集团董事长周坤。   他看着和郁韫林差不多的年纪,身材中等、长相也挺普通,大概居于高位的关系,身上散发着一股成功男士特有的从容和自信。   对方一见到郁韫林,就将球杆交给助理,大步迎上来,笑容满面地说道:“韫林,我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你给盼来了!”   说着便招呼其他两位球友过来,颇有些自豪地介绍道:“这位是我高中时期最好的朋友,普林斯顿毕业的数学博士,现在在江州大学担任数学教授,未来的数学家郁韫林。”   随后又向郁韫林介绍那两位球友,一位是投资人,一位是企业总裁,都是与他们年纪相仿的精英人士。   一番寒暄过后,周坤邀请郁韫林一起打球。   郁韫林转头看向身旁的忻棠,直截了当地说道:“打球就不必了,先把我朋友的合作谈了吧。”   周坤这才注意到忻棠,视线在她身上转了一圈,双眼蓦地一亮,“啊~开甜品店的忻小姐对吧?幸会幸会!”   说着便朝忻棠伸出手。   忻棠向来不喜欢与人发生肢体接触,但出于社交礼仪,还是硬着头皮伸出了手。   就在两人的手即将碰上之时,郁韫林拂开周坤的手,“客套就免了,直接聊正事吧。”   周坤微微一愣,看了看郁韫林,又看看忻棠,很快察觉到一丝不对味来。   他握起双手,冲郁韫林眯眼笑道:“急什么,难得来一趟,先陪我打几局再说!”随后把目光转向忻棠,“忻小姐也一起!”   忻棠摆摆手,说:“我不会……”   “不会就学嘛!”周坤指了指身后的两个球友,“哥几个技术都不赖,手把手教你,就不信你学不会!”   两个球友早就注意到忻棠了,此时听周坤cue自己,立刻热情地附和起来,其中一个还叫助理赶紧去拿套女式球杆过来。   忻棠很想拒绝,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合适,毕竟合作还没谈,要是先把人得罪了可就白跑一趟了。   就在她左右为难之时,郁韫林出声了,“不用麻烦了,她不爱学这些。”   说着便对忻棠说道,“我跟他们打一会儿,你去场外的咖啡厅等我。”   这安排正中忻棠下怀,她与周坤说了一声,便朝场边的高尔夫球车走去。   身后传来球友们的说笑声:   “诶诶诶,这就走了啊?我还想把独门绝技传授给她呢!”   “你没听郁教授说吗,人家不爱学这个!”   “是真不爱学,还是郁教授故意把人藏起来,不让跟我们学啊?”   “废话,这不明摆着嘛!那么漂亮的小姑娘,能给你们这些油腻大叔乱教啊,是吧,韫林?”   忻棠登上高尔夫球车,听周坤沙哑的大嗓门从身后传来。   郁韫林低声回了句什么,她没听清。   车子缓缓前行,忻棠扭头看去,一行人已经并排往场地里走了。   虽然看不见脸,但那道颀长挺拔的背影在一众男人里依然是最出挑的存在。   忻棠的目光定在郁韫林身上,心想,此时此刻,他的心里一定十分烦闷吧。   难得的周末下午,他原本可以坐在办公室里潜心研究,却因为她大老远跑来这里,冒着花粉过敏的危险,和一群不相干的男人打这无聊的高尔夫球。   明明说好“绝不打扰”的,结果又给他添了这么大的麻烦……   一阵愧疚感从心底升起,忻棠收回视线,默默地叹了口气。   *——*   忻棠坐在咖啡馆外的遮阳伞下,单手撑着脑袋,百无聊赖地望着渐渐西斜的太阳,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咖啡。   直到第三杯咖啡见了底,才终于在漫天晚霞中盼来了周坤的身影。   “抱歉忻小姐,让你久等了。”他笑眯眯地走过来,嘴上说着抱歉,脸上却一点歉意都没有。   忻棠当然不会与他计较,站起身笑着叫人。   周坤点点头,对着身后的郁韫林和两个球友说道:“走,我们先去吃饭!”   忻棠脸上的笑意一僵。   她以为等他打完球回来就可以谈正事了,没想到还要吃饭……   她知道生意场上应酬多,可她这点鸡毛蒜皮的小项目,哪里需要这么大的排场?   来之前,她本以为见了人就能直奔主题,双方列出各自的需求,合则谈,不合则散。   哪知等完一场球,还要吃饭……   早知道这么麻烦,当初就不劳烦郁承晏牵这条线了。   可现在郁承晏线也牵了,郁韫林球也陪打了,她要是因为一顿饭而放弃,那他们先前为她投入的“成本”可就全泡汤了……   就在忻棠进退两难之时,郁韫林摘下帽子和口罩,淡声说道:“吃饭就算了,我们接下来还有事,谈完就走。”   站在他身后的两个球友一听,立马调侃道:   “什么事这么急,不能等吃过饭再做啊?”   “你没听过‘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吗?按照这算法,郁教授和忻小姐这起码‘隔’了一个半月没见了,当然急着回去过二人世界了!”   忻棠:“.”   打了场球而已,怎么她和郁韫林都有“二人世界”了?   她疑惑地看向郁韫林。   郁韫林却低着头用镜布擦拭眼镜,那神情自若的模样仿佛他们说的话与他毫无关系。   “既然这样,那就下次再约吧。”   周坤和郁韫林是大学同学,对他的脾性再了解不过,知道他陪自己打了一场球已是给了极大的面子,当下也不再坚持,让两个球友先去餐厅,自己则带着郁韫林和忻棠上了咖啡馆二楼。   比起楼下,这里环境越发优雅,三面都是玻璃幕墙,视野开阔。   近处是绿草如茵的球场,隔着一片澄澈的湖水,远处的青山连绵起伏,一眼望去,湖光山色,美不胜收。   忻棠却无心欣赏,只想尽快谈完合作,赶紧回家。   周坤倒是一点都不着急,先叫来服务员点单,随后又与郁韫林闲聊起来。   尽管郁韫林兴致缺缺,偶尔才搭上一两句,却丝毫没有影响到周坤的热情,他滔滔不绝地说着,从周边景点到国际时政,又从股票行情到高中往事……   简直就是话痨本痨。   能与郁韫林这种闷葫芦成为好友的,果然不是一般人。   忻棠坐在周坤对面,听的无聊透顶,可面上却不得不浮着笑,时不时应和几声。   直到茶点和水果端上来,周坤才暂时停下话头,喝起茶来。   忻棠正打算趁着这个空隙提出合作的事,可刚张开嘴就见他放下杯子,冲着郁韫林问道:“对了,上次我跟你提的事,考虑的怎么样了?”   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忻棠只好闭上嘴,安安静静地等待下一个时机。   郁韫林正望着窗外出神,闻言缓缓收回视线,淡声问道:“你是说,让我当名誉顾问的事?”   “是啊。”周坤点着头,细长的双眼里透出浓浓的期盼。   郁韫林喝了口茶,缓声说道:“这件事,我记得早就答复过你了。”   周坤一听脸就垮了,“韫林啊,看在我们同学一场的份上,卖个面子给我行不行?我知道你很忙,我也不需要你经常过来,就每个月来露个脸……”   郁韫林皱起眉头,抬高音量打断他的话,“周坤,我今天是带忻棠过来谈合作的。”   周坤话音一顿,愣了两秒才转头看向坐在郁韫林身侧的忻棠。   他仿佛现在才想起这个被自己冷落已久的女人,“哦,我知道,就那什么……呃……”   忻棠见他用食指戳着自己的脑门,皱着眉头半晌也没能说出下文来,便替他说道:“烘焙教室。”   周坤恍然道:“啊对,烘焙教室!”   终于等到这个机会,忻棠连忙将一直放在腿上的资料送到他面前,礼貌地说道:“周董,这是我为‘烘焙教室’设计的教学方案,请您过目。”   周坤的目光在资料上短暂地停留了两秒,随即抬眼看向郁韫林,“韫林啊,这些都是小事,只要我们谈妥了,什么都好说!”   忻棠脸上的笑意倏地僵住   ——搞了半天,原来他要谈的合作……与她无关?   亏她还为这次合作做了精心的准备,不仅为不同学龄段的学生规划了不同的教学方案,还打了无数遍腹稿,只想把自己对烘焙和孩子的热爱悉数传达给他。   却没想到,他一眼都懒得看,甚至连“谈”的机会都不给她。   忻棠垂下视线,余光瞥到桌上那叠和自己一样被□□裸无视的资料,心底漫起一片苦涩。   郁韫林侧眼看去,只见身旁的女人低着头,乌黑的及肩长发披散着,挡住大半张脸,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一点挺翘的鼻尖。   周坤见郁韫林默不作声地瞧着忻棠,眼皮半垂着,眼底神色不明。   他等了片刻,见郁韫林一点要回应的意思都没有,只好退一步,   “韫林,你要是实在没时间,两个月、不,一季度来一趟也行,给学生们开开讲座,再给我们数学组的老师,特别是数竞的教练……”   说到这里,他的电话突然响了,周坤看了眼手机屏幕,犹豫一瞬,对郁韫林说了句“等我两分钟”,便匆匆走到远处的角落里接电话。   忻棠取回那叠资料,对郁韫林小声说道:“郁教授,等他打完电话我们就回去吧。”   郁韫林挑起一侧眉梢,略有些意外地问道:“不谈了?”   “嗯,他无意与我合作,再谈下去只是浪费时间。”   她神色淡淡的,脸上瞧不什么特别的情绪。   但郁韫林知道,她心里一定非常失落。   他的眸光凝在她脸上,问道:“不再争取一下?”   忻棠笑着摇摇头,“算了。”   周坤三言两语结束了那边的电话,一回头就见郁韫林和忻棠低声说着话。   两人并排坐在棕色的真皮沙发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彼此,浓艳的余晖从玻璃幕墙外斜照进来,为他们周身镀上一层金色的柔光。   乍眼看去,俨然一对旁若无人的情侣。   认识郁韫林这么久,周坤还从没见他和哪个女人如此亲近。   他看着看着,脑袋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来,当即收起手机兴冲冲地走回去,对着忻棠笑眯眯地说道:“忻小姐,能不能请你帮我一个忙?”   这人之前对她爱理不理,这会儿又来找她帮忙,忻棠直觉不是什么好事,因此没有应声,只是疑惑地看着他。   只见周坤指了指郁韫林,眯缝起一双细长的笑眼,用一种诱哄小孩的语气缓慢地说道:   “只要你说服韫林来砾星当顾问,‘烘焙教室’的项目我立马跟你签掉,而且每次课的费用,按你意向的两倍支付,怎么样?”   忻棠承认,周坤给出的条件非常诱人。   砾星在江州建有十多所学校,除去她已经在合作的春蕾幼儿园,只要再争取四所学校,按每个工作日上一次课的频率,便能排满所有的工作日。   这样一来,光靠“烘焙课堂”,每个月就能获得一笔不菲的收入。   可前提是,说服郁韫林去砾星当顾问……   忻棠转头看向郁韫林,正好对上他的视线。   他神情淡然地靠在沙发背上,浓烈的夕阳将他清亮的瞳仁照成了漂亮的琥珀色。   他抿着嘴一言不发,就这么静静地、不带一丝情绪地望着她。   那模样看起来,与电脑上没有感情的虚拟人无异。   说服这样的男人改变主意?   她可没有超能力。   周坤又何尝不知道?   不过就是拒绝与她合作的借口罢了。   浪费她一个下午的时间就算了,还给她出难题。   没诚意!   忻棠压住心底的郁气,扭回头,直直地盯着周坤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周董,强扭的瓜不甜,既然你无意与我合作,那就告辞了。”   说着便站起身来。   可郁韫林还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郁教授,走了。”忻棠说着便拉起郁韫林的手,带着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往门口走。   周坤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惊得半晌都没合拢嘴。   ——他惊的不是忻棠对他开出的诱人条件不为所动,而是郁韫林,那个骄矜清冷、满脑子只有数学的“女人绝缘体”,竟然……   就这样、   被一个女人、   乖乖地拉走了?   真是……活久见啊!   忻棠一直将郁韫林拉到楼下才放开他的手。   微醺的暖风轻柔拂过,带来阵阵草木的清香。   大概之前走得太快,忻棠感觉脸上有点热。   她用手背蹭了蹭脸颊,正打算往停车场去,却听身后传来郁韫林微沉的嗓音,“你不后悔?”   她顿住脚步,回头看去,就见男人双手插着裤兜,停在她面前两步远的地方。   他的身后是一片绵延的群山,橙红色的夕阳只剩半个,遥遥地坠在山顶,晚霞如瑰丽而浓艳的油画,肆意铺满天际。   男人的神色似被这将晚的天色熏染,也变得柔和起来。   忻棠抿唇浅笑,“有什么好后悔的?合作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他不情愿,我又何必强求?”   晚风阵阵,吹起她的长发,她抬手将腮边的发丝绕到耳后,嫣红的脸颊沐浴在霞光里,衬着笑意轻漾的眼波,如同她身后不远处那树盛放的海棠,娇媚而生动。   自从上次在办公室里为了“挂名男友”的事与他不欢而散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她的笑容。   郁韫林眸光微动,随即移开视线。   余光瞥到她垂在腿侧的手。   手指纤长,细白如玉,小小的一只,柔若无骨。   此时此刻,他手背的皮肤上,依然还残留着被她握住时那柔软的触感。   郁韫林放在裤兜里的手指不自觉地轻轻蜷起,却听她说道:“就像你不愿意当他的顾问,他再怎么强求也不会有结果啊……”   她总是这样,之前找他当“挂名男友”,他不过多问了几个问题,她就自认为他不情愿,二话不说便带上他还没来的及吃的甜品扭头就走。   想到这里,郁韫林忽然抬起眼帘,对上女人明澈的黑眸,敛眉问道:“如果我愿意呢?”   忻棠以为自己听错了,睁大眼睛疑惑地追问道:“您说,您愿意当砾星的顾问?”   郁韫林点点头。   忻棠有点懵,歪了歪脑袋,说到:“可您那么忙.”   “我也不是365天都在忙的,再说脑子用久了,也需要放松和调剂。”   忻棠听得越发糊涂了,既然这样,“那您刚刚为什么不答应他?”   “那么简单就答应他,你的项目还怎么谈?”   忻棠:“……”   也就是说,他是为了帮她“抬高身价”才故意吊着周坤的?   怪不得来之前郁承晏在电话里说,“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   ………   所以,郁承晏早就料到了这一点?   可她何德何能,值得郁韫林为她“坑”自己的好友?   忻棠百思不得其解,想问个明白,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   暮色四合,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夕阳便完全隐没在山间,风势渐起,带着些许凉意,鼓起她薄薄的雪纺衬衣,长发也被吹乱,贴在脸上遮住她的视线。   忻棠低下头,将长发拢到脑后,男人温和的嗓音顺着风飘进耳朵,“很晚了,赶紧回去把合同签掉吧。”   真的要签?   她动作一顿,抬起头,犹犹豫豫地说道:“要不……您再考虑考虑?”   郁韫林抬了抬眉,反问道:“考虑什么?”   当然是考虑要不要和她一起捆绑销售了!   他是周坤梦寐以求的稀世珍宝,她却是装珍宝的木匣子,平平无奇,却偏要与珍宝一同高价售出……   郁韫林见忻棠没说话,又问:“是两倍还不够?”   当然不是!忻棠连忙摇头。   “那还考虑什么?”   郁韫林见忻棠杵在那里不动,索性走上去,像之前她拉着他下楼一样,把她拉上了楼。   就这样,忻棠稀里糊涂地跟郁韫林一起签了合同。   就连合同的期限也和他的一样——足足签了三年。   回去的路上,忻棠越想越心虚。   明明说好了绝不再打扰,结果却沾了他这么大的光……   她坐在副驾驶座上,偏头看着身侧的男人,虽然还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但那周身的低气压却不见了踪影。   郁韫林察觉到她的视线,并没有看她,只是目视前方淡淡地问了一声:“怎么?”   忻棠咬了咬唇,小声说道:“就觉得这合作谈的,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郁韫林好奇地瞥她一眼,“哪里不一样?”   “嗯,本来以为能凭实力拿下的……”   天已经完全黑透了,忻棠靠在椅背,望着夜幕笼罩下的繁华街景,絮絮叨叨地说着,“结果却成了买一送一的赠品……还是高价收购的那种……就有种捡了笔不义之财的感觉……”   她的语调轻轻软软,透着一点委屈和几分不安,像山涧的细流,潺潺地响起耳畔。   郁韫林听着听着,忍不住发出一声轻笑。   那笑声低低的,像是从鼻腔里发出来的。   忻棠以为自己听错了,转眼朝他看去。   车子稳稳前行,窗外的路灯和霓虹汇成黯淡的斑驳光影,一片接着一片从他脸上掠过。   注意到他明显扬起的唇角,忻棠疑惑地眨了眨眼睛,问道:“您笑什么?”   郁韫林清清嗓子,开口时,声音一如既往的寡淡,“我饿了。”   忻棠:“……?”   “想吃红烧牛腩面。”   忻棠:“……”   “明天想吃咖喱猪排饭。”   忻棠:“……”   她半张着嘴,愣愣地瞧着驾驶座上的男人,他依然顶着一张冷淡的脸,说话的语气也如同上数学课般,平静得听不出一丝起伏,偏偏说出的话又像个馋嘴的小孩……   她原本以为,在他那个堪比电脑的大脑里,存储的只有高深的数学公式与繁复的推导,却没想到,也会在意吃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忻棠甚至怀疑自己在做梦。   前头红灯亮起,郁韫林停了车,偏头望向身侧呆愣的女人,挑眉问道:“不想做?”   这嗓音与之前完全不同,低沉轻缓,尾音稍稍上扬,带着磁性的质感,在狭窄的车厢里慢悠悠地响起。   忻棠眨了眨眼睛,昏暗的光线中,她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忽然间豁然开朗。   ——他那么积极地帮自己“谈”项目,不会是为了每天晚上那一顿饭吧?   也是,虽然校园里食堂不少,但对他这种一工作起来就“忘食”的人来说,每顿晚饭都送到嘴边,不要太安逸。   想通其中关节,忻棠心头一松,随即又是一沉。   说好了“不打扰”的,可眼下看来,岂不是要给他送三年的晚饭?   久久没有等到忻棠的回应,郁韫林的眸光黯淡下来。   绿灯亮起,他转回了头。   沉默在周围悄悄蔓延。   车子拐上高架,他提起速度,沿着宽阔的道路一路往前飞驰。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听她的声音从身侧传来,“今天能不能改吃猪排饭?”   他耳尖一动,下意识地“嗯?”了一声。   “现在去买牛腩的话,卤好就只能当夜宵了……不过冰箱有昨天买的猪排……”   郁韫林听到这里,唇角又不自觉地扬起,他抿了抿唇,不等她说完,便低低应了一声:“好。”   *——*   一个小时后。   郁韫林坐在自家书房里,处理完邮件里的所有工作,还没等到忻棠的电话。   之前在电梯口分别时,她说等饭做好了会给他打电话,可半个多小时过去,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点亮手机,确认自己没有错过任何未接来电。   肚子饿得难受,想起忻棠家里那些可口的小零食和香醇的红茶,他再也坐不住,合上电脑便出了门。   门铃响了两声,忻棠家的门便从里头打开了,可出现门后的却是一个年轻男人。   要不是认识他抱在怀里的那只猫,郁韫林差点以为自己敲错了门。   他很快意识到这人是忻棠新找的挂名男友,对方也认出了他,   “你是住在对门的郁教授吧?饭还没好,要不你先回家,等做好了我给你送过去?”   他面带微笑,声音客客气气的,可说出的话却让人心生不快。   郁韫林正要开口,厨房里传来的油烟机声却在这时停了,忻棠的嗓音从屋里传出来,“琛哥,谁呀?”   佟琛回头告诉她,“是郁教授。”   “哦!”话音落下的时候,忻棠也到了门边。   见到门外的郁韫林,她一边摘下围裙一边笑道:“您来的正好,饭刚刚做好,您稍微等一下,我马上给您装起来。”   郁韫林神情一顿,见忻棠转身又要往厨房去,连忙说道:“不用了。”   “诶?”忻棠顿住脚步,不明所以地朝郁韫林看去,却见他抬起下巴指了指屋内,淡声说道,“我进去吃就行。”   作者有话说:   勇往直前的郁教授^_^ 第33章   忻棠呆住。   她以为以郁韫林的性格, 肯定不喜欢和陌生人一起吃饭,便想着让他打包回去吃。   却没想到他竟然主动要求进门。   郁韫林见忻棠懵在那里半晌没出声,又问:“不方便?”   的确不太方便。   之前答应郁韫林给他做晚饭的时候, 忻棠没想到佟琛会来。   她是到家之后才接到佟琛电话的。   听说她已经谈完合作回家了, 他便约她一起出去吃晚饭。   那时候她正在厨房里淘米。   想着反正冰箱里囤了好几块猪排,便叫佟琛来家里吃, 顺便把“官宣恋情”的事儿给办了。   可要是郁韫林在, 这事儿就不好办了。   忻棠很想回他一句“是的”,可对上那双深邃清亮的黑眸, 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地顿住。   毕竟他帮了自己这么大的忙,而这顿饭又是为了感谢他做的, 就这样把人拒之门外, 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踌躇片刻, 她还是把郁韫林让进了门。   原木色的餐桌前, 三人各占一边,面前都放着一盘猪排咖喱蛋包饭和一杯百香果茶。   猪排炸的两面金黄, 分切成长条状, 一口咬下去,外酥里嫩。   薄薄的蛋皮裹着米饭,像一座小山浅浅地浸在咖喱汤汁中,四周点缀着西蓝花、胡萝卜和土豆,舀下一勺送进嘴里,鲜嫩的鸡蛋、喷香的米饭混着浓郁的咖喱,真是一口满足。   “嗯!”佟琛鼓着腮帮子, 冲忻棠竖起大拇指, 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赞道, “这味道, 绝了!”   虽然知道这话里的水分很大,忻棠还是开心地笑道:“你喜欢就好。”   “我可太喜欢了!”佟琛咽下嘴里的饭,接着说道,“说真的,比我事务所楼下那家日式餐厅做的好吃多了!”   听他越说越夸张,忻棠忍不住轻笑出声。   虽然佟伊伊一直吐槽佟琛挑剔又毒舌,但他其实是个很温暖的人。   想当初她刚学做甜品那会儿,人菜瘾大,经常在周末跑去佟伊伊家里练手,捣鼓出不少口味奇怪的残次品。   别说佟伊伊,就连忻棠自己都嫌弃,只有佟琛照单全收,吃完之后还不忘鼓励她:   “比上次好多了!”   “再努努力,下次一定能做得更好吃!”   想到这里,忻棠的心尖淌过一股暖流,她喝了一口果茶,笑眯眯地问他:“这么说来,我也可以去开餐厅啦?”   “当然了!”佟琛一本正经地点头,随即话锋一转,“不过,开餐厅太累,做给我一个人吃就行了。”   这是怕她太膨胀,生出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来吗?   忻棠玩笑心起,佯装郁闷地说道:“ 你是担心我出去丢丑……”才故意这么说的吧?   可她的话刚说了一半,就被一道凉飕飕的声音打断了,“咖喱太淡了。”   忻棠神情一顿,转头看去,就见郁韫林舀着一勺咖喱汁,一板一眼地补充道:“比上次的淡了1/6。”   忻棠:“……”   他说的没错,家里的咖喱原本只够两人份,但临时多了一个佟琛,她便分成了三份,这不正好少了六分之一嘛……   忻棠解释道:“咖喱不够了,所以就少放了点……”   佟琛说道:“可我觉得正好啊,不浓不淡,非常符合我的口味。”   郁韫林面无表情地瞧了他一眼,随即对上忻棠的视线,一字一句地说道:“下次别再偷工减料。”   忻棠:“……”   原本愉快的氛围因为郁韫林的两句话忽然变得微妙起来。   忻棠无心再跟佟琛开玩笑,低下头默默地吃饭。   但没过一会儿,佟琛就打破了沉默,“对了,我今天下午去看了几个楼盘,你说是买别墅好还是大平层好?”   “你不是有房吗?怎么还要买?”   忻棠说着端起玻璃杯喝茶,却听他回道,“买来当我们的婚房啊。”   忻棠一口茶呛在喉咙里,猛地咳嗽起来。   “诶,你激动什么?”佟琛边说边抽了两张纸巾给她,又替她拍背。   郁韫林侧眼瞧着他们,一张脸沉得都能滴出水来。   忻棠好容易止住咳嗽,断断续续地说道:“你想的、也太、太远了吧?”   这假恋情还没“宣”出去呢,就开始考虑婚房的事了?   “还好啦,你想想,买房、过户、装修,再晾上一阵子,加在一起,最起码一年半。”   佟琛分析得头头是道,“再说我年纪也不小了,家里知道我找了女朋友,肯定要催婚的。”   忻棠想想也是。   假男友虽然能应付一阵子,但要想一劳永逸,还得靠“假结婚”。   佟琛见忻棠没有反对的意思,又接着往下说:“所以你觉得是买大平层买好还是买别墅好?   大平层可以买在市中心,靠着江边景观一绝,但离甜品铺有点远;别墅呢,这附近就有,而且有天有地,还有小花园,种上你喜欢的花花草草,还可以多养几只猫猫狗狗,给啾咪作伴。”   正趴在猫爬架最顶层打盹的啾咪听到自己的名字,懵懵懂懂地仰起毛茸茸的小脑袋,又细又长地“喵——”了一声。   佟琛笑道:“看来啾咪喜欢别墅。”   忻棠也跟着笑。   她想了想,说:“我同意啾咪的意见。”   “好,那就买别墅。”佟琛就这么简单地决定了,“等哪天有空,我们一起去看房,早点定下来,就可以设计装修方案了。”   “嗯。”忻棠赞同地点点头,“看来我得努力工作了,要不然以后连房租都付不起了。”   佟琛笑道:“傻瓜,谁会让你付房租啊!”   忻棠坚持道:“那不行,不付房租我就不住了。”   “那你每天给我做好吃的,用来抵房租怎么样?”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不亦乐乎,彻底被无视的郁韫林听得连饭都吃不下。   他把勺子往餐盘里一搁,靠上椅背,冷声质疑道:“你们这样弄虚作假,就不怕哪天事情败露,伤了家人的心?”   高洁正直的教授总是喜欢站在道德制高点批判别人的行径。   他无法理解一次次被逼相亲的无奈,更无法理解面对一个个普信男以及他们父母时的反感。   忻棠不想多做解释,默默地低下头继续吃自己的饭。   倒是佟琛不以为意地笑道:“假作真时真亦假,我们的情侣关系对一部分人来说是假的,但对另一部分人来说却是真的。不过不论真假,我和棠棠的感情都是实打实的。”   他盯着郁韫林的眼睛,眼底露出笃定的浅笑,“我和棠棠认识五年多,比起那些图一时新鲜在一起的真情侣,感情不知道要深厚多少,所以郁教授不用替我们担心。”   郁韫林沉着脸,义正词严地反驳道:“你自己也说了,假作真时真亦假,你以为的‘真’可不一定就是‘真’。所以,我奉劝你一句,不要入戏太深,免得曲终人散,独自心伤。”   佟琛听笑了,他放下手里的勺子,正打算好好跟他辩一场,却被忻棠抢先道:“琛哥,饭要凉了,快吃吧!”   佟琛知道这是忻棠在暗示自己不要和郁韫林打嘴仗,可他一肚子话已经冲到了喉咙口,不吐不快,因此没理会忻棠的劝阻,自顾自地说道:“郁教授你这么说就有失……”   可话刚起了个头,一条炸猪排就塞到了嘴里。   佟琛蓦地一愣,随即含着猪排,诧异地朝忻棠看去。   忻棠眯起眼睛冲他笑,“太多了,我吃不完,你帮我吃点。”   作为业界鼎鼎有名的知识产权律师,佟琛不仅口才好,还拥有强大的理工科背景,在逻辑方面完全不输郁韫林。   郁韫林又是个认死理的主儿,不仅严于律己,还苛以待人,在“真理”面前绝不会退让半步,要是任由他们辩论下去,可能三天三夜都分不出个输赢来。   因此,忻棠只能拿猪排去堵佟琛的嘴。   佟琛见那双弯弯的笑眼里透着明显的恳求,踌躇片刻,终究还是吞下了嘴边的那番话。   他用手拿着忻棠塞给自己的那块猪排,一边吃一边故作疑惑地说道:“嗯,怎么觉得你的比我的更好吃?”   听他这语气便是偃旗息鼓的意思了,忻棠心下一松,为了感激他的配合,又夹了一块猪排放到他餐盘里,笑道:“好吃你就多吃点。”   郁韫林冷眼看着他们互动,只觉得压在心底的那股郁气变成了一团无名火,他再也忍不了,“噌”地一下站起身来,又冷又快地扔下一句“我吃饱了”,就大步流星地往门口走。   忻棠整个愣住。   不过眨眼的功夫,他的身影就消失在门外。   听到关门声“砰”地响起,忻棠才终于回过神来。   这时候佟琛手里的猪排也嚼完了,他抽了张湿巾一边擦手,一边皱着眉说道:“这个教授看着脾气不太好,你以后少跟他往来。”   忻棠把视线从门口收回来,轻叹了口气,“是他太正派了,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   佟琛挑眉,有点不服气地问道:“比我还正派?”   忻棠点点头,摆出证据,“你同意做我的假男友,他不同意。”   真的是因为正派才不同意吗?   佟琛望着郁韫林剩下的小半盘咖喱饭,心底突然冒出一个念头——那教授该不会是想做忻棠的真男友,才拒绝做假的吧?   *——*   周日下午郁韫林临时决定陪忻棠去谈合作,原定在那个时段开的组会便挪到了周一下午四点。   离会议开始还有五分钟。   一个男生气喘吁吁地跑进会议室,见老板还没到,顿时松了口气,随即环顾一圈,发现里面的座位都被占了,只剩下一个离主位最近的位置还空着。   他无奈地走过去,刚坐下,跟他隔了一个位置的彭佳宁就探头问道:“大锋,你这一下午都跑哪去了?怎么都没见你人影?”   那叫大锋的男生一边从书包里取出资料,一边笑眯眯地回道:“陪我女朋友吃甜品去了。”   “艹,我TMD就不该问!”单身狗彭佳宁最看不惯的就是到处秀恩爱的情侣,当即不屑地扭回头。   大锋嘿嘿一笑,从书包侧袋里抽出一张卷成筒状的广告纸丢到彭佳宁面前,“听说那家甜品店的老板找到男朋友了,从明天开始会搞一波优惠活动,你要不要去看看?”   不等彭佳宁开口,坐在他们中间的潘奕突然从一本厚厚的专业书里抬起头来,看向大锋紧张地问道:“哪个老板找到男朋友了?”   “呃……”大锋对那家甜品店不熟,闻言挠了挠头,不明所以地反问道,“那家甜品店不止一个老板?”   “是忻棠。”彭佳宁抖着腿,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着广告纸,一边替大锋回道。   潘奕当即反驳道:“你怎么知道是她?那家甜品店不是有两个老板吗?”   “另外那个早就有男朋友了,听说是材料学院的。”彭佳宁说着用手指弹了弹广告纸,“这朋友圈转发集赞的活动还不错……”   说着就转过头冲会议室那边的同学们说道,“我发个朋友圈,你们都来给我点赞啊。”   有人好奇地问:“点什么赞?”   彭佳宁把广告纸传给他们看,自己则拿出手机转发了“月光甜铺”的优惠活动。   “这集赞活动很简单啊,我也来集一个.”   “充值活动也不错,充两百送两百不就等于半价吗?”   “那两百送的是现金吗?不会是抵扣券之类的吧?”   “我看看……嗯,是现金,不过要分四个月返还到会员卡里面……”   “靠,搞得跟充话费似的……”   “那还是这个‘下午茶买一送一’好,不过明天下午我有课,去不了。”   “……”   同学们围着一张广告纸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只有潘奕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盯着面前的书出神。   彭佳宁撞了撞他的胳膊,“奕哥,快给我朋友圈点个赞!”   潘奕这才回过神来,却没有打开手机,而是神情黯然地问道:“忻棠的男朋友,是郁教授吗?”   彭佳宁微微一愣,随即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我看不像。”   潘奕追问道:“为什么?我看他们关系挺好的。”   “之前的确挺好……不过最近好像不太对劲……”   彭佳宁记得自己最后一次在校园里见到忻棠,还是她被郁教授拎去上课那回。   到现在他脑子里还清晰地留着他俩在教室里对视的画面,两人之间那极度暧昧的感觉好像下一秒就会在一起似的。   那之后彭佳宁就再也没有见过忻棠,而郁教授的脸则一天比一天难看。   彭佳宁正想到这里,就见郁韫林从会议室门口大步走进来,他低下脑袋凑到潘奕跟前,小声说道:“你看他这副欲求不满的样子,像刚交了女朋友的人吗?”   潘奕抬眼看去,见那一身黑衣黑裤的男人面色紧绷、眸光深沉,行走间周身好似缠绕着一团黑雾,仿佛每一根头发丝都写着“我很不高兴”。   的确不像刚交了女朋友的人……   不是郁教授,那忻棠交的男朋友会是谁?   潘奕怅然若失地收回视线。   而坐在会议桌另一头的几个同学并没有注意到郁韫林进来,他们还凑在一起发朋友圈集赞。   郁韫林站在主位旁抬眼朝他们看去,却瞥见会议桌中间横着一张纸,那纸花花绿绿的,在一众黑白资料间显得尤为突兀。   他无意识地多看了一眼,正好瞧见上面印着“月光甜铺”几个熟悉的花体字,眉峰蓦地一蹙,当即走过去,长臂一伸,便将广告纸拿了起来。   这时候那几个同学才察觉到“危险”,顿时收起手机个个像鹌鹑似的缩着脖子低头坐好。   郁韫林却没理会他们,他直挺挺地站在那里,视线扫过手上的广告纸,眉心便拧出了两个明显的疙瘩。   【抓住春天的尾巴,让我们一起快乐脱单!】   在这行加粗的大标题下,一对卡通情侣在一树灼灼桃花旁浪漫相拥,旁边写着一行小字:   【为庆祝店主脱单,特奉上一波超值优惠——】   明明是假情侣,还要弄得人尽皆知!   “以后这种跟学习无关的东西不要出现在教室和会议室!”   他声音冷沉,透着明显的不悦情绪。   随即快步走到门边,将广告纸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在学生们眼里,郁韫林虽然严厉,但也仅仅在做学问上,平时待人还是挺温和的,有不懂的问题或生活上的困难找他,都能及时给予帮助,像现在这般为了一点无足轻重的小事当众黑脸还是头一回。   会议室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压抑起来。   一桌十来号人都深深地弯着脖子忐忑不安地看着眼前的资料,连大气都不敢出。   只有彭佳宁大着胆子偷偷瞄了郁韫林一眼,见他一脸沉郁地坐到主位上,不由地暗自唏嘘:“不过看了张‘脱单’的广告纸就气成这样,十有八九是被忻棠甩了……”   被甩的某人用指节敲了敲桌面,沉声问道:“谁先来?”   早就坐在汇报席上的男生战战兢兢地举起手。   “开始。”郁韫林扔下两个硬邦邦的字,却听手边的手机轻轻震了两下。   他侧眼看去,见屏幕上横着一条短信提示,发件人是——忻棠。   在那位男生磕磕巴巴的汇报声中,他打开手机短信,只见上面写着:“郁教授,今天我有点事,不能给您做晚饭了,不好意思。”   有点事?   怕不是跟她的挂名男友看婚房去了吧!   汇报的学生见他不过看了眼手机,脸又黑了几个度,紧张得连话都说不清楚。   郁韫林皱着眉听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不满地瞥他一眼,说:“下一个。”   一场组会开下来,人人精神紧绷。   好不容易捱到结束,已经晚上七点多了,学生们一出会议室便奔向食堂,郁韫林却一点胃口都没有,顶着空荡荡的胃回了家。   出电梯的时候,习惯性地朝对门看去,却发现她家门前的地毯上放着一双黑色的男式皮鞋。   他定定地盯着那双鞋,片刻之后,走过去按响门铃。   迟迟没有人来开门。   门口放着鞋,家里肯定有人。   足足过了五分钟,眼前的那道门才终于被一声急过一声的门铃催开。   屋里光线昏暗,只亮了一盏玄关的小灯,穿着单薄睡衣的女人微驼着背站在半开的门后,长发散乱地披在肩头,有气无力地说道:“我今晚有点事,没做饭,之前已经给您发过短信了,没收到吗?”   郁韫林正打算问问她到底是什么事让她一再食言,注意到她身上的睡衣,到了嘴边的话倏然顿住。   现在才几点,她就睡了?   更何况那假男友还在她家里!   难不成他们……?   见郁韫林一脸震惊地盯着自己,忻棠蹙起眉头问道:“怎么了?”   怎么了,他也想知道自己怎么了!   活了二十八年,他的心情从未像现在这样,克制不住地躁郁……   郁韫林只觉得胸口有团火在烧,他盯着忻棠的眼睛,疾言厉色地说道:“忻棠,你、你……简直、简直……”   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词,他顿了几秒,才又接着说道,“太过分了!” 第34章   忻棠承认没给他做晚饭是自己不对, 但也不至于气成这样吧?   又是门铃轰炸,又是声色俱厉的,活像个上门讨债的□□, 她有点冤, 还有点怕。   为了尽快息事宁人,她诚恳地道歉:“郁教授, 实在对不起, 我今天身体不太舒服……”   今天是周一,也是忻棠的休息日, 她一大早便跑去菜市场买了红烧牛腩面需要的材料,打算下午上完烘焙课就回来卤。   可给小朋友们上课的时候就感觉肚子隐隐作痛。   她知道, 是大姨妈要来了。   等她上完课回到家, 肚子痛得越发厉害, 实在没精力下厨, 只好给郁韫林发了条短信,随后蒸上一锅米饭, 便抱着热水袋窝到床上去了。   却没想到, 那男人竟气势汹汹地找上门来。   她强忍着小腹的阵阵抽痛,好声好气地说道,“要不您去外面吃点?牛腩面明天给您做,好不好?”   一听忻棠说身体不舒服,郁韫林浑身的怒气就散了大半。   他定睛朝门内的女人看去,透过黯淡的灯光,见她脸色苍白, 嘴唇也不见血色, 单薄的肩膀倚着门, 瞧那虚弱的样子, 好像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了。   自己刚刚只顾着生气,竟连她身体不舒服都没有察觉,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人指责一通。   他原本不是这样的人,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总是被情绪牵着鼻子走。   郁韫林暗自后悔,愧疚与不安接连涌上心头。   他急急地问道:“哪里不舒服,怎么不去医院?”   “就肚子有点疼,睡一觉就好了。”   忻棠说着便要关门,却被郁韫林伸手挡住,“你当自己是超人,睡一觉病就好了?快去换衣服,我带你去医院!”   他的话说得又快又急,给人一种不把她带去医院绝不罢休的气势,忻棠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声道出实情:“生理痛而已,不用去医院的。”   她的声音太过低弱,郁韫林没听清,追问道:“你说什么?”   瞧他不依不饶的模样,忻棠只好抬高音量重复道:“只是生理痛,不用去医院。”   郁韫林愣了一瞬,等反应过来,见忻棠要关门,又伸手去挡门。   忻棠本就被疼痛折磨得心烦气躁,只想赶紧钻进被窝抱着热水袋静静地熬过这一遭,见他没完没了,最后一丝耐心也耗尽了,没好气地说道:“我说你能不能……”   “我好饿。”男人截断她的话,问道,“能不能借你家厨房用用?”   男人清亮深邃的黑眸中透出几分恳求的意味,与之前气势汹汹的模样判若两人。   忻棠一噎,没说完的那些气话就这样消失在嘴边。   她总算体会到饿着肚子的男人有多烦了……   罢了罢了,别再来烦她就行。   小腹处又传来一阵剧烈的痛感,忻棠收紧握着门把的手指,咬着牙等着那阵痛过去,这才侧身让他进门,“你自便。”   “谢谢。”像是生怕她临时改主意,郁韫林进门的速度非常快。   “我去睡了,你弄完了把门关好。”忻棠也没帮他拿拖鞋,丢下这句话便径直往卧室去。   可刚走到卧室门口,又听男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呢?”   忻棠捂着肚子停住脚步,转回头不明所以地问道,“谁?”   “你的假男友。”郁韫林站在玄关门口,拖鞋已经换好了。   忻棠越发疑惑,“我不知道呀,你找他干什么?”   郁韫林也有点懵,指了指门口,说:“那他的鞋怎么在外面?”   “哦……那是他特意放的,说是制造家里有男人的假象,不会被坏人盯上……”   郁韫林:“……”   原来只是假象……   笼在心头的乌云骤然间散开,郁韫林眉头一松,眼底便渗出笑意来。   忻棠见他神情突变,忍不住暗暗吐槽:   这男人是不是数学题做多了,一会儿雷电交加一会儿又晴空万里,奇奇怪怪的……   小肚子坠坠的,里头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来回拉扯,疼得不行,忻棠懒得理会他,捂着肚子进了卧室,关上门之后,犹豫一瞬,“咖嚓”一下又将门反锁上。   房间里没有开灯,遮光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四周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忻棠像只煮熟的虾,弓着身子缩在被窝里,抱着热水袋默默地承受着每月一次的痛苦煎熬。   门外听不见什么响动,也不知道那男人在捣鼓什么,只要别把她的厨房烧了就行……   忻棠想着想着,脑袋渐渐昏沉,不知道过了多久,在半梦半醒间,依稀听见关门声响起。   不知道他给自己做了什么,有没有吃饱……   这是她被浓黑的困意淹没之前,脑子里最后飘过的念头。   一觉醒来,已是晚上九点多了。   热水袋几乎没了温度,小腹也没那么痛了,最黑暗的时候终于熬过去,忻棠感觉到了饿。   还好之前忍着痛蒸了一锅米饭,现在只要出去打两个鸡蛋,炒上一盘蛋炒饭便能填饱肚子。   她边想边打开卧室的门,客厅黑乎乎一片,厨房倒是亮着,大概郁韫林走的时候忘了关灯。   她抬手摁亮墙上的开关,骤然明亮的光线刺得她不自觉地闭上眼。   却听男人的嗓音传来:“你睡醒了?好点了吗?”   忻棠吓了一跳,睁开眼,就见郁韫林站在厨房门口。   一身黑衣衬出颀长挺拔的身形,衬衣的领扣与往常一样扣得严严实实,只是袖口卷上去一截,露出白皙精瘦的小臂。   忻棠讶然,走过去问道:“你怎么还在?”   郁韫林摸了摸鼻子,“我……想给你做点吃的。”   “给我?”   平时连食堂都懒得去的男人,竟然亲自下厨给她做吃的?   忻棠很吃惊。   被她这样直勾勾地看着,郁韫林有点不自在,移开视线,用手指搓了搓鼻尖,小声说道:“嗯……不过没成功……”   忻棠好奇地走进厨房,一眼就见锅里装着一团黏糊糊的东西,仔细一看,发现竟是炒焦的面条……   面条虽然没炒成功,但心意还是很足的,忻棠安慰他,“你第一次下厨,能炒成这样已经不错了。”   却见郁韫林指了指冰箱旁的厨余垃圾桶,“第一次炒的在这里。”   忻棠:“……”   这下想夸他也找不到词了。   “不过你可以先吃点别的。”郁韫林打开角落里的炖锅,一阵暖融融的香味扑鼻而来,忻棠走过去一看,里头竟温着一盅桂圆红枣煮鸡蛋……   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没想到一根筋的数学教授竟然会给她炖经期补品……   而且她记得家里没有桂圆,那么之前睡觉时听到的那声关门声——是他特意出去买的?   一时间,忻棠只觉得心底涌起一股暖流,眼框有点热,她眨了眨眼,笑道:“谢谢您。”   “举手之劳而已。”郁韫林将炖品从锅里取出来,“你先吃点垫垫肚子,我再试一次。”   再试一次,炒面吗?   忻棠有点无语,“为什么非要炒面?”   郁韫林将汤端到外头的餐桌上,又帮她放好勺子,这才解释道:“你身体不舒服,吃面食比较合适,鉴于这里已经有汤了,所以就只能炒面了。”   忻棠:“……”   做点吃的而已,竟然还要经过层层分析……   忻棠坐在餐桌前,喝了一口汤,桂圆、红枣的味道融在红糖水里,甜甜的、香香的,一路暖到心里。   “很好喝,谢谢您。”忻棠仰起头冲他笑了笑。   对上那双恢复了神采的晶亮黑眸,郁韫林忽然觉得这一晚上因为那两锅炒面而承受的挫败和沮丧都不见了踪影。   他也跟着弯起唇角,转身进了厨房。   忻棠低头吃着香喷喷的煮鸡蛋,听着里头传来的水声,忽然想起什么,顿时放下勺子,侧身冲着厨房里的男人问道:“郁教授,您吃晚饭了吗?”   水声骤然一停,两秒之后,男人清淡的嗓音轻轻响起:“没有。”   忻棠:“……”   十五分钟后,一盘照烧肥牛饭放在了郁韫林面前的餐桌上。   淋了酱汁的肥牛在灯下闪着诱人的光,中间卧着一只圆溜溜的温泉蛋,几粒黑芝麻点缀在柔嫩嫩的蛋黄上,边上码着绿油油的西蓝花和切成花朵状的胡萝卜片,荤素搭配、色调鲜明,光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洋葱肥牛入口软嫩,裹着浓郁酱汁的米饭更是粒粒鲜香。   郁韫林吃了一口便再也停不下来。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在厨房里努力了两个小时,得到的只有两锅失败品,而她只需一刻钟,便能做出如此美味的食物。   郁韫林想着便朝对面的女人看去。   她在睡衣外头套了一件宽大的米白色连帽衫,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脑袋半垂,手里握着白瓷勺,正小口小口地喝着汤。   暖黄色的灯光从头顶倾落下来,为她周身晕上一层浅浅的柔光。   落地窗前,白色的纱帘透出外头漆黑的夜色,安静的室内,只听得见碗勺相碰的清脆低响。   她喝着他给她煮的汤,他吃着她给他做的饭,空气里还漂浮着淡淡的饭菜香,这温馨安宁的人间烟火气,恰到好处地填满了他内心的空寂。   可这烟火气却不独属于他。   想起昨晚她和佟琛坐在这里谈笑风生,她还喂他吃炸猪排的画面,郁韫林刚刚被美食抚慰的心情又变得糟糕起来。   以后,她只会给她的假男友做好吃的饭菜、做香甜的小蛋糕,而他,只能和她做互不打扰的邻居。   不,等她和她的猫搬进带花园的别墅,他和她连邻居都做不了了。   想到这里,郁韫林的心尖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   这个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自己连日来的躁郁心情不是因为她对自己“用得着就笑脸相迎、用不着就一脚踢开”的强烈反差,也不是因为她弄虚作假、把恋爱婚姻当儿戏的随意态度,而是——   他不想失去她,更不想把她让给别的男人!   忻棠吃完一颗桂圆,忽然察觉对面的目光,蓦然抬头,恰好对上一双狭长的黑眸,那眸底如夜色的潭水,深不见底、神色难辨,她微愣一瞬,问道:“怎么了?”   郁韫林敛起心底的情绪,郑重其事地说了一句:“你做的饭很好吃。”   忻棠奇怪地眨了眨眼。   他平常吃东西的时候很少说话,不管是晚饭还是甜品,总是垂着眼帘默不作声地吃着。   她知道,他不是在享受食物,而是利用吃东西的时间专注地思考问题,所以从不问他好不好吃。   今晚,是他第一次主动开口说好吃。   忻棠意外的同时又深感内疚。   想他一个除了睡觉其余时间都在做研究的学术狂,为了给她做一碗炒面,自己饿着肚子,把整个晚上的黄金时间都耗在了她家厨房里。   更何况,他的胃不好……   饿了那么久,一定很不舒服,所以才会觉得如此简单的快手饭好吃。   想到这里,忻棠坐直了身子,学着他的语气,认真而严肃地说道:“实在不好意思,这么晚才让您吃到晚饭,明天我一定按时把饭,不,红烧牛腩面送到您办公室里。”   郁韫林:“……”   假男友夸她做的饭好吃,她不是开心地说“你喜欢就好”,就是笑着说“喜欢你就多吃点”。   可到了他这里,不仅不见一点笑意,连语气都那么公事化,就好像给他做饭只是一项必须完成的任务。   郁韫林心底漫开一股从未体会过的酸涩,连嘴里的食物也不复之前的美味。   忻棠见郁韫林低着头不再说话,以为闲聊到此为止,便又低下头去喝汤。   可刚把勺子送到嘴边,就听对面的男人低声问道:“你真的打算和他结婚?”   忻棠的第一反应是,他今晚话怎么这么多……   随后才应了一声“嗯”。   男人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露出一脸不赞同的表情。   忻棠知道,在他眼里,自己这种“假恋假婚”行为非常不道德,他肯定要大肆批判一番。   可他明明只比自己大了四五岁,怎么就跟个老古董似的一点都不懂得变通?   再说了,自己又不找他当“挡箭牌”,假男友也好,假结婚也罢,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他就不能睁只眼闭只眼吗?   忻棠正暗自吐槽,忽然听他说道:“那以后要是遇到真正喜欢的人怎么办?”   她蓦地一怔。   真正喜欢的人?   一个古板迂腐的数学教授竟然跟她说“喜欢”?   他懂什么是喜欢吗?   忻棠笑道:“‘智者不入爱河’,我才不会去趟那种浑水呢!”   郁韫林盯着她的眼睛,默了一瞬又问:“那他呢?”   忻棠不假思索地回道:“他也不会的。”   自从她认识佟琛之后,佟琛就一直单身,至于之前,听佟伊伊说,他上大学时曾经交过一个女朋友,不过被伤得很深,从那以后便不再相信爱情……   忻棠顿了一下,又接着往下说,“不过,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会祝福他,然后第一时间放他走。”   “那如果他喜欢的那个人是你呢?”   忻棠愣了愣,随即像听了个笑话般笑起来:“怎么可能……”   可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郁韫林打断了,“朝夕相处、日久生情,即便可能性很低,也有一定的概率,那时候你打算怎么办?”   忻棠被问得说不出话来。   并不是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而是……   她压根不觉得这是个问题。   她和佟琛相差八岁,在他眼里,她顶多是个妹妹。   如果真的“日久生情”,那“生”的也一定是亲情。   让忻棠说不出话来的,是郁韫林今晚的反常。   不仅在吃饭的时候问个不停,还一直揪着“喜欢”这个话题不放。   以她对郁韫林的了解,他绝不是一个无的放矢的人,那么他问这些问题的目的,是想从另一个角度说服她放弃“假婚”?   怪不得江大的学生们都称他是“高山雪原上的雪莲花”,自己纯洁无瑕就算了,还要求周围的人也跟自己一样……   幸好他是独身主义者,要不然谁受得了和这种有精神洁癖的人一起生活?   忻棠垂着眼睫,咬着勺子暗暗吐槽。   郁韫林并不知道她心里所想,见她久久不出声,眼底的光一点一点地黯淡下去。   *——*   第二天是周二,同样也是忻棠的休息日。   小肚子已经完全不痛了,只是偶尔有点胀。   她在家里呆不住,一早便去甜品店帮忙。   惦记着晚上要给郁韫林做红烧牛腩面,吃过午饭又回了家,早早地把牛腩卤上。   切成均匀小方块的牛腩先用冰糖油翻炒上色,然后放在砂锅里小火慢炖。   汤汁咕噜咕噜地冒着泡,厨房里弥漫着香料和肉的浓香。   忻棠打开手机,拍下那锅喷香诱人的牛腩,用短信发给郁韫林,随后又发了条文字过去:【郁教授,还是老时间送去您办公室吗?】   以为一时半会儿收不到回信,忻棠便熄了屏,将手机放到外头的餐桌上,可刚转了个身,就听到短信提示声响起。   回头看去,见屏幕上横着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不用。】   不用是什么意思?   忻棠脑子刚刚里冒出一个问号,又听“叮”地一声响,屏幕上便多了一条短信:【我回去吃。】   以前都是送到办公室的,怎么今天突然回来吃?   郁韫林像是猜到她心里所想,很快就发来一条解释:【原定今晚的会议取消,六点左右能到家。】   既然这样,那就不着急了。   忻棠让牛腩继续在锅里炖着,自己坐到厨房外的餐桌上,打开笔记本写下周烘焙课堂的教学方案。   忙起来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一转眼便到了五点三刻。   离郁韫林的饭点只剩一刻钟了。   忻棠合上电脑,去厨房准备配菜,没过一会儿就听门铃响起。   她以为郁韫林到了,开门之后,看到的却是大姨。   “大姨,你怎么来了?”忻棠惊讶地瞪了大眼睛。   “当然是来看看你给自己找的男朋友有多优秀了!”   大姨板着脸,一边进门一边叨叨,“这么大的事,也不跟大姨商量,人也没带回来看过,就自作主张在朋友圈里宣布脱单了,你说,大姨能放心吗?”   脱单的朋友圈是周日晚上,也就是佟琛过来吃猪排饭的那一晚发的。   当时忻棠跟他拍了一张牵手照——照片里除了两只紧扣的手,还加上了啾咪的小粉爪,同时附了一段酸溜溜的文字——以后的路,我们手牵手一起走。   发出去之后,佟琛的微信直接炸了,电话也被打爆,朋友、同学都惊讶他怎么不声不响就找了女朋友,纷纷来问真假。   忻棠也好不到哪里去,外婆跟大姨轮番给她打电话。   外婆倒还好,因为一直在跟踪她“追大熊猫教授”的进度,听说她终于追上,并不觉得意外,只是叮嘱她不要在爱情里失去自我,也不要急于加深关系。   当然,在外婆眼里,对方还不算她的正式男友,一切还要等她把人带到京市,让她老人家亲自考察过后再做决定。   相比外婆的淡定,大姨就激动很多。   她担心忻棠一个独居的年轻女孩子,要是碰上那种骗心骗色骗财的渣男,会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更何况,最近网上老是爆出一些大学教授的丑闻,让她对这个职业失去了好感。   因此,一听说忻棠“脱单”,就立刻给她打电话,让她不要急着和那教授在一起,等长辈们考察过后再做决定。   忻棠却不以为意,一再强调那教授人品绝佳。   大姨想来想去,还是决定亲自上门给她敲敲警钟。   她拿出手机,将网上搜来的各种垃圾教授的恶劣行径一条条念给她听,什么诱骗女大学生、什么出轨多人还拍下海量床照、什么把学生当廉价劳动力不让毕业……   可这些和她的假男友有什么关系?   佟琛本就不是正式的教授,再说以佟琛的人品,怎么可能做出那些事?   忻棠听得反胃,忍不住打断道:“大姨,你就放心吧,他绝对是万里、不,亿里挑一的好人!”   “你一个小姑娘哪里能看得出来好人坏人?像你妈之前不也……”   大姨坐在沙发上振振有词地说着,却见忻棠脸色骤然发白,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当即停了嘴。   短暂的沉默之后,注意到黏黏糊糊蹭着自己裤腿的啾咪,弯腰抱起它,生硬地转移话题,“你家这小肥猫是不是又胖了?”   忻棠现在哪有心情和她讨论猫的胖瘦?   她瞄了眼墙上的挂钟,发现已经五点五十五分了,那个向来守时的男人一定在回家的路上了。   她得赶紧给他打个电话,让他先不要过来。   只是这样一来,又得让他饿肚子了。   一碗红烧牛腩面,让他等了整整三天,还是不能准时吃到嘴里……   他会不会生气?   忻棠愧疚却也无可奈何,找了个买酱油的借口,便匆匆跑出了门。   可郁韫林的电话一直无人接听,发了几条短信也石沉大海。   是忘了带手机,还是研究问题过于专注没注意到调成静音的电话?   忻棠在小区旁边的便利店买好酱油,便站在路口伸长脖子看着一辆辆往这边来的车。   小区有三个大门,而这个门,是从江大回来最方便的路。   正是下班高峰期,车子一辆接着一辆进来,可她始终没有见到郁韫林的车。   而这个时候,郁韫林已经从另一个门进了小区。   他不是从学校回来的。   他五点就下课了。   因为昨天给忻棠炖汤用的桂圆是临时在便利店买的,品质一般,所以特意开车去了附近一家大型进口超市,买了桂圆、黑枣,又拎了一个大榴莲回来。   至于手机,他一直放在裤兜里,但调成了静音,并没有注意到。   上楼后,他先回了一趟家,洗干净手和脸,这才拎着东西去敲忻棠家的门。   来开门的是个五十多岁的阿姨,怀里抱着懒洋洋的啾咪,一脸警惕地问道:“你找谁?”   郁韫林猜她是忻棠的长辈,礼貌地回道:“我是忻棠对门的邻居,我叫郁韫林。”   说完又补了一句,“我是来吃晚饭的。”   大姨打量他一眼,试探性地问道:“你是江大的教授?”   郁韫林点头。   原来这人就是棠棠找的男朋友……   大姨往后仰了仰,微微眯起眼睛一言不发地将门外的年轻人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好几遍,见他一表人才、气度不凡,对他的印象分顿时从及格线以下蹭蹭蹭地爬上了七十分。   但她也没让人进门,一手抱着啾咪,一手握着门把手,继续盘问道:“你每天都来棠棠家里吃饭?”   郁韫林一五一十地回道:“最近几次是这样,之前是她送到我办公室。”   这就和忻棠说的对上了。   还记得清明节小长假那会儿,自己带忻棠去爬山相亲,结果她说自己有喜欢的人了,还说“她跟那教授关系可好了,天天在一起吃晚饭,他还配了把办公室的钥匙给她……”   当时她以为忻棠一头热,还泼了她好大一盆冷水。   此时见这教授提着大袋小袋上门,看起来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   只是她十分讨厌榴莲的味道,捂着鼻子嫌弃地说道:“你带这东西来干什么,臭烘烘的!”   “榴莲温经暖宫,能缓解痛经。”郁韫林不急不缓地解释道,“如果您不喜欢它的味道,我在外面剥好了再拿进去。”   大姨知道忻棠有痛经的毛病,但大多数女人都这样,并没当回事。   此时听他一个年轻男人头头是道地说起这些,惊讶的同时又忍不住暗暗赞许他的细致周到,对他的印象分霎时间飙到了九十分。   不过无论印象分有多高,她对榴莲的味道依然排斥。   于是用下巴指了指楼道,说:“那你就在外头剥好了再进来。”   忻棠在小区门口等了好一会儿,始终没见到郁韫林的车,电话也没人接,眼看着天就要黑了,只能先回家。   电梯门打开,就听大姨的声音从楼道那头传来   ——该不会郁韫林已经到了吧?   她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朝家里跑去。   正好见郁韫林拎着颗大榴莲从里头走出来,而他身后,自家的大门敞开着,抱着啾咪的大姨站在门口。   忻棠蓦地一愣,脚步也跟着停住。   随即听大姨带着笑意的大嗓门从里头传来,“棠棠,你男朋友给你买了个榴莲,那味道实在太臭,我让他剥好了再进来!”   作者有话说:   郁教授:用魔法打败魔法 第35章   忻棠呆住。   她不想让郁韫林和大姨碰上, 是怕他在大姨面前揭露她交假男友的事,现在倒好,大姨直接把他当成了她男朋友……   她瞧了郁韫林一眼, 迅速否认道:“大姨, 你误会了,他不是……”   “忻棠。”郁韫林突然出声, “我回去开榴莲, 你先把这些东西拿回家。”说着就把手里的购物袋递给她。   忻棠半张着嘴奇怪地接过袋子,她不明白, 开榴莲很重要吗,不能等她解释完再说?   还是……在用这种方式暗示她什么?   忻棠疑惑地看向郁韫林, 却听大姨追问道:“他不是什么?”   被郁韫林这么一打断, 忻棠心里没底, 一时间不敢往下说, 只是仰着头,睁大眼睛看着身侧的男人, 想从他眼里找出点蛛丝马迹。   可他神情淡然, 清亮的黑眸里辨不出任何有用的信息。   大姨见忻棠没吭声,又忍不住问道:“难道他不是你男朋友?可他刚刚说你们每天晚上都一起吃饭的呀,还说之前你都把饭送到他办公室……”   忻棠:“……”   她记得自己跟大姨说过,她和那个教授关系可好了,每天都在一起吃饭,他还特意给她配了一把办公室的钥匙,让她随时都能去找他.……   没想到当时随口胡诌的一句谎言竟然在这种时候蹦出来打她的脸……   要是她说自己追的教授另有其人, 大姨会信吗?   况且她那些话是在清明小长假的时候说的, 当时佟琛还在外省, 哪来的办公室给她送饭?   可要是将错就错, 以郁韫林那正直高洁的性格,必定分分钟拆穿她……   啊啊啊啊……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说了一个谎就要用无数个谎来圆!   忻棠只觉得脑子里一团乱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现在不是逃避的时候,得赶紧把眼前的困境应付过去才行。   她强自镇定下来,理了理耳边的碎发,在大姨的注视下,垂着眼一边想一边磕磕碰碰地说道:“呃……我是说,他不是……”   说话间瞄到郁韫林提在手里的榴莲,忽然灵光一闪,紧接着说道:“他不是会开榴莲的人。”   郁韫林:“……”   “不是——会开榴莲的人?”   正常人会这么说话吗?大姨怪异地看了一眼忻棠,又看向郁韫林,半信半疑地确认道,“你不会开榴莲?”   “我……”   郁韫林刚刚开口,忻棠就提高音量急急地盖住他的声音,“你不会没关系,我会就好啦。”   她不由分说地从他手里接过绑榴莲的绳子,随后又对他说道,“你不是说六点半要开会吗?现在已经六点一刻了,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她边说边侧身,用后脑勺挡住大姨的视线,拼命给他使眼色。   她相信郁韫林一定懂她的意思,再说以他的性格,肯定不愿意和她家里的长辈同桌吃饭。   忻棠成竹在胸,就等着郁韫林主动告辞,结果等来了一句:“会议已经取消了。”   忻棠:“……”   她瞠目结舌地愣在那里,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他正直他诚实他从不说谎,可就不能先看看眼下的情况再开口吗?!   她好不容易想出个支开他的理由,结果被他一句话打得粉碎,这是不给她活路啊!   忻棠只觉得心中有千万头神兽奔腾而过,想想不甘心,又继续找借口,“取消了正好赶论文啊!你之前不是说截止日期快到了吗?要不你先去学校写吧,等饭做好了,我给你送过去。“   “送什么呀,人都到家门口了当然先吃完再走了!”大姨早就想探探郁韫林的底,生怕忻棠把人赶跑了,连忙侧开身热情地叫他进门。   “大姨,他很忙的……”   忻棠还在挣扎,大姨却完全不理会,高高兴兴地把人带去客厅。   忻棠站在门口,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有种天塌下来的无力感。   偏偏大姨还回过头来,扯着大嗓门催她:“你怎么还不进来?男朋友要不要招待了?”   就这样,忻棠怀着一颗无比沉重的心进门招待“男朋友”。   她先给他倒了杯水,又摆上水果和零食,这才提着一颗颤巍巍的心进了厨房。   大姨和郁韫林的对话不时从外头传来:   “……小郁啊,你爸爸妈妈都还没退休吧?他们做什么工作的?”   “我爸爸是美国康奈尔大学的终身教授,妈妈……在我六岁的时候就走了,现在——几乎不联系了。”   “哎哟,你这么小她就丢下你不管了?这也太狠心了吧……”   回应大姨的是一片沉默。   过了一会儿,大姨又问道:“那你爸爸以后都呆在美国,不回来了?”   “大概率不回来。”   “那你现在一个人在江州?”   “爷爷、伯伯一家都在这里。”   “爷爷年纪很大了吧?身体还好吗?伯伯是做什么工作的?”   大姨这是在查户口吗?   忻棠听不下去,放下切了一半的番茄,走到厨房门口,朝着客厅喊道:“郁教授,能不能过来帮我开下瓶盖?”   “好。”郁韫林跟大姨说了一声,便起身走向厨房。   等他一到门口,忻棠就把他拉进了最里头,压低声音急匆匆地问道:“您带手机了吗?”   “带了,怎么了?”郁韫林从裤兜里掏出手机,下意识地按亮屏幕,这才发现忻棠给他打了十来个电话,忙道,“抱歉,之前上课调成静音忘记调回来了。”   “没事没事。”忻棠瞥了一眼厨房门口,继续说道,“你现在把铃声调回来,等会儿我给你打个电话,你就说有急事要去一趟学校。”   厨房狭窄,两个人并肩站在水槽旁,手臂几乎挨在一块儿。   郁韫林垂着眼,静静地望着面前的女人。   她的脸近在眼前,他甚至能看清她脸上细小的绒毛。   她的皮肤很好,白皙柔嫩,在灯光下如羊脂白玉般泛着温润的光泽。   忻棠见郁韫林盯着自己半晌没回应,知道自己这主意肯定犯了他的“铁律”,于是轻声细语地央求道:“我知道您不说谎,但现在情况紧急,您就帮帮我好不好?”   她握紧双手放在下巴前,眼巴巴地瞧着郁韫林,乌黑的杏眸里除了期待,还有几分讨好。   她的嗓音比气声高不了多少,就这样轻轻软软地响在耳畔,像极了情人之间的低语呢喃。   郁韫林喉头轻轻一滚,垂下眼,低声说道:“可是我很饿了。”   那神情看起来有点小可怜,还带着几分委屈,忻棠心尖蓦地一软,抵在下巴上的双手便放了下来。   却见他转头看向燃气灶上的砂锅,吸了下鼻子,缓声说道:“我等这碗红烧牛腩面,已经等了整整三天了。”   忻棠恍然大悟   ——怪不得他刚刚二话不说就跟大姨进门,原来是想吃面!   被错当成她男友也不解释,被“查户口”也耐心配合   ——为了一口吃的,这正直高洁的教授竟然连节操都不要了。   忻棠哭笑不得。   可要是让他留下来,隐患实在太大,忻棠正想着如何把人哄走,就听大姨的声音从厨房门口传来:“瓶盖还没开好呀?”   忻棠:“……”   郁韫林就这样留了下来。   这大概是忻棠人生中吃的最为忐忑的一餐饭。   大姨坐在她对面,眼睛却一直盯着她身旁的郁韫林,像查户口似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地抛给他。   郁韫林很少在吃东西的时候说话,为了回答大姨的问题,不得不一次又一次放下筷子。   可他脸上不见丝毫不耐,即便很多问题都涉及隐私,还是回答得认真细致。   然而大姨的问题仿佛没有尽头,问完一波又来了一波。   “对了,小郁,你今年几岁了?”   “二十八。”   “噢,那比棠棠大了五岁呀……”大姨若有所思地看了忻棠一眼,又转向郁韫林,接着问道,“二十八也不小了,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啊?”   忻棠原本垂着头,一直默默地吃着自己的面,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赶在郁韫林回答之前抢先说道:“大姨,你再问下去,他的面就该胀了……”   大姨瞧了一眼郁韫林的碗,这才发现他一碗面几乎没动,而忻棠的已经快见底了,顿时不好意思地笑道:“这不是第一次见面,想多了解了解嘛!”   随即又冲郁韫林说道,“你快吃,多吃点,不够让棠棠再给你加!”   “好。”郁韫林应了一声便低头吃起面来。   大姨却没动筷,只是面带微笑地看着他吃。   经过刚刚一番询问,她发现这年轻人不管是自身实力还是家庭背景都十分强大,长得又好看,就连吃东西都那么文雅,简直无可挑剔。   怪不得总把“我是独身主义者”、“我不找男朋友”挂在嘴边的忻棠会主动去追他——这么优秀的男人哪个女孩子见了不喜欢?   大姨越看越满意,唇角也越翘越高。   而之前在网上看到的那些关于教授的丑闻也被她扔到了九霄云外。   大姨不出声,餐厅里顿时安静下来,连碗勺相碰的清脆声响都十分明显。   气氛莫名有些尴尬。   忻棠加快了吃面的速度。   可大姨在沉默了短短几分钟之后,又忍不住开口:“小郁,你在大学里教什么?”   郁韫林刚把一块牛腩送到嘴边,闻言放下筷子,抬头对上大姨的眼睛,认真地回道:“数学。”   大姨的眼神蓦地一亮,“你教数学?哎呀,那太好了!我家小哲今年读高一,别的都还好,就是数学成绩怎么都提不上去,你能不能给他补补课?”   不等郁韫林出声,忻棠包着满嘴面条,不顾形象地喊了一声:“大姨!”   随即一股脑儿地咽下去,急急忙忙地解释道,“他教的是研究生数学,难得跟天书似的,和高中数学完全不一样!”   大姨拉下脸斜她一眼:“研究生都能教,那教高中生不是小菜一碟?”   说完又笑眯眯地看向郁韫林,“小郁你说是吧?”   “嗯。”郁韫林抬手扶了扶眼镜,“高中数学并不难,只要找对方法,提分很快的。”   大姨顿时眉开眼笑,“那你什么时候有空?”   “他很忙的,平时上课写论文都来不及,还要指导研究生……”   大姨满眼期待地瞧着郁韫林,根本没把忻棠的话听进耳朵里。   忻棠只好把希望寄托到郁韫林身上。   只见他掏出手机,说:“我查查日程表。”   “好的,你查查!”大姨伸长脖子,满怀期望地等着。   忻棠以为这只是郁韫林的托辞,瞄一眼日程表然后遗憾地告诉大姨实在抽不出时间,便能把事情轻松搪塞过去。   却没想到他竟然真的一周一周地查起来,那专注的表情像是要从那满满当当的日程里挤出整块的时间来。   忻棠连忙用膝盖碰了碰他的腿,见他朝自己看来,立刻冲他使眼色。   可那智商超群的男人却一脸茫然地望着她,像是完全不明白她的意思。   她只好冲他小幅度地摇头——暗示加明示,这回总该懂了吧?   郁韫林见身旁的女人不停地朝自己挤眉弄眼,到最后连脑袋也跟着动起来,那着急又努力的模样看着十分有趣。   他抿起嘴角垂下眼帘,压住眼底的笑意之后,转头看向大姨,神情自若地说道:“我每周六下午三点到五点都有空。”   忻棠:“……”   这人是不是没带脑子?!   这么明显的暗示,他竟然看!不!懂!   忻棠郁闷得差点吐血,大姨却开心得笑起来,“太好了!那我们就从下周六开始?”   郁韫林爽快地应下:“没问题。”   既然看不懂她的暗示,忻棠只好打开天窗说亮话,“郁教授,补课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我表弟才高一,离高考还有整整两年,你确定能一直帮他补下去?”   郁韫林笃定地点头,“只要表弟能坚持,我这边就没问题。”   忻棠:“……”   她竟然忘了,这个男人除了“正直诚实”,还有个最大的毛病,就是“好为人师”!   “哎呀,小郁啊,真是太谢谢你了!”   表弟的数学成绩是大姨的心头大患,为了帮他提分,不知道找了多少所谓的名师家教,效果却一直不理想。   而现在竟然能获得名校数学教授的单独辅导,大姨仿佛看到了表弟光明的未来,心里乐开了花。   郁韫林淡淡一笑,礼貌地回道:“大姨您客气了,都是我应该做的。”   忻棠:“……”   又是表弟又是大姨……叫的还挺顺口……   而郁韫林谦逊的态度让大姨满意得直点头,她冲着忻棠毫不吝啬地夸赞道:   “棠棠啊,你说的果然没错,小郁真的是亿里、不十亿里挑一的大好人!比之前大姨给你介绍的那些男人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顿了下,又补充道,“你以后可要好好对人家,别追到手了就不珍惜!”   忻棠欲哭无泪。   大姨最是看重表弟的成绩,以后要是每个周六都过来找郁韫林补课,那她岂不是要一直跟他装下去?   如果他是正常人,装也就装了,问题是,他这种性格根本就是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把真相爆出来……   更何况她已经跟佟琛“官宣”了,佟琛周围的人都知道他找了女朋友,别人就算了,要是他父母提出要见她怎么办?   她总不能“脚踏两只船”吧?   忻棠心里愁肠百结,面上却笑着点点头,作出乖巧的样子,低低应了一声:“我知道的。”   大姨笑了笑,转头又对郁韫林说道:“小郁啊,我们棠棠虽然才本科毕业,学历跟你没法比,家庭条件也一般般,但她温柔贤惠、心灵手巧,一定能把你照顾得妥妥帖帖……”   忻棠听得头皮发麻,只好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喝汤。   大姨还在絮叨,“你们先交往一段时间试试,如果觉得合适就早点结婚,趁着年轻多要几个孩子……”   听到这里,忻棠突然被一口汤呛到,忍不住咳起来。   大姨停下话头,故作嫌弃地说道:“哎哟,多大的人了……”刚还说她能照顾人,这会儿自己倒拉胯了……   郁韫林侧身拍了拍忻棠的背,瞥到她绯红的耳朵,唇角微扬,笑道:“她还小,不急的。”   忻棠:“……”   不急什么,结婚、生孩子吗?   如果最初在门口的时候,他能听懂她的暗示,赶紧去学校“开会”,那么她一定能很快跟大姨解释清楚她的男朋友其实另有其人;   如果在她做饭的时候,他能够听从她的建议,假装接到紧急电话离开,那么她还有机会“扭转乾坤”;   可现在,她真的感觉回天乏术了……   *——*   一顿饭吃的忻棠身心俱疲。   大姨一走,她立刻给佟琛发了微信语音,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都告诉了他。   十五分钟后,佟琛到了。   他应该是从事务所直接赶过来的,身上还穿着正装。   一开门,忻棠就苦哈哈地说道:“琛哥,麻烦大了……”   她抱着啾咪,一张脸皱成了苦瓜。   佟琛进了门,脱下西装挂在墙上的衣架上,语气轻松地说道:“小事情,别担心,哥帮你搞定。”   忻棠的双眼倏地一亮,心中立刻燃起了希望,“怎么搞定?”   佟琛却没有立刻回答,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边解袖扣边说:“去帮哥倒杯水,开了一下午会,到现在还没喝过一口水。”   “好好好,你等着!”忻棠立刻放下啾咪,屁颠屁颠地跑去倒水。   佟琛撸起袖子,径直往洗手间去,却瞥见沙发上坐着一个男人,脚步一顿,脸上的笑意跟着凝了一瞬,随即冲那人笑道:“郁教授也在?”   郁韫林正低头看着放在腿上的笔记本电脑,闻言抬起头,冲他轻轻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   佟琛洗完手,接过忻棠端过来的马克杯,仰起脖子一口气喝完,用手背擦了擦嘴角,走到郁韫林身旁坐下,不紧不慢地说道:   “郁教授,今晚的事棠棠都跟我说了,首先,非常感谢你帮她遮掩,不过遮掩之后产生的误会还要麻烦你配合消除。”   郁韫林侧眼瞧着佟琛,听到这里,眉心微微蹙起。   佟琛察觉到他的细微表情,很快补充道:“你别担心,不需要你配合太长时间,顶多就一个月,这个月里,你和棠棠尽量少往来……”   说到这里,他看向坐在另一侧单人沙发上的忻棠,接着说道,“月底你去京市见外婆,也不用把他带去,等期限一到,你就跟长辈们说,你和他性格不和,实在相处不下去,决定分手。”   相处一个月——发现性格不合——然后分手……   这样一来,不仅彻底消除了大姨的误会,连之前她追郁韫林、送饭去他办公室之类的“把柄”也能一笔勾销了!   佟琛真是个天才!   忻棠脸上的乌云瞬间散尽,“琛哥,你是吃什么长大的呀,怎么脑子这么灵光?”   佟琛忍俊不禁,“你这彩虹屁拍的,深得哥心。”说着从裤兜里掏出一颗黑巧递过去,“奖你的。”   “谢谢琛哥!”忻棠撕开包装,咬了一口黑巧,忽然想到什么,表情一顿,问道,“那分手以后怎么办?”   难不成和长辈们说,她又看中了一个教授?   “分手之后就轮到我上位了。”佟琛拍了拍自己胸口,正要继续往下说,却被郁韫林打断,   “长辈们都知道,忻棠喜欢我,一直在追我,那么请问,她追了我那么久,不清楚我的性格吗?   在一起之后才发现性格不合,说分手就分手,那她对感情的态度未免也太草率了吧?让人不禁怀疑,她对我,到底是喜欢,还是始乱终弃?”   他的话虽然是对佟琛说的,看向的却是忻棠。   修长的黑眸清寒如水,仿佛实质般,看得人莫名心虚。   忻棠与他对视几秒,就将目光转向了佟琛。   佟琛笑着抠了抠眉尾,不疾不徐地说道:“郁教授,我猜,你的感情经历应该很少吧?你大概不知道,谈恋爱就是个试错的过程,没在一起的时候,看什么都好,真正相处过后才明白,对方到底适不适合自己。   合则聚,不合则分,这叫洒脱,叫及时止损,跟‘始乱终弃’完全挨不上边。当然了,这并不是我们现在要讨论的重点,我们的重点在于……”   佟琛话锋一转,脸上的笑意也跟着收起,“如何齐心协力地消除误会,让事情尽快回到正轨上来,你说是吗?”   “什么误会?”郁韫林长眉一挑,侧眼看着佟琛,有理有据地反问道,“忻棠一开始追的就是我,和长辈们提的也是我,哪来的误会?”   佟琛懒得跟他抠字眼,从善如流地说道:“不管是不是误会,总之一个之月后你跟棠棠分手就行。”   郁韫林眸光一转,微凉的视线落在忻棠的眉眼间,沉声说道:“我不同意。” 第36章   不同意?   佟琛愕然, 转头看了眼忻棠,见她也是一脸惊讶,于是回过头, 不解地问郁韫林:“为什么?棠棠当初找你帮忙的时候你不是拒绝了吗?”   现在怎么又霸着不放了?   郁韫林的视线依然锁在忻棠脸上, “我什么时候拒绝了?”   佟琛彻底被郁韫林问懵了。   之前在江大校园里偶遇忻棠的时候,她明明白白地和自己说过, 为了逃避相亲, 她找了个“挡箭牌”,结果被拒绝了。   可看郁韫林的神情, 也不像在说谎。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佟琛一头雾水地朝忻棠看去。   忻棠半张着嘴呆在那里,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当初她请郁韫林做自己“挡箭牌”的时候, 他的确没有明确地拒绝她, 可那疏离的态度和冰冷的语气却说明了一切。   更何况他当初甩给她的那几个问题, 一个比一个犀利。   如果那些都不算拒绝, 那他又想表达什么?   在两个男人无声的注视下,忻棠不自觉地舔了舔唇, 对着郁韫林小声说道:“可您也没答应呀。”   郁韫林反问道:“我只是想先要一个最基本的方案。”   忻棠:“……”   听到这里, 佟琛大致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见忻棠被郁韫林堵得哑口无言,立刻帮腔道:“又不是谈项目,要什么方案?愿意就帮,不愿意就算,哪来那么多弯弯绕绕?”   说着又转头问忻棠,“棠棠, 你说是吧?”   忻棠打心底赞同佟琛的看法, 可被郁韫林那双冷津津的黑眸盯着, 哪敢点头, 她只是搂紧了怀里的抱枕,低声说道:“可我没做过方案……”   其实在去找郁韫林之前,她做过好几版方案,可那些东西给佟琛看看或许还行,给郁韫林……一定会被批得一无是处,索性就说没有。   却听郁韫林说道:“我来做。”   忻棠:“?”   她没有听错吧?   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抬头朝郁韫林看去,却见佟琛站起身,双手叉腰立在沙发转角前的地毯上,背对着她,正好挡住她看向郁韫林的视线。   “郁教授,既然你不愿意就不要勉强,‘假男友’什么,听起来简单,做起来却不容易,特别是对你这种没什么感情经验的人来说,很可能会好心办坏事。”   佟琛收起脸上惯有的笑意,拿出律师特有的气势,居高临下地盯着郁韫林,毫不客气地说道,“到时候露了馅,让棠棠在长辈们面前难堪,你让她感谢你好,还是怨恨你好?”   这话说的有点重了。   忻棠拉了拉佟琛的袖子,低低叫了一声:“琛哥。”   佟琛侧身朝她看来,忻棠仰起头,愧疚地说道:“都怪我,为了逃避相亲,把你们都拖下水……对不起……”   她咬了咬唇,目光转到郁韫林身上,不敢与他对视,只垂着眼,看着他腿上的笔记本电脑,小声说道,“要不,我还是去跟大姨坦白吧……”   郁韫林破天荒地违背自己的原则,主动表示愿意做她的“假男友”。   他这样做的目的,无非是为了每天晚上的那顿饭。   习惯了她每晚把饭送到他办公室,突然遭遇断粮,一时间不适应,才会做出这样“不理智”的行为。   他或许会尽最大的努力配合她演戏,可他的“正直诚实”却是刻在DNA里的,与其以后露出破绽让长辈们生气、失望,不如早点跟她们坦白……   佟琛想了想,觉得这个办法比“分手”更好,“那你尽早‘自首’,等事情平息下来……”   说到这里,他的手机突然响了。   他看了眼屏幕,毫不犹豫地挂掉电话,又接着说道:“差不多半个月以后吧,我就开始追你,到时候我把阵仗搞得大一点,过个三五个月我们就可以……”   话还没说完,铃声又响了。   他皱了皱眉,看着手机屏幕犹豫一瞬,说,“我先接个电话。”   “嗯。”忻棠点点头。   佟琛便拿着手机快步走到阳台上,隔着一道移门,他刻意放低的声音依稀传进忻棠耳朵,“……二十分钟左右……我知道……我会尽快……”   应该是事务所的同事催他回去工作。   等他从阳台回来,忻棠便立刻说道:“琛哥,你先去忙吧。”   佟琛瞅了一眼郁韫林,见他靠在沙发背上老神在在地看着电脑,踌躇片刻,说:“行,那我就先回去了。”   “嗯。”忻棠起身送他,他边走边说,“事情大致就按我刚刚说的走,不过具体怎么做,我们还要再抽空好好商量一下……”   说话间便到了门口,忻棠替他打开门,内疚地说道:“你那么忙,还要为了我这点破事费神……”   佟琛佯装不快地拍了拍她的脑袋,“瞎说,你的事怎么会是破事!”   余光察觉到客厅里射过来的视线,他下意识地偏头,正好对上郁韫林的目光。   那目光又冷又沉,表面看着平静,底下却似藏着无数暗涌。   佟琛与他对视几秒,忽然勾起唇角微微一笑,扬声说道:“郁教授,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   郁韫林抬了抬眉,合上电脑利落起身。   “那我先走了,有事给我发微信。”佟琛见郁韫林走过来,便取下衣架上的外套,率先跨出了门。   “嗯,路上小心。”   忻棠的话音刚刚落下,郁韫林就走到了她身边。   她转头看向他,正打算说声“再见”,就听他幽幽地丢下一句,“头发脏了,洗过再睡。”   诶?   她早上刚洗过,怎么就脏了?是沾上什么东西了吗?   忻棠纳闷地摸了摸脑袋,并没摸到什么脏东西。   奇怪……   等郁韫林一走,她便跑去镜子前,照了半天也没发现哪里脏了。   *——*   还钥匙的那天,忻棠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来郁韫林的办公室,却没想到,不过小半个月,就被自己“打脸”了。   办公室的门开着,忻棠提着两个保温饭盒走进去,冲着办公桌后头的男人笑眯眯地说道:“郁教授,吃饭啦。”   郁韫林正埋头演算,闻言停下手中的笔,抬眼看去,只见穿着浅绿色印花衬衣的女人站在对面的木沙发旁,弯着腰将保温饭盒里的菜一个一个拿出来摆在茶几上。   那衬衣是宽松型的,心形的领口随着她的动作垂落下来,一整片白皙的肌肤就这样撞进眼帘。   他的喉头不自觉地滚了一下,随即飞快地收回视线。   “我去洗手。”他放下笔,大步出门。   等回来的时候,碗筷已经摆好。   扎着丸子头的女人坐在茶几侧边的单人沙发上,正抬手盛汤,见他进来,立刻冲他笑,“我做了山药猪肚鸡汤,养胃的好物,您快尝尝。”   郁韫林坐到一旁的长沙发上,忻棠把汤放到他面前的茶几上,随后又递了个小瓷勺给他。   他接过勺子,垂眼看去,见那浓汤奶白,切成小块的山药和小条的猪肚看着十分清爽,上面点缀着枸杞和葱花,在灯光下泛着诱人的色泽。   忻棠见郁韫林光看着却不动勺,以为他嫌弃猪肚有味,解释道:“这猪肚我洗了一早上,一点异味都没有,您放心吃吧。”   郁韫林闻言,撩起眼皮看向她,“你做这顿饭,费了不少时间吧?”   和这碗汤一起送来的,还有芦笋炒虾仁,秋葵炒牛肉粒和一小盘香菇油菜。   两荤一素一汤,样样精致又营养。   “还好了……”忻棠刚说了三个字,就被郁韫林的声音盖了下去,“所以,这是你给我做的最后一顿饭?”   忻棠没想到他会蹦出这么一句,微微一怔,随即摇头否认,“不不不,以后只要您需要,我就继续给您送。”   郁韫林侧眼,深邃的眸光落在她脸上,“不打算坦白了?”   忻棠缓缓地点了下头,“坦白的话把您也拉下水了……”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她没胆量。   长辈们生气是小事,就怕她们对她失去信任,后续佟琛装的再真,恐怕也会被怀疑……   昨晚她躺在床上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先和郁韫林“分手”,再和佟琛在一起最稳妥。   至于郁韫林不同意“分手”,那是因为担心她不给他送晚饭,那么只要她把这件事应承下来,问题便能迎刃而解。   “所以,还要麻烦您陪我演一个月的戏,时间一到我们就‘分手’,‘分手’以后,我还是会像之前那样给您送晚饭或者小甜品,直到您吃腻为止。”   她唇角噙着浅笑,水亮的杏眸闪着细碎的光,眼神看着十分诚挚。   要不是之前吃过她的亏,郁韫林说不定真的会信。   他勾了勾唇角,淡漠的眼底渗出一丝笑来,“忻棠,你以为,你在我这里,还有信誉可言吗?”   忻棠脸上的笑意一顿,大眼睛眨了两下,露出不解的神色。   “别的暂且不提,就说给我送晚饭这件事吧。”郁韫林倾身,修长的手指在茶几上轻轻敲了两下,“你曾经信誓旦旦地保证,绝不会让我挨饿,请问你做到了吗?”   忻棠:“……”   这是秋后算账的意思吗?好记仇的男人呀……   她垂下脑袋,暗暗吐槽一句。   斜对面的男人显然不打算轻易放过她,漆黑的长眸盯住她的眼睛,语气沉沉地质问道:   “如果我一时心软答应了你,那么等分完手,你再从门缝里给我塞一张‘绝再不打扰’的小纸条,我怎么办?”   忻棠被噎了一下,她承认自己之前做的有点不厚道,但当时她也没想到他会这样依赖自己做的晚饭呀……   她试图从另一个角度说服他,“就算我会中途变卦,可对您来说,‘分手’也是一件利大于弊的好事呀。”   “利在哪里?”郁韫林端起汤盅喝了口汤,味道果然和想象中的一样鲜香浓郁。   “至少可以不用给我表弟补课了呀。”   为了让他主动放弃,她故意说得夸张些,“您不知道,我大姨最是热心肠,要是您帮我表弟补得好,她很可能会带上其他同学一起来补,到时候您想推都推不掉了!”   郁韫林一口气喝了小半碗汤,这才慢条斯理地反问道:“这算什么问题?大姨难道不知道人多效果就不好吗?我想,她总不至于热心到拿自己儿子的成绩做好事吧?”   忻棠:“……”   抱着满满的期待过来,结果却铩羽而归。   接下去的几天,忻棠绞尽脑汁,也没想出让郁韫林同意“分手”的办法来。   转眼就到了周六,这是五一小长假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   吃过午饭,忻棠坐在甜品铺二楼的吧台前,单手撑着脑袋,望着落地窗外的阴沉天色,长长地叹了口气。   佟伊伊拿着一根黄澄澄的大香蕉走过来,“棠棠,你最近怎么老是唉声叹气的,林黛玉上身了?”   忻棠愁容满面,“你说,让他分个手怎么比登天还难?”   佟伊伊无法理解,“他可是郁教授,比国宝还要稀缺的优质男,江大好几万女生的梦中情人,你竟然想跟他分手?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是比国宝还要稀缺的正直男才对!”忻棠沉沉地叹了口气,愁眉不展地说道,“我想要一个能以假乱真的‘挡箭牌’,而不是一颗随时会自爆的定时炸弹。”   “我看他未必会自曝……”佟伊伊坐到忻棠身旁的高凳上,拿着香蕉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自己的脸颊,“你难道不觉得,郁教授对你的态度很不一般吗?”   忻棠懒懒地瞥她一眼,纳闷道:“哪里不一般了?”   “呐,他先是拒绝做你的‘挡箭牌’,等你跟我哥官宣了,又跳出来横刀夺爱,接着又在你大姨面前默认是你男朋友,最后还赖着不肯分手……”   佟伊伊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捋了一遍,然后单手支着下巴,眯起眼睛盯住忻棠,“我猜,他一定对你动真心了!”   “怎么可能!”忻棠被佟伊伊的异想天开逗笑了,“他是对我做的饭动真心了!他怕我以后不给他送饭,才坚决不同意‘分手’的!”   “NONONO,那都是借口……”佟伊伊摇着手上的香蕉,片刻后,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用香蕉戳了戳忻棠的手臂,笑眯眯地提议道,“我们要不要来验证一下?”   虽然笃定郁韫林不可能对她动心,但对上佟伊伊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忻棠还是从善如流地问道:“怎么验证?”   佟伊伊当即清了清嗓子,随即把手上的香蕉竖到忻棠面前,先抛给她一个问题:   “你有没有觉得郁教授和这根香蕉很像?每天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浑身充满了禁欲感?”   忻棠:“……”   虽然这个比喻十分不恰当,但她懒得纠正,只是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当然要彻底撕掉他的伪装啦!”   佟伊伊捏着香蕉的顶端,轻轻撕开一个小口,“就像这样,先解开他的扣子……一个、接着一个,统统解掉之后……”   她的嗓音压得又低又缓,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瑟气,“然后巴开他的衣服……”   佟伊伊将香蕉皮一撕到底。   忻棠瞠目结舌地瞧着她,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神经病……   佟伊伊却自顾自地剥着香蕉皮,转眼的功夫,一整根白嫩嫩的香蕉便袒露在眼前。   “最后,‘啊呜’一口,把他吃掉!”话音还未落,那香蕉就被塞进了忻棠微张的嘴里。   忻棠被佟伊伊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偏头避开,哭笑不得地说道:“佟伊伊,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嘿嘿,你不觉得很带感吗?”佟伊伊笑嘻嘻地将香蕉塞进忻棠手里,声音压得很低,眼底的兴奋明晃晃地透出来,   “把性冷感的男人点燃,让他彻底沉沦在你的热情里,那种感觉,想想都好刺激!”   忻棠咬了一口香蕉,面无表情地问道:“你当初追应昊,不会就是为了追求这种刺激吧?”   “你怎么知道?”佟伊伊害羞地捧了捧脸颊,随即想到什么,收起笑意,撅起嘴说道,“可惜到现在还没成功……”   “诶?”忻棠有点惊讶。   “哎呀,先不说我的事啦……”佟伊伊摆摆手,紧接着问道,“刚刚我教你的‘剥香蕉’大法记住了没有?”   “你这算哪门子大法!”忻棠嚼着香蕉,含糊不清地嫌弃道,“跟‘分手’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啦!”佟伊伊侧过身子,一本正经地分析道,“如果他任由你为所欲为,那不用说,他肯定喜欢你!”   忻棠摇摇头,十分确定地说道:“不可能,他的脑子里有且只有数学!”   “要是不可能,那就更要‘剥’他的‘皮’了,天天‘剥、时时‘剥’,‘剥’到他受不了,自然就跟你分手啦!”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绝妙办法……   忻棠乜了佟伊伊一眼,不以为意地说道:“人家是跆拳道黑带,身手好着呢,别说‘剥’他的皮,就是碰一下扣子,说不定就被撂倒了!”   *——*   因为小长假调班的关系,忻棠下午还有一节春蕾幼儿园的烘焙课。   今天她要教小朋友们做蛋挞。   搅拌蛋液、混合蛋挞夜、过筛、往蛋挞皮里倒入蛋挞液,最后放入烤箱……   小朋友们戴着厨师帽、穿着小围裙,跟着忻棠一步一步学得有模有样。   烤出来的成品虽然奇形怪状,但小家伙们都吃得特别开心,忻棠看得也十分开心,还帮他们拍了好些照片放到“月光甜铺”的公众号上。   从幼儿园回来,忻棠便提着早就做好的两份甜品赶去了郁韫林的办公室。   他今天要回老宅吃晚饭,按照以往的惯例,忻棠给他和惜惜各做了一份甜点。   因为事先打过招呼,她到的时候办公室的门已经开了。   穿着白衬衣的男人端坐在办公桌后头,面前摊着一本比两块砖头还要厚的大部头。   忻棠把装着甜品的保温袋放在茶水柜上,随后走到办公桌前,礼貌地问道:“郁教授,打扰您五分钟可以吗?”   郁韫林闻言从那本密密麻麻的英文书上抬起头,对上她的视线,声音带着些许无奈,“又来劝我‘分手’?”   忻棠挤出一个干笑,随即从背包里掏出一张薄薄的纸郑重其事地递到他面前。   郁韫林接过来扫了一眼,低低地嗤笑一声,“这种承诺书没有任何法律效力,跟废纸没什么两样。”   “可我有满满的诚意呀!”忻棠绞尽脑汁好不容易想出这么个办法,结果他看了一秒就直接否掉,挫败感涌上心头。   她拉过椅子坐下,指着《承诺书》言辞恳切地说道,   “如果我不遵守承诺,您就把它贴到‘月光甜铺’的大门上,底下再写上一行‘店主忻棠言而无信无耻至极’的大字,让我彻底社死,怎么样?”   她说得掷地有声,郁韫林却不以为意,“我会贴你不会撕吗?难不成我要每天举着它蹲在你家店门口,那到底是你社死还是我社死?”   忻棠:“……”   在话术上,她永远不是他的对手。   忻棠无奈地叹了口气,哀求道:“郁教授,您就信我一次好不好?就这一回!”   对面的女人竖着纤细的食指,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巴巴地望过来,里头装满了恳求,看着竟有几分可怜。   郁韫林的视线在她脸上顿了数秒,淡淡地反问道:“那你为什么不信我?”   我也想信你呀,可你……能信吗?   忻棠正暗自吐槽,又听郁韫林凉飕飕的声音从对面幽幽传来,“还是你喜欢他,想趁着这个机会和他假戏真做?”   “怎么可能!”忻棠下意识地提高音量。   郁韫林盯住她的眼睛,见她眼神澄澈,眼底找不出一点说谎的心虚,心中稍稍一松,又问道:“那为什么非要跟我分手?我就这么不如他?”   “不是您不如他,是……”不如他会演戏……   可这种话和他说并没有用,他天性如此,即便有心演,也演不好,因此,忻棠换了个理由,“因为他打算跟我结婚。”   郁韫林凝着漆黑的眸子沉沉地注视着她,双唇紧紧地抿着,半晌没有说话。   忻棠猜自己掐到了他的软肋,于是又添了些力道,“即便是虚假的关系,我也希望它能够长久而稳定。”   郁韫林默默地点了点头。   忻棠以为他终于明白了自己和佟琛之间的差异,就等着他一锤定音,然后结束这场持续了一整个礼拜的“分手”大戏。   可他却靠上椅背,用钢笔敲了敲桌面,慢条斯理地说道:“他能做的,我也能。”   忻棠呆住了   ——他能什么,能跟她结婚?   为了几口吃的,竟然就这么草率地把终身大事交代给她?!   忻棠惊愕地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瞧着对面的男人,半晌才问道:“您……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郁韫林挑了挑眉,反问道:“我看起来像吗?”   忻棠眨了眨眼睛,语重心长地劝道:“……郁教授,您真的没必要为了几顿晚饭,牺牲自己下半辈子的幸福。”   换来的回应却是:“你已经超时三分钟了。”   那面无表情的样子俨然是个没有感情的计时工具。   忻棠:“……”   言下之意,是她该走了。   可她实在不甘心就这么走掉。   明天就放小长假了,她要和大姨一家去京市看外婆,她想在走之前和郁韫林敲定“分手”的事,然后找个妥当的理由帮他推掉给表弟补课的事。   无奈这男人油盐不进!   头疼!   忻棠双手托着脸颊,幽怨地瞧着对面的男人。   他却当她不存在,自顾自地看起书来。   他微垂着头,英挺的眉骨之下,浓密的睫毛遮住狭长的双眼,挺拔的鼻梁像用直尺拉出的线条,上面架着一副透亮的眼镜,底下一双浅色的薄唇抿着,脸上的神情看似平淡,却又隐隐透出几分紧绷。   忻棠的视线在他脸上顿了片刻,随后慢慢往下移。   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衬衣,扣子一如既往地扣到领口,袖口也扣得严严实实,就这么心无旁骛地端坐在办公桌后头,修长白皙的手上握着一支黑色的钢笔,那尖锐的笔头时而停在印满铅字的书页上,时而在稿纸上流畅游走……   她看着看着,耳畔忽然响起佟伊伊的话,“你有没有觉得,郁教授和这根香蕉很像……浑身充满了禁欲感?”   忻棠的目光不自觉地移回他的领口。   “先解开他的衣扣……一个、接着一个,统统解开之后……”   “巴开他的衣服……”   “最后,‘啊呜’一口,把他吃掉!”   “天天‘剥’,时时‘剥’,‘剥’到他受不了,自然就跟你分手啦!”   她已经黔驴技穷了,要不要试试佟伊伊的“剥香蕉”大法,死马当活马医一回?   正想到这里,忽然听一道低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忻棠。”   “诶?”   她如梦初醒般猛地回过神来,原本坐在对面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站起了身,此时正用双臂撑着桌沿俯身瞧她,“你在想什么?”   男人投过来的视线清亮而锐利,忻棠心头一跳,像是刚刚脑中的那些画面被他窥破了似的,一双耳朵以肉眼而见的速度迅速红了起来。   偏偏嘴上还不肯承认,“没、没有呀……”   可那游移的视线和心虚的眼神早已出卖了她。   “没有?”男人压低嗓音,伸手捏住她左耳的耳垂,奇怪道,“那你的耳朵,怎么这么红?” 第37章   男人的嗓音压得又低又沉, 尾音透着疑惑,可那双清亮的眸子里分明闪着揶揄的笑意。   一种被人看穿了的羞耻感猛地涌上心头,忻棠的脑袋“轰”地一下炸开了。   被那微凉指尖捏住的地方仿佛激起了一股电流, 耳尖的热度瞬间飚到了顶峰, 然后与那电流一起朝着脸颊和脖子奔涌而去。   郁韫林见眼前的女人像被定住了一般,一双乌黑分明的大眼睛瞪得老大, 耳尖的那抹绯红好似夏日傍晚的秾丽晚霞,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染红了整片脸颊。   手下的耳垂如软玉般柔嫩而富有弹性,他手指微捻, 又轻轻地捏了两下。   忻棠的心尖跟着一颤,随即像触了电般从椅子上猛地弹起来, 然后头也不回地奔出了办公室, 那像闪电般迅速消失的背影让郁韫林想起她家那只一见他就跑的布偶猫。   一切又归于平静。   指尖却还留着那温软的触感, 他望着空荡荡的门口, 两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唇角缓缓勾出一个愉悦的笑。   忻棠低着头一路奔过长廊, 却在转身下楼的时候差点撞上迎面上来的人。   她抓着楼梯扶手急急地刹住脚步, 不等抬头就赶忙道歉:“对不起……”   话音还没落,就听对面传来一道不悦的女声,“怎么又是你?”   忻棠抬头看去,就见化着精致妆容的叶珊珊一脸嫌恶地瞧着自己,“你不是说以后都不来找韫林吗?”   她的确这么说过,可当时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忻棠无话可说,绕过叶珊珊就快步下了楼。   叶珊珊忿忿地盯着她迅速下楼的背影, 直到看不见了才蹬着高跟鞋飞快地走向郁韫林的办公室。   此时郁韫林正站在茶水柜前, 面前的保温袋已经被他打开, 里头装着两个小甜品, 他左看看右看看,一时间不知该对哪个下手。   以他的经验,左边那个粉粉嫩嫩的应该是给惜惜的,可右边那个又是卡通造型,难不成……两个都是给惜惜的?   不对,她每次只给惜惜送一个甜品,那剩下的一个……   该不会是给郁承晏的?   自从她给自己送来那张“绝不打扰”的便签条以后,周五的例行小甜品都是送去惜惜幼儿园的,每次都有郁承晏的份,却没有他的。   郁韫林想到这里,心底莫名生出一股酸涩感来,他掏出手机,打算找忻棠问个清楚,却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下意识地扭头看去,就见叶珊珊风风火火地跨进门来。   “韫林!”她喊了一声,注意到他面前的甜品,顿时气急败坏地说道,“我就知道那个女人又来给你送这种廉价又低劣的垃圾东西了!下次她再送来,你就当着她的面扔掉!”   郁韫林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插着裤兜,侧脸瞧着面前的女人,淡淡地反问了一声:“扔掉?”   叶珊珊义愤填膺,“对!让她彻底死心!免得老是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纠缠你!”   郁韫林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冷笑,“你知不知道,为了让她给我送这种‘廉价又低劣的垃圾东西’,我费了多少心思?”   叶珊珊听懵了。   她一直以为是忻棠对郁韫林死缠烂打,被郁韫林拒绝后才说出“我以后不会来找他了”那样的话,甚至还祝她早日成为郁太太。   可此时听郁韫林的意思,他才是主动的那一方?   这怎么可能!   他是如此出类拔萃,智商超群、颜值优越,在她眼里,不,在无数仰慕他的女人眼里,就如同天上那轮明月,可望而不可及。   那么完美的他,怎么可能对那个厚颜无耻、只会做几个劣质小蛋糕的女人动心思?!   就在叶珊珊疑惑不解的时候,就见郁韫林侧过身来,正面朝着她,缓慢而清晰地说道:   “叶珊珊,你好歹是个助理教授,读了那么多年书,如果连最起码的对他人的尊重都做不到,那还谈什么为人师表?”   他直呼其名,语气异常沉厉,叶珊珊嘴角的笑意蓦地僵住。   “还有,我们只是普通的同事关系,以后除了工作上的事,请不要来找我。   叶珊珊惊呆了。   她以为,他对她冷淡,只是本性如此,可此时对上那双冰寒锋利的黑眸,叶珊珊才意识到,自己大错特错了。   *——*   今天天气阴沉,厚厚的乌云堆在天边,风很大,道路两旁的樟树枝叶乱晃,黄嫩的小花从树上扑簌簌地掉下来,和着那些被吹落的细小新叶在空中乱舞。   空气十分潮湿,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忻棠跑出数科院,脸上的热度被风一吹,反倒愈发明显。   她用手背贴了贴脸颊,回想起自己刚刚从郁韫林办公室落荒而逃的样子,忍不住懊恼。   她的确盯着他的领口看了半天,可他又没有读心术,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   被他随口一问,耳朵就不争气地红了,再加上这一跑,不是不打自招吗?!   忻棠郁闷地揉了揉耳朵,脑海里里浮现出男人捏她耳垂时的画面,那双闪着戏谑笑意的眼睛仿佛就在眼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好丢人!   都怪佟伊伊,教她什么“剥香蕉”大法,结果手没分成,倒先把自己的脸丢尽了!   忻棠羞恼地拍了拍脸颊,忽然听手机铃声响起。   电话是春蕾幼儿园的园长助理打来的,说下午上烘焙课的几个小朋友放学之后突然上吐下泻,怀疑是食物中毒,让她赶紧去医院。   忻棠心头一沉,挂了电话立刻叫了一辆网约车,直奔医院而去。   上车没多久,憋了一下午的雨就落下来。   豆大的雨点吧嗒吧嗒地砸在车窗上,没一会儿的功夫,天地间就笼起了一片迷蒙雨雾。   雨天加上假期前的晚高峰,车子被挤在高架上动弹不得。   忻棠心急如焚,却也无可奈何。   她望着外头的雨幕,被坏消息冲昏的头脑慢慢冷静下来。   她是做食品行业的,对卫生、安全最是重视。   给孩子们用的原料更是精挑细选,每一样都是亲自从进口超市选购来的,不管是质量还是新鲜程度都是最佳的,一般来说,不可能会出现食物中毒这样严重的问题。   那问题又出在哪里?   一个半小时后,车子终于开到了医院门口,忻棠火急火燎地跑进急诊室,老远就听见孩子们的哭声,她的心顿时揪了起来。   她顺着此起彼伏的哭声找到儿科急诊的输液大厅,一进门就见好多面熟的孩子坐在椅子上打吊针,有的大声哭闹,有的弓着身子呕吐,有的病怏怏地歪在大人怀里……   看着十分可怜。   忻棠的心像是被无数根针扎了一样难受,她疾步朝孩子们走去,却见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匆匆朝自己跑来,“忻老师,你终于来了!”   这位便是之前给她打电话的园长助理,忻棠先冲她道歉,“不好意思,丁助理,路上堵车了。”接着便焦急地问道,“孩子们情况怎么样?”   丁助理面色不虞,语气生硬地说道:“上吐下泻发高烧,典型的是食物中毒症状。”   忻棠的心狠狠一沉,问道:“所有上过烘焙课的孩子都出现了这种症状?”   “目前知道的有9个。”   下午来上课的总共有24个小朋友。   “那其他孩子……”忻棠正问着,忽然见一个身高马大的男人沉着脸地朝这边走来,十分不耐地问道:“丁助理,那烘焙课的老师还没到吗?”   “这位就是。”丁助理说着往旁边让了一步。   忻棠对上男人的眼睛,礼貌地说道:“您好,我是……”   可不等她的话讲完,对方就瞪圆了眼睛怒火冲天地喊道:“你是怎么搞的,给孩子吃的都是什么东西?你看看我家孩子被你折磨成什么样了!”   那气势实在吓人,忻棠心脏一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家长们听到动静都朝这边看来。   忻棠举起双手,对那男人诚恳而迅速地说道:“您先别激动,我明白您的心情,看到孩子们这样,我也很难过,如果真是我的问题,我一定会负责……”   男人高声截断她的话,“什么叫‘如果真是你的问题’?这问题不明摆着吗?孩子一接回家就吐,回家之前只吃过你让他们做的蛋挞,你说这是不是你的问题?”   说着也不给忻棠说话的机会,转头就朝身后的家长们喊道,“你们说是不是?”   忻棠连忙解释道:“您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把孩子们害成这样你还有理了?”   “就是,毒坏了孩子还想推卸责任,你TMD还是个人吗?”   “你是哪里来的老师?你有资格证吗?竟然对孩子下毒手,为了几个钱你连良心都不要了!”   “……”   家长们气势汹汹地围上来,一张张愤怒的脸,一根根几乎戳到她脸上的手指,还有各种谩骂混杂着沸腾的火气像怒浪般扑面而来。   忻棠想告诉他们,看到孩子们这样,她也很心痛。   她不是不想负责,她只是想搞清楚事情的真相。   下午上课的时候,她也吃过小朋友们做的蛋挞,但她一点儿事都没有。   所以她想知道,下午来上课的其他小朋友有没有出现食物中毒的症状。   她还想跟家长们说,今天烘焙课剩下的食材全都存放在烘焙教室的冰箱里,她会拿去质监局检测。   如果家长们信不过她,可以跟她一起去。   而且烘焙课全程监控,没有任何作假的余地。   如果检测出来真是她的问题,她责无旁贷,一定负责到底。   可她根本找不到说话的机会,指责和怒骂源源不断地从那一张张开开合合的嘴里传出来,混杂成骇人的声浪,不停地冲击着她的耳膜。   尘封在心底的可怕记忆冲破牢笼,那种几乎把人吞噬的恐惧在她身体里四处乱窜,她脸色惨白,身体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她握紧双手,试图让自己从那种无止尽的惶恐中挣脱出来。   可家长们却骂得越来越凶。   喧嚷声刺耳至极,引来不少围观的人,也不知道是谁狠狠推了她一把。   她的身体失去平衡,不由自主地往后倒去。   她身后站着不少围观群众,离她最近的是一个大妈,手里端着一碗刚从医院对面的小店里买回来的馄饨,一边看热闹一边凑在嘴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吹着,打算等馄饨凉下来拿去喂孙子。   却没想到忻棠突然朝自己撞来,她忙不迭地往后退,可还是来不及了。   忻棠碰到了她的手臂,然后跌倒在地,紧接着,大妈手里那一碗被撞翻的热馄饨就兜头浇了下来。   场面变得异常混乱。   不知道谁报了警,警察赶到后,把忻棠、丁助理和几个闹得最凶的家长带去了派出所。   忻棠这才有机会说出自己的想法。   警察带着他们一起去了幼儿园,把所有做蛋挞的食材全部带走封存,还取走了烘焙教室的监控。   剩下的,就是等待调查结果了。   忻棠拖着满身疲惫,在深夜十一点回到了家。   却发现放在裤兜里的钥匙不见了。   大概在医院摔倒的时候掉了。   偏偏手机也没电自动关机了。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那一刻,一种无以名状的悲戚涌上心头,眼泪霎时间夺眶而出。   被家长们责骂的时候她没哭,被人推倒在地的时候她没哭,被热馄饨烫得火辣辣疼的时候她没哭……   可现在,她站在自己家门口,望着那扇无法打开的紧闭大门,汹涌的泪意像海潮般控制不住地涌上来。   右脚的脚踝传来阵阵刺痛,应该是摔倒的时候扭到了。   一晚上没吃东西,闻到身上那股馄饨的气味,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绵软的双腿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她沿着墙滑坐在门前的地毯上,抱着双腿难受地呜咽起来。   外头大雨滂沱,冰凉的水汽和冷风从走道窗户的缝隙里钻进来,好似钻进她空落落的心里。   她抱紧自己,把脸贴在腿上,缩成小小的一团,像多年前那个有家不能回的可怜孩子,强忍着忧惧、疼痛和饥饿,孤零零地坐在门前以泪洗面。   当然,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   她可以问小区值班保安借个电话,或者去小区门口的24小时便利店租个充电宝。   这个时间叫人来开锁不太妥当,但她可以给明天上班的店员打个电话,那个店员就住在附近,打个车过去借一下甜品店的钥匙,便能在店里凑合一晚。   她还可以找佟琛帮忙。   佟伊伊和父母去了外省旅游,今天一早就坐飞机走了,但佟琛忙着手头的案子,应该没去。   给他打个电话,借他身份证用一下,就可以去附近的酒店开间房,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   可她不想在深夜打扰他们,更不想被人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样子。   就这样吧,在门口坐一夜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以她的经验,哭着哭着就睡着了,等再睁眼时,天差不多就亮了。   忻棠蜷在身子靠在冷硬的墙上,心底无比想念《男孩、鼹鼠、狐狸和马》那本书。   那本很多年前,白衣少年送给她的书,每当难过的时候,她就会抱起它,一页一页地翻过去,翻到最后,坏心情就会消失不见。   可现在,只能靠回忆了。   幸好,那本书已经完全印在了她的脑子里。   【*“我已经学会了如何活在当下。”   “怎么做?”男孩问。   “找一个安静的地方,闭上眼睛,然后呼吸。”   “听起来真不错,然后呢?”   “然后集中注意力。”   “集中在什么上?”   “蛋糕上。”鼹鼠回答。】   忻棠闭上眼睛做了个深呼吸,漆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巧克力爆浆蛋糕。   苦苦的巧克力做成绵软的蛋糕,再挤上一层香滑的奶油,从上到下挖一大勺送进嘴里   ——再也没有比那味道更能治愈人心的了。   忻棠正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忽然听走廊那头传来轻微的响动,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去,透过朦胧的泪眼,只见对面的大门打开,一个身姿高挺的男人从里头走出来。   距离有点远,男人的脸在廊道淡白的顶灯下晕成模糊的一团,可他那身简单的白衣黑裤,以及那不急不缓的步调,像极了记忆中的那个少年。   忻棠的心猛地一跳,睁圆了眼睛,愣愣地瞧着他越走越近。   “你怎么了?”他停在她身前,俯身问她。   她眨了眨眼睛,瞬间清晰起来的视野里,她看到一张轮廓分明的脸。   那双凝望着自己的修长黑眸,透着明显的关切。   她的心“砰砰砰”地跳起来。   是他吗?   他是他吗?   她迫切地想要一个答案,可喉头发紧,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只是仰着头,怔怔地望着他,眼眶酸得发胀,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上来,眼前的脸又变得模糊起来。   她是在做梦吗?   她一定是在做梦。   因为只有在梦里,他才会出现。   那么,希望这个梦,能够做的久一点……   郁韫林见忻棠愣愣怔怔地瞧着自己,纤瘦的身体缩成小小的一团,隐在墙角的黯淡光影里,一双通红湿润的眼睛失去了往日的神采,黯淡空洞,像丢了魂。   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和九年前见到的那个女孩儿如出一辙。   心脏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他眉头拢起,低声问道:“为什么坐在这里,没带钥匙吗?”   可不知为什么,一听到他的声音,她的眼泪就从眼眶里汩汩地涌出来,大颗大颗晶莹的泪珠汇在一起,滑过毫无血色的面颊。   她的头发散乱地披着,右边那一半不知道沾了些什么,一缕一缕看着油腻湿亮,而那侧的白底黄色条纹衫上,也染着大片浅褐色的污渍。   郁韫林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明明傍晚从他办公室离开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几个小时不见就变成了这副凄惨的模样?   丝丝缕缕的痛楚像藤蔓缠住他的心房,他抬手将她额边的乱发轻轻理到一侧,然后蹲下身子,拉住她环在腿上的手,低哑的声线带出从未有过的温暖语调,“忻棠,跟我回家。”   作者有话说:   【】中的句子摘自《男孩、狐狸、鼹鼠和马》 第38章   忻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起身的, 又是怎样用那只扭伤的脚跨进郁韫林家门的,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站在了浴室的喷头底下。   温热的水流哗哗地淋下来, 打湿脏污的头发, 流到肩颈上,激起一片火辣辣的痛, 与受伤的脚踝一起刺激着她的神经。   忻棠咬牙洗完, 披上郁韫林之前给她的浴袍一瘸一拐地走出浴室,正巧见郁韫林提着两个大袋子从玄关进来。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遇, 彼此都愣了一下。   忻棠下意识地拢了拢浴袍领口。   这浴袍是男式的,穿在她身上好似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 下摆拖到脚跟, 袖子长出老大一截, 领子也松松垮垮的。   郁韫林看出她的局促, 垂下眼帘走到她面前,将右手的袋子递给她, “去换一下吧。”   忻棠双手接来, 低头看去,见里头装着女式睡衣和一次性内裤,脸颊蓦地一红。   她咬了咬唇,声如蚊吶地道了声谢,转身往浴室去。   却被郁韫林叫住,“浴室太滑,还是去卧室换吧。”   忻棠犹豫一瞬, 正打算婉拒他的提议, 可还没来得及开口, 就被他打横抱起。   身体骤然腾空, 她吓了一大跳,等反应过来,慌忙说道:“我自己能走的……”   她脸颊绯红,一手拎着袋子,一手抓着滑开大半的浴袍交领,小幅度地挣了挣。   “别动。”男人双臂一颠,将她抱得更紧,大步流星地走进卧室。   顶灯自动亮起,他把她放在床沿,温声交代道:“换好了叫我,我帮你处理一下脚伤。”   “嗯。”一颗心在胸口跳得砰砰作响,忻棠垂着脑袋,坐在那里低低应了一声,郁韫林没有停留,转身大步出了门。   房门关上,脚步声渐渐远去,室内安静得只听见窗外的风雨声。   忻棠缓缓抬起眼帘,转头四顾。   他的卧室很大,应该是把两个房间打通了,但只放了一张床和两个床头柜。   墙面、窗帘和床品都是冷灰色调的,搭上胡桃色的原木大床和橡木地板,一眼看去,只觉得沉稳又冷清,一如他的为人。   床上的被子摊开,靠着床头的被角掀起,看样子他已经睡下了,那为什么又会突然出门?   而且他今晚回去老宅吃饭,明天又是假期,这么大的雨怎么还回来?   忻棠抱着一肚子疑问换好衣服,然后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口,打开房门冲外面喊了一声:“郁教授,我好了。”   很快有脚步声传来,那步子又快又急,不知怎么的,忻棠的心跳也跟着加速了,她慌忙转回身,单脚跳着回到床边,刚坐下,男人挺拔的身影就出现在门口。   他径直走到她身旁,蹲下身,放下手上的医药箱,一手握着她的脚腕,一手轻托她的脚尖,低头仔细查看。   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有温热的体温从他指尖传来,忻棠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往回缩脚。   郁韫林怕弄疼她,松了手,抬头说道,“脚踝肿得很厉害,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听到“医院”两个字,忻棠心头一紧,急忙摇头,“不用了,就是崴了一下,也不是很疼。”   见她满脸抗拒,郁韫林沉吟一瞬,说:“那先用冰袋敷一晚,明早要是还不好,再去医院。”   “嗯。”忻棠点了点头。   郁韫林便用绷带在她肿起的脚踝上绑了一个冰袋,冰寒与疼痛一起袭来,忻棠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   郁韫林瞧她一眼,起身从隔壁拿了条绒毯过来,裹住她的双脚,随后把她抱到床上,在她脚底垫了个软软的大枕头。   “坐着别动。”他抱走自己的被子,又很快抱回来一床白色的厚被子,“这是干净的。”   他将被子盖在她腿上,出去拿了个崭新的吹风机进来,“我帮你把头发吹干。”   忻棠见他进进出出、忙个不停,感动的同时,心底又涌起一股深深的愧疚。   她坐在床头,红着眼眶侧身去接他手里的电吹风,“我自己来吧。”   郁韫林抬手避开,“你别动,免得把冰袋弄掉。”   她抿了抿唇,收回手,老老实实坐好。   郁韫林打开电吹风,弯着腰,帮她吹头发。   吹到耳侧的时候,发现她颈上有块皮肤泛着异样的红,他撩起那边的长发,只见从耳后一直到肩膀,全都潮红一片。   他心头一紧,连忙关掉吹风机,问道:“你这里怎么了?”   联想到之前她这片头发的黏腻和衣服上的大片污迹,紧接着又问道:“被烫伤了?”   他嗓音紧绷、语速很快,忻棠听出其中的紧张和担忧,偏头看了看右肩,故作轻松地说道:“还好,没起泡,不严重。”   郁韫林想说什么,张开嘴,却又顿住,缓了缓,说:“我帮你擦点药。”   忻棠又朝他抬起手,“我自己来吧。”   小小的一片手掌伸到面前,手指纤细,柔弱无骨,郁韫林的目光落在她白嫩的掌心里,一股难言的情绪在胸口迅速漫开。   他俯下身,轻轻握住她的手,冰凉柔软的触感从手心传来,他收拢手指,将她整只手紧紧包裹在掌心里。   余光瞥到她疑惑的眼神,他喉头轻轻一滚,低低压出三个字,“我帮你。”   说着就把她的手塞进被子里。   郁韫林从药箱里翻出一管烫伤膏,随即坐到她身侧,将她的长发拨到另一边,挤出药膏,小心翼翼地涂抹起来。   他指尖动作轻缓,与凉凉的药膏一并在刺痛的皮肤上轻揉慢捻,激起一阵细痒,如道道微小的电流,沿着脊椎一路往下。   一种从未有过的异样情愫从心底升起,忻棠僵着脖子挺直后背,放在被子里的双手捏在一起,才勉强止住心尖的轻颤。   “痛吗?”感觉她的僵硬,郁韫林开口打破沉默。   忻棠摇摇头,默了一瞬又说:“跟脚比起来,几乎没感觉。”   她的皮肤白皙柔嫩,只有眼前这一片,红得触目惊心。   郁韫林压着胸口的难受,犹豫片刻,哑声问道:“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短短一句话,瞬间勾起苦涩的情绪,忻棠咬着唇,半晌没出声。   深夜时分,外头风雨交加,室内却一片岑寂。   郁韫林望向身旁的女人。   她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视线低垂,下唇被咬得发白,眼角的湿意在灯下闪着细碎的光,满脸都是化不开的愁绪。   久久没等到她的回应,他停下手上的动作,抿了抿唇角,温声说道:   “我曾经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这样一句话,觉得特别有道理——*在需要帮助的时候大声说出来,永远是一种勇敢的举动。”   这不是《男孩、鼹鼠、狐狸和马》那本书中的话吗?   这话对忻棠来说实在太熟悉了,熟悉到能立马说出它在书中的第几页。   她呼吸一滞,像是突然从梦中惊醒般,飞快地扭过头,直直地看向身侧的男人。   男人的眼底映着暖橘色的灯光,犹如一汪被月光照亮的湖水,漾着柔和的碎光。   她通红的眼眶里还含着泪,心脏跳得又急又快,她睁圆了眼睛,眼底满是惊讶和期望,却又害怕自己空欢喜一场,就这样微张着嘴,定定地无声地瞧着他。   他深邃的眼眸一瞬不瞬地与她对视着,片刻之后又继续说道:“那本书上还说——*寻求帮助并非放弃,而是拒绝放弃。”   忻棠听到这里,热泪控制不住地涌上眼眶,模糊的视野里男人的脸与记忆中的少年完美重叠。   她弯起唇角笑起来,嗓音却已哽咽,“.是你吗?”   作者有话说:   注:带*的句子摘自《男孩、鼹鼠、狐狸和马》 第39章   虽然这句话没头没尾, 郁韫林却听懂了。   近在眼前的那双杏眸里汪着晶莹的泪,欣喜的笑意闪烁其中,那模样实在惹人怜爱, 他心头一动, 下意识地就要承认。   可刚张开嘴,忽然想到什么, 又生生忍住到了嘴边的话, 转而问道:“什么?”   忻棠眼底的笑意倏地凝住。   她微仰着脸,一瞬不瞬地瞧着面前的男人, 失望的情绪涨上来,又被她迅速按下去。   她想, 一定是自己没表达清楚。   而且事情过去那么久, 他说不定早忘了。   于是轻轻抽了抽鼻子, 提醒道:“您说的那本书是《男孩、鼹鼠、狐狸和马》对吗?九年前, 有个哥哥曾经送过我一本。那个哥哥帮过我很多……所以——”   忻棠望进郁韫林的眼里,满怀希望地问道, “您是……他吗?”   郁韫林避开她的目光, 薄唇微微翕动两下,随即重新对上她的视线,不答反问:“忻棠,我也想帮助你,你,愿意让我帮你吗?”   这话在忻棠听来,便是否认了。   失望的潮水漫上心头, 她扬起的唇角缓缓拉平, 继而耷拉下去。   外头的雨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小了, 忻棠靠上床头, 默默垂着眼帘,细白的手指捏着胸前的薄被,良久才缓缓开口,   “今天下午我去幼儿园上了一堂烘焙课,结果课上有一小半孩子在放学后出现了食物中毒的症状……”   郁韫林没想到事情这么严重,面色一凝,问道:“那另外一大半孩子呢?”   “在我跟园长助理分别之前,没有收到其他孩子生病的消息。”   郁韫林抿起唇角,静静地等着她的下文。   “而且我也吃了孩子们做的蛋挞,可到现在还好好的……”忻棠看着自己的手,视线却没有焦点,声音越说越弱,“我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郁韫林望着她柔弱的侧脸,敛眉问道:“所以……幼儿园和家长把责任推到你身上了?”   忻棠摇摇头,言简意赅地把医院里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她略去了自己被家长们围攻的场面,也没说被人推倒,只说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恰好撞到身后的人,打翻了那人手里的热馄饨……   话音落下之后,久久没有听到身侧之人的回应,忻棠扭头看向他,自嘲地笑了笑,“是不是很糗……”   “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男人突然开口,一双乌沉沉的的长眸盯着她,漆黑的眼底似有浓烈的情绪在涌动。   忻棠被他问得一愣,唇边的笑意跟着僵住,但又很快恢复如初,“一点小事而已……对了,您今晚不是回老宅吃晚饭吗?怎么又回来了?”   她试图转移话题,郁韫林却揪着前头的事不放,   “这怎么会是小事?   要是碰到不讲理的家长对你动手怎么办?   要是你跌倒时后脑撞到尖锐的物体怎么办?   要是站在你身后的人手里端着一杯刚刚烧开的滚水又该怎么办?”   男人嗓音低哑,语气一句比一句激烈,狭长的眸子紧紧锁着她的双眼,大概因为激动,眼尾泛起一抹淡红。   忻棠懵了。   自从认识开始,他就是一副清清冷冷的模样,满脑子都是想不完的数学题,就连吃饭、走路都沉浸在自己的数学世界里,好像这世间没什么事情能够影响到他。   可现在却为了那些根本没有发生过的事紧张担忧,实在有违他的性情。   忻棠能感受到他对自己的关心,可她独来独往惯了,一时间有些不适应。   她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说道:“您这是在诅咒我吗?我福大命大,才不会那么倒霉呢!”   郁韫林瞧着她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一双英气的长眉深深蹙起。   他默默地凝视了她好一会儿,等心底那些后怕渐渐褪去,才沉沉地叹了口气,随即侧身坐到床沿,双手扶着她的肩膀,直视着她的眼睛,郑重交代道:   “忻棠,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要一个人去面对,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知不知道?”   说话间想到自己经常忘记充电、手机总是静音的“恶习”,紧接着补充道,“我会为你设置特别铃声,就算上课也不会关掉。”   他神情沉肃,眸光坚定,一字一句,如承诺般慎重而清晰。   忻棠望进他的眼底,感觉胸膛里那颗孤零零的心像是被一汪温暖的泉水包裹住了,心里头暖暖的、涨涨的。   眼眶一阵阵发烫,又想哭了。   但她很快冷静下来。   她想告诉他,自己其实没那么弱,她不想依赖他,更不想成为他的负担。   他们只是限时一个月的假情侣而已,要是习惯了他的帮助,等他不在了,她该怎么办?   可不等她开口,郁韫林就抚了抚她的发丝,温声说道:“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紧急联系人,你要把我记在手机里,更要记在心里。”   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轻轻放在她的头顶,勾起她心底阵阵异样的感受。   脑子里那些理智的想法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鼻头一酸,眼泪就这样滚出眼眶。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像今晚这样,在旁人面前无所顾忌地哭了。   她觉得丢脸,垂下脑袋,一边用手背擦着眼泪一边含糊不清地说了句什么。   郁韫林没听清,低头把耳朵凑到她面前,追问道:“你说什么?”   他离得实在太近了,他鬓前的碎发甚至碰到了她的脸。   她向来不喜欢和人靠得太近,特别是男人。   她本该避开,可她却没有,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弯着脖子,任由他的头发在自己皮肤上留下细细痒痒的触感。   淡淡的青柑香飘进鼻端,她抽了抽鼻子,稍稍抬高音量,对着身前的男人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我还没吃晚饭,肚子好饿……”   她的嗓音绵绵软软,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听起来可怜兮兮的。   郁韫林怔愣一瞬,随即翘起唇角无奈一笑   ——难得一腔热忱,结果被一声“好饿”打得七零八散……   *——*   深更半夜又下着雨,忻棠没让郁韫林出门买吃的,郁韫林只好给她煮了碗泡面。   他别的不会做,泡面倒是煮得香。   当然,也可能是忻棠实在太饿了。   没一会儿的功夫,一碗泡面便见了底,接着又吃了郁韫林切来的半个羊角蜜,这才心满意足地揉了揉肚子。   郁韫林给她脚上换了个冰袋,帮她盖好被子,然后熄了灯。   整间卧室顿时陷入一片昏暗,只有床头的一盏小夜灯照亮一角,他立在床边,俯身交代:“我就睡在隔壁,有事喊我。”   黯淡的光线模糊了他的脸部轮廓,忻棠躺在暖融融的被窝里,虽然看不清他的眼神,却能感觉到其中的温柔。   就着窗外滴滴答答的雨声,她点点头,翘着唇角回了声:“晚安。”   “晚安。”他揉了揉她的脑袋,转身离开。   关门声落下之后,房间里陷入一片寂静。   忻棠唇边的笑意也跟着消失。   脚踝承受着冰与痛的双重折磨,心里又惦记着幼儿园孩子们的事,她辗转难眠。   直到天快亮才勉强睡去。   但又很快被噩梦惊醒。   灰蒙蒙的光线从窗帘的缝隙里透进来,忻棠动了动扭伤的那只脚,比起昨晚,痛感减轻了不少,她解下已经融化的冰袋,掀开被子下床。   拖着受伤的脚慢慢走出卧室,只见对面的两个房间都开着,一间是书房,一间是衣帽间,都收拾得整整齐齐。   有轻微的响动从厨房传来,想是郁韫林在做早饭。   忻棠朝那边走去,路过客厅的时候却下意识地停住脚步。   昨晚她被郁韫林从浴室门口直接抱进了卧室,没有留意客厅的摆设,此时一看,不由地惊讶。   他的客厅里没有家家必备的沙发和电视,只有高达天花板的大书柜,柜子里塞满了书,占据整整一面墙。   与书柜之相对的那面墙则安着一块超级大黑板,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各种她看不懂的方程式。   书墙与黑板之间的宽敞空间里,摆着一张宽大的木桌,上面摊着四五本大部头,一沓沓稿纸散在桌上,一眼望去,全是他的笔迹,虽然深奥难懂,却如艺术品般让人赏心悦目。   果然是数学大牛,连家里的空气都充满了学术的味道……   只是昨晚他说睡在隔壁,可隔壁哪有睡的地方,连张沙发都没有,难道……   在客厅看了一个通宵的书?   半夜三更陪她折腾一通,最后连床都贡献出来,真够难为他这种作息规律、到点就睡的人了……   忻棠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望着那满桌的书和稿纸,心底蓦地升起一股浓浓的歉疚来。   她抿了抿唇,转身往厨房走。   厨房的玻璃移门关着,穿着深蓝色家居服的男人正站在燃气灶前,手里拿着一把锅铲,正垂着头盯着地平底锅里的东西。   “郁教授。”忻棠敲了敲玻璃门。   门内的男人听到声音转过头来,对上她视线的一瞬立即放下锅铲过来开门,“这么早就醒了?脚好些了吗?”   说话间朝她脚上看去。   “好多了,谢谢您昨晚的照顾。”忻棠说着轻轻吸了吸鼻子,笑着问道,“您在做什么,好香哦。”   “蛋饼。”郁韫林拉开餐桌边的椅子,让她坐下,“你稍微等会儿,很快就做好了。”   可忻棠等来的却是一杯温牛奶和一个水煮蛋。   不等忻棠发问,郁韫林就先说道:“蛋饼焦了……”   “那我来吧。”对忻棠来说,摊几个煎饼易如反掌。   却听郁韫林说道:“鸡蛋用完了……”   他说着指了指她碗里那个孤零零的水煮蛋,“幸好做蛋饼前煮了一个。”   忻棠:“……”   所以他到底做焦了多少蛋饼?   *——*   傍晚五点,忻棠坐在自家阳台的地板上,抱着双腿望着窗外的雨出神。   雨下了一整天,郁韫林也出去了一整天。   吃过早饭,他找人来给她换了门锁,接着抱她回家,给她涂完烫伤膏、又在扭伤的脚踝处绑了个冰袋,这才出门帮她处理幼儿园孩子们“食物中毒”的事。   她实在不想劳烦他,坚持自己去,可他根本不听她的,甚至撂下狠话,说她要是迈出家门一步,他就把他们的真实关系告诉大姨。   忻棠被拿捏得死死的,虽然心有不甘,却也不敢造次,只能老老实实留在家里等消息。   可这么长时间过去,放在身旁的手机一点动静都没有,也不知道事情处理的顺不顺利,那些家长有没有为难他……   自从郁韫林走后,忻棠就心神不宁,做什么都提不起劲,索性坐到阳台上等着。   这里斜对着小区的大门,如果他回来,第一时间就能看到。   啾咪起先端端正正地坐在她身旁,过了一会儿便懒洋洋地趴到地上,后来又蜷起身子打起盹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下来,进小区的车慢慢多起来,却始终没看到郁韫林那辆黑色SUV。   这样干等着也不是办法,忻棠正打算给他打个电话问问情况,手机铃声却正好响起,睡得正香的啾咪吓得一个激灵,猛地抬起脑袋来。   忻棠也是精神一振,连忙拿起手机。   却是大姨打来的视频电话。   忻棠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   接起电话,屏幕上很快显出大姨的笑脸,“棠棠啊,脚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今天是舅舅创办的口腔医院建院三十周年庆典,忻棠原本要跟大姨一家一起飞去京市参加庆典晚宴,按照之前和外婆的约定,她还要把好不容易追到手的“大熊猫教授”带过去给长辈们“过过眼”。   可出了这样的事,她哪里还有心情去。   昨晚在从派出所回来的路上,她就给大姨和外婆打了电话,说自己不小心崴了脚,走不动路,实在不方便去。   而她的手机电量也正是因为这两个电话彻底耗光。   大姨原本打算带着郁韫林这个“亿里挑一”的未来侄女婿在晚宴上好好秀一番,结果听说他们不去了,顿感失望。   外婆倒是没说什么,她似乎早就料到她会临时变卦,只是笑着嘱咐她好好休息。   这会儿大姨已经到了京市,晚宴还没开始,便打了视频过来,忻棠把镜头对准脚踝,小声说道:“还有点肿,一走就疼。”   “你这脚崴得也太不凑巧了!怎么那么不小心呢!”大姨数落她两句,又问,“小郁呢?他没陪你啊?”   “他很忙的。”为了给一个月之后的分手做铺垫,忻棠昧着良心说瞎话,“没空陪我。”   大姨默了一瞬,说道:“也是,就崴了个脚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男人还是应该以是事业为重。”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这刚刚在一起就这么冷淡肯定有问题!”舅妈精心打扮的身影出现在大姨身后,滔滔不绝地说道,   “像我们馨馨男朋友对馨馨好得不得了,有一回馨馨说想吃烧烤,当时已经半夜两点了,外面还下着雪,他二话不说就从被窝里爬起来出去买,又开了十多公里的车送到馨馨家门口……就连馨馨每次来例假,他都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要是我们馨馨崴了脚……”   “来例假都要守在床边?”大姨听不下去,打断舅妈的话,“馨馨那男朋友得有多闲?他不工作啊?还是把女朋友伺候好了就不愁工作了?”   馨馨是舅妈的大女儿,她的男朋友是口腔医院的牙医,追了馨馨足足三年,终于在馨馨第四次失恋后,成了她的第五任男友。   大姨这言下之意实在太明显,舅妈被噎了一下,很快又反驳道:“什么伺候不伺候的,那是他们感情好!找男朋友,当然要找对自己好的,难不成还要女孩子伺候他不成?”   大姨和舅妈只要凑在一起,芝麻绿豆点大的事也能抬杠,忻棠习以为常,正打算说几句圆个场,就见舅妈凑到镜头前,语重心长地说道:   “棠棠,舅妈说这些是想告诉你,如果一个男人真的喜欢你,那么再忙也能抽出空来陪你、再远也会跑来见你!   那种以工作为借口避而不见的,多半是对你没意思,你千万不要一头热陷进去,到时候像你妈那样走不出来可就……”   忻棠原本漫不经心地听着,听到最后那句,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忻棠——”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嗓音,她转头看去,就见自己等了整整一天的男人正穿过客厅,大步流星地朝这边走来。 第40章   忻棠的双眼蓦地一亮, 对着手机说了句:“舅妈我有点事先挂了!”   就迅速关掉视频,飞快地站起身来。   可她在地板上坐得太久,猛地站起身, 眼前忽然一阵发黑, 双腿跟着一软,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倒去。   郁韫林连忙往前跨了一个大步, 伸手扶住她。   娇娇软软的身体贴进怀里, 淡淡的甜橙香钻入鼻尖,郁韫林的心跳蓦地漏了一拍。   “谢谢……”等那阵晕眩过去, 忻棠立即站稳身子。   她的手指不经意擦过他的手背,冰冷的触感从皮肤上一滑而过, 郁韫林不由地蹙眉。   见她身上只穿着一件又宽又薄的黑色长T, 米白色的阔腿裤下, 露出粉白小巧的脚趾, 目光倏然一沉,“不是让你在床上躺着吗?”   为了让她少走动, 他还特意带上她家的钥匙出门, 担心回来吵到她,连开门、关门都格外小心。   结果一进来就听她委屈巴巴地跟长辈抱怨:“他很忙的,没空陪我……”   郁韫林把人抱到沙发上,扯过一旁的薄毯往她身上一盖,接着蹲下身,撩起她的裤腿检查脚伤,却发现原本绑在脚踝上的冰袋不见了, 当即撩起眼皮朝她看去。   对上那双清凌凌的长眸, 忻棠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轻声解释道:“我看好的差不多了, 就拿掉了……”   她边说边收回自己的脚,抱膝坐好,笑着转移话题,“您什么时候回来的呀,我在阳台上看了一下午,都没见您的车进来。”   她的嗓音轻轻软软的,语调里透着点隐约的讨好。   郁韫林微微一怔。   原来她坐在阳台上……是为了等他回来。   而且,还坐了一下午……   对上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眸,郁韫林心头一动,堵在胸口的那点郁气顷刻间散了个干净。   可面上却没有丝毫松动,“难不成你坐那里看着,我就能早点回来了?地上那么凉,感冒了怎么办?”   他板着脸,看起来凶巴巴的,忻棠不由地想起高中时代那个超级严厉的教导主任,当即垂下脑袋,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小声说道:“我知道了,下次不坐那儿了……”   瞧她这副乖顺可怜的模样,郁韫林心里一软,脸上那点强装出来的厉色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见他脸色阴转多云,忻棠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笑吟吟地说道:“您坐呀。”   不过几秒钟,她眼底的那些愧疚就荡然无存了。   郁韫林这才想起,她惯来这样——认错特别积极,但也仅限于是嘴上,要不了多久,又会故态重萌……   他默不作声地瞧了她一眼,起身离开客厅。   身后很快传来女人急切的嗓音:“郁教授,您要回家吗?”   厨房和大门在一个方向,她大概误会了。   郁韫林顿住脚步回头,见那女人趴在沙发扶手上,昂着脑袋巴巴地望着自己。   他抿了抿干燥的嘴唇,回道:“不是。”   说着便走进厨房,打开冰箱取了个物理冰袋出来。   忻棠一见到那冰袋,就下意识地缩起双脚,视线追随着男人的身影,摆着手拒绝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不用冰敷了……”   郁韫林却没理会,径直坐到她身旁,拉过她的脚放在自己腿上,拿冰袋贴住受伤的脚踝。   骤然袭来的冷意像无数根细小的针直直地往骨缝里钻,忻棠不由地倒吸一口冷气,条件反射地把脚抽了回来,“真的不用了,您看,一点儿都不肿了……”   郁韫林拿着冰袋坐在那里,瞥了眼她的脚踝,随即侧眼对上她的目光,神情淡然地问道:“想知道今天事情的进展吗?”   当然想了!   忻棠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就放上来。”郁韫林拍了拍自己的腿。   忻棠:“……”   听他这话的意思,不敷冰袋他就不说了?   这简直就是□□裸的威胁!   可除了乖乖听话还能怎么办?   忻棠皱着脸不情不愿地把脚伸过去,冰袋再次贴上脚踝。   “嘶——”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又很快咬着唇忍住。   郁韫林见她一双秀眉紧紧蹙起,眼里蕴着几分水汽,原本粉嫩的唇瓣被咬得发白,瞧着楚楚可怜。   他的视线凝在她脸上,心尖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陌生情愫。   意识到自己在渴念什么的时候,他喉头轻轻一滚,随即收回视线。   忻棠并没有察觉到男人的异样,她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他们奇怪的坐姿上。   她的脚大喇喇地架在他的腿上,他的体温隔着薄薄的一层裤子,熨帖着她冰凉的皮肤。   这姿势,也太亲密了些……   忻棠有些不自在,轻轻挣了挣,“还是帮我绑上吧,要不然您的手很快就会被冻麻的。”   郁韫林睨她一眼,“给你绑上,等我不注意再偷偷拿掉?”   忻棠:“……”   这人是会读心术吗?   郁韫林见她不吭声,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将她身上的毛毯拉了一个角过来,垫在冰袋和手掌之间,而他的另一只手则按在她的脚腕上,像是生怕她会逃走似的。   忻棠无奈,只好僵着脊背维持着尴尬的姿势,将早就等在嘴边的问题抛给他:“孩子们的病情好些了吗?烧退了没有,还吐吗?”   问完之后,她就抿着唇忐忑不安地等着他的答案。   却见郁韫林摇摇头,“还是和昨天一样,上吐下泻、持续高烧。”   忻棠一听,双眼顿时像熄灭的灯,蓦地黯淡下去。   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郁韫林的嗓音不自觉地放软,“不过其他上过烘焙课的孩子今天仍然没有出现问题……”   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忻棠默默地点了点头,缓了缓,又问:“医药费帮他们垫上了吗?多少钱,我转给你。”   她说着便打开手机,却听郁韫林回道:“律师说不用垫。”   “律师?”忻棠惊讶地眨了眨眼睛。   她下意识地觉得事情还没严重到要请律师的地步,可回想起昨晚自己被激愤的家长们围攻的画面,又觉得挺有必要。   她忽然有些迷茫,“那接下来我该做什么,等质监局的检测结果出来再做打算吗?”   可质监局的工作人员得等到小长假结束才会上班,也就是说,至少思天后才能出结果,这实在有些漫长……   郁韫林像是猜到她心里所想,缓声说道:“检测报告今晚会出来。”   忻棠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一下,确认道:“今晚?”   “对。”郁韫林回得很笃定。   一瞬的惊喜过后,忻棠突然陷入沉默。   她无法想象他为了“今晚”这两个字付出了多少努力,她知道自己该好好感谢他,可脑子却突然卡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心尖热热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内心深处悄然滋长。   不是感动,也不是愧疚,她分辨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只觉得眼眶又胀又酸   ——又想哭了。   她明明没那么爱哭的……   郁韫林见她垂着脑袋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纳闷地问道:“怎么了?”   忻棠摇摇头,压住泪意,说了声:“谢谢您。”   听着没什么诚意,她想补充点什么,脑子却一片空白。   郁韫林察觉到她嗓音里隐约的哽咽,想她是过于担心检测结果,温声安慰道:“你放心,食材肯定不会有问题的。”   她也知道食材没有问题,可如果不是食材的问题,又是哪里的问题?   找不出真正的致病因,家长们还是会把责任归咎到她身上,毕竟那些孩子都吃了她教他们做的蛋挞。   想到这里,忻棠的心情愈发沉重了。   郁韫林见自己的安慰没有起到任何效果,又接着往下说:   “我调查了所有来上烘焙课的学生,发现生病的九个孩子和没生病的孩子不在同一个班。”   烘焙课是针对大班孩子的兴趣课程,来上烘焙课的24个孩子来自于三个不同的班级。   生病的九个孩子恰好都在同一个班,而来自另外两个班级的孩子都没有生病   ——这应该不是巧合吧?   忻棠心底忽然升起一缕希望,她抬起眼帘,静静地注视着郁韫林,迫切地等着他往下说。   “而那九个孩子的班级里,还有三个孩子和一个老师在昨晚出现了同样的症状……”   没上过烘焙课的孩子和老师也出现出了症状……   忻棠睁大双眼,猜测道:“那……有没有可能是他们班上的问题?”   郁韫林点点头,“我问过那个老师,她说昨天班上有一个孩子在午休时拉肚子,因为太急弄得地板上到处都是,她处理了很久。   后来发现那个孩子发烧了,就提早让家长接走了。”   “也就说,那拉肚子的孩子是最早出现的病例?”   “对。然后我带着这些信息去了医院,医生对所有春蕾幼儿园的病例,包括那位老师都做了血检,结果发现——是诺如病毒感染。”   “诺如病毒?”忻棠第一次听说这种病毒。   “嗯,这种病毒传染性很高,症状主要表现为呕吐、腹泻,和食物中毒很像,所以那些家长们才会认为是你的原因。”   原来是感染了病毒!   真相终于大白!   听到这里,忻棠煎熬了一整天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她长长地舒了口气。   忽然有种重新活过来的感觉。   她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浮起笑容,可笑着笑着眼角却湿了。   她轻轻地吸了吸鼻子,望着郁韫林的眼睛,真诚地感激道:“郁教授,真的……太谢谢您了!”   一步步地调查、分析、推理,然后得出结论,听他说起来似乎很容易,但真正做起来,没有一样是简单的。   现在回过头来想想,多亏他帮她出面处理这件事,才能在短短一天内查个水落石出。   若是换了她,很可能又在家长们围攻谩骂中虚度一天,除了赔礼道歉、垫上医药费,以及默默等待质监局的检测报告之外,别无他法。   郁韫林瞧她眼尾泛红,眼神倒是亮亮的,衬着那双漾着笑意的湿润眼睛,显得水色分明。   他的嘴角也跟着翘了翘,但又很快被他压平了。   他睨着她,故作不满地说道:“除了说‘谢谢’,你还会别的吗?”   忻棠抓了抓刘海,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口才不好,不会说好听的话,但我一定会用行动来表示的!”   郁韫林好奇地扬起眉梢,“什么行动?”   “嗯……”忻棠歪着脑袋想了想,“比如每天给您做饭,做到您吃腻为止?”   她能为他做的,也就只有这件事了。   郁韫林靠在沙发背上,好整以暇乜着她,“那要是一辈子都吃不腻呢?”   作者有话说:   前面一章修过,接不上的宝贝可以返回去重新看下。 第41章   忻棠毫不犹豫地回道:“那我就给您做一辈子!”   应得如此爽快, 一看就知道没走心。   郁韫林瞥她一眼,丢过去四个字,“空口无凭。”   忻棠知道自己在他那里毫无信用可言。   想要重获他的信任, 得拿出十足的诚意才行。   她想了想, 很快就有了主意,“要不我们签个协议书, 要是我违约, 就赔您一笔违约金怎么样?”   她越说越觉得这个想法不错,郁韫林却嗤之以鼻, “这种协议有法律效力?”   还要有法律效力?   这要求也太高了……   忻棠不由地泄气,“那您说怎么办?”   “既要拥有法律效力, 又要维系一辈子之久——那就只有……”   郁韫林话音一顿, 侧脸对上忻棠的视线, 缓慢而清晰地说道, “领证结婚了。”   忻棠:“……”   郁韫林见沙发另一侧的女人目瞪口呆地瞧着自己,纳闷道:“你之前不是说, ‘即便是虚假的关系, 也希望它能够长久而稳定’吗?”   这话忻棠的确说过,可这只是为了劝他“分手”,随口胡诌的理由罢了。   结婚不是两个人的事,以郁韫林的家庭背景,绝不会让他娶自己这种平平无奇的女人。   再说她又不是米其林大厨,她做的那些普普通通的家常菜,他怎么可能一辈子都吃不腻?   短暂的惊讶过后, 忻棠便释然了。   她笑了笑, 笃定地说道:“我保证, 最多一年, 您就吃腻了!”   郁韫林扬了扬英气的长眉,“如果一年后我还吃没腻,我们就结婚?”   忻棠:“……”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对结婚那么执着。   她下意识地想要拒绝这个赌约似的提议,可一想到他帮过自己那么多,不忍心败了他的兴,便弯起唇角笑道:“好啊。”   一年那么长,到时候他们说不定连邻居都不是了,谁还会记得这种毫无意义的口头承诺?   郁韫林一看忻棠表情就知道她又在敷衍自己,正打算追问下去,就见她捂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随即懒洋洋地靠上沙发背,眯起眼睛颇为体贴地说道:   “郁教授,您昨晚是不是没睡?今天又在外面跑了一天,很累吧?要不要回家补个觉?”   郁韫林的确累了,但现在已经快六点了,“这个时候补觉,晚上就睡不着了。”   他说的的确有道理,可忻棠实在太困了。   昨晚没睡好,今天又起得早,一整天忧心忡忡的,熬到现在,事情终于水落石出,整个人松懈下来,困意也跟着涌上来,只觉得浑身都疲软不堪。   她又打了个哈欠,歪着脑袋小声说道:“可我坚持不住了……”   她的嗓音细细软软,眼中水汽氤氲,微红的眼尾蘸着一点湿意,瞧那困倦得连眼皮都抬不起来的模样,仿佛下一秒就能睡着。   郁韫林放开她的脚,“那你去睡会儿。”   “好。”忻棠如蒙大赦,正要从沙发上起来,就见那男人倾过身来,然后一弯腰,把她抱了起来……   忻棠忙道:“我自己能走的……”   可他却无动于衷,像个没有感情的运输机器人,面无表情地把她抱进卧室。   “最多睡一个小时。”男人把她放在床上,俯身帮她盖好被子,又抬起手腕看了眼表,“七点我来叫你吃晚饭。”   忻棠:“……”   她还打算一觉睡到自然醒   ——那时候估计已经十一二点了,叫上一顿美美的烧烤,再找部喜剧电影边看边吃,想想都觉得享受。   可那男人却像管理小学生似的,规定她只能睡一小时……   忻棠躺在那里,雾蒙蒙的眼睛眨巴两下,轻言软语地婉拒道:“不用了,您饿了就先吃吧,我睡醒了会叫外卖的。”   她表情乖顺,可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充满了拒绝之意,郁韫林沉吟几秒,做出最大让步,“七点半,不能再晚了。”   忻棠:“……”   *——*   郁韫林一分不差地把忻棠叫醒,简直比闹钟还准时。   可忻棠还陷在梦里,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嗫喏两声,拉起被子蒙住脑袋,翻了个身又继续睡。   却听男人的嗓音隔着被子徐徐传进耳朵,“质检报告还要看吗?”   听到“质检报告”四个字,忻棠一个激灵就醒了过来。   她迅速坐起身,急切地问道:“报告出来了?”   “吃过晚饭就该出来了。”郁韫林边说边将人从被窝里抱了出来。   虽然被他抱过很多次,可忻棠依然不习惯。   再加上她刚刚睡醒,反应本来就比平时慢些,而且满脑子都是“质检报告”,突然间被腾空抱起,她小小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楼住了男人的脖子。   郁韫林动作微微一顿,低眸看去,正好对上一双水雾朦胧的杏眸。   目光交错的瞬间,忻棠的心没来由地紧了一下。   她眨着眼睛避开男人的视线,环在他后颈的双臂也跟着收了回来,“郁教授,放我下去吧,我自己能走的。”   怀里的女人长睫半垂,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晕着刚刚睡醒的嫣红,嗓音软软糯糯,郁韫林忽地想起小时候吃过的甜甜的红豆糕。   他抿了抿唇,抱着她大步离开卧室。   一会儿的功夫,餐厅就到了。   餐桌上摆着五菜一汤,正散发着诱人香味和袅袅热气。   午饭只吃了一碗速冻饺子,忻棠看到这些色香味俱佳的精致菜肴,顿时食指大动。   她先夹了一颗菜心,那菜心白绿相接,色泽清亮,嚼一口,只觉得新鲜水嫩,还带着一股自然的清甜。   “唔,好好吃!”忻棠眯起眼睛冲郁韫林笑。   郁韫林第一次感受到投喂的快乐,眼角不由自主地弯起来,他伸出筷子指了指忻棠面前的银鳕鱼,说:“尝尝这个。”   那鱼肉酸酸甜甜,酥脆可口,忻棠惊讶道:“这也太好吃了吧,您去哪里买的?”   早上做失败了十个蛋饼之后,郁韫林终于认识到自己是个“厨艺黑洞”,于是特意向郁承晏打听了一家私房菜馆,然后趁着忻棠补觉,大老远跑去打包回来。   此时听忻棠问起,他并没有说出那家菜馆的名字,只是随口搪塞了一句,“是承晏让人送来的。”   “哦……”那下次得找个机会感谢一下郁承晏。   忻棠边想边接过郁韫林递来的一小碗蟹肉冬瓜汤,喝着喝着忽然想起,自己原本打算点夜宵的。   不过和这些美味佳肴比起来,烧烤什么的瞬间就不香了。   大快朵颐过后,质检报告还没动静。   忻棠窝进沙发,一边等一边刷朋友圈。   满屏都是秀旅游照的,国内国外、上山下海,俱是寻常见不到的美景。   忻棠羡慕一瞬,转念想想,外面的风景虽然好,但比起那些旅途劳顿、人山人海,还是留在家里安闲舒适。   可舒适了不到十分钟,丢垃圾回来的男人又从冰箱里取来了一包生物冰袋。   和之前一样,他坐在沙发上,把她的脚搁在自己腿上,手动帮她敷冰袋。   不同的是,这回他在沙发扶手上放了个iPad,侧身低头看论文。   忻棠瞧着都替他累,忍不住说道:“郁教授,您回家看吧,我自己会敷的。”   “把我赶回家,然后跟长辈们说‘他很忙没空陪我’是吗?”郁韫林头也没抬,视线放在屏幕上,嗓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那是傍晚她在阳台上和大姨视频时说的话,没想到竟然被他听见了……   忻棠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脖子,小声解释道:“我那样说是为了月底的分手做准备,您别往心里去好不好?”   郁韫林缓缓转过头,直视着忻棠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说过,我不同意分手。”   男人的眸光乌沉沉的,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有如实质般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忻棠躲开他的视线,斟酌片刻,推心置腹地说道:“要是不分手,会给您带来很多麻烦……”   之前她坚持与他“分手”,是因为他太过“正直”,和他这样的人在长辈们面前装情侣实在太容易露馅;   而现在,则是担心自己拖他后腿。   别的不说,光是给表弟补课,就要占用他大把时间。   要是因此耽误了他的研究进度,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都怪我之前想的太简单,以为偶尔在长辈面前露个面就行,可实际上……”   “我不怕麻烦。”不等忻棠说完,郁韫林就打断她的话。   他的语气十分坚决,像一堵厚实的墙,把忻棠的所有理由都结结实实地挡了回来。   “可是……”忻棠打算趁这个机会彻底说服他,可刚开口就听他的手机铃声响起。   电话是质监局领导打来的,说质检报告已经发到他的邮箱。   话筒里传出来的嗓门很大,客厅里又安静,忻棠听得一清二楚。   虽说已经确定了幼儿园小朋友们高烧呕吐的问题来源,也确信食材没有任何问题,可听说质检报告出来,忻棠的心还是嗖地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她当即坐直身子,急切地问道:“您手机上能看吗?”   “能。”郁韫林点开手机邮箱。   忻棠立刻挪过去,跪坐在他身侧,探头看向他的手机屏幕。   她凑近的那一瞬,郁韫林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甜橙香,他下意识地偏过头。   女人的脸近在咫尺。   那皮肤光洁细腻,透出淡淡的粉色,两片水润柔嫩的唇瓣像刚刚绽开的玫瑰花瓣,让人忍不住想要凑近嗅一嗅它的香气。   忻棠很快看完了屏幕上的内容,等了一会儿,见郁韫林的手指顿在屏幕上方半天没动,心中着急,也不管他有没有看完,自己动手往下翻页。   她一边翻一边迅速浏览页面上的内容,一直翻到最后一页,才停下来。   她迅速将结论过了一遍,又回过头去,逐字逐句看了两遍,确定没有任何问题,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提到半空的心平稳着陆,她庆幸地感叹道:“有了这份报告,事情终于……”   她边说边回头,却不想唇瓣擦过一个软软的东西,那是——   忻棠呼吸一滞,双眼倏地睁圆了。   她没想到郁韫林离自己这么近,近得她一转头就——   碰到了他的唇!   作者有话说:   这篇文虽然全文存稿,但最近翻了翻后文,觉得不太满意,想大修。   因为时间有限,所以打算周中隔日更,周末两天万更。   整体来说字数只会多不会少。   希望看文的宝贝们多多谅解,鞠躬! 第42章   忻棠像是被烈火烫到了一般, 猛地往后退去,却不想动作幅度太大,身体失去平衡, 就这样“咚”地一声, 从沙发摔到了地上。   整个过程持续了不到两秒,郁韫林的唇上还残留着软嫩的触感, 那“始作俑者”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怔愣一瞬, 随即从沙发上弹起来,迅速拉开沙发前的茶几, 单膝跪在忻棠身旁的地板上,紧张地问道:“你没事吧?”   怎么可能没事?   她都快自闭了!   活了二十三年, 从没有像今天这么糗过!   忻棠面朝沙发侧身躺在地板上, 手臂挡着脸, 无声地摇了摇头。   郁韫林见她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脸色刷地一下就变了,“摔到哪里了?”   他嗓音紧绷, 一时间不敢碰她, 只怕造成二次伤害,“告诉我哪里疼,脑袋、腰还是脚?”   脸疼算不算……   忻棠的脸热得发烫,恨不得钻到沙发底下去,再也不要出来见人。   她用手臂严严实实地挡住自己的大红脸,强忍着羞燥,硬着头皮小声回道:“我没事。”   “真的没事?”郁韫林迟疑几秒, 小心翼翼地将人抱到沙发上。   涨得通红的脸无处遁形, 忻棠强压下逃离现场的冲动, 从旁边捞了个抱枕, 迅速将脸埋进去。   瞧她这副鹌鹑似的羞赧模样,郁韫林的眼底漫开丝丝笑意。   他抿住翘起的唇角,坐到她身旁,轻唤一声:“忻棠。”   突然听他喊自己的名字,忻棠的心口没来由地一紧。   刚刚与他两唇相接的画面骤然间浮上脑海。   耳根的热度再次飙升。   忻棠深深弯着脖子,热气腾腾的脸颊贴住软绵绵的抱枕,闷声说道:“对不起。”   那声音弱得几乎听不见。   郁韫林凑过去追问道:“你说什么?”   男人的气息蓦地靠近,忻棠的心尖又是一颤。   她咬了咬唇,抬高音量重复道:“对不起……”   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就不用负责了?”   男人的语气清清淡淡的,听着像在聊无关痛痒的话题。   忻棠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   可脑子却越发混乱了   ——他要她……负责?   怎么负责?   难不成……还要亲回去?   久久没等到他的下文,忻棠顾不上羞窘,偏头从抱枕里露出半边通红的脸,疑惑地看向身侧的男人。   却正好落入一双狭长而清亮的黑眸中。   她心头一跳,当即移开目光,男人不急不缓的嗓音就在这时响起:“我把最最宝贵的初吻都给你了,所以……”   他的话音突兀地顿在这里,忻棠下意识地偏过头去。   男人眉目微敛,专注的目光凝在她脸上,缓声说道:“可不可以,别分手?”   不知道是他的眼神太过执着,还是那透出些微恳求的语调太过柔软,忻棠的心像被海浪冲过的沙堡,霎时间就塌陷了。   一个“好”字就要冲口而出,她却突然想到什么,张开的嘴就这样硬生生地停住了。   沉默一瞬,忻棠缓缓开口,   “如果不分手,您就要继续做我的‘挡箭牌’,这会带给您数不尽的麻烦——每周给我表弟补课、逢年过节陪我回老家见长辈……”   她蹙着清秀的眉毛,漂亮的杏眼水色分明,衬着那张嫣红的巴掌小脸,整个人显得娇软而明媚,   “这些琐碎的人情往来会占用您很多时间,您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一个人清清静静地做研究……   而且,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被您的家人、同事知道我们的关系,该如何应对?   最关键的是,这种虚假关系随时都有露馅的可能,到时候毁了您一世英名,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这些问题是她找他做“挡箭牌”时他抛给自己的,现在她如数还给他。   还记得那时他坐在办公桌前,神情冷漠、言辞犀利,一字一句让她彻底凉了心。   可此时此刻,他却一脸温和地望着她,声线柔和,不疾不徐地回应道:   “首先,我并没有‘英名’可以毁;   再者,我们都是单身,我们在一起被谁知道都没有问题;   最后,我会尽最大的努力不‘露馅’。   至于‘麻烦’,和你每天给我做饭比起来,那些真的不算什么。”   男人眸光清亮,透着一种近似温柔的笃定。   忻棠不明白,为什么才过了短短半个月,他的态度就发生了如此大的转变。   大概担心她出尔反尔,又像之前那样突然断了他的粮吧……   罢了,如果他非要通过这种虚假的情侣关系给自己的“口粮”加一道保障,那就……   依他好了。   想到这里,忻棠深吸一口气,随即像做下重大决定般郑重其事地说道:“那我尊重您的决定。”   郁韫林轻轻扬了扬眉,半信半疑地问道:“你确定?”   “嗯!”忻棠弯起唇角,朝身前的男人伸出右手,像个商务人士般,有模有样地说道,“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合伙人啦,祝我们合作愉快!”   郁韫林垂眼看向那只伸到自己面前的细白小手,却并没有把自己的手伸过去。   他沉默一瞬,抬眼对上忻棠的目光,沉声说道:“你都想好了?这‘合作’关系一旦定下来,就不能反悔了。”   忻棠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如果吃腻了她做的饭,不用她开口,他自己就会主动提出‘分手’;   如果在“合作”的过程中露了馅,那就相当于自动‘分手’。   因此,她十分爽快地应道:“嗯,我不会反悔!”   她弯着一双笑眼,嗓音清甜悦耳,郁韫林心头一动,眼中便荡开了愉悦的笑意。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忻棠,记住你的承诺,要是言而无信,就……”   他的话音忽然顿住,忻棠抬了抬眉,追问道:“就怎么样?”   男人黑漆漆的眸子凝视着她,薄唇张开,缓缓吐出两个字:“结婚。”   言下之意,‘分手’就结婚?   ——这是什么逻辑?   忻棠有点慌,挣了挣被他握住的手,“那个……请问有试用期吗?如果不合适,能不能解除合作?”   刚答应他不分手的,转个头就要解除合作?   郁韫林收拢长指,将她整只手都包进掌心,随即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晚了。”   作者有话说:   祝所有看文的宝贝们七夕快乐!   棠妹和郁教授很快也要过七夕啦(真正意义上的那种……笑 第43章   小长假的第二天, 忻棠的脚已经完全消肿,但走起路来还是会疼。   郁韫林为了防止她擅自行动,一大早就带着笔记本电脑过来“坐镇”。   忻棠再三保证自己不会乱走, 让他回家去忙自己的事, 可劝了几次都不管用,索性就由他去。   外头阴云密布, 客厅里光线昏暗, 忻棠窝在沙发角落,就着一盏落地灯安安静静地看书。   她不看深沉的名家著作, 也不看虚浮的爱情小说,她的书架里只有天马行空的儿童故事。   她喜欢沉浸在一个个充满幻想元素的童话世界里, 跟着小主人公一起历险挑战、扬善惩恶。   郁韫林却不像她那么悠闲, 他端坐在餐桌旁, 对着电脑聚精会神地改学生论文。   两个人各做各的, 倒也相安无事。   只是苦了啾咪。   往常它一见到郁韫林就躲到猫爬架顶层装睡,这两天大概习惯了他的存在, 胆子逐渐大起来。   要是他在安全距离之外, 它便粘在忻棠身边。   但只要他一靠近忻棠,它就像被踩了尾巴似的,撒腿就跑。   就好比现在,郁韫林刚从厨房洗了碗樱桃出来,原本趴在忻棠腿上的小家伙见他朝这边走来,顿时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   郁韫林奇怪地挑了挑眉,“你家猫为什么这么怕我?”   忻棠靠在沙发背上, 翻过一页书, 慢悠悠地回道:“它随我。”   “随你?”郁韫林将樱桃放在茶几上, 坐到忻棠身侧, 露出困惑又惊讶的表情,“你也怕我?”   “是呀。”忻棠的目光并没有离开面前的书,“确切地说,是怕来自数学教授的智商碾压——”   说到这里,她侧脸看向郁韫林,弯起唇角自嘲一笑,“那会让我觉得自己是来人间凑数的。”   郁韫林:“……”   他从没想到他们之间还隔着“智商”这座大山,他想告诉她,所谓的“智商碾压”根本就不存在。   他只是恰好比较擅长“数学”这门学科,就像她擅长做甜品和厨艺一样。   可他刚张开嘴,忻棠的手机就响了。   是春蕾幼儿园园长打来的。   忻棠当即放下书,坐直身子接起电话。   对方上来就是一通道歉。   接着说自己放假前一周就去了外地交流学习,幼儿园的事务全权交给丁助理处理。   直到昨天才听说幼儿园里发生了那么大的事。   又一通道歉过后,说要带丁助理和家委会代表上门致歉。   忻棠忙道不用。   虽说那晚被家长围攻谩骂有些委屈,但误会已经解除,对她来说,事情已经结束,不想再节外生枝。   园长却执意要亲自登门道歉。   忻棠和园长的接触并不多,印象中是个优雅温和的中年女人,但今天她似乎温和得过了头。   忻棠只好说自己回老家去了,不方便见面。   园长沉默一瞬,改了主意,“那等你下周一来幼儿园上课时我再带上丁助理和你道歉。”   忻棠正想说不必特意再道歉一次。   在她看来这件事算不上多严重,刚刚电话里那两通道歉已经足够抵消她受到的心理伤害了。   可不等她开口,园长又说:“那到时候能不能麻烦你把律师也带上?关于精神损失费的额度和开除丁助理的事项是否能再沟通一下?”   精神损失费?开除丁助理?   忻棠听得一头雾水,她什么时候提出过这些要求了?   难道……   忻棠想着便朝郁韫林看去。   坐在她身侧的男人正垂眼翻看她刚刚看了一半的童话书。   察觉到她的视线,他抬起眼帘朝她看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园长的声音再次从手机里传来,   “孩子们的身体还没有恢复,这几天家长们忙着照顾走不开,下周一又是工作日,家长们大多抽不出时间,所以到时候派几位家长代表和你当面道歉,你看可以吗?”   听到这里,忻棠终于明白园长打这个电话过来的目的。   她想了想,回道:“那我和律师商量过后再给你答复吧。”   “这些都是合理诉求。”忻棠一挂掉电话,郁韫林就开了口,“你不用理会,交给律师处理就好。”   昨晚质检报告出来之后,郁韫林说接下里的事情交给他处理就行,忻棠懒得费神,便都拜托给他。   却没想到他不仅要求那些家长当面道歉,还让他们赔偿精神损失费,甚至要求开除丁助理。   一种有人“撑腰”的安全感在心头漫开,忻棠的眼中聚起一片薄薄的水光,“谢谢您为我考虑这么多。”   郁韫林拣了颗樱桃送到她手边,淡声说道:“不用跟我客气。”   小小的樱桃新鲜水润,忻棠接过来,在指尖轻轻摩挲几下,踌躇着说道:“不过……精神损失费和开除丁助理能不能……算了?”   “为什么?”想起在医院监控里看到她被那么多人围着欺负却毫无反抗之力的画面,郁韫林心头一揪,   “我提出这样的要求,并不是想要那笔赔偿金,而是让他们为自己的恶劣行为付出代价。   至于丁助理,出事那晚她不仅不主动纾解家长的情绪,还把你推到家长面前承受所有的责难,这种人除了会甩锅撇清自己,没有任何解决问题的能力,开除她并不冤。”   忻棠望着身侧严正凛然的男人,融融的暖意在心底蔓延开去。   她抿了抿唇,缓声说道:“我知道您是为我鸣不平,如果我只是个教烘焙的老师,我肯定举双手支持你的决定。   可我身后还有一间甜品店,我担心那些人里万一有个别心理阴暗的,背地里跑来报复,那麻烦可就大了……”   这话的确有道理。   郁韫林想起之前她被那个培训机构老师跟踪纠缠的事,眉头便蹙了起来。   可就这么放过那些欺负她的人,心里又实在不痛快。   郁韫林一时间没有表态,只是拿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瞧着忻棠。   忻棠感受到他的情绪,微笑着说道:“俗话说,‘少一个敌人胜过多十个朋友’,我们‘大人有大量’,不和他们计较好不好?”   不知道是“我们”两个字触到了郁韫林心底最柔软的部分,还是她巧笑倩兮的模样实在动人,向来刚正固执的男人到底还是松了口。   他直视着忻棠的眼睛,问道:“你确定什么都不追究?”   忻棠若有所思地回道:“我觉得,让那些家长道歉还是有必要的,但精神损失费和开除就免了吧……”   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脸上的笑意也跟着收起,“不过要是他们连道歉都没办法做到的话,那我一定会追究到底的!”   郁韫林沉吟片刻,随即缓缓点了下头,“那……就听你的。”   他的嗓音里透出一种亲近之人才会有的温柔语调。   忻棠心头一喜,唇边的笑容荡漾开去,“谢谢您,郁教授!”   感激之情冲上心头,一时不知该如何表达,余光瞥到捏在指尖的樱桃,便送到了郁韫林嘴边。   郁韫林微微一怔,目光在那红殷殷的小果子上停留一瞬,随即对上忻棠的视线。   她微仰着脸瞧着他,清澈的杏眼中笑意流转,他心头一动,张嘴含住了那颗水灵灵的果子。   唇瓣擦过她的指尖,那一掠而过的触感带起一丝轻微的细痒,如细小的电流从唇上一直钻到心尖。   他不由地想起昨晚那个蜻蜓点水般的吻,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到她的唇上。   如新鲜花瓣一样粉润柔嫩的唇,一定比嘴里这颗樱桃甜。   郁韫林喉头轻轻一滚,偏头移开了视线。   *——*   到了第三天,忻棠的脚伤彻底痊愈。   这两天的三餐都是私房菜馆送来的,味道虽然好,但光看食材,就知道价格不菲。   正好今天天气不错,忻棠打算出门买点菜,自己下厨做饭。   可一打开门,就见郁韫林抱着笔记本电脑从走廊那头走来。   即便休假在家,他依然穿得规规整整,黑色衬衣的扣子一如既往地扣到领口,袖口也扣得严严实实,搭配黑色修身长裤,禁欲感直接拉满。   “郁教授,早……”   不等忻棠打完招呼,郁韫林就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她跟前,蹙着眉心问道:“你怎么出来了?”   “我的脚已经好了。”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她走了几步给他看,“您看,一点事儿都没有了。”   郁韫林却不放心,“那也不能乱走,赶紧回去躺着!”   躺了两天腰酸背痛人都快发霉了!   “我不乱走,就出去买个菜!”忻棠露出乖巧的笑容,“您今天就安安心心地在家里工作,等我做好午饭,再叫您过来吃。”   她弯着一双漂亮的笑眼,眸光如山涧溪水般清亮,整个人瞧着元气满满、柔顺动人。   郁韫林的目光落在她姣好的面庞上,堆在心头的担忧慢慢淡去,退而求其次道:“那我陪你去。”   “不用啦,您还是回家忙正事儿吧,菜市场就在小区对面,我一会儿就回来了。”忻棠锁了门,拎着买菜用的白色帆布袋越过他径自往电梯口走。   却听男人微扬的嗓音从身后传来,“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忙……”   忻棠顿住脚步回头,只见身姿高挺的男人立在她家门前,淡白的顶灯落在他脸上,一双黑眸好似深潭,平静中隐隐透出几分落寞来。   “我每天看书、写论文、做研究,是因为找不到比它们更值得做的事。”他的声线清淡而平缓,边说边迈开长腿朝她走来。   “哦……”忻棠不太明白他跟自己说这些话的用意,但还是缓慢地点了下头。   她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瞧着懵懵懂懂的,郁韫林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顶,唇角带起一丝笑,“那你等我一下,我把电脑放回家里去。”   把电脑放回家里去?   忻棠望着男人迅速离开的挺拔背影,不解地眨了眨眼   ——他这是……真的打算跟她去买菜?   回过头来再想想他刚刚说的那番话,忻棠越发疑惑了。   照他的意思,买菜比看书、写论文、做研究更值得去做?   这是什么逻辑?   她歪了歪头,露出黑人问号脸。   转念又一想,在他这个“数学痴”的脑子里,大概“数学即世界、世界皆数学”吧。   已经过了买菜高峰期,偌大的菜市场里顾客并不多。   忻棠带着郁韫林,先去了经常光顾的猪肉摊。   摊主是对中年夫妻,丈夫少言寡语,总是低着头不声不响地切肉剁骨,妻子却热情开朗,不等忻棠走到摊前,就笑着高声招呼道:“小姑娘,来买肉呀?”   瞥到跟在她身后的高大男人,又接着说道,“今天男朋友也来了呀?”   忻棠不由地奇怪,她和郁韫林一前一后地走着,并没有像情侣那样牵着手或是挨在一起,这老板娘是怎么看出来他是她男朋友的?   忻棠在摊位前站定,好奇地问道:“你怎么知道他是我男朋友?”   老板娘看了看忻棠,又看了看与她并排站在摊前的年轻男人,笑道:“你们两个男才女貌配一脸,一看就知道了!”   忻棠:“……”   配一脸……   要是他们是真情侣,听了这样的话心里一定能乐开花,可惜只是假冒伪劣“产品”   ………   忻棠笑了笑,转头去看郁韫林,正好他也朝自己看来。   四目相对,她看见他漆黑的眼底化开一抹愉悦的笑意。   不知怎么的,耳根忽然有点热,她抿了抿唇,转回头指着摊上的排骨说:“我要两根肋排,嫩点的。”   老板娘立刻指挥她老公剁排骨,接着又转回头来问忻棠,“其他还要吗?”   “嗯……”忻棠的视线在摊上来回移动,说,“再来一块新鲜的猪肝……五花肉也来一条。”   “好嘞!”   排骨很快就剁好了,老板娘麻利地称好,和猪肝、五花肉一起递给忻棠,“总共七十六块七毛,给七十六块好了。”   “好的。”忻棠接过肉,打开手机准备扫码付钱,却听郁韫林说道:“你算错了,是七十六块一毛。”   “诶?”   忻棠和老板娘都愣住了。   忻棠买菜从不问价,也很少去看称,老板说多少她就付多少,却没想到,郁韫林一来,就发现算错了。   “我再算算。”老板娘又把肉拿回去,每一样都重新称了一遍,然后加在一起用计算器一算,果然是七十六块一毛。   “哎呀,不好意思啊小姑娘……”老板娘尴尬地笑了笑,“年纪大了,样数有点多,一下子算糊涂了……”   说着便切了一小块瘦肉装进袋子里算是补偿。   “没事没事……”忻棠并不在意,“七毛”也好“一毛”也罢,反正零头都抹掉了,最后的价格还是一样的。   她重新扫了付款码,刚把“76”两个数字输进去,就见郁韫林从钱包里掏出三张纸币递给老板娘,淡声说道:“不用找了。”   “哎呦,小伙子这么客气呀!”老板娘笑得见牙不见眼,一边收钱一边冲忻棠说道,“你男朋友长得可真帅!下次再带他一起来呀。”   带他来算账,还是付钱?   忻棠扭头瞅了郁韫林一眼,他脸上并没有明显的笑意,但那双狭长漂亮的眼睛里却散着星星点点的碎光,她能感觉到,此时此刻,他的心情很好。   原来大牛教授也喜欢被人夸,难怪说买菜比写论文、做研究更值得去做……   想到这里,忻棠也跟着露出笑意来。   *——*   从菜市场出来,郁韫林的手里多了三、四个塑料袋,肩膀上还挂着忻棠的白色帆布袋,两根又粗又长的大葱从袋口斜斜地伸出来。   忻棠却两手空空、一身轻松。   穿过马路,便是小区大门,门禁卡放在帆布袋里,忻棠正准备从郁韫林身上取下袋子,就听有人喊自己:“棠棠!”   忻棠动作一顿,循声望去,就见佟琛从一辆停在路边的蓝色特斯拉里下来。   “琛哥?”忻棠有点意外。   站在她身侧的郁韫林则蹙了蹙眉。   “你说巧不巧,我刚停好车就看到你了!”佟琛边说边朝忻棠小跑而来。   郁韫林见忻棠笑吟吟地望着那男人,出声提醒道:“拿门禁卡。”   “哦……”忻棠顿时收回视线,转身去拿帆布袋。   可袋子挂在郁韫林肩上,而他手上又拎着好多塑料袋,一时拿不下来,郁韫林便用下巴指了指自己的裤兜,说:“拿我的。”   忻棠下意识地伸出手,佟琛的声音就在这时从身后传来,“棠棠,伊伊说你脚扭了,没事吧?”   佟伊伊在外头浪了足足三天,终于在今天早晨想起忻棠,发来一条微信问她在京市玩得开不开心。   忻棠回复她,因为脚扭了所以没去成。   这消息是她出门买菜前发给佟伊伊的,没想到短短半个小时之后佟琛就到了。   这兄妹俩的速度可够快的……   忻棠既感动,又有点无奈,她停下动作,侧身看向佟琛,“伊伊没告诉你,我已经好了吗?”   告诉是告诉了,但不亲自过来看看,佟琛不放心。   她穿着一条牛仔色的阔腿裤,宽大的裤腿遮住脚踝,佟琛弯下腰问道:“哪只脚伤了,我帮你看看?”   “不用不用。”忻棠摇着头往旁边让了一步,“已经完全好了,去了一趟菜市场一点儿事都没有!”   “那就好。”佟琛直起身来。   忻棠见他穿着衬衣西裤,问道:“你是从事务所赶过来的吧?你快回去忙吧,我没事的。”   佟琛用眼尾瞄了眼站在她身后的郁韫林,说:“今天倒还有点空。”   忻棠见他的唇角干得都要起皮了,问道:“那要上去喝杯水吗?”   这话正中佟琛下怀,他当即就答应下来。   忻棠便去郁韫林裤兜掏门禁卡。   却发现没有。   “难道我记错了?”郁韫林侧过身来,将另一边裤兜朝向忻棠,“你看看这边有没有?”   忻棠探手进去,指尖很快碰到了硬邦邦的卡片。   “有的。”忻棠仰起脸冲郁韫林轻轻一笑。   两人那旁若无人的亲近模样看着就像一对真情侣。   这才过了几天,他们的关系怎么就突飞猛进了?   佟琛皱起两道浓眉,却又很快舒展开来,嘴角也露出惯有的笑容,冲着郁韫林说道:   “郁教授,你这‘假男友’装的倒是挺到位啊,不过棠棠的长辈都不在江州,你用不着这么敬业,反正到月底就分手了……”   郁韫林神色淡淡地回道:“佟律师大概要失望了。”   佟琛闻言,嘴角的笑意一顿,“什么意思?”   忻棠原本已经往刷卡机那边走了,听到这里也顿住脚步朝郁韫林看去。   郁韫林与忻棠对视两秒,随即迎上佟琛的视线,不疾不徐地说道:“忻棠已经答应做我女朋友了。”   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分手就结婚的那种。” 第44章   作为界内知名的知识产权律师, 佟琛经常在法庭上和人唇枪舌战,不仅脑子转得快,嘴上功夫也十分了得, 可听到郁韫林这句话, 他却愣了足足半分钟。   “分手就结婚……”   他一度以为郁韫林在“分手”前漏掉了一个“不”字,可转念一想, 作为名校数学教授, 怎么可能讲错话?   那么,这句话的言下之意就是——先和忻棠谈一段时间假恋爱, 等时机成熟,就和她假结婚。   这不是明摆着要取代他吗?!   想到这里, 佟琛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了。   他盯着郁韫林的眼睛, 毫不客气地讥讽道:“郁教授平时看着挺像个正人君子, 没想到竟是个趁人之危的无耻小人!”   佟琛温和随性, 平时总是笑脸迎人,此时突然冷下脸来, 周身的气势瞬间凌厉起来。   郁韫林倒是神情疏淡, 不急不缓地反驳道:“佟律师说这些话可有证据?”   两人差不多的年纪,身高也相差无几,穿的都是衬衣长裤,只是一个双手抄兜,一个提着好几个装菜的塑料袋,站在小区大门旁凛然对峙。   在岗亭里站岗的保安大哥频频朝这边看来。   忻棠见气氛不对,连忙上去打圆场, “琛哥, 你误会他了, 是我自愿的。”   佟琛不信。   明明上次见面时, 她还坚持要跟郁韫林“分手”,怎么短短几天,就“自愿”跟他成为假情侣,甚至还同意和他假结婚?   肯定是这道貌岸然的教授拿“假情侣”威胁她了!   佟琛想着便说:“棠棠你别怕,大不了和长辈们摊牌,之后的事就交给我……”   郁韫林压着他的话音说道:“佟律师,你不是很忙吗?怎么还有时间在这里管别人家的闲事?”   别人家?   佟琛气笑了。   他和忻棠认识了五年之久,彼此不要太熟悉,而他不过是个搬来没多久的邻居,哪里来的底气说这种话?   作为律师,和别人打嘴仗是佟琛的强项,他张开嘴,正打算一口气把郁韫林怼到哑口无言,就听忻棠叫自己,“琛哥,我们进去吧。”   对上那双清柔的眼睛,佟琛神情一顿,满肚子的气话就这样卡在了喉咙口。   小区大门缓缓打开,忻棠率先进了门,佟琛抢在郁韫林之前跟上,   “棠棠,你家里有吃的吗?我昨晚忙了一个通宵,这会儿连早饭都没吃,就喝了一杯咖啡……”   忻棠一听,眉头立刻皱了起来,“琛哥,你也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通宵就算了,还不好好吃饭,把胃搞坏了怎么办?”   她的语气里虽然含着责备,但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却充满了担忧,佟琛的脸上又浮起笑意。   他抠了抠眉梢,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回道:“我也觉得这样不太好,所以打算结掉手头的案子之后好好休息一阵,到时候天天来你家蹭饭,你可别嫌我烦啊!”   “小长假结束后,忻棠会很忙。”不等忻棠回应,走在忻棠另一侧的郁韫林就帮她回绝道,“佟律师既然知道自己烦,就别来给她添麻烦。”   “既然棠棠很忙,那换我来做饭好了。”佟琛一句话就把郁韫林堵了回去,“倒是郁教授别给我们添乱就行。”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忻棠有心想劝,可他们的嘴一个比一个快,她根本没有插嘴的机会。   两人就这样一路怼到了忻棠家门口。   换鞋的时候,佟琛注意到自己的皮鞋被塞在了鞋柜的最底层,纳闷道:“棠棠,这鞋怎么不放到外面去?”   他之前特意拿了这双鞋过来,让忻棠放在家门口,伪装家里有男人的假象,免得有心之人打她一个独居女孩的坏主意。   忻棠正要解释,却被郁韫林抢了先,“佟律师,谁家门口天天放着同一双男式皮鞋?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你当坏人没脑子?都和你一样想当然?”   连着四个反问句把佟琛气得不轻,他转过身,挺直脊背站在玄关中央,对着门外的男人说道:“郁教授,你该不会真的把自己当成棠棠的男朋友了吧?”   “当然不是。”郁韫林拎着东西侧身挤进门,一边换鞋一边神情自若地说道,“我只是把自己当成忻棠的紧急联系人。”   顿了一下,又补充道,“随叫随到的那种。”   对普通人来说,“紧急联系人”一般都是最亲近的人,比如父母或者配偶。   郁韫林却自称自己是忻棠的紧急联系人。   他和忻棠之间的关系,在佟琛看来,连朋友都算不上,那他哪来的自信,说自己是忻棠最亲近的人?   佟琛沉默下来,眯起眼睛盯着郁韫林若有所思。   “琛哥,你先去洗手,我去给你盛碗小米粥。”忻棠洗完手出来,见两个男人直挺挺地杵在门口,一副势不两立的模样,只好先叫走其中一个。   “好。”佟琛又看了郁韫林一眼,这才转身往洗手池去。   忻棠又把郁韫林叫进厨房,“郁教授,麻烦帮我把菜拿进来,谢谢!”   郁韫林提着菜进门,忻棠一边接过,一边低声说道:“郁教授,您先回家去吧,等午饭做好了,我给您送过去好不好?”   “为什么?”郁韫林心头微微一沉,不解地问道。   当然是因为你们在一起太吵了……   忻棠斟酌地说道:“您这几天在我这里浪费了太多时间……”   她说话的时候没看郁韫林,只是低着头把买来的菜从袋子里拿出来,分门别类地放好。   却听郁韫林的声音从头顶幽幽传来,“你见过哪个男人让自己女朋友和别的男人单独呆在一起,自己回家去的?”   忻棠拿着两根白绿相间的大葱抬起头来,正想说我们又不是真的男女朋友,就见郁韫林接过她手里的大葱随手搁进身旁的储物柜里,“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他对上她的视线,漆黑的眸底闪着意味不明的光,“我会让着他,不会让你为难。”   忻棠:“……”   郁韫林说到做到,见佟琛坐在餐桌前喝粥,就兀自去了客厅,随手拿起茶几上的一本书,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地看起来。   原本团在沙发上的啾咪一见他过来,顿时跑去佟琛跟前求关注。   “啾咪!你是不是又胖了?”   佟琛弯腰抱起它,一边喝粥一边撸猫。   厨房里传来油烟机的声响,也不知道忻棠在里头做什么好吃的,香味一阵阵地飘出来,勾得郁韫林食指大动。   佟琛一碗粥很快下肚,见郁韫林还在沙发上坐着,越看越不爽,忍不住出言挑衅。   可那男人却像没听到般,自顾自地看着手头的童话故事,始终不搭腔。   佟琛一拳拳打在棉花上,心中不爽,便抱着啾咪走过去,阴阳怪气地说道:“郁教授,你怎么这么闲?没正事儿可做吗?这大白天的,竟然赖在邻居家看童话故事,传出去不怕被学生们笑话?”   话音刚落,厨房的油烟机就停了,忻棠清甜的嗓音紧接着传来,“琛哥,过来吃牛肉饼。”   “好!”佟琛收起思绪,瞪了一眼仍然点着头看书的郁韫林,转身往餐厅去。   早上留下来的小米粥太稀,忻棠怕佟琛吃不饱,又给他煎了两个牛肉饼。   新鲜的牛里脊绞成碎末,加入炒香的洋葱,再打上两个鸡蛋,加入淀粉和调料,用筷子搅匀了,放进煎锅煎得两面金黄,摆在白色圆盘里,又放上五六颗小番茄点缀。   光闻那香味,佟琛就馋得不行。   他坐下来,风卷残云地吃完,意犹未尽地舔舔唇角,“这牛肉饼也太香了,要不是得留着肚子吃午饭,我能一口气吃掉五个!”   郁韫林一听,顿时忍不住了   ——他以为他喝碗粥就走,结果连牛肉饼都吃完了,还要留下来吃午饭!   “佟律师不是通宵了吗?还不赶紧……”   话才说了一半就听忻棠咳了两声。   那咳嗽来的突然,又十分刻意,郁韫林当即收了声,转眼朝忻棠看去。   忻棠坐在佟琛对面,与远远坐在沙发上的郁韫林对视一眼,又收回视线看向佟琛。   他眼中有明显的红丝,眼下还顶着黑眼圈,青色的胡茬也冒了出来,虽然强打着精神却掩不住眼底的疲惫。   想他工作这么辛苦,还抽空跑来看自己,忻棠既感动又心酸,她抿了抿唇,压下心头的情绪,温声说道:   “琛哥,离午饭时间还有好一会儿呢,你先回去好好补个觉,晚上再过来吃晚饭,怎么样?”   佟琛犹豫一瞬,答应下来。   他临走前,忻棠在家里搜罗一圈,打包了一大袋饼干、零食,“这些你带去事务所,饿的时候可以垫垫肚子。”   佟琛接过去,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伊伊要是有你一半关心我,我做梦都会笑醒。”   忻棠替他打开门,“伊伊就是嘴上不饶人,心里还是很在意你的。”   佟琛摇摇头,“得了吧,在她心里,我连她男朋友的万分之一都比不上!”   他换好鞋,出门前又想到什么,顿住脚步回头,冲着沙发上的男人扬声说道:“郁教授,你还不回家?”   郁韫林却像没听见般,雷打不动地坐在沙发上,自顾自地看着书。   可那本书在他吃牛肉饼之前就已经翻到最后几页了,这会儿竟然还剩一大半!   佟琛一心想把郁韫林赶回家,却见忻棠笑了笑,说:“让他呆着吧,我送你下去。”   佟琛以为自己听错了,见忻棠兀自出了门,不可思议地问道:“你让他一个人在你家里呆着?”   “不行吗?我还有忻棠家的钥匙。”郁韫林这回不装聋哑人了,不仅回应得特别快,而且那话里还带着浓浓的炫耀意味。   佟琛转过头,问门外的忻棠:“他说的是真的?”   忻棠点点头。   前两天郁韫林担心她走路伤脚,便要了她家的钥匙,现在脚伤虽然痊愈了,她却没打算要回来。   吃过上次丢钥匙的苦,她想留把钥匙在郁韫林那儿,要是哪天又丢了钥匙,不至于有家不能回。   佟琛却难以置信。   他直挺挺地呆立在门口,愣愣地瞧着忻棠,半晌才语重心长地劝道:   “棠棠,知人知面不知心,有的人表面看着似乎很正派,内里却龌蹉得很,你可别因为对方给过你一点廉价的善意就无条件地相信他。”   忻棠知道佟琛是为自己好,但她和郁韫林的关系一时半刻跟他说不清,便点着头应道:“嗯,我知道的。”   佟琛见忻棠这态度,便知道她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   郁韫林又在场,有些话不方便说,他只好怀着一肚子不甘跟忻棠下楼。   忻棠送完佟琛回来,已经是二十分钟以后了。   她一进门,就见郁韫林在餐桌旁坐着,手边没有书、放在一旁的手机也黑着屏。   他就这么双手交叠在桌面上,像个小学生般端端正正却又无所事事地干坐在那里。   忻棠眨了眨眼,奇怪地问道:“您坐在这里干什么呀?”   “我在等你。”男人抬起眼帘,看过来的目光意味不明。   忻棠怔了一瞬,随即用玩笑般的口吻说道:“等我做什么?我又不会迷路……”   “我想告诉你……”郁韫林瞧着她,眸底暗沉沉的,“我有点生气。”   “诶?”忻棠没想到他会如此直白表达自己的情绪,愣了一下,坐到他对面,疑惑地问道:“为什么生气?”   “他又不是三岁小孩……”男人狭长的眸子凝在她脸上,语气半是不满半是委屈,“为什么要送那么久?”   忻棠:“……”   她原本打算就送到楼下的,可佟琛说有话要跟她说,便一路把他送到了车上。   郁韫林见忻棠一时没回应,神情又黯淡了几分,他直视着忻棠的眼睛,又缓又沉地问道:“在你心里,他是不是比我更重要?”   眼前的男人挂着一副被冷落的幽怨表情,忻棠甚至有一种自己是个负心汉的错觉。   她愣在那里,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脑子里却回想起佟琛上车前跟自己说的那番话:   “那个教授行为太反常了,如果不是……嗯,对你起了什么坏心,就是——真的喜欢上你了,但无论哪一种,你都要小心,别跟他走太近……”   忻棠的目光落在男人扣得严严实实的衬衣领口上,这浑身的性冷感怎么也不可能对她起坏心,至于喜欢……   正想到这里,面前的男人忽然伸手点了点桌上那个装牛肉饼的白色瓷盘,低着头轻声说道:“要不然,你怎么从没给我做过这么香的牛肉饼?”   瓷盘里空空如也,只剩下一点褐色的汤渍,忻棠垂眼看去,僵住的表情瞬间解冻。   搞半天,原来是为了点吃的。   就说嘛,正直高冷的独身主义者怎么可能产生“喜欢”这种情绪!   笼在心头的浅淡疑虑瞬间散得一干二净,忻棠笑道:“您要是想吃,我现在就去给您做!”   她说着就站起身来,却被男人叫住,“等等——”   她顿住脚步,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对面的男人仰起头,望着她的眼睛体贴地说道:“我不急……你走了一早上,先去躺一会儿。”   明明早就垂涎欲滴,还嘴硬说“不急”   ………   忻棠眼底的笑意越发浓了,“我没事,您等一会儿,很快就做好了。”   说完便转身往厨房去,却听男人陡然抬高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忻棠!”   “嗯?”她顿住脚步,扭头看去。   只见男人站起身来,薄唇轻启,慢慢吐出两个字,“听话。”   作者有话说:   郁教授:赢麻了。 第45章   男人眸光温软, 语调低低缓缓,听起来就像哄小孩。   明明一分钟前还像个馋嘴的小孩要人哄,这会儿又来哄她……   这人怕不是有双重人格吧……   忻棠与郁韫林对视片刻, 到底还是坐回了餐桌前。   她迎着男人的视线, 笑吟吟地说道:“那我听您的,现在就去沙发上躺着, 您也听我的, 回家去改论文好不好?”   她知道他做的每一样事情都必须全神贯注,而她又是个闲不住的, 不可能像前两天那样一天到晚都窝在沙发里看童话故事。   郁韫林闻言,眼神蓦地一黯, 想说什么, 可刚张开嘴又突然顿住, 无声地看了她三秒, 转而说道:“没有我的监督,你确定会乖乖躺着?”   就这么不信任她?   忻棠失笑, “我又不是小学生……”   男人没接话, 只是抿着唇默不作声地瞧着她。   幽暗的瞳仁一瞬不瞬地落在她脸上,那目光深邃而直接,像是要穿透她的脸看进她的心。   忻棠被他看得不自在,见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抿了抿唇,笑道:“呐, 您要是回家改论文, 等会儿吃过午饭, 我送您一份小惊喜怎么样?”   她微微歪着脑袋, 漂亮的杏眸亮晶晶的,清甜的嗓音里带着明显的哄人意味。   郁韫林眸光微闪,视线从她的双眼滑过秀挺的鼻梁,缓缓落在红润的唇上,停顿一瞬,随即垂下眼帘,从裤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放在桌上,低声说道:“这个还你。”   那是她家的钥匙。   光秃秃的一把,很容易丢的样子。   忻棠伸手拿过来。   郁韫林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眼睁睁地看着钥匙被她收回,心底的某个角落还是空了一瞬。   “那我回去了。”他长睫低垂,掩住眼中的情绪,起身朝门口走去。   忻棠坐在位置上,捏着钥匙转头目送他离开。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那高大的背影里透出几分隐隐的落寞。   *——*   今天的午餐除了郁韫林点名要吃的酱汁牛肉饼,忻棠还做了一道蒜香排骨和一碟秋葵酿虾,又炒了盘时蔬,外加一碗山药芙蓉羹。   和往常一样,郁韫林坐在餐桌前,默不作声地吃着饭。   忻棠知道他习惯在吃饭的时候思考问题,便也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吃起来。   没过一会儿,放在手边的手机短促地响了一声。   是佟伊伊发来的微信:   【棠棠,马上就到200天纪念日了,你说我送昊哥什么好?】   忻棠直觉这个话题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于是先关了手机音量,然后回过去一个惊讶的表情,【这也要送礼物?】   佟伊伊立刻发了条语音过来:【那当然了!200天哎,我竟然和昊哥在一起整整两百天啦!现在想起来,还有种做梦的感觉!而且那一天正好是5月20日,520——多么完美的日子啊,能不好好纪念一下吗?】   忻棠怕打扰郁韫林,便将语音转成了文字,看完之后有点无语。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爱屋及乌吧,无论多牵强都能和喜欢的人联系在一起,然后兀自欢喜。   忻棠不能理解佟伊伊的心情,但还是很认真地帮她出主意:【要不送支派克笔?】   应昊天天泡在实验室里,除了学习几乎没什么爱好,这种礼物应该比较适合他。   佟伊伊秒回:【那也太普通了……】   紧接着又发来一条:【而且现在谁还用钢笔啊?】   忻棠:【郁教授就用啊。】   佟伊伊:【像郁教授那样的老古董太少见了(狗头.jpg)】   那还能送什么呢?   忻棠咬着筷子想了想:【要不就亲手为他做一顿饭?】   性格再冷淡的人,也无法拒绝美食的诱惑,就好比此时坐在她对面的郁·老古董·韫林。   而且,对佟伊伊这种从不做饭的娇小姐来说,第一次下厨,说不定能感动到应昊。   可佟伊伊一口就否决了:【一顿饭而已,吃过就忘了!】   随后又发来一条语音,忻棠照例转成文字:   【这是我和昊哥在一起的第一个两百天,我想送他一份有纪念意义的礼物,最好是经常用又能保存很长时间,等我们老了,还能拿出来回忆我们如今的甜蜜。】   忻棠:“……”   她很想问一句,你们如今真的甜蜜吗?   东岩山大吵一场过后,应昊隔了整整一周才主动约了佟伊伊。   没有道歉,也没有说明为什么沉默这么久,更没有送她任何补偿的小礼物。   仅仅是主动打破僵局,对应昊来说,已经是最大的让步。   佟伊伊也没有计较,事情就这样轻轻巧巧地揭过去。   那之后,两人保持一周一次的约会频率,但每次也只是出去吃顿饭而已。   在忻棠看来,与其说是约会,倒不如说是例行公事——   当然,这只是站在应昊的角度上说的。   至于佟伊伊,次次都满怀期待,一有空就拿起手机翻各种美食推荐,然后兴冲冲地跑去探店,几家比较过之后才定下最符合应昊胃口的那一家。   周而复始、乐此不疲。   那努力又认真的态度要是用在学习上,说不定也能像应昊一样考上江大的研究生。   偏偏佟伊伊这个恋爱脑还觉得“甜蜜”。   忻棠暗自叹了口气,却听郁韫林敲了敲桌面,淡声说道:“忻棠,好好吃饭。”   忻棠收起飘远的情绪,从手机屏幕后头抬起视线,看向对面的男人。   只见他眉心微蹙,脸上挂着明显的不快。   那样子让她想起小时候不认真吃饭时,外婆不满的样子。   只是,她现在已经成年了,他为什么还像个长辈似地管着她呢?   不是说好了做平等互惠的“合伙人”吗?   忻棠眨了眨眼,问道:“郁教授,在您眼里,我是不是个欠教育的学生?”   ——要不然,怎么会像个严厉的师长,见她乱用成语就让她背《成语词典》;   见她扭伤了脚就规定她必须躺着养伤并且时时在旁边监视,甚至连吃饭这种小事都要管?   若是照此下去,以后岂不是又要开启背《成语词典》的艰难之路?   还有那让人头秃的数学研究报告,光是想想就觉得脑仁疼。   不过那些都不算什么,最可怕的是被他拎去上课,那简直就是“公开处刑”!   忻棠想到这里,不等郁韫林回应就紧接着补充道:“我早就毕业了,您能不能不要把我当学生看了?”   郁韫林奇怪,他什么时候把她当学生看了?   他放下筷子,郑重其事地说道:“我并没有。”   忻棠半信半疑地眨了眨眼睛,想他那过分实诚的性格,应该不会诓骗自己,于是弯起唇角,放心地笑道:“没有就好。”   说着便用公筷夹了一块蒜香排骨到他碗里,“您多吃点菜……”   却发现他碗里的饭已经吃完了。   这么快的吗?   开饭才几分钟?她碗里的饭还没动呢……   他平常的吃饭速度可没这么快。   忻棠有点惊讶,“您还要加点饭吗?”   郁韫林摇头。   见他夹起自己刚刚夹过去的那块排骨吃起来,忻棠便收回视线打开手机。   佟伊伊又发了好几条微信过来,可不等她看完,又听对面的男人说道:“我吃饱了。”   “哦……”忻棠一边看微信,一边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所以,答应给我的惊喜呢?”   忻棠正准备给佟伊伊回消息,闻言动作一顿,抬眼看去,正好对上男人狭长的黑眸。   餐厅靠着阳台,玻璃移门半开,五月的阳光明媚灿烂,微醺的风从窗外吹进来,撩起白纱窗帘的一角。   明亮的光线里,男人清隽的脸庞瞧不出情绪,但那双清亮的瞳仁里分明漾着期待的光影。   ——所以,他吃的这么快只是为了尽快拿到那份惊喜?   几乎在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忻棠就否认了:   一个奔三的大男人,怎么可能像幼儿园小朋友那般沉不住气?   她想着便站起身来,“您稍等!”   半分钟后,郁韫林的面前多了一个草莓慕斯。   慕斯装在一个形状漂亮的透明玻璃杯里,从侧面看去层次分明,新鲜草莓切成片状贴着杯壁,白色奶油和粉色蛋糕胚层层相间。   慕斯顶部挤满奶油,看着就像一座小小的雪山,其间点缀着草莓、蓝莓和薄荷叶,上面撒着薄薄的糖粉,好似覆了一层轻雪,色彩鲜亮、甚是诱人。   郁韫林的目光在杯上停留两秒,随即抬起眼帘,缓声问道:“就这?”   “诶?”   忻棠被他问得有点懵。   他不是最喜欢吃这种粉粉嫩嫩、少女心爆棚的甜点吗?   可看他的表情,似乎有点失望。   她顿了顿,迟疑地问道:“您……不喜欢吗?”   不是不喜欢,是……   和想象中的“惊喜”,差距有点大。   郁韫林没作声,只是默默地瞧着对面的女人。   忻棠见他迟迟没有拿起甜品勺,心下了然。   “既然您不喜欢,那就算了……”   她倾身过去,打算把慕斯杯拿回来,可手指刚碰到杯壁,手背就覆上来一只大手。   宽大的手心贴住她皮肤的那一刻,她蓦地一愣,下意识地抬眼看去,就见男人张开薄唇,低低反问一句,“谁说我不喜欢?”   话音落下,手跟着松开,忻棠停顿一瞬,缓缓地收回手。   可皮肤上依然留着被他握住时的触感。   修长手指轻压在她的手背,虽然没有使出多大力道,却能清晰地感受到独属于男性的力量。   忻棠垂下手臂,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摩挲着被他手心贴过的手背。   对面的男人就在这时拿起甜品勺,舀了一小口奶油送进嘴里。   他半垂着头,从她的角度,看不清他的神情,但她能感觉到,他并没有多喜欢眼前这份甜品。   忻棠抿了抿唇,犹豫几秒,开口打破沉默:“郁教授……”   男人停下动作撩起眼皮朝她看来。   视线相触的瞬间,忻棠的眼神不自觉地闪了一下。   她颤了颤眼帘,重新对上他的目光,犹疑地说道:“我们是合作伙伴,您帮我应付长辈,我给您做吃的……”   说到这里,她看向他面前的慕斯杯,“如果有什么不符合您口味的,请直接告诉我,不用顾虑我的感受。”   顿了一下,又把视线投向郁韫林,“毕竟我们是互惠互利的关系,我们在一起,是为了彼此过得更舒适,而不是迁就对方。”   她神情诚恳,说的也挺有道理,可郁韫林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   嘴里还残留着奶油的味道,混合着草莓果粒,酸酸甜甜,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他垂下眼帘,望着面前那杯甜品,压下心头起伏的情绪,缓声说道:“你错了,我们不是合作伙伴。”   忻棠疑惑地睁大了眼睛,追问道:“那是什么?”   郁韫林抬起视线,清亮的眸子盯住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回道:“是——终身合作伙伴。”   忻棠:“……”   她愣了两秒,忽然笑开。   果然是教授,任何时候都不忘咬文嚼字。   “您说的对,我们是终身合作伙伴!”她从善如流地附和一声,又把话题带回去,   “所以,为了您将来的幸福,在吃的方面,如果您有不满意的地方,请一定要告诉我,我会持续改进,尽全力满足您的需求!”   她这番决心表得诚意满满,可在郁韫林听来,却如官方发言般毫无真情实感。   “嗯。”他从喉咙里压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回应,便又低下头,用甜品叉叉起一颗小小的蓝莓放进嘴里。   他知道这种水果很酸,但再酸,也比不过他此时的心情。   “啊,对了。”对面的女人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起身离开座位,又很快回来,“这个麻烦您帮我保管。”   说话间,她在他手边轻轻放下一个小东西。   郁韫林转眼看去,不经意的目光落在那东西上,倏然顿住。   那是一枚钥匙,确切地说,是他上午还给她的那枚。   唯一不同的是,钥匙上多了一个毛绒绒的小柴犬玩偶,玩偶头上顶着两只小巧的耳朵,一双黑眼睛圆溜溜的,手上还抱着一颗红通通的小樱桃,看着十分可爱。   也不知道是被这憨态可掬的小柴犬萌到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郁韫林的嘴角情不自禁地勾起弧度。   他抿了抿唇,淡声开口,“你确定要给我保管?”   忻棠纳闷地眨了眨眼,心想这有什么好不确定的?   却听对面的男人问道:“你就不怕我真像佟律师说的那样,表面看着一本正经,内里却龌蹉不堪?”   忻棠失笑,“如果连您都龌蹉不堪,那这世界上就没有干净的人啦。”   她对他,倒是无条件地信任。   郁韫林的心头骤然荡开一股陌生的情愫,那愉悦又美好的感觉,如同一阵清风,顷刻间就将罩在心头的阴霾吹散了。   他将钥匙揣进兜里,又叉了一颗蓝莓放进嘴里。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情的原因,这颗蓝莓竟然很甜!   他慢慢地嚼着,犹豫再三,开口说道:“晚饭我不过来吃了。”   忻棠微微一愣,问道:“要回老宅吗?”   “不是。”   那就是……   为了避开佟琛?   虽然这是她心底期望的,但此时听他主动提出来,忻棠还是有点意外。   她斟酌地说道:“大概是因为职业的缘故,琛哥的话有点多……但他也是为了我好,对您并没有恶意,希望您不要放在心上……”   “我知道,我不会和他计较。”郁韫林神色淡淡,“他是你的朋友,我会试着与他和平共处。”   他的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和之前比起来,眼神明显柔和很多。   忻棠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正奇怪是什么让他改变了对佟琛的态度,却见他舀了一勺甜品送进嘴里,随即轻轻舔了下唇角,冲她微微一笑:“很好吃。”   忻棠顿时恍然——果然还是甜品的力量大。   *——*   吃完草莓慕斯杯,郁韫林便回了自己家。   转眼便到了晚饭时间,他坐在餐桌前,吃着忻棠送来的饭菜,食不知味。   看着眼前一道道精致的菜肴,他的脑子里不禁浮现出忻棠和佟琛相对而坐的情景。   以佟琛的性格,一定会对她做的菜赞不绝口,他口才那么好,几句话便能夸得她心花怒放。   他们边吃边聊,气氛一定轻松又融洽。   不像他,满脑子都是数学、满脑子只有数学,她甚至无聊到吃饭还要用手机跟人聊天。   郁韫林越想心里越酸,越酸心里越不平衡   ——他可是忻棠的男朋友,虽然眼下只是名义上的,但也无法容忍别的男人和她单独相处。   更何况,以佟琛的三寸不烂之舌,说不定又鼓动忻棠和他分手……   不,不是“说不定”,是“肯定”!   想到这里,郁韫林再也坐不住,放下筷子就朝门口疾步而去。   可刚走到玄关,又骤然停住   ——是他自己答应忻棠不去的,这会儿出尔反尔,不是言而无信吗?   他站在原地踌躇片刻,终究还是悻悻然地回到餐桌前,目光不经意落在忻棠送来的保温桶上,双眼蓦地一亮。   他当即坐下来,用最快的速度解决了所有饭菜,然后提着没洗过的保温桶快步出门。   作者有话说:   女朋友要被抢走了,还要什么面子? 第46章   按响忻棠家门铃的那一刻, 郁韫林突然有点紧张。   紧接着又开始后悔。   在遇到忻棠之前,他的心境一直很平和。   可自从她单方面给他“断粮”之后,他的情绪就时常起伏。   最近更是忽上忽下, 有时候甚至自相矛盾。   就好比现在。   他原本打算借着洗保温桶的理由进去她家里, 可此时又觉得这个理由实在太牵强,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并不是她真正的男朋友。   他应该给她空间。   更应该相信她。   他决定将保温桶放在她家门口就回去, 可刚弯下腰, 面前的大门就从里头打开了。   “郁教授,您吃好了?”清甜的嗓音传进耳朵, 郁韫林直起身子,对上门内那张柔美的笑脸。   他的眼底划过一丝尴尬的神色, 随即垂下眼帘点了点头, 然后将手上的保温桶递给她, “这个还你。”   “嗯。”女人伸过细白的手, 轻轻巧巧地接走了保温桶。   大门敞开一半,从郁韫林的角度, 看不到餐厅里的情景, 屋里也没有传来佟琛的声音,想是正在享受忻棠给他做的美味。   酸涩的情绪丝丝缕缕在心底蔓延开来,郁韫林站在那里,突然又不想回去了。   他抬起手指了指保温桶,说:“还没洗过。”   “没事,我会洗的。”忻棠说完,见郁韫林没有要走的意思, 便客气地邀请道, “您要进来坐会儿吗?我做了芒果小丸子, 要不要尝尝?”   这话正中郁韫林下怀。   他当即点头。   进门的那一刻, 他已经做好了被佟琛冷嘲热讽的准备,可屋内却不见佟琛的身影。   餐桌上也干干净净,连碗筷都没有摆。   郁韫林有点纳闷,忍不住问道:“他……还没来?”   忻棠从厨房盛来一小碗芒果小丸子,放在他惯常坐的位置上,“他快到的时候突然接到下属送去医院抢救的电话,听说是胃出血,还挺严重的。”   “哦……”原来白纠结一场……   郁韫林舀起一颗白嫩嫩的小丸子放进嘴里,那丸子软软糯糯,还带着芒果和牛奶的香甜气息。   “所以,平时还是要好好吃饭,不要因为工作忙就忽视了自己的胃,要不然出了大问题,受罪的还是自己……”   女人的话音从对面悠悠缓缓地传来,里头有对病人的唏嘘,更多的却是对他的关怀和劝告,听着像是对那种关系亲近之人才会有的念叨。   郁韫林从没体会过这样的温情,一时间只觉得暖意盈怀。   他咽下嘴里的小丸子,对上女人清澈的双眸,慢声说道:“有你在,我的胃一定会好好的。”   *~*   最近的天气总是阴晴不定。   白天还是艳阳高照,到了半夜,竟打起雷来。   闷雷滚过几道,突然间,只听“轰”地一声,一道惊雷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陡然炸开,惊得睡梦中的忻棠一个激灵。   她猛地睁开眼睛,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满耳朵都是窗外呼号的狂风。   她伸手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不等打开,就见一道白光从窗帘的缝隙里倏地闪过。   她心头一惊,慌忙躲进被窝,丢开手机,用双手紧紧捂住耳朵。   心脏砰砰乱跳,她屏住呼吸,等待雷声再次响起。   尽管已经做足了心里准备,可当那惊天动地的轰鸣声传来的时候,她的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她紧紧抱住自己,像婴儿般蜷缩在被窝里,耳边雷声不断,一声接着一声,炸开那些积压在心底的回忆。   无边的黑暗中,骇人的画面与雷声、风声一道在脑海中翻涌。   她依稀看见床边站着一个形销骨立、面目狰狞的人。   震耳欲聋的雷声里,亮白的电光划过,照亮那人苍白而愤怒的脸,以及那双瞪得滚圆的血红眼睛。   她一时不分不清这是噩梦还是回忆,亦或是她的幻觉。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人朝她伸来一只瘦骨嶙峋的手,然后死死地抓住她的衣领,要将她拽进那万劫不复的泥沼里去。   她想尖叫、想挣扎、想逃,可她整个人都被恐惧牢牢控制住。   窗外的狂风穿过她空荡荡的胸口,雷声似乎就在她身旁爆裂,冰凉的刀刃划破皮肤,尖锐的痛感袭上心头,温热的血溅上她的双眼,一时间满目鲜红。   又一道雷声传来,她猛地一惊,却听身旁有震动声传来。   她提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睁开眼睛,被泪水模糊的视线里,刚刚被她扔在一旁的手机发出一团淡白的模糊光影。   她眨了眨眼,骤然清晰的视线里,一条短信横在屏幕上,上面只有寥寥几个字:【忻棠,醒了吗?】   那一瞬间,她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迫不及待地拨通了对方的电话。   “喂?”   熟悉的声音传来,她颤着声急急地说道:“郁教授,我怕……”   带着浓重鼻音的虚弱嗓音从电话那头传来,郁韫林心头一凛,当即安慰道:“别怕,我在。”   他的嗓音微哑低沉,带着一股无所畏惧的坚定,在黑暗狭小的被窝里听来,给人一种特别的安全感。   “那您……可以陪我说会儿话吗?”   她声音又细又弱,尾音还透着轻颤,郁韫林心头一抽,不假思索地应道:“当然可以。”   惶然乱跳的心顷刻间安定下来,忻棠抽了抽鼻子,小声说道:“谢谢您。”   她并不是一个软弱胆小的人。   可少年时代的阴影实在太浓重了,每每碰到这种深夜时分的雷暴天气,她总会想起那些可怕的经历。   幸好江州的这种天气少之又少,九年来,也就寥寥数次而已。   她已经记不清上一次半夜被雷震醒是什么时候,自己又是怎么熬过去的。   但她知道,一定是独自熬过去的。   她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即便是最亲近的人,也不愿意揭开自己的伤疤,把自己的脆弱袒露在人前。   可这一次,她却没有丝毫犹豫地,向郁韫林发出了求助的信号。   忻棠将手机贴在耳畔,紧闭的双眼睁开些许,在被手机微弱光线照亮的被窝里,她看见自己纤细的手臂抱着双腿,把身体蜷成小小的一团。   外头狂风大作,吹得玻璃窗砰砰作响,就好像有人在疯狂地敲着窗。   忻棠的心脏也跟着怦怦乱跳。   耳边传来男人温润的声音,“*你有什么喜欢的谚语吗?”   这句话实在太熟悉了。   是《男孩、鼹鼠、狐狸和马》那本书里,男孩问鼹鼠的问题。   忻棠早已把这本书背得滚瓜烂熟,因此一听到这个问题,想都没想就直接脱口而出:“*有呀。”   郁韫林又问:“*是什么?”   这个问题也和书里的内容一模一样。   忻棠的思绪被完全带进书里,对答如流,“*如果一开始你没有成功,那就吃口蛋糕吧。”   说话间,她紧绷的身体不知不觉放松下来。   “*这样啊,这句话有用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通过电波传来的缘故,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种悦耳的磁性。   忻棠轻轻吸了吸鼻子,回道:“*每次都管用。”   她语气笃定,原先那软弱微颤的语调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书中的画面在脑海中浮现,是鼹鼠吃蛋糕的模样。   明明决定“就尝一小口”,可转眼间,蛋糕就全进了它的肚子。   忻棠的心情忽然变得轻松起来。   又一道雷落下来,她却像完全没听到般,沉浸在鼹鼠的世界里,“*我给你带了一块美味的蛋糕。”   “*真的吗?”郁韫林的语气里透着期待,看来他也把自己融进了书中的角色。   “*嗯。”虽然他看不到,但她还是点了一下头。   “*在哪儿呢?”   她微微一顿,坦诚道:“*被我吃掉了。”   “*好吧。”他听起来有点失落。   风势依然很猛,夹杂着“啪嗒啪嗒”的急促声响,那是雨点打在窗玻璃上的声音。   雨终于来了,那雷电就该退场了。   忻棠慢慢伸直双腿,接着说道:“*但我给你多带了一块。”   对方又涌起了期望,“*是吗?那它在哪儿呢?”   “*似乎和上一块蛋糕的结局一样。”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弯起唇角。   电话那头的人也笑了。   无奈的、却又带着点儿宠溺的笑声从话筒里传出来,如同一簇小小的光,笼罩在她的周围,筑成一身无形的盔甲,带给她无穷的勇气。   之前那些如藤蔓般死死缠在她身上的可怕回忆与恐怖幻象消失得一干二净,所有的惊惧和慌张也全都不见了踪影。   被子里有些闷,忻棠从被窝里探出脑袋,一边呼吸着新鲜空气,一边伸手按亮了顶灯。   亮白的光线照亮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她蓦地记起,九年前,有个善良的少年也曾在这样一个电闪雷鸣的深夜,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出现在她身旁。   那个少年也曾用《男孩、鼹鼠、狐狸和马》里面的句子安慰她。   郁韫林和那个少年有太多相似之处。   可郁韫林却不是他。   “*你觉得最浪费时间的事是什么?”电话那头再次传来轻缓的嗓音,打断了忻棠的思绪。   她回过神来,坐起身,想象着自己就是书中那只贪嘴的鼹鼠,和瘦小的男孩一起坐在粗壮的树枝上认真探讨这个问题:“*是和别人比较。”   “你说的对,和别人比较是世界上最浪费时间的一件事。”   忻棠以为郁韫林会按书里的内容一直和她聊下去,却听他突然冒出一句自己的话,不由地愣了一下。   远处有闷雷滚动,窗外风雨大作,身上有点凉,她靠上床头,拉起被子盖到胸口。   手机那头的男人沉默片刻,缓声说道:“我最近总是忍不住拿自己和佟律师比较,也一直在思考,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像他那样,可我越思考越发现我做不到.”   忻棠没想到那个天之骄子般的男人竟然会有这样的困扰。   她十分不解:“您为什么要和琛哥比较?”   【因为……   他总能讨你喜欢,他轻易就能逗你开心。   他和你总有聊不完的话题,你们认识那么久,有许多美好的回忆……   而我,总是担心你会被他影响,担心你突然变卦抛下我奔向他……   所以我总是患得患失,心情也变得阴晴不定……   我讨厌这样的自己。】   郁韫林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把这些话说出口。   “琛哥虽然很厉害,却不及您的百分之一。”   一直拿着手机,手臂有点酸,忻棠换了只手,认真地解释道,“如果说琛哥是繁华街市里最绚丽的霓虹灯,那您就是挂在天上的月亮,皎皎生辉、可望而不可即。”   郁韫林不太赞同忻棠的这个比喻,但他并没有提出异议,而是顺着她的话问道:“那你是什么?”   “我呀……”忻棠歪着脑袋想了想,“大概……是只萤火虫吧。”   郁韫林以为,她至少会把自己比成一颗星星,却没想到竟然是只小虫子。   一个天一个地,那他们岂不是永远也不能在一起?   郁韫林顿觉怅然,可转念一想,月亮虽然遥不可及,但月光却很近,相比之下,闹市中的霓虹灯却永远不可能和萤火虫产生交集。   “我以后不会再拿自己和佟律师比较,因为——”   郁韫林话音一顿,再开口时嗓音里透出明显的愉悦,“萤火虫在月光下起舞的画面,很美。”   听了他的话,忻棠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久远的记忆。   那是一个宁静的夏夜,温柔的月光洒在繁盛的林间,萤火虫在四周欢快飞舞,点点荧光映着繁星,虫鸣阵阵。   那是她再也回不去的旧时光。   如果时间能一直停留在那时,该有多好……   汹涌的情绪冲上心头,忻棠咬着唇、仰起脸好不容易忍住那差点冲出眼眶的泪意,想说点什么回应电话那头的男人,可喉头却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半天发不出声音来。   雨越来越大,“哗哗哗”地倾盆而下,雷声却渐渐听不见了。   廊道里的灯只亮了一盏,黯淡的光线落下来,照亮立在忻棠家门前的那道挺拔身影。   迟迟没有听到回应,男人眼中的光亮也慢慢淡去,心底空得发慌,没有一点着落。   良久,他压下心底迅速膨胀的失落感,出声打破两人间难耐的沉默,“你困了吗?如果想睡了那就……”   可不等他的话说完,女人急急的嗓音就立刻传了过来,“我不困。”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哑,尾音还透着明显的哭腔。   怎么又哭了?   他刚刚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郁韫林心头一紧,正准备按门铃,又听她说道:“您是不是困了?实在抱歉打扰您这么久……”   说到这里,她不自觉地抽了抽鼻子,“您快睡吧,我已经没事了。”   “我也不困。”手臂悬在半空,犹豫良久,终究还是没能按下门铃,他缓缓放下手,低声问道,“你能陪我再聊一会儿吗?”   “好啊。”起伏的心绪平静下来,忻棠曲起双腿,一手抱着膝盖,一手支在腿上,轻声问道,“您也被雷声吵醒了?”   “嗯。”   他的睡眠向来很好,如果不是特别大的动静,一般都能一觉睡到天亮。   今晚却被雷声惊醒,想她应该也是一样。   于是发了条短信过去。   没想到她立刻就打了电话过来。   听到那声“我怕”的时候,他想也没想,跳下床就大步出了门。   可到了她家门前,又担心太过唐突,犹豫良久,终究还是没按下门铃。   就这样,在风雨交加的深夜,他站在寂静的楼道里,就着外头的电闪雷鸣,隔着一道门,用自己的声音陪伴着她。   忻棠却不知道电话那头的男人就在自己家门口。   她握着手机,想起这几天他帮过自己的种种,由衷地说了一句,“郁教授,谢谢您。”   “谢谢”两个字轻飘飘的,苍白无力,及不上她心中情感的万分之一,可除了这两个字,她又想不出更好的话来。   “忻棠,我不需要你感谢,但如果你非要感谢的话,那就……”   雷声渐渐被雨声代替,而她的声音听起来也不再有异样。   郁韫林踌躇片刻,转身回家。   冰凉的触感从脚心传来,他低头看去,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出来的太急,竟然忘了穿鞋,就这样光着脚,在她家门口足足站了近二十分钟。   他真是……   魔怔了。   郁韫林扯开唇角,暗自摇了摇头,进门之后补上之前的话,“把我放进你心里。”   和他的声音一起传来的,还有其他的响声,很轻,忻棠并没有在意,因为她所有的心神都被他的话牵住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夜深了的缘故,他的声线听起来特别温柔,带着一种仿佛被热咖啡浸润过的暖意,从耳畔一直渗进她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她以为,像郁韫林这种满脑子有且只有数学的人,一定是高冷薄情的。   却没想到竟然会说出这种……带着点儿文艺气息的话。   或许是夜深了的缘故,外头风雨交加,又恰好遇上失眠,所以才会变得格外感性吧……   想到这里,忻棠弯起唇角缓慢而清晰地应道:“嗯,我一定会的。”   *——*   忻棠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全遮光的窗帘挡住窗外的光线,房间里昏暗不明。   她从被窝里伸出手,习惯性地去够床头柜上的手机,却摸了个空。   手机呢?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昨晚的记忆迅速涌上脑海。   她记得自己一直在和郁韫林聊天,从坐着聊到躺着,后来不知怎么的聊起在他课上睡觉的事,她说他上的那些天书实在太催眠了,于是他就在手机里隔空给她上起了数学课,用的还是英文!   然后,她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真是学渣实锤了!   忻棠打了个哈欠,坐起身来,见手机倒扣在枕边,随手拿起来,正准备解锁屏幕,却发现还在通话中……   通话时间已经长达十小时,手机电量也即将耗尽。   难道他也跟自己一样,课上着上着就睡着了?   已经快十点了,她对着手机话筒试探性地问了声:“喂,郁教授?”   “醒了?”那头传来的声音不像昨晚那般柔和低沉,却也不像平时淡然无波。   那是一种透着些许笑意的干净嗓音,仿佛被太阳晒过,暖暖的,又像被牛奶浸过,听在耳里,有种淡淡的甜意。   但没有一点刚睡醒的困意。   忻棠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低低地“嗯”了一声,接着又问道:“您早就醒了?”   “已经改完大半篇论文了。”   忻棠:“……”   既然早就醒了,为什么不挂电话?   疑问刚刚冒出来,又立刻被下一个压下去   ——他该不会听见什么奇奇怪怪的声音了吧?   手机那头的男人似乎猜到她心里所想,慢条斯理地说道:“打呼、磨牙、说梦话,你的觉睡得很精彩啊。”   作者有话说:   棠妹:直男你好,直男再见。   ____   文中打*的句子摘自《男孩、鼹鼠、狐狸和马》 第47章   磨牙、说梦话忻棠是知道的, 之前在大学里,和她同宿舍的佟伊伊偶尔会提起,但打呼……从来没听她说过。   她红着脸, 小声辩解道:“您一定是听错了, 我睡觉从不打呼的……”   “嗯~”郁韫林拖长了尾音,片刻后曼声说道, “那大概是听了我的课, 睡得特别香的缘故吧……”   忻棠:“……”   一大早就来内涵她,学渣不要面子的吗?   该不会就等着奚落她, 才不挂电话的吧?   忻棠朝着手机气呼呼地皱了皱鼻子,不甘示弱地回击道:“那您听着我的呼声改论文, 效率是不是特别高呀?”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笑。   那笑声中带着一种男性特有的气音, 透过电波传来, 有如实质般, 撩得她耳朵一阵酥麻。   她将手机换到另一边,抬手摸了摸耳朵, 又听男人说道:“效率的确挺高的……”   说到这里, 他话音微微一顿,再开口时,语气超级正经,“不过我想,如果肚子不那么饿的话,效率还能更高一些……”   不就想说她睡懒觉耽误了他的早饭嘛!   至于拐弯抹角、装腔作势嘛!   忻棠一边掀开被子下床,一边嘟着嘴回道:“知道啦, 马上就去做早饭!”   拉开卧室的门, 忽然想起昨天他馋牛肉饼的模样, 她的嘴角忍不住扬起, 问道,“您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男人慢悠悠地回了一句,“只要是你做的,我都想吃。”   忻棠:“……”   这一大早的,喝了蜂蜜水吗,嘴巴怎么这么甜?   *——*   担心郁韫林饿太久胃疼,忻棠决定做个简单的三明治当早餐。   在平底锅里煎好蛋包吐司,然后夹上生菜、黄瓜条和煎得两面金黄的鸡胸肉,中间涂上酸酸甜甜的番茄酱,一份三明治便做好了。   “味道不错。”郁韫林坐在餐桌前,修长的双手握着三明治,吃的津津有味。   不知道是不是忙着改论文的缘故,只要出门就必定穿得规规整整的男人今天却罕见地没有换上正装。   他的身上依然套着藏蓝色的细格纹睡衣,领口的扣子松开一个,露出小片白皙的皮肤和两段平直的锁骨。   忻棠将热好的牛奶倒进他手边的马克杯里,语气中透着愧疚,“不好意思,今天睡过头了,以后我一定注意,尽量不让您饿肚子。”   郁韫林闻言,往嘴里送三明治的动作蓦地顿住。   每次他夸她做的东西好吃,她总是用这种公事化的语气来回应。   还以为经过今天凌晨的那场长谈,他们之间的关系拉近了不少,却没想到,她对他的态度,还是和往常一样,透着一种尊敬的疏离。   “你喜欢就好……”、“好吃你就多吃点……”   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她才会用回应佟琛那样随意的语气来回应他。   明明知道“和他人比较就是浪费时间”,可他总是下意识地拿自己和佟琛比较。   有句话说的好——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   郁韫林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牛奶,将心尖那股淡淡的酸涩冲了下去。   坐在对面的忻棠却不知道郁韫林心中所想。   因为急着做早餐,她的睡衣也没换。   印着卡通小动物的柠檬黄套装,与他身上的深色睡衣形成鲜明的对比。   外头阳光明媚,湛蓝的天空中飘着几朵淡淡的白云,那悠然惬意的模样,就好像昨晚那场惊雷骤雨只是她做的一个噩梦。   和煦的微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春末夏初特有的草木清香,也带来楼下孩子们欢乐的嬉笑声。   对面的男人低着头安静地吃着早餐,啾咪坐在阳台的落地窗前,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   忻棠喝了一口暖暖的牛奶,心头忽然涌起一股岁月静好的安宁感。   她放下杯子,冲着郁韫林笑道:“郁教授,以后我们都一起吃早餐好不好?”   郁韫林的眼睫微微一颤,随即抬起眼帘朝忻棠看去。   只见她单手撑着脸颊,弯着一双笑眼,正满怀期待地瞧着自己。   她长着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清澈的眼底想撒了一把细碎的星子,看着又亮又甜。   受到她的感染,郁韫林的眼角也跟着弯起来。   以他的性格,若是放在以前,肯定要问清楚   ——这个提议到底是一时兴起,还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慎重决定。   可此时此刻,他却不假思索地应了一声“好”。   “嗯,那就这么说定啦。”   望着她眼中满得几乎要溢出来的笑意,郁韫林的心底漫开一片甜意。   他想自己大约是真的栽了。   她轻轻巧的一句话,就能让他跌入谷底。   她轻轻浅浅的一个笑,又能把他抛上云端。   活了二十八年,他从未体会过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他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毕竟眼前这个轻易就能操控他情绪的女人曾经坚定地表示“永不入爱河”。   他也知道前方是一片无垠的沼泽,若是踏进去,必将泥足深陷、无法自拔,可他却……   欲罢不能、甘之如饴。   郁韫林正想到这里,忽然听忻棠的手机铃声响起。   他当即收起纷乱的思绪,下意识地朝她看去。   她的手机正在充电,她瞧了眼来电显示,便拔下充电器,笑眯眯地接起电话,“喂,惜惜?”   惜惜?   郁韫林有点惊讶。   安静的空间里,小姑娘奶声奶气的童音从手机话筒里清晰地传出来,“姐姐,你现在在家吗?”   “嗯,在的。”   “太好啦,我和爸爸就在你家门口!”   “诶?”忻棠脸上的笑意顿时凝住。   门铃就在这时响起。   忻棠一脸惊愕地看向郁韫林。   郁韫林惊讶了一瞬,随即放下吃了一半的三明治,淡定地说道:“我去开门。”   开门?   要是郁承晏看到他们这副模样——穿着睡衣坐在一起吃早餐会怎么想?   虽然他们问心无愧,但……   忻棠已经没时间往下想了,她急匆匆地站起身,几步走到郁韫林身侧,一把抓住他的手。   郁韫林刚刚从座位上站起来,见她突然靠近,心口微微一缩,随即垂头看去,就见那白皙细嫩的手指紧紧扣在了自己手腕上。   虽然隔了一层睡衣的袖子,但他还是明显地感觉到那纤柔的触感。   忻棠对着手机飞快地说了一句,“惜惜你稍微等一下,姐姐换身衣服就来开门!”   说完也不等惜惜回应就挂了电话,然后拉着郁韫林的手,一边将他往卫生间带,一边火急火燎地说道:“您先进去躲一下。”   郁韫林停下脚步,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第48章   为什么?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忻棠急得脸都红了, 她指了指两人身上的衣服,说:“我们这样子被晏哥看到不好。”   晏哥?   她跟郁承晏才见过几次面,就叫人家晏哥?   而对他这个终身合作伙伴, 却还一口一个“郁教授”。   郁韫林眸光微微一闪, 理直气壮地回道:“我们不是情侣吗?这样不是很正常吗?”   正常什么呀!   “那所谓的情侣只是装给我这边的长辈看的!”忻棠下意识地压低声音,看了看大门, 又看了看离大门不远的卫生间, 想了想,还是决定换个地方。   她拉着郁韫林一路进了卧室, 见他冷着脸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心中又忍不住愧疚。   “对不起, 委屈您了。”她的嗓音软下来, 眸光水润润的, 透出几分恳求的神色, “不过,他们应该不会呆太久, 您忍一忍好不好?”   说完把心一横, 从旁边的衣柜里随手拿了一套衣服,便迅速关上房门,跑去外头的卫生间,用最快的速度换上。   然后一边扎头发一边火急火燎地跑去开门,“晏哥、惜惜,让你们久等了,实在不好意思!”   郁承晏牵着惜惜站在门外, 见她微微喘着气, 双颊红扑扑的, 头发松松地束在脑后, 几缕细发落在耳边,双手还在整理衬衣的下摆,一看就是特意换了衣服来开门的。   他歉意地笑道:“没事没事,是我们唐突了,假期还上门打扰。”   等郁承晏话音落下,惜惜便迫不及待地喊了一声:“姐姐!”   那软萌萌的童音听起来像牛奶糖一样甜。   忻棠脸上的笑容也跟着放大,她弯下腰,对上小姑娘的视线,柔声说道:“惜惜,好久不见呀!”   其实也没多久,每次去春蕾幼儿园上烘焙课,她都会带着小蛋糕去看惜惜。   “快进来吧!”她侧身让开门,惜惜却没有马上进来,而是仰起头看向郁承晏,小声问道:“爸爸,我可以进去玩一会儿吗?”   郁承晏抬起手腕看了眼表,说:“最多只能玩五分钟。”   “嗯,谢谢爸爸!”惜惜得了允许,立刻开心地进了门,瞥到蹲在鞋柜旁探头探脑的啾咪,兴奋地喊了一声,“哇,啾咪——”   啾咪被她吓了一跳,登时像离弦的箭般嗖地一下往客厅窜去。   “啾咪,别跑!”惜惜把鞋一脱,撒腿就追上去。   忻棠忍不住喊道:“惜惜,小心哦!”   “嗯!”   啾咪一溜烟钻进茶几底下,惜惜跑过去,趴在茶几前的地毯上,一边往茶几底下瞧,一边“啾咪、啾咪”地叫。   啾咪探出小半个毛茸茸的猫猫头,拿一双蓝盈盈的圆眼睛小心翼翼地瞧着外头的小姑娘。   惜惜试探性地摸了摸它的脑袋,“啾咪,我是惜惜呀,快出来和我玩儿。”   “喵——”啾咪像是听懂了她的话,细细软软地叫了一声,然后缓缓地从茶几底下钻出来。   “啾咪真乖!”惜惜抱住啾咪,坐在地毯上开心地撸起猫来。   忻棠的目光看似落在看他们,余光却时刻注意着卧室的门,见里头没有任何动静传来,稍稍松了口气。   一回头,见郁承晏还站在门外,连忙说道:“晏哥,进来坐会儿吧。”   “不了。”郁承晏摆摆手,“我是顺道过来给韫林送东西的,但他好像不在家。”   提到郁韫林,忻棠有点心虚,她垂下眼,低低地“哦”了一声。   郁承晏又接着说道:“这几天,老爷子给韫林和叶珊珊安排了三场约会,可他一场都没去,可把老爷子气坏了。”   看来郁家老爷子对叶珊珊很满意啊……   忻棠下意识地帮郁韫林找借口,“可能他……嗯,过于沉迷研究抽不出时间……”   “也许吧。”郁承晏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早上我给他打电话一直占线,这会儿敲他门也没人应,我猜应该去学校了……”   他说着从挂在右肩的背包里取出一个质地精良的深蓝色信封递给忻棠,“我要带惜惜出去玩,就不去找他了,这个信封是老爷子让我带给他的,麻烦帮我转交给他。”   “好的。”忻棠接过信封。   却听身后传来惜惜疑惑的声音:“姐姐,你家里还有人呀?”   忻棠心头咯噔一下,慌忙转回头,先是看向卧室的方向,只见白色的房门仍旧关得严严实实,于是纳闷地把视线转到惜惜身上,却见她抱着啾咪站在餐桌旁,目光落在郁韫林吃了一半的早餐上。   啊……她刚刚急着换衣服,竟然忘记处理这么重要的证据!   忻棠走过去,模棱两可地解释道:“姐姐有个朋友,刚刚过来吃早饭……”   惜惜眨了眨眼,说:“这么多东西都没吃完,姐姐的朋友好浪费呀!”   “嗯……他、突然有点急事,来不及吃完就先走了……”   走去卧室也算走吧……   忻棠忍着心虚又瞟了一眼卧室,没发现异样,便又转头朝门外看去。   见郁承晏侧身对着门,手机贴着耳朵,应该正在打电话,她提到半空中的心稍稍安定下来。   五分钟,应该马上就要到了。   郁教授,请您再坚持一下。   忻棠正默默在心里祈祷,忽然听一阵熟悉的手机铃声传来。   这铃声不是她的,而是……   忻棠心头一跳,循声看去,就见印满数学公式的马克杯旁边,一只亮着屏幕的手机正欢快地唱着歌。   那是——   郁韫林的手机!   忻棠像个救火队员般,飞快地跑过去,正打算把手机调成静音,却见那屏幕上赫然写着两个大字:承晏。   忻棠:“……”   这个电话是郁承晏打来的!   她心头登时一紧,下意识地朝门口看去,正好对上郁承晏的视线。   穿着一身清爽运动装的男人眼里噙着笑,意味深长地说道:“我本来想打个电话告诉韫林一声,现在看来……是多此一举了。” 第49章   这不是郁韫林第一次进忻棠的卧室。   前两天忻棠脚伤不方便走路, 他好几次抱她进来,但每次都是把她放在床上就走,对她的卧室几乎没什么印象。   直到此时被她关在这里, 才有闲情转头四顾。   她的卧室比他的小了将近一半, 墙面漆成淡淡的杏色,床头挂着两幅卡通画, 与印着卡通小动物的床品相映成趣。   床上堆着几个大小不一的毛绒玩具, 一眼看去,就像儿童房一样, 温馨又充满童趣。   床对面的墙边摆着一高一矮两个斗柜,上面放着一排错落有致的相框。   隔着白色的房门, 忻棠和郁承晏的说话声模模糊糊地传进来, 还有惜惜少见的兴奋嗓门, 接着便是“咚咚咚”的脚步声。   那是惜惜跑进门的声响。   清爽的风从半开的窗户里吹进来, 鼓起半透的白纱窗帘,郁韫林实在无聊, 便走到斗柜前, 拿起一个相框看起来。   那是一张大学毕业照,热闹的操场上,忻棠穿着学士服,和另一个女生挽着手臂亲热地站在一起,她们的身后,是穿着白色T恤的佟琛。   他一左一右揽着她们,冲着镜头笑出一口大白牙。   郁韫林的视线在忻棠被佟琛搭着的肩膀上停留片刻, 又移到她的脸上。   她弯着一双漂亮的月牙眼, 笑得比阳光还要灿烂。   熟悉的酸涩感爬上心头, 郁韫林将相框放在原位, 转眼看向旁边的照片。   那是不久前忻棠陪惜惜去澜湖公园义卖时拍的。   盛放的樱花树下,被忻棠抱在怀里的惜惜撅着小嘴贴住她的脸颊,她眯起眼睛,笑得比春光还要明媚。   当时的情景郁韫林还历历在目——那个殷勤的男摄影师帮忻棠拍了许多照片,结果到三人合照时,短短几秒钟就结束了。   郁韫林的视线在斗柜上逡巡一圈,并没有找到那张合照,心里的酸意霎时间又浓了好几度。   说什么“我会把您放在心里”——结果连照片里都不在……   郁韫林正暗自腹诽,忽然听自己的手机铃声从外头传来。   他下意识地想出去接电话,可看到那扇紧闭的房门,又止住了念头。   铃声很快就停了,郁承晏的声音再次传来,距离有点远,郁韫林听不清。   他也没在意,目光重新落回斗柜上。   这里总共摆了七张照片,有和外婆、大姨一家的合影,有和朋友在海边的自拍,也有穿着白色厨师服在甜品店里做蛋糕的工作照……   唯独没有童年时期的照片,更没有她父母的身影。   郁韫林不由地想起自己珍藏的那张旧照,那弱不禁风、孤单无助的少女,与眼前这些照片中元气满满、笑靥如花的女人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在那些没有他参与的时光里,她得多努力,才能摆脱那些暗沉的过往,把自己打磨成如此光彩耀人的模样!   郁韫林欣慰的同时,又隐隐感觉遗憾。   开门声就在这时响起,他转头看去,就见忻棠红着脸站在卧室门口,轻声说道:“您出来吧。”   郁韫林以为郁承晏父女俩走了,便径直走了出去。   却见惜惜抱着猫坐在茶几前的地毯上,郁承晏则坐在沙发上。   见到他的那一瞬,小姑娘蓦地睁大眼睛,一脸惊讶地问道:“叔叔,你怎么从棠姐姐的房间里出来呀?”   那脆生生的童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特别清晰,忻棠的脸霎时间通红一片。   她不敢去看郁韫林的表情,更不敢看郁承晏的。   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才能消除惜惜的困惑,同时又能让郁承晏信服   ——毕竟,一个男人穿着睡衣从女人的卧室里出来,餐桌上还摆着吃了一半的早餐,实在太容易让人想歪了。   忻棠悔的肠子都青了。   早知道这样,就不把郁韫林藏起来了。   现在好了,不仅弄巧成拙,还把郁韫林的脸给丢了。   她想了想,决定还是实话实说,“是姐姐让他进去的。”   惜惜听得却越发困惑了,她歪着脑袋眨了眨眼睛,突然间像明白了什么,张开嘴“啊”了一声,随即眯起眼睛笑起来,“我知道啦,姐姐在跟叔叔玩捉迷藏!”   忻棠:“……”   她尴尬地笑了笑,又转头冲郁承晏坦诚道:“郁教授最近帮了我很多忙,为了感谢他,就……邀请他过来吃早饭……怕被误会,就让他……嗯,躲起来了,没想到……反而弄巧成拙了。”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到最后弱得几乎听不到。   忻棠郁闷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郁韫林却依然淡定。   他落落大方地和郁承晏打了个招呼,便径自坐到餐桌前继续吃起早餐来。   那自然而熟稔的模样,就像平时来惯了似的。   郁承晏扬了扬眉,冲忻棠笑道:“没事没事,是我们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你们了。”   说着看向郁韫林,把自己来的目的三言两语地说了一遍,末了又强调道:“老爷子让我转告你,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如果这次再不去赴约,他就不客气了。”   忻棠把郁承晏带来的蓝色信封递给郁韫林。   郁韫林看也没看就扔进了餐桌旁的纸篓里,“我跟他说过很多遍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和叶珊珊结婚。”   郁承晏记得,每每老爷子提起结婚的话题,他总是说——我这辈子都不结婚。   现在却成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和叶珊珊结婚。”   多了“叶珊珊”三个字,意义却大不相同。   其中缘由,不用想也知道。   郁承晏站起身,意有所指地说道:“光说没用,你得让老爷子看到你的行动。”   郁韫林正把装着牛奶的玻璃杯送到嘴边,闻言停下动作,侧眼看向郁承晏。   郁承晏冲他抬了抬眉,便扭头看向惜惜,“惜惜,我们该走啦。”   惜惜虽然没玩够,但还是放下啾咪,乖巧地和忻棠道别。   忻棠看出小姑娘的不舍,弯腰揉了揉小姑娘的发顶,柔声说道:“下次有空再来玩,好不好?”   “好。”惜惜点了点头,然后低着头慢吞吞地跟着郁承晏往门口去,快走到玄关的时候,忽然想到什么,蓦地抬起头,对着已经出门的郁承晏说道,“爸爸,我可以邀请棠姐姐一起去露营吗?”   郁承晏浓眉一挑,笑道:“那得看你棠姐姐有没有时间。”   惜惜一听,登时扭身抱住忻棠的胳膊,满眼期望地问道:“姐姐,你有时间吗?我和爸爸去山上露营,你也一起去好不好?”   她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就这么巴巴地望过来,小甜嗓奶声奶气的,忻棠哪里招架得住,当即就要点头,却听身后传来郁韫林不带起伏的冷淡嗓音:“她不能去。”   惜惜撅起小嘴巴问道:“为什么?”   “她前几天扭伤了脚,不能走远路。”   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来,惜惜顿时垮了脸。   她满眼失望地瞧着忻棠,一双大眼睛湿漉漉的,好像下一秒就会掉出泪来。   忻棠实在不忍,想就这样答应她,可转念一想,要是自己去露营,那郁韫林怎么办?   捕捉到忻棠眼底的犹豫之色,郁承晏开口说道:“车子直达露营地,走不了几步路。”   他看忻棠的走路姿势和正常人无异,大概率是郁韫林舍不得放人。   惜惜一听,脸上又浮起希望来,“姐姐,爸爸说露营可好玩啦,可以放风筝、捉小鱼,还可以看星星、看日出,他还准备了很多很多好吃的,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那带着恳求的绵软语调让忻棠心酸不已。   她不了解惜惜的身世,但她知道,惜惜没有妈妈,爸爸又忙于工作,她从小被保姆带大,几乎感受不到亲情的温暖。   那种深入骨髓的孤独感,只有遭遇过的人才能体会。   对上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可要是答应下来,郁韫林的三餐又该如何解决?   答应给他做一辈子饭,这还没两天又要失信吗?   就在忻棠左右为难之际,忽然听郁韫林的嗓音从身侧传来:“你们等我一下,我回去换身衣服。”   “诶?”忻棠还没反应过来,男人却已迈着长腿越过自己大步跨出了门。   忻棠连忙叫住他,“您……不会要去露营吧?”   郁韫林侧身回头,“你不想去?”   所以——他是看出她想去,才提出要去的吗?   这样一来,既能陪惜惜玩,又不用担心他吃不上饭,的确是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可是……   “您对花粉过敏……”难道又要像上次去澜湖公园义卖一样,戴上双重帽子和口罩,在外头闷一天吗?   忻棠光是想想,都替他难受。   “我会做好防护。”郁韫林说完就转身走了。   就这样,忻棠和郁韫林加入了父女俩的露营队伍。   *——*   近来露营之风盛起,加上又是小长假,周边的景点、公园里到处搭满五颜六色的帐篷。   也有不想跟人挤的,跑去近郊的山脚下,在杂草或碎石堆里支个帐篷,摆上烤架,铺块野餐垫,大家围坐在一起吃吃喝喝,也算过了一把露营的瘾。   而郁承晏找的这片营地却异常清净,周围傍山临湖、风景秀丽,湖边大片的草地如茵茵绿毯,平整而开阔。   有人提早过来搭好了帐篷,帐篷前的长桌也摆上了各种美食,两个穿着制服的厨师正站在烧烤架前娴熟地烤着肉,香气四溢。   保姆和司机把惜惜带来的玩具搬下车,惜惜挑了个风筝便拉着忻棠去放。   忻棠从没放过风筝,但今天的风很大,那风筝竟自己乘着风晃晃悠悠地飘起来,忻棠连忙转动线轴,放长风筝的线。   “哇,姐姐好厉害!”惜惜仰着头,望着飘上天空的风筝,开心地拍起手来。   忻棠也很开心。   她顺着那根绷直的风筝线一直看上去,见那只漂亮的蝴蝶风筝张开翅膀在空中欢快地飞扬,她的心仿佛也与那蝴蝶一起高高地飞上了蓝天。   小时候她一直不理解,为什么到了春天,会有那么多小朋友跟着爸爸妈妈去放风筝,现在她终于明白,看着自己手里的风筝像鸟儿般在天上自由飞翔时,那种畅快的感觉真的无与伦比。   可这感觉并没有持续多久。   风突然就小了。   风筝立刻往下落,手里的线也松垮下来。   忻棠赶忙跑起来,可跑了一段路并没有效果,她只好停下来手忙脚乱地收线。   可收的速度远远赶不上风筝下落的速度,她一时间慌了神。   也不知道该继续收线,还是接着跑。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伸过来一只手,高举过她头顶拽住风筝线,“我帮你。”   熟悉的嗓音响在耳畔,低低的,透着从容的淡定,“你接着收线。”   “哦……”像是突然有了主心骨,忻棠冷静下来,加快速度转动手中的线轮。   郁韫林则拉着风筝线轻轻抖动。   在两人的配合下,落到半空的风筝慢慢地平稳下来,忻棠松了口气,微微仰着头,看着天上的风筝向身后的男人道了声谢。   话音还没落,风又大起来。   “放线。”男人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好。”忻棠立刻反方向转起了线轮。   风筝往高处飘去。   “再放。”   忻棠怕风又突然变小,来不及收线,转了两三圈便停了下来。   “再放。”   “还放吗?万一……”   男人时不时抖一下风筝线,语气分外笃定,“放。”   忻棠犹豫一瞬,决定还是听他的。   线越放越长,线那头的风筝仿佛真的长了翅膀,迎着风往高处飞去。   忻棠把脑袋仰到最大的角度,看着空中那个小到只剩下一个点的风筝,眼中满是欣喜,“郁教授,您的技术……”   她边说边扭头,头顶蹭过男人的下巴,说到一半的话戛然而止   ——直到此刻,她才注意到,自己和郁韫林竟然离得这么近,近到他的胸膛几乎贴住她的后背。   强烈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心跳骤然加快,忻棠下意识地想要与他拉开距离,却见他忽地低下头来,低沉的嗓音透过口罩,清晰地传进她的耳朵里,“我的技术……怎么样?” 第50章   青山连绵, 繁茂的树林在蓝天白云下焕发着勃勃生机。   舒爽的风带着草木的清香拂过脸庞。   男人的大半张脸都被黑色的口罩包住,挺直的鼻梁在薄薄的布料后高高隆起。   在宽大帽檐的遮挡下,镜片后的那双黑眸显得愈发暗沉。   忻棠望进他的眼底, 视线像被小钩子勾住了似的, 一时间竟挪不开。   下一秒,近在咫尺的男人扬起英气的浓眉, 指尖在她挺翘的鼻头上轻轻一点, 漆黑的眸底漾开一丝笑,“这问题很难回答吗?”   忻棠蓦地回过神来, 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看他看到晃了神……   她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一大片。   她急忙转回头去,正想补上刚刚那句没说完的话, 脑子里忽地蹦出一个念头   ——要是夸他技术好, 以他好为人师的性格, 肯定会教她放风筝, 那放完之后,等着她的……   说不定又是一篇千字研究报告!   想到这里, 忻棠当即改口道:“就……还行吧。”   话音刚落, 就听惜惜大声叫道:“姐姐,风筝掉下来了!”   忻棠仰头看去,果然见那风筝晃荡着从高空坠下来。   这放风筝还真是一点儿都不能分心……   她慌忙转动线轮收线,郁韫林也帮着一起收线。   他比她高了将近一个头,修长的双臂从身后伸过来,斜斜举过她的头顶,那感觉, 就像被他从身后拥进了怀里。   春末夏初的天空纯净而明朗, 郁郁葱葱的青山环抱着碧玉般的湖水, 清爽的风在空旷的草地上自由穿行。   忻棠的视线追随着空中那个越坠越低的风筝, 注意力却放在了身后的男人身上。   不容忽视的男性气息从背后笼罩下来,将她周身都包裹在其中。   那感觉陌生又微妙,让她的心跳乱了节奏。   郁韫林并没有察觉到忻棠的异样。   他双手并用,飞快地拉着线,因为他的动作,他衬衣的袖子不时擦过她的脸颊和耳朵,那细微的摩蹭仿佛一小簇星星之火,将她那片皮肤灼得发烫。   大概因为她的心不在焉,风筝最后还是没能救起来,软趴趴地落在了两三米之外的草地上。   身后的男人似是不服输,拽着线将风筝拉回来,“我们重新放。”   忻棠哪里还有心思和他重新放?   她只怕自己红成关公的脸被他发现,于是侧过身低垂着脑袋把线轮往他手上一塞,“你自己放吧,我带惜惜去湖边看看。”   说完就牵上惜惜的手急匆匆地走了。   这是嫌弃他技术不好,不想再跟他放了?   郁韫林拿着线轮站在原地,望着女人迅速远去的背影,沉吟片刻,随后捡起风筝,兀自把它放上了天。   等忻棠和惜惜从湖边玩回来,郁韫林还在那儿放风筝。   已经下午一点多了,骄阳当空,忻棠穿着短袖都嫌热,那男人却穿着长衣长裤、戴着口罩帽子,全副武装地站在太阳底下   ——不难受吗?   她坐在遮阳天幕下,一边喝着鲜榨果汁,一边看着不远处那个专注地放着风筝的男人,想给他送点喝的,又怕打扰到他。   坐在一旁吃酸奶水果捞的惜惜也注意到了郁韫林,她看向身侧的郁承晏,纳闷地问道:“爸爸,叔叔为什么一直在那里放风筝呀?你不是说他只喜欢做数学题吗?”   郁承晏正躺在躺椅上悠闲地刷手机,闻言抬起视线,望向天空中小成一个点的风筝,若有所思地回道:“叔叔大概想告诉我们,他除了做数学题做得好,风筝也放得很好吧。”   说着把含笑的目光投向忻棠,意有所指地问道,“忻棠,你说是吧?”   忻棠单手托着腮,正呆呆地望着草地上那道颀长的身影,闻言收回目光,顿了一瞬之后,道出心底的猜测:“我觉得……郁教授应该在研究和放风筝相关的数学问题。”   郁承晏抬了抬眉,不解地问道:“放风筝还能扯上数学问题?”   忻棠笃定地点点头,“对郁教授来说,万事万物都能扯上数学问题。”   说着便摆出证据,“有一次我们甜品店搞促销活动,他为了证明那个活动不好,给我写了篇数学论文……”   郁承晏笑道:“这的确符合他的风格。”   他边说边坐起身,拿过手边小茶几上的咖啡,刚刚送到嘴边喝了一口,又听忻棠补充道,   “那论文足足有十来页,他让我看完后交一篇一千字的研究报告……”   “噗——”郁承晏一口咖啡直接喷了出来。   *——*   午饭是丰盛的烧烤大餐,忻棠和惜惜吃饱喝足,便带上网兜去湖边捞小鱼。   遮阳天幕的东侧,是一片秀丽的杉树林。   一张吊床绑在两棵参天大树之间,郁承晏悠哉悠哉地躺在上面,听着银铃般的嬉笑声不时从湖边传来,忍不住感叹道:   “忻棠真是我的福星,有她在,我是彻底解放了……”   说完之后又长叹一声,“要是她能常常陪着惜惜就好了……”   惜惜身世特殊,从小就没体会过母爱,他这个半路出家的父亲又极其不称职,小姑娘孤零零地长大,他一边担心她将来会成为女版郁韫林,一边又苦于无法改变现状。   郁韫林坐在天幕下的长桌前,正对着电脑看学生论文,闻言抬起帽檐朝郁承晏看去。   两人处在一个斜对角的位置,直线距离不超过两米,从郁承晏的角度,能清楚地看到郁韫林的眼睛。   那两道透过镜片射过来的目光乌沉沉的,看起来不太友好。   郁承晏很快意识到什么,求生欲满满地保证道:“你放心,你是我亲弟,忻棠她再好,我也不会横刀夺爱的!”   “你就是想夺也夺不了……”郁韫林收回视线看向电脑屏幕,一边敲着修改意见,一边慢条斯理地补充道,“她是独身主义者,奉行‘智者不入爱河’。”   郁承晏不以为意地笑,“那都是拒绝追求者的借口罢了!”   郁韫林停下敲键盘的手,重新把视线投向郁承晏。   “等遇到真正喜欢的人,什么主义都得靠边站!”郁承晏说着冲郁韫林抬了抬眉,意有所指地问道,“你说是吧?”   他说的没错。   在遇到忻棠之前,郁韫林也认为自己是独身主义者。   可谁能想到,后来他竟会厚着脸皮让忻棠答应自己“分手就结婚”呢?   郁韫林自嘲地笑了笑,放眼远眺,视线落在湖边那道纤瘦的身影上。   却听郁承晏说道:“韫林啊,这追女人,跟研究数学是一个道理,也讲究方法和技巧……”   郁承晏跳下吊床,端出老司机的姿态,一边朝帐篷走去,一边语重心长地“指点”道,   “要是跟个愣头青似的,遇到问题不知道想办法解决,等她跟别的男人跑了,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郁韫林原本漫不经心地听着,可当那句“跟别的男人跑了”传入耳朵时,他眸光一闪,脑海里蓦地跳出佟琛的脸来。   他的目光追随着郁承晏渐渐走近的身影,眼底露出明显的求知欲,“什么方法?”   郁承晏没想到智商过人的学术大牛也会有向自己请教的一天,忍不住卖起了关子,“这方法可太多了……”   他走到长桌前,单手撑着桌沿,从果盘里拣了颗樱桃放进嘴里,“唔,好甜——”   说着就端起果盘送到郁韫林面前,问道,“你要不要?”   郁韫林正想拒绝,又担心他吃起来没完,便把整个果盘都接了过来,随手放在一边,然后默不作声地盯着郁承晏,用眼神催促他继续往下讲。   郁承晏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郁韫林如此迫不及待的样子。   看来是真的陷进去了……   郁承晏弯起唇角笑起来,又在郁韫林无声的注视下,收起笑,继续往下说道:“这方法虽然多,但对你这种母胎solo来说,只要记住一点就够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加重语气强调道,“一定、要投其所好。”   郁韫林以为他能说出什么高深精妙的言论来,结果只是如此浅显的道理,兴致顿时大减。   他点了点头表示知晓,随即唤醒息屏的电脑,继续看起论文来。   郁承晏接着说道:“这追女朋友跟养孩子没什么区别,就拿惜惜来说,你不能打着为她好的旗号,让她吃些不喜欢吃的、做些不喜欢做的,那样她会喜欢你才怪!”   郁韫林听着听着,滑动触摸板的手指忽然顿住,眼前紧接着浮现出之前让忻棠写研究报告时的情景。   每次她都苦着一张脸,愁眉不展地说自己最怕数学、写不来研究报告,可他总是不当一回事,还严格要求她必须按时完成……   想到这里,郁韫林突然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   午后,日头渐盛。   忻棠和惜惜在湖边玩了小半个钟头,一旁的小水桶里已经装了不少小鱼小虾。   惜惜的小脸也被晒得通红,满头都是汗。   忻棠拿手帕替她擦了汗,见她有些困乏,便抱她回去午睡。   结果在半道上,小姑娘就趴在她肩头睡着了。   郁承晏早就让人在杉树林的空地上搭好了帐篷。   忻棠径直抱着惜惜过去,小心翼翼地将她放进帐篷里,又替她盖好小被子,正打算离开,却听她轻轻地喊了一声:“姐姐。”   小姑娘闭着眼睛,看着像在说梦话,可小手却紧紧地攥着她的衣服不放。   忻棠的心霎时间软成了一滩水。   不忍心就这样离她而去,忻棠侧身躺下,打算等她睡得安稳些再走,结果等着等着,自己也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经傍晚了。   惜惜还在睡。   忻棠轻手轻脚地出了帐篷。   外头静悄悄的,除了那个坐在米白色遮阳天幕下的男人,一个人影也没有。   他依然戴着帽子和口罩,腰背挺得笔直,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神情十分专注。   望着男人的侧影,忻棠的心底莫名有些不忍。   她犹豫片刻,抬脚走过去,轻唤一声:“郁教授。”   男人侧头看向她,“睡醒了?”   大概长时间没有出声,他的嗓音有点哑。   “嗯。”忻棠坐到他右侧的椅子上。   太阳已经西斜,微醺的风从身侧飘过,吹乱脸畔的发丝。   忻棠抬手将发丝绕到耳后。   郁韫林拿过保温水壶,给忻棠倒了杯温水。   “谢谢。”   “不客气。”   郁韫林摘下口罩,端起手边的咖啡杯喝了一口,冷掉的咖啡滑过喉咙,凉凉的苦味让他皱了眉。   他放下杯子,揉了揉发痒的鼻头,却听忻棠问道:“您戴了一天口罩是不是很难受?要不……   还是回去吧?”   回去?   郁承晏是打算带着惜惜在这里过夜的,她和惜惜玩得这么好,肯定会留下来,让他一个人回去,他不乐意。   郁韫林眸光一暗,淡声回道:“还好。”   忻棠担忧道:“可要是一直这么戴下去,您脸上说不定会闷出湿疹来……”   “不会的。”郁韫林重新戴好口罩。   他的脸没那么娇气,再说,今天的风挺大的,戴着口罩也不算太闷。   只是这边草木太过茂盛,过敏的可能性倒是提高了不少。   他的鼻头老是发痒,戴着口罩又不方便揉,忍得有点辛苦。   想到这里,他隔着口罩又揉了一下鼻子,说道:“晚上花粉浓度会降低,不戴口罩也没事。”   “可晚上还是吃烧烤。”   中午的烧烤大餐,丰盛又美味,大家都吃得津津有味,唯独他,吃了几串素菜和一点水果就不要了。   要是晚上再这么吃,他的胃能受得了吗?   忻棠想着便说:“趁现在还早,回家之后我还能给您做晚饭。”   郁韫林听到这里才意识到,她打算跟他一起回去。   霎时间,心底有星星点点的甜意像渗出来,他的眼底也跟着漫开笑意,下一秒,又想到什么,他抿了抿唇,问道:“那惜惜怎么办?要是醒来找不到你,说不定会哭……”   “吃午饭之前我就跟惜惜商量好了,她知道叔叔对花粉过敏,不能在户外呆太久……”   想起惜惜乖巧的模样,忻棠心底一片绵软,嗓音也跟着放柔了,“她真的很懂事。”   郁韫林点点头,沉吟片刻,说:“要不还是留下来吧,晚上我们可以陪她看星星,明天一早还能去山上看日出……”   忻棠有一瞬的心动。   可想到郁韫林的晚饭难题,还是按下念头,坚定地说道:“下次吧,反正机会多得很……”   正说到这里,她的手机铃声响了。   是大姨打来的。   忻棠和郁韫林说了一声,起身走到一旁接电话。   大姨兴奋的嗓音很快从手机里传出来,“棠棠啊,还有十来分钟我们就到你家了!”   忻棠惊讶地睁圆了眼睛,“你们……从京市回来了?”   “对呀,明天是小长假的最后一天,怕路上堵,我们就提早回来了,顺道过来看看你。”大姨解释完,又交代道,“你不要下来接啊,在家等着开门就行,也不用准备吃的,我们坐一会儿就走。”   “可是……我现在不在家……”   “不在家?去哪儿了?”大姨的声音忽地绷紧了,担心地问道,“医院吗?”   忻棠很快回道:“不是……我去外面露营了。”   大姨吃惊地问道:“露营?你的脚不是伤了吗?”   “已经好了。”   大姨一听她的脚没事了,顿时放下心来,随即又问:“那你跟谁去露营了?”   “郁教授。”   “你跟小郁去露营了?”大姨没想到郁韫林工作那么忙竟然还抽时间带忻棠出去露营,顿时满意地直点头,“挺好挺好,那你们在外面好好玩,我们先回去了!”   大姨说完,又高声冲周围的人说的:“棠棠跟男朋友出去露营了,我们直接回去吧。”   立刻就有大片的说笑声从话筒里传出来,除了大姨夫、表姐、表姐夫和表弟,忻棠还听到了外婆的声音。   她心头一喜,问道:“大姨,外婆也回来了?”   “是啊,她想见见你男朋友,就跟我们一起回来了。”   大姨的话音落下之后,外婆带笑的嗓音紧接着传来,“棠棠,正好明天还有假期,你带上小郁回来吃个饭。”   忻棠:“……”   挂了电话,忻棠忧心忡忡地回到遮阳天幕下。   郁韫林察觉到她的情绪,问道:“怎么了?”   “外婆让我明天带你回老家吃饭……”   虽然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但临到头上,她还是有点慌。   郁韫林倒是淡定,他点了点头,正打算问问她家里人的情况,又听她说道:“不过您不去也没事的,您这么忙,嗯……”   她眼睛一转,很快就给他找了个理由,“就说明天要跟学生讨论课题,走不开……”   说着又给自己找借口,“再说了,外婆也是临时起意,您抽不出时间来很正常嘛,对不对?”   她越说越觉得有道理,眼底的忧虑散去,唇角绽开一丝浅笑。   却听郁韫林说道:“我明天不忙,能抽出时间。”   忻棠:“……”   就说他实诚吧……   忻棠脸上的笑意一顿,表情霎时间僵住。   她抿了抿唇,试着说服他:“您就装作很忙好不好?”   郁韫林靠上椅背,直视着忻棠的眼睛,淡声说道:“装得了一时,装不了一世,这一天迟早要来的。”   她也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可这么早就去外婆面前冒险,她实在没底气呀.   郁韫林见忻棠愁得两条眉毛都快拧成疙瘩了,不解地问道:“你在担心什么?”   担心你自曝啊!   要是在一众亲戚面前露了馅……   那场面,光是想想忻棠就觉得可怕……   她斟酌了一下用词,“我怕您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郁韫林挑眉,“我看起来那么不靠谱?”   忻棠纠正道:“是您太靠谱了……”   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比起大姨,外婆可精明多了……”   外婆年轻时是小有名气的女强人,舅舅名下的那家口腔医院能发展到今天的规模,一大半都归功于她,只是后来年纪大了,才回老家安享晚年。   想到这里,忻棠提议道:“要不,我们再熟悉熟悉?”   “怎么熟悉?”郁韫林支起手肘,饶有兴致地问道。   忻棠被问住了。   要说熟悉,这几天他们朝夕相处,也算得上很熟悉了。   可他的脾性,实在不在她的控制范围之内。   如果是佟琛……那就完全不用担心,别说是外婆,就是上测谎仪,她也不带怕的……   忻棠正想到这里,忽然听郁韫林问道:“难道,要像真情侣那样‘熟悉’?”   忻棠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情侣们牵手拥抱的画面,她脸颊一红,身体跟着往后一仰,连连摆手道:“当然不是啦。”   面前的男人忽然笑起来。   他大半张脸被口罩挡住,她只看到镜片后头那双修长的眼睛缓缓弯起弧度,点点笑意像春天的细雨落在平静的湖面上,在他眼底,也在忻棠心上荡开圈圈涟漪。   她不自觉地抿了抿唇,转眼移开视线。   傍晚的阳光洒落在青山绿林间,泛着一层浅浅的金色,而她眼底,依然残留着那双带笑的狭长眼眸。   大概……他平常不爱笑,偶尔笑一次,才会让人觉得惊艳吧……   忻棠刚刚为自己的异样心情找到了理由,就听郁韫林说道:“既然这样,那就不用再特意‘熟悉’了。   这就好比一场考试,你越复习越觉得自己准备得不够充分,还不如早点上考场,说不定考得更好。”   考试做错了题能改,到了外婆面前,说错了话可就收不回了。   忻棠迟疑着说道:“要不,还是再等一段时间吧?等您适应了‘男朋友’的身份我们再……”   郁韫林坐直身子,正色道:“我早就适应了,倒是你……”   他曲起手指敲了敲桌面,“一口一个‘您’的,是怕你外婆听不出我们的真实关系吗?”   作者有话说:   郁教授快支棱起来! 第51章   郁承晏去车上开了个临时视频会议, 一回来就听郁韫林说要走。   “这么早?”郁承晏有点惊讶,随即想到郁韫林的过敏体质,担心道,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如果忻棠是郁韫林, 肯定会顺着郁承晏的话回一句:“有点。”   这样既给出了恰当的理由,又不会让事情显得太严重。   可偏偏郁韫林不懂得变通。   他先是否认了身体的原因, 之后又毫无保留地道出真实原因, “明天要跟忻棠回老家见外婆,得早点回去准备。”   郁承晏诧异地扬起一侧眉梢。   明明个把小时前郁韫林还说忻棠是独身主义者, 怎么开了个视频会议的功夫就见家长了?   他笑着调侃道:“你们这是坐上火箭了?”   郁韫林没作声,兀自低头收拾电脑, 忻棠犹豫一瞬, 决定和盘托出:“我和郁教授只是……”   可她的话刚说到关键处, 就被郁韫林的声音盖了下去, “惜惜还在帐篷里睡觉,你看着点……我们先走了。”   郁承晏直觉郁韫林在隐瞒什么, 但也没有深究, 只是点了点头,从善如流地说道:“那你们路上小心,到了给我电话。”   郁韫林道了一声“好”,便拎上电脑包带着忻棠离开了。   营地离停车场有一段几百米的下坡道,忻棠走了没几步,按捺不住心底的疑惑,扭头看向身侧的男人, 不解地问道:“您……”   下意识地又用了敬称, 她连忙改口, “你刚刚为什么不把实情告诉晏哥?”   郁韫林脚步不停, “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分露馅的风险。”   既然这样,又为什么要把去见外婆的事透露给他?   郁韫林似乎猜到她心里所想,解释道:“等老爷子知道了,我就不用被逼着相亲了。”   忻棠之前并不知道郁韫林也被相亲困扰。   作为同病相怜之人,她自然愿意做他的“挡箭牌”,只是和他的相亲对象比起来,自己实在不够看。   她抿了抿唇,说:“你爷爷……大概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吧……”   郁韫林偏头问她,“为什么?”   忻棠低着头,边走边说:“因为我们的差距实在太大了……”   脚前的青石砖缝里,一只小蚂蚁慢悠悠地爬过,她唇角轻勾,“就像蚂蚁和大象,活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   郁韫林发现她脑子里总是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比喻,什么蚂蚁和大象、萤火虫和月亮……   “忻棠。”郁韫林停下脚步。   “嗯?”忻棠也跟着站定,纳闷地对上他的视线。   “我们之间没有差距。”男人垂着眼,望向她的目光深邃而严肃,就像在纠正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有的只是差异。”   “差异?”忻棠歪了歪脑袋,心想这两个词有区别吗?   “性别的差异、年龄的差异,还有身高、体重、职业、性格等等的差异……”   男人的表情掩在口罩之下,她看不清,但他的嗓音不急不缓,听在耳里郑重又清晰,“这些差异微不足道,并不影响我们在一起。”   即便他们并不是真正地“在一起”,但听了他的这番话,忻棠还是有些感动。   她弯起唇角笑起来,“郁教授,我发现您呃你……”   平时说习惯了,一下子要改还真不容易,为了让自己尽快适应,她一口气说了好几遍,“你你你你你你——真的很好。”   表面看着清冷疏离,内心却温柔细致,有这样的男人做男朋友,应该会很幸福吧?   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忻棠就被自己吓了一跳   ——她在想什么?   她可是独身主义者!要什么男朋友?   更何况郁韫林对她好,也仅仅是因为她是他的“合伙人”而已。   “有人这么称呼自己男朋友吗?”身侧传来的嗓音打断了忻棠的思绪。   她微微一愣,随即反问:“这个称呼不好吗?”   “情侣之间不应该有独属于对方的昵称吗?”   这话听起来倒是有点道理……   忻棠望着面前的男人,歪过脑袋,想了想,问道:“要不然叫你‘林哥’?”   她叫佟琛“琛哥”,叫郁承晏“晏哥”,到了他这里便是“林哥”——和他们没有任何分别。   郁韫林摇头,“太普通了。”   “那就……韫哥?”   这和“林哥”有区别吗?   郁韫林依然摇头。   这也不好?   忻棠皱着眉头想了几秒,脑袋空空,一个合适的称呼都想不出来,索性问他自己:“那你觉得叫什么好?”   郁韫林与那双晶亮亮的杏眸对视片刻,随即曲起手指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一弹,丢过去三个字,“自己想。”   忻棠:“……”   男人双手插兜,迈着长腿兀自往前走。   忻棠站在原地,捂着额头望着那道信步远去的颀长背影,顿了几秒,忽然想到什么,当即弯起唇角追上去,笑眯眯地问道:“要不就叫——小韫韫?”   郁韫林:“……”   他一直觉得自己的名字同自己的性情一样,稳重而寡淡。   即便在小时候,父母、长辈也只叫他“韫林”,从未像她这样叠了字,还加上一个“小”,听起来就像在叫幼儿园小朋友。   她的嗓音清甜动听,普普通通的三个字竟被她叫出了一种特别的韵味   ——柔软的、可爱的、活泼的,就像一副山水画突然间变成了儿童彩绘。   一股从未有过的愉悦感在心底漫开。   山道蜿蜒,一旁是郁郁葱葱的高山,一旁是缓缓流淌的溪涧,淙淙流水宛如琴音,伴着幽幽鸟鸣和风吹过山林的沙沙声响,奏出一曲欢快悦耳的旋律。   郁韫林压下心头的情愫,佯装不满地侧眼睨她,“没大没小。”   忻棠狡辩:“我们不是情侣吗?还分什么大小?”   她穿着件纯白的 T 恤,外头套着一条卡其色的背带裤,长发在脑后扎了个高马尾,衬着身后盎然的初夏光景,一张白里透红的小脸明丽而动人。   郁韫林心头一动,眼角便渗出星星点点的笑意来,他抬手揉了下她的脑袋,说:“随你喜欢。”   忻棠:“……”   他这是同意自己叫他“小韫韫”了?   可她只是随口跟他开了个玩笑而已呀,怎么就……同意了?   *——*   小长假的最后一天,绕城高速堵得水泄不通。   从江州到云阳,一个半小时的车程足足开了三个多小时。   到大姨家已经将近下午一点了。   车子停在一栋气派的五层小洋楼前,忻棠晕乎乎地下了车,看到浩浩荡荡迎出院门的一大家子,脸上的表情瞬间绷紧。   她下意识地去看郁韫林。   他正要往车尾去,察觉到她的视线,转眼望过来。   隔着一辆黑色SUV,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错。   大概瞧出她眼底的紧张,对面的男人扬起唇角,缓缓漾开一个浅笑。   忻棠懵了——   都什么时候了,这人竟然还有心情笑?   要是待会儿当着全家人的面说漏了嘴,看他怎么笑得出来!   想到这里,忻棠的耳边忽地回响起昨晚从营地回家的路上他说的那句话,“要是露了馅,那就只能——以结婚收场。”   都露馅了还结什么婚?   他以为结婚是做加法吗?   一个男人加一个女人就能变成夫妻了?   就在忻棠暗自吐槽的时候,男人绕过车头朝她走来。   他穿着一身烟灰色的衬衣,衣摆束在黑色修身长裤里,一眼看去,宽肩长腿、利落挺拔。   “别担心,我会好好表现的。”男人走到她身侧,俯身在她耳边低低说了一句,随即牵起她的手朝众人走去。   那动作自然又大方,就像他们平常做惯了似的。   忻棠垂下视线,瞄了眼他们牵在一起的手,感觉十分微妙。   心跳莫名有些快,她想一定是自己太心虚了。   忻棠暗自做了个深呼吸,随即绽开笑脸,带着郁韫林上去认人。   “外婆好……”   “大姨好……”   “大姨夫好……”   “……”   从外婆到表弟,身侧的男人跟着她挨个儿叫过去,那张向来没什么表情的俊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礼貌中透出几分少见的腼腆,像极了第一次上女友家见长辈的样子。   这男人还是有几分演技在身上的……   忻棠稍稍松了口气。   认过人之后郁韫林又从车子后备箱里卸下一堆礼品。   有给外婆的滋补品、给大姨的护肤套装、给大姨夫的茶叶;   给怀孕的表姐准备的是新生儿礼盒,给表姐夫的则是一支专业网球拍;   刚上高中的表弟收到的则是一套英文原版书,外加他自己出的两张数学摸底卷。   忻棠不知道郁韫林的后备箱里竟然装了这么多东西   ——难怪昨天从营地回来的路上,他一直在问她家里人的情况,原来是想给大家准备礼物!   可他是什么时候去准备的?   难道是晚饭后?   怪不得他吃的那么快,她还以为他急着回家改论文……   她原以为这个满脑子都是数学的男人不懂人情世故,没想到竟然如此细致用心。   一时间,她的心尖像被什么东西点燃了,热热的情愫如同脉脉细流在胸口迅速扩散开来。   几分钟后,大家围坐在餐厅里,有说有笑,热闹得就像过年。   大圆桌上摆满了美味佳肴,大姨坐在郁韫林身旁,不停给他夹菜。   郁韫林碗里的菜堆得老高,外婆看不下去,笑道:“燕萍,你先让小郁把碗里的吃完再给他夹吧!”   大姨这才停下夹菜的手,想想又拿起郁韫林手边的小碗帮他盛汤。   坐在郁韫林对面的表姐“酸”道:“妈,当初阿杰来我们家,可没见你这样!”   阿杰是表姐夫的名字。   他家和表姐家就隔着一条街,两人青梅竹马,从小学到大学都是同学。   大姨睨了表姐一眼,笑道:“阿杰和小郁能比吗?阿杰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当他半个儿子,小郁可是第一次上门!”   她说着便将一小碗乌鸡汤放在郁韫林面前,“小郁,这乌鸡是自己家养的,特别补,你多喝点。”   随后又对表姐夫说道,“阿杰,今天妈顾不上你,你想吃什么自己动手啊。”   表姐夫忙点头,“您忙您的,不用管我。”   他说着就站起身来,先替每个人都盛了碗汤,随后替大姨夫加了酒,见表弟杯子里的可乐快见底了,又帮他倒满。   大姨看着十分满意,和郁韫林说道:“阿杰比你小两岁,但他结婚早,马上就要当爸爸了。”   说着话锋一转,“你也抓点紧,早点跟棠棠结婚,快的话,明年也能当上爸爸。”   “我也想早点结婚……”郁韫林应得很爽快,“不过,还是要看棠棠的意思。”   忻棠正在喝汤,听了他的话差点被呛去。   她偏过头,用手背掩着唇咳了两下。   一张纸巾递到面前,她抬起眼,顺着那只拿纸巾的手往上看。   面前的男人唇角微勾,清亮的黑眸里漾着细碎的笑意。   ……有什么好笑的?   应得这么干脆,到时候天天被大姨催婚,看他烦不烦!   忻棠接过纸巾的同时轻轻瞪了他一眼,却见他眼底的笑意越发浓了。   大家都没想到郁韫林刚和忻棠在一起就打算和她结婚。   表姐更是好奇心爆棚,忍不住说道:“我认识的那些教授他们的另一半基本也都是教授,要么就是中学老师,或是公务员什么的,你怎么就看上我们棠棠了呢?”   不等郁韫林开口,大姨就不服气地反驳道:“瞧你这话说的,棠棠不仅长得漂亮,饭还做得好吃,自己又开着甜品店,不要太能干!小郁看上棠棠,那是他眼光好!”   说着转过头,寻求老太太的支持,“妈,你说是吧?”   老太太缓缓地点了点头。   她也觉得自家外孙女能干。   可在短短两个月时间里追上如此优秀的江大教授,还让对方产生结婚的念头,她还是有些惊讶。   她看着那个端方雅正的年轻人,问道:“小郁,要是棠棠没主动追你,你还会喜欢她吗?”   在来的路上,忻棠和郁韫林做了不少准备工作,还把各种可能提到的问题都模拟回答了一遍,却偏偏没有想到这一个。   忻棠心头一紧,下意识地看向身侧的男人。   却听他不假思索地回道:“不会。”   忻棠:“……”   如果她不主动追他,他就不会喜欢她?   刚刚还说要跟她结婚,这会儿又说不会喜欢她?   这是什么矛盾言论?   外婆脸上的笑意瞬间凝住,在座的其他人也都停下筷子,诧异地朝郁韫林看来。   忻棠坐在他身旁,如芒在背。   她想找个理由帮郁韫林圆过去,又怕欲盖弥彰。   就在这时,身旁的男人淡定开口,“在遇到棠棠之前,我的生活很单调,每天绝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在数学研究上,甚至决定这辈子都不结婚。   所以,如果棠棠不主动来追我,我根本不会注意到她,更不可能喜欢上她。”   这倒也解释得通……   见外婆缓缓地点了点头,忻棠悬到半空中的心也跟着落回肚子里。   下一秒,又听外婆问道:“小郁,你说……之前决定这辈子都不结婚?”   老太太微眯着眼,看向郁韫林的目光带着些许审视。   忻棠心里咯噔一下,脑子里刚刚松掉的那根弦瞬间又绷紧了。   在决定找个“挡箭牌”应付无止尽的相亲之前,她不止一次说过自己这辈子都不结婚。   那么两个都决定不结婚的人为什么会在短短两个月之内喜欢上对方甚至打算结婚?   精明如外婆,一定察觉到了什么……   怕郁韫林越描越黑,忻棠赶在他开口前冲着老太太说道:“外婆,那都是借口啦,之前我不也说不结婚吗?还不是在遇到韫哥之后一头栽了进去?”   怕外婆又提出什么难题来,话音落下之后,紧接着又说道,“外婆,您能不能让韫哥先吃点饭呀?他胃不好,饿久了会疼的。”   老太太闻言,伸出手指虚虚点了点她,和一旁的大姨笑着打趣道:“瞧这丫头,有了男朋友就嫌我这老太婆烦了!”   大姨笑道:“棠棠是第一次交男朋友,又是自己辛辛苦苦追来的,想要护着也是人之常情。”   为了顺利把这关蒙混过去,忻棠索性豁出去,厚着脸皮笑道:“还是大姨懂我!”   耳边传来的嗓音娇甜软糯,郁韫林转眼看去,见面前的女人双颊绯红,两眼弯成浅浅的月牙,盛满笑意的眼眸晶亮而灵动,满脸都是小女儿的娇态。   这样的忻棠郁韫林从未见过,他的目光不自觉地定在她的脸上。   忻棠察觉到他的视线,轻轻推了推他的手,颇为体贴地说道:“韫哥,你赶紧吃,外婆那里我帮你顶着。”   “听听她说的什么话,这是把我当老巫婆了!”   外婆佯装生气,忻棠忙抬高音量,理直气壮地否认道:“哪有呀,外婆您在我心里是最最最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的老太太了!”   一通彩虹屁拍下来,一桌子人都跟着笑。   老太太脸上也笑开了花,却偏偏强行拉下脸,笑骂道:“你这丫头,越来越油嘴滑舌了!”   忻棠冲她调皮一笑,随即将一盘葱油鲍鱼片转到老太太面前,殷勤地说道:“外婆,这个鲍鱼可好吃了,您多吃点。”   说着又去向大姨请教这道菜的做法。   大姨最是自豪自己的厨艺,此时听忻棠问起,当即不厌其详地说起来。   就这样,在忻棠的一番打岔之下,直到午餐结束,老太太都没有再提起之前的话题。   可是考验并没有结束。   午饭后,外婆把忻棠和郁韫林叫上了二楼的小客厅。   老太太端坐在单人红木沙发上,忻棠和郁韫林并排坐在一旁的长沙发上。   从热热闹闹的餐厅移到安安静静的小客厅,双方的距离骤然拉近。   再小的眼神和动作都会暴露在老太太的眼皮底下,而且还没有其他人帮忙转移注意力,简直就是大考现场。   忻棠紧张得心跳加速,甚至不敢去看老太太的眼睛。   她半垂着脸,用眼角余光瞄了一眼身侧的男人。   他腰背笔挺地坐在那里,双手一动不动地放在腿上,一副准备聆听教诲的模样。   忻棠从裤兜里摸出手机,想给他发条短信,提醒他待会儿尽量少说话,又担心被老太太瞧出端倪,犹豫片刻,还是作罢。   短暂的沉默之后,老太太唤了她一声:“棠棠……”   那嗓音听来有点沉,忻棠的心里顿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第52章   “诶, 外婆。”忻棠提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强自镇定地抬起眼帘,却听老太太的手机铃声响起。   手机就放在茶几上,老太太倾身拿起, 看了一眼来电提示, 冲忻棠和郁韫林说道:“是舅妈打来的,我接一下。”   “好。”头顶那个即将砸下来的木槌一下子又收了回去, 忻棠一颗心吊在半空中, 不上不下,着实难受。   “妈, 你知道乐乐最爱看的那本《宇宙大百科》放哪了吗?”   外婆开着扬声器,舅妈的声音清晰地从电话里传出来, “阿姨找遍了都没找到。”   忻棠趁着老太太接电话的间隙, 从茶几中央的果盘里拣了个黄澄澄的枇杷出来, 借着递给郁韫林的动作凑到他面前悄声说道:“等会儿少说话。”   她坐在离老太太近的那一侧, 转过头面对郁韫林的时候,老太太只能看到她的后脑勺, 因此她用的几乎是唇语。   郁韫林垂落视线, 静静地看着面前那张一开一合的嘴唇。   她的唇形很漂亮,不薄也不厚,丰润得恰到好处,上面没有涂任何东西,粉嫩嫩的,泛着自然的光泽。   他微暗的眸光在她唇上定了片刻,移开的同时喉头轻轻滚了一下。   一个枇杷就在这时被塞进手里, 随之而来的是她微微抬高的清甜嗓音, “这个很甜的, 你尝尝。”   他瞧了眼手里的枇杷, 再转过眼,她已经扭回了头,又从果盘里拿了个枇杷,垂着脸兀自剥起来。   一旁的老太太皱着眉头回想片刻,对舅妈说道:“你让人去卫生间看看,乐乐最近上厕所老是偷偷摸摸看书。”   “我知道了,谢谢妈。”舅妈说完,便放开嗓子喊人去乐乐专用的卫生间找书。   老太太准备挂电话,又听舅妈的声音传出来:“妈,听说棠棠带男朋友回去了,怎么样,见着人了吗?”   原来舅妈打这通电话的目的是打听她的男朋友……   忻棠一边剥着枇杷一边暗自吐槽:舅妈的性子未免也太急了,不能等晚上他们走了再问嘛?!   她正想着,一个剥得干干净净的枇杷就递到了眼前。   忻棠侧眼看去,就见郁韫林将枇杷往她嘴边送了送,示意她吃。   她微微一愣,意识到他这是在跟自己“秀恩爱”,便没跟他客气。   只是那枇杷递得实在太近,几乎碰到了她的唇,要是用手去接就显得刻意了,于是直接张开嘴咬了一小口。   老太太带笑的嗓音从另一边传进耳朵:“见着啦!”   舅妈的语气顿时急切起来,“怎么样?有燕萍说的那么好吗?”   燕萍是大姨的名字。   忻棠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想听听老太太对郁韫林的评价,却听身旁的男人轻声问道:“甜吗?”   她回过神来,冲他点了点头,“嗯,很甜。”   说着便去接他手里的枇杷,却见他倏地收回手,用手指轻轻抠出枇杷籽,然后   ——将她咬剩下的大半个果肉放进了自己嘴里。   忻棠骤然呆住,郁韫林却弯起眼角,若无其事地说道:“的确很甜。”   忻棠:“……”   老太太瞧着那对正在吃枇杷的年轻男女,对着手机扬声回道:“跟燕萍说的差太多了!”   忻棠蓦地一愣。   在外婆眼里,郁韫林有那么差吗?   从她“追”他开始,两个月来,每次打电话跟外婆汇报“进度”的时候,总要把他夸上一番。   难道是自己把他吹得太好,老太太见了真人,觉得落差过大了?   忻棠尴尬地看向郁韫林,他却像没听到老太太的话般,神情自若地接过她手上那个剥了一半的枇杷,垂下眼睫认认真真地剥起来。   “我就说嘛!哪有人好成那样的!什么长得跟明星似的,又特别会照顾人,还是985教授……普通人能占其中一样就了不得了,怎么可能样样都占全!”   外婆应道:“我之前也是这么想的,可今天见了人,才发现还真有人样样占全的!”   忻棠听得一愣一愣的,电话那头的舅妈大概也跟她差不多的反应,顿了好一会儿才不可思议地问道:“可你不是说他跟燕萍说的差远了吗?”   “燕萍连人家优点的一半都没说出来,可不就是差远了嘛!”   老太太笑眯眯地解释道,“那长相,哪个明星能比得上!别的就更不用说了,谦和有礼、风度翩翩,用棠棠自己的话来说,那就是智勇双全、文武双全、才貌双全,当真是捡着宝了……”   忻棠没想到外婆会当着郁韫林的面把自己之前闭着眼睛瞎吹的话都抖搂出来,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过转念一想,向来挑剔的外婆能对着舅妈如此不遗余力地夸赞郁韫林,那一定是打心底认可他了。   悬在心上的大石头稳稳地落了地,心情也跟着畅快起来,因此当一个剥好的枇杷又送到嘴边的时候,她想也没想,张嘴就咬了下去。   电话那头久久没传来舅妈的声音,想象着她吃瘪的表情,忻棠忽然觉得好笑。   就在她的唇角情不自禁弯起来的时候,又听身侧的男人问道:“甜吗?”   “嗯。”忻棠一边点头一边去拿他手里自己吃剩的枇杷,却见他长臂一收,又和之前一样,抠去枇杷籽,然后——把剩下的果肉放进了自己嘴里。   忻棠:“……”   “的确很甜。”男人长眸微眯,吃得津津有味。   忻棠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是把自己当成“试甜工具人”了!   她目瞪口呆地瞧着他,他却神情自若地从果盘里拿了个枇杷过来。   又想故技重施?   这次才不会被他得逞!   忻棠侧眼瞧着郁韫林,心想等会儿一定把整个枇杷都咬过来!   电话那头的舅妈听了老太太的话,愣了片刻之后,换了个角度挑刺,   “妈,你确定棠棠那男朋友真的有那么好?有的人可能伪装了,特别是那种大学教授,表面看着斯斯文文的,谁知道内里是什么样!   你没看网上三天两头就有教授被举报,什么玩弄女大学生、学术造假,啧啧啧……乱的很哪!”   舅妈这角度可真是清奇,照她这说法,家里出了一个小偷,是不是其他人都要一起拉去坐牢?   忻棠听得无语死了,张开嘴正想好好怼一怼舅妈,一个枇杷就送到了嘴里。   和之前不同的是,这个枇杷是他咬过的!   她就这么张着嘴含着那大半个枇杷,愕然地瞧着面前的男人。   偏偏他还十分体贴地说道:“我帮你尝过了,甜的。”   谁要你帮啊!   忻棠含着那半个枇杷,偏过头避开外婆的视线,鼓着脸颊气冲冲地瞪他。   男人却笑得一脸无害,“籽已经抠掉了,直接吃就行。”   我谢谢你!   忻棠白了他一眼,然后不情不愿地把那半个枇杷吃进嘴里。   “甜吗?”男人带着笑意的嗓音像是被甜水浸过的。   “太甜啦!”忻棠拿眼角睨了他几秒,也去拿枇杷,可手指刚刚伸过去,又忽地一转,然后从旁边的果盘里抓了个桑葚过来。   郁韫林脸上的笑意顿时冻住,“棠棠,我不吃那个。”   就是挑你不吃的!   忻棠转头冲他笑,“你放心,我先帮你尝一下,好吃再给你。”   “再好吃我也不要。”郁韫林满脸抗拒地挪到沙发的最边上。   刚刚不还挺神气的嘛?   怎么这会儿就怂了?   忻棠挑了挑眉,跟着挪过去,捏着那深紫色的桑葚在他面前晃,“你看,这个还是心形的呢,多漂亮,一定很好吃。”   郁韫林瞥了一眼那长得奇奇怪怪的果子   ——别说吃,光看着就浑身不舒服……   忻棠秀完桑葚,拿回来咬了一小口,随即眯起眼睛点头,“嗯,味道好极了!”   说着又把吃过的桑葚递到他嘴边,一脸真诚地说道,“不信你尝尝。”   “不要。”男人靠在沙发背上,皱着脸直摇头。   而外婆的手机里,还源源不断地传出舅妈的声音,“妈,棠棠第一次找男朋友没经验,你可得擦亮眼睛帮她好好把一把关呀!可别像她妈那样,识人不清,到时候……”   听到这里,忻棠动作骤然一顿,脸上的表情也跟着凝固了。   她就这样举着一个吃过的桑葚,僵硬地扭过头朝老太太看去。   老太太身后是一扇大落地窗,午后耀眼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她背对着光靠在椅背上,整张脸都隐在暗影里。   忻棠看不清她眼底的神情,却能感觉到,此时此刻,她的心情一定和自己一样,沉痛而悲愤。   这么多年来,母亲的那些遭遇始终是她和外婆的禁忌,她们从来不提,也不允许别人提。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   不等忻棠开口,老太太就冷声打断舅妈的话,“棠棠是我的心头肉,我一定会好好帮她把关。倒是佳佳,谈过不少男朋友,也算是阅历丰富……”   她话锋一转,语气中透出明显的讽刺,“但这看人的眼光还是不太行。   你这个当妈的,年纪也一大把了,没有眼光就动动脑子,别被那些廉价的殷勤和讨好迷瞎了眼!”   这一番分外犀利的话成功让舅妈闭上了嘴。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忻棠觉得分外解气。   她缓了缓神,想起自己咬过的那个桑葚,回头看去,发现手上已经空了   ——该不会被那男人扔掉了吧?   忻棠想着便朝郁韫林看去。   却见他微鼓着脸颊,一点深紫色的桑葚从唇边露出来,英气的浓眉拧成了两个小疙瘩,正一脸愁苦地瞧着她,好像嘴里的桑葚比黄连还要难吃。   那骄矜高冷的男人什么时候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忻棠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可不知怎么的,笑着笑着,心底又忽地腾起一阵苦涩来。   那情绪来得又凶又快,几乎是刚刚察觉到,眼角就有湿意渗出来,她慌忙咬住唇垂下脸。   郁韫林察觉到她的异样,神情微微一顿,随即低声说道:“你骗人。”   忻棠不明所以地抬起眼。   郁韫林望进那双蒙着水光的黑眸里,蹙着眉头地控诉道,“这东西哪里好吃了?”   他看起来委屈巴巴的,唇边还沾着一抹紫色的汁液,哪里还有一点大牛教授的高冷姿态?   拢在心头的阴霾倏地散开,忻棠抿了抿唇,轻声笑道:“一定是你吃的太少,体会不到它的好,多吃几个,就‘真香’了!”   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落在老太太眼里。   她挂了电话,默默地坐在那里,只觉得心头沉甸甸的。   她还记得二十多年前,忻棠的母亲也曾欢欢喜喜地带男朋友回来给自己看。   那时候的她,也像忻棠这般,眼眸晶亮,一颦一笑都鲜活而灵动。   可后来呢?   想起忻棠母亲去世前那形容枯槁的模样,老太太的心像是被利刃划过,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用力闭上眼,缓了好一会儿,心情才总算平复下来。   见忻棠又拿起一个桑葚递给郁韫林,老太太眼底浮起笑意,出声阻止道:“棠棠,不许调皮。”   忻棠愣了一下,然后颇为遗憾地收回手,身侧的男人则扬了扬眉,露出一个小小的得意表情。   忻棠撅起嘴睨了他一眼,又转头向老太太申诉道:“外婆,这桑葚营养价值很高的,可以提高免疫力,还能促进消化,像韫哥这种脾胃不好的人多吃一点有好处。”   听她说得头头是道,外婆笑着摇头,“就你懂得多!”   说着又对郁韫林说道,“小郁,棠丫头被我惯坏了,你比她大几岁,平时多约束着她一些。”   郁韫林点着头应道:“嗯,我会……”   察觉到身侧射过来的强烈目光,他顿了一下,又接着补充道,“多让着她一些。”   这还差不多。   忻棠抿着唇,露出满意的笑。   郁韫林瞥到她软软翘起的唇,眼底也跟着漫起笑意。   老太太默默地看着,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小郁,我能看出来,你很喜欢棠棠。你是个很优秀也很纯粹的孩子……”   说到这里,她拿起茶几上的杯子,喝了口茶润了润干燥的唇,再开口时,语气陡然严肃起来,   “我对你没别的要求,只希望你能够善待棠棠,如果将来有一天,你不喜欢她了,请你把她毫发无伤地还给我。”   她看过来的眼神锐利而直接,带着长辈特有的威严。   郁韫林心头一凛,脸上的笑意倏地僵住。   他很想说点什么表明自己的决心,可刚刚张开嘴,又想起之前忻棠的提醒,到了嘴边的话就此顿住。   而忻棠听了老太太的话,心底霎时间升起一股暖流。   因为童年时代的阴影,她一直觉得自己亲缘浅薄、孤苦无依,因此卯足了劲,想要做一个独立自强的人。   可此时此刻,她才猛然意识到,如果没有外婆和大姨的包容,她又如何能长成现在这副乐观向上的模样?   被人无条件爱着的感觉太好了,那种无法用言语描述的底气和安全感,让她整颗心都热烫起来。   眼眶胀胀的,眼泪就要冒出来。   她咽了咽喉咙,强忍着眼泪喊了一声:“外婆……”   却听老太太说道:“棠棠,外婆对你也只有一个要求——   像是生怕她听不明白似的,她把语速放得很慢,   “你一定要记住,感情是这个世界上最虚无缥缈的东西,抓不住的时候就放手……   说到这里,她坐直身子,盯着忻棠的眼睛,像是把全身的精气神都融了进去,一字一字,说得郑重而有力,   “千万——别强求。”   老太太话音落下的时候,郁韫林看见一滴晶莹的泪珠从忻棠的左眼眶里滚出来,然后沿着白皙的脸颊倏地滑落下去。   那滴泪从出现到消失,仅仅用了一秒钟的时间,却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 第53章   忻棠能感觉到, 老太太虽然对郁韫林赞誉有加,但她并不看好自己和他的“未来”。   想想也是,她和郁韫林身份地位相差悬殊, 想要“修成正果”的确不太现实。   但无论如何, 郁韫林还是得到了认可。   确切地说,是“挡箭牌”得到了认可。   从今往后, 长辈们再也不会三天两头给她介绍男朋友、逼她去相亲, 她终于可以安安心心地做自己的小蛋糕了!   为期五天的小长假就这样结束了,生活又回到正轨。   这天傍晚, 忻棠照例给郁韫林送饭。   出了单元楼才发现变天了。   青灰色的阴云铺满天空,空气潮湿得仿佛能挤出水来。   她折回家拿了把伞。   幸运的是, 一直到郁韫林办公室, 雨都没有落下来。   同往常一样, 办公室的门敞开着。   忻棠径直走进去, “郁教授,吃饭啦。”   郁韫林敲键盘的手蓦地一顿。   从她老家回来, 她对自己的称呼又回到了从前。   “嗯。”他很快从办公桌后头站起身, 出门洗手。   回来的时候,饭菜已经摆好。   “今天做了道新菜——洋葱牛仔骨,不知道好不好吃,你尝尝看。”   穿着浅绿色雪纺衫的女人微仰着脸冲他笑,那俏生生的模样仿佛把外头蓬勃的初夏光景带进了办公室,连带着沉闷的空气都变得鲜活起来。   “你做的肯定好吃。”郁韫林关上办公室的门,嘴角挂着一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笑。   却听忻棠问道:“你吃糖了?”   “没有啊。”郁韫林坐到长沙发中央, 端起汤碗喝了一小口汤。   清甜的嫩豌豆和肉沫煮成的汤鲜香可口, 他正要再喝, 又听她说:“那你的嘴怎么这么甜?”   郁韫林动作一顿, 扭头朝她看去。   正好对上一双盈着笑意的月牙眼。   他与她对视一瞬,目光沿着挺翘的鼻梁落在那双粉嫩的唇上,想起曾经那个蜻蜓点水般的触碰,心神蓦地一荡。   他收回视线,接着喝了口汤,随即抿了抿唇,说:“你也很甜。”   忻棠“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郁韫林有点不自在,扬眉问道:“你笑什么?”   “我好像把你带坏了……”   郁韫林困惑道:“哪里坏了?”   满脑子都是数学的高岭之花——“都会跟我商业互吹了……”   郁韫林:“……”   见他放下汤碗,忻棠忽然想到什么,“对了,今天我们得交份作业。”   “什么作业?”   “秀恩爱的作业!”忻棠拿出手机,见郁韫林直愣愣地瞧着自己,笑着补充道,“别担心,我不拍脸,而且只对家里的几个亲戚可见。”   亲戚圈虽小,但也保不齐被谁转发出去,要是被他的同事、学生看到,很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郁韫林却不知道忻棠心里所想,淡声反问道:“我有这么见不得人吗?”   忻棠玩笑道:“是你太好了,我怕被人惦记,所以得藏得深一点。”   说着将筷子递给他,“来,夹个菜。”   所谓的“秀恩爱”只是夹个菜?   郁韫林瞧她一眼,接过筷子去夹离自己最近的牛仔骨。   刚夹起一片,就见忻棠拿着手机凑过来,“别动!”   镜头怼上他夹菜的手,她歪着脑袋找了几个角度感觉都不满意,又跑到茶几对面去拍。   女人深深地弯着腰,一瞬不瞬地盯着手机屏幕,那专注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拍什么珍贵的画面。   她身上的衬衣宽松轻软,领口随着她的动作耷拉下来,胸口大片春光就这样袒露在眼前。   喉头不自觉地滚了滚,郁韫林轻咳一声移开视线。   片刻之后,忻棠终于直起身来,如释重负地说道:“好啦,你开动吧。”   郁韫林这才收回筷子,将那片牛仔骨送进嘴里。   忻棠还站在原地选照片,她刚刚一口气拍了十来张,来来回回好一番比较,终于挑出一张自认为最好的   ——照片里的每一道菜都闪着诱人的光泽,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只夹菜的手。   镜头只拍到袖口,浅蓝色的衬衣袖子规规整整地扣着,手指修长骨感,手背的皮肤在灯光下晕着一层柔光,衬着深色的筷子,如玉般干净白皙。   忻棠刚把照片发上朋友圈,就听郁韫林说道:“很好吃。”   他的语调没有起伏,听起来就像在陈述数学定理,忻棠半信半疑地问道:“真的吗?”   “嗯,软嫩的牛肉裹着浓郁的酱汁,特别美味。”   给他做了这么久的饭,忻棠第一次听他说出如此具体的评价,一种被人肯定的满足感油然而生,唇角情不自禁地翘起来。   “那我就把这道菜加进菜单了。”她打开手机,点开备忘录。   郁韫林露出疑惑的神情,“什么菜单?”   “我给你建了一个专属菜单,只要你说好吃的菜我就会加进去,等攒够99道菜,我就打印出来,让你想吃什么就点什么!”   郁韫林没想到她会如此用心,视线落在她带笑的眉眼间,胸口有丝丝缕缕的情愫蔓延开来。   忻棠看了眼窗外的天色,乌云比来的时候还要浓重,她收起手机,“这天看着马上要下雨了,我先回去了,你慢慢吃。”   边说边往办公室门口去,“饭盒不用洗,晚上记得带回来就行。”   话音落下,人也没影了。   办公室里又恢复了安静。   安静得甚至能听见外头的风声。   风声呼呼,穿过空荡荡的胸口,郁韫林孤零零地坐在沙发上,连嘴里的牛仔骨都不香了。   忻棠很快下了楼。   门厅大开,强劲的风卷着沙尘树叶从外面灌进来,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撇开脸。   却听有人喊自己,“忻小棠?”   她睁开眼循声看去,就见彭佳宁顶着一头被风吹成鸟窝的卷发从外头跑进来,他的身后还跟着郁韫林的助教潘奕。   “好久没看到你了,什么风把你吹来的?”彭佳宁随手抓了抓头发,笑眯眯地朝她走来。   “嗯……来送个外卖。”忻棠冲他们打了个招呼,随口编了个理由便匆匆往门口去。   潘奕却折过来挡住她的路,“你五一都不在店里吗?我去了好几趟都没看见你。”   穿着格子衬衣的高瘦男生立在跟前,忻棠脸上的笑意微微一凝,正打算问他是不是有事找自己,就听彭佳宁笑道:“这还用问,肯定跟男朋友度假去了!”   他眯着一双细缝眼,笑得一脸八卦。   忻棠应道:“我带他回了趟老家。”   之前跟佟琛“官宣”的时候,她特意做了一期“脱单”优惠活动,声势搞得那么大,很多人都知道她交了男朋友。   而且她以后会经常过来给郁韫林送饭,遇到他学生的概率大大增加。   只要表明自己有男朋友,并且一口咬定自己和郁韫林只是“业务”上的往来,就不会有人怀疑他们的关系。   因此,忻棠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潘奕的眼神明显黯淡下来。   忻棠却没有察觉,她的注意力都被彭佳宁拉走了,“哇,都带回去见家长了?这速度可以啊!话说你男朋友是谁啊?不会也是我们江大的吧?”   忻棠正打算否认,余光瞥到有人从楼梯上下来,下意识地转眼看去,就见郁韫林拎着两个印着卡通小动物的保温饭盒快步下楼。   他这么快就吃好了?   忻棠惊讶一瞬,想起刚刚跟彭佳宁他们说自己是来送外卖的,怕郁韫林说漏嘴,便赶在他出声前抢先说道:“郁教授?好久不见呀!”   郁韫林浓眉一挑,下楼的步子跟着放缓。   忻棠冲他笑了笑,“这天看着马上就要下雨了。”   边说边看向彭佳宁和潘奕,“我先走了,拜拜!”   说着就转身往门口去。   却听男人带笑的嗓音从身后不急不缓地传来,“分开还没两分钟,就好久不见了?” 第54章   她费尽心机帮他遮掩, 结果他一句话就把她给卖了……   忻棠怕再跟郁韫林说下去就要彻底露馅,索性当做没听见,头也不回地往门口去。   下一秒, 手腕就从身后被人拉住。   她猛地顿住脚步, 诧异回头。   宽敞明亮的门厅里,身姿颀长的男人神情自若地握着她的手。   猛烈的风从门口灌进来, 鼓起她身上单薄的衬衣, 凉意沁人。   可近在咫尺的这双黑眸却蕴着温暖的浅笑,“看起来要下暴雨, 我先送你回家。”   他的音量并不高,但在这安静的门厅听来却异常清晰。   忻棠既感动又无奈。   感动是因为他特意送自己回家, 无奈嘛……   则因他太过实诚。   没听懂她的暗示就算了, 偏偏还当着学生的面拉她的手。   知道他是怕自己跑掉, 可……   等出了这道门再说也来得及呀。   也许他心怀坦荡, 完全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问题,可他的学生们却明显被惊到了……   越过郁韫林的肩膀, 忻棠看到彭佳宁和潘奕像两根木头似的, 一动不动地杵在几步远的地方。   他俩的长相截然不同,一个长眉细目,一个浓眉大眼,可此时的表情却出奇地一致   ——都瞪大了眼睛半张着嘴不可思议地瞧着他们,就好像他们是天外来客似的。   事情发展到这里,再强装不熟,便是欲盖弥彰了。   忻棠哀怨地瞅了身前的男人一眼, 低声说道:“不用麻烦了, 我打个车回去好了。”   “你走到校门口的时间, 我早就把你送到了。”像是生怕她逃走似的, 郁韫林依然圈着她的手腕。   他说的没错,平常天气好的时候走到校门口都要十多分钟,更何况还顶着这么大的风?   可是……   “你晚上不是有课吗?”   “一刻钟之后有个答疑讨论会。”郁韫林说着就侧过身去,对着潘奕和彭佳宁说道,“和其他同学说一声,我可能会晚个三、四分钟到,你们可以先讨论起来。”   潘奕依然保持着惊愕的神情,彭佳宁倒是很快反应过来,点着头冲郁韫林比了个“ok”的手势,“我会跟他们说的,您不用着急,慢慢来。”   “谢谢。”郁韫林说完便拉着忻棠的手快步出了门。   他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潘奕两眼无神地瞧着空荡荡的大门,喃喃地说道:“所以,忻棠的男朋友,是郁教授?”   彭佳宁挠了挠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之前郁教授带着忻棠去上课,他就察觉到他们不对劲。   后来忻棠借着甜品店的优惠活动宣告自己“脱单”,可郁教授见了那张广告单,竟然破天荒地在组会上发了一通火。   当时他以为郁教授失恋了。   可现在看他们相携离去的模样……   分明就是一对恋人啊!   那么从这个结果往回推导   ——当忻棠“脱单”的同时,郁教授必定也“脱单”了。   已知“脱单”是一件快乐的事,那么当时郁教授为什么会生气?   而且连着好几天都阴沉着脸,一副别人欠了他好几亿的不爽模样。   难道……郁教授是被忻棠逼迫的?   不对,瞧他刚刚对忻棠温柔体贴的样子,分明就很享受嘛!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彭佳宁越想脑子越乱,索性就丢开不想了,“管他是不是呢!”   说着就揽着潘奕的肩膀往楼梯口走,“‘大牛’的感情生活岂是我们这种凡人能参透的,奕哥你说是吧?”   可话音落下很久,都没听到潘奕的回应。   彭佳宁偏头看去,就见他低着头垂着眼,脸色沉沉,双唇紧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概又在思考问题吧,彭佳宁见怪不怪,很快便收回了视线,继续往楼上走。   ★——★   车子在校园里缓慢前行。   夜色黑沉,暗橘色的路灯下,甬道两旁的大樟树在风里剧烈摇晃。   被吹落的树叶在空中乱舞。   有几片叶子被重重拍到挡风玻璃上,又呼啦一下被吹散。   酝酿了这么久,即将到来的,必将是一场瓢泼大雨。   忻棠坐在副驾驶座上,望着空荡荡的校园,陷入了沉思。   目前来说,只有潘奕和彭佳宁知道了她和郁韫林的关系,那么只要堵住他俩的嘴,这事就不会传扬出去。   潘奕内向寡言,不是那种八卦的人,忻棠对他很放心,问题是彭佳宁……   想起那张眯着小眼睛笑嘻嘻的脸,忻棠的眉心便蹙了起来。   车子驶出校门,狭窄的车厢里,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郁韫林开着车,用余光扫了忻棠一眼。   只见她半垂着脑袋默不作声地坐在那里,看着心事重重的。   他犹豫一瞬,开口打破沉默,“怎么了?”   忻棠正打算给彭佳宁发条微信,提醒他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突然听到郁韫林的声音,下意识地朝他看去。   黯淡的路灯从窗外掠过,昏昧的光影模糊了男人侧脸的轮廓。   他目视前方,困惑地问道:“我刚刚表现的不好?”   忻棠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   ——原来他刚刚那样做,不是因为太过诚实,而是……   故意为之!   忻棠愕然。   这个如青竹般刚正高洁的男人竟然对自己的学生撒谎,还问她表现如何……   把高岭之花拉下神坛的感觉,实在有点微妙。   忻棠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久久没有听到忻棠的声音,郁韫林转过头飞快地瞥了她一眼,见她瞠目结舌地瞧着自己,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还问她怎么了……   他知不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   忻棠无奈地撇了撇嘴,“你就不担心明天一早全校的师生都知道数科院的郁教授找了个开甜品店的女朋友?”   郁韫林纳闷道:“这有什么好担心的?”   忻棠:“……”   这还不够让人担心吗?   “别的教授找的都是高知女性,双方门当户对、互相成就,就你找了个做小蛋糕的,你就不怕被人笑话吗?”   忻棠问得情真意切,可身旁的男人却像听了个笑话,扬起唇角,无声地笑开。   忻棠急了,“我跟你说正经的,你笑什么?”   前头的十字路口亮起红灯,郁韫林停下车,转头对上她的视线。   昏暗的光影里,男人漆黑的眼底闪着细碎的笑意,“高知女性又怎样?她们哪一个有我女朋友甜品做的好吃?哪一个有我女朋友厨艺好?”   见面前的女人讶异地睁圆了眼睛,那呆萌的样子瞧着十分有趣,郁韫林情不自禁地弯起唇角,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接着说道,“又有哪一个有我女朋友温柔可爱?”   倒计时结束,信号灯又跳成了绿色。   郁韫林回过头去继续开车,忻棠却还愣在那里,久久没有回过神。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个和高数书一样高冷深沉的男人竟然……夸她温柔可爱?   该不会是见过外婆之后留下的后遗症吧?   就在忻棠愣神的时候,一道闪电骤然从天际划过。   那细长的金线如一条蛇,悄无声息地劈开黑沉的天空,照亮狰狞厚重的云层。   忻棠条件反射地缩起脖子,闭上眼睛抬手捂住了耳朵。   下一秒,就听一声响雷落下。   尽管做足了心理准备,忻棠的身体还是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   她这一系列无声的小动作都被郁韫林收在眼底。   他抬起右手,轻轻拍了下她的头顶,温声安抚道:“别怕。”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让忻棠蓦地想起很多年前,在一个下着大雨的深夜,她抱着双腿缩在院子门口的狭小屋檐下,电闪雷鸣,一个穿着白衣的高瘦少年撑着伞出现在她面前。   他戴着宽大的黑色口罩,弯下腰,也像刚刚郁韫林那样,抬手拍了拍她的头顶,让她“别怕”。   时光久远,记忆里的画面已经褪色,但她依然记得那轰鸣的雷声和细密的雨线,还有那件洁白的衬衣,以及从头顶传来的轻缓柔和的语调。   可他并不是郁韫林。   那个温柔的白衣少年已经消失在时间的缝隙里,要不是有他送自己的那本书,她甚至怀疑那个人只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幻像。   而今晚,她大概又要抱着那本书缩在床边的角落里,熬过这场惊天动地的雷雨了。   小区大门近在眼前。   她马上就能回家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想起自己的家——那个温馨舒适的港湾,却莫名有种空荡冷清的感觉,甚至……   有点不想回去。   又一道闪电划破黑暗的天空。   她吓得赶紧闭上眼捂紧耳朵。   雷声接踵而至,但与之前那声相比,小了很多。   忻棠暗自舒了口气,再睁开眼睛时,发现车子已经开到了小区门口,她低头去解安全带,却见车子掉了个头,然后顺着来时的方向一路疾驰。   忻棠扭头看向身侧的男人,纳闷地问道:“怎么不停下?”   郁韫林扭头看她一眼,说:“我带你回学校。” 第55章   男人的嗓音清清淡淡的, 听着就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忻棠却愣住了。   车厢里,“滴滴滴”的警报声一直在响,那是因为副驾没有系安全带。   忻棠却完全没有在意。   她挺直脊背坐在那里, 扭着头怔怔地瞧着郁韫林。   他就坐在她的身旁, 双手搭着方向盘,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   窗外的路灯迅速倒退, 黯淡的浮光一片接着一片从他身上滑过。   她看不清他的神色, 却能从他身上汲取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心感。   那感觉暖暖的,像一泓温泉, 将她整颗心都包裹其中。   她的双眼不知不觉湿润了。   可理智告诉她,这样并不妥。   他不是她的男朋友, 他只是用来蒙骗长辈的“挡箭牌”而已。   她不应该受到他的额外照顾。   她更怕习惯了他的额外照顾, 会变得越来越贪心。   可这些所谓的理智刚刚从心底冒出来, 就被一道骤然亮起的闪电吓得无影无踪。   她慌忙缩进座椅里, 夹紧双臂捂住了耳朵。   雷声轰鸣,仿佛有巨大的怪物在空中冲她咆哮。   深埋在心底的回忆也被雷声唤醒, 在她脑海里胡作非为。   她闭着眼睛, 紧咬着下唇,却无法让颤抖的心平静下来。   车子就在这时突然停下。   随即就听“吧嗒”一声轻响,那是安全带解开的声音。   “棠棠。”耳边紧接着传来一声低唤。   忻棠睁开眼,慢半拍地偏过头,目光还没来得及对上男人的视线,就见一道浅蓝色的身影朝自己倾过来,眼前骤然一暗。   宽阔的胸膛靠上来, 双臂绕过她的肩膀, 按着后背将她拥入怀中。   忻棠的身体倏地僵住。   “别怕。”男人的下巴抵在她的头顶, 声音放得又柔又缓, “我在。”   他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后背,像是安抚胆小的孩子,温柔又耐心。   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纠缠着她的那些可怕情绪也似潮水般缓缓褪去。   她闭上眼睛默默靠在他的怀里,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她清晰地感觉到他紧实的胸膛和强有力的心跳。   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受在心脏周围蔓延开来。   她抱过软萌的惜惜,抱过毛茸茸的啾咪,抱过床上那只和她差不多大的泰迪熊公仔,还抱过白衣少年送的那本硬壳书。   可那些拥抱加在一起的感受,都不及此时被他抱在怀里的万分之一。   可那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受,她却说不上来。   不止温暖、不止安心,她想起那本书上的那段话:   *【“我发现了比蛋糕更好的东西。”   “不,你没有。”男孩说。   “我有。”鼹鼠说。   “是什么?”   “拥抱。它比蛋糕更持久。”】   就在这时,一颗豆大的雨点“啪嗒”一下砸在挡风玻璃上。   紧接着又是一颗。   几声重重的“啪嗒”声过后,雨滴便噼里啪啦、争先恐后地落下来。   大雨倾盆而至。   闪电却没有因此谢幕,雷声时远时近、不绝于耳。   雷电交加,暴雨如注。   夜幕下的街道空旷而冷清。   偶尔有车子飞驰而过,溅起大片白色的水花。   黑色的SUV停在路边,红色的尾灯闪个不停。   狭小的车厢内,忻棠静静地窝在郁韫林怀里。   被雨帘模糊的车窗玻璃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将怒号的狂风与轰鸣的雷声严严实实地挡在外头。   她的耳畔只剩下男人清浅的呼吸与有力的心跳。   她感觉自己的心,从未像此刻这般宁静、安稳过。   *——*   十分钟后,郁韫林把忻棠带回了办公室。   讨论课放在楼上的会议室,他拿了电脑便大步出门,忻棠却没有跟上来。   他顿住脚步回头看,见她依旧站在办公室中央,身体紧绷、脸色苍白,泛着水光的眼底透出隐隐的惧怕。   他折回办公室,温声问道:“怎么不走?”   忻棠绞着双手,强自镇定地说道:“你去吧。”   窗外雷声滚滚,她依然害怕。   可她已经耽误他很多时间了,不能再给他添麻烦。   忻棠想着便扬起唇角冲他绽开一个笑,“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她以为自己装得天衣无缝,可那勉强的笑容早已出卖了她。   郁韫林上前一步,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嗓音放得又低又柔,“傻瓜,把你留在这里和送你回家有什么区别?”   他就站在她跟前,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的气息,那是一种类似青柑的味道,淡淡的,很好闻。   这让她想起刚刚在车上被他抱在怀里的感觉。   当时只觉得安心,此时回想起来,却莫名有些羞惭。   脸颊不自觉地发热,怕被他瞧出端倪,她垂下脑袋往后退了一步,小声说道:“我还是不……”   “走吧,别让学生们等太久。”她的话还没说完,郁韫林就拉起她的手,带着她往门口走。   忻棠却还在犹豫。   说实话,她不想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留在这里,可跟他去上课又怕被学生们发现,到时候传出什么流言蜚语影响他的声誉……   进退两难间,她已经被郁韫林拉出了办公室。   长长的走廊空无一人,为了安全起见,忻棠还是抽回了自己的手。   郁韫林手上一空,偏头看向身侧的女人。   她与他对视一眼,很快移开目光,小声提议道:   “等会儿你先进教室,我在走廊里等一段时间,再偷偷从后门进去,好不好?”   上个课而已,怎么跟做贼似的?   郁韫林不由地好笑,“讨论课在会议室上,那里没有后门。”   “会议室?”忻棠愕然地停住脚步,随即说道,“那我还是不去了。”   郁韫林也跟着停下来,瞧她一脸抗拒,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别害羞,总共就十五六个学生,实在不行,你就当他们是木头。”   害羞倒是其次,她最担心的还是流言蜚语,“我怕被人传出去,弄得人尽皆知……”   数科院有条不成文的规定,其他学院的学生如果想旁听郁韫林的课,必须先通过测评。   可她一不是数科院的学生,二没通过测评,却一次又一次出现在他的课堂上,不是打他的脸吗?   要是别的女生争相效仿,他又该怎么办?   忻棠像竹筒倒豆子般,把心底的忧虑一股脑儿地说给他听,他却悠悠地来了一句,“人尽皆知不是更好?”   忻棠:“?”   “这样一来,就不会有女生偷偷往我办公室门缝里塞小纸条,也不会时常收到某些女老师的暧昧短信,更不会在校园里被人拦住要联系方式……”   忻棠知道他在学校里人气很高,可她以为,那些爱慕他的女人大多会把爱意藏在心底,毕竟他性格高冷,看着如同高数书一般让人难以亲近,却没想到,还是有不少“勇士”敢于付诸行动。   可这些行动,对一个一心钻研学术的男人来说,却是不小的困扰。   他做她“挡箭牌”的时候尽心尽力,如今他有需要,作为合作伙伴,她自然也该义不容辞、全力以赴。   想到这里,忻棠的心底突然腾起一股强烈的使命感。   她上前拉住男人的手,真挚而坚定地说道:“我明白了,我会好好表现的!”   *——*   讨论课已经开始十分多钟了,郁韫林依然没有出现。   他向来守时,今天却破天荒地迟到了。   外头电闪雷鸣、风雨交加,会议室里,同学们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小声讨论。   一个性急的男生实在等不及,直起脖子隔着大半张会议桌问前头的彭佳宁:“大彭,你不是说老板晚个三、四分钟就到吗?怎么还没来?”   彭佳宁眯起他标志性的小眼睛,笑嘻嘻地说道:“别急哈,老板出去办点事儿,一会儿就到,咱们再等等!”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生插嘴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外面下这么大的雨,老板不会困在路上来不了了吧?”   “有道理。”之前那个性急的男生建议道,“要不还是给他打个电话问问吧,万一有什么事……”   “呸呸呸,你个乌鸦嘴瞎说什么呢!”彭佳宁当即打断对方的话,随即振振有词地说道,“老板送女朋友回家了,这会儿肯定在人家家里躲雨呢,你凑什么热闹?”   仿佛一滴水掉进热油里,整个会议室霎时间炸开了锅:   “你说什么,老板送女朋友回家了?”   “真的假的?老板什么时候有女朋友了,我怎么没听说?”   “大彭,你可别造谣啊,我们老板可是出了名的高岭之花,怎么可能有女朋友!”   “就是,我亲耳听见他跟院长说要为数学奉献一生这辈子都不结婚!”   “……”   质疑声如潮水一浪接着一浪朝自己扑来,彭佳宁单枪匹马有口难辩,只好向潘奕求援,“奕哥,你大声告诉他们,老板是不是送女朋友回家了?”   彭佳宁急着证明自己,坐在他身旁的潘奕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木呆呆地坐在那里,两眼无神地盯着面前的笔记本电脑,直到彭佳宁推了推他的肩膀,潘奕才猛地回过神来,一脸茫然地看向彭佳宁,“怎么了?”   彭佳宁只好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你大声地告诉他们,老板是不是……”   话才说了一半,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推开。   彭佳宁的位置斜对着门,一眼就看到郁韫林大步走进来,而他身后、不,他手里还牵着一个女生。   那女生长得纤瘦明丽,头顶扎着个丸子,穿着一身绿衣白裤,正是不久前在楼下见过的忻棠。   彭佳宁的小眼睛一下子睁得老大   ——老板怎么把她带这里来了?   他刚刚不是送她回家了吗?   难道是雨太大回不去了?   坐在彭佳宁右手边的潘奕见他瞠目结舌地瞧门口,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顿时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其他学生也注意到了门口的动静,个个都像见了外星人般,目瞪口呆地愣在那里,之前还吵吵嚷嚷的会议室,一时间像按下了暂停键,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跟大家介绍一下……”在十几双眼睛的注视下,郁韫林拉着忻棠的手,信步走到会议桌上首,唇角蕴起浅笑,偏头看向身旁的女人,温声说道:“这位是忻棠,我女朋友……”   说着转过脸去,对着学生们说道,“也是你们未来的师母。”   作者有话说:   注:文中带*的句子选自《男孩、鼹鼠、狐狸和马》 第56章   听到“师母”两个字, 忻棠忽地想起之前在郁韫林办公室里自己对彭佳宁说的那句话   ——“说不定下次见面,你就要叫我‘师母’了!”   这话原本是用来气叶珊珊的,却被下课回来的郁韫林听了个正着……   当时她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却没想到短短一个月后, 竟然亲耳听郁韫林说出这声称呼……   虽然是假的, 忻棠还是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再加上被这么人盯着,她莫名有些紧张。   但她并没有忘记自己的“挡箭牌”身份。   她往郁韫林身侧贴了贴, 举起手, 笑着和学生们打招呼,“嗨, 大家晚上好!”   可在座的人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个个瞪着眼、张着嘴一脸错愕地瞧着她,就像她是一块突然开口说话的石头似的。   忻棠很是尴尬, 顿了一下, 又接着说道, “实在抱歉, 耽误大家这么多时间……”   她原本打算说完这句就躲到角落里去的,可话才说了一半, 安静的会议室里突然响起“啪啪啪”的掌声。   循声看去, 就见彭佳宁眯着一对小眼睛,笑嘻嘻地喊道:“欢迎师母!”   这声“欢迎”如同平地惊雷,一下子就把其他人给炸醒了。   顷刻间,掌声此起彼伏:   “师母好!”   “欢迎师母!”   “师母晚上好!”   “……”   热情的喊声夹着兴奋的口哨声,偌大的会议室骤然间欢腾起来。   在座的都是研究生,几乎都比忻棠大,听他们一口一个“师母”地喊, 忻棠一时不太适应。   她忍着发麻的头皮, 扭头看向身侧的男人。   正好对上他深邃带笑的目光。   原本就发红的脸“噌”地一下烧起来。   她移开视线, 指了指会议室最里头的角落, 小声说道:“你上课吧,我去里面坐……”   郁韫林的目光落在她绯红的脸上,眼底的笑意越发浓了。   “就坐这里。”他拉开身旁的椅子。   这不是他的位置吗?   她一个数学渣渣堂而皇之地坐在会议桌最上首,听一群名校研究生讨论那些天书一样的数学难题?   万一又睡着了怎么办?   忻棠立刻摇头。   郁韫林似是猜到她心里所想,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白色的小盒子递到她手里,凑到她耳边低声说道:“你玩你的。”   男人温热的气息轻洒在耳畔,激起一阵细微的酥痒。   忻棠抿着唇低下头,目光落在手上的白色盒子上。   那是一副无线蓝牙耳机。   他这是让她公然在课堂上玩手机?   她这“师母”当的,也太不学无术了吧?   忻棠正想到这里,忽然听人问道:“师母,你是美食街最头上那家甜品店的老板吧?”   不等忻棠回应,彭佳宁就抢先回道:“对,就是她!”   那男生立刻问道:“哇,那以后去你店里买咖啡是不是能打折?”   彭佳宁当即怼道:“你好意思吗?去师母的店里买咖啡还要打折?论文想不想过了?”   “又不是要师母给我打骨折!”   那男生伸出拇指和食指,比出一小段距离,笑眯眯地说道,“只要师母稍微给我们点小折扣就行,让我们感受到老板和师母无私的爱,有什么不可以的?”   他说着就环视了一圈会议桌,扬声问道,“大家说是不是啊?”   “是!是!”   “有道理!”   “大明说得对!”   “打折打折!”   “……”   附和声一浪盖过一浪。   被他们一打岔,忻棠心里的那些羞赧一下子散了大半。   却见郁韫林凑近,压低声音说道:“别理他们。”   他说着便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   闹哄哄的会议室里顿时安静下来。   郁韫林轻咳一声,正要开口,却被忻棠抢了先,“不打折。”   她望着众人,语气坚决、落地有声。   ——呃,这拒绝得也太直接了吧?   学生们顿时愣住,就连郁韫林也扭头朝她看去。   下一秒就听她软下语调,面带歉疚地说道:“今天因为我,耽误了大家这么多时间,实在对不起,所以……”   说到这里,她弯起唇角,笑吟吟地提高音量,“以后大家来店里喝咖啡,统统免费!”   立刻有人问道:“真的吗?什么时候都免费吗?”   “嗯!对你们终身免费!”忻棠应得十分爽快,郁韫林却皱了眉,“你确定?”   明明打个小折扣就可以应付过去的事,偏偏要免费……   在座总共十六个学生,全都免费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忻棠仰起脸,冲他说了句什么,郁韫林没听清,弯下腰将耳朵凑到她面前。   骤然拉近的距离让忻棠心跳忽然漏了一拍,她愣怔一瞬,随即附到男人耳畔,小声说道:“堂堂师母,几杯咖啡还是请得起的。”   在他们低声私语的时候,底下的学生已经欢呼起来,整个会议室热闹非凡。   只有潘奕一个人,默默地看着身侧那对举止亲密的男女,只觉得整颗心都被泡在了药汁里,连舌根都泛着苦。   *——*   上完讨论课已经晚上九点多了。   大雨初歇,夜空清朗,连风也变得温柔起来。   车子沿着湿漉漉的甬道缓缓前行。   忻棠坐在副驾上,望着窗外不停倒退的路灯和行道树,想起两个小时前发生的事,竟有种做梦般的恍惚感。   她偏头看向身旁的男人。   眼前那张被黯淡光影模糊的侧脸有着不同于往常的柔和,微微抿起的唇角扬着若有似无的弧度,看着像在笑。   可他们并没有在聊天,电台也没有开,他兀自对着外头那条空荡荡的马路笑什么?   难道是光线太昏暗造成的视觉偏差?   忻棠眨了眨眼,正要仔细看,就见郁韫林突然朝自己转过脸来。   四目相对,清隽的男人挑起一侧眉梢,丢过来一个疑惑的眼神。   忻棠微微一怔,随即弯起唇角冲他展颜一笑。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就觉得,这样安安静静地和他呆在一起,即便什么都不说,也很开心。   郁韫林的眼底也跟着漾开笑意。   他很快扭回头,手臂却高高抬起,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低低柔柔地说了一声:“乖。”   听起来就像在哄幼儿园小朋友……   而且他今天似乎特别喜欢拍她脑袋。   “我又不是小孩子……”   忻棠鼓起脸颊理了理刘海,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泛开一缕甜丝丝的感觉,就像,喝了一杯甜甜的蜜桃奶昔。   *——*   车子很快开进小区,两人在电梯外的走廊道别。   “今天谢谢你……”忻棠拎着两个保温饭盒,满脸都是真诚的感激。   郁韫林却蹙起眉心,略带不满地说道:“‘谢谢你’、‘麻烦了’、‘辛苦了’……除了这些‘三字经’,你还会别的吗?”   忻棠:“……”   她眨了眨眼睛,在脑海中飞快地搜索起感谢的好词好句,忽然想到什么,自动略过他的问题,加快语速说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好不好?我回家拿个东西给你。”   话一出口,又觉得让人在外面干等着不好,连忙改口道,“你有时间吗?要不要去我家里喝点东西?”   “好。”郁韫林提了提手上的电脑包,“我先把包放回去。”   “嗯。”忻棠冲他抿唇一笑,便转身跑回了家。   五分钟后,郁韫林进了门。   忻棠还在厨房里做饮品。   刚刚在车上想到蜜桃奶昔,便决定动手做一杯。   可惜蜜桃还没上市,她翻了翻冰箱,发现有牛油果,便加了半根香蕉和一盒奶,又滴了两滴蜂蜜,打了杯牛油果香蕉奶昔。   她端着奶昔去客厅,郁韫林已经在沙发上坐着了。   啾咪趴在沙发正对面的电视柜上,一人一猫就这么隔着茶几无声地对视。   忻棠把奶昔放到郁韫林面前,“牛奶已经热过了,你放心喝。”   那奶昔是浅绿色的,面上还撒了一小撮水果麦片,看着清新诱人。   “谢谢。”郁韫林端起奶昔喝了一口,双眼不由自主地睁大。   “味道怎么样?”忻棠坐到郁韫林身旁,期待地问道。   “像融化的冰淇淋。”郁韫林抿了抿唇,“丝滑清甜,很好喝。”   忻棠一听便笑起来,“那我把它加进你的……”   话还没说完,就见啾咪跃上沙发,仰着脸细细软软地冲自己叫:“喵——”   忻棠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去,“你也想吃吗?小馋猫?”   她伸出手指点了点啾咪的小脑袋,啾咪抬起前爪搭在她的肩膀上,睁着一双蓝莹莹的圆眼睛巴巴地望着她。   谁能抵挡住一只仙女猫的撒娇大法呢?   忻棠的心顿时化成了一滩甜甜的奶昔,她抱起啾咪,凑过去拿鼻子蹭她毛茸茸的小脑袋。   郁韫林在旁边看着,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心里却积满了不快。   这猫以前见了他就躲得远远的,今天不知道怎么了,竟然明目张胆地跑到跟前来捣乱。   他瞥了那猫一眼,放下奶昔,把刚刚从家里带来的一个白色纸袋递给忻棠,“给你的。”   忻棠放下啾咪,打开纸袋,里头放着一本小小的相册和三个相框。   相册已经塞满,一半是她和惜惜去澜湖公园义卖的照片,还有一半则是前几天去露营时拍的。   三个相框里同样也放了照片。   每个相框的颜色都不一样。   粉色相框里装的是樱花树下的三人合照,这也是他们在澜湖公园义卖时的唯一一张合照。   湛蓝的天空下,粉霞璨然,她和惜惜都穿着粉色系的汉服,对着镜头笑得一脸灿烂。   唯独郁韫林一身黑衣黑裤,面无表情地立在她们身旁,显得格格不入。   但这对一个沉迷学术又患有花粉过敏症的男人来说,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想起当时拍这张照片时,他冒着过敏的风险,摘下帽子和口罩,只为了给惜惜留下一个完美的纪念,忻棠的心底就升起阵阵感动。   她望着照片里那张冷白的俊脸,不由地暗自感叹,他虽然看起来冷清寡淡,实际上却是一个温柔细致的人,不管对惜惜,还是对她。   忻棠又拿起另一个浅蓝色的相框。   这里头放着的是他们和郁承晏父女俩一起去露营的照片。   蓝天白云下,四人两两相对,坐在遮阳棚底下的木质长桌前,远处是起伏的青山和碧绿的湖水,面前的长桌摆满了诱人的烧烤,大家都对着镜头笑着比yeah,唯独郁韫林正襟危坐、不苟言笑。   他其实一点儿都不喜欢这种户外活动吧,只是因为她要去,没人给他做饭,他才不得不去。   想起他当时象征性地吃了几串烤肉就不要了,忻棠就忍不住愧疚。   她暗暗决定,以后尽量不出远门,即便要去,也得先安排好他的晚餐。   忻棠想着就放下相框,看向最后那个米色相框。   里头的照片也是露营时拍的。   但镜头里只有她和郁韫林两个人。   他们并排坐在长桌前,她拿着根长长的肉串吃得津津有味,他却什么都没吃,只是偏头瞧着她,狭长的黑眸里,蕴着几分浅浅的笑意。   对比之下,自己大快朵颐的样子实在不太雅观。   忻棠看了一眼就将相框反扣在茶几上。   这是郁韫林能找到的,唯一一张双人合照。   为了搭配她身上的米白色背带裤,他还特意选了一个同色系的相框。   此时见她随手将相框反扣在桌面上,忍不住问道:“你不喜欢?”   的确不喜欢   ——因为自己太丑了。   可忻棠不好意思承认,更何况他好心好意地把照片打出来,还装在相框里送给自己,要是实话实说,恐怕会让他扫兴,于是摇头道:“很喜欢呀,你太有心了。”   原本还想再加个“谢谢”,想到他嫌弃自己只会说“三字经”的模样,又生生住了嘴。   郁韫林注视着她的眼睛,说:“喜欢的话,就摆起来。”   “好。”忻棠起身去摆照片。   那两张合照没什么问题,她随手放在电视柜上,就是手上这张双人合影有点难办。   忻棠想了想,打算先摆到卧室里,以后换张照片进去,郁韫林也发现不了。   郁韫林见忻棠拿着米色相框进了卧室,唇角情不自禁地扬起来。   眼角余光瞥到一团白色的影子,转眼看去,就见那只毛茸茸的布偶猫坐在斜对面的沙发扶手上,正拿一双圆溜溜的蓝眼睛一瞬不瞬地瞧着自己。   郁韫林莫名有种被看穿的感觉,他心虚地移开视线,下一秒又觉得自己好笑   ——一只猫而已,能懂什么?   于是又转过眼去,不甘示弱地和它对视。   没一会儿,忻棠就从卧室里出来了,还带来了一个薄薄的信封。   “郁教授,这个是送你的。”忻棠坐到郁韫林身旁,双手递过信封,“你帮了我太多忙……”   帮她处理幼儿园孩子的“中毒”事件、脚扭伤时对她悉心照料,打雷时的贴心陪伴,还像个真男友似的帮她应对家里的长辈……   想起这些,阵阵感动袭上心头,她抿了抿唇,笑道,“大恩不言谢,如果以后你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会竭尽全力。”   郁韫林最不喜欢听她说这些。   什么“大恩不言谢”、什么“竭尽全力”,短短两句话,把他们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拉得老远。   他瞥了眼她手上的浅黄色信封,淡声拒绝道:“我不要。”   “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就……一点小心意而已。”忻棠说着就把信封强塞到他手里,“你要是不收下,我以后就没脸找你帮忙了。”   她言辞恳切、神情真挚,郁韫林不想拂了她的好意,踌躇片刻,终究还是接了过来。   信封里装着几张购书卡,郁韫林瞧了眼右下角的面值,眉头就皱了起来,“这还不算贵重?”   几张卡加起来都上五位数了。   “跟你送外婆他们的比起来,微不足道。”之前一离开外婆家,她就要把买礼物的钱还他,可他坚持不要,也不肯说到底花了多少。   无奈之下,她只好去市中心的书城买了几张购书卡。   想到那家书城,忻棠问道:“这家书城是今年新开的,你有没有去过?”   郁韫林侧眼瞧着她,淡淡地回了一声:“没有。”   “那你有空一定要去看看,里面真的好大,还有一整层的外文原版书,你进去了,肯定不想出来!”   只是那些原版书真的好贵,这五张卡根本买不了几本,忻棠想着便说:“这些你先用着,过段时间我再给你买。”   那语气听起来,豪爽得很。   郁韫林眯了眯眼睛,“你这是……打算养我?”   解决了他的早晚饭不说,现在又要承包他的书费。   这两笔费用可是他平时最大的开支。   忻棠倒没往那方向想,此时听他这么一说,觉得挺不错。   于是用力点了一下头,弯起眼睛笑道:“嗯,我想养你一辈子!”   面前的女人微微侧着头,一张莹润的笑脸在灯下泛着白玉似的柔光,弯成半月的双眸甜得像是融进了糖。   郁韫林与她对视几秒,目光不自觉地被那两片粉色的唇吸引。   它们翘着漂亮的弧度,像晨雾里刚刚绽开的玫瑰花瓣,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嗅一嗅那馥郁的香气。   郁韫林眸色渐暗。   忻棠见他半垂着眼帘久久没有出声,于是低下头,凑到他面前,笑眯眯地追问道:“你愿意吗?”   她离得实在太近了,近得只要他抬起下巴稍稍往前一探,就能碰上那两片娇嫩柔软的唇。   可单单触碰却不能解心头之渴,他还想把她压在沙发上,狠狠吻个够。   当这个念头从脑海里蹦出来的时候,郁韫林猛地一惊。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产生如此龌蹉的念头!   他“蹭”地一下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忻棠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见他拔腿就往门口走,心底蓦地一沉,当即追上去抓住他的手,急急地问道:“郁教授,你生气了?”   郁韫林脚步蓦地顿住,回头看去,见那女人仰着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紧张地瞧着自己,眼睛睁得大大的,惊慌的眼神里夹杂着些许愧意。   “对不起,我跟你开玩笑的,你别生气好不好?”她的语气低低软软的,带着点哄人的意味。   像春天的绵柔细雨,一丝丝落进他的心湖,荡开圈圈涟漪。   刚刚被压下去的旖旎情思瞬间又冒出了头。   郁韫林瞧了一眼被她双手握住的手腕,清了清发紧的喉咙,否认道:“我没生气。”   忻棠眨了眨眼睛,狐疑地问道:“真的没生气?”   郁韫林低低地“嗯”了一声。   忻棠这才松了口气,随即又觉得奇怪,如果没生气,又为什么突然要走?   想到这里,她正色道:“郁教授,你不用顾忌什么,如果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让你觉得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我都会改掉的。毕竟我们是要长期合作的,要是留下罅隙,久而久之,就没办法再合作下去了。”   “长期合作”这四个字瞬间让郁韫林清醒过来。   之前他还觉得就这样默默喜欢她一辈子、守护她一辈子也挺好,可当那份热切的渴思从心底深处涌出来的时候,他才明白,自己想要的远远不止这些。   可又该如何脱离“合作伙伴”这一身份,让她把自己当成“正常的男人”来看待?   郁韫林忽地想起自己珍藏的那张照片,一个念头骤然从脑海中闪过。   他踌躇片刻,对上忻棠的视线,迟疑地开口,“棠棠,其实我……”   话才起了个头,就被一阵手机铃声打断了。   是佟琛打来的。   忻棠跟郁韫林说了一声便侧身接了起来。   “棠棠,在家吗?”温朗带笑的嗓音从手机里传来,忻棠的脸上也不由自主地浮起笑意,“在呢。”   佟琛又问:“睡了吗?”   “没有呀。”   “那好,我五分钟以后到。”佟琛说着便挂了电话。   “诶?”忻棠望着骤然黑掉的屏幕,微微愣了一下,心想他还真是个急性子,说来就来。   也不知道有什么要紧事,大晚上的还特意赶过来。   忻棠想着便对郁韫林说道:“琛哥说一会儿要来。”   郁韫林一听,两道英气的浓眉便拧了起来,“这么晚了,他一个大男人来你一个独居女孩子家里做什么?”   顿了一下,又交代道,“以后你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别让他过来,不管什么时间,明白吗?”   忻棠瞧着他一脸郑重其事的模样,不由得好笑   ——这么晚了,你一个大男人不也在我一个独居女孩子的家里吗?   她不以为意地笑道:“放心吧,琛哥跟你一样,安全等级高着呢!”   这世界上哪有什么安全等级高的男人?   即便是他,一心沉迷学术,二十八年来从未对女人动过情,可刚刚不也对她产生了妄念吗?   他就不信,佟琛会比他更清心寡欲。   忻棠见郁韫林盯着自己,眼底透着明显的不赞同,笑着劝道:“你放心吧,琛哥只把我当妹妹……”   她一口一个琛哥地喊,郁韫林只觉得刺耳极了。   他抬手捏住她的鼻子,敛起眉眼低声说了句,“没心没肺。”   他手上的力道不大,却成功让忻棠住了嘴。   忻棠知道郁韫林和佟琛不对付,不管自己说什么他都不会相信,于是揉了揉鼻子,转开话题,“时间不早了,要不你先回家休息?”   这是要赶他走?   郁韫林眸光骤然一暗,随即坐到沙发上,端起那杯喝了一半的奶昔,堂而皇之地说道:“等他走了我再回去。”   忻棠微微一怔,转念一想,他留下来也好,正好可以证明佟琛对她没有什么特别的心思,于是说道:“那你先坐着,我去给琛哥打杯奶昔。”   听到忻棠同意他留下来,郁韫林莫名有点开心,可听她说要给佟琛打奶昔,那点子开心瞬间像被戳破的肥皂泡,“啪”地一下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见她起身要走,他长臂一伸,拽住了她的手腕。 第57章   忻棠疑惑回头。   郁韫林对上那双澄澈的杏眸, 到了嘴边的话突然顿住,转而说道:“我帮你。”   忻棠眨了眨眼,不可思议地问道:“你帮我……打奶昔?”   “嗯。”郁韫林说着便站起身来。   他并没有放开忻棠的手, 而是拉着她径直往厨房走。   对忻棠来说, 打杯奶昔实在太简单了,根本不需要人帮忙。   可瞧郁韫林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 不忍心扫了他的兴, 便从冰箱里拿了个牛油果让他切,自己则将牛奶倒进奶锅加热。   牛奶开始冒热气的时候, 郁韫林的牛油果也切好了。   “接下去怎么做?”   想不到他一个堂堂的教授也有向自己请教的一天,忻棠心底升起一种扬眉吐气的爽意。   “我教你。”她清了清嗓子, 摆出老师的姿态, 一板一眼地说道, “呐, 我就说一遍啊,你可听仔细了。”   瞧她眉梢眼角都挂着得意的小表情, 郁韫林情不自禁地浮起笑意。   承晏说的果然没错, 陪她做她喜欢的事,她开心,他自然也开心了。   想到这里,郁韫林点了点头,像个虚心求教的学生,一本正经地应道:“我听着呢,忻老师。”   一声“忻老师”, 叫得忻棠心花怒放。   她好容易压住翘起的唇角, 指了指一旁的料理机, 说:“先把牛油果放进去, 再切半根香蕉,然后倒入牛奶,滴两滴蜂蜜……”   话还没说完,门铃就响了。   是佟琛到了。   “我先去开门。”忻棠一边往外走,一边扭头对着郁韫林飞快地说道,“全部加进去以后,盖上盖子按下开关就行了。”   “好。”郁韫林一边切香蕉一边注意着门口的动静。   厨房就在玄关边上,他听见忻棠开心地喊了一声“琛哥”,之后便传来佟琛带笑的声音,“客户给我送了一箱野鸭蛋,我不做饭,伊伊又不喜欢吃,想来想去还是送给你比较好。”   什么野鸭蛋,不过想找个借口来看忻棠罢了!   郁韫林一边腹诽一边将牛油果和香蕉放进料理机。   忻棠的声音随后响起:“野鸭蛋营养价值很高的,你留着自己吃好了。每天早上煮一个,或者煎起来夹吐司,简单又美味。”   佟琛回道:“你知道我懒,能不自己动手就尽量不动手。”   郁韫林倒完牛奶,往台面上扫了一圈,没找到蜂蜜,便走到厨房门口,扬声问道:“棠棠,蜂蜜在哪里?”   搬着野鸭蛋进门的佟琛一见到郁韫林,脸色倏地一变。   他定住脚步,瞪着郁韫林,一脸不爽地说道:“姓郁的,你是无家可归吗?大晚上的,怎么还赖在别人家里?”   郁韫林并没有搭理他,只是冲忻棠耸了耸肩,那无辜的眼神仿佛在说:看,我什么都没说,他就骂上了。   忻棠立刻向佟琛解释道:“琛哥,是我叫郁教授来的。”   佟琛却是不信,“你叫他来的?”   “嗯。”忻棠点了点头,坦陈道,“郁教授人真的很好,他帮了我很多,而且我已经带他回过老家了,外婆对他很满意。”   佟琛的脸色变了几变,先是怀疑,然后是惊讶,最后又透出难以掩饰的失落。   他转头朝郁韫林看去。   高大的男人抱着双臂靠在厨房的门框上,眉梢微扬,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佟琛觉得,他头上的每一根发丝都透着浓浓的得意。   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骤然从心底腾起,佟琛瞥了郁韫林一眼,转头对忻棠说道:“那是因为你外婆没见过我。”   每次对上郁韫林,佟琛就变成了一只“斗鸡”,无论什么事都要跟对方争出个高下来才肯罢休。   忻棠无奈,正准备说几句好话圆个场,然后把佟琛带去客厅,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郁韫林发出一声轻笑。   那笑声是从鼻腔里发出来的,透出一点讥讽的语调,霎时间像一簇火,“噌”地一下就把佟琛心底的郁气点燃了。   他放下手中的纸箱,气冲冲地怼道:“你笑什么?要不是你死皮赖脸地缠着棠棠,去见她外婆的就是我!”   忻棠不明白,在法庭上沉着冷静、所向披靡的知产界大律师为什么每次都能轻易被郁韫林惹怒。   郁韫林倒是一派云淡风轻,他耐心地等佟琛发泄完了,然后不紧不慢地张开薄唇。   怕他说出什么激怒人的话来,忻棠赶在他出声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然后转过身对着佟琛飞快地说道:“琛哥,你先去客厅坐一会儿,我给你打杯奶昔就来。”   说着不等佟琛回应就把郁韫林拉进了厨房。   佟琛望着他们拉在一起的手,被怒意攻占的心紧接着又被妒意占满。   厨房狭小,两人站在料理台前,那并肩而立的背影看起来是那么亲近,近得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佟琛立在厨房门口,连着做了两个深呼吸,这才勉强压住心底的情绪。   他默默收回视线,搬着箱子进了客厅。   啾咪懒洋洋地趴在电视柜上,见佟琛过来立刻起身朝他跑去,尾巴扫到旁边的相框,随即听“啪啪”两下,一左一右两个相框应声倒下。   佟琛把箱子放在墙角,随后抱起啾咪走到电视柜前,弯下腰正打算把相框立起来,瞥到里头的照片,动作蓦地顿住。   眼前这张照片是在樱花树下拍的,旁边那张则是露营时拍的,虽然都是多人合照,但里头都有郁韫林的身影。   佟琛的视线定在郁韫林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突然意识到,在自己忙于工作的时候,这个男人已经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忻棠的生活。   到底还是轻敌了。   喝完一杯奶昔,佟琛便起身告辞。   郁韫林也跟着离开。   忻棠原本想送佟琛下楼,却被他阻止,“你早点休息,记得把门锁好。”   和来的时候相比,佟琛的情绪明显低落了很多。   忻棠能理解他的心情。   他们说好了互为“挡箭牌”,他也已经把交了女朋友的消息宣扬出去,结果她转头又去跟别人“合作”。   站在佟琛的角度想想,那感觉真的不好受。   也亏得佟琛宽容大量,要是换了别人,非跟她断交不可。   忻棠想说点什么表达歉意,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嘴唇张张合合,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点了点头,叮嘱他路上注意安全,又和郁韫林道了一声晚安,便关上了门。   佟琛站在门外,听里头传来反锁的声响,这才转身离开。   郁韫林走在他身后。   两人都没有说话。   狭长的走廊里只有不合拍的脚步声在寂寂回荡。   短短几秒,就到了电梯前。   佟琛停下步子。   郁韫林则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走。   可走了没两步,就听一道冷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劝你还是别白费力气了。”   郁韫林顿住脚步,侧身回头,正好对上佟琛冰冷的视线。   对方异常笃定地说道:“棠棠不会喜欢你的。”   郁韫林轻轻抬了抬眉,若有所思地回道:“这话听起来,怎么像是你的经验之谈?”   言下之意,佟琛喜欢忻棠,却被忻棠拒绝了。   佟琛没有理会郁韫林的挑衅,他双手抄兜站在电梯前,直视着郁韫林的眼睛,嗓音有些干哑,语气却十分犀利,   “请记住你自己的身份,你只不过棠棠用来应付长辈的假男友而已。   我尊重棠棠的选择,但不表示对你的认同,如果你敢伤害她,我绝不会放过你!”   那话里带着严厉的警告,郁韫林却浑不在意,神情淡淡地回道:   “今天棠棠照例把晚饭送到我办公室,等我吃完之后又陪我去上课,上完课我们一起回来……”   他说着抬起手腕看了眼表,“差不多四十分钟之前,她就站在你现在的位置,笑着邀请我去她家。她不仅给我做了奶昔,还送了一份精心准备的礼物给我……”   他从裤兜里掏出忻棠之前送他的那个淡黄色信封,冲佟琛轻轻晃了晃,随即缓缓翘起唇角,拉开一个浅浅的笑,   “你说棠棠对我那么好,我怎么可能伤害她?”   忻棠给郁韫林送晚饭佟琛是知道的,但是送完了还陪他上课,然后一起回家……   如果今晚他没有过来,他们还会做什么?   他们之间,真的只是做给长辈看的“假情侣”吗?   想到这里,佟琛像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从头到脚凉了个彻底。   见佟琛直愣愣地站在那里,郁韫林接着说道:   “我和棠棠说好了要一辈子在一起,所以我也想劝你一句——   别白费力气了,棠棠不会喜欢你的。”   郁韫林把佟琛之前警告自己的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向来能言善辩的佟琛却迟迟没有做出反击。   他以为以忻棠的经历和性格,徐徐图之才是良策,却没想到竟然会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不过没关系,郁韫林和忻棠才认识多久,哪里比的上他和忻棠多年的情谊?   想到这里,佟琛忽然无声笑开,“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   *——*   郁韫林交了女朋友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江大。   在学生们的印象里,郁教授高冷疏离、沉迷学术,宛如一座行走的冰雕,身上没有一丝人间烟火气。   却不想竟然不声不响地交了女朋友!   听说他女朋友是“月光甜铺”的老板,不少女生成群结队地跑去店里,想亲眼看看那女人到底有什么魔力,竟然能摘下数科院那朵高岭之花。   一时间,“月光甜铺”的客流量爆增。   佟伊伊因此忙得连刷手机的时间都没有,最后只好招了两个兼职的大学生,这才把自己从苦海中解脱出来。   忻棠倒还好,她平常都待在二楼的烘焙间里研发新品,几乎没受到什么影响。   只是每天傍晚去江大给郁韫林送晚饭的时候常常被人认出来。   大部分女生都挺友好的,顶多好奇地盯着她瞧,或是捂着嘴和周围的同学小声讨论几句。   只有少数几个女生对她心怀敌意。   她们时常蹲守在通往数科院大楼的拐角,见她经过,就围上来冷嘲热讽。   “什么女朋友?我看是煮饭婆还差不多!”   “就是,郁教授可是数学界的大牛,怎么可能看得上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女人!”   “天天厚着脸皮来送饭,还自诩是人家女朋友,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学历、能力、财力、身材、脸蛋,但凡有一样拿得出手也就算了,什么都没有,还敢明目张胆地缠着郁教授,脸都不要了!”   “……”   那几个人像讲群口相声似的,你一句我一句,各种奚落挖苦,还不带重样的。   忻棠从不理会她们,毕竟她现在顶着“郁教授女朋友”的头衔,要是和她们吵起来,丢的可是郁韫林的脸。   她以为她们是郁韫林的“铁粉”,爱慕的男神突然被她“抢走”,心生怨气这才来找她发泄。   直到有一天她们闹进了“月光甜铺”,忻棠才发现,事情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   母亲节一过,“520”便近了。   “月光甜铺”的受众群体是江大的学生,对于追求浪漫的年轻人来说,“520”这种节日的重要程度不亚于情人节。   因此忻棠策划了一系列优惠活动,同时也加紧了夏季甜品的研发,打算趁机推出一波新品。   在忻棠忙得不可开交的日子里,佟伊伊也没闲着。   “520”那天正好是她和应昊在一起的200天纪念日,她忙着买约会的衣服,忙着安排那天的行程,忙着探店……   甚至还悄咪咪订了一个五星级酒店套房,满心期待着那天晚上能和应昊有更深入的交流。   转眼间,“520”便到了。   “月光甜铺”装饰一新。   明亮干净的玻璃墙上张贴着粉色的巨幅海报,进门的展示台上摆着新上市的甜品,立体环绕音箱里传来轻快甜美的爱情歌曲。   桌面和吧台的细颈小花瓶里插着新鲜的粉色玫瑰,就连店员的工作围裙和头巾都换成了崭新的粉色系。   下午是流量最大的时段。   大堂里坐满了成双成对的情侣,就连楼上的DIY烘焙工坊也开放了,可门口还有不少客人在等座。   佟伊伊吃过午饭就消失了,想是为晚上的约会做准备去了。   尽管招了两个兼职的大学生,店里的人手还是不够用。   忻棠只好自己顶上。   一对刚进门的情侣在展示台前咨询新品的口味,新来的兼职大学生支支吾吾讲不清楚,忻棠将打包好的纸袋递到顾客手里,上前替她解释。   “两位好,这一款是我们店最新推出的‘乳酪冰面包’,它们的外表看着和普通面包没什么两样,但里头的馅料却是冰冰凉凉的,特别适合这种闷热的天气吃……”   忻棠正说着,余光瞥见身侧的玻璃大门从外面打开,一阵浓郁的香水味随即飘进来,她下意识地转眼看去,就见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生趾高气扬地走进来。   是那几个女生!   忻棠认出她们的时候,心底顿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欢迎光临!”店员笑容满面地迎上去。   忻棠收回视线,继续和那对情侣介绍乳酪面包的馅料,“这款面包总共有三种馅料,有抹茶蜜豆、白桃……”   话刚说了一半,就被身后传来的讥笑声打断了,“哟,这不是郁教授的女朋友吗?这大过节的怎么还在这里卖面包,郁教授没带你去约会呀?”   大堂里虽然坐满了人,但大家都低声细语地交谈,背景音乐也是轻柔舒缓的,因此这刻意拔高的尖利嗓音一响起就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忻棠冲身边的那对情侣说了声抱歉,又夹了个乳酪面包请他们试吃,这才转过身去,对上那两道寻衅的目光,神情自若地问道:“请问你们是四位吗?堂食还是外带?”   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那领头的女生见忻棠不接招,越发变本加厉,“谁要吃你这个骗子做的东西?看着就恶心!”   她身旁一个穿着绿色棋盘格中筒袜的女生立马附和道:“就是,low死了!送我都嫌脏!”   “既然这样,就只能请你们离开了。”忻棠的语气依然温和。   她知道她们就是趁着今天人多故意来找茬的,要是自己被激怒,在大庭广众之下和她们吵起来,不仅会破坏甜品店的声誉,还会连累郁韫林。   因此说完这句话,忻棠就打算离开。   那个穿棋盘格中筒袜的女生却上前一步挡住她的路,“急什么,我们的话还没说完呢。”   她们嘴里能蹦出什么好话来?   “不好意思,后面还有很多等位的顾客。”   忻棠正说着,两个店员快步赶过来,礼貌地请她们离开。   她们却抱起双臂故意大声嚷嚷起来,“这什么破店啊,不买东西就把人赶走?狗眼看人低是不是?”   有两桌客人嫌吵,一脸不快地离开,剩下的大多数则伸长脖子一脸好奇地瞧热闹。   那个领头的女生则踩着厚底镂空马丁靴径直走到大堂中间,跳上一张空椅子,拍了拍手,见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到自己身上,扬声说道:   “各位,今天我要向大家揭露一个超级大骗局,这家店的老板,也就是这位叫忻棠的女士——”   她指着正往这边走来的忻棠,高声喊道,“是、个、大、骗、子!”   话音落下,忻棠也到了。   她脾气虽然好,但也不代表没有底线。   她仰着头,面无表情地警告道:“如果你再闹下去,我就报警了!”   “你报呀,我就在这儿等着,看警察叔叔会抓你这个不要脸的骗子还是抓敢说实话的我!”   “马丁靴”瞪着眼睛,有恃无恐地说完,又指着忻棠继续冲大家喊道,“这位女士自封江大数科院郁韫林教授的女朋友,但是!”   她停下话头,环视了一圈,见所有人都盯着自己,兴奋得连嗓音都在微微发颤,   “郁教授马上就要和计算机学院的女神——叶珊珊教授订婚了!”   店里的客人几乎都是江大的学生,对郁、叶两位教授之间的八卦早有耳闻。   但最近全校都在传甜品店老板才是郁教授的真爱。   此时听“马丁靴”说的有鼻子有眼,大家都惊讶朝忻棠看去,甚至还有人举起手机拍起了视频。   突然之间成了众人的焦点,忻棠如芒在背。   四周的讨论声渐渐大起来,另外那三个女生也跑过来带节奏,   “啧啧啧,天天死皮赖脸地给郁教授送饭,结果送了个寂寞!”   “叶教授那么优秀,有才有貌,家世又好,郁教授又没瞎,怎么可能放着叶教授不娶,找你这种啥啥没有、只会做几个破面包的煮饭婆!”   “也就叶教授温柔大气,如果换作我,早就把这不要脸的东西连人带店赶出江州去了!”   听到这里,忻棠恍然大悟,怪不得这几个素不相识的女生对她有如此大的敌意   ——原来都是因为叶珊珊!   “这订婚的消息是叶教授告诉你们的吧?”忻棠牵起唇角露出一个笑,“那她有没有告诉你,造谣生事、诬蔑诽谤的后果是什么?”   “马丁靴”“哼”了一声,不屑地说道:“谁造谣生事了?我说的都是事实!你们说是不是?”   另外三个女生纷纷点头附和。   忻棠知道郁韫林的爷爷属意叶珊珊做孙媳妇,即便知道郁韫林交了她这个女朋友,老爷子还经常邀请叶珊珊去老宅吃饭。   郁韫林深恶痛绝,之前每周五还象征性地回去吃个晚饭,现在索性一趟也不回了。   既然如此,他又怎么可能会和叶珊珊订婚?   忻棠胸有成竹地笑了笑,“那不如把郁教授和叶教授叫来当场对质,看看他们到底要不要订婚?”   “马丁靴”见她如此笃定,心里突然有些没底。   她下意识地看向其中一个穿牛仔连衣短裤的女生,其他两人女生见状也朝“牛仔连衣短裤”看去。   “牛仔连衣短裤”微微一愣,随即深信不疑地说道:“订婚这事是叶教授亲口告诉我的,千真万确!”   周围的吃瓜群众听到这里,心中那架刚刚偏向忻棠的天平又朝叶珊珊那头倾斜。   到底哪一方说的才是真话?   如果一直坐在这里不走,能蹲到一个真相吗?   而站在椅子上的“马丁靴”听了“牛仔连衣短裤”的话,登时底气十足。   她抱起双臂,居高临下地瞧着忻棠,洋洋得意地说道:   “那,煮饭婆,我们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只要你当众承认自己不是郁教授的女朋友,然后跟叶教授道个歉,并且保证以后再也不去骚扰郁教授,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忻棠气笑了。   其他的暂且不提,跟叶教授道歉是什么鬼?   “马丁靴”见忻棠不为所动,顿时眯起眼睛威胁道:“要不然……”   可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一道冷沉的男声突然从门口传来,“要不然怎样?”   “马丁靴”话音一顿,和在座所有的人一样,扭过头循声望去,就见一个穿着白衣黑裤的年轻男人朝这边阔步走来。   他身高腿长、眉眼深邃,瞧着就像从乙女恋爱游戏里走出来的完美男人   这——   不就是今天事件的男主角、闻名江大的神颜教授郁韫林吗? 第58章   没想到郁教授竟然空降吃瓜现场!   围观群众们全都兴奋地睁大了眼睛, 目光紧紧追随着郁韫林的身影,那专注的神情,比上课还要认真百倍!   还有不少人悄悄举起手机拍起了视频。   那四个女生也惊呆了。   按理说和郁教授订婚的事是叶珊珊亲口说的, 不会有假。   但瞧郁韫林面罩寒霜的模样, 她们心底还是升起了一股不祥之兆。   忻棠也和在场的所有人一样,目瞪口呆地瞧着郁韫林, 直到他走到身前拉起她的手, 才惊觉这不是自己的幻觉。   “yu……”   一个“郁”字刚刚出口,又被她临时改成了“yun”, 很快又接了“林哥”两个字上去,随后问道:“你怎么来了?”   印象中还是他们刚认识那会儿, 他陪惜惜来过这里。   今天突然跑来, 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没事“郁教授”, 有事“韫林哥”, 倒是懂得随机应变……   郁韫林抬起手,将忻棠耳边的一缕细发绕到耳后, 目光柔和地说道:“想你了, 趁下课过来看看。”   他说话的时候,恰好一首歌放完。   整个大堂里安静得只听见他温柔似水的嗓音。   吃瓜群众们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这个男人真的是传说中那个如冰山雪原上的高岭之花般孤高冷淡的郁教授?   怎么……情话张口就来?   忻棠也怔住了,意识到他在“演戏”之后,立即仰起下巴冲他嫣然一笑:“好巧哦,我也正好在想你。”   可她真正想说的却是:“郁教授,你学坏了呀,都会在大庭广众之下面不改色地撒谎了!”   而忻棠并不知道, 郁韫林说的是实话。   从前的他对任何节日都没有兴趣, 即便是全民欢庆的情人节、圣诞节, 对他来说也跟普通日子没什么两样。   可最近, 不知道是不是帮忻棠试多了各种特意为“520”开发的新甜品,他对这个强拗出来小众节日印象深刻,甚至……   还有些期待。   等到这一天,下了课走在校园里,随处可见成双成对的情侣,他们脸上洋溢着甜蜜的笑容,牵着手、搂着腰,甚至还有在路边忘情拥吻的。   其实这些画面平时也不少见,可之前他一心沉浸在自己的数学世界里,对这些熟视无睹,可今天不知道怎么了,注意力总是不自觉地被吸引。   大概……因为心境的变化吧。   数科院大楼近在眼前,脑海中却浮现出忻棠那张盈盈的笑脸来,他犹豫几秒,然后脚尖一转,快步朝学校大门走去。   他知道她今天很忙,所以打算在“月光甜铺”的玻璃墙外远远看上一眼就走,却没想到,看到的竟然是她被人围攻谩骂的场面!   郁韫林敛起思绪,对上眼前那双弯弯的月牙眼。   她看起心情还不错,似乎并没有被那几个讨厌的女生影响,甚至还十分配合地回应他。   虽然知道她说的是假话,但他心里还是泛起了一丝甜意。   郁韫林暗自松了口气,噙着笑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子。   清隽挺拔的男人低着头,纤柔甜美的女人仰着脸,两人相视而笑,那旁若无人的亲昵模样,和着音箱里传来的甜甜的恋爱歌曲,简直就是偶像剧拍摄现场。   明明是来吃甜品的,结果不仅吃了个大瓜,还被喂了一嘴狗粮,围观群众们纷纷表示不虚此行。   那四个女生却大感不妙   ——别的不说,光看郁教授看忻棠的眼神,就知道他绝不可能和叶珊珊订婚!   她们互相使了个眼色,然后转过身,正打算悄无声息地溜走,却听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嗓音,“站住。”   那语气平平淡淡的,不带什么情绪,那四个女生却都惊了一跳,下意识地顿住脚步回头。   正好对上一双深沉而凌厉的黑眸。   “啊啊啊,郁教授要帮女朋友打脸了!”   “哇,一整个期待住了!”   围观群众们一个个都盯紧了郁韫林,每一道目光都炯炯有神,一眨不眨地粘在那张俊逸的脸上,像是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在大家压抑着兴奋的翘首期盼中,郁韫林不疾不徐地开口:   “首先我要说明的是,我和叶姗姗只是普通同事关系,普通到没有任何交集的那种,更别提什么订婚,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大堂里坐满了人,门口还里三层外三层地挤着等位的客人,就连玻璃墙外都站满了人。   背景音乐不知道被谁关掉了,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男人磁性而冷厉的嗓音,   “你们回去告诉她,如果她继续散布不实谣言,找人辱骂、污蔑我女朋友……”   郁韫林说着揽住忻棠的肩膀,“我们就报警了。”   他沉着脸,声色俱厉,四个女生听得脸都白了。   郁韫林又接着说道:“还有你们,以讹传讹、寻衅滋事、侮辱他人,影响极其恶劣!我会向学校如实反映……”   向学校反映还得了?   要是被记过、处分,轻则取消评奖评优的资格,重则被记进档案,不管是毕业找工作还是考公考研都会受到影响。   女生们一听,顿时急红了眼,之前那嚣张的气焰也不知去了哪里,各个都装出一副柔弱无辜的模样,急吼吼地为自己辩解起来,   “郁教授,我们不是故意的!”   “我们都是听佳佳说的……”   “对,她说订婚的事是叶教授亲口说的,我们就相信她了!”   那叫“佳佳”的,也就是穿牛仔连衣短裤的女生见其他三个女生都把矛头指向自己,当场就流下了眼泪,   “郁教授,我真的不知道叶教授说的是假话,我之前被人抢了男朋友,所以很同情叶教授的遭遇,就找了几个同学为她打抱不平,没想到竟然被骗了……   但是我真的没有恶意,你一定要相信我!”   都闹到人家店里来了,还没有恶意?   这人的脸皮怕不是犀牛皮做的吧?   不止郁韫林和忻棠,连围观群众都看不下去了,纷纷指责起“牛仔连衣短裤”来。   “牛仔连衣短裤”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顿时捂着脸哭出声来,那楚楚可怜的模样,搞得好像她才是受害者。   那“马丁靴”却是个识时务的,拉着其他两个女生走到忻棠面前,一改之前的跋扈模样,毕恭毕敬地向她道歉:   “忻小姐,实在对不起,是我们太蠢了,被人当枪使还不知道……我们会录个道歉视频放到网上,还你一个清白。”   说着便弯下腰朝忻棠深深地鞠了一躬,“所以恳请您和郁教授大人有大量,原谅我们的无知之过!”   另外两个女生也跟着鞠躬道歉。   “牛仔连衣短裤”见状,顿时停下哭泣,原本也想效仿,可看她们三人紧紧挨在一起,把她一人丢得老远,莫名有种被抛弃的感觉。   再转念一想,她们这是要把她推出来为整件事背锅啊!   这算盘打得可真6!   想到这里,一股强烈的怨气从脚底直接冲上脑海,“牛仔连衣短裤”当即抬起哭花的脸,对着郁韫林振振有词地揭发起来:   “郁教授,我只是把叶教授说的话转告给她们而已,是她们自作主张每天都去数科院门口堵忻小姐的!特别是她们两个……”   她指着“马丁靴”和“格纹袜”,愤愤不平地说道,“每次都骂得特别难听,说忻小姐是什么‘煮饭婆’,还说她‘死皮赖脸地缠着你’……”   那两个女生一听,立刻瞪起眼睛打断她的话:“你凭什么说我们?你不也骂了吗?”   “就是,数你骂的最low,什么脏话都有!”   几个人叽叽喳喳地吵起来,像一群呱噪的乌鸦,听得忻棠脑袋疼。   她正想叫她们出去吵,却听郁韫林偏过头来问自己:“她们每天都去数科院门口堵你?为什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要不是今天恰巧遇上,恐怕他永远不会知道她每天都在经历什么!   忻棠不以为意地笑笑,“这么点小事有什么好说的。”   她总是这样——什么事都不跟他说,什么事都要自己扛。   郁韫林压住心底的情绪,转头冲着那群吵成一锅粥的女生们扬声说道:“是我让她每天给我送饭的。”   他话音一出,几个女生顿时像被按了消音键,原本吵吵嚷嚷的大堂瞬间就恢复了安静。   “我想让她多陪陪我,才找了这么一个借口。”他的话是对着那些女生们说的,看向的却是忻棠。   没想到这个正直高洁的男人为了帮自己,竟然一次又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撒谎,忻棠的心底泛起一股微妙的情感。   有感动,有愧疚,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混成一团堵在胸口,让她忍不住湿了眼眶。   但是以她现在的身份,听到他“刻意隐瞒的真心话”,第一反应无疑是惊讶,然后……   应该会生气吧?   并不是真的生气,而是那种……独属于恋人之间的,小情趣。   大概在店里看多了情侣们相处的日常,忻棠无师自通地嘟起嘴,佯装生气地质问身旁的男人:“你之前不是说我做的饭比食堂好吃才让我送的吗?”   郁韫林瞧着她气咻咻的模样,认真解释道:“对不起,是我没说实话。不过,你做的饭真的很好吃。”   道歉得还算真诚,可也不能轻易原谅他。   忻棠轻轻“哼”了一声,一脸不快地扭开头。   郁韫林晃了晃她的手,轻声软语地哄道:“棠棠,别生气了,是我错了,原谅我这次好不好?”   不知道是入戏太深,还是为了让叶珊珊彻底死心,忻棠听到这里,脑子忽然一热,转过头去,对上男人的视线,指了指自己的脸颊,撒娇似地说道:“那你亲我一下,我就原谅你。”   话音落下,忻棠自己先呆住了。   她这是被那几个女生骂傻了吗?   竟然让郁韫林在众目睽睽之下亲自己!   刚刚那几句哄人的话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面前的男人垂着眼皮默不作声地瞧着她,那双狭长的黑眸深不见底,忻棠辨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他该不会认为自己打着“演戏”的旗号占他便宜吧 ?   要是他一个不高兴,当众拒绝自己,那不是……前功尽弃、自爆而亡了吗?   忻棠的心瞬间忐忑起来,正想说点什么合理又自然地收回这句话,就见面前的男人忽然朝自己俯下身来。   下一秒,脸颊上就传来柔软微凉的触感,忻棠心尖蓦地一颤。   四周传来大片的起哄声,还有热烈的掌声和口哨声。   忻棠的胸口像是揣着一只小兔子,扑通扑通地蹦跶个不停。   大概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秀恩爱”,紧张又心虚的缘故吧……   她想,情侣之间,总是有来有往的。   为了让这场戏看起来更逼真,忻棠忍着发烫的脸颊,踮起脚尖,抬起双臂搭着郁韫林的肩,想赶在他直起身之前在他脸上还一个轻吻。   却没想到,他忽然偏了脸。   然后,她那张即将碰上他脸颊的唇,就这样不偏不倚地   ——贴在了他的唇上。 第59章   直到坐上郁韫林的车, 再想起那个猝不及防的吻,忻棠的心还是会怦怦乱跳。   她原本只想蜻蜓点水般地碰一碰他的脸,没想到竟然直接亲上了他的唇。   这不是她第一次亲他。   之前也曾有过意外的碰触, 可那次淡得如同白开水一样, 几乎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而这一次,她整个人就像过了电似的, 在众人的哄闹声中错愕地瞪大双眼, 直挺挺地僵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幸好郁韫林足够冷静。   他没有像她那样惊到呆若木鸡, 也没有第一时间推开她,而是等了片刻之后才缓缓退开些许。   见她瞠目结舌地愣在那里, 甚至还弯起唇角将她拥进了怀里。   滚烫的脸颊贴上他胸前的白衬衫, 她脸上的僵硬表情才慢慢缓和下来。   起哄声不绝于耳, 她羞得闭上双眼。   懊恼之余, 又暗自庆幸,还好郁韫林足够细心, 借着拥抱的动作自然而然地帮她藏起不该有的反应。   要不然被那么多双雪亮的眼睛盯着, 不露馅才怪……   不过,经过这场有惊无险的闹剧,她和郁韫林也算正式“官宣”了,以后应该不会再有人质疑他们的恋情,那个叶珊珊也该彻底死心了。   用初吻换他不被相亲烦扰的平静生活,也算……物有所值吧。   忻棠抿了抿唇,收回飘远的思绪。   傍晚的太阳坠在西边, 环城高架上, 排成长龙的汽车一眼望不到尽头。   节日的晚上, 加上又是周五, 不堵才怪。   可郁韫林说,再堵也得出去“约会”。   忻棠原本觉得没必要,在家里也可以“约会”呀,何必跑去外面跟那些真情侣们挤?   结果郁韫林来了一句,“你多久没交作业了?”   忻棠被问得哑口无言。   这段时间,为了准备“520”优惠活动,她早就把“交作业”的事抛到脑后。   外婆知道她忙,每次打电话来总是不厌其烦地叮嘱她照顾好自己、好好休息,至于感情状况,都是象征性地问上几句就过去了。   至于大姨,虽然每周六下午都会带小表弟过来找郁韫林补课,但那个时段她几乎都在甜品店里忙,甚至有两次,还是大姨帮忙做的晚饭。   如今最忙碌的时候已经过去,理应好好补上“作业”,给外婆和大姨一个交代,也免得舅妈老是说些闲言碎语。   就这样,忻棠下了班便和郁韫林外出“约会”。   说起来,这也是他们确定“合作”关系后第一次正式“约会”。   只是这路实在太堵。   十几分钟过去,车子才龟速前行了几百米。   瞧眼下这情况,不知道天黑前能不能吃上饭。   “在想什么?”耳边忽然传来男人的声音,大概长时间没有开口,他的嗓音听起来有些暗哑。   明明没在想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可被他这么一问,两人亲吻的画面又不合时宜地跳出来,忻棠心头一紧,耳根控制不住地发烫。   “没什么。”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小声回了一句,便转头按下车窗玻璃。   陡然灌进来的风带着微醺的暖意,让她脸上的热度不降反升。   为了缓解尴尬,她没话找话,“这些花好漂亮呀。”   郁韫林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见高架两旁的花坛里种着各色小月季,正值花期,深深浅浅的花色沿着高架一路蜿蜒向前,一眼望去,煞是好看。   “嗯。”他应了一声,便收回视线,转而看向身旁那个侧脸欣赏窗外风景的女人。   她扎着高高的丸子头,傍晚的风带着阳光和草木的味道扑面而来,撩起她脸畔的碎发,那片小巧玲珑的耳朵在夕阳的映照下,绯艳如霞。   他的视线在那颗红珍珠般的耳垂上停留片刻,然后渐渐往下,落在她的脖颈上。   那颈后的皮肤如羊脂白玉般柔嫩细滑,衬着从窗外斜照进来的阳光,晕起一层蜜色的柔光。   他的目光像被细细密密的钩子扯住,怎么也移不开,直到车后传来突兀的喇叭声,他才猝然回神。   前头的车子已经开出去老远,他立刻启动车子。   随着车速加快,窗外吹来的风也变大了,却始终吹不散心头的燥热。   郁韫林抿了抿发干的唇,缓声打破沉默,“是不是很无聊?要听电台吗?”   “好。”忻棠回过头,却也没有看他,只是微垂着眼,低低应了一声。   下一秒,女主持人清爽的嗓音便传了出来,   “……在今天这样一个特别适合表白的日子里,我想做个小调查——大家都收到过什么样的表白礼物,或者,你曾经送出过什么样的表白礼物呢……”   听到这里,忻棠轻轻地“啊”了一声,郁韫林纳闷地瞧她一眼,问道:“怎么了?”   “我没准备礼物……”她下意识地朝郁韫林看去,却又在碰上他的目光前转回了脸。   身旁传来的嗓音温温柔柔的,还透着点笑意,“没事,我准备了。”   “那你怎么不提醒我?”忻棠嘟起嘴小声嘟囔了一句。   那是一种很随意的语气,乍听之下像在抱怨,回味之后又能感觉到几分亲昵。   与她之前那种恭敬又疏离的态度大相径庭。   郁韫林听在耳里,心底莫名升起一股愉悦的情绪。   忻棠却不知道他心里所想,顿了一下又问:“那待会儿到了地方,我先去给你买礼物好不好?”   她依然不敢和他对视,说话的时候目光落在他握着方向盘的手上。   他的手很漂亮,骨感修长,在黑色方向盘的衬托下,越发显得白皙干净。   如果戴上一枚指环,应该会很好看吧?   当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忻棠被自己吓了一跳。   她在胡思乱想什么啊……   指环,那是能随便送的吗?!   忻棠暗自摇了摇头,正打算把那奇怪的念头从脑海里赶出去,就听郁韫林回道:“不用了,你之前送我的购书卡还没用。”   “那是之前送的,不能混为一谈。”   虽然不知道送什么合适,但她还是坚持要买新礼物,“不过,等吃过晚饭,我们可以顺道去书城逛逛。”   哪有情侣去书城约会的?   可瞧她兴致勃勃的模样,郁韫林还是应了一声“好”。   忻棠的唇角便弯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心底忽然有点小雀跃。   大概是电台里传来的情歌太过欢快。   那活泼又甜美的歌声像一个个粉色的小泡泡,随着轻盈的节奏飘浮在周围的空气里,连拂面而过的风都带着甜蜜的味道。   郁韫林注意到忻棠带笑的唇角,眼底也情不自禁地溢出笑意来。   可惜好景不长。   前头的车子渐渐慢下来,没一会儿,又停住不动了。   “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水果?”郁韫林说着便扭身从后座拿了个沃柑递给忻棠。   他发现忻棠特别喜欢吃黄色系的水果,橙子、沃柑、芒果、香蕉……   于是隔三差五便会买上一些塞满她的冰箱。   “谢谢!”忻棠剥开一只沃柑,清新的气味瞬间钻进鼻腔,“唔,好香……”   她把沃柑皮放到鼻子底下嗅了嗅。   她每次都是这样,吃水果之前总要先闻够了才吃。   瞧着像一只猫。   郁韫林偏头看她,眼里闪动着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细碎笑意。   忻棠被他看的不好意思,放下果皮,掰了一瓣果肉,送到嘴边咬了一口。   “甜吗?”   “嗯。”她咽下嘴里甜津津的果汁,“你要吗?我给你剥一个。”   说着便打算把剩下的半瓣果肉放进嘴里,然后给他拿个沃柑。   可刚送到嘴边,就被他握住手腕。   忻棠蓦地一愣,随即就见他低下头来,就着她的手将她吃过的那半瓣沃柑给咬走了…… 第60章   温软微湿的唇瓣擦过指尖, 忻棠的心跳登时漏了一拍。   “真的很甜。”   男人的嗓音听起来很是自然,忻棠却有点懵。   这是……又把她当“试甜工具人”了?   忻棠想着便把手里剥好的沃柑递过去,“那你吃这个。”   前头的车子又缓缓动起来, 郁韫林一边跟上一边说, “我不方便。”   “那我给你留着,等下车再吃。”忻棠用刚刚剥下来的果皮把沃柑包好, 然后自己从后座另外拿了个沃柑过来。   车子开开停停, 忻棠一边吃,一边听着电台节目。   主持人正在分享听众留言, 有不少人曾在被表白时收到过让人啼笑皆非的礼物。   忻棠听着听着,忍不住轻笑出声, 却听身侧传来两声轻咳。   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去, 正好对上郁韫林看过来的目光。   忻棠的视线微微闪了一下, 问:“要喝水吗?”   郁韫林摇了摇头。   忻棠眨了眨眼睛, 见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上,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他刚刚说“不方便”并不是不吃的意思, 而是……   车子缓慢地前行,忻棠捏着一瓣果肉,伸长手臂递到郁韫林嘴边。   郁韫林侧眼瞧了她一眼,然后张嘴咬住了那瓣果肉。   忻棠的眼里缓缓漾开笑意,“甜吗?”   车子又停滞不动了。   郁韫林微微鼓着脸颊,迎着她的目光,慢条斯理地吃完, 然后视线缓缓下移, 停在她粉润的唇上, 说:“很甜。”   忻棠脸上的笑容瞬间就扩大了。   正准备再喂他一瓣, 手机铃声忽然响了。   是佟伊伊打来的。   忻棠接起来,还没来得及出声,那头就传来佟伊伊带笑的声音,“棠棠,我和应昊分手了。”   忻棠以为自己听错了,稍稍抬高音量追问道:“你说什么?”   郁韫林关了电台,瞬间安静下来的车厢里,佟伊伊话里的笑声越发清晰,“我和应昊分手啦!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以佟伊伊对应昊的喜欢程度,要真是分手,那不得哭得昏天暗地?怎么可能还有心情笑?   忻棠露出黑人问号脸,“伊伊,你是不是喝多了?”   回应她的却是一片沉默。   半晌没听到佟伊伊的声音,忻棠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她试着喊了一声:“伊伊?”   “是我先提的分手。”佟伊伊再开口时,声音里已经没了笑意。   之前萦绕在忻棠心头的那些愉悦感顷刻间化为乌有,她暗自叹了口气,猜测道:“他又放你鸽子了?”   “没有。”佟伊伊回答得很干脆。   “那怎么……”   不等忻棠问完,佟伊伊就抬高音量打断了她的话,“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了!死渣男,不配我喜欢!”   起先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怒气,可说着说着,就变成了呜咽。   其实忻棠觉得,如果佟伊伊真能下定决心和应昊一刀两断,反倒是件好事。   就怕她藕断丝连,过不了几天又跟没事人似地和那男的好回去,然后继续拿热脸贴冷屁股、继续伤心难过、继续闹分手……   如此循环往复,没有尽头。   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低泣声,忻棠没有追问分手的原因,只是担忧地问道:“你现在在哪里?”   每次被应昊伤了心,佟伊伊总要大醉一场,更何况今天还是520,到处都是成双成对的情侣,杀伤力几乎达到了峰值。   忻棠怕她借酒浇愁,到时候一个人醉在外面,要是遇上坏人,后果不堪设想。   佟伊伊哽咽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发出声音来,“在……在沁、沁澜轩……你、快过、过来,陪陪我……”   “好,我马上过去!”忻棠大概知道那餐厅的位置,心头微微一松,接着轻声安慰道,“你也别太难过,先吃点东西,再玩会儿手机,我现在在高架上,有点堵,可能要个把小时才能到那边。”   “怎么要那么久,我一个人……”佟伊伊一边抽泣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   快要、承受不住了……”   忻棠的心瞬间揪紧了,她抽了抽鼻子,故作轻松地安慰道:“伊伊,别哭了,不就一个男人吗?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   郁韫林:“……”   忻棠低着头绞尽脑汁安抚佟伊伊的情绪,并没有察觉到郁韫林看向自己的目光。   好不容易等佟伊伊的情绪稳定一些,她又叮嘱道:“你好好在那儿坐着,别乱走,还有,千万别喝酒,记住了吗?”   “记住了。”佟伊伊收了眼泪,应得十分乖巧。   忻棠这才挂掉电话。   随即就听郁韫林问道:“不去吃饭了?”   之前担心佟伊伊,忻棠想都没想就答应过去陪她,此时听到郁韫林的声音,才想起还要和他“约会”。   可比起“约会”,还是佟伊伊比较重要。   “实在不好意思,我朋友她失恋了……”忻棠含着愧意看向郁韫林。   男人偏着脸,默不作声地瞧着她,狭长的黑眸平静无波。   “她真的挺可怜的,为了今天的约会,准备了很多,也期待了很久,结果和男朋友闹分手……”   郁韫林想说,为了今天的约会,他也准备了很多,也期待了很久……   他还特意请郁承晏帮忙定了江畔的米其林餐厅。   也曾不止一次想象过,他和她面对面坐在可以俯瞰江岸繁华夜景的落地窗前,听着现场奏乐,吃着丰盛法餐的情景。   他还打算告诉她,自己就是当年那个帮助过她的“哥哥”,怕她不相信,还带上了她的旧照。   可现在,所有的计划都被打乱了。   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点着头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忻棠露出感激的笑容,“郁教授,你真的太善解人意了!”   说着捏了瓣沃柑,笑吟吟地递到他嘴边。   郁韫林却没有吃,只是侧眼睨着她,眼底透出几分幽怨,“那你准备怎么补偿我?”   忻棠怔了一瞬,随即笑道:“我们明天晚上再约好不好?明天是521,跟今天差不多的意思,正好我也有时间给你准备礼物。”   “那叫补偿?”郁韫林显然不满意。   忻棠手都举酸了也没见他有要吃的意思,便收回手,将那瓣沃柑塞进了自己嘴里,然后歪着脑袋想了想,随即问道:“那我给你买双份礼物好不好?”   郁韫林拉长了脸果断拒绝,“不好。”   忻棠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能打动他的补偿方案来,索性问他自己:“那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满足你!”   说话间又送了瓣沃柑到自己嘴里。   却听身旁的男人幽幽沉沉地来了一句,“我想要……你。” 第61章   “诶?”忻棠惊愕得瞪大了眼睛, 连刚刚放进嘴里的沃柑都忘了吃,就这么半张着嘴,不可思议地看向身侧的男人。   他今天没戴眼镜, 没了镜片的遮挡, 那双幽暗的黑眸好似一口深潭,表面看着无波无澜, 却深邃得仿佛能将人吸进去。   忻棠的心跳忽然就乱了节拍,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从心底冒出来。   可不等她辨清那些情绪到底是什么,就见他张开薄唇, 缓声说道:“跟我回去见老爷子。”   忻棠:“……”   所以,他的全话是——我想要你跟我回去见老爷子?   这男人说话怎么半截半截地说……   害她差点以为他对自己有想法……   忻棠暗自松了口气。   随即点着头“哦”了一声便接着吃起沃柑来, 可刚嚼了两口, 又倏地顿住   ——他刚刚说什么来着?   跟他回去见老爷子?!   一口沃柑汁呛在喉咙里, 忻棠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慢点吃, 我又不跟你抢。”郁韫林拧开一瓶矿泉水递到她手边。   忻棠接过来喝了一口,还没止住咳嗽, 就急急地问道:“什、什么、时候……咳咳咳去呀?”   郁韫林帮她拍着背, 等她咳嗽停下来,才回道:“尽快吧。”   尽快?   忻棠一听,咳得通红的脸当即就皱成一团,“能不能……先缓一缓呀?”   郁韫林不解地抬了抬眉,“为什么?”   忻棠摸了摸脖子,小声说道,“我……还没准备好。”   “你不用准备什么, 人去就行了。”   就是“人”没准备好呀!   之前听叶珊珊说, 郁韫林爷爷是院士。   教授她都怕, 更别说资深望重的院士了。   她这么个一无是处的小学渣, 在院士眼里……可能连一只蚂蚁都不如。   忻棠的心情顿时沉重起来。   她很快找了个借口,“那个……你也知道,还有一个月就放暑假了,假期里的生意会很淡,所以得赶在放假前冲冲业绩……”   前路畅通起来,郁韫林启动车子。   忻棠觑着他的侧脸,小声说道:“所以接下来我会很忙,可能抽不出时间……”   郁韫林目视着前方,一边开车一边不甚在意地回道:“那就让老爷子过来见你。”   让院士过来见她?她的脸得有多大?   忻棠一个没忍住,又咳了起来。   *——*   一个小时后,车子终于到达了“沁澜轩”,那是一家位于湖畔的高级中餐厅。   在一片清幽静谧的古韵园林里,一栋精致的两层小楼立在繁茂阴翳中。   忻棠解开安全带,一边推开车门一边扭头对郁韫林说道:“那我先走了,你吃点东西再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却听郁韫林回道:“我等你一起回。”   “诶?”忻棠怔了一瞬,随即摇头,“不用了,你先回去好了。”   以她多年来的经验,佟伊伊每次在应昊那里受了伤,总要胡吃一顿,然后再去KTV吼个痛快,最后大醉一场才会彻底消停下来。   更何况这次还是闹分手,只会折腾更久。   “吃完饭,我们可能还要去唱K……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晚上两个女孩子在外面不安全。”郁韫林直视着忻棠的眼睛,坚持道,“我会等你,不管到多晚。”   忻棠见实在说不动他,只好随他去,“那你先去吃晚饭,别饿着了。”   “好。”郁韫林下了车,先把忻棠送到二楼的包厢外,这才转身离开。   忻棠抬手敲门。   里头很快传来脚步声。   不过片刻,门就开了,佟伊伊的脸出现在门后。   不同于平常的精致灵动,她的脸色看起来特别憔悴,一双含着泪的眼睛又红又肿。   见到忻棠的瞬间,佟伊伊眼底的光亮倏地黯淡下去。   她沉默一瞬,目光越过忻棠的肩膀往她身后的走廊上扫了一圈,没见到心中期盼的那道身影,这才抽了抽鼻子,有气无力地说了声:“来啦?快进来吧。”   包厢里只点着两三盏昏黄的小灯,白色薄纱窗帘被风吹开一角,依稀透出窗外光影斑驳的夜景。   佟伊伊坐到桌前,端起一杯早就倒好的红酒,仰起头大口喝起来。   “伊伊——”忻棠还没来得及劝,佟伊伊手里的酒杯就空了。   她搁下杯子,一言不发地拿起酒瓶,“哗哗”地往里倒酒。   红色的液体渐渐涨满透明的酒杯,忻棠忽地想起很多年前,她妈妈也曾这样,精神萎顿地坐在窗前,一手拿着酒瓶,一手端着酒杯,一杯接着一杯,喝了又倒,倒了又喝……   然后便是乱舞的黑影、尖利的喊叫。   像暗夜牢笼里发狂的鬼魅,不知疲倦地奋力宣泄。   那些褪了色的画面如今再回忆起来,依然让人心悸。   忻棠甩了甩头,好不容易将那些沉重的记忆从脑子里赶出去,佟伊伊已经三杯酒下肚了。   似乎耗尽了力气,她颓然靠上椅背,手臂软软地耷拉在桌面上,手里的空酒杯随即翻倒,咕噜噜滚了出去,撞到高高的酒瓶,发出“砰”地一声脆响。   “啊——”佟伊伊仰起脑袋,闭着眼睛长长地喟叹一声,“这酒可真好喝呀!”   她说着便笑起来,可唇角高高扬起,眼泪却一滴接着一滴,从眼角无声地滚落下来。   片刻之后,她用力抽了一下鼻子,又坐直身子,拿起酒杯接着倒酒。   忻棠劝道:“伊伊,少喝点……”   佟伊伊却像没听见般,将倒满酒的高脚杯送到嘴边。   忻棠实在看不下去,起身夺下酒杯。   满满的酒液晃荡出来,洒了一桌。   忻棠忙抽了纸巾去擦。   佟伊伊却抓住她的手,睁着一双红透的眼睛,含泪哀求道:“棠棠,你就让我喝吧,喝醉了心就不会痛了。”   说到最后,她单手抓着胸口的衣服,闭上眼睛难受地哭起来。   哭得涕泪横流,浑身都在颤。   忻棠的眼眶也跟着湿润了。   她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   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安静地陪伴。   她默默走到佟伊伊身旁,弯腰抱住她的肩膀。   像是落水的人抓住了浮木,佟伊伊一把搂住她的腰,扑在她怀里哭得不能自己。   直到哭光身上所有的力气,佟伊伊才终于停下来。   怀里的人半晌没有动静,忻棠以为她睡着了,却听一道沙哑的声音突然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我发誓,从下一秒开始,我佟伊伊不会再为应昊那个渣男掉一滴眼泪!”   嗓子虽然哑了,语气倒是铿锵有力。   不过忻棠并不相信。   之前她哪次不是哭得肝肠寸断,后来呢?   还不是不长记性?   佟伊伊像是猜到忻棠心里所想,擦干眼泪又狠狠地擤掉鼻涕,然后将纸巾用力地砸进桌旁的垃圾篓里,信誓旦旦地说道:“要是再去找他,我就是狗,一辈子脱不了单的哈巴狗!”   忻棠:“……”   大概这次真的被应昊伤到了,她才会痛下决心。   忻棠只希望她说到做到,别再为了不值得的人折磨自己。   佟伊伊很快恢复了精神,叫来服务员点了一大桌菜。   桌上的两瓶红酒很快就见了底,佟伊伊又要了一打罐装啤酒。   瞧她这架势,今天是打算不醉不归了。   忻棠正想着,放在手边的手机忽然轻轻震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去,见是郁韫林发来的微信便随手点开。   等看清里头的内容,顿时惊讶地“啊”了一声。   佟伊伊刚拉开一罐啤酒,闻言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忻棠苦着脸回道:“郁教授说,他爷爷让我明天跟他一起回老宅……”   佟伊伊反应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们在一起才几天,这就见家长了?”   “估计是今天的事闹得太大了……”   忻棠把今天下午在甜品店里发生的事简单地叙述了一遍,当然,略过了最后那个猝不及防的吻,最后总结道:“他爷爷一定听到了风声,才急着‘召见’我……”   可他爷爷理想中的孙媳妇是叶珊珊。   和叶珊珊比起来,她差得实在太远了   ——学历、工作、家世背景……说是全方位被碾压也不为过。   忻棠双手撑着脸颊,愁得眉毛都快打结了,“怎么办,他爷爷肯定瞧不上我……”   佟伊伊眯起哭肿的眼睛慢条斯理地问道:“棠棠,你该不会……喜欢上郁教授了吧?”   “哈?”忻棠一下子没跟上她的节奏。   “你要是不喜欢郁教授,管他爷爷瞧不瞧得上你?”佟伊伊喝了一口啤酒,接着说道,“瞧不上不是更好?直接分了跟我哥在一起不就完了?”   忻棠眨了眨眼睛,说:“可我已经带郁教授见过外婆了。”   佟伊伊夹了一颗花生米扔进嘴里,边嚼边说:“见过又怎样?反正都是假的!”   “虽然是假的,可我们的关系已经闹得人尽皆知了,牵扯太多哪能说分就分呀……”   “人家结婚的还能离婚呢!你们谈个假恋爱能有多少牵扯?还是说……”   佟伊伊倾身靠上桌沿,盯着忻棠的眼睛,缓声问道,“你舍不得跟他分开?”   忻棠被佟伊伊问住了。   她定定地瞧着佟伊伊,脑海中却浮现出郁韫林那张清隽疏朗的脸来。   自从走进这个包厢,她不止一次想起他。   想他有没有好好吃饭,想他坐在车里等她无不无聊。   想他今晚如果没有带自己出来“约会”,那么此时此刻他该坐在家里那张大书桌前,专注地看书、做研究,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无所事事地守在楼下的停车场,任由宝贵的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走……   他对她这么好,处处为她着想,她又怎么舍得跟他分开?   佟伊伊见忻棠久久没有回应,心下了然。   她放下啤酒,直截了当地说道:“棠棠,郁教授不适合你。”   “诶?”忻棠收回思绪,茫然地眨了眨眼。   “应昊不过是个天坑专业还没毕业的硕士,就各种瞧不起我,更何况郁教授那种国内顶尖的大牛?”   佟伊伊弯起唇角自嘲地笑了笑,那笑意并没有抵达眼底,不过一瞬就消失不见,“我劝你,趁还没陷进去,赶紧把心收回来,要不然——”   她指了指自己,又指指忻棠,“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佟伊伊很少用这么严肃的语气说话。   在忻棠眼里,她一直都是天真浪漫的少女,有父母、哥哥宠着,无忧无虑地长大,唯一的烦恼便是喜欢的人不够喜欢自己。   可现在,她好像一夕之间就成熟了。   竟还反过来劝她“赶紧把心收回来”。   忻棠怔了怔,随即笑开,“你放心吧,‘智者不入爱河’,我只想当富婆!”   佟伊伊却没有笑。   她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忻棠的眼睛,缓慢而深切地说道:“作为过来人,我太懂那些一心只搞学术的男人了,他们都是一样的,自视甚高、冷心冷肺,你永远都别奢望自己能挤进他们的心。”   忻棠并不想挤进郁韫林的心。   而且她觉得,郁韫林和应昊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郁韫林虽然看起来冷清,但内心还是很温暖的。   至少,他不会丢下她不管。   不像应昊,说走就走,无数次伤了佟伊伊的心,也不见一点愧疚。   当然,这些话并不能说给佟伊伊听。   忻棠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希望能尽快结束这顿晚饭,让郁韫林少浪费一点时间。   可佟伊伊喝酒的速度却变慢了。   不像之前喝红酒那样爽快地牛饮,时不时才喝上一小口,大多数时间都在吃菜,或者跟她东拉西扯地讲些无关紧要的八卦。   照这样下去,不得喝到半夜?   忻棠知道佟伊伊的习惯,每次点的酒非要喝完才走,除非,喝完之前就醉了。   为了让佟伊伊加快进度,忻棠打算陪她喝。   忻棠很少喝酒。   但她觉得自己喝个一两罐应该没有问题。   毕竟佟伊伊能喝一打。   可她还是高估了自己。   两罐啤酒下肚,起先并没有什么感觉,等她把醉醺醺的佟伊伊扶到郁韫林车上,脑袋就开始犯晕。   没过多久,她便和佟伊伊一样,靠在座椅后背,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被郁韫林叫醒时,车子已经停在了佟伊伊家的别墅前。   可忻棠的头却更晕了。   她难受得连眼睛也睁不开,醉意朦胧间,含含糊糊地让郁韫林去按佟伊伊家的门铃。   佟家父母很快出来把醉得不省人事的佟伊伊扶了回去。   半个小时后,忻棠也被郁韫林扶回了家。   她全身无力地瘫在沙发上,只觉得浑身上下哪哪儿都不舒服。   双眼紧闭,灯光却依旧刺眼。   她抬起手臂盖住眼睛,喉咙又干又燥,她张开唇,难耐地喃喃道:“渴……”   郁韫林很快倒了杯温水过来。   忻棠费力地睁开眼睛,在一片亮白的光晕中,好容易找到那杯水,可杯子不停地晃动,她伸出手,却怎么也够不着。   郁韫林扶着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将水杯凑到她唇边。   忻棠就着他的手,一口气把水喝了个精光,却还不过瘾,又伸出舌尖舔舐唇边的水渍。   粉色的舌尖从被水润泽的双唇中探出来,在灯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郁韫林在一旁看着,目光陡然顿住。   忻棠却毫无察觉,她歪着脑袋靠在沙发背上,蹙着眉头去扯着雪纺衬衣的领口,“热……”   小小的纽扣很快就绷开一颗,细长的黑色蕾丝肩带衬着大片白腻的肌肤,毫无预兆地闯入眼帘,郁韫林心头猛地一悸。   见她还要扯下面的衣扣,他按住她的手,哑声说道:“棠棠,我抱你去睡觉好不好?”   “热.……”忻棠闭着眼睛,不耐烦地挥开他的手,“我要……洗澡。”   她撑着沙发扶手费力地站起身来,可刚跨出去两步,整个人就控制不住地往旁边倒。   郁韫林连忙起身扶住她。   娇软的身体带着淡淡的酒味软绵绵地靠在怀里,郁韫林艰涩地滚了滚喉结,低声哄道:“今天不洗澡了好不好?”   忻棠不快地皱起眉,笨拙地转过身,双腿虚软,她本能地环住男人劲瘦的腰,仰起下巴,撑开沉重的眼皮仰起头,低低地唤了一声:“郁韫林——”   这是她第一次喊他名字。   那慵慵懒懒的嗓音听在耳里有种特别的撩人滋味,郁韫林垂眸望去,眼前那张嫣红的脸颊仿佛被春风吹开的桃花,娇艳动人。   他眸光一黯,眼底像是蕴着一团化不开的浓墨,低哑醇厚的嗓音从喉咙深处缓缓压出来,“嗯?”   面前那张冷白的俊脸总是不停地晃动,忻棠索性抬起双手捧住他的脸,醉眼迷离地问道:“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郁韫林:“……”   他敛起长眉,沉声否认,“我没有。”   “你就有!”女人噘起嘴,娇软的掌心揉了揉他的脸,委屈巴巴地控诉道,“要不然,为什么老让我写研究报告、还让我背《成语词典》,就连放风筝都不肯放过我……”   写研究报告和背《成语词典》他的确让她做过,但放风筝是怎么回事?   郁韫林蹙了蹙眉心,想起露营时和她放风筝的情景,顿时恍然   ——他当时以为她嫌弃自己技术不好才不跟他继续放风筝,原来竟是怕写研究报告?   郁韫林哭笑不得。   他对上那双雾蒙蒙的黑眸,低醇的声线放得又缓又柔:“那是因为——   我喜欢你。”   话音刚落,郁韫林就见忻棠猛地一愣,贴在他脸上的双手也缓缓滑落下去。   郁韫林的心瞬间就提了起来。   “我喜欢你。”   这句话被他深深藏在心底,平时轻易不敢表露,此时见她有些醉意,才鼓起勇气说出口。   却没想到还是吓到她了。   郁韫林正打算说点什么补救,却见面前的女人歪了歪脑袋,笑吟吟地说了一句,“嗯,我也喜欢你。”   郁韫林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她却弯着唇角冲他笑,朦胧的双眼映着头顶的大灯,闪着潋滟波光。   他一眨不眨地与她对视几秒,随即将目光移到她饱满粉润的唇上。   想起白日里那个不经意的吻,心神狠狠一荡。   有什么东西从身体深处涌出来,喉咙干燥难耐,他再也克制不住,低下头便对着那两片娇嫩的唇吻了上去。 第62章   却在堪堪碰上那两片唇之时, 倏地顿住。   理智,终究还是占了上风。   郁韫林咬了咬后槽牙,艰难地往后退开些许。   刚刚还说着“我也喜欢你”的女人这会儿已经闭上了眼睛, 就这么虚虚软软地立在那儿, 闭着眼睛昏昏欲睡。   他无奈地叹息一声,一弯腰, 将人打横抱起, 大步往卧室去。   他将人轻轻放在床上,抖开夏凉被替她盖好。   她翻了个身, 顺势抱住枕边的大熊玩偶便睡了过去。   白皙的脸颊靠在毛绒绒的大熊身上,纤密的长睫像两把乌黑的小扇子, 一动不动地覆在眼睑上, 睡颜恬静安然。   郁韫林牵起唇角, 倾身替她解开丸子头的发圈, 乌发骤然散开,他替她理了理额前的刘海, 低低道了声“晚安”。   又静静地看了她几秒, 这才将发圈放在床头柜上,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视线不经意划过斗柜上那排错落的相框,脚步陡然顿住。   他精准地找到自己送她的那个米色相框,可里头的照片——   却不是他之前放进去的双人合影,而是她抱着啾咪的自拍照。   郁韫林犹豫一瞬,抬脚走到斗柜前, 发现其他照片都没有变, 包括她和佟琛兄妹俩一起拍的那张毕业照。   唯独他和她的合照不见踪影。   霎时间, 仿佛一盆冰水从头浇下来, 郁韫林的心一下子凉了个彻底。   他对上毕业照中佟琛的脸,他笑得那么灿烂,仿佛在说,看吧,你在她心里的地位,远远比不上我。   郁韫林的眸光蓦地黯淡下去,他默默收回视线,转头看向床上的女人。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已经踢掉了被子,大熊也被她远远推开,原本束在裤中的衣摆也被扯了出来。   她侧身躺在那里,修身牛仔裤包裹着浑元的屯,与那纤罗的细腰连在一处,仿若起伏的山峦,勾勒出撩人的风盈曲线。   目光再往上,见那松散的领口耷拉着,细长的锁骨和莹白的皮肤在暗橘色的灯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几乎是下意识地,郁韫林别开视线,扭头就往外走。   可刚走到门口,又蓦地停住脚步。   他站在原地做了个深呼吸,随即转身大步回到床前。   视线僵硬地放在空中,只拿余光替她拉好被子。   怕她再踢掉,还特意只盖了肚子那一块。   可眨眼的功夫又被她踢开。   郁韫林:“……”   “热……”女人蹙起眉头翻过来又转过去,眉头深深蹙起,睡得很不安稳。   房间里的温度并不高,她却因为喝了酒,热得出了不少汗。   脑后的长发睡得散乱,几缕碎发粘在修长的脖颈上,衬着点点细密的汗珠,看得郁韫林心跳加速。   喉结不自觉地滚了一下,他俯身替她拨开颈边的长发,掏出手帕替她擦去汗渍。   大概感觉到他身上的凉意,她顺势抓住他的手,接着把整个身体靠上去。   郁韫林蓦地一怔,垂眼看去,就见自己的手臂被她斜搂在怀里,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娇嫩的饱满带着热度熨烫着他的皮肤。   那画面冲击感实在太强,郁韫林只觉得脑袋“轰”地一下,有什么东西从身体深处喷涌出来,像炙热的言浆,霎时间融化了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   床上的女人却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绯红的脸颊贴着他的衬衣袖子,甚至还舒服地蹭了蹭。   瞧着就像一只毫无防备的猫,自顾自地陷在自己的美梦里。   *——*   床前的地板上衣衫散乱,浅色的床单上,女人乌黑的长发如浓墨般在身下肆意铺陈,如玉般白嫩的肌肤在昏昧的灯下晕起一片润泽的柔光。   纤长的手臂缓缓抬起,勾住他的脖颈,潋滟眸光带着醉人的笑意,红唇微启,吐出软媚的语调:“我喜欢你。”   那一刻,他再也克制不住,俯身下去,狠狠攫住那两片馥郁柔软的唇。   细碎的娇吟在耳畔时隐时现,身体里热朝涌动,他像头不知餍足的猛兽,迫不及待地攻陈略地,想要侵占她的所有。   他感觉自己被高高的浪头抛上了云端,然后……   从云上直直地坠落下来,随即掉进一个漆黑的无底洞里。   心脏猛地一惊,郁韫林睁开眼睛,就着从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微光,发现自己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宽大的床上,只有他孤零零一人。   原来是场梦。   身上汗涔涔的,想起梦中那些靡夜的画面,难以言喻的躁动又悄悄爬上来。   他郁闷地闭了闭眼,随即掀开潮热的被子,大步往浴室去。   *——*   忻棠一觉睡到自然醒,睁开双眼,只觉得脑袋疼。   她记得自己昨晚喝醉了,但记忆只到坐上郁韫林的车为止,后面发生了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不过想不想得起来都无所谓,总归郁韫林把她全须全尾地送回来了。   只是不知道自己喝醉了是什么样子,要是像佟伊伊那样闹人,可就太丢脸了……   唔,早知道就少喝一罐了。   忻棠敲着脑门从床上起来,看了眼身上皱巴巴但还算齐整的衣裤,揉着乱糟糟的长发没精打采地往浴室去。   温热的水流从头顶淋下来,冲走一身粘乎乎的汗意,她舒爽地抹了把脸,忽然想到什么,猛地停住动作   ——今天,她要跟郁韫林去见他爷爷!   可她什么都没准备!   她用最快的速度冲好澡,湿发也没吹,拿了条干毛巾边擦边冲进卧室,抓起床头柜上的手机就给郁韫林打电话。   “嘟”了六七声之后,那头才传来一道暗沉的嗓音,“喂?”   忻棠原本打算问问郁韫林他爷爷喜欢什么,她好赶紧去买礼物,结果听他声音沙哑得就像用沙子磨过似的,当即惊诧地问道:“郁教授,你声音怎么了?”   一声无力的咳嗽之后,男人有气无力地回道:“有点感冒。”   昨天晚上不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感冒了?   忻棠想着便问:“你在家吗?我现在过来看看你可以吗?”   “嗯。”   连身上的卡通家居服也没换,忻棠丢下半湿的毛巾就往郁韫林家里去。   她知道他家的门锁密码,直接按下一串数字便开门进去。   宽敞的卧室里,厚重的窗帘挡住窗外的光线,男人侧身躺在床上,眼皮耷拉着,神情恹恹,看起来状态很不好。   忻棠的心霎时间就揪了起来,她走到床边,打开床头的小灯,见他脸色潮红,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当掌心贴上他的皮肤,顿时惊了一跳   ——好烫!   “你发烧了!”   找来耳温计一量,竟然有38.8℃!   忻棠脸色“唰”地一下就变了,“你快起来换件衣服,我带你去医院。”   郁韫林却裹着被子纹丝不动,“不用了。”   忻棠急得不行,“你这体温很高了,要是再烧上去可就麻烦了!”   刚搬到大姨家的那一年,她因为发烧没在意,后来发展成支气管炎住了一个多星期的院,从那以后,只要听到“发烧”两个字,她就没来由地心慌。   郁韫林却不当一回事,闭着眼睛缓缓地摇了摇头。   “郁教授!”忻棠忧心如焚,恨不得变成大力士,扛起他就往医院跑。   “没事的,我睡会儿就好了。”郁韫林反过来说她,“你快去把头发吹干,别感冒了。”   忻棠现在哪有心情吹头发,她坐在床沿,满脸担忧地劝道:“昨天晚上都好好的,突然发起高烧来,肯定有原因的,我们去医院检查一下,找到问题再对症下药,很快就能好的。”   见她如此关心自己,郁韫林心里暖融融的,可一对上她的眼睛,他的脑海里又控制不住地浮现起昨晚的梦境来。   他垂下眼帘,哑声回道:“没别的原因,就……”   犹豫一瞬,低声说道,“晚上冲了个冷水澡……”   确切地说,是半夜。   “这才五月份,你就冲冷水澡?”忻棠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白天气温高,但早晚温差大,就算身体好,也不能随便糟蹋啊!”   他也不想啊!   他自控力向来很好,可谁知道,竟被她的醉态撩到血脉偾张、一发不可收拾?   可她这个始作俑者却毫不知情,还怨他“糟蹋身体”   ………   *——*   郁韫林执意不肯去医院,忻棠只好退而求其次,跑去小区旁边的药店买了感冒药和退烧贴回来。   却没想到,他不仅不吃药,连退烧贴都不肯贴!   忻棠无语。   一个快奔三的大男人,怎么跟三岁小孩一样任性?   她无奈地瞧着床上那个捂着额头闭着眼睛拒不合作的男人,片刻之后,跪坐在床前的地板上,单手撑着脸颊,像和幼儿园小朋友说话似的,柔声细语地诱哄道:   “郁教授,这退烧贴冰冰凉凉的,贴在额头上不痛也不痒,我们试试看好不好?”   郁韫林摇了摇头,无声地拒绝。   她竖起食指,“我们就试一分钟,要是你觉得不舒服,立马撕掉,怎么样?”   话音落下许久,他也没个反应。   忻棠便当他默认了。   她起身坐到床沿,撕开退烧贴,一手拿下他捂着额头上的手,一手把退烧贴飞快地按上去。   额头上顿时传来一阵凉意,郁韫林皱了皱眉,左手被抓着,便打算用右手去撕,结果刚抬起来,就被忻棠握住了,随即听她问道:“你昨天不是说你爷爷要见我吗?你这个样子我们还能去吗?”   郁韫林的注意力立刻就被拉了过去,“你去买药的时候我给他打过电话,说今天不回去了。”   “哦……”也算逃过一劫。   可逃得了初一逃不过十五,忻棠想着便打听起老爷子的喜好来。   退烧贴难闻的气味源源不断地钻进鼻腔,郁韫林恨不得马上就撕下来扔得远远的,可他的两只手都被忻棠拉着。   那小小的掌心娇嫩柔软,带着舒服的凉意松松地包裹着他的手指,他舍不得放开。   于是,只好强忍着那股讨厌的味道,低声回道:“他只喜欢看书,大部分时间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看书、做研究。”   忻棠:“……”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爷孙俩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忻棠又问:“那……一点其他的爱好都没有吗?比如喝茶、下围棋什么的?”   郁韫林回忆片刻,说:“之前倒是会练太极,但奶奶走了之后他就不练了,至于现在,最大的爱好……大概就是逼我相亲了。”   忻棠:“……”   提到“相亲”,忻棠便想起了叶珊珊。   想起叶珊珊,她就忍不住发愁。   “你爷爷要是对我不满意怎么办?”她无意识地捏了捏郁韫林的手,“你说,他会不会扔给我一张卡,然后霸气十足地说,‘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孙子!’”   郁韫林不知道她怎么会冒出这种奇怪的想法,却也没有探究缘由,只是顺着她的话问道:“那你要吗?”   “当然不要啦!”忻棠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随后微微俯身,稍稍放低了声音笑眯眯地说道,“再加一个零还差不多!”   郁韫林:“……”   见面前的男人拿一双狭长的黑眸默然瞧着自己,忻棠“扑哧”一声笑出来,“跟你开玩笑的啦!”   之前怕他抗拒,她动作太急,退烧贴贴得并不平整,此时见他没有任何要撕掉的意思,忻棠便放开他的手,一边将退烧贴的四个角轻轻压平,一边很有骨气地说道:“我‘男朋友’这么好,就是后面加十个零我也不要!”   说的倒是好听,可谁又知道连一张合影都不肯往卧室里放呢?   郁韫林心下微涩,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子,“小骗子。”   忻棠皱了皱鼻子,不服气地反驳道:“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她说着瞥了一眼床头柜上的玻璃杯,里头装着之前泡好的退烧冲剂,那冲剂泛着深沉的褐色,看着就苦。   正发愁如何让郁韫林喝下去,就听他轻轻“哼”了一声,“都说酒后吐真言,而你,喝醉了还骗人。”   “诶?”忻棠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想起佟伊伊喝醉后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把应昊骂得狗血淋头、一会儿又抱着路边的大树说我好喜欢你你为什么不喜欢我的失态模样,怕自己也跟她一样,说出什么让人社死的话来,一时间又紧张又心虚。   郁韫林平躺久了,腰酸背疼,便翻了个身。   忻棠原本在床沿坐着,见他换了姿势,便矮身坐到地板上,对上他的视线,急切地问道:“我骗你什么了?”   “你骗我说……”话到了嘴边,郁韫林忽然犹豫了。   忻棠迟迟没听到下文,心脏像被一根细线提到了半空中,她倾身靠上床沿,盯着他的眼睛一脸迫不及待地等着。   昨晚她抱着自己手臂不肯放的画面又浮上脑海,郁韫林心神蓦地一荡,他垂下眼帘默了一瞬,随即迎上她的目光,哑着声,一字一句,缓慢而清晰地说道,“你喜欢我。”   郁韫林说话的时候,一瞬不瞬地盯着忻棠的脸。   可她的表情自始至终都没有变化。   直到他话音落下许久,才出声问道:“我昨晚就跟你说了这个?没别的了?”   郁韫林默默点头。   “啊——”还以为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呢……   忻棠神情一松,不以为意地笑道:“这怎么能算骗人呢?”   这不算骗人?   也就是说,她……   真的喜欢他?   郁韫林的心跳蓦地漏了一拍,可还没来得及欣喜,又听她补充道,“你对我这么好,我要是不喜欢你,那不成白眼狼了嘛?”   她眼神坦荡,脸上不见一点羞赧之色。   所以……   她所谓的“喜欢”和他以为的“喜欢”并不是一回事?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郁韫林眼中刚刚亮起的光骤然间灭了个干净。   他垂下眼帘,掩住眸底的情绪,低声说道:“既然没骗我,那为什么要把照片换掉?” 第63章   “什么照片?”忻棠一时没明白郁韫林的意思, 睁大了眼睛等着他提醒,结果没等他出声,她自己就先反应过来了, “你是说露营拍的那张合照?”   郁韫林没说话, 只是掀起沉重的眼皮静静地注视着她。   一定是他昨晚送自己回房间时发现的……   忻棠心虚地避开他的视线,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脖子, “因为那张照片拍得太丑了……”   “丑?”郁韫林不解。   “对呀。”她点点头, 小声说道,“本来就不好看, 被你一衬托,更加惨不忍睹, 所以就换掉了……”   郁韫林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原因, 在心头沉积了一晚上的郁气骤然间散开。   他瞧着坐在床边地板上的女人, 神情认真地说道:“可我觉得一点都不丑。”   他还记得照片里她的样子, 白T恤搭着米色背带裤,马尾高高地扎在脑后, 神情闲适地坐在帐篷底下, 拿着一根烤串吃得津津有味。   白里透红的脸颊上一双笑眼弯成漂亮的月牙,衬着远处的绿水青山,一如那初夏的光景,清丽而生动。   忻棠也记得照片里自己的样子。   当时她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手上拿着根烤串,嘴里还横着一根,那满嘴都是油的贪吃模样, 被身旁清俊的男人一衬——   丑得让人无法直视。   不过既然他好心安慰自己, 忻棠便笑了笑, 随口道了声谢。   却听郁韫林说道:“我说的是真的。”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 他还摆出了证据,“我打了一张放在办公室里,还把它设成了手机屏保。”   忻棠愕然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问道:“你把……我吃烤串的照片摆在办公室,还设成了手机屏保?”   “嗯。”   忻棠:“……”   她瞠目结舌地愣在那里,那表情实在有趣,郁韫林的唇角不由自主地翘起来,甚至忘了那浑身的酸痛和额头上传来的难闻气味。   忻棠缓了好一会儿,还是难以理解,“不是……你天天看着我的丑照不觉得膈应吗?”   郁韫林摇头,“不会啊。”   忻棠无语。   这个满脑子只有数学的大直男,连最起码的美丑都分不清吗?   她很快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倾身凑到郁韫林面前,好声好气地和他打商量,“郁教授,那张照片真的——太丑了!你把它换掉好不好?”   他们只有这么一张合照,拿什么去换?   郁韫林不动如山地躺在那里,原本黯淡无光的眸子里漫开点点笑意,“不换。”   忻棠:“……”   忻棠好说歹说,那男人就是不肯松口。   忻棠气性上来,鼓起脸颊质问他,“那我把你现在的样子拍下来设成手机屏保你愿意吗?”   此时的他看起来病怏怏的,额头上还贴着一块歪歪斜斜的退烧贴,憔悴中又透出几分滑稽,与平时清隽雅致的模样大相径庭。   忻棠等着他断然拒绝,再让他将心比心,从而删掉自己的丑照。   却没想到,他竟然毫不犹豫地应了一声:“愿意。”   忻棠:“……”   这男人,怎么总是不按常理出牌?   虽说他颜值高,即便是眼下这种状态也甩普通人好几条街,可……   她不愿意好吗?   每次打开手机,就看到他病歪歪的样子,她心里能好受吗?   可主意是她出的,要是反悔了,他肯定不乐意。   忻棠只好先用缓兵之计,“那我们先把药喝完了再拍。”   她说着就端起床头柜上的玻璃杯,笑眯眯地送到他面前,“温度刚刚好,一口气喝下去,再发一身汗,就能退烧了。”   郁韫林却嫌弃地撇开头,“我不喝。”   忻棠:“……”   一个二十八岁的大男人、堂堂名校教授,竟然像个孩子似地不肯吃药……   忻棠猜,他大约是怕苦,就像之前怕酸那样,只有她试过的才会吃。   于是,她先抿了一口,然后露出十分意外的神情,“唔,这药一点也不苦!”   随即轻轻地吧唧了一下嘴,弯起眼睛笑道,“回味的时候还有点甜!”   郁韫林没想到忻棠会帮他试药。   从没有人为他做到这种程度。   记忆中,即便是他母亲,也只是把药放在床边让他自己吃。   至于有没有吃,她从不过问。   母亲离开家后,他被爷爷接走。   那时候他差不多六七岁,奶奶还健在,她虽然比母亲更关心他一些,但十分严厉,每次他不肯吃药,就让人抓着他的手脚,把他按在椅子上强行灌下去。   久而久之,他对吃药产生了心理阴影。   郁韫林愣愣地瞧着忻棠,一时想不明白,世界上和自己最亲的两个女人都不曾如此温柔耐心地对待过他,为什么……她会。   忻棠见郁韫林不像之前那样抗拒,便把玻璃杯往他面前送了送,像哄小朋友似的,轻言软语地说道:“你先喝一小口,要是觉得苦,我们就不喝,全都给它倒进厕所里去,好不好?”   这话术似曾相识。   郁韫林却没有深想。   她看过来的目光是那样柔和,像一池温泉,将他整颗心都包裹其中。   他仿佛被蛊惑了一般,倾身过去就着她的手,抿了一小口。   霎时间,浓重的苦味盈满口腔,他整张脸都不自觉地皱了起来,眼睛甚至眯成了一条缝,好不容易等那阵苦味过去,才勉强发出声音:“忻棠,你又骗我……”   “诶,很苦吗?”忻棠装模作样地皱了皱眉,像是遇到了想不通的难题,歪着脑袋不解地嘀咕道,“我怎么不觉得呢?”   顿了几秒,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伸出食指长长地“哦——”了一声,   “我知道了,一定是你喝得太少了!你喝一大口下去,我保证,不仅不苦,还有回甘!”   说着将杯子递到他嘴边,言之凿凿地说道,“不信你试试!”   她这是把他当三岁小孩骗吗?   郁韫林瞧了她几秒,忽然就笑了,“忻棠,我只是生病了,脑子没坏。”   忻棠却收起了笑,正色道:“可你要是不吃药,脑子说不定就烧坏了,到那时可不是你一个人的损失,而是整个数学界的损失!”   郁韫林顺着她的话问道:“如果我脑子烧坏了,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对我好吗?”   忻棠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当然不会了!你脑子坏了,就不能做我的‘挡箭牌’了,我还对你好干什么?”   郁韫林:“……”   他知道,她对他好,是因为他“有利可图”,以前是这样,现在……   总感觉不完全是这样。   “所以,你对我好,只是因为我能做你的‘挡箭牌’?”   他直视着她的眼睛,迫切地想要一个否定的答案。   却听忻棠理所当然地反问道:“难道你不是吗?”   当然不是!   可这话要是说出来,恐怕连“挡箭牌”都没得做了。   郁韫林陷入沉默。   忻棠却又笑起来,“所以,为了我们能‘好’一辈子,赶紧把药喝了吧。”   绕了一大圈,又回到“吃药”上。   郁韫林这才明白过来,她刚刚说的那些话,不过是“激将法”罢了。   既然她如此“用心”,他又怎么忍心辜负?   他深吸一口气,接过杯子,仰起头,往嘴里灌了一大口。   这回苦的,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哇,竟然喝了这么多,郁教授,你太棒啦!”   郁韫林:“……”   这语气也太夸张了点。   他捏了捏发胀的眉心,淡声说道:“忻棠,我不是幼儿园小朋友。”   忻棠冲他抿唇一笑,随即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一本正经地说道:“嗯,你比幼儿园小朋友乖多啦。”   郁韫林:“……”   她比他足足小了五岁,竟然摸着他的脑袋夸他“乖”?   那感觉实在微妙,他心里其实是挺受用的,面上却佯装不满,“所以就可劲儿地骗我?”   “诶?”忻棠露出不解的眼神。   郁韫林把杯子往忻棠手里一塞,“你不是说喝一大口就能尝到回甘吗?为什么我到现在还满嘴苦味?”   “呃……呵呵……”忻棠揉着鼻子干笑一声,强行解释道,“大概是你的味蕾没我的敏感?毕竟我是做甜品的,再小的甜味也能感觉到……”   这也能扯到一起?   郁韫林正要反驳,又听她说道:“呀,怎么就剩下这么点了,那别浪费,全部喝喝掉好了!”   郁韫林:“……”   刚开始说抿一小口,如果苦就不喝;   抿完之后说他喝得太少,喝一大口就能尝到回甘;   喝了一大口之后又说别浪费全部喝掉……   所以,她从一开始就打算一步步骗他喝完一整杯苦药?   郁韫林故作生气地拉下脸,沉声说道:“忻棠,你这是在得寸进尺。”   可那嗓音实在太哑,而且有气无力的,听起来根本就没有任何威慑力。   忻棠根本没有理会,依然笑吟吟地望着他,“你看,这么大一杯你都喝下去了,不差这一点了对不对?我相信,这么简单的小事,肯定难不倒我们智勇双全的郁教授!”   这高帽戴的……   郁韫林望着那双充满期待的笑眼,忽然就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   他转眼看向她手里的杯子,里头的冲剂只剩下四分之一左右,只要一闭眼一仰头,两秒钟就下去了。   可下去之后呢?   她还会坐在这里温言软语地哄他吗?   郁韫林沉默几秒,说:“我不想喝。”   随即躺回了床上。   忻棠:“……”   他侧身躺在那里,默默地瞧着她。   他想看看她会做何反应,是继续哄他喝完剩下的药,还是放任不管。   坐在床沿的女人很快俯下身来,脸上没有一点不耐的表情,仍旧温温软软地笑着,“那,如果全部喝完,会有奖励哦!”   如同他希望的那样,她选择了前者。   心底泛开丝丝缕缕的欢喜,面上却不以为然,“你的奖励哪次是兑现了的?”   忻棠知道自己给他开过不少空头支票,于是信誓旦旦地说道:“这次当场兑现!”   郁韫林默不作声地瞧着她,眼底透着明晃晃的怀疑。   “你想要什么奖励?”见他半晌没出声,忻棠想了想,问道,“你要不要吃羊羹?用红豆、吉利丁片和蝶豆花做出来的羊羹晶莹剔透,冰冰凉凉的,又好看又好吃,我现在去给你做好不好?”   郁韫林与她对视片刻,目光缓缓下移,停在那两片红润的唇上。   要说“又好看又好吃”,这世界上有什么能比得过她的唇?   想起那浅尝辄止的甜嫩滋味,他的心中荡开层层涟漪。   被压在心底的深切渴望又冒出头来。   郁韫林抿了抿唇,重新对上忻棠柔和的目光,缓声说道:“我什么都不想吃,只要……   你多陪我一会儿就好。”   话音刚落,就听她不假思索地拒绝道:“不行。”   郁韫林:“……”   他知道她周末特别忙,一天有四五堂DIY工坊的烘焙课要上,还要兼顾店里的经营,所以他不敢奢望太多,只求她多陪自己“一会儿”就心满意足了。   没想到还是不行。   他垂下眼帘,掩住眼底的失落。   然而下一秒就听女人清甜的嗓音从头顶传来:“一会儿怎么够?”   郁韫林怔了一瞬,抬眼看去,就对上一双噙着笑意的杏眸,那眸子里闪着真挚的光,如点点星芒,顷刻间照亮他黑沉而落寞的心,   “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退烧为止。”   一股暖流霎时间在心脏周围蔓延开来,郁韫林凝视着床边的女人,强忍着将她拥进怀里的冲动,起身接过她手里的杯子,仰起头一饮而尽。   “郁教授,你真的太棒啦!”忻棠笑着冲他竖起大拇指。   要是被不知情的人听到,还以为他完成了一项伟大的创举。   满嘴都是苦涩的药味,心却是甜的。   他侧身躺下,她就坐在床边的地板上,双手托着脸颊,笑吟吟地望着他,“接下来好好睡一觉,醒了就能退烧了。”   浑身上下都难受得提不起劲来,可他的唇角却不由自主地翘起来。   他舍不得就这样睡去,可眼皮越来越重,终究还是支撑不住,沉进了一片黑暗之中。   再次睁开眼时,窗帘依旧拉着,床头的小灯已经关掉。   昏暗的房间里,不见她的人影。   说好了一直陪着他的……   郁韫林望着半掩的房门,心头涨起一阵浓烈的失落感。   身上都是汗,黏糊糊的难受极了。   他坐起身来,正打算换件睡衣,就见房门从外面被无声地推开,随即就见忻棠出现在门后。   她身上的卡通家居服已经换成白色T恤,披散的头发也扎成了简单的马尾,手里拿着块深蓝色的湿毛巾。   看到她的那一瞬,郁韫林只觉得空落落的心一下子就被填满了。   忻棠没想到自己不过出去了几分钟他就醒了,快步走到床边,问道:“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   “好多了。”他的嗓音虽然还是哑的,但精神气明显足了许多。   忻棠放下心来,把手里的毛巾递给他,“你出了好多汗,先擦一擦,再换件睡衣。”   “好。”郁韫林伸手去接毛巾,忽然想到什么,又缩回手,“我……感觉没什么力气。”   那声音听着比吃药前还要虚弱。   “那我帮你。”忻棠不疑有他,打开床头的小灯,坐到床沿帮他擦起来。   先揭去额头上的退烧贴,然后拿温热的湿毛巾在他脸上转了一圈,然后沿着脖子轻柔地往下。   接着拉开浴袍的交领,擦拭两侧的肩膀。   隔着毛巾,郁韫林清晰地感觉到女人娇小的手掌在自己身上来来回回,心跳控制不住地加快了。   怕她察觉到,他咽了咽干得快冒烟的喉咙,哑声说道:“还是我自己来吧。”   “没事,一会儿就好了。”忻棠说着便抽开他腰上的系带,浴袍的领口随即散开。   平时被衬衣包得严严实实的胸膛就这样袒露在眼前。   白皙的皮肤、结实的肌肉,不是那种夸张的健硕,而是恰到好处的劲瘦,透着一种男性独有的力量感。   毛巾按上他胸口的那一刻,忻棠忽然觉得有点热。   大概长时间没开窗,房间里有点闷,亦或是他还没有彻底退烧。   男人屈腿坐在床上,她侧身坐在床沿,与他面对着面,垂着脑袋仔仔细细地替他擦身。   房间里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她甚至能听见他略重的呼吸声,带着热气喷洒在她的耳廓。   那灼热的气息仿佛一簇簇小火苗,沿着耳根迅速蔓延。   心跳突然就乱了节奏,胸口像是揣着一只精力旺盛的小兔子,一刻不停地蹦跶着。   不知怎么的,佟伊伊曾经说过的那番话突然在耳边回响:   “先解开他的扣子……接着扒掉他的衣服……最后,‘啊呜’一口,把他吃掉!”   “把性冷感的男人点燃,让他彻底沉沦在你的热情里,跟你一起融化,那种感觉,想想都好刺激!”   随着佟伊伊那压抑着兴奋的魔性声音,忻棠的脑海里浮现出自己把郁韫林丫在生下的画面……   啊,不能再往下想了!   忻棠觉得自己整张脸都要烧起来了,她不自觉地甩了甩脑袋,想把那些少儿不宜的画面赶出去。   郁韫林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借着床头灯黯淡的光线,他瞥见她的耳廓通红一片。   他张开干燥的唇,开口打破沉默:“怎么了?”   “没、没什么。”   唔,佟伊伊,你真是害人不浅!   忻棠抿起唇,低垂着脑袋,手掌带着毛巾加快速度往小腹滑去,深蓝色的浴袍浅浅搁在腰间,漂亮的腹肌在暗橘色的光线下沟壑分明。   她从未如此近距离地看过男人的身体,只瞥了一眼,便偏开了头。   手心按着毛巾,凭着感觉继续。   可没过几秒,手背突然被按住。   皮肤上传来炽烫的温度,她下意识地抬起头,冷不丁对上一双狭长的眼。   那眼神暗沉如墨,表面看着平静无波,底下却似藏着暗涌,如深深的旋涡要将人吸进去。   忻棠的眼神不自觉地闪了一下,懵懵地问道:“怎么了?”   男人的喉结缓缓一滚,薄唇张开,哑声说道:“别再往下了。”   “嗯?”忻棠不解地抬了一下眉,随即低下头去。   当看清自己的手放在什么位置的时候,顿时惊了一跳,随即像被什么东西烫到了一般,飞也似抽回自己的手,紧接着站起身来,顶着一张红透的脸,急急地道歉,“对不起,我、我没、没注意……”   说着就侧过身去,语无伦次地说道,“你、你……要不还是自己、擦好了……”   可就这样杵在床边又实在尴尬,视线不经意滑过枕头,见上面汗湿了好大一块,便弯腰抱起来,“我去给你换……”   话才说了一半,就见一张照片随着枕头飘起来,然后正面朝上掉在了床边。   它正好处在床头灯的光圈内,因此她一眼就看见了照片里那幢褪了色的红房子,以及站在房前院子里瘦弱的女孩。   这——   不是她的照片吗?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猛地睁大眼睛,一种做梦般的不真实感袭上心头。   而这个时候,郁韫林正好擦完后腰,见身后的女人突然没了动静,转头看去,就见她一手抱着自己的枕头,一手……   拿着一张照片   ——正是她来之前他放在枕头下的那一张!   郁韫林心头猛地一沉,他做梦也没想到,这张照片会以这种形式与她见面。   他出声唤道:“棠棠……”   床边的女人颤了颤眼帘,然后缓缓抬起视线。   “我……”对上她惊愕的目光,他的舌头好像打结了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忻棠抿着唇,半晌没等到解释,便收回视线,拿着照片转身往门口走。   “忻棠,等等!”情急之下,郁韫林伸出长臂,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忻棠没有防备,被那突如其来的力道猛地一扯,身体顿时失去平衡,就这样直挺挺地往他身上倒去。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等她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郁韫林的怀里。   脸颊贴在他光箩的胸膛上,一抬眼,便能看到那颗凸起的喉结。   淡雅的青柑气息糅合着微烫的体温幽幽传来,她的心脏狠狠一悸,挣扎着就要起来。   身侧的男人却俯下身来,按着她的肩膀,将她困在身体与床之间。   炽热的眸光攫住她的视线,嗓音暗哑,带着执拗的紧绷,“不是说要一直陪着我吗?这就反悔了?” 第64章   郁韫林侧身躺在忻棠身旁, 半边身子呀在她身上,双手扣着她的手臂,将她牢牢困在床中央。   忻棠动不了, 也不敢动。   他离得实在太近了。   高挺的鼻尖几乎碰到她的, 暗沉的黑眸近在咫尺,就这样直勾勾地盯视着她。   强烈的压迫感从上方笼罩下来, 她偏头避开他的视线, 小声说道:“我回家给你做点吃的,你让我起来。”   郁韫林这才发觉他们的姿势有多暧昧。   他下意识地想要放开她, 可刚松开手又立刻改变了主意。   他怕就这样让她回去,她心里会留下无法消除的隔阂。   他领教过她的冷淡, 那滋味实在难受, 他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要瞒你的……”他先诚恳道歉, 又一五一十解释道,   “本来打算昨晚吃饭的时候跟你说的, 结果没去成……”   听到这里, 忻棠抬起眼帘看向身上的男人。   他垂着眼,睫毛又密又长,从她的角度看去,就像两片浓黑的蝴蝶翅膀,轻颤两下之后,缓缓抬起,露出一双深邃的长眸。   目光相接, 她在他黑亮的瞳仁里看到了自己小小的身影。   忻棠移开视线, 低声问道:“那我之前问你的时候为什么不说?”   算起来, 正好是二十天之前。   在那个下着大雨的深夜, 因为幼儿园那起多人发烧事件,她被家长们围攻谩骂,不小心崴了脚,又丢了钥匙,一身狼狈地坐在家门口。   是他把她带回了家。   当时,也是在这张床上,她问他,是不是多年前那个帮助过自己的哥哥,他没有承认。   “我不是存心要瞒你……”郁韫林斟酌着用词,“是怕勾起你不好的回忆,才……”   “那为什么昨天又改主意了?”   她的声音轻轻软软的,可问出的话却针针见血。   因为——他已经不满足于单纯的“工具人”身份,想要借助过往那点情分从她那里换取一些真情实意。   可这话要是说出来,她一定会翻脸不认人。   郁韫林沉吟片刻,找了个合适的理由,“因为要带你去见老爷子,他还住在那里……”   他语焉不详,忻棠却立刻会意。   她的眼前迅速浮现出那栋红房子   ——那沉郁、阴暗、充满了痛苦回忆的地方,那被她刻意埋葬在心底、假装已经遗忘的地方,一想起来,就把她带回14岁那年的夏天。   一时间,心口塞满了难言的情绪,眼泪控制不住地涌出来。   可她心里,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他。   比如,他是怎么拿到那张照片的,他又是什么时候认出她的……   而在这之前,她有两次差点看到这张照片,却都被他及时阻止。   她想知道,这张照片为什么跟他去过那么多地方——先是从老宅带回家,后来又出现在他办公室的抽屉里,现在,又被压在了枕头底下……   可她一个字都问不出来,喉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只有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又一颗,接连不断地从眼眶里滚出来。   郁韫林慌了神。   他一边替她擦眼泪,一边轻言软语地哄道:“棠棠,别哭了,都是我不好,没早点告诉你……”   可她却哭得更厉害了。   单薄的肩膀轻轻颤动,满脸都泪,越擦越多。   郁韫林只觉得心脏像被针扎了一样,细细密密地疼,他将人搂进怀里,一遍遍地道歉,“棠棠,我错了,以后再也不瞒你了……”   “别哭了好不好?要不,你打我吧……”他说着就抬起她的手往自己身上敲。   忻棠连忙往回收手,“我没有怪你……”   带着哭腔的嗓音含糊又软糯,郁韫林神情一顿,随即就见面前的女人抬起泪湿的长睫,一双含着盈盈泪光的杏眸望过来,红透的眼尾像被雨水打湿的桃花瓣尖,嫣红水润,让人心疼不已。   她抽了抽哭红的鼻子,大概怕他不相信,又强调了一遍,“我真的没有怪你。”   郁韫林不信,“那你为什么哭?”   哭得那么伤心,一声声抽泣,像一只无形的手,扯得他五脏六腑都疼。   忻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   过去的那些回忆再沉重、再痛苦,也都已经过去。   偶尔在夜深人静时想起,顶多暗自伤怀一番,只要不是打雷暴雨的深夜,她绝不会哭成这副模样……   她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哭的缘由,再对上眼前那双关切的黑眸,忽然就觉得难堪。   多大的人了,竟然一次又一次在他面前哭得不能自己,之前打雷也就算了,今天这次,真的……   有点莫名其妙。   忻棠觉得丢人,闭着眼睛恨不得立刻从他面前消失。   可郁韫林还呀在她身上。   她动弹不得,只能垂着脑袋,用浓重的鼻音小声说道:“你饿不饿,我回去给你煮点粥好不好?”   郁韫林见身下的女人侧着脸,半边脸颊掩在他垂落的睡袍衣襟里,还有半边露在外头,被泪水濡湿的皮肤绯红一片,好似被雨水浸透的海棠花,娇嫩柔美,惹人怜爱。   他抬起手背蹭了蹭她的脸,嗓音温柔,“你真没有怪我?”   女人无声地点了点头。   微湿的鼻尖蹭过他的胸口,激起一阵细微的酥麻。   他眸光渐黯,鬼使神差地,俯身下去,哑声说道:“那……让我亲一下好不好?”   忻棠以为自己听错了。   呆愣一瞬,抬起眼帘朝他看去。   正好对上一双细长的乌眸。   那眸子仿佛夜空下的深海,在暗橘色的光影里,闪着深深浅浅的细碎光芒。   她就这样怔怔地望进那片海里,那片看似平静却暗潮涌动的墨海深邃得像是要把她整个人都吸进去。   就在这时,卧室门口忽然传来“啪-嗒”一声重响,交叠在一起无声对望的两个人陡然一惊,不约而同地循声看去,就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满脸惊愕地站在敞开的房门边,而他脚边,横着一根褐色的长拐。   “爷爷,你怎么来了?”短暂的惊诧过后,郁韫林当即从忻棠身上起来,飞快地拢好散乱的睡袍。   爷爷?!   原来他会说那样奇怪的话是因为发现他爷爷来了?   忻棠猛地从床上弹起来。   原本就担心对方不喜欢自己,结果还被撞到这样的场面……   忻棠不敢看人,深深弯着脖子,绞着双手,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尴尬又郁闷地站在床边。   “要来怎么不事先跟我说一声?”郁韫林快步走到老爷子跟前,替他捡起拐杖,正打算带他去客厅,就瞥见门外还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老爷子的家庭医生,还有一个,是叶珊珊。   她双目圆睁,一脸震惊地盯着他,活像刚刚被雷劈了一般。   郁韫林当即皱起眉头,正要问老爷子为什么把不相干的人带来这里,就见他重重地敲了一下拐杖,气冲冲地骂道:   “你个混账东西,骗我说生病发烧回不去,结果躲在家里、躲在家里……”   当时电话里传来的嗓音虚弱沙哑,老爷子担心他一个人待在家里没人照顾,万一烧出个好歹来追悔莫及……   于是带上家庭医生匆匆赶来看他。   知道他不喜欢别人敲门,便私自按了密码进来,怕打扰到他休息,又特意放轻脚步。   结果看到的竟是这样一幅场面!   他那向来清心寡欲、对女人毫无兴趣、口口声声说一辈子不结婚、要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奉献给数学的孙子竟然   ——把一个小姑娘呀在床上欺负!   他虽然年纪大了,但眼神依然很好,他一眼就瞥见那姑娘哭得通红的眼睛和带着泪痕的脸,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后面的话实在说不出口,老爷子瞪着眼睛抡起拐杖就朝郁韫林身上打去。   忻棠吓了一跳,见老爷子下了狠劲,郁韫林又不躲,就那样闷不吭声地站在那里由他打,再也顾不上脸面,起身冲上去,张开双臂挡在郁韫林身前,急切地替他解释道:   “郁、郁……”   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卡了几秒,总算找到一个合适的词,“老先生,郁教授没骗您,他真的发烧了,早上吃了药,发了一身汗,这才退下去。”   老爷子动作猛地一顿——她喊自己什么,郁老先生?   他捏着拐杖,眯起眼睛打量面前的年轻女孩儿。   她穿一身简单的白T恤牛仔裤,扎着高高的马尾辫,看着就像个在读的大学生。   外表柔柔弱弱,胆子倒是不小,就这么硬生生地冲上来,要不是他反应快,那一拐杖就该敲她身上了。   瞧她红着脸,睁着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把他那一米八几的孙子牢牢护在身后,要是真被欺负了,哪能护得那么紧?   那她又为什么哭?   但不管是别扭的称呼还是哭的原因,都不足以引起老爷子的兴趣,他精准地挑出忻棠话里的重点,盯着她的眼睛追问道:“你说……这小子吃过药了?”   他这个孙子最是执拗,小时候每回生病总是不肯好好吃药,老伴性子又急,哄不了两句便来硬的。   直到现在提起吃药,他的脑海里还会浮现出那兴师动众、大动干戈的喂药场面。   可这个姑娘竟然轻轻巧巧地来一句“早上吃了药”   ………   他简直无法想象。   “嗯。”忻棠并不知道老爷子心里所想,以为他关注的是吃了什么药,于是从床头柜上拿来之前泡给郁韫林喝的冲剂,递给老爷子看,“郁教授是受凉引起的发烧,早上吃了一包,另外还贴了一张退烧贴。”   站在老爷子身后的医生接过药盒,看了看,说:“这个药的确对症。”   老爷子点点头,让医生去给郁韫林检查身体,又对忻棠说道:“你跟我过来。”   忻棠的心顿时咯噔一下,不自觉地朝郁韫林看去。   望过来的眼神里透着满满的不安,郁韫林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温声安慰道:“别怕,他不会为难你的。”   那音量并不小,老爷子听得一清二楚。   他飞过去一记眼刀,郁韫林的唇角却牵起了一抹笑。   老爷子讶然。   他这个孙子向来清冷,除了数学,对什么都不感兴趣,跟个没有七情六欲的石雕似的。   却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竟然能看到他对一个小姑娘柔声细语,瞧那满面春风的模样,活像石头开了花……   郁韫林家没有沙发,老爷子便坐到了餐桌上首,忻棠坐在他的左手边,对面则是叶珊珊。   自从出现在卧室门口的那一刻开始,叶珊珊就一直拿一双充满敌意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如果目光有实质,她的脸恐怕早就被戳烂了。   可忻棠没空理会她。   大概久居上位,老爷子身上带着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对忻棠这个小学渣来说,气场实在太过强大。   她忐忑不安地坐在那里,满脑子都在想,如果老爷子让她离开郁韫林该如何回应。   说她和郁韫林感情很深,早已认定彼此?   可他们“在一起”才多久?个把月而已,哪来割舍不了的深厚感情?   说郁韫林吃惯了她做的饭,离了她不行?   别说是院士,就是三岁小孩也不会信这种话吧?   想来想去,忻棠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地方比叶珊珊这个“参照物”强的。   片刻的沉默之后,老爷子终于开口:“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忻棠努力克制住心底的紧张,对上老爷子的视线,认真回道:“我叫忻棠,忻是竖心旁一个斤,棠是海棠的棠。”   老爷子缓缓点了点头,接着问道:“今年几岁了?”   “二十三了。”   “嗯……”老爷子顿了一下,又问,“听说你每天都给韫林送晚饭?”   “是的。”   “让你费心了。”   忻棠摇头道:“不会的,反正我自己也要吃的。”   话音落下之后,久久没等到下一个问题。   头上仿佛悬着一把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掉下来,忻棠提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战战兢兢地等着。   作者有话说:   这篇文已经进入尾声了,争取在9月1日之前正文完结! 第65章   可直到郁韫林和医生从卧室里出来, 老爷子都没再开口。   医生向老爷子汇报了郁韫林的病情,随后交代郁韫林:“烧虽然退了,但一般来说会有反复, 药还是继续吃, 一天三次,三天之后复查。”   郁韫林换了一件白衬衣, 和往常一样, 每一粒纽扣都扣得严严实实,他坐在忻棠身侧, 抿着唇没有回应。   忻棠知道他抗拒吃药,可再抗拒, 她也得想办法把药给他喂下去。   正想着, 忽然听老爷子说道:“忻棠, 韫林吃药的事就麻烦你了。”   忻棠原本以为老爷子是等着郁韫林出来才开始正式“规劝”自己离开他——毕竟连自己亲自选的孙媳妇都带来了。   叶珊珊更是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模样, 她始终高扬下巴、挺直腰杆拿两只鼻孔看人,让忻棠有一种她是正宫娘娘, 自己则是个即将被赶出去的可怜小宫女的感觉。   却没想到老爷子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忻棠愣了一下, 随即摇头道:“不麻烦,这是我应该做的。”   嗯,这话听起来更像“小宫女”了……   忻棠很快收起杂乱的思绪,暗暗猜测老爷子话里的真实意图,可还没理出个头绪来,就听医生对自己说道:   “除了吃药,还要注意休息, 晚上早点睡, 不要熬夜。”   医生顿了一下, 看了郁韫林一眼, 又把视线对准忻棠,补充道,“退烧之前尽量不要做太过激烈的运动。”   “好的。”忻棠把医嘱一一记在心里,可应下之后忽然觉得不对劲——   这些话为什么不直接交代给郁韫林?   他又不是三岁小孩,连休息和运动都无法自控吗?   忻棠想着便朝身边的男人看去,对上他英气中透着些许疲惫的眉眼时,眼前突然浮现出刚刚自己和他交叠在床上的画面,一个念头陡然间从心底冒出来   ——医生所谓的“激烈运动”该不会是指……   霎时间,忻棠的脑袋里像是被人投了一颗炸弹,“轰”地一下就炸开了。   耳根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飚红。   她一方面羞惭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一方面又暗暗懊恼   ——明明问心无愧,为什么要心虚!   脸红成这样,他们更要误会了!   而那个始作俑者,不澄清也就算了,偏偏还在桌子底下捏她的手。   有一下没一下,跟玩儿似的……   忻棠郁郁地瞥他一眼,却见他扬起唇角无声地笑开。   忻棠看过去的眼神忽然就多了几分同情   ——个大直男,恐怕连医生的言下之意都没听懂……   而忻棠并不知道,自己和郁韫林之间的那些小动作和眉眼官司都被老爷子看在眼里。   老爷子最早是从惜惜口中听说忻棠的,惜惜性格内向,很少和外人亲近,但每每提起这个“做蛋糕很好吃的漂亮姐姐”,眼神都会发亮;   后来又从郁承晏那里得知,郁韫林对那个“天天给他送晚饭”的姑娘有意思;   最后又听郁韫林自己亲口说,他和一个“特别温柔的女孩儿”在一起了。   当时老爷子是持怀疑态度的。   这么多年,郁韫林一直坚持独身,没交过女朋友,还信誓旦旦地说一辈子都不结婚。   怎么偏偏在自己催他相亲的时候交女朋友了?   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老爷子以为那是郁韫林耍的“障眼法”。   可眼下看来,倒是自己冤枉他了。   别的不说,光从他看那女孩儿的眼神里,就能感觉到他是真的动了心。   老爷子想到这里便站起身来,利落地说道:“那我们先回去了。”   忻棠直接愣住——这就回去了?   大老远地跑来,就问了她三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就回去了?   忻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叶珊珊也是。   她依然坐在位子上,惊讶又急躁喊住老爷子,“爷爷!”   她一直等着老爷子训斥忻棠,然后正言厉色地告诉她,她叶珊珊才是唯一有资格和郁韫林并肩站在一起的女人。   然而耐着性子等了半天,他竟然一句重话都没说,就要走了?   那她跟他过来做什么,让人看笑话吗?   好在老爷子听懂了她的提醒,当即就顿住了脚步。   叶珊珊强压着内心的激动,抬起下巴志得意满地瞪着忻棠,等着老爷子帮自己好好出一口恶气,结果却听他说道:   “韫林,这世上恐怕找不到第二个对你这么好的姑娘了,你可要好好珍惜,别由着性子欺负人家,要是把人吓跑了,可别回来找我哭!”   叶珊珊:“……”   这话里的意思,是同意他和忻棠在一起了?   叶珊珊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老爷子。   忻棠也觉得不可思议。   她这个只会做小甜品的学渣在老爷子眼里,竟然成了“唯一对郁韫林好的姑娘”,还让他好好珍惜……   也就是说,她已经通过老爷子这一关了?   忻棠想到这里,只觉得一阵强烈的喜悦涌上心头,唇角也情不自禁地扬起来。   心底那股欢喜劲儿实在太强烈了,不等郁韫林开口,她就本能地替他辩白:“郁教授对我可好了,他从来没有欺负过我。”   她说着就朝郁韫林看去。   男人瞥见她渐渐放大的笑容,眼底也跟着漫开笑意。   “那就好。”老爷子也没追问刚刚她为什么哭,年轻人嘛,谈起恋爱来总是多愁善感的,换句话说,也算是小情侣之间的情趣,他是过来人,能理解。   “不过……”老爷子话锋一转,正色道,“这小子一根筋,倔得很,你也别太迁就他,要是他欺负你,就来告诉我,我帮你收拾他!”   忻棠做梦都没想到,老爷子不仅没有嫌弃她,还气势十足地帮她撑腰,感动之余,又忍不住愧疚。   她和郁韫林并不是真情侣,他们只是彼此用来应付长辈的“挡箭牌”,要是被他知道真相,该有多失望?   想到这里,忻棠抱住郁韫林的胳膊,冲着老爷子郑重地保证道:“您放心,我们会好好的。”说着仰头看向郁韫林,笑着问道:“对不对?”   “嗯。”郁韫林垂眸望着她,笑着点了点头。   那温情脉脉的样子像一把锋利的刀,直直地刺进叶珊珊心里。   她从没想到,向来清冷自持、不苟言笑的郁韫林也会有如此温柔的一面。   他看向忻棠的眼神是那样专注,眼底的欢喜满得简直要溢出来。   而老爷子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但很快又板起脸,对着忻棠说道:“忻棠,以后别再喊我什么‘老先生’了,跟韫林一样叫‘爷爷’,记住了吗?”   忻棠一听,当即脆生生地喊了一声:“爷爷!”   老爷子点着头笑起来。   叶珊珊看着他们三人其乐融融的画面,只觉得刺眼极了。   她不明白,郁韫林就算了,为什么连老爷子也站在忻棠那一边?   她费尽心机讨好老爷子,隔三差五就去看他,坚持了好几个月之后,以为时机已经成熟,便让人到处散布自己即将和郁韫林订婚的消息,又暗地里唆使几个女生去忻棠店里闹事。   却没想到竟然被郁韫林当场撞见。   他不仅当众否认了和自己订婚的事,还给她父亲打去电话,让父亲转告她不要搞些歪门邪道欺负他女朋友!   为此她被父亲狠狠训斥了一通,她实在不甘心,连夜跑去老爷子那里哭了一场,添油加醋地把忻棠狠狠贬了一通。   老爷子当场给郁韫林打电话,让他第二天带着忻棠回一趟老宅。   她满以为老爷子会好好教训忻棠,让忻棠看清自己的身份,不要再纠缠郁韫林。   为此,她一大早就盛装打扮赶去郁家老宅,听说郁韫林病了,又跟着老爷子跑来郁韫林家。   结果,竟然看到了郁韫林把忻棠呀在床上的画面!   可老爷子非但没让她离开郁韫林,反而让郁韫林好好珍惜她!   叶珊珊气得连呼吸都不顺畅了,却又不能当场发作,忍得脸上的表情都快扭曲了。   她恨不得立刻就离开这里,偏偏老爷子还好心“安慰”她:   “姗姗,我早就跟你说过,你和韫林不合适。他这个人,清冷又执拗,只有忻棠这种温柔体贴的女孩子能治得了他。你现在亲眼看到,也该死心了。”   叶珊珊:“……”   所以,从一开始老爷子就没打算让忻棠离开郁韫林,他顺着自己的意思叫忻棠来老宅,只是为了让她见证郁韫林和忻棠有多合适?!   活了三十年,叶珊珊从没像此刻这般难堪过,她觉得自己像极了跳梁小丑,还是脸被打肿了的那一类。   *——*   老爷子一行人走后,忻棠如释重负。   她先回家给郁韫林做了碗芙蓉鸡丝面,看着他吃完,然后把他赶回床上休息。   睡了一上午,郁韫林并不困,可在忻棠的强烈要求下,只得换上睡衣,老老实实躺下。   而忻棠依然和之前那样,坐在床边的地板上,单手撑着脑袋笑眯眯地望着他。   郁韫林被她看得不自在,纳闷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沾了东西?”   忻棠笑而不语,只是抬起胳膊,用手掌虚虚挡住他的下半张脸。   郁韫林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抓住她的手,疑惑地问道:“想什么呢,嗯?”   忻棠由他握着自己的手,弯眼笑道:“原来你长这样呀。”   奇奇怪怪的一句话,郁韫林却当即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她的手又小又软,柔嫩无骨,还带着清爽的凉意,他握在掌心里,侧眼瞧她,“让你失望了?”   忻棠笑着摇头,“就是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她虽然一直记得那个白衣少年,可在她心里,只有一个朦胧的影子,她从未看清过他的长相。   仅有的几次相遇,几乎都在下着雨的深夜,他总是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修长的眼睛,嗓音透过口罩传出来,经过那么多年,早已模糊不清。   关于他的记忆,更多是在梦里。   白衣黑裤的高瘦少年,仿佛深邃夜空中的一缕白月光,虽然黯淡稀薄,却照亮了一个又一个漫长可怖的冷夜。   他总是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出现,又在她心情好转后消失得无影无踪,要不是他曾经送过她一本书,她甚至怀疑那个人只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幻象。   郁韫林调整了一下睡姿,饶有兴致地问道:“你想象中是什么样?”   “很温柔,很善良……就像……”忻棠歪了歪脑袋,“嗯……披着月光的天使一样。”   这比喻,听起来有点怪啊。   郁韫林笑着蹙了蹙眉,“我不温柔吗?”   跟温柔一点都不沾边好吗?   “你忘了我们刚认识那会儿你是怎么对我的?”想起当时情景,忻棠撅起嘴,半是委屈半是不满地问道。   郁韫林挑了挑眉,明知故问,“我怎么对你的?”   忻棠轻咳两声,坐直身子,学着他之前的样子,又冷又硬地说道:“我不喜欢被打扰,任何时候都别敲我的门,就当这里没人住。”   郁韫林想起当时情景,笑着摸了摸鼻子,“那时候我还没有认出你。”   忻棠好奇,“那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记忆中,他的确问过她之前是否在哪里见过,可除了网红餐厅的乌龙初见,她完全不记得自己和他有过交集。   郁韫林回道:“你第一次来我办公室交研究报告的时候。”   忻棠惊讶地睁大了双眼,“那么早?”   她记得那时候还是初春,校园里的樱花还没完全绽开。   “嗯。”郁韫林点了点头,“然后我就回家找出了那张老照片。”   提到照片,忻棠神情一顿。   她垂下眼帘,迟疑地问道:“你怎么会有我的照片?”   他们虽然见过几次,但她对他完全不了解,不清楚他的长相,也不知道他的名字,甚至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当然也不曾给过他照片。   “在你家院子里捡的。”   郁韫林转头望向天花板,一边回忆一边缓声说道,   “那天晚上,我从外面回来,发现你家院门敞开着,院子里丢着很多杂乱的东西,问了一个正在收拾的清洁工,才知道你已经搬走了。   而那张照片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被一阵风吹到我的脚边……”   忻棠被他的话带回了14岁那年的夏天。   她和妈妈满怀希望地搬进那栋红房子,想要开始全新的生活。   为此,妈妈还为她拍下了那张照片以作纪念。   却没想到……   走向的却是另一个悲痛的结局。   忻棠的眼里蓦地聚起一片水雾。   她低下头,咬着唇强忍着涌上来的泪意。   郁韫林察觉到她骤然低落的情绪,当即转移话题,“说起来,那张照片还挺有灵性……”   认出她的当天晚上,他赶回老宅找到了她的旧照,和一些书籍、资料一起带回来,却在电梯门口遇到她,而装书的纸箱竟突然破了,照片掉出来,差点被她发现;   当时他匆匆把照片夹进书里,回家后却忘了拿出来,后来把书带去办公室,发现照片后随手放进抽屉里,又差点被她瞧见……   而昨晚,他原本打算借着晚餐和她“坦白”,照片也带上了,却没想到她朋友失恋,计划被迫中断。   他只好把“坦白”的时间推到今晚,怕忘记,还特意把照片放在床头柜上。   偏偏自己发烧了。   早上听说忻棠要来看他,便先把照片塞在了枕头底下,结果,还是被她发现了……   听完这段曲折又奇妙的故事,忻棠的心情也由阴转晴。   她微微笑道:“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吧。”   不仅是她和照片之间的缘分,还有她和他之间的缘分。   人海茫茫,兜兜转转,他们竟在九年后又做了邻居,还成了彼此的“挡箭牌”。   郁韫林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却见忻棠看了眼手机,然后笑吟吟地说道:“郁教授,吃药的时间到了。”   郁韫林:“……”   听到“吃药”两个字,他的嘴里就不自觉地泛起一股苦味。   “我已经好了。”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他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额头上,“你看,一点都不热了。”   忻棠的手被他捏得热乎乎的,根本感觉不到真实的温度。   于是跪起身来,倾身凑过去,用下巴贴住他的额头。   以前没有耳温计那么方便的工具,每次她感觉身体不舒服,大姨总是用这种方法先试试她是不是发烧了。   她不知不觉就记在了脑子里,此时图方便就用上了。   当她凉凉的皮肤贴上额头的瞬间,郁韫林的心跳蓦地漏了一拍。   白皙的脖颈近在眼前,淡淡的甜橘香钻进鼻端,他的身体陡然绷紧了。   忻棠却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下巴在他额头上顿了几秒,又轻轻摩挲了几下,自言自语地说道:“感觉有点热,不会又烧起来了吧……”   她的眉头紧跟着皱起来,侧身打开医药箱,取出里头的耳温枪,帮郁韫林把左耳右耳的温度都测了一遍,随即忧心忡忡地把读数给郁韫林看,“看,温度又上来了,得赶紧吃药。”   说着拿了一包冲剂就急匆匆地出去了。   郁韫林却还怔怔地躺在床头,目光落在敞开的房门上,想起刚刚那几近亲密的接触,忽然觉得,她应该也是喜欢他的。   不是她自认为的那种“挡箭牌”之间互相照顾的单纯感情,而是男女之间被彼此吸引的独一无二的   ——爱。   只是,她还没有发觉而已。   *——*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便到了六月。   忻棠和郁韫林都忙得不可开交。   趁着又闷又潮的梅雨季,忻棠推出了不少适合夏天的甜品和饮料。   郁韫林则忙着帮学生们复习备考。   在日复一日的忙碌里,暑假悄然来临。   甜品店的生意清淡不少,忻棠便和往常一样,打算去海岛度个假。   往年她一去就是半个月,这次考虑到郁韫林的吃饭问题,生生把时间缩短了一半。   可在这一半时间里,郁韫林的吃饭问题又该如何解决?   忻棠思来想去,决定找个做饭阿姨。   这天晚上,郁韫林照例在忻棠家吃晚饭。   忻棠便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听说她要独自出门度假,对面的男人瞬间变了脸色,等说到请阿姨帮他做饭时,他的脸彻底沉了下来。   忻棠连忙补充道:“你放心,那个阿姨是伊伊家里的长期保姆,手艺很好,人品也没有问题。而且她会在伊伊家里做好饭送过来,不会打扰你的。”   郁韫林放下筷子,盯着她的眼睛问道:“为什么不带我去?”   忻棠愣了一下,随即问道:“你有空吗?”   男人回道:“现在是暑假,我每天都很空。”   可暑假那么大块的时间,对他来说不是最适合潜下心来做研究、写论文吗?   郁韫林像是猜到她心里所想,缓声说道:“老是在家里坐着,脑子会钝。”   是吗?可他不是最喜欢在书桌前坐着吗?   学校、家里两点一线,连门都不让人敲的那种……   忻棠半信半疑地瞧着对面的男人,又听他慢悠悠地来了一句,“你听说过,有人自己出去玩,把男朋友丢在家里的吗?”   忻棠:“……”   “你不怕长辈们起疑吗?”   忻棠:“……”   “你上次交作业还是在端午节。”   忻棠:“……”   就这样,忻棠带着“交作业”用的“工具人男友”登上了海上的某个小岛。   岛上空气清新,海风阵阵,湛蓝的天空映着碧蓝的大海,仿佛连心也变得广阔起来。   忻棠和民宿老板娘很熟,特意让她帮自己留了两间相邻的房间。   房间干净整洁,窗口栽着盛放的月季,推窗出去,一眼就能看到蓝天碧海。   白天太阳很晒,她就坐在宽大的落地窗边,泡一杯咖啡,就着不知疲倦的海潮,津津有味地看儿童故事。   到了傍晚,便和郁韫林去海滩上踩浪,看着夏日绚烂的夕阳和晚霞一点点隐去。   夜幕降临,两人不是去环岛步道散步,就是去路边的大排档吃海鲜,有时候还会坐在沙滩上,听不知名的乐队在漫天繁星下弹奏高歌。   或许是受到忻棠的影响,向来衬衣长裤包得严严实实的男人也换上了T恤短裤和人字拖,跟着她悠闲自在地在岛上乱逛。   这天晚上,忻棠照例在海鲜大排档饱餐一顿,回到民宿后,热情的老板娘又送了她一大杯自制的芒果燕麦牛奶。   结果睡到凌晨,身上突然起了一身疹子,痒得抓心挠肝。   无奈之下,她敲开了郁韫林的门。   “郁教授,你能不能帮我把手绑起来?”   穿着淡粉色卡通睡衣的小姑娘站在门外,及肩的乌发披在肩上,皱着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眼睛红红的,手上拿着一卷包装用的透明胶带。   “你说什么?”郁韫林被她从梦中叫醒,此时睁着一双迷蒙的睡眼,满脸都是困惑。   “我好像蛋白过敏了……”忻棠一边解释一边忍不住往手臂上挠,“痒得受不了,越抓越痒、越痒越抓……”   人都快疯掉了,“你帮我把手绑起来,就不会去抓了。”   郁韫林这才注意到她手上大片的红疹,他深切体会过过敏的痛苦,忙说道:“我去楼下帮你问问有没有过敏药。”   “我问过了,唯一一支药膏已经过期了……岛上没有药店,只能忍到明天早上跟第一班船去市里买。”   说话的时候,她上上下下挠个不停,想忍又忍不住,烦躁得眼角都湿了。   她把手上的胶带递到郁韫林怀里,急急地说道:“你快帮我绑起来,我受不了了……”   郁韫林垂下眼皮看了眼胶带,缓声说道:“把你绑起来,你就不怕……”   他话音一顿,抬起眼帘对上面前柔软纤瘦的女人,喉头不由自主地滚了一下,嗓音也倏地暗沉下来,“我对你做坏事?”   忻棠当即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全世界的人都可能做坏事,但你不会。”   她总是无条件地信任他……   郁韫林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即伸出手,却没有去接那卷胶带,而是握住她的手腕一把将人拽进怀里。   不等忻棠反应过来,他就弯下腰,将人打横抱起的同时,右脚轻轻一抬,房门应声合上的时候,怀里的女人也被扔进了柔软的大床中央。   “唔——”忻棠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等身体终于落在实处,四周忽然陷入一片昏暗,她呼吸一滞,下意识地想从床上起来,身侧的床忽然往下一陷,男人的身体紧接着从身后靠上来。   结实的双臂从身后拥住她,柔软的唇贴在她的耳畔,低沉微哑的嗓音慢条斯理地响起,   “棠棠,我没你想象的那么好,我是个正常的男人,我——   也会做坏事。”   作者有话说:   还有最后一章就完结啦!   我们的郁教授终于能抱得美人归了!突然有点激动,嘿…… 第66章   忻棠觉得今晚的郁韫林有点不对劲, 可她身上实在太痒了,根本没心思去深想。   双手被他扣在身前,抓不了痒, 可那痒又无处不在, 像千万只蚂蚁在身上乱爬。   痒得实在受不了,她忍不住扭起身子来。   隔着薄薄的衣料, 纤软的身体在身前蹭来蹭去, 郁韫林咬了咬后槽牙,低声说道:“棠棠, 别乱动。”   她也不想动啊!   可实在太痒了!   忻棠不仅没有收敛,反而把身后的男人当成了挠痒的工具, 拿后背来回地蹭。   郁韫林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朝某处涌出, 他绷着身子, 低唤一声:“棠棠……”   那嗓音暗哑得不像话, 可忻棠根本没察觉到潜伏在黑暗中的危险。   她反手掐着他的手,带着微弱哭腔的低吟声从喉咙里不自觉地溢出来, “唔……真的好痒……呜嗯……痒……”   郁韫林也痒。   心痒。   难耐。   可理智尚存。   他用力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扯过薄被,将怀里那个不安分的女人整个裹了起来,然后握住她的双手将人从背后搂在怀里。   听她难受得一直哼哼,他暗暗将各种方程、定理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勉强将身体里那团烈火压下去,这才清了清嗓子,说道:“棠棠, 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黑暗中, 他的唇贴在她的发上, 低低的嗓音有种别样的温柔。   “唔。”忻棠随口应了一声, 但她根本没抱希望   ——一个沉迷于数学的钢铁直男能讲出什么有趣的故事来?   顶多是某些名人名家努力求学、刻苦钻研的事迹罢了。   可他开口的第一句就把忻棠的注意力扯了过去。   他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小男孩特别害怕听到敲门声。”   现实中讨厌别人敲门的人,忻棠只认识一个。   她当即转过脸朝身后的男人看去。   窗帘是全遮光的,一片深沉的黑暗里,她什么都看不见。   “为什么?”她迫不及待地追问原因。   “因为……他害怕吃药。”   吃药和敲门有什么关系?   忻棠纳闷地眨了眨眼睛,连身上的痒仿佛也忘记了,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小男孩身体不好,经常过敏、咳嗽,可那些药实在太苦,他不想吃……”   原来如此……   忻棠听得入神,捏着他手背的手指不自觉地减轻了力道,那些难忍的刺痒也莫名消散不少。   她睁着眼睛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虽然视野里一片漆黑,她却能想象出他此刻的神情。   一定是冷淡中透出些许落寞和伤怀的模样。   “所以每到吃药时间,他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但敲门声总是按时响起。”男人娓娓道来,温热的气息轻洒在额角,   “‘砰砰砰’,三下过后,门锁就会被打开,奶奶带着两个又高又壮的男人径直冲进房间,两个男人一左一右把他按在椅子上,奶奶则捏住他的下巴往里灌药。”   男人的嗓音听起来云淡风轻,像是真的在讲别人的故事。   忻棠却听得心惊胆战。   她仿佛跟着他一起回到过去,眼睁睁地看着那瘦弱的小男孩被粗鲁地对待。   有难言的情绪在心脏周围蔓延开来,她垂下眼帘抿紧了唇角。   然后,她听耳边传来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不是开心愉悦的笑,而是自嘲的、无奈的笑,   “久而久之,听到敲门声,他都会下意识地心悸,即便后来长大了,也没能彻底摆脱那段时间留下来的阴影。”   忻棠知道心理阴影有多可怕。   她轻声问道:“那你……”   话音出口之后感觉不对,又立刻改口道,“呃,小男孩的爷爷不阻止吗?”   虽然只接触过一次,但她感觉老爷子外表看着严厉,但内心其实很在意他。   “阻止过,没有用,奶奶性格强势,在对待原则性问题上更是说一不二,而且爷爷工作繁忙,家里的事全都交给奶奶处理。”   “那他爸爸呢?”   她记得郁韫林曾和大姨提起,他妈妈在他六岁的时候就离开了家,那他爸爸总应该在的吧,都不管他的吗?   “爸爸……”郁韫林又笑了一下,那声音是从鼻子里发出来的,听着更像叹息,“比爷爷还要忙,几乎见不到人。”   忻棠:“……”   “爸爸是研究生物基材料的,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实验室里。   小男孩六岁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住院了,妈妈一个人没日没夜地照顾他,身体很快就吃不消了。   可爸爸却人间蒸发了,妈妈打遍电话也找不到他,最后实在没办法,只好报了警……”   说到这里,郁韫林话音一顿,转而问道,“你猜最后在哪里找到他的?”   肯定在一个常人想不到的地方……   忻棠太想知道答案了,想都没想就直接把问题丢了回去,“在哪里?”   “在市郊的一座大桥底下。”   忻棠愕然,“他在那里做什么?”   “警察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和一群流浪汉喝酒聊天。他说实验遇到瓶颈,出门找灵感,原本打算转转就回去,便没带手机。   结果和流浪汉们聊得太投机,在桥洞下一待就是一周,跟流浪汉们一起出去捡废品、翻垃圾桶,还和他们同吃同睡……”   忻棠:“……”   这就是传说中的“科学怪才”吗?   可事业固然重要,但既然有了家庭,多少也要尽到丈夫和父亲的责任吧。   也难怪他妈妈要离开……   但从另一个角度讲,他妈妈独自照顾孩子的确辛苦,可就这样丢下年幼体弱的孩子一走了之,和他爸爸又有什么区别?   在听到这个故事之前,忻棠一直以为像郁韫林这样出类拔萃的“大牛”,在高知家庭里长大,肯定拥有无比幸福的童年。   却没想到,他竟然和自己一样凄惨。   不,真要比起来,还是他更惨一些。   至少,她的外婆和大姨不像他奶奶那般强势、粗暴。   忻棠想到这里,一股从未有过的怜惜之情涌上心头。   她转过身去,在黑暗中轻轻拥住了男人的肩膀,柔声安慰道:“都过去了,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郁韫林望着面前那张陷在黑暗中的脸,心底有阵阵暖流涌上来。   他沉默一瞬,缓缓问道:“那你以后,会一直陪着我吗?”   在遇见她之前,他总是独来独往,却从不觉得孤单,反而享受着自由的乐趣。   和她互成“挡箭牌”之后,他们一起吃饭、一起出游,在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渗透到他的生活里,成了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可他内心深处却时不时冒出孤独感来。   就好比此时此刻,她就睡在他身旁,可他依然害怕有一天她会突然离开。   因此,他迫切地想从她那里要一个承诺。   她并没有让他失望。   “嗯,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   那柔软又坚定的语调仿佛温柔的春风,将他心底那些患得患失的浮尘,连带着所有的旧年尘埃全都吹得一干二净。   心尖热热的,他隔着被子将人拥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头顶,一字一句地说道:“那你要说到做到,不许耍赖。”   这男人是多没安全感,总是担心她言而无信……   忻棠的脸贴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唇角扬起,点着头应道:“嗯,我保证不耍赖。”   *——*   忻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等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她眨了眨迷蒙的睡眼,发现自己被郁韫林拥在怀里,原本隔在中间的薄被盖到了两人身上。   而她的手臂正搂着他的腰,一条腿大喇喇地挂在他身上。   忻棠对自己无语   ——这是真把人当男朋友了?睡得这么不客气……   郁韫林还在睡,忻棠怕吵醒他,先是小心翼翼地收回自己的腿,然后轻轻抬起胳膊,正打算往回抽时,侧躺在身旁的男人忽然动了一下。   忻棠慌忙停住动作。   手臂在空中悬了好一会儿,见他再没动静,这才仰起脸,一边盯着他的脸,一边又轻又慢地往回收手。   清晨的阳光从窗帘间的缝隙照进来,在天花板上散开丝丝缕缕深浅不一的白亮线条。   男人闭着双眼,浓密的睫毛一动不动地覆在脸上,鼻梁又高又挺,从她的角度看去,仿佛一座挺拔的高峰。   高峰底下,是一张形状优美的薄唇。   唇色在黯淡的光线里呈现出淡淡的粉色,看起来似乎很柔软。   不,就之前的经验来说,是真的很柔软。   忻棠的目光落在那两片薄薄的唇瓣上,想起曾经在甜品店里那个意外的吻,心跳突然就空了一拍。   就在这时,那两片薄唇冷不丁地张开,暗哑的嗓音紧接着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醒了?”   忻棠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抬眼看去,正好对上一双狭长的黑眸。   大概刚刚睡醒,那双眸子朦朦胧胧的,仿佛拢在晨雾中的一汪湖水,慵懒中透着几分神秘,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往深处探索。   她就这样怔怔地望进他的眼里,甚至忘了回应他的问题。   郁韫林勾起唇角轻轻一笑,眼底泛开的笑意仿佛透过薄雾洒在湖面的阳光,反射出细碎的光芒。   他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问道:“看什么,不认识了?”   那嗓音低醇悦耳,尾音轻轻上扬,带出一种亲昵的揶揄。   忻棠这才意识到自己傻愣愣地盯着他看了好久,连忙移开视线,正打算掀开被子起身,又听他问道:“还痒吗?”   她微微一愣,这才想起自己过敏的事。   她静默一瞬,没感觉到任何痒意,随即抬起手臂,见之前那些密密麻麻的小红疹全都不见了踪影,顿时转头看向身侧的男人,欣喜地笑道:“已经好了,一点儿都不痒了!”   “那……”男人支起手肘,撑着脑袋,好整以暇地问道,“要怎么感谢我?”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磁性微哑,透出几分诱惑的意味。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分毫,那双形状漂亮的薄唇就在眼前,只要她仰起下巴,便能亲上去。   忻棠不自觉地咽了咽喉咙。   就在这时,男人忽然伸手过来,细长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一双噙着笑意的黑眸对上她的,低声问道:“看什么呢,嗯?”   一种被看穿的羞窘顷刻间袭上心头,忻棠的耳根唰得一下红了个彻底。   “我、我先回去了……”她倏地掀开被子从床上弹起身,然后低着头逃也似地跑出了门。   她一口气奔进自己房间,气喘吁吁地靠在门后,胸脯不停起伏。   心口像是揣着好几只小兔子,一刻不停地胡乱蹦跶。   她抬起手捂住自己烧得通红的脸,一个念头猝不及防地从心底窜出来。   那念头实在是太震撼了,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随即掏出手机给佟伊伊拨了个电话。   响了六七声之后,那边才接起来。   “喂——”像是刚刚被她吵醒,对方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起床气,“谁啊?”   忻棠奇怪地看了眼屏幕,的确是佟伊伊的号码   ——可为什么是个男人接的?   而且那声音听起来,并不像应昊的。   这大清早的,佟伊伊……   跟谁在一起?   忻棠心下一沉,正打算问问对方,就听那边传来佟伊伊的骂声:“夏逸兴你有病啊,干嘛接我电话!”   “我以为是我的……”那浓烈的起床气忽然就变成了低低的委屈。   下一秒,佟伊伊的声音便从手机里传了出来,“棠棠?”   忻棠犹豫一瞬,小声问道:“他……是谁啊?”   “就……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佟伊伊的话音还没落,那叫夏逸兴的男人就扯开嗓子忿忿地抗议起来,“我艹,你说谁无关紧要呢!要不是我,你昨天晚上就……”   男人微哑的嗓音很快就被一道关门声挡住,大概进了某个密闭的小房间,佟伊伊传过来的声音还带着轻微的回声,“终于清静了,你可以说了。”   忻棠却有些不放心。   “你昨天晚上又去喝酒了?你当心点,可别遇上什么……”   “安啦!”佟伊伊笑着地打断她的话,“那家伙是我发小,我们穿着尿不湿一起长大的,他脾气是有点爆,但人还是挺好的。”   “哦,那就好……”   距离“520”,已经过去整整一个半月了。   要在以前,佟伊伊早就沉不住气主动去找应昊和好了,可这次,她好像彻底死了心。   不仅没去找他,还把他所有的联系方式都删掉了。   大概怕触景伤情,失恋之后她再也没去过“月光甜铺”。   她还以“要独立”的名义从家里搬了出去,白天在公寓睡大觉,晚上就辗转在各个Live House里喝酒、听歌,看似自由洒脱,但忻棠知道,这只是她发泄内心伤痛的方式罢了。   忻棠并不希望佟伊伊就这样颓废下去,但……   总比在应昊那棵歪脖子树上吊一辈子的好。   “对了,你找我什么事呀?”   听佟伊伊问起,忻棠这才想起自己打电话的目的,她咬了咬唇,欲言又止,“我好像……嗯、嗯……喜、喜欢上……郁教授了。”   她磕磕碰碰,好不容易把一句话讲完整。   以为佟伊伊会和自己一样大为震惊,却没想到她颇为淡定地来了一句,“你才发现啊?”   “诶?”忻棠懵了。   却听佟伊伊说道:“我觉得吧,你从最初找郁教授做‘挡箭牌’的时候应该就喜欢他了。”   “诶?没有啊,那时候我只是……”   “你别急着否认。”佟伊伊打断忻棠的话,“你先想想自己是怎么对其他男人的,又是怎么对郁教授的,就明白我说的对不对了。”   对别的男人,她是有多远就离多远,对郁教授……   想起郁韫林,忻棠的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那张清俊英气的脸,心尖没来由地一颤。   “你是喜欢而不自知,要不然当初也不会抛弃我哥了。   虽说当时郁教授占着见过你大姨不肯跟你‘分手’,可本质上还是你狠不下心,要不然以你拒绝那些追求者冷情冷肺的样子,别说一个郁教授,就是一打郁教授你都能给他分掉!”   佟伊伊说得有理有据,忻棠想反驳,可搜肠刮肚,也找不到说辞来。   沉默半晌,也只是憋出了一声叹息。   佟伊伊笑道:“叹什么气呀?这不是好事吗?既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就大胆去追呀!说不定他也正好喜欢你呢。”   听到最后一句,忻棠眼睛一亮,可不过数秒,那亮光便像夜空中的烟花,转瞬间消失不见。   她垂下眼帘,丧气地说道:“没有这种可能的。”   佟伊伊不信,“你怎么知道?你用我之前教你的‘剥香蕉’大法试过他了吗?”   “不用试了……”忻棠抿了抿唇,迟疑一瞬,说道,“昨晚我们睡在一起……”   “哇,真的吗?看不出来,你这么勇猛啊!”佟伊伊兴奋地拔高音调,迫不及待地追问道,“那然后呢?有没有发生什么?”   忻棠摇了摇头,声如蚊吶,“无事发生。”   她还记得昨晚进他房间时,他说“我是正常男人,也会做坏事”,可一晚上过去,想做“坏事”的却是她……   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就在忻棠怀疑信号是否中断的时候,佟伊伊的声音再次传来。   她的语气不再轻快,甚至还带着点儿沉重,“棠棠,我猜这郁教授要不是性取向有问题,就是真的把自己彻底奉献给数学了,趁着没陷下去,我劝你还是及早抽身吧,要不然……”   她的话音顿在这里,久久没有继续。   忻棠却明白她的未尽之意。   心情陡然沉重起来,她缓步走到落地窗前。   今天的天气不太好,大片的阴云挡住了初升的太阳,大海也不见往日的活力,海浪像是没睡醒般,有气无力地冲刷着空无一人的海滩。   忻棠放眼远眺,目光落在海天尽头那条灰色的连接线上,轻声应了一句:“我知道的。”   *——*   忻棠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喜欢男人。   她见过太多被情所困、被爱所伤的女人。   不管是妈妈还是佟伊伊,亦或是因为失恋找她通宵哭诉的同学,还是深夜在甜品店里对着生日蛋糕独自流泪的女生……   她不想承受她们经历的痛苦,所以决定封上心门,做一个“永不入爱河”的独身主义者。   为了避免没完没了地相亲,还找了个同样的独身主义者做“挡箭牌”。   却没想到,她竟然喜欢上了“挡箭牌”!   心里一团乱麻,忻棠呆立在窗前,不知过了多久,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或许只是入戏太深。   “谎言说了一千遍就会变成真理。”   她和他秀了太多恩爱,在双方长辈面前、在他学生面前……   久而久之,混淆了“虚拟”和现实,产生了“喜欢”的错觉。   那么只要减少接触,便能消除这种错觉。   想通其中关节,忻棠便立刻付诸行动。   当天吃过早饭,她就找了个借口提早结束假期。   郁韫林虽然觉得突然,但也和她一起回了江城。   那之后,忻棠照常给郁韫林做饭。   暑假开始后,郁韫林一天三餐都是在忻棠家吃的。   而现在,为了减少接触,忻棠每餐都早早做好了送去郁韫林家里。   她也不进屋,只是悄无声息地把保温饭盒放在玄关的柜子上就立马离开。   好像自己只是个送外卖的。   郁韫林以为她忙,可几天过去,她依然是这副模样。   他终于察觉出不对劲。   这天傍晚,忻棠正把做好的饭菜往饭盒里装,就听门铃响起。   以为是送快递的,可开门一看,却是郁韫林。   乍然对上那张清俊的脸,忻棠蓦地一愣。   其实严格算起来,两人也就短短三天没有好好见面交流,可她却有一种很久没见的感觉。   难怪古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好香啊,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门外的男人穿着白色POLO衫和米色长裤,高挺的鼻梁上架着细边框眼镜,清亮的眸底透出浅浅的笑意。   他不笑的时候,浑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清冷感,可一笑起来,即便只是眼尾沾着零星笑意,也能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之前没喜欢上他的时候,忻棠只觉得他笑起来很好看,意识到自己的感情之后,再被他含笑的目光注视着,竟难以抑制地脸红心跳。   怕被郁韫林看出端倪,忻棠偏头躲开他的视线,故作随意地回道:“就随便做了几个菜……”   话虽这么说,但只有她自己知道,为了给他做这一顿饭,她花了多少心思和精力。   “你是不是饿了?等我两分钟,我马上拿出来。”   她边说边转身,手腕却突然被握住。   心尖倏地一紧,她顿住脚步回头看去。   只见男人视线半垂,直直的目光射进她眼底,薄唇张开,不紧不慢地说道:“不用了,我想跟你一起吃。”   忻棠骤然怔住。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他可能也是喜欢她的。   可念头堪堪冒出来,就被她否定的。   不会的……   他可是坚定的独身主义者。   如果说她的独身信念是泥塑的,遇到热水就化了,那么他的独身信念一定是石雕的,即便风吹雨打、暴晒霜冻,也不会产生一丝裂缝。   至于他说的一起吃饭,大概又是因为好几天没“交作业”了吧……   或许是职业的关系,他对“交作业”总有一种近乎执着的坚持。   想到这里,忻棠只觉得一股从未体会过的酸涩感在心底漫开,她垂下眼帘。   视野里,男人骨节分明的长指还圈在她的手腕上。   皮肤相触的地方,有温良的酥麻感悄悄扩散。   “不好意思……”即便内心十分渴望能和他一起吃饭,渴望能时时与他在一起,可忻棠还是违心地拒绝了,“我……嗯,已经和佟伊伊约好了。”   话音落下很久,也没听男人的声音响起。   说谎的心虚感从心底爬上来,忻棠颤了颤眼睫,硬着头皮补充道:“她失恋了心情不太好,我得多陪陪她……”   边说边抬起眼帘觑了面前的男人一眼。   他眉心微蹙,眼底的笑意已经不见踪影,清凌凌的目光落在她的眉眼间,不带什么情绪地问道:“她失恋整整两个月了,心情怎么还不好?”   “失恋很难受的,再加上又是初恋,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大概会持续很久很久吧……”   从前忻棠无法共情佟伊伊,总觉得一个男人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好就换一个,这世界上男人多的是,何必在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身上浪费感情?   直到现在,她才真正体会到那种求而不得的感觉。   “你体会过?”   男人冷不丁响起的声音把忻棠散开的思绪骤然间扯了回来。   她慌忙摇头,“没有……”   她连“恋”的机会都没有,又何来“失”?   只是那痛苦的感觉,却相差无几。   *——*   半个小时后,忻棠坐在了佟伊伊公寓的客厅里。   沙发上散着七八条款式不一的裙子,而忻棠口中那个承受着失恋痛苦的佟伊伊正站在客厅中央面前,叉着腰袅袅婷婷地转了一圈,满脸期待地问道:“这身怎么样?”   抱膝窝在沙发角落里发呆的忻棠听到声音,慢半拍地抬起头。   只见佟伊伊穿着一条黑色细吊带超短裙,一双细白长腿光溜溜地露出外面,她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你要穿成这样去酒吧?”   “哎呀,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那里不是酒吧,是Live House!而且我是去驻唱,不是去买醉的!”   “再说啦,今天可是我的处女秀,当然要穿得性感一点惊艳全场啦!”佟伊伊说着撩了一把肩上浓密蓬松的羊毛卷,冲忻棠抛了个媚眼。   “哦……”忻棠极其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呐,和刚刚那条白色挂脖抹胸裙比,哪身更好看?”佟伊伊又把话题带回去。   忻棠愣了好一会儿,始终没想起她穿那条裙子的样子。   佟伊伊拎起手边那条刚刚换下来的裙子,提醒道:“就这条,哪个好看?”   忻棠把视线移到那条白裙上,顿了好久,依然一脸茫然。   瞧她这副恍惚的模样,佟伊伊忍不住泄气,“棠棠啊!你能不能振作一点?”   她说着便扔下手里的裙子,一屁股坐到忻棠身旁,捧起她的脸左右摇晃起来。   忻棠被她晃得晕头转向,“唔……你、干什么呀?”   “我把你脑袋里的郁教授都晃掉!”   忻棠:“……”   佟伊伊很快收了手,“好啦,现在他已经被晃走了,别再想他了啊!”   也不知道这句话哪里戳到了忻棠的泪点,她鼻子一酸,眼泪就滑了下来。   佟伊伊和忻棠在一起那么多年,还从没见过这副样子的忻棠,她当即睁大了眼睛,又是惊讶又是心疼,“棠棠,你怎么了?”   忻棠摇了摇头,想说“没事”,喉头却像被软木塞堵住了,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心里堵得难受,眼泪像决堤般汹涌而出。   她以为,减少接触便能消除“喜欢”的错觉。   可几天下来,那错觉竟然越来越强烈。   她总是无时无刻地想起他。   想他的一颦一笑,想他清清淡淡的嗓音,想他对着电脑写论文时专注的神情,还想他垂眼吃饭的斯文模样……   她也不知道不该任由自己这样下去,可真的,控制不住。   所以,她对他的感情,很可能不是错觉,而是……   发自内心的,真情实感。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忻棠慌了神。   心底那难以克制的情感,像疯长的野草,不过几天就占据了她所有的心神。   而她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尽快将它们连根拔起?   她含着泪看向佟伊伊求助:“伊伊,你是怎么走出来的?”   这话问得有点隐晦,佟伊伊却秒懂。   她扬起精心描摹的细眉,将刚刚那条白色挂脖抹胸裙丢进忻棠怀里,“想知道就穿上它跟姐走!”   *——*   深夜的Live HOUSE,沸反盈天。   以往这个时候,忻棠早就睡下了。   可此时此刻,她却挤在人群中,混杂着各种香水和酒精的空气刺激着鼻粘膜,嘈杂的摇滚乐在耳边鼓噪,五光十色的灯光在场中不停旋转。   佟伊伊说,她就是从这里“走出来”的。   可忻棠却觉得浑身不适。   而这些不适并没有让她停止想念。   她甚至想,如果郁韫林知道她半夜不睡觉跑来这里会有什么反应。   一定会轻皱眉头面露不满吧。   一曲结束,周围的人高举双手扬起脖子欢呼尖叫,只有忻棠一个人低着头无声地陷在自己的情绪里。   但她的情绪很快就被打断了。   “大家好,我是Faye佟伊伊,今天是我首场演出,我要把我的处女秀献给我最最亲爱的姐妹忻棠!祝你早日挣脱暗恋的泥沼,然后向着全新的世界勇往直前!”   舞台上,单单一柱亮白的灯光落在中央,纤瘦的女人穿着一袭黑色吊带短裙,蓬松卷发散在单薄白皙的肩头,脚上踏着一双黑色长筒马丁靴,斜背着一把蓝白相间的贝斯,站在细长的立式话筒前。   那娇中带飒的模样让忻棠蓦地睁大了眼睛——   这真的是……那个满脑子都是应昊的佟伊伊?   恍惚中,台上的女人张开娇艳的红唇,放声唱起来。   随着歌声响起,灯光骤亮,隐在暗处的乐队骤然现身。   一时间,鼓声伴着乐声有节奏地响起。   全场沸腾。   忻棠沉寂已久的心也跟着躁动起来。   她听佟伊伊唱过无数次歌。   但大多都是在她情场失意时,在KTV里发泄情绪时唱的。   那些歌带着哭腔和满怀的怅然,充满了愁苦和哀怨,有的甚至称得上鬼哭狼嚎。   可此时的她,站在台上,当着数百听众的面,抱着贝斯边弹边唱。   艳丽浓妆下,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闪着自信的光芒。   这是忻棠从未见过的佟伊伊。   她以为她只是借着这些喧嚣暂时逃避失恋的伤痛,可眼下看来,她是真的找回了自我。   【さよならがあんたに捧ぐ愛の言葉   珍重再见,是我送给你的情话   わしかてずっと一緒におりたかったわ   我也不想走,想一直陪着你啊   別れはみんないつか通る道じゃんか   离别,是大家都会经历的嘛   だから涙は見せずにさよならべいべ   所以我不会流泪sayonara baby】   听到这里,忻棠忽然明白,佟伊伊为什么要把这首歌送给自己。   这首乍听之下咏唱离别伤怀的歌曲,旋律却是自由畅快的。   然而跃动的乐符间又透出分开的不舍,不舍中又伴随着内心的坚定和决绝,以及对未来的憧憬和希望。   【新しい扉を叩き割った   砸破崭新的大门   前に進むことしか   向着这条不归路迈开步伐】   佟伊伊已经砸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她呢?   还要任由自己在黑暗的泥沼中越陷越深吗?   *——*   被一首歌“敲醒”的忻棠给郁韫林留了一条短信便坐上了开往海岛的船。   她对大海有种特殊的迷恋。   妈妈过世的那段时间,她夜夜都被噩梦纠缠。   大姨想了不少办法,都无法帮她从梦魇里解脱出来。   眼见她身体一天天虚弱下去,大姨无奈之下,带她去了一个遥远的海岛。   在岛上的那段日子里,她什么都不做,每天就坐在沙滩上,面朝大海,愣神发呆。   日复一日,梦魇竟渐渐消失了。   那以后,每年她都会去海边放空一段时间。   而现在,隔着短短数日,她又来到了那片熟悉的沙滩。   可心境却完全不同。   之前来的时候,有郁韫林的陪伴。   他们曾在这里留下许多足迹。   他们一起在漫天晚霞里踏浪,一起在太阳落山时追逐小沙蟹,一起在月光下漫步……   可如今,只有她孤身一人。   朝阳初升,天上的云层还没有彻底散开,灼人的暑气也没有发挥出真正的威力。   舒爽的风带着海水淡淡的咸味扑面而来。   脚下细沙柔软,忻棠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脚往海边走,却又很快停住。   一对新人正在海滩上拍婚纱照。   穿着白色婚纱的新娘被新郎扛在肩头,阵阵笑声盖过清晨的海浪,在空旷的海岸久久飘荡。   他们看起来是那么幸福。   忻棠的目光落在那对新人身上,脑海里却又浮现出郁韫林的身影。   她离开江州已经整整一周了。   为了快刀斩乱麻,她甚至没有带手机。   而她的心依然系在那个男人身上。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好好吃饭。   她拜托佟伊伊家里的做饭阿姨帮忙多做一些饭菜,然后找人送到他家里去。   那阿姨做的菜合他胃口吗?   自己迟迟没有回去,他有没有想过她?   她曾经答应他,要给他做一辈子的饭,可现在看来……   恐怕又要食言了。   她郁郁沉沉地往另一侧的沙滩上走,远远的,看见一道孤零零的身影从对面朝这边走来。   正值暑假,来这边游玩的人大多是一家人或是成双成对的情侣,鲜少有像她这样形单影只的。   大概也是为情所困的天涯沦落人吧……   忻棠暗自感叹一句,可随着距离的拉近,对方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   那清隽挺拔的身形像极了心里想念的那个人。   可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那人背着光,橙色的太阳在他身后越升越高,耀眼的阳光洒下来,为他周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柔光。   他的脸却隐在光影里,她看不真切。   她甚至开始怀疑,那是自己太过思念而出现的幻觉。   她的步子渐渐放慢,最后停了下来。   对方却越走越近。   当那张在她脑海里转过无数遍的俊脸清晰地出现在视野里的时候,她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忻棠。”   男人停在她面前三步远的地方,清淡的嗓音一如从前。   她不会……在做梦吧?   她整个人都像被按下开关,就这样仰着脸,愣怔怔地瞧着身前的男人。   “你丢下我已经整整七天了。”男人又往前走了两步,两人间的距离瞬间被填满了,“你就……”   他直直地盯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一点儿都不想我吗?”   男人沉黑的双眸近在咫尺,仿佛夜幕下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就这样幽幽地望过来,让她的心跳乱了节拍。   这不是梦!   他真的……来找她了!   她下意识地想要问他找来的原因,还想问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的,可满腹疑问到了嘴边终究还是作罢。   总归,不会是自己所期望的那样……   想到这里,一股苦涩的情绪骤然间从心底冲上来,眼眶又酸又胀,她垂下眼帘,用力咬住下唇。   泪意还没有被逼退,又听男人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不是说……以后要一直陪着我吗?怎么自己不声不响地跑来这里,电话也关机,是想玩人间蒸发的游戏,还是……又打算耍赖?”   她一点儿都不想耍赖,更不想从他的世界里消失。   可若是放纵自己,那么终有一天,她的心思会被他发现。   到那个时候,他一定会讨厌自己吧?   说好了互为“挡箭牌”,可她却悄悄滋生出其他心思来。   他对她那么好,她真的不想让他为难,所以,这个“恶人”还是让她来做吧……   暗自做下这个人生中最艰难的决定,忻棠深吸一口气,然后抬起脸,对上男人的视线,用近乎决绝的语气说道:“对不起……”   说话的时候,心里揪的难受,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声音也变了调,泪水不自觉冲上来,模糊了视线。   她轻轻吸了下鼻子,狠下心继续往下说,“我恐怕没办法……”   可话才说到一半,眼前的男人忽然俯下身来,下一秒,她的唇就被一个柔软的东西堵住了。   没出口的话就这样消失在嘴边。   忻棠的脑袋在一瞬的空白之后,心尖狠狠一颤。   她又开始怀疑,自己在做梦。   要不然,郁韫林怎么可能亲她?   可这梦也太过真实了。   她甚至清晰地感受到,两唇相贴时那酥酥麻麻的感觉。   她也闻到,他身上清新淡雅的小青柑气息,那让人安心又叫人沉迷的味道。   也是她这辈子都无法拥有的味道。   一大滴眼泪从脸上滑落。   缓缓渗进唇角。   尝到淡淡的咸涩,郁韫林如梦初醒。   他立刻撤开自己的唇。   而眼前的女人,已经泪流满面。   “对不起……我……”   他突然间慌乱起来,一边用大拇指拭去她脸上的泪水,一边急急地道歉,“对不起……吓到你了……”   女人低着头小声抽泣,单薄的肩膀轻轻颤动。   胸口有难言的情绪涨上来,他张开双臂将人拥进怀里,“棠棠……我真的不想跟你分开……”   像是生怕她逃走,他收紧双臂,下巴抵在她的头顶,急切地表达自己的心意,   “我喜欢你、实在太喜欢了……所以,如果我哪里做的不好,你能不能直接告诉我?我都会努力改正,只是,别躲我、更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忻棠:“……”   他这是……在跟她表白?   这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可不知道为什么,却没有带给她任何喜悦的感觉。   她从他怀里抬起被泪水濡湿的脸,拿一双盈满泪水的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瞧着他,“你确定吗?或许……那只是一种错觉……只是因为这段时间里我们接触得太多,又总是在长辈们面前秀恩爱,所以才会……”   “棠棠。”男人将她脸颊边一缕被泪水沾湿的细发绕到耳后,修长深邃的黑眸里溢满温柔,   “如果我不喜欢你,根本就不会跟你接触,也不可能和你在长辈们面前秀恩爱,所以,我对你的喜欢,百分之一百不是错觉……”   而是——一场预谋。   忻棠愣住了。   “所以,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男人抬起手,指向忻棠身后那对拍婚纱照的男女,缓声说道,“或许有一天,我们也能像他们一样,修成正果。”   忻棠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金色的晨光中,穿着黑色西服的男人正将穿着白纱的女人高高托起,畅快的笑声随着海风源源不断地传进耳朵。   她和他真的也能像他们一样吗?   如果放在从前,她并不会羡慕他们,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见多了因爱生恨的怨偶,忻棠觉得独自过一生才是正确的选择。   可现在,她的想法却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她想,如果那个人是郁韫林,或许结局会不同。   想到这里,忻棠转回头,对上男人的视线,轻声问道:“只是‘或许’吗?”   郁韫林微微一愣,旋即明白她的意思。   他立刻纠正道:“不是‘或许’,是必定!”   必定有一天,我们也会修成正果!   霎时间,盘踞在忻棠心头的浓重阴云消散得无影无踪,对上那双漫开笑意的黑眸,她心中一动,随即踮起脚尖,抬起手臂环住男人的脖子,在他唇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可刚要撤离,他的唇就紧随而至。   晨光灿烂,海风温柔,心意相通的两人立在碧蓝的海边,忘情拥吻。   有人说,这世间最幸运的,莫过于你喜欢的人正好也喜欢你。   可忻棠觉得,还有更幸运的,那便是一个决定孤独终老的人遇上另一个决定孤独终老的人,却义无反顾地抛开所有顾虑,下定决心携手相伴一生。   不知怎么的,忻棠的耳边又回响起佟伊伊唱给自己的那首歌——   【新しい扉を叩き割った   砸破崭新的大门   前に進むことしか   向着这条不归路迈开步伐】   作者有话说:   【】中的歌词摘自藤井風《さよならべいべ 》,翻译摘自网易云音乐,侵删。